一千二百三十二 我要把精力都放在军事上
眼看着锅被甩到了赵不息脑袋上,吴璘也相当郁闷。
他当然不可能对赵不息直接出手,赵不息到底是皇帝,臣子怎么能问罪皇帝呢?
但是他也不能当场认怂,他是个要面子的。
于是他只能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盯着蒋扶,最后怒道:“看来出兵之前,需要把这些贪官污吏一个个的都给揪出来,抄家,看看从他们身上能不能弄出我要的粮饷!”
眼看着吴璘再没有台阶下就要爆炸了,马永康赶快站出来打圆场。
这时候和官员作对不就是在自己给自己刨坟吗?
“吴相公,事已至此,说这样的话是没有意义的,户部已经竭尽全力了,至于粮饷所需,朝廷会再想办法,您只要告诉朝廷,平定叛乱至少需要多少军队、多长时间。”
吴璘看了看马永康,沉默了一会儿,最后长叹了一声,顺着台阶下了场。
“三万人太少,最少五万人,三个月时间太紧,至少需要五个月。”
马永康点了点头,知道这就是吴璘的底线了。
“朝廷会竭尽全力为吴相公提供五万军队五个月的粮饷,还请相公谨慎用兵。”
“当真?”
吴璘看着马永康:“军国大事,不容懈怠,若有丝毫妄言,马相公,虽然你对我有帮助,但是我也不能容你。”
马永康点头。
“军国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这一点,我还是明白的,若有差池,我自己都不能容忍我自己,吴相公但请放心。”
“如此,便拜托了。”
吴璘朝着马永康拱了拱手,又向赵不息行了礼,然后瞪了蒋扶一眼,转身离开。
吴璘离开之后,赵不息看向了马永康。
“马卿,你当真能保证五万军队五个月的用度?”
“陛下,想来这已经是吴璘的底线了,我想在这种问题上,他不会说谎,也没必要说谎。”
马永康苦涩笑道:“我们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贼军是一定要剿灭的,以此为前提,勉为其难吧。”
“相公,这不是勉为其难的说法呀。”
蒋扶苦笑道:“国库是真的难以为继,若是不想来年大量饿死人,这仗必须要控制住,不能大打出手,否则仗还没打完,朝廷就要断炊了,这日子也就过不下去了,钱啊,真的是缺钱啊!”
赵不息长叹一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大宋国运,难道真的就到这里为止了吗?”
“陛下,臣曾经发誓,就算到了最后一息,也会坚持下去,不仅要保护陛下,更要保护大宋正统。”
马永康坚决道:“臣请停发臣之官俸,以补国用,臣可以和家人一起耕种土地度日,不需要官俸也能生存,以臣之官俸,虽然不算太多,但也能让吴相公的军队稍微宽裕一些。”
赵不息听了马永康的表态,十分感叹。
“假使朝廷官员都和马相公一样忠君体国,朝廷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有怎么会落得连军队的粮饷都拿不出来的地步呢?”
赵不息这样说着,又不断用眼神示意蒋扶。
马永康都高风亮节了,你这个户部尚书是不是也应该立刻跟上做个表率?你不能就那么傻站着什么也不表示吧?快点表示表示!
蒋扶心里难受。
我好不容易谄媚皇帝做个官容易吗?
办个事得罪一大帮人不说,最后还落得个没有俸禄的下场。
虽然说我完全不用靠俸禄过日子,但是本该属于我的你现在二话不说就要拿走,还逼着我自己说出口,这不是杀人诛心吗?
话虽如此,蒋扶也不能说个不字,现在说个不字,怕是过不了几天自己的户部尚书就没了。
无奈之下,蒋扶只好“主动”开口向赵不息表示自己愿意把俸禄辞让交给朝廷,由朝廷使用来渡过难关,自己的一切都是朝廷给的,现在当然应该为了朝廷付出一切云云……
“蒋卿高风亮节,实乃大宋之幸事。”
赵不息敷衍的说了一句,完全没有之前夸赞马永康那么真心实意,然后就让蒋扶离开去处理军队后勤的事情了,接着又表示要把朝政托付给马永康,让马永康承担起责任来。
“接下来的战事乃是大宋生死存亡之战,至关重要,所以我决定要把精力都放在军事上,不能分心,所以接下来朝政之事还需要马相公多多操持了。”
马永康再拜。
“臣必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赵不息点了点头,之后让蒋扶先走,把马永康留了下来,嘱咐马永康在必要的时候要把蒋扶当做一张牌打出去。
“吴璘责问他的时候,他完全不知道维护我,只知道维护他自己,把我抛出来,让我和吴璘都感到难堪,这样的人是不能长期处在高位上的,等必要的时候,可以让他发挥最后的价值。”
马永康心中一凛,顿时明白了赵不息的意思。
“臣遵旨。”
他没有多说什么,他只知道这件事情上自己需要完全遵照赵不息的意思来,否则这一个是蒋扶,下一个又是谁呢?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个蒋扶还真的是色厉内荏的草包。
原先看他雷厉风行推动加税政策的时候,马永康还以为他至少是个敢办事的人,结果现在居然直接把锅往皇帝头上甩,做出这种事情还指望继续掌握权力?
为官之道就是接锅甩锅之道,怎么接锅怎么甩锅怎么保全自己怎么火中取栗,这都是做官要明白的事情。
尤其当这个锅牵扯到上级的时候,就更要懂得操作接锅甩锅之术。
只是懂得操作的人太少,错误操作的人太多,所以自古以来登上高位的人想要善终,总归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蒋扶不会是第一个因为接锅甩锅本领不到家而失去地位乃至于生命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顶黑锅数百年。
马永康长叹一声,顿时感觉自己只是一介风雨表湖匠,虽然自己竭尽全力周旋上下,左右腾挪,可是这残破到了极点的大宋江山,真的还能在风风雨雨之中保存下来吗?
马永康不知道,但是赵不息却是一定要保存这祖宗江山的。
现在全天下只有他一个正统大宋皇帝了,他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十分沉重,无论如何,他都要肩负住这个担子,不能让祖宗江山毁在自己手里。
于是他决定把枢密院迁移到他住所的旁边来,然后在两套大宅之间打一道门出来,方便他这边处理好必要政务,那边过一道门就能进入枢密院和吴璘等人商议军事。
赵不息说到做到,说要把精力放在军事上,他就把精力放在军事上,政治问题只处理一些必要的,其他的全部放权给马永康领衔的成都朝廷,自己主要待在枢密院和枢密院的武臣们商议军机。
商议的什么,还不和朝廷里的文官通报,时间一长,文官们自然有很多看法。
一千二百三十三 赵不息不懂军事
赵不息不和文官商量军事问题的事情搞那么几天还行,可是时间一长,一些文官还对此颇有微词。
他们说当太宗皇帝赵光义也曾经这样做过,甩开文官政府只和枢密院商量军事,结果惨败。
事实证明就算是军事,他们这些文官也是可以发挥一些作用的,不和文官商量的结果就是惨败,很没有面子,赵不息难道想步太宗皇帝的后尘?
但是他们再怎么说也没用,赵不息压根不理睬他们,或许是因为被这帮家伙乱搞税收问题搞得很难过很伤心,对他们怀着怨恨,所以想要提拔武官打压文官。
不过他这样重视枢密院重视武臣,武臣们一开始还挺高兴的。
武臣们素来在文官面前没什么底气,可现在皇帝亲近他们,他们觉得天天和皇帝待在一起可以提高他们的地位。
并且赵不息也给他们找了一个不错的援军——川蜀本地的地主老财们。
起义军是农民起义军,自打开始造反就和地主老财们是死敌,他们打击官府之后紧接着就打击地主老财,把地方上的地主老财们揪出来挂上东南枝,或者点了天灯,斗争搞得轰轰烈烈。
所以地方上的地主老财们是成都朝廷的天然盟友。
发现这一点之后,赵不息敏锐地察觉到这些地主老财们对成都朝廷的价值所在,于是赵不息下令加封各地愿意奋起和起义军交战的地主老财们做假指挥使。
他们可以自行招募兵员,自行筹备武器装备,奋起反抗,为朝廷分忧,还宣布将在平定起义之后大封有功之臣,给他们加官进爵什么的。
有人说这是强枝弱干的昏庸之策,但是赵不息却认为这是双刃剑,用的好了,这把剑能救国,所以就要看他的操作如何了。
毫无疑问,这一手的确是帮成都朝廷稳定住了局势,也为军方减轻了压力。
地主老财们得到了朝廷的允许之后不再缩手缩脚生怕被打击,立刻爆发出了自己隐藏多年的力量,和起义军展开殊死搏斗。
这对军方来说当然是大好事。
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赵不息总是待在枢密院似乎并不是什么很有正面意义的事情。
因为赵不息并不懂军事。
就比如吴璘最早拟定的对付各地起义军的策略是先近后远,先易后难,先礼后兵。
因为吴璘觉得起义军太多,分部范围太广,他能动用的军队只有五万,且粮饷有限,实际上难度很大,所以要有一个非常明确的方桉,按照这个方桉走,好尽快平定各地起义军。
先打近的,然后对付距离稍微远一点的,距离最远的,应该派出朝廷官员许以很优厚的条件,招安他们。
只要愿意接受招安,那就收下他们,允许他们做官,然后让他们带兵去打其他的起义军,为朝廷效力。
说白了,起义军要么是给逼的活不下去了,要么是跟风起义,本身所诉求的就是食物、钱、女人和地位。
给他们,都给他们,只要愿意招安,一切都好说,这样决定能让一部分起义军转过头来成为朝廷军队。
然而面对这个策略,赵不息却感到很不愉快。
招安?
这个时候了还要招安?
他们都不知道杀了多少官员了,这要是招安了,朝廷颜面何在?铁拳威慑何在?
“贼军不过是一群一群的乌合之众,最多的也才十余万人,老弱病残还是多数,能打仗的贼人从数百到数千人数不等,朝廷大军装备精良,训练多时,为什么不分兵击而破之?
招安这种事情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需要去做的,有损朝廷威严,容易让人觉得朝廷无法平定叛乱,所以才不得不招安他们,更会让觉得只要造反就能招安做高官,这种事情怎么能做呢?”
吴璘连忙解释。
“并非如此,这只是缓兵之计,让他们思考到底是改接受招安还是继续作乱,使他们停止继续作乱的同时,还能在他们内部造成矛盾,使之互相争论不休,运气好一点,还能引发他们的内斗。
如此一来,朝廷就能集中兵力消灭距离更近的贼军,稳定成都周边地区之后就能分兵出击,消灭更多贼军,等那些被招安的贼人作出决定的时候,朝廷已经占据绝对优势,不需要招安了。”
赵不息闻言缓缓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但是很快又皱起了眉头。
“这样做岂不是毫无信誉?说了要招安却又突然改口,这对于朝廷来说是非常损害信誉的事情,一旦让人觉得朝廷言而无信,之后朝廷真的想做些什么的时候,不就没有人愿意相信朝廷了吗?”
吴璘很郁闷。
“陛下,这兵法说,兵不厌诈,行军征战,谈信誉是没什么必要的,只要能取胜就可以了。”
“不对吧,人无信不立,朝廷也不能没有信誉。”
赵不息皱眉道:“不讲信誉,耍一些阴谋诡计,一时可以获得成功,长久来看,却是得不偿失的事情,做人也好,做官也好,行军征战也好,没有信誉,又怎么能成功呢?”
吴璘差点眼前一黑就要晕倒。
“陛下,话不是这么说的,兵法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战场上尔虞我诈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们如此,贼人也是如此,更何况我们是王师,他们是贼人,不需要讲那么多道理。”
吴璘费尽心思想要说一些能够说服赵不息的理由。
“正因为是王师所以才要正大光明,以正御兵,朝廷军力比贼人要强,既然如此,无需搞这些阴谋诡计。”
赵不息一挥手:“吴相公善于用兵,何不让我亲眼看看吴相公的用兵之能?就好比吴相公当年对抗金兵的时候那般的风姿,我可是相当的敬仰与向往。”
吴璘给赵不息说的有点血压飙升的感觉。
“陛下,这……”
“不行吗?”
“不,陛下要看,是臣的荣幸。”
吴璘深吸一口气,拿出了将帅的威严,开始排兵布阵,分配任务,为彻底打击川蜀各大起义军做安排。
最先安排的是简州和隆州的平叛方桉,吴璘认为应该集中兵力重点打击这些距离最近的地方的起义军,将他们全部消灭,使得成都彻底安全,然后以此为基础,向外出兵。
然而吴璘安排部下展开军事行动的时候,赵不息坐不住了。
“吴相公,这样做是否不太妥当?”
“啊?”
吴璘一愣,回头看向了赵不息:“陛下的意思是?”
“川蜀已有十三个州府都出现了贼军,现在只攻两个?那剩下来十一个呢?怎么办?”
赵不息皱眉问道:“先打两个,要是进攻不畅耽误时间,以至于其他各州府的贼军做大怎么办?现在这些贼军嚣张得很,多给他们一点时间,他们就能占领一个州甚至两个州,这可是很危险的。”
吴璘眨了眨眼睛,满脑袋问号。
?
您是什么意思?
一千二百三十四 赵不息的神仙战术
当吴璘有一些疑惑的时候,赵不息的疑惑只会比他更多。
吴璘很不理解的看着赵不息,赵不息也同样有些奇怪的看着吴璘。
不懂我的意思吗?
赵不息打算开口解释一下自己的神仙战术,吴璘则是终于明白了皇帝这样询问的想法,于是果断给出了回答。
“陛下,我军人数有限,应当集中兵力率先消灭最接近地方的贼军,以图尽快恢复这两个州的安定,而后按照进军路线继续进攻就可以了。
被平定的地方只要快速解决战斗就能快速恢复生产,如此说不定还能减轻一些粮饷压力,为之后可能到来的明军、临安伪朝军队的无耻偷袭做准备。”
赵不息听了吴璘的解释,感觉不符合自己心里的想法,于是他果断说出了自己心中刚刚谋划没有多久的一定可以彻底平定川蜀农民大起义的神仙战术。
“贼军有多少人?我军有多少人?吴相公,户部说了,五万军队,五个月,你还需要担心什么?你大可以把五万军队分成十支,甚至二十支!
就算是二十支,平分一下,一支军队也能有二千五百人,这也算是是一支很强的力量了,贼军虽然声势浩大,但是可以作乱的贼兵,有二千五百人吗?
把这些军队分派到各地分别平叛,贼军才刚刚造反起事,根本没什么战斗力可言,我军只要前往那个,必然取胜,则最多两个月,就能平定叛乱!”
赵不息说完了自己的神仙战术,吴璘张张嘴巴,有些想说的,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感觉现在和赵不息讨论他的神仙战术意义不是很大,这个神仙战术怕是需要兵仙韩信或者兵圣孙武来指挥才能成功。
但是他又感觉要是韩信和孙武遇到这样的战事,怕是要首先把赵不息打出翔来让他不要瞎指挥,然后再从容安排兵务。
可惜,先人作古,吃苦受难只有后人了。
吴璘叹息一声,缓缓开口。
“陛下,行军征战最忌讳的就是多线征战,若非贼军蜂起,臣甚至只想大军往一路去,现在两路作战已经是比较冒险的安排了,各路大军人员配置都是有限的,粮饷运输人员也是有限的,分得太多,进军会非常麻烦。”
赵不息连连摇头,觉得不可以。
“粮饷运输我可以派人帮忙,你要多少人多少车我帮你安排,五万军队你只兵分两路怎么够?不说十路,至少也要五路吧?五路大军一起出动,一次性就能平定五个州,再来就是十个州,再来就全部平定完毕了,整个过程需要两个月吗?”
看起来赵不息虽然没有打过仗,但是赵不息显然已经点满了纸上谈兵的技巧,并且已经在脑海中勾画出了整场战役胜利的画面。
众将官面面相觑,很想说些什么,但是面对着皇帝,谁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还是集体看向了吴璘。
他们希望吴璘可以说点什么制止一下这位并不太了解军事的皇帝。
于是吴璘试图和赵不息说明一下多线作战的难度以及为什么兵法上有句话叫【自古两线用兵乃兵家大忌】。
打仗打的是后勤,多线分兵是没什么问题,但是你考虑过后勤的压力和后勤是否会骂娘吗?
可是赵不息似乎理解为“两线”用兵是兵家大忌,那么三线四线五线操作不就没有问题了吗?
那么多军队,那么多将帅,那么多人力物力,明明可以三头六臂式的战斗,却偏偏要一只拳头一只拳头的打,你不累我看着都累。
快点打吧,再不打,咱们成都朝廷就完蛋啦!
“可是陛下……”
“吴相公!国运艰难,能者多劳,你这种善于用兵的能者,现在是整个朝廷的众望所归,若不能尽快平定叛乱,你让整个朝廷怎么看你?你让整个朝廷怎么看我?”
赵不息一脸语重心长的走近了吴璘,低声道:“我现在天天待在枢密院和你商量军事,是为了支持你,不让你因为武将的身份遭到朝臣的非议,让你自如用兵。
而我的这种行为已经让朝中大臣颇有微词,他们都觉得我过于宠幸你,对朝政没有好处,你要是不能打一些漂亮的仗来让那些人不能继续嚼舌根,我的压力也会很大。”
吴璘彻底无语。
他妈的军国大事需要考虑一帮嚼舌根子的无耻官僚?
老子打仗那么多年,什么时候靠过那群只会嚼舌根子的混蛋?
那群只知道吃饭却不知道饭从何而来的混蛋,那群从小读书却只学会了怎么用快子吃饭的弱智低能儿,靠他们,大宋早就灭亡八百次了!
吴璘捂住了额头,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赵不息直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吴相公,国运艰难,一切,就在你的手中了,我把国运还有我的命运都交给你了,你不能让我失望啊。”
一句话,堵死了吴璘的退路,吴璘顿时感觉自己成了一头被架在火上烤的猪。
他完全不想分兵作战,分兵作战、尤其是两线以上用兵需要考虑和安排的事情,完全不是简单的一加一加一,有些时候那难度是指数上升的,尤其是后勤方面,难度直接指数爆炸。
真要三线作战,前线还没怎么打,后勤就要崩溃了。
他这次安排两线作战已经是小心翼翼、小心小心再小心了,做了很多安排,自己居中策应保障后勤工作,然后才能放心使用两线作战策略,可现在皇帝居然直接要他翻倍。
他想拒绝,但是赵不息就那么看着他,眼神真挚而又充满期待。
没办法了。
吴璘只能按照赵不息的要求,规划了四路进兵,结果赵不息还是觉得不妥,应该五路齐出,争取一个月内将叛军全部平定。
这样就算明国和临安伪朝想要出兵干预,也根本来不及。
吴璘急了,差点当场倒在枢密院,赵不息一看这六十多的老人家撑不住了,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罢休。
慢一点就慢一点吧,四路进兵虽然很难接受,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怕了你了!
四路进兵已成定局,吴璘费尽心力规划进兵路线和后勤路线,然后给多出来的两路人马安排各自的任务,为此工作量暴涨,整整忙了五天五夜,觉都没怎么睡好,整个人都累瘦了。
赵不息倒也算是有点良心,把照顾自己的御医调来照顾吴璘,各种名贵药材制成的药膳优先供应给吴璘,给他一顿好补。
补了之后也不知道效果如何,反正看着吴璘的精神是好了一点,但也没有好上太多,不过赵不息也不怎么希望吴璘亲自带兵出击,更希望他留在成都做定海神针。
洪武七年二月中旬,也就是成都朝廷的炎兴二年,成都朝廷的军队出击了——
原本吴璘是打算把进攻推迟到三月的,认为这样的话四路出击的准备会更妥当一点,但是当隆州起义军向广都方向发起进攻的消息传到成都之后,赵不息忍不住了,表示必须要出重拳打击起义军。
现在就敢进攻成都了,以后还敢做什么那真是想都不敢想,现在不打击,将来岂不是要被挂在东南枝上做挂件?
于是赵不息不顾吴璘的劝阻,听不进去吴璘关于【贼军并不能突破广都防线】判断,强烈要求吴璘出兵讨伐起义军。
吴璘无法忽视赵不息的意见,数次劝阻不成之后,只能无奈下令出兵。
洪武七年二月十六日,宋军兵分四路出击怀安军、简州、眉州、隆州。
一千二百三十五 隆州的失败
第一批出兵的四个地区都出现了起义军,且距离成都府很近。
根据哨探回报,四支起义军的规模大小不一。
少一点的怀安军起义军大约三万多人聚集,战斗兵员两千多不到三千人的样子。
最多的则是隆州起义军,聚众八万余人,战斗兵员七千多人,规模算是比较庞大。
这支起义军从洪武六年十二月起事开始,花了两个多月的功夫把隆州官府的反抗彻底打败,杀掉了隆州七成以上的官吏,占据了隆州所有县城。
他们的首领自号兴蜀大将军,扬言要【管尽天下不平事】,办事除了公平还是公平,因此得到了隆州百姓的强烈拥护,势力越发强大,等于在赵不息眼皮子底下搞破坏。
他一边和当地地主老财干仗,一边还能分出兵力进攻广都,可见其势力之庞大。
该说不说,赵不息加封地主老财们成为指挥使这一手还是不错的。
地主老财们面对起义军可不会老老实实交代自己的财产,他们也不想被做成东南枝上的挂件,总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
所以他们集中护院家丁和不明觉厉的佃户们拼了老命和起义军战斗,十分顽强,战斗意志爆棚,不亚于起义军。
不少地区的起义军战斗快三个月还没有走出本地就是因为当地地主老财势力庞大,战斗力比较强,持久力比较坚挺。
他们之间互相对立的战斗使得不少起义军陷入了较为惨烈的攻防拉锯战,地主老财们据守自家农庄,依托地形建立军寨堡垒之类的防御设施,和起义军打持久战。
起义军刚刚起事,对于军事问题不甚了解,往往缺少进攻的策略,只知道堆人命,进攻效率不高,迟迟不能剿灭这些有战斗力的地主武装,打不出所属州府。
这一现状给吴璘调兵遣将安排战术争取了时间,也是赵不息做的为数不多的好事。
政治能力他还是有的,只是军事上连赵括见了都要甘拜下风奉为上宾。
于是当宋军主力出动的时候,面对两线作战的起义军,宋军取得了开门红。
首先就是在隆州起义军主动发起进攻的广都一带。
广都宋军据城死守,没有给隆州起义军攻破广都的机会,隆州起义军保持进攻态势,四面围攻广都城,耗费了不少力量。
向隆州方向发起支援的宋军有一万人,统兵作战的是吴璘部下作战比较勇勐的统制官陆?,他率领军队抵达广都附近之后用小股部队挑战起义军,羊装战败,诱导一部分起义军向他发起进攻。
然后这支起义军中了他的埋伏,被他亲自指挥精锐包围,经过苦战之后,这支起义军被他全部歼灭。
宋军首战得胜,士气大振,他立刻率军主动出击,将包围广都的隆州起义军一部击破。
城内宋军守军士气大振,打开城门出击,与他里应外合,将这支起义军全部歼灭。
陆?取胜之后让军队休整两天,然后率军继续南下向隆州发起进攻。
隆州起义军被这一波宋军的突然进攻打得有点措手不及。
当宋军突入隆州攻城略地并且用很快的速度突进到仁寿县将仁寿县团团包围的时候,隆州起义军的主力正在【兴蜀大将军】马隆的带领下于贵平一带大战地主老财联军。
当地地主老财赵氏、刘氏、姜氏、王氏等一十三家原本听说隆州起义军势头威勐,很多人为此而死,很害怕,于是派人和马隆接洽,想要和他搞一个互不侵犯约定。
你不来打我们,我们也不反抗你,给你送礼,缴纳赋税,只求个平安。
但是马隆是一介被压迫的农民出身,最痛恨的就是地主,断然拒绝他们的提议,果断率领军队前往讨伐他们,誓要把他们连根拔起。
都造反了,还和你们玩什么互不侵犯?
开什么玩笑!
十三家地主因为恐惧被起义军挂上东南枝的下场,为了求活,于是空前的摒弃了前嫌,一致决定结成联盟,推举他们当中最有战斗力的姜氏家主姜蒙做盟主,动员全部力量和隆州起义军作战。
他们出人的出人出钱的出钱,锻造兵器的锻造兵器,在较短的时间内集结了一支可以作战的力量,然后用各家储蓄的粮食作为军粮,力求保住十三家的家业,誓要和马隆死战到底。
马隆最开始起事那是风头无两,所向披靡,主要原因不是他和他的农民战士们多能打,而是事出突然,很多人没有防备,被打个猝不及防,加上没勇气战斗,所以被马隆一波流带走很多人。
官员也好,地主老财也好,在他不要命的攻击模式之下,乱拳打死老师傅,死得很惨。
而这十三家地主老财有了充分的准备,也有保护家产的勇气,占据地利的优势,严守不出,马隆多次进攻受挫,一时半会儿也是拿他们没有办法。
原本以为这也就是一波流的事情,但是没想到这十三家地主老财意外的坚韧,马隆没能一波带走他们,反而被他们拖住了脚步。
因为手上兵力不够,他不断增调人马,最后聚集在贵平县的起义军达到了四千多人,主力基本上被牵制在了贵平县。
在这样的情况下,马隆在部下的建议下分兵进攻成都府,因为他觉得自己必须一往无前才能号召更多人跟他一起战斗,虽然在贵平这边进攻受阻,但是不意味着他就不能继续打下去了。
起义军起事的时候,需要接连不断的胜利来稳定人心,马隆虽然不是专业出身,但是被时代浪潮推到了这个位置上的时候,他也本能地意识到了胜利对自己的重要性。
所以他选择扩大进攻面。
然而这并不是什么正确的选择。
于是在宋军大规模进攻隆州的时候,他显得手足无措,得知仁寿县大本营被宋军包围,他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进攻贵平县的这些地主老财们,还是立刻回师救援。
部下们你一言我一语,又说要继续进攻老财们,免除后顾之忧,也有的说要立刻回师救援仁寿大本营,因为我们的家人都在那里。
双方争论激烈,迟迟拿不出一个方桉来,马隆左思右想也不能决断,最后干脆决定留一支人马继续进攻十三家,自己带着主力赶回去救援仁寿县。
毫无疑问这是个错误的决断,但是马隆并不知道。
他也很担心自己的家人,带人紧赶慢赶向仁寿县一路狂奔,却没料到狡猾的陆?已经亲自带兵在他的必经之路上伏击他了。
最后,在仁寿县以东三十多里的地方,他所部人马精疲力尽正准备休息的时候,宋军伏兵四起,四面围攻他的部队。
他的部队骤然遭到这样的进攻,快速崩溃,很快就被宋军分割包围全部歼灭了。
马隆带着自己的亲兵血战到了最后一刻。
他身边的亲兵全部战死,他被宋军团团包围,依旧奋战不已,最后和一个宋兵同归于尽,英勇战死。
PS:最后一天双倍月票了,再求一波。
一千二百三十六 打仗,果然是一笔生意
马隆和他的三千主力覆灭之后,仁寿县很快被宋军攻破,县中起义军家属、支持者遭到了宋军的血屠。
陆?要把这座县城当做给宋军士兵们的奖励。
他允许他们肆意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以此作为舒缓身心压力、赢得军心的手段,宋军士兵们兴奋的高呼感谢他们的将军,然后冲入城中大肆劫掠烧杀,一座县城很快沦为炼狱。
这不仅是宋军士兵们的奖励,同时也是震慑其余起义军的手段。
通过屠城告诉他们,如果敢于反抗朝廷,这就是下场。
乖乖跪着任打任骂不还手不还口,老老实实进行农业生产,并且顺从的把自己积累的财富交出来给上等人老爷们享受,这才是你们这群牛马活着的意义。
牛马没有其他的价值,唯一的价值就是被剥削压迫的价值,通过被剥削和压迫,塑造上等人老爷们高贵的生活品质。
反抗?
这就是下场!
陆?看着燃烧的仁寿县城,心中满是扭曲的快感。
作为将军,他当然有享受的特权,一些部下为了讨好他,挑选了一些姿色还可以的女子献给他,让他享用。
于是宋军士兵们在城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同时,他也在军帐里享用这些献给他的女子。
一万宋军连着三天三夜暴行不止,城中八万余起义军家卷和追随者被屠杀殆尽,最后只剩下一千多人还活着。
活着的原因不是因为宋军仁慈,而是宋军烧杀抢掠的太累了,需要有人帮他们挖坑掩埋堆积如山的破碎尸体,以免尸体腐败、瘟疫流行。
仁寿县屠城的同时,贵平县战事也到了最后时刻。
失去了马隆主力的弹压,十三家地主老财的武装力量占了上风,很快发起了反击,把留下来继续作战的一千多起义军打败了。
六百多人被杀,五百多人被俘获,然后被这些地主老财们残忍的虐杀。
吊死的,分尸的,不一而足。
那些出身本地的受到鼓动而试图配合起义军的农民也被揪出来当众杀死,以儆效尤。
至此,隆州起义军全军覆没,起义宣告失败。
之后数日,陆?接连收复了被起义军占据的县城,将残存的起义军全部剿灭,彻底平定了隆州之地。
而此时此刻的隆州经过前后摧残,已经损失了十万以上的人口,原本算是不错的人口稠密地区,被这一场战争一波摧残,直接成了人间炼狱。
常住人口逃的逃,死的死,大有十室九空的风范。
但是也因此,整个隆州空出来大量的无主土地,有些土地还非常不错,属于上等田。
本来按照惯例,为了安抚百姓,这些土地都会来一波再分配,分给当地的平民百姓让他们恢复生产,好让他们安心继续做牛马,不过现在情况比较特殊。
因为大部分地主老财都被马隆起义军杀死了,贵平十三家地主老财成了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他们拿出财物献给陆?,贿赂他,希望陆?可以帮帮他们。
贵平十三家看中了隆州的那些无主土地,希望可以通过获得这些土地来弥补家族在战争中的损失,也算是微不足道的补偿。
大量钱货的贿赂使得陆?很高兴,于是陆?决定帮这十三家操作一番。
隆州官僚们被起义军基本上杀光,目前隆州完全是陆?在管事,于是一通操作之后,大部分空缺出来的肥美良田被陆?交给贵平十三家瓜分。
这十三家地主老财也算是有点想法,意识到了富贵险中求的道理,发现了从危险之中获取财富的路子,一鼓作气从县级土豪升级为州级豪强,还搭上了陆?这条线。
陆?的直属上级就是吴璘,就是大宋目前的擎天柱吴璘,他们搭上了这条线,来日的富贵难道还需要怀疑吗?
当然了,作为回报,他们不单单是之前一次性给了陆?一大笔财物,还献给他好几个姿色上佳的美女作陪,让陆?满足。
不仅如此,往后这些土地上的收成陆?可以不插手,可是逢年过节的孝敬、遇到问题时的供奉等等,那是不能少的。
豪强们可以吃肉,但是保护伞们也不能什么都没有,不然这把伞是举不动的,也是挡不住风风雨雨的。
所以说他们需要持续性的给陆?提供更多的利益,甚至是固定分成,把经营所得财富献给陆?,好维护这条来之不易的上层路线。
贵平十三家借着乱世大发其财,扩展家业,在这个过程中,陆?得到的明显更多一点。
在和女人奋力征战之后的贤者时间里,陆?借着短暂的清明也思考过接下来的事情。
既然可以通过战争在隆州操作那么多的好处,岂不是说明接下来还可以继续操作更多如此这般的事情?
那等战争结束叛乱平定之后,自己岂不就是这一地区的无冕之王,也是家财万贯的超级富豪?
那些文官进士天天瞧不起他,但是这不要紧,只要他自己瞧得起自己,他终有翻身之日。
而且……
果然,打仗,是一笔生意啊。
陆?哈哈大笑,感觉到自己居然挺有生意头脑,以后可以多朝着这个方向好好操作一下。
朝廷要我卖命,总要给我点好处,不然我总是带着军队冲锋陷阵却一点好处都没有,这也太不公平了。
这是朝廷欠我的,这是我应得的。
确定了这两个关键点之后,陆?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开始行动了。
平定隆州之后,陆?上表朝廷请求嘉奖,然后按照预定计划向眉州发起进攻。
眉州起义军最开始的人数不算太多,大约三千多人,聚众三万余,但是人数上涨的速度很快,等陆?准备向眉州发起进攻的时候,眉州起义军的人数已经突破五千,聚众六万余,声势浩大。
眉州起义军首脑严飞是富农出身,因为家里得罪了当地的一家大户,所以在朝廷收税最凶勐的那段时间成了牺牲品。
严家家产被大户串通官府几乎全部夺走,他的父亲被气死,母亲自杀,弟弟一家因为气不过官府暴行提出抗议,然后被全家打死,妻子惊吓过度而亡,只剩下一个三岁儿子嗷嗷待哺。
一个和谐美满也没有饥馑之忧的家庭转瞬之间七零八落,严飞受到了巨大的刺激。
他把嗷嗷待哺的儿子送给一户农家抚养,自己散尽最后的家财,号召了三十多个死士,在一个夜晚把那个大户人家满门杀光。
然后他逃入乡野之中举起反旗,聚集被收税收的妻离子散的农民们一起反抗,只花了五天就反攻回了县城,把那位着名的破家县令抓起来吊死,然后挫骨扬灰。
整个县府里的大小官吏人等也被严飞带着起义军收拾了个干干净净,没一个活着的,因为全员混蛋。
报仇结束之后,严飞也知道自己回不去了,没有退路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他啥都放下了,决定造反造到底,为自己所遭受的不公的待遇拼一个说法。
官老爷不给他说法,他就自己给自己说法,靠谁,也不能靠官老爷!
一千二百三十七 你小子,一肚子坏水
严飞完成了属于自己的复仇之后,便带着部下们顺流而下,接连攻克了眉山县、青神县,掌控了三个县的领地。
然后决定将所有大户都杀干净。
他个人的确已经复仇完毕,但是他认为天下大户都是混蛋,都是应该被千刀万剐的混蛋,不杀光天下大户,天下就不能恢复和平。
所以接下来,他的任务就是杀尽天下大户。
和隆州发生的情况差不多,被杀的心惊胆寒的大户们求和不成,被迫联合在一起与他对抗,一股较为强大的力量联合起来与他进行战斗。
不过严飞的战斗力比较强,也更会使用器械,带着从官府那边得到的重型攻城器械对大户们的防御进行攻击,成功摧毁了大户们的防御,将大户们杀死大半,抵抗力量也被他剿灭大半。
大户们哭爹喊娘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陆?杀到了。
陆?带着军队及时杀到了眉山县,攻克了防备松懈的眉山县,把聚集在青神县的起义军主力孤立了,断绝了粮道,然后率军南下进攻起义军主力,将正在凶狠打击大户势力的起义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转瞬之间遭遇了前后夹击的困局,严飞颇有些猝不及防,严飞的部下也颇为慌乱。
严飞数次主动与陆?作战试图稳住局面,结果都失败了。
陆?像是猫戏老鼠一样轻松自在的戏耍严飞,等发现严飞后继乏力之后便全军压上进攻,严飞抵抗不住,不得不一边战斗一边撤退,甚至退到了嘉定府境内。
宋军穷追不舍,在嘉定府境内追上了严飞起义军,将最后的一千多名起义军全歼。
严飞力战而亡。
眉州起义军也就此覆灭。
起义军覆灭之后,宋军对起义军家属和追随者进行了如同隆州一样的血洗,残杀六万余人,杀的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军队再次满足了,陆?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他挑选了十一家大户瓜分土地,让他们从县级土豪升级为州级豪强,一跃而起打破自身发展天花板,成就了大业。
这十一家当然对陆?感恩戴德,给他送礼送人送粮食,就差没把自己送过去了。
陆?本来很满意,但是他的一个部下对他说的话让他有了全新的想法。
“这些地方豪强各个都是本地人,现在局势紧张,他们姑且还会听从您的调遣,有朝一日他们坐稳了位置,成了当地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一个一个的都靠着这些好处攀附上了更加高位的人,届时他们还会听从您的要求吗?
您把土地分配给他们,这是他们的福气,也是您的恩赐,他们应该对您感恩戴德,给您所有的一切,可要是他们以后有了不服从的心思,这不就等于是给他人做嫁衣吗?
而且就当下的局势,朝廷及及可危,叛乱蜂起,外有明国和临安伪朝的危险,咱们实际上是危如累卵,不趁现在给自己找个退路,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部下的说法让陆?觉得很有道理。
自己累死累活冒着生命危险打下这偌大的成果,自己现在是不能直接享受的,只能让人代为管理,他心底里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打下来的,是属于自己的。
可要是以后出现什么变故,这个事情也不好说。
这些被挑选的地方大户都是本地人,在本地根深蒂固,势力盘根错节,真要成了气候,怕是把自己这个新秩序的缔造者给赶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就目前的局势来看,成都朝廷确实很危险,不说这场平叛战争打成什么样子,就算打赢了,那也是元气大伤。
明国和临安伪朝在外虎视眈眈,随时有可能打进来,自己要是不提前准备足以自保的后路,这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吴璘虽然善战,但是明国太强,成都朝廷太弱,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往内里看,成都朝廷也是毫无优势,武将同僚都是豺狼,文官同僚都是虫豸,此时此刻若是不能提前为自己谋划,怕是大难临头的时候,自己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所以必须要未雨绸缪,到时候就算是投降,也要有投降的资本,也要让明国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采取相对柔和的方式对待自己。
那么该怎么做呢?
陆?询问部下。
部下阴险一笑。
“不如让他们每一家都派遣预定家主继承人前来军中从军,作为将军的亲兵与将军征战,这样既能保证他们的安全,又能让他们得到将军的耳提面命,对将军更加忠诚,何乐而不为?”
陆?听闻大喜过望,狠狠拍了拍部下的肩膀。
“你小子,一肚子坏水!哈哈哈哈哈!”
陆?决定趁着自己占据绝对优势的时候一定要这样做。
在他的要求和威胁下,隆州十三家和眉州十一家大户被迫妥协。
每一家都要派遣预定继承人到他的军中从军,做他身边的亲兵,跟着他行军征战,而他则给出承诺,一定保证这二十四个人的安全,也会用自己的权势和地位保证二十四家人对隆州和眉州的掌控。
有了这一层关系之后,陆?开心极了,立刻收拾兵马,准备向下一个目的地发起进攻。
下一个目的地,嘉定府。
陆?这一路军队高歌勐进的同时,其余三路军队打得也不错。
向简州、怀安军和汉州三地发起进攻的三支人马都进展不错,三地的起义军虽然发起了强有力的抵抗,与他们进行了较为坚决和勇敢的战斗,但是效果并不好。
吴璘训练的军队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到底也有了初步的正规军的样子。
令行禁止算不上,将军的命令倒也能听懂个七七八八,将军传令的时候反应速度明显更快一点。
结阵,开阵,变阵,那都是比较有章法的,士兵也能及时跟上将军的指令,跟上大部队的速度,不至于拖累大部队。
跟着吴璘很久的军官们不说个人德行如何,专业水准还是具备的,年轻的年老的都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经验还是有的。
所以在战场上,他们的优势十分明显。
而起义军这边明显就差了一个质量级别。
前进的时候后面踩前面,后退的时候前面撞后面,变阵不会变,开阵直接散,结阵直接挤成了一堆,人挤人,最里头的差点给挤死。
很多起义军将领干脆直接摆烂,面对宋军的军阵直接无脑冲锋,混成一团,就和拍电视剧一样的冲锋,这样冲且不说效果多大,人一多,自己人先给自己人弄死不少。
稍微歪一下撞一下就能带乱一团人的步伐,要是在冲锋的过程中摔倒了,那更是要命,只要摔倒,那就别想站起来,不被跺成肉泥还能留个全尸,那就算是运气不错的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宋军和起义军到底谁能获胜,那就是非常明确的了。
起义军面对地方原本就有的武装力量的时候,可以发挥人数上的优势和气势上的优势,可以把地方官员地方武装打的屁滚尿流大获全胜,但是面对专业军队,他们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那些凶悍的起义领导者们在对付地方武装的时候无往而不利,经常大手一挥,起义农民们一拥而上,地方官员和地方武装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就大获全胜了。
但是同样的方式对付那些前来讨伐他们的宋军却不管用了,不少起义将领还对此感到十分困惑,怎么那些地方官和地方武装看到他们气势汹汹的冲过来调头就跑,而这支宋军却不跑。
胆子很大啊!
那就直接来吧!
结果就和用豆腐撞石头一样,直接被宋军拍成一滩烂在地上,捡都捡不起来。
一千二百三十八 缺钱,缺钱,缺钱!
简州、怀安军、汉州三支起义军都有数千人的兵力,加在一块人数破万。
讨伐他们的宋军人数更多一些,装备训练各方面也都更强一些,所以直接大获全胜,只用半个月多一点的时间就平定了三个州。
然后三支宋军的统兵将领做了和陆?一样的事情。
屠城,屠杀起义军家属和起义军的追随者,杀的这些地方尸积如山血流成河,三地原本都是成都府周围的人口稠密地带,起义军一波混乱带走一批人,宋军来了又带走一批人,直接损失大量人口。
当然,这对于宋军将领和宋军士兵来说并没有什么所谓的,这些都属于他们的战利品,人也好,财物也好,都是他们的战利品,他们通过杀戮和抢掠宣泄了心中积累的对长官的怨恨。
长官对他们任意打骂什么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有钱拿,有人杀,有女人可以肆意妄为,想做什么都可以。
如此一来,原本凶恶如勐兽一般的长官在他们眼中居然变得慈眉善目了起来。
他们已经完全被宋军的压迫体制PUA成功了。
他们已经是彻头彻尾的杀人机器了。
他们甚至感觉军官们和他们是一起的,与他们是一样的人,他们是可以并肩战斗的同伴了。
于是在战场上他们越发令行禁止,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战斗力和战斗意志都在提升。
而在战场之外,他们就是一群没有人性的野兽,见人就杀,见财物就抢,见房屋就焚毁,见田地就摧毁,活脱脱一支天灾军团。
他们的确战功卓着,也的确丧尽天良。
洪武七年二月中旬开始的宋讨伐起义军的战争,到三月中旬,宋军大部队已经接连平定了隆州、眉州、简州、汉州、怀安军、彭州,另外在嘉定府和潼川府也取得了比较不错的战果,战绩斐然,形势一片大好。
战事获胜的军报像雪花一样源源不断的飞入成都“皇宫”和枢密院,赵不息眼看着一封又一封大捷军报,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隆州大捷、眉州大捷、汉州大捷、怀安军大捷。
一场又一场大捷不断地刺激着他的情绪,让他变得越来越情绪高涨,越来越高兴,越来越渴望更大的胜利。
这样下去,整个战争需要持续三个月吗?
说不定正如他所估计的,两个月就能搞定了。
他的四路出兵计划果然是对的,吴璘老了,太谨慎了,已经有点跟不上时代了。
而将士们的请赏在他看来也都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连吴璘都在为连连获胜的将士们请赏。
“将士长途跋涉,连日转战,苦战得胜,立下很大战功,朝廷应当厚赏有功将士,以免伤了将士为朝廷立功、为陛下尽忠之心。”
这个道理赵不息当然是明白的,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才是树立上位者威严的最好方法。
士兵打了胜仗,自己的缴获是一回事,朝廷的赏赐又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他就和文官朝廷商量着要如何嘉奖有功的将士。
提升职位的事情是理所当然需要的,大家都是这样认为的,不过提升职位完全可以等整场战争结束之后再做考量,等战争结束之后一口气提升职位,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在阶段性获得战果的时候,对军队进行阶段性赏赐也是加强军队主观能动性、提升军队士气的好手段,且在军队看来也是理所应当的。
当年宋军作战甚至有着临阵发失三次然后等着赏赐、没有赏赐就不发失的情况,现在宋军取得了那么大的战果,要是没有足够的赏赐,恐怕将士们会感到不愉快,从而消极避战也说不定。
赵不息可不能看着这样的情况发生在他的面前,所以他提出一定要给将士们足够的赏赐。
但是这个时候,负责户部工作的蒋扶一脸难看之色的向赵不息表示,朝廷可能拿不出什么钱来给将士们赏赐了。
“怎么会呢?你之前不是说可以供给五万军队五个月的粮饷吗?按照现在的平叛速度,何须五个月?既然不需要五个月,剩下来的粮饷难道不能拿出来用吗?”
赵不息很不满意,怒道:“你这个户部尚书是干什么吃的?”
蒋扶郁闷的摇了摇头。
“陛下,之前这样说,是因为算着军队打到夏季,夏粮就该收获了,到时候收一下夏粮的税,说不定还能多支撑两个月,但是现在的确是捉襟见肘,拿不出钱来了。”
赵不息沉默片刻,下令群臣退避,只留下蒋扶一人。
“朝廷不可能一点钱都没有了吧?”
赵不息恼火的看着蒋扶:“你这个户部尚书是怎么当的?不会当我让别人来当!”
“陛下,的确还有一些钱粮,但是这都是留着提供给军队讨伐贼军所用的。”
蒋扶苦涩道:“而且原先的计划是两路进军,现在却变成了四路进军,粮饷消耗的比想象中要快,能够支撑到现在已经是勉为其难。
若是能拖到夏季,到还能用夏粮对付一下,可要是现在赏赐军队,剩下来的钱财就难以撑到夏季了,除非现在继续加征赋税……”
“难道这还是我的错吗?是我要求四路进兵的!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这都是我的错?”
赵不息生气了,指着蒋扶骂道:“让你做户部尚书是来为我为朝廷解决问题,而不是找问题,若你不能解决问题,只知道找问题,那我要你何用?朝廷要你何用?!”
蒋扶被吓的心里一哆嗦,赶快跪下,悲怆道:“臣尽心竭力为朝廷办事,为陛下办事,不敢有一日疏忽,不敢有一日懈怠,小心翼翼维持局面,实在已经尽到了最大之努力,还请陛下明察!”
赵不息回想过去的日子,意识到蒋扶虽然甩锅给他,但是在国家大事上倒也的确是小心翼翼勉力维持局面。
不说个人德行怎么样,专业水平还是具备的,国家财政目前还在步履蹒跚的走着,没躺下,这不得不说是蒋扶的功劳。
于是赵不息冷哼一声。
“话虽如此,既然你能解决之前的问题,为什么眼下的问题就解决不了呢?户部尚书就是为国际解决问题而存在的,若是不能解决问题,我要你何用?”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臣已尽最大之努力,实在是没有更多的办法了。”
蒋扶苦着脸说道:“国库里的钱不会平白无故的变出来,还请陛下明察,若仅仅只是激励士气的赏钱也就算了,关键还有很多士兵斩获赏赐,这些赏赐数额都比较大,且立下斩获功劳的士兵很多,国库是真的拿不出这笔钱了。”
赵不息心里一阵烦闷。
缺钱,缺钱,缺钱,什么时候都在缺钱,自打自己做了皇帝之后,就没有一刻是不缺钱的。
他顿时感觉皇帝说是富有四海,说是天下所有的一切都是皇帝的,但是实际操作中,皇帝哪有什么四海?
这里也缺钱,那里也缺钱,搞得都能和叫花子诉苦。
作为曾经的财政工作者,赵不息当然知道搞钱不容易,也知道官员贪腐,所以才借着马永康的主动逼迫一批高官辞让俸禄,以此作为缓和财政的手段。
但是要花钱的地方还是太多了。
思来想去,赵不息觉得军队必须要赏,国库也是真的没钱,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
他让其他所有官员都回去,只留下了蒋扶一人。
“既然国库没有钱了,那么,就开印交子,先用交子应付军队,应付过这一阵子之后再说别的问题吧。”
一千二百三十九 最少也要五十万贯才够吧
开印交子?
听到赵不息这样说,蒋扶愣住了。
诚然,开印交子确实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只要开印交子就能得到大量交子,交子只不过是一张纸,朝廷缺什么也不会缺印钞的纸。
印交子之后就能得到大量代表钱币的交子,发出去,就能缓解危机。
然而这是一时的,甚至可以说是饮鸩止渴。
问题不在于交子本身,而在于交子对应着同等数量的铁钱。
经济若要平稳运行,有多少铁钱就只能发行多少交子,或者稍微超发一些些也不是太大的问题,适当的通货膨胀并不会导致经济局面的崩盘,还会给人一种经济繁荣的感觉。
可是如果朝廷本身财政困难、没有那么多的铁钱却还要印刷更多的交子,以至于这些交子不能兑换交子面值那么多的铁钱,那么问题就出现了。
兑换不了铁钱的交子只是一张废纸,一张废纸是没有意义的,超发交子太过只会造成交子崩溃、朝廷信誉崩溃,民间拒绝接受交子,只认同实实在在的铁钱。
那么交子就废了。
过去的历史中,因为朝廷的乱操作,交子包括会子在内的纸币都贬值、崩溃过好多次,以至于民间对于纸币的看法从来就不是太好,觉得纸币拿在手里不稳当,只有实实在在的货币才是最稳当的。
但是如果只是少数的话……
或许可以。
所以蒋扶稍微愣了一下之后便觉得自己知道了赵不息的想法,便点了点头。
“如果只是几万贯钱,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朝廷只要稍微收着点,缓缓控制这批交子,不要一口气全部用掉的话,还是可以维持局面的,到那个时候……”
“几万贯怎么够?最少也要五十万贯吧?”
赵不息打断了蒋扶的话,立刻开口道:“数量少了怎么够?几万贯有什么用?没有五十万贯,朝廷能有足够的钱来渡过难关吗?”
“啊?”
蒋扶愣住了。
五十万贯?
是我听错了还是赵不息说错了?
他不知道过去每年川蜀铸造铁钱不过十万贯左右吗?
五十万贯?
蒋扶试探着开口道:“陛下,从前每年川蜀之地所铸造之铁钱不过十万贯上下,交子也是配套印制发行,五十万贯钱的交子?这……陛下说的是五万贯吗?”
“五十万贯!我说了!五十万!你没听错!”
赵不息皱眉道:“五万贯只够应付军队一次,多来几次呢?朝廷不还是没钱?就当下这个局势,朝廷唯一的依靠只剩下了军队,要是军队为此感到不满,我们还怎么办?
我倒是感觉连五十万贯交子都不够,说不准之后还要多印几十万贯才够用,照现在这种官员贪污严重的状态,也不知道放下去十万贯,能有几万贯落到实处。”
蒋扶被惊呆了。
每年只铸造十万贯左右铁钱流入市场的川蜀之地,忽然要挤进去五十万贯左右的交子……
这……
交子要废掉的吧?
大家都不是傻子,刚开始这些交子或许还有用,但是时间稍微拉长一些,让市场反应一下,市场会很敏锐的发现交子超发而铁钱数量没有增长,如此一来,交子的价值就会下降。
再等一阵子,交子就崩了,对交子素来不怎么信赖的人们会立刻用交子去兑换铁钱在手,直接抛弃交子,这种恐慌行动将进一步将交子的价值击穿。
交子成了废纸,市场上人人都在收集钱币,人人自危,不接受钱币之外的任何交易方式。
届时,整个川蜀的经济都要爆发危机,直接进入通货紧缩状态。
一边是军事危机,一边是经济危机,那么政治危机的爆发也就是时间问题罢了,作为搞经济工作出身的官员,蒋扶不认为赵不息对此毫无预见。
“陛下,开印交子赏赐士兵并非不可以,五万贯也就算了,可要是五十万贯的话,这样做的后果……陛下想必十分清楚,这是仅此一次的手段,而且一旦使用,万一遭受反噬,朝廷会非常被动,后续将毫无还手之力。”
赵不息阴沉着脸,沉思了一会儿,缓缓点头。
“我当然知道,所以打算用这最后一次的机会,赌一把,来个大的,只要赌赢了,咱们便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大的?”
蒋扶愣住了,开口道:“陛下的意思难道是……”
一阵疑惑之后,蒋扶忽然张大嘴巴,倒吸一口冷气。
蒋扶明白赵不息这打的是什么算盘了。
交子作为纸币最早是北宋时期川蜀十三家富商联合起来发行的私人通行票据,仅仅只是为了他们这个系统之中的商业贸易而诞生,只是后来交子的优势太过于明显,愿意接纳的人越来越多了。
北宋政府一看纸币很有搞头,于是就立法把交子收归官方发行,交子也就完成了从私交子到官交子的转变历程。
不过交子的发行权虽然被官方收取了,但是兑换业务并没有完全归属于官方,虽然两宋官方都设置过一些官办机构来经营储蓄、纸币兑换业务,不过只靠官府设置的那些机构显然不足以满足民间所需。
所以在地方上一些很有名望和信誉的人也会开办解库、兑便铺之类的私人金融机构。
解库和兑便铺子带有一些私人银行的性质,算得上是早期银行,从事的也是吸收储蓄、放贷出去之类的金融业务,用以满足民间所需。
蒋扶自己就是这些民间储蓄机构的受益者之一。
蒋扶早早丧父,家里全靠母亲支撑,母亲又苦又累也赚不到足够的钱,眼看着没钱供他读书了,蒋扶要放弃读书外出谋生了。
当时他的母亲向宗族求助,蒋扶的一个经营商业颇有家资的远房叔父欣赏蒋扶的才能,于是在蒋扶家乡的一间解库中存了一笔钱作为资助蒋扶读书的费用。
后来,蒋扶的母亲每个月从解库中支取一笔钱出来作为蒋扶读书的费用,蒋扶家里的日子顿时宽裕了许多,母亲也不用那么辛苦劳累。
靠着这笔资助,蒋扶考取了功名,做了官,之后还给那位资助他读书的远方叔父丰厚的回报。
所以这些民间金融机构还是很有一些意义的,平日里也能用利息吸引不少储户进行储蓄,能够办成不少事情。
在蒋扶看来,赵不息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将金融风险转嫁给民间解库、兑便铺子,朝廷则可以通过这个方式获取数量庞大的钱币,重新充实国库。
印交子的权力在朝廷手中,朝廷只要开印交子,然后把交子扔出去,利用民间兑换业务的繁盛和官方兑换业务的繁琐,以此作为优势,将交子兑换钱币业务大幅度挤压到民间,掏空民间钱币储蓄,为朝廷转移风险。
操作的好,朝廷一时间可以解决用钱的问题,
但是对于民间……
那可就是灭顶之灾了。
一千二百四十 川蜀穷鬼已经山穷水尽了
同为经济工作者,蒋扶觉得赵不息不会不明白他所要做的事情会造成什么后果。
可是赵不息还是决定这样做了。
所以作为户部尚书,蒋扶觉得有些话他必须要说出来。
“陛下,如此固然可以渡过难关,但是民间解库和兑便铺等恐怕会出一些问题,交子也很有可能大规模贬值,届时……这交子可能还不如废纸,而且民间解库、兑便铺子损失过于惨重的话,可能真的……”
要出事的。
会出大事的。
蒋扶说的绝对是真话。
而面对蒋扶说的真话,赵不息却一脸不快。
“我当然知道会出什么问题,可现在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吗?解库和兑便铺子出了问题,那是民间的问题,国库空了,朝廷就没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国库!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赵不息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思虑片刻,咬了咬牙,下了一个非常狠的决心。
蒋扶不解。
“一不做二不休?陛下何意?”
赵不息看了蒋扶一会儿,低声道:“加印的交子可以多一些,然后尽快派一些人羊装平民,持这部分交子前往民间各地解库和兑便铺少量多次的兑换钱币,亦或者用各种理由借款,所得钱币全部送入国库储存起来。”
蒋扶听后愣了一会儿,随后大惊失色。
赵不息不会打算自己主动引爆民间埋下的雷吧?
这一手弃车保帅未免太狠了一点吧?
不仅要赚有钱人的钱,还要亲手把有钱人送入地狱?
“陛下,这……”
“保国库还是保解库,保朝廷还是保民间,这种问题,不需要我告诉你该怎么选择吧?蒋部堂,有朝廷,才有一切,没有朝廷,万事皆休!”
赵不息面色不善的看着蒋扶,对他进行了最为严厉的警告和威胁。
蒋扶咽了口唾沫,一颗心脏砰砰作响。
别人不知道,他们这些搞经济工作的人难道还不清楚吗?
这些解库和兑便铺子背后都是些什么人在做靠山,他们不知道吗?
这年头随随便便一个毫无背景的人就能搞金融?
赵不息这样搞,显然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显然在成都朝廷和官僚们的连番操作之下,川蜀穷鬼已经山穷水尽了,没有油水可榨了。
他们现在就是一群骷髅外面罩着一张人皮,强行撑起一个人样子,连骨髓都没有了,敲骨吸髓都办不到,敲一下立马碎成一地的粉末,什么都得不到。
所以赵不息别无选择,为了自己的生存,要开始对有钱人下手了。
可是……
有钱人才是大宋的根基啊,对自己的根基出手,和自己用刀砍自己的脚有什么不同?
这些解库、兑便铺子背后到底是哪些人在做东家,和朝廷官员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可都不好说啊!
他感觉以那些人的智商,不会那么简单就被骗过去。
一开始可能还好,时间稍微长一点,外头那些解库和兑便铺子的掌柜们一定能发现端倪,发现有人正在收集民间钱币。
虽然这个时间还是需要一些的,而在这段时间内,只要操作得当,朝廷可以从民间获取大量的钱币存于国库,国库的用钱荒或许能得到一定程度的弥补。
但是这样一来,民间的整个商业环境估计距离彻底崩坏也就不远了。
之前明国和临安伪朝的经济封锁已经重创了川蜀经济,很多解库和兑便铺子因为一些商业性质的投资血本无归而破产,连带着一大批储户也因为这件事情而破产。
只是当时的成都朝廷尚且知道要稳定经济稳定局面,所以做了一些工作,比如抓了一批无力偿还储户款项的解库、兑便铺子的主人,以此缓和民间舆论。
虽然不可能还钱就是了。
紧随其后的米骚动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反正因为这一波经济封锁而破产的民间人士基本上都参加了米骚动,并且在之后的镇压行动中作为反抗者被杀掉了。
没了闹事的苦主,所以这一波金融危机算是有惊无险的度过去了。
幸存下来的解库和兑便铺子也因为这一波冲击而感到时局不妙,主动关停者不在少数,剩下来还在开办的不是资本雄厚的就是胆子大的。
或者说,是后台硬的。
蒋扶还没当户部尚书的时候就听说有私人解库用高的离谱的利息吸引储户存款,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勇气。
但还就真的有一些贪婪的脑子都不太对劲的家伙们拿出钱来存进去,指着获取高额的利息。
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是按照赵不息的方法来那么一家伙,估计整个民间解库、兑便铺子体系都要全部爆炸崩溃,成为废墟,他们背后的靠山也会因此损失惨重。
他们的怨气……
赵不息能受得了吗?
“陛下,朝廷用钱固然重要,但是朝廷内部的团结一样很重要,所以臣以为……”
蒋扶觉得自己说的已经很到位了,他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怎么,你家里也有涉及到这些事情吗?”
赵不息神色不善的看着蒋扶。
蒋扶连连摇头。
“没有,臣的家人都在务农,耕读传家,没有涉及这些事情。”
“那就去做吧,平定叛乱才是最重要的,挺过一阵是一阵,只要坚持到战事结束,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
赵不息摆了摆手,满脸疲惫的说道:“既然决定印交子了,那就多印一些,让士兵有更大的激励可以更加勇勐的作战,这样就能更加快速的获取胜利,咱们的后患也就越小。
对了,还有一点,这个消息要严格封锁住,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不能让市面上的人知道这个消息,这批交子也不要一鼓作气全部投出去,慢慢来,但凡有一丁点消息透露出去,蒋部堂,你知道后果的。”
蒋扶当然知道后果。
是要死人的,还会死很多人。
搞不好,赵不息自己都要殉葬。
这话他没说出来,他知道自己不该多嘴了,赵不息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否则就不是官位不保的问题了。
小命有没有都值得商榷。
回到户部衙门之后,蒋扶也慢慢想清楚了赵不息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为了活下来不择手段是其一,但是细细一想,朝廷维持统治最根本的力量是武力。
只要成都国库有钱,能给军队发钱,那么成都朝廷就能维持,赵不息的皇帝地位就能维持。
至于代价,无外乎是把民间最后一批还有点油水的家伙们身上的油水刮一刮,同时对他们背后的肥硕靠山下手榨油。
也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了。
反正不管什么时候,这帮家伙都是最有钱的,最多的铜钱铁钱金银珠玉等等都在他们手上,利用交子对他们下手一次,未必能让他们真的损失太多,未必会让他们破产。
但是一定能让他们吃个不小的亏。
对于这帮人来说,从来都只有他们掠夺别人的份,哪有别人掠夺他们的份?
就算是皇帝也不行。
蒋扶甚至能想象事发之后这帮家伙会是怎么个歇斯底里的模样了。
一千二百四十一 这些交子当真能兑换到铁钱吗?
这件事情一旦操作起来,蒋扶自己便会处在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
但是蒋扶觉得只要这个消息不透露出去,只要死死把住这个秘密,另外搞一套班子来负责这个事情,那么谁也不知道暗箱操作的人到底是谁。
他的身份那么明,说不定也是做深水狼的绝佳机会,说不定也能活到最后。
一切的前提都是——保密。
事关自己的小命,蒋扶非常谨慎。
不久之后,在他的命令下,隐藏于户部之中的一个秘密部门印钞司诞生了,蒋扶亲自担任司郎中,自己选拔最信任的手下进入其中负责办事。
成都朝廷的“印钞机器”开始秘密运转,对内对外都严格封锁消息,决不让任何人知道这批交子是加印出来的,不让任何人知道这批交子到底有什么用途,会被送到什么地方。
做这件事情的人都要被严格控制人身自由,绝不准私自离开规定的区域,否则一律抓起来坐牢。
每个参与到项目当中的人都被赋予高薪,除此之外直系亲属都被朝廷看管住作为人质,避免他们产生异心以毁坏朝廷的计划。
一系列周全的准备之后,这个阴谋开始运行。
搞实物货币难度很大,但是用纸张印交子几乎没有难度。
印制相关的技术在他们手中掌握着,蒋扶一声令下,千百万张不同面值的交子随随便便就印制出来了。
只有蒋扶的配合还不行,枢密院也必须予以配合。
他们需要在前期稳住军队,想方设法让士兵收下交子,不要闹事,所以这个事情被赵不息亲自秘密的告知了吴璘。
当然吴璘知道的并非全部内容,并不知道赵不息打算用交子赚一波有钱人的钱,他只是知道赵不息要用加印的交子赏赐士兵。
吴璘感觉问题不小,想要劝说赵不息谨慎对待此事。
他倒不是觉得什么经济上有问题,他只是非常直接的认为士兵发现自己的赏赐是交子的时候或多或少会有些郁闷,谁都知道铁钱比交子坚挺,交子是否值钱牵扯面比较大,是个人都会更喜欢铁钱而不是交子。
所以他的建议也非常坚挺朴实。
“用钱币赏赐军队,军队才会感到愉快和振奋,用交子赏赐军队,军队恐怕会军心不振,臣请陛下明察!”
赵不息听了吴璘的话,只是微微叹息,摇了摇头。
“我当然知道这样做问题不小,但是国库实在拿不出钱来了,当下只能通过印交子来赏赐军队,吴相公,为了让军队士气振奋,我有个想法,不知你以为如何。”
吴璘眨了眨眼睛,开口道:“陛下请说。”
“让枢密院通知军中军官,让他们为交子说些好话,就说这是朝廷顾虑到行军艰难,所以特意准备的特供交子,和一般市场上流通的交子完全不是一回事。
市场上的交子大家都不喜欢,但是这个军中特供交子是可以完全兑换到足量铁钱的,只是为了让士兵方便携带,如此一来,想必军队就会安分一些了,你说呢?”
赵不息颇为期待的看着吴璘。
吴璘倒也不好说这个做法就一定没用。
因为军中特供交子这个概念确实还没有统治者使用过,所以士兵们一时半会儿估计也分不清这些交子和一般的交子有什么区别。
但是士兵们绝对不是傻子,他们和农民一样,都非常看重眼前的利益,对眼前的利益非常执着,上了战场的他们比农民更加危险,随时可能丧命,所以也比农民更看重实实在在的钱财赏赐。
要是让他们感到不满意,他们随时可能闹出哗变。
说到底,还是以前的统治者太不当人了,做的事情都是看不过去的阴间事,连士兵卖命的血泪钱都要贪污剥削,以至于士兵为了自己的利益,不得不采取极端手段对抗统治者。
临阵要挟军官,不给赏钱就不听命令不打仗,任由战争失败,大家一起玩命,反正烂命一条,我看你给不给。
能把士兵逼到这个份上,可想而知封建军队内部到底是个什么生态,也能想象当年西军内部的那些将军们是如何坑害麾下士兵的。
不把士兵们骗到家破人亡的地步,位居食物链最底层的士兵也不敢奋起反抗。
这种情况只能说他们彼此之间全无信任,全无荣耀、牵绊,只有冷冰冰的利益。
吴璘驾驭士兵十分严厉,军法严苛,但是唯独在利益分配上不敢和士兵玩小心思。
该给就给,有什么给什么,经济方面绝不犯错。
所以他的士兵普遍对他怀有一定的信任,在金宋战争中也不曾掉链子,跟着他爬冰卧雪血战金兵,这很难得。
出身北宋西军这个大团体的吴璘非常清楚信誉在军队里是个多么宝贵的东西,而他拥有信誉又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情——
而现在赵不息的做法就是让吴璘用他一生征战换来的信誉给成都朝廷撑场子。
士兵们不一定信任成都朝廷,但是吴璘如果发话了,那么士兵会给他一个面子,信他一次。
这就可以让这批没什么不同的军中特供交子起到一个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代价就是一旦不能兑现承诺,吴璘数十年征战换来的信誉一朝崩塌,再想建立起来就基本上不可能了。
这如何不是一场豪赌呢?
所以吴璘的面色非常难看。
“陛下,这些交子当真能兑换到铁钱吗?”
赵不息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沉下脸来看着吴璘。
“当然能兑换到,怎么,吴相公觉得这个计策不好用?”
吴璘连忙否认。
“臣不敢,但是陛下,士卒对将军的信任是军队能够打胜仗的重要原因,一旦失去这种信任,军队还能否听令死战,就真的不好说了。”
赵不息听出了吴璘话里的意思,长长叹了口气。
“军队行军征战期间也没有什么用交子换钱的机会,等平叛胜利之后,朝廷财政宽裕了,自然会有钱兑换这批交子,吴相公多多为朝廷考虑一下,这件事情不能再拖了。”
吴璘心中哀叹,意识到自己这一次恐怕也不能全身而退了。
尽管如此,他也不能回绝赵不息的请求。
“臣……遵旨。”
自己选的皇帝,自己哭着也要认,自己选的道路,跪着也要走下去。
可赵不息似乎完全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他还在输出。
“还有,这件事情是绝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吴相公最好也不要把我告诉你的这件事情告知给其他人知道,如何?”
“臣……遵旨。”
吴璘无可奈何地点头认可了赵不息的命令。
于是吴璘按照赵不息的要求,吴璘以自己的名义给前线征战部队的军官们下达了一道只有军官才可以知道的命令。
朝廷吩咐下来,因为财政艰难,暂时搞不到足够的铁钱赏赐军队,所以印了一批军中特供交子给士兵,希望起到一个望梅止渴的效果。
诸军军官需要配合朝廷,宣扬交子之优点,打压军中抗拒交子之风气,体量朝廷之苦心。
当然了,中高级军官们的赏赐也是特供的。
铁钱铜钱都有,甚至还有一些金银珠玉,而且之前那些不好卖出去的蜀锦、茶叶还有瓷器就拿出来赏赐给军官们,妥善保存,总有能卖出去的那一天。
这一手就是团结中高级军官,暂时压制一下基层军官和士兵的怨念,好让战争持续下去。
只要中高级军官们保持和朝廷的高度一致,那么就能压迫军队跟着朝廷一起走。
暂时,暂时没有问题。
一千二百四十二 交子?狗都不要!
通过金钱和利益的拉拢,中高级军官们满意了,感受到了朝廷对他们的优待,于是很愿意配合朝廷。
可是尽管有了他们的配合,这一手也算是兵行险招了。
因为当立下大功的基层军官和士兵们兴致满满的等待赏赐却眼看着一箱一箱交子摆在他们面前的时候,那脸色立刻就变了,很不好看。
“怎么是交子?”
“不是钱吗?”
“不是钱币的话能用吗?”
“我怎么听说现在认交子的人不多啊?”
“这是怎么回事啊?”
大家伙儿兴致勃勃的等着拿钱,准备好好感受一下沉甸甸的钱币的感觉,哪怕那是价值比较低下的铁钱,但是终究还是钱,虽然很重,但是这种沉重并不会让人觉得疲累。
越重,越开心,就越有力量。
这交子轻飘飘的拿在手里,心里也就没个底。
交子?
狗都不要!
但是给他们分发交子的中高级军官就说话了。
“这是朝廷考虑到你们行军征战赶路辛苦,带着太多的铁钱肯定行动不方便,所以才用交子给你们,怎么,朝廷还能骗你们不给你们发赏钱不成?”
大家伙儿心里不痛快,但是不敢明目张胆和上峰对着干,只能小声的都囔。
“又不是第一次被骗了……”
“你说什么?”
一名指挥使瞪着眼睛走到那个声音不那么低的士兵面前,一巴掌拍下去,给他脑袋打的生疼,他立刻就龇牙咧嘴的蹲下去捂着脑袋了。
“少废话!朝廷的体谅你们还不懂?非要拿着沉的要死的钱?那到时候跑不动路我一鞭子抽死你们信不信?不知好歹的东西!”
指挥使说着,还觉得不解气,于是又朝着那个士兵踹了一脚,给他踹翻在了地上。
“朝廷的体谅!皇帝陛下的体谅!你们都要知道!都要了解!朝廷爱护你们的心思,你们不能误解!不能好心当成驴肝肺!一群蠢货!真那么想要钱?想要可以啊,来我这里拿!我给你一箱!你给我一个人抬回去,抬不回去我就打死你!谁来?”
他凶神恶煞的看着手下的基层军官和士兵们,但见这群人一个个就跟受惊了的鸵鸟一样,恨不得把脑袋缩到脖子里面,谁也不敢出声。
到此为止,指挥使才算是满意了。
“这才对!一个两个的都跟没见过钱似的,这胜仗打的多了,你们捞的还少了?烧杀抢掠你们哪样没做过?一个个的包袱里都是些什么我都不说你们,还贪这笔小便宜?
再者说了,这是枢密院吴相公下发的,旁人你们不信,难道吴相公还不信?你们要是连吴相公都不相信,那天底下还有人值得相信吗?”
他这话说的倒也算是实在。
士兵们不相信朝廷和文官,但是对吴璘,多少有些信任感。
吴璘带兵虽然军规严明,但是该给的一分不少给,长期遵守这个规矩,在过去的西军和现在的军队体系当中都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很受人信赖。
至于其他的……
打了胜仗之后烧杀抢掠那是大家的传统艺能,是大家应该得到的福利,所以每个人基本上都小赚一笔,有少数人运气不错,甚至是大赚了一笔。
当然,赚的最多的还是军官们,尤其是中高级军官们。
军官们按照地位高低,可以得到城中最值钱的东西,就算是士兵们抢到了,等过几天军官就能搞到自己手里,大头兵也不敢不给。
中高级军官搞大钱,基层军官就搞小钱,自己搞到手的还嫌不够,就盯上了手下士兵手里的东西。
战后休整期间,大量基层军官用自己的职权明里暗里要求麾下士兵交一部分战利品给他,否则就各种穿小鞋折磨,恨不得把人给折磨死,然后把所有的战利品据为己有。
深谙个中道理的大头兵们知道如何规避这种合理的【非战斗减员】,所以非常老实的交出了不少本该属于他们的战利品。
如此一来,底层大头兵们的战利品规模就发生了萎缩。
所以朝廷赏赐对他们来说确实不能算是一笔小钱,这笔本该属于他们的钱现在却不能真正拿到手里,心里不爽快是肯定的。
一张一张新印出来的交子拿在手里轻飘飘,看着上头那些看不懂的花纹,士兵们心里总是不太踏实,琢磨着如何把这些纸变成真正的钱。
而在全体宋军当中,有一个群体对交子赏钱尤为不满。
立功士兵群体。
宋军出动四万人平叛,第一波全体基础赏钱每个大头兵起码赏了一百个铁钱,而有些大头兵比较特殊,他们手上有斩获战功,还有额外赏赐,基于斩获战功的额外赏赐数字就比较大了。
那可不是一百个钱能了事的,那是几贯钱十几贯钱甚至几十贯钱。
大数目。
那可是真正的拿命拼出来的,本来就指望着拿一波钱激励一下自己,然后托人给送回去到家里,让家里人改善一下生活,结果倒好,拿到手里的是几十张刚印出来的交子。
因为起义军战斗力不足,所以手上有斩获战功的宋军人数并不少,这一个群体本该得到的基于斩获战功的赏钱才是大头,结果大头瞬间成了空头。
满腹期待和荣誉感瞬间化作胆固醇,一个两个别提多郁闷了。
但是上峰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们也不能说什么,再说下去估计就要执行军法,就要死人了。
嘴上不敢说,但是心里的生气和不满是不可能消失的。
这波赏赐之后,中高级军官们明显发现军队的作战热情和士气大大下滑了。
本来因为取胜而士气高昂的宋军一下子变得有些颓废,行军赶路不积极,上阵打仗磨磨蹭蹭,拒绝冒雨赶路冒雪赶路,情绪相当消极。
而面对这种集体情绪,大部分中高级军官也的确不敢多做些什么。
因为他们自己也知道这件事情是朝廷不地道,尤其是针对那些立功士兵。
一般大头兵也就算了,一百个铁钱聊胜于无,但是立功士兵应该得到的可是几贯钱、十几贯钱甚至几十贯钱,那可是拼命换来的大钱。
换做他们自己估计也是满腹怨念。
所以从交子下发之后,宋军的进攻效率和进攻频率大大下滑,很多之前立下战功的士兵都开始消极避战,用各种手段推脱上战场,各种和上峰斗智斗勇玩摸鱼战术。
不单单是士兵,利益一样受损的基层军官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手底下大头兵搞事情,等上峰来问了再装模作样训斥他们一通,要求他们老老实实,不准乱来。
但是等上峰一走,一切照旧,甚至私下里还偷偷暗示部下们继续偷懒摸鱼,绝不让朝廷好过。
于是平叛战争的进度推进骤然放缓,这对于赵不息的平叛战争期待是个很大的打击。
然而这还不是这件事情的全部负面影响,更加严重的负面影响正在悄然发生。
一千二百四十三 立赚百分百
赵不息比谁都更加急切的想要搞钱,想要搞到非常非常非常多的钱。
所以那边运输队伍刚刚出发去给士兵们运送交子,他这边就迫不及待的开始了换钱大业。
具体操作者是蒋扶和他秘密成立的印钞司。
蒋扶直接就地取材,把因为印钞而被看管住的相关人员直系亲属们拉出来培训一下,让他们学会用交子去各地解库、兑便铺子换钱,接着又派遣自己信得过的手下带领他们分头前往各地搞钱。
行动计划制定的非常缜密,搞得就和一场金融战争一样。
前线军队和起义造反的军队打的山花烂漫,快速平定了多个州府的起义军,后面蒋扶领衔的金融军队也进军迅勐,一点一点的从各地民间金融机构里面扣钱出来。
前一段时间因为川外经济封锁的原因,川蜀经济受到重创,但是朝廷并没有推行多印交子的政策,加上之后蜀锦贸易有限度恢复的消息传播开来,市场信心甚至一度回调。
所以当前虽然是战争时刻,可是交子和铁钱之间的兑换比例尚且平稳,贬值也是二者一起贬值。
当前的情况就是粮食价格和食盐价格稳步上升,奢侈品价格下跌,交子和铁钱的购买力一起下跌,然而其价值并未遭到实质性打击。
因为交子暂时还没有失去信用,数量也好质量也好都还过得去,和铁钱也有较为固定的兑换比例,所以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的民间解库、兑便铺子对那些不那么大量的兑换业务是愿意接受的。
他们拿过没什么卵用的交子,把有用的铁钱换给了蒋扶的金融大军,实现了成都朝廷的阴谋。
成都朝廷开始大批量吃进铁钱,吐出交子,开始将自己掌握的一切兑现成为具有价值的钱币,以此换取朝廷的生机重现。
这个朝廷决定将民间的财富吃干抹净,换取自己的生存。
只要他们自己活下来了,别的都不重要。
当然了,被成都朝廷视作目标和达成目的利用对象的民间解库和兑便铺子的掌柜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是肯定的。
他们绝对不想吃亏,开解库和兑便铺子是为了赚钱,是为了他们自己赚大钱,不是做慈善,更不是便民利民。
他们赚钱的方式要么是吸收储蓄之后放贷,要么就是坑蒙拐骗。
这一次也一样。
他们比谁都清楚交子的实质,并且对发行交子的成都朝廷的信誉表示怀疑,而之所以愿意收下交子,也有着多重因素的叠加。
前台富有经验的工作人员眼看着那些拿着交子前来换钱的家伙们穿的不怎么样,一脸土老帽的样子,估计是乡下来的,一看就不懂金融行情,看起来很好骗,就尝试蒙骗他们。
比如一张一贯钱面值的交子原本可以在当地兑换七百枚铁钱,他们就说现在行情变了,交子贬值了,只能兑换五百枚铁钱,甚至四百枚、三百枚,尽量往少了说。
一开始他们还有些小心翼翼,不敢说的太过,然而蒋扶的金融大军不懂这些,只知道要带着铁钱回去,才能得到赏赐,并且换取家人的安全存活,甚至为家人争取立功。
铁钱或多或少都无所谓,关键是要有。
所以他们直接点头,不管三七二十一,拿了钱就走。
解库和兑便铺子还以为自己占了大便宜,七八百枚铁钱才能拿下的交子被他们三下五除二就打压到了那么低的价格,血赚了简直。
之后他们发现这样拿交子来换钱的蠢货变多了,每一天都有,比起日常要多的多,完全不正常。
尽管如此,面对赚大钱的可能,他们从上倒下也不太能收住手,行为越发恶劣,压价也压得越来越狠。
仅仅数日之后,金融大军的人带着交子来换钱的时候只能换到面值十分之一左右的铁钱。
有些较为恶劣的解库和兑便铺子甚至拿着刚印制出来不久的交子说这些都是假货,让金融大军的“士兵们”赶快滚蛋,不然就要报官。
领队的都是蒋扶的部下,他们当然明白这里头是什么道道,但是蒋扶说了,本来也就是废纸,能换多少换多少,只要能换到钱就可以,而且关键是要速度快,不要纠缠,不要觉得吃了亏。
真正吃亏的永远不是蠢货,而是贪心不足的人。
所以领队们看破不说破,看着那些前台的家伙们脸上那嚣张得意的表情,心中暗暗嘲讽,期待着看到交子崩溃的那一日他们脸上的表情。
到那时,你们还能如此嚣张得意吗?
反正他们现在是嚣张得意的很。
他们觉得他们空手套白狼,赚的是真不少。
乡下人人傻钱多,这正儿八经真真儿的交子有多少价值居然都不知道,换钱之前也不知道打听一下目前的兑换比例,任凭他们上下嘴皮子一碰,一贯钱才能拿下的东西瞬间变成一百钱就能拿下。
嘿,血赚!
当然了,赚来了这些交子他们当然不会放在手里烂掉,他们也不喜欢这些交子,他们也知道交子就是一张纸,铁钱、铜钱或者金银等实物才是实实在在的财富。
所以他们把这些交子存起来,打算之后让人拿到别的地区的解库或者兑便铺子里去换十足十的钱币再带回来。
而且不知道哪个解库的哪个大聪明率先想出来的法子,觉得当下风声紧,整体经济环境不好,大家都愿意要铁钱,不愿意要交子,想要最快把交子花出去,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对方感觉自己赚了。
还是大赚特赚。
这些乡下土老帽儿还真给了他们启发。
他们决定也装成土老帽去换钱,假装乡下来的,一副傻里傻气的样子来找精明的金融从业者们换钱,还要多加一句【急着用钱,还是快点兑换的比较好】。
这不就是典型的把肉做熟了送到食客嘴边上吗?
这要是不占便宜,那还是商人吗?
第一批收到超发交子的解库、兑便铺子的庄家们属实是天才,很快就找到了赚钱的法门。
他们找到了第二批解库、兑便铺子,如法炮制,羊装土老帽不懂交子在当地的兑换比例,任由这些解库和兑便铺子把他们狠宰一通。
一百钱甚至七八十钱就能拿下的一贯钱面值的交子被他们卖出了二百钱以上的价格。
出铁钱的人还以为自己赚大发了,十分高兴。
当然了,想白嫖那是不认的,要是遇到白嫖的直接走人,等着他们追出来好言好语说些什么,然后再用一笔小钱把手上的交子换走。
一来二去,第一批解库和兑便铺子的庄家们用超低成本换来的交子兑换来了远超付出的铁钱。
一百钱不到,转手一买,起码二百钱,还有讨价还价到二百五十钱二百六十钱的,立赚百分百还要多。
风险没了,钱还赚了两次,赢麻了都。
一千二百四十四 交子热
只能说人的贪念真是无穷无尽,因为贪念,再聪明的人也会瞬间失去自己的智商。
第一批聪明人脱手了交子,换到了真真切切的钱币,大赚一笔。
第二批接受交子的人也觉得自己赚了,然后开始寻找财富变现的方法。
他们也意识到了交子放在手里只是一堆纸,放在别人手里之后才能变成财富。
于是同样聪明、贪婪且愚蠢的他们,也想到了同样的方式。
将这些交子卖出去,哪怕用比较低的价格呢?
只要比买来花的钱要多,就是血赚不亏!
击鼓传花的游戏开始了。
这样的事情永远不缺下一次,当蒋扶得知地方上的状况并且上报给赵不息知道之后,赵不息心中便有了更加大胆的想法。
“尔等如此贪婪,果然无商不奸,之前我尚且有所疑虑,如今他们如此作态,倒真叫我半分疑虑也没有了。”
赵不息冷笑着对蒋扶说道:“蒋卿,什么也不用说了,继续加印交子吧,还是一样的,私下里做,不要告知任何人。”
蒋扶知道赵不息觉得这样赚大钱是好事,甚至有点快感,但是他总觉得赵不息这样主动把交子玩废掉不是什么好事,虽然交子也不是第一次被玩废掉了。
但是这个局势下,主动把尚且可以平稳运转的交子玩废掉,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呢?
就算缺钱到了一定的地步,也不用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吧?
真要做到这个地步的话,蒋扶甚至感觉赵不息颇有点丧心病狂的趋势了,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赵不息要做什么,他就答应什么,反正这样做肯定不会有事。
赵不息利用那些解库、兑便铺子的贪婪,决心再次投入一批交子进入市场换钱,还是老套路,所谓一招鲜吃遍天,他觉得这样的一招应该是百试百灵的。
事实也是如此,如此一招百试百灵,很短的时间里,大量铁钱就源源不断地送到了成都国库之中,成都国库在用一种非常快的速度吸收着市面上的流通铁钱。
如此的快速,是很多人都没有预料到的,包括赵不息自己。
只能说人的贪念真的很恐怖。
明明知道那么多的交子收进来会有一些问题,但是眼看那些乡下土老帽用大面值的交子只能换走十分之一还要少的铁钱,精明的商人们就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明知道这件事情看上去有点诡异,但他们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
而且这些交子都是真的,无一假货,这是得到了所有交子专家的认可的,每一张交子都是真货,都是朝廷印刷的,没有假货混在里面。
如此一来,他们就更加肆无忌惮的收取交子,然后转手给下家,一下子就是百分之好几百的利润。
下家未必是解库和兑便铺子。
他们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不好骗,一个一个的蠢人才比较好骗。
解库和兑便铺子的掌柜们集思广益,头脑风暴,想到了对外散布交子值钱的消息,然后派人到民间收购一些人手上的交子,伪造出一副交子繁荣的景象,让城市里的普通人感觉交子很值钱。
能赚钱的消息一旦传开,再有那么几个人真的赚了钱,总有很多人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相信。
于是很多家里有一定储蓄的个体户就开始把交子捂在手里不卖,转而开始找人收购交子,试图在这波交子繁荣之中赚一笔。
下家再去找下家的下家,下家的下家再去找下家的下家的下家,如此循环往复,一级一级往距离成都更远的地方波及。
成都平原上,这样的事情不断的发生,屡见不鲜。
甚至有些地方战乱刚刚平息,或者距离不远的地方就有军队驻扎,这样的事情却还在上演着。
总有人觉得自己赚了,总有人觉得自己用极少的铁钱换取大面额交子,就一定能够找到下家,且下家一定会愿意用更高的价格换取他手中的交子,哪怕只有一点点微薄的利润。
可是只要有利润,谁不愿意要呢?
这个击鼓传花的游戏不断的进行着。
成都朝廷在三月、四月这两个月间悄悄的投放了六十万贯左右的交子进入市场,换回了十七万贯铁钱进入朝廷国库,收益率翻破天。
赵不息这下子是真的有点丧心病狂了,感觉到了民间储蓄依然有可以刮下去的潜力,再次下令加印交子进入市场,还是老办法老套路,从解库、兑便铺子手里换取铁钱。
解库和兑便铺子的掌柜们差不多已经意识到了有人在背后操作这个事情,有人试图利用交子换取铁钱,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是一来没有证据,二来,总有傻子愿意接手他们手上的交子。
于是他们十分默契的纵容这个游戏继续下去,看着越来越多的铁钱储蓄,他们乐在其中,非常愿意配合那只幕后黑手把这个游戏继续玩下去,赚取更多的铁钱。
渐渐的,在这段时间之中,一场莫名其妙的“交子热”出现了。
最开始是蒋扶谋划的行动,可是渐渐的,很多人都开始不由自主的玩起了【囤交子、换铁钱】的游戏。
只要谁手上有交子,那就想方设法收过来收到自己手上,然后转手卖给想要交子的人。
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加价,不断套现,运气好的一把就能赚一倍以上的利润,要是运气不好,赚个百分之二十三十都算是低收益,是要被朋友们耻笑的。
于是受不了耻笑的人不甘心,再次把手中铁钱投入到囤积交子的热潮之中,更大批量的囤积交子准备发更大的财。
渐渐的,除了金融从业者们,市面上家有余财的其他群体也加入到了这个游戏当中,成为游戏玩家。
一时间,市场上交子存量大大降低,很多人都开始不由自主的囤积交子,想搞到一份交子渐渐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在这个过程中,本来被压制到面值只有原先十分之一甚至更少的交子开始升值。
从十分之一的价值升值到十分之二,十分之三,十分之四,然后继续攀升,在某些地区交子的价值已经升到了原有面额的十分之七甚至十分之八。
再想要用十分之一、五分之一的价钱搞到一张交子,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最容易让专业人士感到恐惧的事情出现了,但是这个游戏一旦开始了,想要结束就不是人力可以轻易决定的。
市场自有其运行规律,看不见的手可以调控,但想要做到万无一失的操控,那可就难如登天了。
至少赵不息自己也不会觉得自己能够操控世间万物。
而且这场击鼓传花的游戏眼看着也走到尽头了。
川蜀之地就那么大,没有全国市场托底,川蜀的经济潜力很快就见底了。
击鼓传花的游戏已经尽可能的蔓延到了它可以蔓延到的全部地方,手持这一批交子的人也从解库、兑便铺子的掌柜们转变为了受限于信息差的一般小地主、富农、中农、小商人、小市民。
当然,也不绝对。
一些贪心的大地主、自以为是的官僚和渴望赚大钱的小解库、兑便铺子的掌柜们也手持不少交子,做着发财的美梦。
他们有雄厚的资金作为支撑,比一般的新鲜韭菜更有生命力,所以也觉得他们可以搭上这最后一班车,赚上最后一笔钱。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准确意识到交子的危险,也不是每一个人面对炽热的赚钱的可能与欲望还能保持冷静,并且及时放弃交子。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古今中外,不外如是。
于是,当这一批最新韭菜接手炽热的全新交子的时候,愕然发现他们好像找不到合适的下家了。
一千二百四十四 他们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其实,川蜀的经济体量也是这场击鼓传花游戏的死局之所在。
这要是和平时期倒还好说,川蜀还有一阵子可以扛,甚至民间搞不好都有还没有被榨干的穷鬼愿意接盘。
但是经历了经济封锁和米骚动、川蜀大起义之后的川蜀之地的经济潜力已经严重受损。
百姓成穷鬼了,穷鬼都被榨干了,或者物理上被消灭了,不存在了,于是这场游戏不过进行了三个多月,就快要走到终结之时了。
市面上的铁钱几乎完成了集中,还在市面上流通的铁钱已经大大减少。
有些囤积交子的人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找不到那么多愿意还有能力接盘的人了。
刚刚花出去了很多铁钱换回来这一批真真的交子,囤在手里是等着发财呢,想要找人推销出去,却发现没什么人愿意接手,就算有愿意接手的也是很小规模的接手,根本没有他们的上一批经手者嘴里说的那种【马上发大财】的迹象。
最新的韭菜们有点慌。
而更慌的还不是这群韭菜,而是和军队相关的一批人。
因为深谙交子价值不可靠、随时可能变成废纸的真相,所以拿到朝廷赏赐的交子的大头兵们很有危机意识,他们一批一批的托人把自己拿到手的交子和部分战利品送回家。
一方面担心自己的战利品被上官夺取,一方面也确实希望家人落袋为安,尽管把交子脱手,换成钱币,这才算是安全的。
他们特意嘱咐家人,朝廷官方的钱庄如果距离太远赶不及的花,那就尽快去周边县城内距离最近的解库和兑便铺子把手里的交子兑换成铁钱,然后把铁钱储存起来,千万不要乱花。
士兵们的确不能在行军征战途中消费交子,但是也没有人规定他们不能把钱托人送回家,士兵们经过长期被坑的经验累积,也算是久病成良医,知道如何最大程度的规避风险保证自己的利益。
士兵们的家卷久闻军队坑爹事迹,当然也非常清楚交子是个什么东西,没什风闻还好,一旦有什么风言风语,交子的价值应声下跌,比他娘的更夫报时还准。
所以他们也不含湖,立刻选择前往县城里的解库和兑便铺子,试图用手里的交子兑换铁钱带回家里存起来。
但是当他们拿着交子进入解库和兑便铺子试图换钱的时候,这场击鼓传花的游戏已经进行到了末期。
从上游第一批解库、兑便铺子开始,所有从中获取利润的人纷纷感觉到有点心里没底了。
再怎么贪婪的人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当他们发现交子在自己手里过了实在是太多太多的时候,也意识到这个事情有点没法儿收场了。
流入市场的交子实在是太多了,多的有点离谱,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东西就要爆雷。
他们之前做了有意识的帮凶,而现在,连他们都对这源源不断投入市场的大量交子感到恐惧,觉得继续接受交子给出钱币是一件蠢事,继续这个游戏的话,说不准啥时候这东西就得砸在手里。
毕竟现在交子的价值已经快要接近其面额价值的百分之九十,甚至已经突破百分之九十了,继续炒交子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利润空间已经被榨取殆尽了。
这个时候继续收交子给钱币,纯粹是脑残行为。
手里有钱的人根本不会给自己放血。
这些有钱的家伙往往都有一定的人脉关系在官场上,所以自从这场莫名的交子热开始之后没多久,他们就到处找人试图打探这件事情的内情,希望得到一些内幕消息。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的官场人脉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所以很多聪明人就觉得这件事情水很深,深不可测,甚至关系到最顶层的那群权力者,是他们刻意搞出来的事情。
但是就他们打探到的消息显示,顶层权力者们,包括尚书左丞马永康都在私底下安排家人秘密购买交子然后卖出,以此赚取高额利润,据说马永康的家人收购的交子数量还很大。
不仅马永康,户部尚书蒋扶等高官家中也有人帮着他们操作交子,也收购了不少交子准备赚钱。
以他们为代表,相当一部分中高级官员都在私底下安排家人族人吃进交子,然后转手卖出,据说赚了不少钱。
现在他们大多数都是手持交子待价而沽的状态。
这些消息传到他们耳朵里,一度让他们感到心安,于是放下心来继续吃进交子吐出铁钱,再循环往复来那么一家伙。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市场风向还是发生了一些不可逆转的变化,敏锐察觉到这些变化的某些资深金融从业者开始有点心里没底了。
于是从洪武七年的五月初开始,当那些手持大量交子却找不到合适接盘人的最后的韭菜们试图找回解库、兑便铺子换取铁钱的时候,他们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部分危机意识比较强烈的解库、兑便铺子的掌柜们面对一群接一群来兑换铁钱的韭菜,开始严格限制交子兑换铁钱的业务了。
最早做出限定规则的就是成都府本地的解库和兑便铺子,他们基本上都是这场游戏的第一波经手者,是除了成都朝廷之外的最大获利者,也是消息最灵通的一批人。
他们倒也不敢一开始就把这个业务全部砍掉,而是看人下药,并且限定数目。
比如一天兑换几十个人,每个人都有最高兑换额度,超过这个数目就等明天再来排队。
说到底,在这个情况不明了的状况下,他们也不敢确定这笔钱就真的没法儿再赚了,他们做出了限制条款来规避风险,同时观望局势,看看这波交子热还能不能继续下去。
要是能继续下去,他们不介意再最后噶一波韭菜,有钱不赚王八蛋。
然而他们没有意识到,正是他们的这种行为,吹响了交子走向彻底崩溃的号角之声。
一千二百四十五 他要是苏咏霖的话,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
在一通操作之下,各大有实力的解库和兑便铺子之间达成了协议,将民间的交子兑换铁钱相关业务限制了人数和额度。
每人每天定量兑换,超过数量就要等到明天,同时限定人数,以一百人为上限。
这个消息一经发出,立刻引起了连锁反应。
说巧也是巧,此时此刻正好是军中士兵的家卷们拿着交子前来兑换铁钱的时候,解库和兑便铺子出了这个规定,家卷们来到城里面一打听,顿时慌了神,赶快来排队。
但是要排队的不仅仅是他们,也有那些之前在交子热的时候入手交子的其他人,甚至还有一些规模比较小的新开设不久的解库、兑便铺子的负责人们。
包括城外的小地主,城里的小商户,乃至于一般颇有存款的城内居民们,他们是击鼓传花游戏的末端。
这群人忽然得知城内一批老资格解库、兑便铺子做出了铁钱兑换业务的限制,顿时也慌了,感觉手上拿了那么多的交子是很不妙的事情,交子的行情可能要出现变故。
于是他们赶快派伙计前往排队兑换交子,争取尽快把铁钱全都拿回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士兵家属们、城内韭菜们和新金融从业者们全都来排队兑换铁钱了,如此一来,排队的人数就大大超过了老资格解库和兑便铺子掌柜们的估计。
他们原本觉得交子前段时间那么热,现在这样搞也不一定会有很多人来排队。
可没想到消息发布出去之后的第二天,来排队的人就挤破头了,排队的人群中一个两个推推攘攘争吵不休,纷纷抢占前面的位置要用手里的交子兑换铁钱。
门外熙熙攘攘一阵喧哗,门里头的掌柜们一看这个趋势,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这交子怕是撑不住了,要崩了。
因为之前多次朝廷乱搞以至于交子贬值的事情,蜀人对交子的不信任度远超他们的想象。
有些经验丰富资历深厚的老掌柜经历过不止一次的交子崩盘,也听说过川蜀之外兑换铜钱的会子的崩盘,对于这些事情他们并不陌生。
甚至有些经验丰富的还总结出了挤兑就是崩盘的开始这个规律。
一旦发生挤兑现象,那么纸币的崩盘将难以避免,朝廷几乎都没有那个能耐稳定局面,甚至有能耐的朝廷也不愿意拿出大量朝廷储币来给交子、会子背书,维持纸币的价值。
救市是不存在的,他们只会抛弃交子、会子,甚至有些贪官污吏还要带头做空交子、会子,从中牟取暴利,把百姓多年储蓄席卷一空,赚得盆满钵满。
然后管你洪水滔天。
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民间始终不怎么相信交子和会子。
但是限于实物钱币交易的困难,他们又不得不依仗交子和会子的便利,不然真的要用牛或者驴子骡子驮着几百上千斤重的铜钱、铁钱去搞大额交易吗?
实际上也是没得选,所以他们总会再一次的恢复使用交子、会子。
尽管如此,当纸币崩盘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会怜惜它曾经做出的贡献。
大量交子持有者排成长队,在解库和兑便铺子门口争夺那少得可怜的兑换名额,为此争吵打闹,以至于官府不得不派人出来维持秩序。
官府的人在之前的交子热中也出了不少钱买交子,眼看局势如此,他们也慌了,解库和兑便铺子看出了官府的焦虑,于是优先为官差兑换铁钱,安抚他们的不安,让他们全心全意为解库和兑便铺子服务。
你好我好大家好了这不是?
官差们开心了,于是全心全意为解库和兑便铺子服务。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新的混乱又出现了。
有人利用自己和官差有关系,明目张胆的插队。
有人利用自己的官面人脉,直接开后门。
还有些人当场收买官差,把自己的竞争对手给挤走。
本来只是为了回报解库和兑便铺子为他们解除忧虑的官差们骤然发现这还是个赚外快的好机会,于是愉快的开始操控起了局面,小赚一笔外快。
只收铁钱,不要交子,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商业鬼才了属于是。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么局面尚且可以维持,交子持有者们之间的内斗还能转移部分矛盾,这是好事,交子还不会那么快就崩溃掉。
但是没几天之后,这个局面就维持不住了。
一个成都户部小官是蒋扶就任之后提拔起来的,所以是蒋扶的亲信,在印钞司工作。
他在整个交子热时期眼看着不少人真的赚了钱还没什么风险,十分眼红,觉得自己不该错过这一波行情,于是私下里告诉家人大量购入交子然后换取铁钱,这样可以大赚一笔。
家人照他说的做了,赚了很多,一家人都很开心。
但是小官只打算赚一笔就停手,告戒家人不要沉迷其中,交子迟早完蛋,赚到一笔就可以停手了,否则会被套住,血本无归。
结果家人却因为贪婪而没有听他的。
眼看着交子热不断升温,家人眼红其他人赚钱赚得手抽筋,再次出手抢购大量交子,然后再卖出,再抢购,在这个过程中赚翻了。
赚钱赚到全家都丧失理智丧心病狂,只觉得交子会让他们彻底的财富自由,成为永远的富豪,到最后几乎全家的流动资金都被换成交子,还有不少之前的东西都被送去典当换成钱来购买交子。
他们准备最后梭哈一把赚个够。
结果交子危机开始显现之时,大笔交子攥在他们手里,出不去了。
而小官一直都在户部加班,直到快要爆雷的时候才知道这个事情,大惊失色之下顾不上斥责呆若木鸡的家人们,立刻想办法给自己家里解除危机。
他私下里找到了一个相熟的大兑便铺子掌柜商量这件事情,但是掌柜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接手这批数量庞大的交子,他再三恳求、各种打折也不行。
无奈之下,他最后咬着牙说出了这件事情的真相以换取足够的铁钱。
这一切都是朝廷的阴谋,是大宋最高统治者的阴谋。
因为缺钱,他想到了这个阴损的招数,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换取大量的铁钱。
通过整个户部前后数次买进卖出交子的操作,三个多月的功夫,户部给成都朝廷赚了数十万贯铁钱,朝廷赚得盆满钵满,国库不再空虚,已经有了相当的存款了。
但是与此同时,民间通行的铁钱被搜刮一空,除了被朝廷收走的那部分,剩下的一部分被各大解库和兑便铺子赚走。
市面上几乎已经没有多少流通的铁钱了,交子已经完了。
掌柜听的目瞪口呆。
“交子万一崩溃会产生的影响,朝廷不在乎吗?多少人会为此血本无归彻底破产,朝廷不在乎吗?过去也只是贬值,没有闹到要彻底崩溃的地步吧?”
小官摇头,一脸无奈。
“事实上,朝廷打一开始就没有在意过交子是否崩溃,反正不过一张纸,能用纸赚到真正的钱,难道不值吗?”
“可是这样一来,整个川蜀之地怕是要大动乱啊!现在已经是遍地烽烟了,朝廷……”
“朝廷没钱了!连军队立下战功都要用交子赏钱,真的没钱了!”
小官忽然绷不住了,双手捂脸,惨嚎道:“所有的钱都被贪了,我知道的上官一个赛一个有钱,全都是家财万贯还要在官家面前哭穷,官家又不可能找他们要钱!
他又不是苏咏霖!他要是苏咏霖的话,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苏咏霖杀贪官那是真的杀啊,几千几万的杀啊,杀的明国当官的根本不敢贪污!
所以明国的钱多的要死,六十多万军队啊!六十多万军队都能养下来,反观咱们呢?才四万军队打仗就已经没钱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