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一百四十二 交出废帝
不说这件事情还好,一说这件事情,虞允文便脸色一黑,心中满满的郁闷和痛恨。
身为临安城的军政权全掌握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者,掌握了所有的军权,指挥除了宫廷禁卫之外的全部军队,他觉得已经大权在握,内部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他以为没什么问题的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他没有任何防备,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却偏偏忽略了那个最不可能却也是最致命的威胁——宫廷禁军。
他不敢相信宫廷禁卫居然被沈该等人策反了,可事实就是如此。
他们所有人都输在了宫廷禁卫的背叛之上,若是没有宫廷禁卫的背叛,他绝不会那么轻易的沦为阶下囚。
也因此,他失去了最好的战友杨万里、胡铨、王十朋他们。
这些跟着自己一直坚定站在主战立场上的朋友们直到最后一刻都不愿意屈服,最后战死。
而他,却连死掉的选择都没有。
他沮丧,却不服输。
“我行事光明磊落,贼人却在暗处谋划卑鄙的阴谋,自古以来如我这般的人从来不少,可惜总是让贼人阴谋得逞!今日,我虽死,但天下人也会知道我是为国而死,我死的光明磊落!”
虞允文一身正气,满脸坚定。
“对于赵家皇帝来说你的确死的光明磊落,但是很可惜,也唯有赵家皇帝这样认为,天下人和你的那位赵家皇帝是不同的,你只为赵家皇帝考虑,却从未替黎民百姓做过打算,所以,不会有太多人觉得你死的光明磊落。”
张越景冷笑道:“为了皇帝而死便明说吧,别把天下人都扯进去,从你要谋划破坏黄河堤坝开始,你就不配扯上天下人了。”
“胡言乱语!胡言乱语!”
虞允文涨红了脸,怒视着张越景:“苏贼的伪学,绝不会被天下人认可!大宋才是天下正统!吾辈为正统而死,为捍卫天下正气而亡,必将名留青史!”
“he——tui!”
张越景一口老痰吐在了虞允文脸上,把虞允文吐得一脸懵逼。
“你……”
“放你的屁!去你的正统!”
张越景指着虞允文怒斥道:“无视千万生灵性命的正统,算哪门子的正统?那是帝王将相的正统!地主老爷们的正统!你们上等人的正统!老子打的就是你们这群狗屁正统!
我告诉你,为了皇帝就是为了皇帝,为了一己私欲就是为了一己私欲,少他娘的拉大旗作虎皮,用得着了就是子民,不合心意了就是刁民、贱民、逆贼,还名留青史?想得美!”
“安敢辱我!安敢辱我!!!”
虞允文勃然大怒,不顾浑身束缚,剧烈的挣扎起来。
可他的挣扎在张越景和明军诸将看来,多少有点苍白无力的感觉。
和激动的虞允文比起来,另外一个活人王大宝倒显得较为安静。
虞允文奋力维护自己和南宋的尊严的时候,他低着头,默然无语,只是流泪。
或许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吧?
另一边,临安城内,张栻向沈该传达了明军的要求。
对于明军的这个要求,沈该有些犹豫。
“就算是废帝废后,也还是皇族,一口气全部交出去,合适吗?”
张栻点头。
“既然是废帝废后,对于吾等来说就已经没什么意义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新帝还在临安城,我们把多余的人送出去交给明国,不仅能换来停战,还能换来今后新帝的唯一。”
对此,周麟之有不同的看法。
“相公,我以为不该一口气全部送出去,而应该让城外明军先给我们一些保证,否则空口无凭,万一他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之后就开始攻城,该怎么办?”
张栻立刻反驳。
“周相公所言差矣!难道周相公认为当下是否攻城是我们说了算的吗?”
周麟之顿时语塞。
张栻又对沈该进言道:“如今的局势并未改变,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必须要立刻尽快的满足明军的要求,让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有对临安城发起进攻的可能,才能最大限度保证吾等身家性命。
当前明军还没有宣布要停止作战,所以吾等的时间有限,必须尽快让明军作出承诺,所以他们要什么,我们就要给什么,让他们满足,如此,才能让他们没有借口继续开战。”
沈该皱着眉头思考了一阵子,不得不承认沈该说的很有道理。
可是周麟之还是不满意。
“昨天的事情吾等冒着生命危险去做,现在倒完全成了明国人的战利品!”
张栻冷笑。
“明军三十六门火炮包围了临安城,只待一声令下,就轰击临安城,那可是襄阳城都扛不住的攻击,周相公可以挺身而出守住城池逼迫明军答应我们的条件吗?”
周麟之一瞪眼。
“张栻,伱不要太过分,你是大宋官员,为何处处向着明国说话?你可要知道,废帝虽然已经是废帝,可万一明国有什么想法,比如想要利用废帝做点什么,威胁大宋正统和吾等安危,也不是不可能吧?”
周麟之这一说,倒是让沈该有些犹豫了。
看着沈该的犹豫,张栻连忙开口。
“正因为我是大宋官员,心向大宋,这才要把当前的真实处境讲明白!”
张栻怒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难道还有什么意义吗?不尽快把事情敲定让明军撤退,还要拖延到什么时候?周相公难道想让吾等昨晚的心血都白费吗?而且你所言根本毫无道理,明国真想要覆灭大宋,难道还需要用这种手段吗?现在就可以!”
周麟之想要反驳,但是无话可说,只能一甩袖子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确实,明国想要覆灭南宋,现在就可以,完全没有必要搞这些中间环节。
而且一旦把废帝交出去,他想要再回来,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两人辩驳间,沈该也做出了决断。
“敬夫所言是对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尽快让明国人满意,咱们就没有未来可言了,什么都不要说了,敬夫,你去把明国人想要的都给他们,然后让他们退兵,不要继续威胁临安城了,这仗不打了。”
沈该叹了口气,下达了命令。
张栻立刻领命去办理此事。
于是短短的一炷香时间,赵昚等人的命运就被决定了。
但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沈该在周麟之的建议下做了一番为自己确保后路安稳的准备。
服用麻痹药物而浑身瘫软无力、连话都不能说出来的赵惇“亲自”下达了圣旨,斥责废帝赵昚、逆臣虞允文等人属于犯上作乱的逆贼,私下里设计冒犯上国大明,没有恪守属国礼仪,实属大罪。
新帝赵惇恪守上下尊卑,坚决为上国大明服务,大义灭亲,将图谋黄河堤坝的废帝赵昚交给明国处置,向大明国认罪道歉,恳求大明上国的原谅,希望上国不要生气。
处在沈该控制下的朝廷“含泪”接受了这道圣旨,将赵昚等“谋逆犯上”的国家罪人打包收拾一下,一起塞进车子里送出临安,前往明军大营。
于是乎,赵昚等人就被南宋官方以【罪人】的政治身份交给了明国,从法律上认定了他们【罪人】的属性,断绝了他们在南宋的政治生命和政治价值,从根本上将赵昚被明国当做政治武器的可能性排除掉了。
明国要是想要利用赵昚作为政治武器来攻击赵惇政权的正统性,那是完全没有可能了。
一千一百四十三 做自己心中认为是正确的事情
只能说这帮人想的实在是有点太多了。
谁是罪人,谁是混蛋,对明国来说是毫无意义的,明国不想攻击什么正统性,最大的正统性本来就是在明国身上,明国自身就是最大的正统。
对于一群罪人,明国想要怎么解决他们,那是明国自己的事情,不存在什么还要借助别人的身份来做事情的可能性。
南宋自己以为自己把一切都撇得干干净净,既没有迫害他们,也没有做什么错事,他们只是大义灭亲,做了正确的事情。
可是这一切对于正统而言,毫无意义。
张越景等人颇为惊讶的看着被送来的一大票南宋皇室成员,顿感南宋官僚的办事效率实属薛定谔等级,不知道是快还是慢。
有些时候说他快吧,他慢的要死,有些时候觉得他慢,他却如闪电般进去了就出来,快得很。
张栻再次归来,十分恭敬的把昨天夜里在政变之中失势的废帝赵昚交给了张越景,还有一大票南宋皇室成员。
其中绝大部分都是他们在皇宫里抓住的,还有少部分在临安城内其他地方居住的,则是天亮之后有沈该亲自下令逮捕的。
临安城内南宋皇室成员除了太上皇后吴氏、新帝赵惇和他的儿子、妻妾之外,被一网打尽。
包括废太子赵愭,二皇子赵恺,以及赵昚、赵构、赵愭、赵恺等南宋皇室男子的全部留在宫中的家眷,甚至还有之前被苏咏霖从金国人手里救出来送回南宋的北宋宗室们,也全都被抓住了。
整个南宋的赵宋宗室子弟尚且不止临安城中的这些,在泉州、广州等地也有一些宗室子弟,地方上也还有极少数宗室子弟在做官。
但是临安城中的自然是血缘关系最近且数量最大的。
他们被打包送到了明军大营。
若是有人将这个场面画下来,绝对堪称中国历史上的世界级名场面。
而同样的世界级名场面在数十年前的开封城内还发生过一次,不过那一次绝大部分的原因还是被金军逼迫的。
而这一次,南宋官僚们的主观能动性到底有多大,就不好说了。
至少张越景一开始都没有想到临安城内居然会主动发生政变,主动把赵昚赶下台,还真的就把赵昚交出来了。
好家伙,张越景直呼好家伙。
只能说发起政变的南宋官僚们十分担心有人会威胁他们的身份和地位以及政变之后获得的利益,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减除一切祸患,还把所有的问题都甩给了明国,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还顺带着减少了很多皇室经费,给南宋很糟糕的经济问题好好的奶了一口。
虞允文一看到被送来的赵昚就跟发疯一样要扑过去撕咬张栻,怒斥张栻不为人臣,怒斥张栻是天下第一大奸贼,他活着不能杀死张栻,死了以后化作厉鬼也要日日夜夜缠着张栻,把张栻生吞活剥,让他满门死绝,死无葬身之地。
面对虞允文血泪交加的残酷诅咒,张栻则显得云淡风轻。
“我不信鬼神,人死了就是死了,真要有鬼神,虞相公,当年三易回河时惨死的冤魂们早就把大宋君臣生吞活剥了,哪还会有现在?”
虞允文愣了愣,随后便更加凶狠的咒骂张栻,目眦尽裂,牙齿都被咬碎,嘴角不断流血出来,可见心中愤恨。
赵昚被五花大绑塞住嘴巴,眼见虞允文为他如此这般的模样,痛苦的流下了眼泪。
张越景等人倒是不在意他们之间的狗咬狗,很快就把送来的人清点了一遍。
“除却当今官家、太上皇后还有当今官家的子女、妻妾,所有皇室成员都在这里了,当然了,太上皇正在温州,吾等是在鞭长莫及,而且太上皇和此事也没有什么关系就是了……”
“和此事是没什么关系,不过也不能说毫无关系,反正大明皇帝是非常讨厌你们的太上皇的。”
张越景开口道:“反正你们留下赵惇和吴氏也就行了,其他的对你们不重要,对未来的江南国也不重要,赵构对于江南国而言应该是个累赘,对吧?”
“这个,就不是在下可以揣测的了。”
张栻低声道:“那么您是否满意了?大明军队主力是否可以向后撤退了?城内军兵、百姓因为大明军队赫赫声威,十分不安。”
张越景盯着张栻看了好一阵子,咧嘴一笑。
“放心,我说到做到。”
张越景于是当着张栻的面下令包围临安城的明军撤除包围,向北后撤三十里,临安城外只保留神机营五千人,且所有火炮也相继后撤,不保留在临安城范围之内。
明军很快开始了撤退行动,眼见如此,张栻松了口气。
“既然如此,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好办许多了,将军还有什么需求,尽管提,一切都好商量。”
张越景愉快的点了点头。
“张枢密那么好说话,一切当然都非常好办,除却那五个条件之外,其他的还要请示大明皇帝陛下,所以我大军暂时还要在城外稍微叨扰一阵子直到一切尘埃落定。
其他的条件等着大明皇帝陛下的旨意就是了,只是当下我七万大军的粮秣还有一些困难,希望得到南朝的帮助,不知南朝是否可以提供一些粮秣给我大军,助我大军渡过难关呢?”
张栻笑了笑。
“如果只是粮秣,自然不是什么问题,将军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来就好,在下会和同僚一起为将军解决。”
“甚好。”
张越景笑着拍了拍张栻的肩膀:“南朝有张枢密这样的官员,真是想不兴盛都难啊。”
张栻当然听得出来这话里头的嘲讽之意,但是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在乎了。
做自己心中认为是正确的事情,终有一日是可以被人理解的。
他毫不怀疑。
这一日,是洪武五年九月十八日。
而就在同一日,发生了一件让人觉得啼笑皆非的事情。
明军威海水师主力南下,进入苏州洋,直抵临安城近海地区,对临安城的海上进行封锁,然后派兵登陆,还大张旗鼓把十几门大将军炮给弄上岸,把南宋方面吓得不轻。
张越景感到好笑,便和张栻一起前往威海水师所在地,打出河南兵团总司令官张越景的旗号,会见了威海水师正将周满城,向他通报了南宋已经彻底投降的消息。
周满城一脸懵逼。
“我才刚来,怎么就投降了?这……这有点……”
“没办法,他们的确投降了,而且还发生了政变。”
张越景把之前临安城内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周满城,周满城听得目瞪口呆,很难相信自己赶路的时候南宋居然自己把自己搞政变了。
“那现在做皇帝的是?”
“原先赵昚的第三子赵惇。”
“那赵昚他们……”
“都在军中看管着,严密看管,只待主席下令,就可以押解到中都进行处置了。”
“这样啊……”
周满城挠了挠自己的脸,感到一丝尴尬。
“那我南下不是毫无意义吗?”
“倒也不能这样说。”
张越景低声道:“主席不是非常讨厌赵构吗?也曾说过赵构是天字第一号罪人,只要有机会一定要审判赵构,但是赵构不在临安,在温州,是眼下唯一的漏网之鱼。”
“你的意思是?”
“临安没得打了,你可以去温州啊,温州还是比较远的,从这里路上跋涉,我是没办法了,但是威海水师直接从温州登陆,奔袭温州,难道是很困难的事情吗?更别说你还有火炮。”
张越景咧嘴笑道:“我想,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吧?”
一千一百四十四 还有三年
直接奔袭温州?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但是话又说回来,若是能进攻温州抓住赵构,对于周满城来说便算是不枉此行了。
水师全面动员并且南下也是要花钱的,花的还不少,这要是不能带点收益回去,实在是对不住出兵的费用,他自己也会觉得很不爽。
“这……这的确不是难事,只是,我没有得到相关的命令啊。”
周满城为难道:“参谋部的命令没有给到我,我不能擅自行动。”
“你南下之后便归属于整个南征军的建制,南征军的总指挥同时也是我,所以你听从我的指挥是没有问题的,虽然此战已经基本上结束,但是赵构的存在对于接下来大明一系列的行动还是有影响的。
为了彻底消灭这种影响,让南宋乖乖变成大明需要的江南国,我认为需要立刻对温州发起突袭,将赵构拿下,带回中都审判,只有对赵构和赵昚一起进行审判,才能真正将南宋的存在抹掉。”
张越景正经道:“所以,以南征军总指挥的身份,我命令你进攻温州,不以攻城略地为目的,而以拿下赵构作为最重要的目的。”
周满城深吸一口气,心中再也没有疑惑了。
“末将领命!”
一场大规模的战争结束以后,发生一些其他性质的小规模作战其实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至少一直站在一边的张栻并没有对这件事情提出什么有趣的看法。
看起来,他们好像也对这场特别行动持有正面看法。
于是在周满城领命离开之后,张越景还特地询问了他。
“张枢密好像对我们的行动并不在意?我们行动的目标可是贵国的太上皇啊。”
张栻笑了笑。
“且不说这位太上皇在国家危难之时抛弃国都自顾自的逃命避难至今未归,早已不被吾等信任,单说为人鱼肉者,就算再怎么评价刀俎的行动,也不会改变刀俎的行动方式,所以我认为这是毫无必要的事情。”
“张枢密可真是看得开啊,若我在张枢密的位置上,肯定不能如此洒脱。”
张越景嘲讽道:“看来大明在日后还是要多多仰仗张枢密的协助的,有了张枢密的协助,大明和南朝一样,一定会蒸蒸日上。”
“若能如此,实在是我的大幸运了,毕竟各为其主。”
张栻笑了笑,问道:“大明夙愿得尝,不知接下来还会做什么呢?或者说,大明还要多久才会再次南下,彻底覆灭大宋呢?”
“这个问题对于张枢密来说好像挺无所谓的?”
张越景笑道:“张枢密询问问题的时候毫无任何芥蒂,怎么感觉就和旁人发生的事情与自己无关一样?这不该是一国枢密副使对待国家存亡的事情的时候该有的态度吧?”
张栻大笑一阵。
“若是数年之前当然不至于如此,但是眼下这个情况下,再做什么再说什么也没什么意义了,张司令也无需对在下冷嘲热讽。
在下做了什么事情,在下自己非常清楚,并且对此无怨无悔,在下只是很想知道大明会在什么时候再次南下,想着为此稍微做一些准备。”
“准备?”
张越景呵呵一笑,开口道:“做什么准备?难道是举家逃亡?张枢密,我以为,你不需要做什么准备,还是直接在临安城内等待比较好。
因为当大明再次南下的时候,速度会非常快,应该不会浪费什么时间,很快就能解决掉的问题,完成华夏的再次一统。”
张越景认为之后的统一战争对于明国来说应该是创造速通记录的战争,一场统一战争绝对会比现在的破击战争打的简单得多,尤其对于现在的南宋来说,更是如此。
“哦?张司令如此有信心?”
张栻笑了笑,感叹道:“既如此,在下就更要做点准备了,不然大明天兵南下的时候在下居然没有准备,那会让在下感到非常遗憾的,这种事情几百年也就那么一两次,不是吗?”
“张枢密当真是豁达。”
张越景打量着张栻,顿时感觉此人非常有意思,便笑道:“张枢密当真完全不在乎南朝覆亡与否吗?”
“在乎与不在乎又能如何呢?这一切的决定权也不在在下手中,南朝是否覆亡,什么时候覆亡,都不是在下能够决定的事情。”
张栻回答道:“所以在下只能放平心态,用一个比较好的心态面对这件事情,早早确认,早早做准备,真事到临头了,也不会太慌乱,对不对?”
“张枢密这话说得很有意思。”
张越景大笑道:“既然如此,我也就直说了,最晚,洪武八年,南朝见不到洪武九年正月初一的太阳,这也没什么好隐藏的,反正黄河完工那么大的事情,你们想不知道都难,对吧?”
“这样啊。”
张栻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也就是说,还有大概三年时间?”
“嗯,差不多。”
“倒是挺难熬的。”
张栻苦笑道:“一想到还有三年,便觉得接下来这三年日子不好过,成天提心吊胆,随时随地都要担惊受怕,还不知道要被怎么折磨呢,倒不如直接来的痛快。”
“张枢密就不想着稍微拯救一下时局?”
张越景对张栻的说法感到好奇,指了指临安城的方向问道:“稍微做点准备什么的,稍微给大明造成一些麻烦,到时候也好做個铮臣,不是吗?如果这是张枢密的想法的话。”
“做与不做结果都差不多,既如此,何必费心费力呢?倒是要稍微防着些其他人了……”
张栻点了点头,笑道:“多谢张司令据实相告,有了这个时间的了解,很多事情倒是变得稍微简单了一些。”
“不谢。”
张越景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些什么。
他一开始还觉得张时的态度有点奇怪,不过现在只觉得张栻是破罐子破摔,啥也不在乎了。
接下来三年,估计整个南宋也折腾不出来什么东西,而且就他所了解到的事情,这一战作为彻底灭宋前的最后一战,苏咏霖想要达成的目标还有不少。
不过都可以通过谈判来达成。
毕竟南宋方面已经彻底躺平了。
张越景在九月二十日派遣一千名士兵象征性进入临安城,进行象征性的占领,并且和南宋政府目前的实际掌权人沈该进行了会谈,稍微谈了一下明军正式撤退之前临安方面需要为大军做的事情。
反正就是很多需要花钱的事情,而明军的保证只有一个——严明军纪。
这就够了,作为胜利者,明军不需要很多别的东西,只需要保持严明的军纪,与民秋毫无犯,展现威武王师的风范,就可以了。
一千明军装备齐全,踩着整齐的步伐,列着整齐的队列进入临安城,他们喊着口号,声音嘹亮,绕着临安城的主要干道行走一圈,代表明军对临安的占领。
到这一步为止,明军做的事情其实已经足够了,那些暗中观察明军军容的南宋官僚、军方人员和普通百姓都被明军整齐划一的步伐和队列震撼到了。
他们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军队可以把军队队列走的如此整齐划一,每个人的动作都是那么相似,甚至可以说是分毫不差。
他们昂首挺胸,呼喊口号,声音嘹亮,目不斜视。
他们因为过于整齐,踩出来的声音都是那么的整齐、响亮。
这是军队?
这是明军?
外行人在看热闹的时候,内行人已经了解到明军为什么如此善战了。
一千一百四十五 泉州和广州
卢永言作为资深军官,属于是军队事务的内行。
长年累月接触军队训练军队的他自然知道这看上去漂漂亮亮的军阵队列到底需要付出多少功夫才能练成。
所以当他听到部分文官居然认为这是明军突击训练出来的节结果、目的就是为了震慑临安城以壮军威的时候,他受不了了。
这是突击训练能训练出来的结果?
于是他试图对不怎么熟悉军事的外行人沈该、周麟之和张栻讲解这其中的奥妙所在。
“这步伐队列看起来漂亮,似乎也挺容易训练的,但是训练起来可谓是难上加难,要让每一个人都能听口号,按照命令行动,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更别说还要走出如此整齐划一的步伐,这绝非三五天的功夫,甚至两三个月天天训练都未必能成,这必然是经年累月苦练之功。
别的不敢说,单就这队士兵若是放到大宋军队之中,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劲旅,就是不知道这样的军队在明国是什么程度的精兵了。”
周麟之对此则颇为不屑。
“走个整齐一些的队伍都那么难?这有什么重要的?军队最重要的不是战斗力吗?走队列走的漂亮又能如何?不过是花架子罢了,一戳就破!”
大外行周麟之说出的话顿时就让卢永言哭笑不得。
“周相公有所不知,实际战场上,整齐划一的队列就代表着战斗力,根据口号令行禁止就是战斗力,他们连队列都能走的如此整齐,也能根据口号把命令执行的滴水不漏,那么在战场上,他们的军阵就牢不可破。”
卢永言感叹道:“军阵,要的就是整齐划一,要的就是令行禁止,要的就是如这般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状态,如这般的功夫,一旦上了战场,那将是一支铁军,难怪明军如此善战……”
沈该沉默不语,张栻眼中异彩连连,而周麟之则是满满的不服气。
“明国能训练出来,大宋便训练不出来吗?我便不信,一支军队,只要有足够的军费,难道还训练不出来这般模样?明国人就都是天兵天将呗!”
“能是能,但是难度就太大了。”
卢永言从专业角度给出比较可靠的分析:“首先需要至少半年……不,最好九个月,或者十個月,还需要足够的军费,需要补充足够的粮食,不能饿着,然后还需要……”
“别说了,就这样吧。”
沈该打断了卢永言的发言,长叹一声:“这些都不重要了,先考虑一下之后要做的事情吧,练兵什么的,暂且不说了……官家的药吃了吗?”
沈该看着周麟之。
周麟之面色一滞,而后脸上的表情变成浓浓的无奈。
“吃过了,一样的分量,一样的次数,太医还说,几天或者十几天还好,若是次数太多,时间太长,人的四肢就真的会废掉的。”
沈该的眼睛动了动。
“就这样吧,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周麟之低下头,无奈的承认沈该所说的一切都是对的。
他们,的确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们只能一条道走到黑,看看黑暗过后到底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还是绝路。
洪武五年九月二十四日晚间,苏咏霖在中都接到了张越景的战报。
一看之下,先是大喜,而后则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故事一样,盯着战报看了好一会儿,才宣布召开中央会议,将此事公开。
得知南宋放弃抵抗主动投降,还宣布接受明国提出的全部要求,参与会议的中央决策层非常高兴,互相欢呼庆祝。
然后苏咏霖才公布了南宋发生政变的消息,政变者把皇帝赵昚在内的南宋大半皇族都交了出来,交给了明军。
得知这个消息,与会官员们纷纷感到十分惊讶。
“竟有此事?”
辛弃疾大为震惊:“南宋一向标榜正统,标榜君臣大义,现在居然发生如此政变?”
“这确实很让人觉得惊讶就是了。”
孔茂捷冷笑道:“但是细细想来也不觉得奇怪,反正这就是他们一贯的说一套,做一套,嘴上全是君臣大义,私底下全都是阴谋算计,但是为了自己活下去把皇帝都给办了,这确实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倒也没有那么不可思议,这本来也是我所设想的多种可能当中的一种,只是没想到他们办的那么绝。”
苏咏霖摇了摇手里的战报:“除了新皇帝,也就是赵昚的第三子赵惇以及他的家人,还有太上皇后吴氏之外,整个南宋宫廷内的宗室都给他们一网打尽,全都交给了咱们,这不得不让我想到当年的开封城下,像,真像。”
“确实像啊,当年也是,现在也是。”
辛弃疾冷笑道:“只能说过去那么多年了,那群人一点都没有变过,一点长进都没有。”
“更有趣的是,他们连当年被咱们救下来送回去的开封宗室都给送了出来……我费了老大的力气给他们救回来,他们现在算是还给我了吗?”
苏咏霖无奈的笑了几声,便正色道:“仗既然打完了,他们也表现出诚意了,那么,咱们接下来该做的事情也很明显了,趁这个机会让他们多答应一些条件,直接把他们锁死。”
接下来的会议上,苏咏霖发动大家进行头脑风暴,最后总结出了一些可以当做附加条款的存在,让南宋全部接受,一口气干到底,让他们没有任何可以在之后蹦跶的底气。
首先一条就是再次割让土地,这一次要割让的是镇江和建康这两个府,如此,则锁死了南宋重建长江防线的可能,省的到时候明军还要再一次渡江,挺没有必要的。
然后就是驻军。
为了进一步威慑南宋好好儿的执行各项任务,并且为之后的实际灭宋做准备,苏咏霖决定在南宋国土内设置一些驻军点。
驻扎马步军显得有些过于注重武力威慑,所以苏咏霖更属意于在港口驻扎水师进行威慑。
比如在苏州洋附近的港口光明正大的驻守明军水师,在福建一带、广州一带驻扎水师彰显明国的军事存在等等,这应该是很有意义的一件事情。
而这样一想,苏咏霖顿时想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苏咏霖决定要求南宋割让泉州和广州这两个州。
“镇江府和建康府关乎大军南下之事,泉州和广州距离大明那么远,有何必要性?”
对于经济事务不是很了解的孔茂捷提出了疑惑:“一个在福建路,一个更是在岭南之地,对于我们来说很重要吗?距离那么远,只能通过水师控制,等于是飞地,很不安全啊。”
孔茂捷这话就让坐在一边的林景春很不满意了。
“怎么叫很重要?那是非常重要!你知道我眼馋这两个大港口有多久了吗?!”
孔茂捷对于忽然被林景春怼了这件事情感到非常的郁闷。
“老林头,你冲我发什么火啊?最近我又没问你要钱。”
“不是冲你发火,是对你的发言很不满意!”
林景春正色道:“你知道泉州和广州这两个港口每年能给南宋提供多少税收吗?二百万贯都不止!两个港口就能有二百多万贯!
你知不知道二百多万贯钱能做什么?你别看大明现在的财政收入很大,但是这些钱基本上都留不下来,每年能有结余都要烧高香,现在多出两百万贯,多好的事儿啊!”
孔茂捷有些惊讶。
“那么多啊。”
“要不然呢?你以为我为什么把眼睛盯在两个港口身上?这些年主席一直都在说要开源节流,节流咱们已经做到极致了,开源又该怎么开呢?无外乎是做生意经商,但是天下商贸基本上都在南宋,大明竞争不过南宋你知不知道?”
林景春皱着眉头,一边敲桌子一边说道:“拿下这两个州太重要了,咱们必须要做点什么,把南宋的商贸抢到手!”
一千一百四十六 苏咏霖政权的历史责任
林景春所说的,也就是苏咏霖这样做的目的所在。
泉州和广州是南宋最重要也是最大的两个对外贸易港口,是两个市舶司的所在地,对于南宋来说,其最直接的意义就是每年两百多万贯的商业贸易税收。
尤其是泉州,还有数量比较大的南宋宗室,南宋政府在泉州设置了一些比较重要的中央机构,使得泉州可以直通中央,几乎算的上是南宋的副皇权中心。
其经济和政治意义就在这里。
而对于明国而言,这两个州也是相当重要的存在。
苏咏霖很早就图谋抢占南宋在世界贸易体系之中的份额,但是尽管多方努力,却依然发现明国难以在商品经济上和南宋竞争。
通过战争彰显明国的国力和存在,并且组织商队前往泉州和广州等地和当地的外商进行交易,然后尝试把他们拉到明国来贸易,卖给他们一些明国的手工制品和皮革制品。
但是外商普遍对明国表示不信任,他们更加信任他们已经站稳脚跟的泉州和广州这两个港口,信任与他们打过很多年交道的宋市舶司体系,对明国这个陌生的存在甚至怀着警惕的态度。
加上南宋官员和本地商人的添油加醋煽风点火,明国数次派遣的商队除了卖出去一些手工制品和皮革制品之外,没什么收获。
甚至有一次好不容易谈妥了一笔草原皮革制品的商单,结果还给南宋市舶司官员搅黄了。
当时气的林景春大发雷霆,掉了好几根头发。
但是当时也的确是无可奈何,有钱的外商狗大户们对明国这個陌生的存在实在是不怎么信任。
这一方面是历史原因,一方面明国的商业不发达,也确实竞争不过南宋。
在生产力差不多的状态下,宋人通过高强度的剥削打造出了多个世界性质的商业贸易中心,从北宋到南宋,他们陆陆续续整合出了四个市舶司,即密州、杭州、泉州、广州。
金宋战争之后,宋廷失去北方,也就失去了密州市舶司,明国逆袭之后,密州市舶司被明国掌控,但暂时没有运行。
杭州自然就是临安,剩下来两个就是泉州、广州。
几处市舶司给南宋带来的是海量的财政收入。
其通过贸易赚取大量利益供上流社会奢侈享受,等于南宋用举国之力发展商业赚取钱财,而忽视了民生和粮食生产。
其商品经济优势是以不顾人民死活的低人权作为代价建立起来的,所以其低人权优势是讲究民生、重视农业生产的明国所无法相比的。
这种商业繁荣本就是建立在残酷的剥削基础之上,剥削一旦消除,不符合生产力发展现状的虚假商业繁荣终将回归于实用和理性。
朱明王朝的农业回流和保守意识形态的回流就是这种虚假繁荣泡沫破灭之后的必然结果。
所以如果放任自流,再过十年,苏咏霖建立的明国也无法在商业上和南宋竞争,估计要再过二十年左右才能出现一些改变。
可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
国力终究不是商业竞争力能够决定的,明国对南宋的全方位碾压与商业竞争力的关系并不大,以南宋的政府组织效率和战争动员效率,给他把经济收入提高十倍,也无法对抗明国。
它的经济越好,统治阶级的生活就越奢侈,实际国力增长相当有限,人民也不能得到任何好处,生活反而会愈发困苦。
外贸商业红利全都落入以赵宋皇室为代表的的上层统治阶级的口袋里去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苏咏霖也是要发展海外商贸的,这是必须的国策。
明国不仅需要强大的农业作为基本盘,一定规模的商业也是必须的。
在科技实力出现实质性进展之前,对外商贸活动是很好的拉动经济发展、盘活国民经济的方式。
南宋能通过这种帝国主导的模式打造出一个虚假繁荣的商业帝国,就足以证明其在一定意义上的先进性和有效性,可以帮助明国改善目前单一的农业导向经济。
明国目前是个毫无疑问的农业国。
苏咏霖把虚假繁荣统统戳破打倒,废除苛捐杂税,劝农劝耕,于是引发了农业回流、逆城市化潮流,使得明国的城市化进程大大减缓、市民阶层萎缩。
而与此同时,这一波逆城市化潮流带来的是农业生产的全面恢复和社会生产力的全面恢复,由此带来了数量极为庞大的财政收入。
南宋的财政收入总额约在四千八百万贯,而明国的财政总收入在洪武四年已经达到了五千六百万贯,恢复十分显著。
预计在未来数年之内还将不断提升,有望在十年之内进入一亿贯总收入时代。
与此同时,粮食总产量也是年年提升,年年增长,产量上升势头十分强劲,目前完全看不到头。
目前明国农业部门和财政部门还估计,待黄河改道工程胜利完成之后,这波农业生产的上涨趋势还将迎来一个新的高峰。
届时明国的农业生产收入将创造一个南北宋都望尘莫及的新记录。
苏咏霖的革命行动砸碎了农民身上的枷锁,让人们回到了自己原本应该处在的位置上进行农业生产,这是符合实际的做法。
由此带来了农业生产力的全面恢复,带来了真正意义上的农业繁荣。
然而苏咏霖也清醒的认识到,这不是什么生产力的跨越式进步,而是在腐败的政治、残酷的剥削压迫之下被压抑和破坏掉的原本应该具备的农业生产力的恢复。
中原大地正在恢复它本该有的繁荣与昌盛,而并不是生产力革命。
若是沉溺于这样的成就,那么等到这波恢复进程结束之后,农业生产扩大化带来的蛋糕也就无法继续扩大了。
而随着人口的持续增长,随着战后婴儿潮的出现和持续,最迟四十年,明国必将迎来严重到足以影响政权持续的社会危机。
这和社会意识形态没有关系,而是纯粹的生存危机。
所以在当前,明国的任务就是要在四十年的窗口期内完成必要的生产力革命,必须要把社会生产力向前推动,不管用什么方式,最好能一只脚踏进工业革命的门槛。
否则苏咏霖领导下的革命事业也就是中华历史长河中的昙花一现,下一次,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为了达成这一目标,不仅需要以苏咏霖为首的革命政权本身具备的推动力,也需要庞大的外部需求所带来的外需拉动。
两架马车并驾齐驱,才能拉着古老的华夏大地冲出泥沼,奔向新世界。
所以苏咏霖政权的历史责任也就很明确了。
其一就是维持革命性,在解放人们的同时,凝聚出庞大的内向推动力,竭力发展科技,奋力朝着新世界奔跑,摆脱旧历史的牵扯。
其二就是推动人们的觉醒和觉悟,打开国门向外看,引领大航海时代,利用大航海时代带来的庞大外部需求,从外部产生强大的吸力,拉动明国社会的进步。
内外一起发力,推动明国真正出现生产力的革命性跃进。
第一点苏咏霖一直都在做,并且觉得自己已经做出了一些成绩,目前的农业繁荣就是明证。
而第二点,就是他现在需要做的事情。
单纯的商业竞争,再来十年明国也是搞不过南宋的。
但是谁规定我一定要和你在你的赛道里搞单纯的商业竞争?
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在商言商这种事情,那只是软弱的阶层所产生的的美好幻想而已
商业,也要为国家的政治和军事目标服务,脱离国家保驾护航的商业是不可能长久成功的,单纯的竞争不过,必然引发国家力量介入。
而现在苏咏霖就要用强大的明国国力介入到这场商业竞争之中。
他要通过军事手段夺取泉州和广州,用物理方式终结掉南宋的商业优势,然后把这种优势转移到明国身上来。
“泉州和广州对于南宋的意义绝对不仅仅只是税收高而已,这两个地方更是世界的窗口。”
苏咏霖用了一个新奇的词汇来形容泉州和广州,这引起了在场官员们的兴趣。
PS:求一波推荐票和月票咯~~~~
一千一百四十七 这个钱只有明国能接着赚
苏咏霖挺早以前就把自己所知道的世界地图展现在了复兴会员们的面前。
而在场诸位除了孙子义之外,都是复兴会员,所以他们也都知道这个世界并不仅仅只有明国宋国西夏高丽日本等等周边国家。
就算是孙子义因为长期跟随苏咏霖,虽然不是复兴会员,但也对所谓【世界】有一个清晰的概念。
明国高层基本上都有一个被苏咏霖塑造起来的世界观,知道世界之大,知道除了他们所熟悉的国家之外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国家,知道中东,知道西亚,知道北非,知道欧洲。
在苏咏霖的世界地图中,东南亚,南亚,西亚,中东,乃至于欧洲,这些地方也都被标示出来。
且根据苏长生安排在泉州、广州等地的天网军密探传回来的消息,基本上可以确定南宋和这些地区的六十多个大小国家都有贸易往来,贸易往来十分频繁。
如此频繁的贸易往来之下,南宋官方也和中东、北非的一些政权有一些往来,互相之间也有使者进行接触,不过接触的目的也只是接触一下,知道外面有这个国家罢了。
南宋政府的全部精力都用来应付明国了,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和其余国家打交道。
饶是如此,因为世界各国对中国本土产品的旺盛需求,对瓷器、丝绸、茶叶、铁锅等等物品的旺盛需求,使得泉州、广州即使在明宋战争时期也维持着高强度的船只停泊率。
大量财富源源不断的通过港口和市舶司流入民间、朝廷,使得富商、权贵等上流人物们越发的富裕,生活越发的奢侈,越发的过上了难以想象的豪奢生活。
当然,这些都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他们一定会被明国清算掉。
苏咏霖最为关注的,还是根据天网军密探回报的消息显示出来的——泉州和广州简直就是这個时代的世界大都会。
尤其是泉州,不仅有中国人,还有很多其他地区和国家的人定居在这里。
阿拉伯人、北非人、欧洲人、印度人、东南亚诸国人、日本人还有高丽人,纷至沓来,纷纷在这里定居。
他们出身不同,身份不同,宗教信仰不同,官僚、商人、旅行家、僧侣、传教士等等,各行各业的人都随着商船往返泉州和本地。
因为人数众多,且停留办理商业事务的时间长,很多人干脆就在泉州定居、生活。
来自不同国家的人在泉州购置土地、建立“蕃坊”,然后各自推选出德高望重能够服众的“蕃长”负责日常的管理,也负责和南宋官府打交道,处理税收事宜之类的。
他们还建立为各自子弟所准备的“蕃学”,培养各自的子弟。
还根据各自不同的宗教信仰在聚居区设立寺庙、修道院等等,传播自己所信仰的宗教。
方方面面都显示出这些人大有将泉州当做第二故乡的趋势,且来人越来越多。
他们带来了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商品、文化产品、宗教信仰等等,各种各样的外部文化和宗教信仰在泉州、广州等地落地生长,互相交流融合,形成了一个相当繁荣也异常复杂的经济、文化局面。
而在苏咏霖看来,这对于明国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经过大革命和大清洗之后,明国基本上把旧官僚、旧地主士绅和依附着他们的大小商人清扫一空,几乎整个社会阶级都重塑了一遍。
于是乎可以拉动大量商业需求的旧统治阶级被明国成体系的消灭掉了,国家内部的整个商业需求大大下降了,所以商业贡献的税收也就大大下降,连带着整个商业规模的萎缩。
明国目前的的商业政策具体来说就是依托自农业生产基础之上的保守商业政策,且基本上以国营为主,民营为辅。
民间有规模不小的商业行为,但主要集中在餐饮、零售、手工制造等等行业,这也是正常百姓所主要能接触到的商业行为。
国家主要经济行当都是财政部主导之下的国营状态。
比如制盐行业、冶铁行业,比如酿酒行业,比如畜牧业,比如织造业,比如书籍刊印行业,比如造船业乃至于冷饮行业等等等等,基本上都处在国营状态之下。
财政部下面有专门的部门负责这些商业行当的管理,包括大量手工工场在地方的设立也是财政部负责主管,这些部门负责管理这些行当在全国各地的原料生产、运输、成品制造和发售。
可以说这一部分所获虽然颇丰,但商业总收入在整个国家税收收入当中的比重并不算很大。
主要民间需求也比较小,商业需求拉动不起来,也就很难发展起来,政府目前的主要任务还是恢复农业生产,为农业生产保驾护航和开辟荒地之类的,商业贸易并不是国家的主要任务。
也就是说明国目前并没有足够的内需,也缺少相关的管理人才,对于整个世界贸易行当来说了解的不多,这也就意味着明国缺少这方面的管理经验。
苏咏霖并不希望自己未来南下一统之后会因为缺乏管理经验而把南宋已经搞得不错的海外贸易给搞砸了。
一个优秀的成熟的受到广泛认可的商业交易地点从成立到繁华,过程中投入的财政和行政成本以及一切的配套设施成本那是难以想象的巨大。
泉州和广州都被南宋搞得很不错,也被那些人傻钱多的狗大户们所认可,要是因此而遭到破坏,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苏咏霖还是希望通过和平方式接管这两个重要的港口,并且开始介入市舶司的管理,派遣官员和那些外国商人打交道,积累足够的经验,为将来一统全国打个商业经济的基础。
别的不说,之前好不容易谈成的商单被南宋市舶司给搅黄了这件事情至今还让林景春耿耿于怀,也暴露了明国在商业方面的不足。
为了一雪前耻,林景春非常支持苏咏霖的政策,他强烈支持现在就把这两个港口搞到手并且积累海外商旅人脉关系。
明国需要将他们的认知从【和南宋做生意】转移到【和明国做生意】,让他们接受这个事实,并且通过安全方面的保障,让他们的商业信心不要动摇。
事关未来的数百万贯钱甚至更多的商业税收,苏咏霖希望无论如何都要保证这些海外商贸关系的稳定,不要因为明宋之间的战争而影响到这部分的收入。
但是吧,这个问题其实也不是特别的要紧。
因为他们需要的商品,只有中国能生产出来,其他地方买不到,想要仿制也根本办不到,因为这套生产技术还被牢牢把持着。
现在,只有明国具备一口吞掉南宋并且将它的一切全部掌握的能力。
所以这个钱只有明国能接着赚,其他人想都不要想。
“林部堂说的很对,拿下泉州和广州对于咱们的意义就是把南宋的海外贸易优势转移到我们自己身上,加剧南宋内部的矛盾激化,并且进一步增强我们自身对海外商贸的管理能力。
我常常说走出去走出去,但是这个走出去不是只有三个字那么简单,海外商贸要搞起来,说简单也简单,说难却也十分困难,我们要吸取南宋的好的经验,摒弃他们不好的弊端,争取把泉州和广州成功的拿下来。”
苏咏霖敲了敲桌子:“这不仅仅关系到打击南宋,也关系到大明国未来的经济发展,须知我们目前的商业规模是比较小的,各种意义上都不是南宋方面的对手。
消灭南宋之后该如何对待南宋的商业,尤其是海外商贸,这需要我们提前做好准备,做得好了,咱们能赚到比南宋更多的钱,做不好,咱们想要继续走出去可就难了。”
一千一百四十八 全新的挑战开始了
赚钱是个很重要的话题,现在明国虽然没到缺钱的时候,但难说未来做点什么的时候需要大量资金的投入。
南宋能赚钱,这个事情是大家普遍承认的,不能因为南宋反动、罪恶就忽略他们赚钱的本领和玩转海外贸易的本领。
该学的还是要学,该抛弃的就彻底抛弃,在实际政务上绝对不能做二极管。
官员们点了点头,对苏咏霖的看法表示了理解。
然后苏咏霖便要求林景春做出一些准备。
“市舶司这个东西咱们过去没有过,也没有过设置管理的经验,所以接管了广州和泉州的市舶司之后,需要尽快熟悉那边的工作。
我会要求南宋方面提供一些帮助给我们,但是我们自己也要有所准备,你这边尽快牵头成立一个财政部直接管辖的市舶管理司,挑选一些年轻精干的官员补充进去。
需要任何相关的书籍就提出来,我会安排天网军那边为你找全,然后你要组织这些官员恶补这方面的知识,不要到了那边一问三不知,惹人笑话。”
“我知道了。”
林景春点了点头,眼中满是兴奋地光芒:“这要是搞好了,那可是大笔大笔的钱财,几百万贯钱的收入增加,能办多少大事啊!”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
苏咏霖笑道:“想把这笔钱安安稳稳的吃进肚子里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市舶司的运转且不说,那些蕃国商人所需要的商品很多都是我们无法生产的,还是只有南宋方面才能生产出来并且销售。
我们只是掌控了港口和市舶司,可能还是需要和南宋方面的商人进行合作,而这个合作如何进行,如何理清其中的利害关系,以及如何防范咱们的官员遭到腐蚀,这都是很严重的问题。
在咱们彻底控制南宋的商业贸易之前,如何在南宋和蕃国之间做好这個第三方的工作,维持市舶司和港口的持续运转,对于咱们来说还是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到时候如果有问题,我建议你这个财政部尚书直接进驻泉州,就地处理事务,这些事情要是都处理好了,咱们也就等于把持住了南宋的经济命脉。
到时候平定南宋之时,掌控了经济,那么战争难度就会大大降低,战后的平稳过渡也会相对简单一些,个中利害,要搞清楚。”
林景春闻言,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苏咏霖话里有话。
“控制南宋的商业贸易?您的意思是我们要对南宋的商人们下手?”
“商业战争也是战争,但是军事上打不赢,就别指望商业上能赢。”
苏咏霖冷笑道:“战后,咱们完全可以利用军事上的优势组织商队南下进入南宋市场,强行收购那些外商需要的商品的生产方,以此把持南宋的对外商贸命脉。”
“这……他们能答应吗?”
“我说了,军事上打不赢,商业上就等着全军覆没好了,有本事,他们尽管可以反抗我。”
苏咏霖摇头道:“若只是掌握了港口和市舶司,还是会被南宋商人和他们背后的官僚权贵把钱赚走,但如果掌控了生产方,我们就能把一切掌握在手里。”
林景春明白了苏咏霖的意思。
不仅要在军事上打残南宋,在政治上控制南宋,还要在经济上把南宋吃得一点不剩,在全面南下灭宋之前,就可以通过这种手段把南宋的经济命脉掌握在手。
如此,南宋就不剩下什么了。
那些外贸商人说白了要的是商品,要的是质量杠杠的商品,好带回去赚钱,至于商品是谁提供的,不重要。
如果他们足够聪明,他们就知道自己不应该在意这个问题,更不允许在意这个问题。
如果他们在意,那就滚出泉州,永远别想再来了。
如果还敢做点什么,那就要做好葬身大海喂鱼的准备。
林景春彻底明白了苏咏霖的意思。
“既然您这样说,我就全明白了,该怎么做,我也知道了,泉州和广州的事情,一开始我肯定要过去,到时候泉州广州两地跑一阵子,把具体的问题都搞清楚再说……不如现在就可以准备着了,反正也快了不是吗?”
“先别急,这八字还没有一撇,整个事情尘埃落定到咱们进驻泉州和广州至少还需要三五个月,而且你们进驻之前,还是需要让军队率先进驻彰显军威的。”
苏咏霖眼神渐渐冷下来,笑道:“这世界上多的是畏威而不怀德之辈,没有军队彰显我大明国威,别说当地的南宋商人,就算是那些蕃国之人恐怕也会搞点事情试探大明,这种情况我可不允许。”
这可不是无端揣测,而是有理有据的。
在这种世界联通初期、没有国际法的蛮荒时代,能架船在海上乘风破浪的家伙们不仅要有勇气,更要狠,甚至要惨绝人寰。
但凡是成功者,尽管看上去衣冠楚楚,背地里刀口舔血的大有人在。
商业交易从古至今从来就不是什么文质彬彬的你好我好大家好,一言不合直接动刀子的大有人在,这些海上来的估计不单单是商旅,更有可能是兼职海盗,或者说本职海盗,兼职海商。
平时做生意,看到什么好东西立刻化身海盗,这种人屡见不鲜,甚至与海盗和海商本就是一体两面,没什么奇怪的。
不让他们知道明国的强大和法律的威严,这满城奸猾、刀口舔血之辈是真的不好管理。
到时候杀几个人是真的很有必要的。
南宋之所以那么重视泉州、广州是有原因的,后来明清时代政府那么谨慎的设置市舶司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大把大把赚取赋税的同时,也要承担起极为昂贵的行政成本和维稳成本,这个工作要是搞不好,泉州和广州随时可能变成这个时代的东方哥谭市。
政府机构进驻之前,必须要让泉州和广州经历一段时间的军事管理,狠狠杀一杀那群奸猾商旅的气势,让他们知道明政府的威严,之后再予以正规化管理,效果就会好上许多。
中央会议上,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商议之后,大家初步达成了一些有意义的共识,随后整理出了一份正式要求。
与此同时,苏咏霖还要求参谋部下令,让驻守在辽东地区的平海水师分出三分之一左右的兵力准备南下,到时候协助威海水师办理驻军事务。
就目前来看,明中央决定在临安港口、泉州港口、广州港口三个地方设置三个全新的明国水师驻军点。
另外还要在临安城内设下明国的代表办事处,代表办事处需要有一定的面积,且一切安全管理由明国自己负责。
也就是说全新的明宋和平条约不仅需要南宋承认之前的五条,还要增加割地,增加临安城的驻军点。
而在割地的附加条款内,明确规定了泉州广州港口和市舶司由明国拥有,南宋商旅若要前来做生意,一应律法、税收必须要按照明国的规定,不准有任何异议。
“全新的形势之下,需要我们以全新的态度应对全新的变化,新的时代来临了,咱们必须要同时处理好军事政治和经济问题,而过去,我们是把政治和军事摆在最前面,把经济问题摆在后面的。
而接下来的形势之下,咱们需要把经济提升到和军事政治一样重要的程度之上,小心翼翼的处理经济问题,这些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问题,需要咱们谨慎对待,不能有丝毫懈怠!”
“喏!”
中央官员们齐声应诺。
全新的时代来到了,全新的挑战开始了,明国中央政府和复兴会组织开始了行动。
一千一百四十九 战争的意义
对于明国来说,全新挑战的开端,自然是与南宋的和平谈判问题。
和平谈判问题解决了,就可以开始在南宋身上动刀子,这边割一块,那边割一块,然后腌制一下,放在火上烤,烤的香气四溢,再一口吃下去。
那绝对可以吃的满嘴流油,香的很。
南宋很肥,很肥,很肥。
若是能把南宋的精华全都吃下肚子,明国为了整修黄河而付出的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将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得到补充,整个国家的元气快速恢复。
明国将迅速完成重装上阵,开始开拓之旅。
中华秋海棠,将在十年之内显现于世。
作为一切的开端,大明皇帝特别委托之全权谈判使者辛弃疾,带着全新的和平条款火速南下临安,与张越景会合,尽快敲定和南宋的和平协定,让一切尘埃落地。
洪武五年九月三十日,辛弃疾赶着时间抵达了临安城外明军军营之中,见到了张越景,将中都朝廷的最新决议给张越景看了。
其他的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张越景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倒是对苏咏霖要求南宋割让泉州和广州这件事情感到好奇。
“泉州和广州啊……这有什么用意吗?”
“用意深远着呢,这两个地方可是南宋对外贸易的主要港口,瞧着主席的意思,这一回咱们大明要做很多大事情了,新的变化就要开始了。”
张越景笑了笑。
“我是不太懂,不过既然是好事,我跟着高兴就是了,就是不知道河南兵团什么时候能跟神机营一样装备上火器……”
张越景打量着辛弃疾的面色。
辛弃疾瞬间明白了张越景的意思。
“这方面也不归我管,你别指望我能告诉你什么消息,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种事情三年内你们都别想,成本真的太高了,一门炮一支枪那都要耗费大量的时间,装备一支神机营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是希望可以多一些装备的。”
张越景叹了口气:“神机营,真的好强啊,要是河南兵团也能这样装备起来,一定非常厉害,打遍天下无敌手,那到时候对付南宋,我一支军队就能解决掉,不需要出动其他的兵团,还能节省军费来着。”
“你知道的事情主席会不知道?参谋总部里的人都是傻子吗?”
辛弃疾无奈道:“但是这个事情吧,确实难,财政部的报告我也看过,现在列装军队是不现实的,不过你且放心,这是大明的主要研究方向,往这里头砸钱的事情,朝廷不会心疼。”
辛弃疾一边说着,一边想起了之前苏咏霖对他交代的事情。
也就是坚持大笔大笔往军工方向砸钱不动摇的策略。
不少人都觉得这样做不是十分必要,但是苏咏霖坚持这样做。
苏咏霖坚持这样做的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苏咏霖认为军事技术的进步会很大程度上加速民用科技的进步。
很多民用高科技从最开始就是军事技术,只是后来转为民用科技,才逐渐为人所知。
比如最有名气的——互联网。
苏咏霖认为,欧洲之所以在明朝中后期之后把中国科技甩在身后,最重要的原因,或许不是什么文艺复兴,而是欧洲频繁的战争倒逼他们发展军事技术,并且进一步将军用技术转移到了民用层面,实现了产业升级。
那几百年间欧洲频繁的战争,各国之间几乎打出了狗脑子,每个国家都在绞尽脑汁发展自身打败敌人,否则就有亡国的危险,因此,他们不得不投入大量金钱和人力物力发展军事科技,提高军事力量。
就苏咏霖所知道的,那个时代诸多的科学方面的大家之所以赫赫有名,主要原因便是他们为国家服务,研究军事技术,甚至于欧洲在物理学方面的成就,也起源于战争需求。
战争,猛烈拉动了军事科技的进步,军事科技的进步又被转过来用在了民生上。
而与此同时,中国,包括世界上其他地区所发生的战争的次数和烈度则完全没有欧洲那么猛烈,对于军事科技的进步并不十分在乎。
一方面是生死存亡、尖峰时刻,一方面则是闲庭信步、岁月静好。
一边枪炮齐鸣、硝烟弥漫,一边大明湖畔、卢沟晓月。
在这個残酷的世界里,一旦双方对碰展开竞争,谁会更强、更有优势?
火药技术、钢铁冶炼技术、动力技术、机械生产技术等等等等物理化学相关的技术发展,从最开始,都是军事方面的迫切需求。
全欧洲的人才都在军事领域削尖了脑袋绞尽了脑汁发展军事技术,竭力让自己国家的军事装备和军事理论更强、更有优势。
双方的差距就在这一次又一次的战争之中被拉开了。
事实证明,没有外部刺激的情况下,人类主动寻求进步的可能性是很低的,人们更愿意在一个舒适圈子里过日子过到死,也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寻求未知的变革。
同样的年代一样在中国出现过,同样大大推动了各种科学技术的发展和各种思潮的发展,只是那个年代有些久远。
那个年代叫做——春秋战国。
春秋战国时期军事技术的发展、农业技术的发展和各家思想爆炸式的出现,同样让后来的秦汉第一帝国受益匪浅,使得古代中国长期领先世界,一骑绝尘。
所以苏咏霖在发展经济民生的时候也意识到,要想真正推动科学技术的发展,除了内部驱动力之外,或许还需要战争的推动。
他有必要对外发动一次又一次的战争,借助战争而不是个人的威望推动军事科技的不断发展,对钢铁冶炼、火药技术等等重要的技术方向投注大量的人力物力,才能以最高的效率推动整个国家的技术发展。
一边用战争将国土推进到最合适的状态之中,一边用战争催动军事技术的发展,并且进一步把军事技术向民用领域拓展。
当然了,这其中的尺度必须要牢牢把控住。
必须要用意识形态武器教化军队、限制军队,避免军队失控,避免国家失控,避免国家最后走上那条他绝对不愿意看到的道路。
有些时候,对人类来说,解放战争和侵略战争只在一线之间,人类解放者和民族征服者其实也就在一念之间。
只有坚持走前一条道路,才能避免明国的转向和变质。
个中艰险,对欧洲那段混乱岁月颇有了解的苏咏霖是再清楚不过了。
两次世界大战的起源都是在欧洲,诸多社会思潮的发源地也都在欧洲,正义与邪恶、崇高与低劣、伟大与堕落从未如此复杂的交汇在同一片土地上。
这如何不是战争推动科技发展带来的副作用呢?
想要利用战争这头野兽发展科技,就必须要用铁链子和笼子拴住它,控制它,绝不能让它失控,否则苏咏霖感觉自己就会变成国家的罪人也说不定。
然而就算退一万步,苏咏霖死了以后,他的理想在未来的时代中逐渐不再有人关注,变质了,可是抢占了科学技术制高点的中国也将成功开辟属于自己的新时代。
利用科学和技术,明国可以成就一个全新的日不落帝国。
不能成神,那就成魔,总好过半死不活的轮回挣扎。
这些内因苏咏霖还没有告诉辛弃疾,辛弃疾只是大概知道战争对科技进步的推动作用,并且初步意识到了军队的渴望对科技有多么大的推动作用。
但是,这应该也是很危险的。
古人说,国虽大,好战恒亡,古往今来无数案例都证明了这一点,所以单纯的运用军事力量来拉动科技的发展是否有失偏颇呢?
到底要怎么利用军队的力量才能最大限度的使之产生正面作用而不是负面作用呢?
怀有如此朴素的和平与正义思想的辛弃疾如此思考着。
同样在九月三十日,全权谈判使者辛弃疾的抵达让南宋掌权者们十分忐忑、激动,沈该第一时间亲自迎接辛弃疾进入临安城进行和谈。
一千一百五十 大明能否留一支军队在临安附近驻守?
和谈开始后,辛弃疾将综合了原先五条要求的全新的和平协议摆在了沈该等人面前。
沈该等人显然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对于很多条件都没有看法,一开始还好,但是看到明国要求割让泉州、广州的时候,周麟之忍不住了。
“泉州、广州乃我重要市舶司所在之地,若是失去了泉州和广州,大宋岂不是困顿至死?上国未免太过分了吧?”
“还能有你们图谋破坏黄河堤坝过分?”
辛弃疾摊开双手:“这是陛下着重提出来的,绝对不能更改的,南朝若想要真正达成协议,必须要答应,一点不差的答应……话说回来,都到这个地步了,南朝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沈相公,你该明白的,南朝已经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更何况泉州和广州还有那么多宗室,温州还有一位太上皇……当然了,温州那位,是大明皇帝点名要的,你们无需担心。”
周麟之面色一滞。
张栻面无表情。
卢永言眼观鼻鼻观心。
那些原先有些愤愤不平的南宋官僚们也面色为难。
很显然,这是他们无法回避的问题,作为一个事实上已经背叛南宋的官僚群体,除却赵惇之外的任何还在南宋境内进行活动的宗室都是非常危险的。
他们的统治并非就此稳固,反而是危机重重,随时有被颠覆的危险。
事实上在辛弃疾抵达之前,沈该就召开过几次会议。
这些会议商量的就是泉州等地大量宗室子弟的问题,还有身处温州的赵构的问题,该怎么解决他们,该怎么防范他们另立中央对抗临安的问题,该怎么面对之后明国的诘难等等。
眼下最突出的问题就是明军大量歼灭南宋政府的军队,以至于临安朝廷眼下所能掌握的兵力只有六万多人,偌大国土和六万军队,怎么看怎么不匹配。
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一个中央政府信誉尽失以至于不能有效治理地方的问题。
两次明宋战争之后,南宋政府的信誉度和威慑程度降到了冰点,他们已然失去了庞大的兵力,而没有兵力,就不能有效的控制国土,更别说赵惇这个国主的政治法律地位还未得到所有人的承认。
所以在明军撤退之后,他们内部会不会出现大规模的反抗浪潮?
会不会有人扶持一些赵宋宗室子弟反抗临安中央自立为王,然后明目张胆对抗临安中央?
到那個时候,临安中央有没有能力镇压他们?
大概率是不能的,现有兵力自保尚且为难,重建大军更是需要相当庞大的时间和精力,还有巨量的金钱,就算能拿出时间和精力,这笔钱,他们也是万万拿不出来的。
如果不能重建有威慑力的军队,那么江南之地将面临一个处处草头王的情况,这种情况是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面临的。
现在明国愿意帮他们处理掉赵宋宗室,这是他们很愿意看到的场面,至少最大的问题没有了,没人可以拉大旗作虎皮了。
但是尽管如此,他们也不能保证地方上没有野心家,一旦地方失控,他们所能掌控的也就是临安周边一些地区,政令不出临安。
权势利益大大缩水,奢侈的享受没有了,这种缩水的权力和地位又怎么能让他们感到满足呢?
不可能满足的。
所以,他们不得不考虑这样的事情。
于是以沈该为首,政变官僚群体只能选择答应这些看起来过分也实际上非常过分的要求,接受明国的一切要求,以确定这场和平协定的顺利进行,保全最后的元气。
“这些协定大宋可以全部接受,但是大宋也有一个请求,希望上国可以答应。”
沈该深吸一口气,缓慢而又坚决地向辛弃疾开口道:“大明能否留一支军队在临安附近驻守?”
此话一出,别说明国谈判团队的其他人,就算是辛弃疾和张越景都觉得有点意外。
“啊?这……”
辛弃疾和张越景互相看了看对方,明显没想到沈该会提出这个请求。
沈该坚决点头。
“这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吾等经过商讨之后得出来的结论,吾等非常希望大明可以保留一支军队在临安,用以震慑宵小之辈。”
这个想法还真不是沈该等人的临时起意。
在之前,想到明军撤军之后临安政局一定不稳的情况之后,张栻就提出了这个担忧。
“大宋军队尽丧,剩下来的临安守城军队也基本上都是新兵,没有训练,缺乏武器装备,缺乏有效的指挥,保护临安姑且还可以,但凡有什么突发状况,根本不能应对。”
张栻低声道:“简单来说,至少在一年以内,咱们没有任何办法应对各地可能出现的问题,尤其是川蜀问题,更是无法应对的。
说穿了,大宋……咱们江南国现在就是个泥足巨人,一推就倒,没有人起兵作乱还好,一旦有人起兵作乱,咱们将束手无策。”
张栻把话说得很明白了。
当时沈该、周麟之等人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却不得不承认张栻所说的是对的。
以现在临安朝廷的实力来说,自保尚且是个难题,更遑论镇压不臣。
一旦地方上出现大规模叛乱,对临安不服从,哪怕只是阳奉阴违,都会让临安十分痛苦,所以张栻大胆提出策略——狐假虎威。
主动邀请明国驻军,利用明国驻军震慑宵小。
让宵小之辈知道临安朝廷虽然失去了威慑力,可是他们得到了明国的承认和扶持,一旦宵小之辈心怀不轨,大明天兵就会立刻出动,讨伐他们。
你们不怕我们,难道还敢不怕大明天兵吗?
借助明军的力量震慑宵小之辈的不臣之心,就可以为临安中央恢复军力和威慑力争取时间,甚至还可以借助明军的优秀训练模式,聘请明军军官对南宋军队进行训练,让南宋军队也变得善战,这难道不是很有意义的行为吗?
还真别说,张栻的建议提出来之后,还真的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
他们纷纷认为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了。
唯有周麟之提出反对意见,认为这样做对临安来说就是摆明了要做明国的狗腿子,甚至要依托明国做事情,处处仰仗明国,而且让明国驻军在临安附近,这不是找死吗?
那他们还有什么自主权力吗?
“如此一来,吾国岂得自主?”
周麟之的这句话让一些官员支持他。
这些官员认为就算他们已经变成了江南国的臣子,确也不能就此失去独立自主,这是底线问题。
但是张栻随后又是一句话彻底说动了沈该。
“在自主之前,要先存续,存续都没有,谈何自主?当下情势,明国不需要吾等,是吾等需要明国!”
周麟之无话可说,反对派无话可说。
最后沈该决定采纳张栻的意见,在谈判会议上向明国提出额外条款,主动请求明军驻军,留下一支军队在临安,协助临安中央震慑宵小。
一千一百五十一 没有大宋,只有江南国
这个事情明中央还真是没有预料到,苏咏霖也没有预料到。
之前他们是想过要在临安驻军,但只是保留五百人的精锐用来保护办事处,关键时刻五百精锐也能发挥出很大的作用。
可谁知道临安方面居然主动要他们驻军,给他们名正言顺把军队留下来的机会。
狐假虎威?
他们是想要借助明军的力量威慑那些对战后威望尽失的临安朝廷心怀不轨的地方分离势力吗?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可以有效震慑对临安朝廷不满的地方势力,能够维持地方稳定,等于间接为他们减少了极为大量的军费支出。
辛弃疾和张越景低声商议一阵之后,觉得这个事情事关重大,还是要请示一下苏咏霖再做出决定。
“此事事关重大,需要请示一下大明皇帝再给你们答复,只待条约签订,我立刻派人回去上报消息给陛下,请陛下圣裁。”
“如此甚好。”
沈该点了点头:“事已至此,吾等将全部接受大明的一切要求,还请辛总长尽快汇报消息给大明皇帝知道,大宋……哦,是江南国,江南国翘首以盼大明天兵留驻,震慑宵小之辈。”
辛弃疾点了点头。
“为防万一我再多问一句,这件事情,是沈相公可以最终决定的吗?”
辛弃疾看着沈该。
沈该直视着辛弃疾,点头。
“可以。”
“好。”
辛弃疾不再问询其他。
双方就其他的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比如战争赔款之类的小问题商量了一下,辛弃疾做了一些让步,给沈该留了一点面子,没有要钱要的太多,价格上还是很公道的。
然后双方便正式敲定了这份和平协议。
辛弃疾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式两份的正式和谈文件拿了一份交给沈该,自己留下一份签上自己的名字,并且盖上了苏咏霖交给他使用的国玺印章。
沈该也拿出了本该属于赵惇的国玺印章,在签下自己的名字之后,盖上了印章。
双方交换文本,再次签上各自的名字,盖上印章。
如此,这份和平协定便正式具备了法律效力。
从此,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南宋的存在,有的,只是一个叫做【江南国】的国家,这個国家属于明国的属国,国家元首等同于王爵,但是正式名称叫做【江南国主】。
第一任江南国主名为赵惇,他将在日后得到明国皇帝的正式册封从而成为江南国主。
并且每一任江南国主都需要得到明国皇帝的册封,然后才能算作是正式的江南国主并且行使权力。
江南国主是明国皇帝的臣子,各项事务当中,必须要对明国皇帝称臣,不能僭越,不能违背明国皇帝的号令,更不准对外称国主,对内称皇帝,不得阳奉阴违。
江南国不能有自己的年号,必须全盘采用宗主国明国的年号,也就是洪武年号。
江南国需要从法律上认可原有的京西南路、荆湖北路、荆湖南路、江南西路、淮南西路、镇江府、建康府、泉州府、广州府这五路四府之地将割让给上国大明作为此次战争的赔偿,宣称永久放弃这五路四府之地的所有权,承认这是上国大明的疆土。
江南国需要交出明国认定的战犯及其家眷给到明国,一切由明国处置,绝对不允许有所隐藏,包括主要战犯虞允文、王大宝等人还有他们的全部家眷,都要交出来,由明国处置。
临安城内需要设置大明上国的办事处,由大明自己派遣官员和军队管理、驻守,办事处内部等同于大明国土,江南国官员、军队都不得随意进入。
一应江南国境内的大明子民都不归江南国的法律管理,若是犯法,需要交给办事处,以大明国的法律进行处置,江南国方面没有处置大明子民的资格。
提出那么多要求的同时,明国也不是没有对江南国做出一些让步。
比如作为宗主国对属国的恩遇,原先属于南宋对明国上供的“岁币”就此停止,明国不再需要江南国缴纳什么岁币。
战争赔款方面也可以和平协商,做出一些让步,不需要江南国付出太多的赔偿,意思意思也就可以了,大明国吃点亏就吃点亏。
看,大明国对于你们是多么优厚?
感动不感动?
感动,当然感动。
“国主殿下身体可还好?”
交换和约文本的时候,辛弃疾毫不在意的顺嘴问了问。
沈该也就顺嘴回了一句。
“国主殿下病着,躺在病榻之上,不能起身面见上国使者,实在是非常抱歉,但是太医说国主殿下的身体还是可以调养好的,很快就可以恢复,辛总长无需担忧。”
辛弃疾摇了摇头。
“无妨,请国主殿下好好休息,顺便,请沈相公为我带去大明皇帝对国主殿下的问候。”
“一定带到。”
沈该面色如常,没有任何变动。
“那么之后的诸多问题,包括割地的交割事务,还请相公全力协助了,当然,江南国作为大明的属国,大明也会全力支持国主殿下的执政,决不允许有任何人对江南国产生歹意,关于驻军的事情,我也会尽力促成。”
辛弃疾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意识到沈该等人请求明军驻军到底是个什么用意,感觉这件事情对于明国来说没什么坏处,便把话说得很到位了。
听到这句话,沈该心中没来由的一松,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向辛弃疾表示感谢。
之后大家一起举办了盛大的欢庆宴会,庆祝战争结束,庆祝和平回归,庆祝临安城逃过一劫,庆祝临安居民们逃过一劫。
入夜,酒过三巡,宴会结束,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睡觉的睡觉,呕吐的呕吐,发酒疯的发酒疯,大笑的大笑。
回皇宫办公室的路上,张栻将醒酒药递给了微醺的沈该,沈该接过醒酒药,缓缓服下。
“相公喝得有些多了。”
“高兴啊,从此无忧了,怎么能不多喝一些呢?”
沈该眯着眼睛看着张栻,笑道:“敬夫啊,这一次,咱们能顺利把问题解决掉,换来一份难得的安稳,这多难得啊?只要明国答应驻军,咱们不就有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了吗?”
张栻抿了抿嘴唇,然后笑了出来。
“这哪里是什么安稳?这分明是回光返照啊……”
闻言,沈该敛去了脸上的笑容。
“这个建议是敬夫提出来的,现在敬夫却自己认为这是回光返照?”
“那是自然,哪里能看不出来呢?明军虽然撤退,不打临安了,可他们与我们签订的协定,已经完全把咱们死死锁住了,且大宋军队尽丧,从今往后整个大宋都不会有摆脱明国的可能了。”
张栻敛去笑容:“很显然,明国虽然短期内没有彻底攻灭咱们,但我想,那不过是明国尚未完成黄河工程、所以腾不开手的缘由,一旦他们解决完了内部问题,想要吞并大宋,不过是举手之劳。”
一千一百五十二 敬夫同志,别来无恙
签订这些协议是明国的目标,但是保留明军在临安附近驻守却是沈该等人自己迫切的需求。
谁都清楚,除了明国,没有其他的帮手可以帮助他们,哪怕是饮鸩止渴,他们也必须要这样做。
对,饮鸩止渴。
“看来你看得很清楚。”
沈该点了点头,开口道:“既如此,吾等是否该考虑一下接下来的事情该怎么处理?总不能这样就岁月静好万事大吉了?明国一时半会儿不要咱们的命,也能保护咱们,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可不好说了。”
“这一点相公应该很早就有考量了吧?这些事情该怎么处理,该怎么收尾,请来的大神要如何才能请走之类的,相公应该考虑过了吧?”
张栻微笑着看向沈该。
沈该闻言,微微叹了口气。
“这件事情对于你我来说,都是无可奈何才会做的事情,若非无可奈何,谁会去做这个叛臣呢?现在所面临的一切,也是叛臣必然需要面对的局面。
然而在事前,我从未考虑过此事,所以也没有任何应对方略,敬夫,这是你提出来的办法,理所应当,该由你来收尾,不是吗?”
甩锅给我?
看着沈该貌似无奈实则狡黠的目光,张栻无奈的摇了摇头。
“天下之大,若是明军南下,就彻底没有了咱们的活路,所以,似乎唯一的道路就是出海,前往与大宋有不错邦交的国家,寻求庇护,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沈该沉默了很久。
“当真没有其他的办法吗?”
“倒也不是当真没有。”
“什么?”
“按照明国的规矩来,用全副身家财产换一条命,老老实实做明国的顺民,如此,方能保一家平安。”
“………………”
沈该看着张栻看了一会儿,忽然笑道:“敬夫,对于你来说,这是可以接受的吗?按照明国的说法,咱们都属于上等人,是罪恶的,是要被清算掉的。
当然,你的意思是我们主动交出全部的家产,交出全部的积蓄,还要在明国朝廷的管束之下,从一个上等人,变回一个普通人,和普通人为伍,彻底失去一切为所欲为的可能……”
说到这里,沈该顿了顿,仔细打量了一下张栻的面色,才又继续说道:“这样的事情,在作为一国掌权者们的我们这里,是可以被接受的吗?”
张栻思考了一会儿,笑了笑。
“相公觉得呢?”
“我在问你。”
沈该看着张栻。
张栻深吸一口气。
“有点难度,但,若是性命攸关,也不是不能考虑,我是这样想的。”
沈该闻言,缓缓点头。
“敬夫是这样想的啊……其实可能我也曾经这样想过,但是我觉得,现在我冒着生命危险做了大事,所为的应该不仅仅只是保住性命那么简单。
权力这个东西其实是很有意思的,没有的时候,日日夜夜都在想,有了,也不会觉得厌烦,反而会觉得这权力异常的甜美,越来越不愿意松手。”
沈该伸出手掌,放在张栻面前,然后将其紧紧握住:“敬夫,之前的咱们,想要做什么都必须要经过其他人的同意,而现在,没有这种问题了,这种感觉……真的很让人着迷。”
“相公,您……”
“我难以割舍,真的,我难以割舍。”
沈该看着张栻,笑道:“我算是知道为什么那张皇位只有一张,为什么那么多人挤破脑袋都想要上去坐一坐,敬夫,你不这样认为吗?”
“相公是最大的功臣,所以相公享受这种权力也是理所当然的,我只是辅助,没有这种资格。”
张栻轻声道:“若是如此,相公就必须要为自己考虑后路了,毕竟明军南下,咱们没有任何可能挡得住,明军若驻军临安之后更是如此,这是毫无疑问的。”
“…………”
沈该又一次沉默了。
这种长长的沉默一直维持到马车“到站”,站在皇宫门口,沈该伸手握住了张栻的手。
“敬夫,我有个不情之请。”
“愿闻其详。”
“敬夫为我谋划政变之事,我深深意识到了敬夫的才能,现在,我没有别的人可以信赖,唯有敬夫可以信赖,所以,我想让敬夫为我参赞后路之事,敬夫能否答应呢?”
沈该说着,伸手握住了张栻的手:“我的家人,还有敬夫的家人,应该都不能在明国治下很好的生存,对吧?”
夜色深沉,张栻脸上的表情不是很能看得清楚,沈该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太好,凑得稍微近了点儿,却又担心张栻有别的想法。
不过最后张栻的回答并没有让他失望。
“相公所言,也是我所想,能为相公办事,是我的荣幸。”
“如此,甚好。”
沈该看上去已经放心了。
回家的路上,张栻思来想去,感觉自己对沈该的了解还是不够多,但是当时那种情况之下,除了沈该,他也没有什么多余的选择了。
尽可能的把事情办了,让明国减少了很多的损失,所以事前的行动目标应该已经达成了。
只是接下来的事情一样不好做就是了。
以沈该为首的保守派集团虽然畏惧明国的赫赫军威,可是他们对于明国的意识形态一样怀着深切的恶意,绝不可能简单的束手就擒。
临安城中依然存在着数量极为庞大的反动保守派势力,整個江南国也依然保持着极为强大的保守派势力,他们虽然在军事上不是明国的对手,但是想要用军事手段全部祛除,难度一样很大。
今后的路看起来并不好走。
张栻坐在车中思考问题,直到马车缓缓抵达了家门口,张栻才收起思绪,准备回家休息,积蓄力量以应对明天的战斗。
不过刚走上家门口的台阶,心腹老仆便走上前对着他低声道:“郎君,那人来了。”
“他……来了?”
张栻略有些惊喜,忙跟着老仆前往自己的书房,在书房中见到了那个让他感到熟悉的人。
“长生同志,别来无恙。”
“敬夫同志,别来无恙。”
张栻笑了出来,几步上前走到苏长生面前,与他拥抱了一下。
“许久未见,还以为你一直在温州,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
苏长生笑道:“一直都在担心你能不能完成任务,现在看来,你的任务完成的非常好,甚至超出了我的预料。”
“倒也不全是我的功劳,只能说咱们外面的同志们给城里面的压力太大了,压力越大,他们才越会寻求改变,否则就这么放着,他们宁愿和临安城一起烂掉,也绝不会动弹哪怕一下。”
张栻苦笑道:“运气好,勉强达成了目标,眼下问题解决的七七八八,虽然仍未尽全功就是了。”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苏长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励道:“在敌人大本营把敌人耍的团团转,策动这场政变,敬夫同志,我必须要为伱请功。”
张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还是先为其他同志请功吧,没有他们帮我散播消息,搞得临安城内人心惶惶,事情也不可能那么顺利。”
一千一百五十三 张栻是复兴会员
张栻所说的倒也不是什么客套话。
他的计划之所以可以成功发动,除了临安城外明军的压力过大之外,也有着城内流言的快速传播之功,那些隐藏在临安城内各行各业各处的天网军密探们为这场政变行动立下了很大的功劳。
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张栻,他起到的作用是不可替代的,首功属于他,这是没有争议的事情。
随后两人一起坐了下来,就这一次的事情做了一番交谈。
对于苏长生来说,张栻的加入还真是一件很让他感到意外的事情,因为以张栻的身份地位还有他在南宋学术界思想界的地位,他一开始是无法想象张栻会愿意加入复兴会组织的。
但是事实就是张栻不仅加入了,还是主动加入的。
长沙作为岳麓书院所在地,从北宋中前期开始就是整个宋朝很重要的思想文化中心之一,很多文人墨客儒学学士都和岳麓书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张栻虽然作为名臣张浚的儿子,但是他之所以能在岳麓书院主持工作,的确是有他自己的本事。
事实上张栻在理学方面的功底是相当深厚的,他以反对科举利禄之学、培养传道济民的人才为办学的指导思想,取得了很大的成果,对岳麓书院重建之后的振兴立下了汗马功劳。
但是他最为人所知的成就并不是办学的成就,而是以他为首,在《洪武政论》大规模进入南宋并且造成巨大思想影响之后,岳麓书院的师生们“勇敢”的站了出来,对《洪武政论》进行了猛烈抨击。
当时,随着明国国力的强大和对南宋造成的压力,南宋思想文化界遭到了猛烈冲击,相当多数量的士子们在残酷的现实之下对自己的所学产生了怀疑。
为什么苏咏霖如此狂悖之言可以使明国兴盛,而自持儒门正统的南宋却在两国争锋之中屡屡落败呢?
所以当他阅读了《洪武政论》并且通过一些去过明国的朋友了解到明国真实发生的事情之后,才极为惊讶且绝望的发现南宋相对于明国的落后是全方位的。
各种意义上的腐朽和落后,再加上一群伪善小人从中作祟,把持权力,戕害天下,南宋能打过明国就奇了怪了。
当时,张栻还是抱着一种【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想法,想着从洪武政论当中找到一些救国的方法,然后总结一下,找一群志同道合的人总结一套新政,然后上表给赵昚,请求实施新政以对抗明国日益增长的国力。
但是当他把这个想法和他在官场上的一些朋友交流之后,朋友们纷纷劝他不要这样做,因为《洪武政论》已经被南宋官方定性为是歪理邪说了,不管怎么样,南宋都会坚决抵制。
张栻对此感到不满,认为这是一叶障目,明国之所以强大,和《洪武政论》里的内容一定有关系,为什么要掩耳盗铃呢?
官场上的朋友劝说张栻让他冷静一点,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情,但是上面对此十分反感,所以他们最好还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好。
张栻无奈,只能生闷气,然后自顾自的抱着《洪武政论》研究,研究来研究去,在某一天他忽然意识到《洪武政论》和儒学之间是存在一些共通性的。
双方对于道德,对于人类真善美品质的追求是一致的,且同样追求一个人人平等的“大同社会”。
大同社会,是儒家学士们从古至今的最高理想追求,是绝对的政治正确,是毋庸置疑的。
然而在现实实践中,儒门学士们没有实现大同社会的行动和主观意向,反而堕入奢侈和腐败之中,自甘堕落,背离圣人道德,将所学的一切抛诸脑后,全力追求金钱、权力、女人。
这种社会现实情况让张栻大为悲痛、不满。
而当他阅读到了《洪武政论》并且了解到明国正在发生的事情的时候,他意识到明国正在追求和建设的与儒家的至高理想大同社会其实是一致的。
没有压迫和剥削,没有巨大的贫富差距,没有人上人和牛马之间的矛盾,所有的一切都坦诚相待。
官民之间、军民之间的矛盾几乎一扫而空,大家都在朝着建设美好家园而奋力拼搏,劲往一处使。
对于那些贪污腐败欺压百姓的混账东西,明国主张革命,主张清算,全面消除他们的罪恶,将他们的一切按照一定的标准分配给农民,使得耕者有其田,轻徭薄赋,废除不合理的苛捐杂税,降低农税税率,保护农民的利益。
这些是南宋的儒家传人们口头上所追求而在现实中忽略不计的。
他们嘴巴里喊着重视农业生产重视农民,实际上却是极尽压迫剥削之能事。
然而这些事情却由政治口号上反对儒学、批判儒学的明国人所坚持,并且竭力实现。
儒家的传人们放弃的历史使命,被一群批判儒家的“异教徒”们坚持执行,并且初露峥嵘。
这是什么讽刺的真相?
随着张栻对这些真相的了解越来越多,他的思想动摇也就越来越剧烈,他就越来越意识到苏咏霖在《洪武政论》当中所阐述的一些思想道理的真实性和正确性。
在没有异端思想挑战的情况下,儒学自己发生了异变,自己成为了自己最大的敌人和最后的掘墓人,儒士们放弃了自己曾经得以在百家争鸣中脱颖而出的真正武器——基层路线。
一千一百五十四 和这群虫豸在一起怎么能建设好大同社会呢?
当历史跨越了春秋战国的大争之世、进入到秦汉第一帝国之后,大一统的帝国新形势让成长于乱世之中的诸子百家都不约而同的出现了危机。
秦朝使用的法家学说和汉初崇尚的道家黄老之学都在历史进程之中逐渐式微,就算是曾经和儒家并称显学的墨家也出现了同样的问题。
大家一起开始走上层路线,开始走追名逐利的路线,忽视了对基层人才的提拔和培养,对新鲜血液的补充并不上心,以至于学派传承出现了问题。
当此时,唯有儒家学派在基层教育上做的最好,学派人数最多,人才济济,传承稳固,且打破门户之见,广泛吸纳了诸子百家的精华思想,成功使得儒家学派进入了汉武帝的视野之中。
他们的确是那个时代最先进、最务实的思想代表学派,也是汉武帝最好的选择,其余各大学派都有着肉眼可见不能忽视的缺点。
汉武帝也不是傻子。
可是那之后呢?
儒家学派也开始坚持走上层路线,放弃了基层路线。
孔老夫子的有教无类被放到一边,徒子徒孙们先把他不爱劳动、鄙视百工的思想弊端发扬光大。
以至于儒家学派越来越脱离人民群众,越来越务虚,越来越玄乎,越来越不切实际,最终彻底走上了与谶纬之学联合在一起的道路。
徒子徒孙们把一种政治思想异化成了教条,强迫人们接受,不接受就是异端,不仅要社死,人身安全也很难得到保证。
于是乎儒教就诞生了。
他们鄙视劳动群众,鄙视百工之术,人为的给社会阶层打上三六九等的烙印,彻彻底底的走上了反动路线,完美的契合了封建帝王的需求。
以至于他们想要限制帝王权力都不得不假模假样的利用上天的名义,搞出个天人感应给自己当遮羞布。
当代儒家学说在先进性上甚至不如他们的先秦前辈,大踏步向后转进。
所以时至今日,他们还有什么可取之处呢?
与之产生鲜明对比的是明国的革命思想和人民路线,是坚决的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务实的工作作风和意识形态,这一点,和最初使得儒家兴盛起来的儒者们的所作所为颇为相似。
南宋从根本上就落后明国太多,花费大量资金养出了一群趴在国家和人民身上吸血的蛀虫,何其可恶?
苏咏霖批判南宋的同时,也做出了合理的解说,所言所指都有依仗,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话。
所以这些话语就和利剑一样,一剑一剑的刺在了张栻的心里,将他的心防彻底击碎。
在一个个无人的深夜里,张栻躺在床铺上辗转反侧,左思右想,始终不能摆脱内心的痛苦。
那么多年来他所学习的到底是什么?
那么多年来他所坚持的到底是什么?
学了一肚子的圣人道理,到头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的至高理想真的能够实现吗?
亦或是和那群虫豸一样彻底堕落,沦为政治斗争和利益的工具人?
他苦苦思考,他寒窗苦读的目的是什么。
是做官吗?
是升官发财吗?
是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呼风唤雨之人吗?
他那位老父亲已经做到了人臣之颠,可是他又得到了什么?
数次被打击,数次被抛弃,数次被玩弄于鼓掌之中。
需要的时候迎回来,不需要的时候直接扫地出门,需要的时候高高捧起来当个宝,不需要的时候直接流放出去,毫无尊严可言。
这就是人臣之颠的待遇吗?
他苦读诗书难道就是为了这样的未来吗?
就是为了和父亲一样成为一個颠沛流离的救时之臣吗?
不是的,他不想成为他父亲这样的人。
他不想成为一个被赵家皇帝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人!
他必须要做出改变,必须要找到全新的道路前行,必须要对的起自己的一身所学!
于是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大雨之夜,张栻完成了儒家大同社会与明国社会革命理论的思维闭环。
他想通了。
大同社会是存在的,他的追求不是虚无的,只是他的路线选错了。
南宋的变异儒学已经不能指导他们成功建设大同社会,只会养出一群又一群贪赃枉法为所欲为的虫豸,和这群虫豸在一起怎么能建设好大同社会呢?
所以说,在当前,明国的革命理论和意识形态才是建设大同社会的唯一希望,若要实现大同社会的理想,唯一正确的道路就是明国正在走的这条道路。
且这条道路正在实现大同社会,正在带领着明国的百姓们走向大同社会!
作为大同社会的忠实追随者,他怎么能不加入进去,目睹并且参与这场伟大的社会实验呢?
他的思维闭环实现了之后,他就迫切的希望找到可以和他一同实现理想的人来商量一下该如何实现大同社会。
在南宋肯定是不行的,掌握权力的全都是虫豸,不是反动派就是糊涂蛋,根本靠不住。
那么唯有向明国寻求帮助才可以。
那么该怎么向明国寻求帮助呢?
张栻想出的办法很不一般。
他很直接,他直接让和自己有着相同看法的弟弟张杓带着自己的密信前往河南找明国在河南的高级官员秘密商议此事。
张杓找到的是明国河南行尚书省参知政事左明,身份是复兴会员。
在当时,因为张浚在朝中担任要职,且受到主和派的屡次攻讦,说他们父子专权。
为了避嫌,张浚让本来已经入仕的张栻辞官,正好此时张栻受到邀请前往岳麓书院游学讲学,张栻便遵照父命,前往岳麓书院游学、讲学,之后因为学术功底扎实,深受学生欢迎,他便开始主掌岳麓书院的教学工作,同时也在城南书院讲学。
因为有这样的身份背景,左明对张栻的密信十分重视,亲自秘密会见了张杓。
了解到了张栻、张杓兄弟两个对明国思想和意识形态的向往之后,也了解到了两兄弟不想让父亲张浚为难的事情。
于是,他将此事转移到了复兴会河南分部处理,河南分部了解到这个事情之后,又将此事通报给了正在南宋活动的复兴会、天网军双料负责人苏长生。
苏长生在南宋不仅负责第二行动组的情报工作,也是南宋的第一个复兴会分部——两浙西路分部的创始人。
之后他还协助创立了两浙西路分部。
后来,因为两个分部的协调统一工作困难,他上报复兴会总部之后,把两浙西路分部和两浙东路分部合并在一起变成复兴会两浙路分部,统一行动。
两浙路的分部创立成功之后,苏长生又在江南西路分部和福建路分部的创立中出了不少力气,对整个南宋的复兴会活动都立下了很大的功劳,堪称南宋的革命教父。
正当他将触角进一步伸入南宋腹地,向湖广地区进军的时候,从河南方面得知了当时在南宋政府中权势极大炙手可热的张浚的两个儿子有投靠明国的意向。
他顿时大为惊喜,自己亲自出发前往长沙会见张栻,与张栻进行了深入交谈。
张栻对苏长生的到来也感到十分惊喜,秘密会见了苏长生。
两人一起谈论洪武政论,一起谈论明国的革命工作和革命改造,以及未来将要建成的“大同社会”的真正模样。
谈论明国的农会还有正在建设中的集体农场,遍布全国的手工工场和流水线式的生产方式,还有种种张栻从未听说过的事情。
一千一百五十五 原来你也加入了复兴会啊.jpg
张栻对明国的了解不太多,且多从友人口中得知,但是友人也不了解明国社会,所以苏长生这个真正了解明国社会的人就成了他的窗口。
很多很多事情从苏长生嘴里说出来,张栻都觉得不可思议。
比如在明国境内,官府借钱打的白条被当做纸币流通起来的事情,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白条都能被当做钱币流通起来?还有这种事情?在大宋,连真正的纸钞都很不受欢迎。”
“因为纸钞随时可能贬值,但是白条却不一样,说是多少就是多少,大明官府对白条的价值是非常重视的,说能抵税就能抵税,绝对不会出现任何不让抵税的情况,价值十分坚挺。”
“当真有这种情况?”
“就好比当年季汉和东吴都铸造过直百钱、大泉当千等等货币,但是在季汉国内,这种大面额货币就能通行几十年,而大泉当千则遭到东吴国内的广泛抵制。
究其原因,无非是诸葛亮执政的季汉发行的直百钱是真的可以买到价值百钱的东西,季汉朝廷以国家的信誉为直百钱背书,这就使得直百钱成为一种信誉货币。
而东吴的大额货币就纯粹是敛财工具了,自然被抛弃,同理,在大明国内,咱们非常重视朝廷的信誉,把朝廷的信誉放在第一位。
而白条自然就是锤炼朝廷信誉最好的方式,只要白条的价值依然坚挺,民间对朝廷的信任度就始终维持不变,这不单单是钱的问题,也是政治问题。”
“原来如此,还有这层道理在里头……”
张栻不断点头,感觉自己从苏长生这边学到了不少东西,听到了不少明国完全不同于南宋的政策,得知了很多明国为了减轻百姓负担、维护百姓利益而做的事情,深受触动。
他越听越着迷,越听越激动,之后他们一有空就聚在一起谈论,一有空就一边吃饭一边谈。
谈着谈着,甚至忘记了吃饭的时间和睡觉的时间。
断断续续谈了十多天,张家两兄弟对明国的革命政策和意识形态以及明国发动革命的方法都有了很多的了解,对于复兴会的存在和复兴会在南宋的秘密发展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最后当苏长生表示要在长沙成立复兴会荆湖分部的时候,张栻和张杓欣然答应,并且表示他们一定要加入进去成为会员,一起为了大同社会的梦想而努力奋斗。
“那你们的父亲?”
苏长生觉得将来面对张浚的时候,这兄弟两人难免心里动摇,届时对整个革命事业来说可能会有影响。
但是张栻和张杓表示父亲是一回事,革命又是另一回事。
他们爱父亲,但是更爱至高理想,当父亲和至高理想之间产生冲突的时候,他们的思想不会动摇。
父亲坚决维护南宋那群腐朽的统治阶级的利益的行为是他们不能接受的,过去就觉得父亲这样做很不值,现在更是感觉这样做是有问题的。
为了一群腐朽堕落的人而卖命,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面送吗?
不行,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但凡有机会,他们一定会劝说他们的父亲不要继续坚持那遥不可及的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他们认为他们的父亲也是心怀建设大同社会的理想的,只是一时遭到了蒙蔽,只要让他看清楚现实,他一定会回心转意。
对此,苏长生表示了信任的态度。
对父亲的感情是人之常情,革命的理想又是人的最高理想,理想和感情出现冲突的时候,理智的人会做出理智的选择。
这兄弟两人眼中闪烁着的对理想的追求绝对不是虚假的,他们主动向明国进行求助的行为同样表示了他们的决心。
于是苏长生决定将目前身处荆湖大地上的同志们集合起来,秘密成立复兴会荆湖分部,使得复兴会在荆湖之地的行动有组织有纪律有目标有方向。
同时,复兴会荆湖分部接纳张栻张杓兄弟两人的加入。
直到那之后,张栻和张杓才发现原来岳麓书院和城南书院里面秘密加入复兴会的儒生不在少数。
加在一起,两个书院里已经有四十七人秘密加入复兴会了,只是暂时还没有成型的组织,目前仅仅是和上级单线联络罢了。
他们之间互相牵线搭桥,正在岳麓书院和城南书院的年轻读书人群体之中不断拉拢、发展新的会员加入他们。
这种势头已然有了星火燎原之势。
分部成立会议上,老师和学生之间面面相觑,然后一起露出了尴尬却不失礼貌的笑容。
原来你也加入了复兴会啊.jpg。
分部成立了之后,苏长生委托给了张栻和张杓一些重要的工作,并且希望他们可以利用他们的身份掩护作为他们学生的复兴会员,在南宋朝廷的高压状态之下保护他们的安全,并且尽可能不要让南宋官方发现他们的存在。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工作。
事实上,《洪武争论》传入南宋之后,已经在南宋读书人的群体中引发了极大的震撼,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不止一个张栻觉得明国和苏咏霖追求的是真正的大同社会,也不止张栻一個人感觉到南宋的统治阶级十分腐朽,正在玷污他们的共同理想。
所以追捧《洪武政论》和苏咏霖的人真的很多,绝非南宋官方所宣传的那样,什么读书人一起反对歪理邪说之类的。
在张栻传授学问的时候,学院内部就出现过身为复兴会员的学生与其他学生进行公开辩论的事情,双方的辩论十分激烈,并且为此出现了一些小摩擦。
正方认为大同社会正在明国建立起来,苏咏霖的思想实际上就是大同社会的理想,并且苏咏霖正走在成功建设大同社会的路上。
反方则认为苏咏霖是在离经叛道曲解圣人的意思,讲什么劳动什么平等什么消灭特权阶层,需知孔圣人也反对过弟子从事体力劳动的。
读书人天生就应该高高在上,而不是和泥腿子们一起吃糠咽菜!
正方很生气,认为反方才是曲解了圣人的意思。
不谈付出只看享受,眼睛只盯着大同社会,却从来也不会迈步前进,只是空谈,所作所为堪比虫豸,一群背叛理想的废物。
反方则认为正方有背叛大宋投靠明国的嫌疑,认为他们是国家叛徒,叫嚣着要上报这些言论给官府知道,把他们全家都抓起来处决掉。
正方大怒,指责反方血口喷人心思险恶,辩论不过就要污蔑同窗,简直不为人子!
双方最终大打出手,从口角之争变成了拳脚相加,你一拳我一脚,打的山花烂漫。
很多人牙齿被打掉,鼻青脸肿口鼻流血者不在少数。
之后岳麓书院内部的学子们就出现了分裂。
支持《洪武政论》和反对《洪武政论》的学子之间泾渭分明,互相诘难、争执,甚至时不时发生物理争斗。
双方学子的家庭也为此产生不少龃龉,甚至还波及到了官府内部。
学生们之间的小摩擦而引起的小动乱最终引起了长沙官府的注意。
这使得官方和正统“大儒”们对此感到重视和猜忌,甚至有当地官员隐晦的向张栻提出希望张栻整顿一下书院内部的想法。
书院是为南宋朝廷培养人才的地方,而不是培养叛徒的地方,要是书院反过来为明国培养人才了,大宋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必须要纠正这种不正当的思潮的出现,必须要维护大宋正统思想的地位,不能让《洪武政论》这种异端邪说大行其道,戕害读书人。
张栻应该努力做好这件事情。
张栻要是做不好,那就要由官府亲自出手了。
一千一百五十六 革命不是气氛友好的请客吃饭
一开始对于学生们的辩论,张栻是不打算介入进去的。
他觉得学生们可以自由辩论,可以自由讨论,因为真理是不怕辩论的。
那些秉持着旧思想的学生们终究会发现自己是错误的,终究会意识到异变的儒学不能指导他们进入大同社会,他们终究会投入真理的怀抱之中。
然而他低估了一些顽固分子被屁股所影响的大脑的顽固程度,以至于没有在全武行和书院分裂之前站出来,最后引发了那场斗殴,以及书院学生之间的分裂。
斗殴之后,书院的学生们分成了亲明派和反明派两个泾渭分明的派系,互相看不顺眼,多次发生口角和小规模斗殴。
若非张栻及时介入其中,严厉禁止斗殴,之后书院里也还是会发生很多次的大型物理交流。
事实上,事情到了这个阶段,能接受《洪武政论》的学生们基本上都已经站在了亲明派这边,剩下的,都是不可教化的顽固死硬分子。
他们心里都十分清楚儒教的虚伪和肮脏,知道他们根本不可能实现什么大同社会,但是他们很享受现在的享有的特权,很享受现在的地位,所以不可能接受明国的斗争理念,不可能先把自己的命给革了。
斗争形势已经发生了转变。
而张栻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直到官府来人之后,张栻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几个顽固学生的家长有些官面上的关系,对于儿子多次被打很是不满,于是商量了一下,将事情捅到了官府那里,还添油加醋说了一通什么书院里有明国细作什么的,引起了官府的注意。
官府进入书院调查,并且带走了几个身为复兴会员的学生,要对他们进行审问。
这件事情极大的触动了张栻,张栻立刻发动自己的人脉关系,求爷爷告奶奶,总算将几個学生捞了出来——虽然他们已经遭到了一顿痛打,不过并未吐露任何消息给官府的人知道。
官府中张栻的友人就告诉张栻,这件事情虽然暂时可以揭过去,但是官府已经开始对书院上心了。
这种事情他们不希望再看到,更不希望看到心向明国的人出现,必须要把这件事情处理好。
教导也好,训斥也好,开除学生也好,总而言之,书院里不能出现明国的拥趸。
否则下一次就不会那么简单过关了。
在荆湖南路复兴会分部内部会议上,张栻对这件事情做了自我检讨,说他低估了顽固分子的思想顽固性,错误估计了形势,以为靠着辩论和影响是可以带来持续性的良性转变的。
但是就算是年轻人,也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思想,为了利益,有些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双方之间的矛盾显然已经公开化,站队也已经完成,不复有调和的可能性了。
现在官府甚至都介入了进来,这明显意味着斗争形势的转变。
苏长生在之后的发言很有代表性,深深触动了荆湖南路复兴会分部里那些年轻会员们的内心。
“如果一切都可以用辩论的方式去解决,那么世界上还会有战争吗?大明需要用战争的形式暴力推翻金国政权而建立新的国家吗?直接和金国皇帝展开辩论,告诉他他是邪恶的,我们是正义的,他就直接退位了。
可是世上有这样的好事吗?不可能的,主席同志多次说过,革命不是气氛友好的请客吃饭,建设大同社会也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协商,是需要通过流血斗争才能实现的。
旧有的既得利益者绝对不会轻易放弃他们的既得利益,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句话就充分体现出了人对利益是如何的看重,如诸位一般的人终究是少数,在整个南宋的读书人群体中,不会占据多数。
所以我们必须要认清楚一个现实,辩论和宣讲不可能真正改变局面,真正能改变局面的,能够一锤定音的,永远是斗争,是流血的斗争,是坚决而又果断的流血斗争!”
这次会议给了张栻一个十分深刻的教训,让张栻明白了不少事情,而正当他打算继续做点什么事情的时候,官府那边的友人却又突然给他传递了一个消息。
那些被打学子的家里持续闹事,不断给官府施加压力,想要把事情搞大,让书院里那些支持洪武政论的学生都滚出书院,官府对此感到很是为难,想听一听张栻的意见。
张栻立刻意识到事情不简单,连忙和友人接洽,这才得知原来有些家伙对张栻把事情压下去的行为很不满意,把事情捅到了临安,临安那边有张浚的政敌打算通过这件事情作为攻击张浚的武器。
作为临安政治斗争的延续,张栻和岳麓书院的学子们很有可能成为这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张栻很惊讶,将这件事情告知了荆湖分部,荆湖分部紧急开会商讨之后,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政治斗争他们不关心,但是张栻和书院中的同志们必须要保护好。
荆湖复兴会分部建议张栻亲自上阵批判《洪武政论》,批评身为会员们的学生是糊涂蛋,严厉惩罚他们,并且开除几个领头的作出表态。
然后张栻可以利用自己的声望召开批判大会,将事情闹大,一转攻势,让自己成为封建理论的卫道士,以此提高自己的声望,巩固自己的地位,进而更好的保护书院里的同志们。
经过一番苦心经营之后,张栻成功将岳麓书院和城南书院包装为南宋的思想阵地,保护了身为复兴会员的学子们,使得南宋官方对岳麓书院和城南书院的猜忌消失。
这场危机算是解除了。
但是就在这次危机前后,张浚被杀了。
就算没有张栻和岳麓书院作为武器,讨伐江南西路之战的失败也使得张浚没能挺过这一轮政治进攻,作为政治斗争的失败者,张浚甚至没能捞到流放的待遇。
张栻和张杓两兄弟面对父亲的死,先是懵逼,之后是痛哭流涕,再往后便是咬牙切齿的痛恨临安朝廷,痛恨那些奸佞,进而对赵昚也产生了浓重的恨意。
根据主要在临安活动的苏长生为他们送来的消息,他们得知张浚原本并不需要死,虽然他犯有罪过,但是绝不置于被判处死刑,之所以被杀死,是因为朝廷内部激烈的政治斗争导致的。
主和派想要取代主战派获得政权,所以一力推动弹劾张浚的事情,原先张浚只是需要被判处流放,结果愣是被折腾成了死刑。
甚至于张栻和张杓等几人本来也要被处以连坐之法,一起流放雷州,遇赦不还,只是因为部分官员看不下去这种事情,激烈反对,赵昚于是将这个处置更改,只处罚张浚一人,不祸及家人。
尽管如此,张栻对南宋的态度还是急转直下。
一直到明军全面南下、长沙被明军占领之后,张栻决定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