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八 春风不度玉门关
此时此刻,一片混乱的西夏叛军根本无法反击。
士兵因为遭到完全未曾见过的恐怖的火器打击而军心大乱,人心惶惶。
大量士兵鬼哭狼嚎着试图逃跑,他们看到了身边的战友被火器打碎掉的恐怖景象,以为他们被天神的法术或者妖魔鬼怪的妖术攻击了。
这种情况下,他们根本不能对抗明军的主动进攻,叛军的弓弩手甚至都没有放几支箭就崩溃了。
结果就是大规模后退逃跑,只有少数奋起反击,起不到什么作用。
叛军骑兵经过短暂的抵抗之后被明军骑兵全部歼灭,步兵被明军骑兵切断了后路,被两面夹击,还遭到了明军火枪手的正面近距离打击。
他们脸接铅弹,全军被明军火枪手打的血肉模糊,凄凄惨惨。
整整两万叛军,被五千神机营和五千河西兵团的军队在宁夏平原上打爆,全歼,是役,明军击杀西夏叛军三千余人,俘获一万六千余人,而明军自身仅仅战死三十六人,伤一百余人。
主要伤亡还是因为河西兵团那些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的新兵们因为紧张所致,被急于逃跑求生欲爆棚的西夏老兵油子偷袭了。
神机营有一名骑兵战死,一名长枪手战死,剩下十几名长枪手、火枪手擦伤,或者是扭伤了脚。。
与之相比,西夏叛军就死伤惨重了,那些被打的血肉模糊的就不说了,有些战场上发现的尸体甚至只是胳膊或者小腿被铅弹打断掉,但是人也是七窍流血而死。
还有很多叛军俘虏因为遭火枪的打击受伤,在被俘虏之后的数日内因为伤重不治而不断死亡。
神机营用全新的武器和战术在宁夏平原上大展神威,让姜良平和西北兵团的将领和士兵们也看到了火器的巨大威力和火器方阵的巨大潜力,姜良平顿时对火炮、火枪大为向往。
这场战斗发生在十月底,接下来一整个十一月和十二月上旬,神机营随着姜良平转战四地,前后六战,六战六捷,击杀叛军超过三千人,战果斐然,声威赫赫。
十二月十一日,叛军最后一个据点宣化府被神机营用火炮攻陷,最后一支叛军在逃亡沙州和瓜州的路上被明军骑兵追上,剿杀殆尽。
随后,五千名河西兵团的士兵和五千神机营随着姜良平踏上了前往瓜州和沙州的道路,并且准备将西夏领土最西端的沙州拿下,作为大明目前疆域的最西段。
沙州境内,还有着一座在史书中销声匿迹已久的雄伟古关,即玉门关,作为汉时西域通道的重要关隘之一,玉门关早在唐末就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重要性,西夏侵占河西走廊之后,玉门关更是彻底消失在了史书当中。
苏咏霖让姜良平带人寻找当年玉门关的旧址,若是能找到,就立一座碑,表达一下大明皇帝对沧海桑田的无尽感叹。
到这里为止,叛军力量不复存在。
沙州和瓜州基本上也不会有什么反抗,姜良平率军征讨主要是为了占据沙州,稳固大明国西疆,建立一条顺畅稳固的运输线路,开始经营沙州。
沙州再往西,就是那个从未和明国有过任何交流的契丹人的故国——西辽帝国了。
这场平叛战争打的还是相当的顺利,颇有点酣畅淋漓的感觉,所以姜良平照例给枢密院写了战争报告之后,还写信给苏咏霖,表达了和苏海生一样的想法。
老大,我也想要一支神机营,没有五千人,四千人,三千人,再不济两千人也可以,给装备也行,我自己训练,你看怎么样?
苏咏霖在十二月底接到消息之后只觉得十分好笑,然后回了姜良平一封信。
老老实实把神机营送回来,别打主意,这是我的模范军,未来全军改革的样板,你要是敢动手动脚,看我不抽你!
将军们都对神机营充满兴趣是好事,苏咏霖也在不断想方设法的提高火器生产的效率。
他不断投入金钱在中都城郊建立炼焦工场、炼铁工场和火枪工场、火炮工场,种种军事工厂被他搭建起来,很多匠人被征集起来送到工场内工作,不断扩大生产规模。
但是手工状态下的火器生产就算有着很大的规模,生产效率也就那样,很难提高。
人类毕竟是有极限的,若真的想要提高生产效率到可以把火器列装军队的地步确实还有亿点点难度。
尽管苏咏霖已经给生产方引入了磨具的概念,也给他们引入了机械生产的概念,但是这一切都需要全新的动力源的诞生。
而蒸汽机的研究尚且在实验室阶段,顶不上来。
所以就目前来看,属于合格品的火绳枪还有火炮储量只够组建一支万人军队,物资储量大概够三个月的战争支撑,大概也就是一场局部大战的储量。
这种储量显然是不足的。
而且伴随着火器部队的大展神威,不仅仅是步军看中了火器的重要性,水军也开始寻求给自己装备火器了。
第一次明宋战争之后,水师立下了很大的功劳,基本上实现了为步军保驾护航的任务,且更进一步击溃了南宋的水师,大大威胁了南宋的战略安全,逼迫赵构第一次临安。
于是水军在明军序列之中正式有了一席之地,成为不可忽视的战略兵种。
战后,苏咏霖改组明军水师,把原先的蛟龙军改组为两个军,等于给了水师两个军级编制,也就是目前明军的两支水师。
第一支驻扎在山东行省的宁海州,军号威海军,军正将为周满城,统领大小战船四百余艘,水兵人数满编一万人。
第二支驻扎在辽阳行省的复州,军号平海军,军正将为孔振德,统领大小战船五百余艘,水兵人数也是满编一万人。
两支水师同时还配备数万规模的辅兵性质的水手、杂役负责一些非战斗任务,秩序井然。
这两人都是在第一次明宋战争中率领水师立下了赫赫战功,打出了明国水师的威风和军魂,所以苏咏霖让他们做了进攻型海军的主将。
毫无疑问,这两人见识到了火炮的威力之后,立刻认定了火炮必将成为水师的主战兵器,并且将在相当程度上结束跳帮作战的主导地位。
在大火箭时期,火器并不能阻挡宋军水师接近明军水师展开跳帮作战和船只之间的碰撞作战,但是装备了火炮之后,他们发现火炮的威力和车骑将军炮的发射速度相当优秀。
只要数量足够,他们就有足够的信心在跳帮作战之前就把敌对水师消灭。
而且就目前的情报来看,南宋方面的水师虽然有了一定规模的重建,但是其主战水师的战船数量甚至还不到三百,已经完全不能和明军千船级水师战斗力量相提并论了。
明军千船级规模的战斗水师已经有了足以称霸东亚水域的统治级别的力量,而一旦这种力量加上了火炮的助力,将更加坚不可摧。
一千零九 西夏政权停止存在
早在洪武四年的七月份,周满城和孔振德就联名上书给苏咏霖,请求苏咏霖给予他们一定数量的火炮以装备水师主力战舰。
只是火炮的铸造数量一直上不来,根本不够分配的,所以目前来说两支水师只有各自的十艘主力战舰装备了十门火炮。
这样一来就把二百门适配战舰的车骑将军炮给分配出去了。
而这二十艘装备了火炮的火炮主力舰在海上的战争演习当中表现的非常突出,拥有强大的杀伤力,所以水师对于火炮的需求就更大了,他们多次向枢密院和苏咏霖本人请求拨付火炮。
以至于苏咏霖现在火炮产能的百分之四十都要提供给水师,就是这样,水师还觉得不够。
适合装备火炮的战船太多,而火炮数量太少,跟不上分配。
而为了确保质量,又不能盲目扩大产量,所以这是个很烦恼的事情。
嗯,甜蜜的烦恼。
目前来看,只能寄希望于工场规模的扩大和生产线的增加来提升火器的生产效率。
然后慢慢地一点一点的给全军列装火器,让明军彻底完成标准化、近代化发展。。
这毫无疑问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神机营在西夏的成果让苏咏霖看到了近代军队对封建军队的降维打击。
这是一种科技、组织度、训练度和思想文化方面对封建军队的彻头彻尾的降维打击,对于封建军队来说几乎是无法反抗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苏咏霖也不再担心南宋战事。
虽然他知道南宋已经完成七万人募兵计划,正在进一步推动八万人募兵计划,但是在他来看,封建军队,不管来多少,都没什么意义。
只是给明军士兵增加战功罢了。
苏咏霖现在需要忙碌的事情就是给河西行省的正式建立添砖加瓦。
既然西夏已经出现了这种规模的叛乱,虽然不是西夏太后主导的,但是既然叛军打出了西夏太后的旗号,那么苏咏霖也不能不接受他们的“好意”。
河西之地这块被西夏侵占了数百年的华夏故地是时候该回归母亲的怀抱了。
早在西汉时期,这块土地就被汉武帝拿下,设下州郡县以建立统治,便是曾经的凉州。
唐末宋初风云变幻的时代,这里被西夏占据,腐朽的宋王朝不能收复这块华夏故地,那么大明将代替他们完成这个神圣的使命。
苏咏霖在洪武四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正式下诏,废除西夏王国的存在,将西夏王国正式并入明国疆域之中,西夏故地设大明河西行省。
西夏王太后和西夏小国王因为谋反的罪名而被废黜原有的身份,将被罢黜一切待遇,废为庶人,被带到中都来看守。
等这母子两人战战兢兢来到中都城的时候,苏咏霖倒也没有为难他们。
苏咏霖决定把西夏王太后任氏送到中都第二纺织工场内工作,进行劳动改造,今后不出意外,就让她在纺织工场内以一个工人的身份工作、退休,过完平凡的一生。
而西夏小国王李纯保被改名为李纯,他今年刚好五岁,是上学的年龄,苏咏霖决定把他送到中都第三蒙学堂中,和他的同龄人一起接受新式教育,改变他的人生轨迹。
西夏参与谋反的勋贵、文官、武将将被全部处斩,族人亲友按律问罪。
斩首的斩首,流放黑龙江行省的流放黑龙江行省,劳动改造的劳动改造。
一顿操作之后,被任得敬和明国两次清洗之后还幸存下来的西夏旧统治阶层被一扫而空,西夏作为一个国家的存在彻底被扫入历史的垃圾堆里,不复存在。
西夏王国停止存在之后,河西行省取而代之,河西之地经历数百年的割据状态之后,终于回归到了它应该有的状态之中。
苏咏霖当即任命周琳为河西行尚书省参知政事,成为河西行省的行政长官,河西行省这个谋划已久的行政班子全部上任,瞬间切换行政状态,其反应速度堪比南宋朝廷主战派和主和派政府之间的切换速度。
反正突出一个无缝切换。
因为所有的一切早就准备妥当,明国接掌西夏政权之后基本上就是按照河西行省的要求来办的,所以西夏故地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进入了河西行省状态。
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底层农民、牧民因为提前受到了明国政策的照顾和复兴会基层组织的照顾,早已经不知道什么是西夏什么是故国了,对于西夏的消亡没有任何表示。
他们非常干脆直接的接受了他们一夜之间就成为明国子民的这件事情。
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底层不反对,西夏的上层又被成建制全部消灭掉,剩下一些小鱼小虾蹦跶不起来,本身也要靠明国的政策吃饭,当然也不会反对这样的事情。
所以西夏灭亡、河西行省建立这件事情在西夏民间基本上没有掀起什么波澜,两个月的平叛战争之后,洪武五年年初,河西行省风平浪静,顺利实现了过渡。
大明国西北边陲的忧患彻底解除。
苏咏霖为河西行省提供了一些政策上的优惠和财政上的支持,调集了一批物资充实河西行省的府库,接下来,就要看河西行省是否能利用宁夏平原和河套平原重新打造一个塞上江南出来了。
反正周琳正式就任河西行省参知政事之后,就拿出了斟酌已久的宁夏平原振兴计划和河套平原发展计划,还有紧随其后的环境整治计划。
为了配合黄河治理的宏观政策,河套平原与宁夏平原地区也必须要做出一定的改变。
在恢复和发展生产的同时,也需要把粗放式耕作经营之下受到一定损害的自然环境予以一定的修复,从源头地区减少黄河的泥沙含量。
这一政策在明中央朝廷的研讨会上得到了称赞和通过。
苏咏霖签署命令准许实施,期待周琳可以在五年任期之中将他所期待的事情做到位,将河西行省的生产拉起来。
河西行省是未来进军西辽夺取西域的重要跳板,也是经营草原钳制草原力量的重要军事存在,其军事意义绝对不能放松。
西夏停止存在的档口,也是洪武五年来到的时候。
为了筹备第二次科举考试,苏咏霖暂时把精力都放在了这个方面,连神机营的回归和复训都没有分散他太多的精力。
一千零一十 现在,这就是公平
大明国第二次科举考试是按照全新规定执行的第一次科举考试。
比起带有旧时代色彩的洪武二年第一届科举考试,洪武五年的第二届科举考试才有着更加重大的意义。
因为这是第一次完全按照自己规矩来的科举考试,是罢黜儒家学术作为官方认证学术之后的第一次科举考试。
已经被完全掌控的明国礼部完全按照苏咏霖的要求进行考试的筹备。
这一次科举考试比起上一次科举考试的条件要好得多,没有了内外部因素的掣肘,甚至于各地考场都已经建设的七七八八,行省、州和县的三级考试都已经有了明确的规章制度。
进入中都之后所进行的会试和殿试两场考试自然也不用多说,礼部直接包圆,全权负责。
大明国新一批的人才们跃跃欲试,准备通过这场考试证明自己的努力没有背叛自己。
苏咏霖在洪武五年正月十五日召开的礼部考试会议上对这一次考试的情况做了一个基本了解。
洪武四年下半年,作为最终考试之前的选拔考试环节的县试、州试和省试已经完成,总人数超过三万的考生已经有大部分抵达了中都,等待着三月初一的会试和殿试。
而考生之中,人数最多的还是文科学子。。
科举考试的改革至今不过四年,苏咏霖为了拓宽社会各个群体的上升途径,除却原有的科举科目之外,又开辟了理科、工科和法科三科的考试。
但是时间终究比较短,就算经过了对士大夫阶层的毁灭性打击,参加文科考试的士子的人数还是多余其余三科。
不过洪武二年的时候,其余三科考生加在一起还不到文科考生的百分之六十,到了洪武五年,这一数据达到了百分之九十六。
可喜可贺。
但还是少,这说明社会的惯性之大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变的。
而在理科工科和法科的考生当中,洪武二年,法科的考生明显多于理科和工科考生,几乎等同于二者相加的人数,接下来就是工科,最后是理科。
洪武二年还没有完善的分级考试制度,且三科考生的报名人数也必须要分级,所以洪武二年的考试当中,录取比例最高的就是理科考生。
当时的录取比例几乎达到了每两人就要取一人的状态。
还是只要报名参考,就能冲击接近百分之五十的录取率。
当年的理科考生赢麻了。
这种情况是后来科举考试结果公布之后才广为人知的。
相较于文科学子挤破头一般的录取率,理科考生至少稍微有点本领的,基本上算是乱杀,纷纷被录取成为了官员,现在发展的还都挺不错,成为广大计吏群体当中的一员。
这在当时引起了社会上的大规模讨论。
以至于当场就有很多文科士子就破防了。
他们大哭大闹,口眼歪斜,最后纷纷下定决心,弃文学理,抛弃孔老夫子,拥抱墨子、祖冲之等理科祖师爷,抱着《九章算术》就开啃。
三年之后,这样的情况更多了,除却没什么积累和时间经验还真不行的讲究技术的工科考试,法科和理科考试的竞争力度明显增加,报考考生人数成倍增长。
以至于洪武五年的法科考试和理科考试需要按照考生籍贯在行省一级进行选拔考试以控制人数,选拔优秀者,剔除滥竽充数者,然后再来中都参加最后的考试。
饶是如此,理法工三科考试的难度也小于文科考试的难度,倒不是说题目难度,而是文科的竞争比较大。
文科考试需要进行五次考试,而法科和理科只需要三次,工科考试更是只需要两次选拔就能决定是否录取。
因此也有官员提出这样是否不太公平,是否可以稍微调整一下。
这个建议被苏咏霖否决,苏咏霖的意思是文科考生太多,如果放开了录取,会极大压缩其他三科士子的入选名额。
而朝廷需要各种专长的官员来负责朝廷的运转,不是单单靠着行政走天下的。
朝廷需要工科士子出身的大匠推动科学技术的发展,需要理科士子出身的计吏给朝廷政策提供庞大的运算力支撑,需要法科士子出身的司法官员维护社会的公平和正义。
朝廷并不仅仅只需要行政官员来维持运转,还需要大量掌握专业技术的技术官员参与进来。
旧科举的问题之多连封建王朝自己的官员都吐槽不已,他们当中有见识的士大夫自己都觉得这样选拔出来的官员往往只是文章做得漂亮,连历史名人和一些基本常识是谁都不知道,政务更是完全不能上手。
他们自己都这么觉得,咱们难道还要走他们的老路?
所以在科举考试筹备会议上,苏咏霖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在参考考生数量没有达到平衡之前,在民间对于四科取士的认知没有达到平衡之前,我们需要维持一个平衡的录取率。
等参考考生数量基本平衡了,不再认为其余三科进士不如文科进士了,那么大家就可以一起采取同样的分级考试来维持公平了,现在,这就是公平。”
苏咏霖对朝政有着极为庞大的影响力,他的一言一行都能影响朝政的决断方向,哪怕他并不喜欢乾纲独断。
这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洪武五年的科举考试就按照文科考试五级、法科理科考试三级和工科考试两级的方式来进行。
于是到眼下,聚集在中都城内参加最终会试和殿试的四科学子人数基本持平。
其中相对轻松的当然是工科应考生,他们人数最少,所以不需要参加分级考试,直接进入中都准备最后两次考核。
但是这也不是说对报考工科的考生就多么便利,他们的考核难度并不低,甚至可以说是比较高的。
他们的考核需要工部的专业匠人们参与评判,识字的需要额外参加书面考试,可以加分,不识字的需要展露出过人的技艺,通过严格的两次技术考试,专业考官评分,最后取平均分进行排名,择优录取。
可以说因为目前诸多的技术难题的需求,礼部和工部对待优秀工科人才的选拔会抓得更加严格一些,希望可以从全国范围内选拔掌握优秀技术的人才来帮忙攻关。
对于这样的局面,苏咏霖还是比较满意的。
对于科举考试这种社会上升渠道来说,他的要求总体来说就是宽进严出。
他要让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让大家都有资格参加,都有通过这条渠道获得上升的可能,而不是因为出身、血统、资产之类的东西限制住了这种资格,那是不能被接受的。
然后在选拔层面要严格把关,尽量确保选出来的人才都是可用的人才。
要说这种情况是否会造成内卷,倒也不能说的那么死,一定就会或者一定就不会,那是不好说的,但是苏咏霖有把握不让这种内卷朝着恶性方向发展。
虽然说官位总数是有限的,但是因为首先明国科举拓宽了考试科目,四科并举,比起传统科举多了三条可以通行的道路,给了更多的人以更多的可能。
传统科举只考四书五经,只选拔会做文章的文章高手,其他方面哪怕你连苏轼是谁都不知道也没关系,你也能做官,但也仅仅只有这一条路,这就大大限制了人们的上升途径。
但是明国科举并非如此。
而且在未来,苏咏霖还有设置海外官员职位的计划。
一千零一十一 夏人多沉溺于明国善政,不思复国
就现实情况来看,以扩招官职来遏制恶性内卷并且笼络人心的方法是行不通的。
南北两宋的冗官现象已经证明了这一套的破产。
一味的扩大录取规模,只会造成冗官严重的现象,加上官员高福利,只会活活把财政拖死,北宋南宋吃的亏,明国不能继续吃下去。
所以苏咏霖想到了向外走的办法。
在商业和科技发展起来之后,必然需要政府部门做出应对,需要专业的部门负责这些全新的社会组成部分,那个时候自然需要增加官员数量。
不仅如此,等这些行业发展起来之后,社会上也会产生更多的工作岗位需求,这本身就会分散一部分人的注意力,让人们不再单单以科举考试作为唯一的上升途径。
这是社会发展带来的内需发展,可以遏制恶性内卷。
与此同时,苏咏霖还打算通过开疆拓土的方式来增大外需,不仅要设置本土职位,还要设置海外职位,通过这种方式来转移部分过剩的内部人才压力。
开疆拓土不用说,这是明国未来的国策之一。
新获得的领土也需要官员,也需要官府,也会产生社会生产岗位需求,本土岗位饱和之后就往外转移,这也是一条行之有效的道路。。
苏咏霖知道后来的带英帝国就是此道高手,本土狭小,但是海外领土数量大,成功转移了很多很多年的矛盾,直到竞争对手纷纷崛起才不得不退居二线,成为彻头彻尾的搅屎棍。
想要避免恶性竞争内卷,就要打开格局,往外走。
明清时代的恶性内卷主要就是走不出去,自己的思想僵化之后走不出去,而走不出去就没有活路,随着人口越来越多,只能卷。
而要是走出去了,就会开辟一个全新世界。
苏咏霖虽然目前只是控制了中国北方,但是他的目光正在扫视周围扫视周围一切适合开疆的地方。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南宋。
也挺巧的,苏咏霖雄心勃勃开始为收拾南宋储备人力物力的时候,南宋方面也得知了西夏彻底玩蛋、明国在西夏故地设河西行省的消息。
当年北宋几代帝王愣是搞不定的西夏在明国手里也就撑了三四年就撑不住了,一场叛乱就几乎亡国,再来一场叛乱,彻底寄了。
西夏作为一个独立国家已经停止存在,以后这里只有河西行省,没有西夏,南宋王朝潜在的西北外援彻底消失了。
本来还在为没能和西夏达成合作一起钳制明国的大臣们纷纷闭口不言,尴尬的同时,也感到了莫大的危机感。
原因无他,明国吞并西夏的行为过于恐怖了。
好歹是一个有着数十万军人动员潜力的战争国家,面对明国的彻底吞并,居然没有正儿八经的发动全国军队和明国展开哪怕一次的殊死搏斗。
连一次国战都没有过,仅仅只是发动两次叛乱性质的军事行动,就寄了。
当年面对宋太宗和宋仁宗时代宋军的连番猛攻,西夏王朝在李继迁、李元昊等人的带领下屡屡获胜,一度和北宋、辽国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声威大震。
当年的西夏何等强势?
虽然之后他们也不断衰弱,可是直到北宋灭亡彻底不能与之接壤,大了它十几倍的北宋都不能灭亡它、夺回河西故地。
辽国、金国也拿这块牛皮糖没有办法。
那可是两百多年的纠缠。
以区区河西之地立国的西夏坚韧至此。
而明国建立至今也才五年,和西夏打交道还不到五年,西夏就被吞并了,还是用了局部战争的形式吞并掉的。
根据关中眼线的回报,这一次的叛乱,明国关中驻军没有大规模出动的迹象,好像只是依靠着河西之地原本的驻军就搞定了这场叛乱。
而吞并西夏设置河西行省之后,西夏故地也没有任何叛乱发生,风平浪静,其国民好像非常愉快的接受了国家灭亡的事实。
然后事情就那么过去了。
截止情报发出日期为止,身在关中的伪装成客商身份的南宋朝廷情报人员没有听到任何西夏故地出现动乱的消息。
从西夏那边运来牛羊在关中市场上交易的商人也没有任何说辞。
有个情报人员和一个党项族的商人在过去就有商业往来,这一次来关中买羊还见到了他,一阵商谈之后,惊讶的得知现在生活在河西的党项人对西夏灭亡根本没什么看法。
“悲愤?为什么?”
这个党项商人大笑着,说着熟练的关中汉话。
“明国人没来之前,那些混蛋官吏恨不得把我的家底都给吸干掉,我每年为了安稳做生意,赚来钱的六成左右都要孝敬给大官小吏还有那些军官。
现在明国人来了,只要我按时交税,根本没有问我额外要过一文钱,路比以前好走,马匪看不到了,看守关隘的官兵也没有一个人勒索过我,没有扣押我的货不让我过关,也没抢过我的牛羊,我悲愤什么?”
南宋情报人员闻言十分惊异。
“你们又不是汉人,明国那些汉人官员不会为难你们?”
党项商人听后,似是有些感慨的摇了摇头。
“还真没有,咱们那里根本不讲这些,官府也不宣扬,只说大家都是大明子民,不分汉人党项人还是契丹人奚人什么的,反正就我看来,明国官府对待我们确实一视同仁,无有差异,还很鼓励我们互相通婚,住在一起。”
“这……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家大哥的儿子年前就娶了一个汉女,我还有一个朋友的女儿今年年初也嫁给了一个汉人商户家的儿子,两家人成婚当天,当地官府都派人来庆贺,还送了贺礼。”
“………………”
南宋情报人员对此不知道该作何评价,只能把这件事情也写在了情报当中,一起送回了南宋。
主导南宋对外情报收集和分析的现在是枢密院,枢密院会把外派的探子收集来的情报收集起来,一起分析,然后将一些有意义的精华内容交给枢密院高层。
于是这件事情就被作为关于西夏的重要情报放在了陈康伯的桌案上,被陈康伯得知。
陈康伯阅览了近期关于西夏的情报之后,深深感到担忧。
“夏人多沉溺于明国善政,不思复国,想要重新策动夏人发起叛乱牵制明国,难度颇大,恢复关中,短期内看起来是没有什么机会了。”
看到了这个情报,虞允文和杨万里等人也感到十分无奈。
去年的九月底,西夏叛乱发生之前,镇守四川边陲的吴璘接到了西夏权贵们的通知。
他们希望南宋可以与他们达成联盟,南北夹击,一起击破明国在关中和西北的统治,恢复西夏和南宋接壤的局面,两国一起对抗明国。
当时吴璘很心动,也很高兴,还觉得又有一次机会摆在眼前,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于是立刻向临安汇报,用六百里加急昼夜兼程把消息送到临安。
他要让临安快速做出决断,是否应该趁机出兵响应西夏叛乱,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尚未完成重组的枢密院虽然本身也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完,但是对此反应还是很迅速的,就是决断的时候多用了一点时间。
有人认为应该响应这一次叛乱,做夺取关中的尝试,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不能放过,否则一旦西夏完蛋,南宋就很难再有北上的机会了。
但是也有人认为不能响应这一次的叛乱,因为时机不对,关中已经不是那么好攻取的了,西夏权贵只是在拖人下水,不能支持他们。
素来秉持进攻观念的虞允文这一次倒是十分意外的选择了保守态度,向陈康伯建议不可轻举妄动,更不可随意出兵。
一千零一十二 虞彬甫,你也开始明哲保身了?
素来激进的虞允文这一次选择了十分保守的态度,这确实让人感到惊讶。
但是虞允文的理由一样十分充分。
经过之前对整个关中地主士绅的全面打击之后,明国对关中的统治已经十分稳固,人心归附,不可轻易图谋。
至于西夏叛乱,成功的可能性很小。
因为西夏的精华地带都在明国控制之下,那些叛乱者只是输红了眼的赌徒而已,其实没什么胜算。
加上明军素来精锐善战,金兵都被他们全灭,打不过金兵的西夏军队又如何能逆风翻盘呢?
所以,南宋必须要保持冷静,现在不是战略机遇期,绝对不能被他们拉下水。
虞允文的建议极大动摇了原本想要趟一趟浑水的陈康伯的想法,于是他犹豫不决,迟迟没有做出决断。
尽管吴璘两次请求陈康伯做出决断,但是陈康伯都没有做出决断。
这确实是太难了。
而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新的情报传来,说面对西夏叛乱,关中明军没有大规模调动,一切如常。。
随后,不断传来明军大破西夏叛军的消息,去年年底,明军攻克甘州的消息传来,据说明军乘胜追击,继续向瓜州和沙州进军了,西夏叛乱彻底失败了。
再往后就是西夏灭亡,河西行省建立。
南宋终于算是半主动的做了一次正确的战略决策,没有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
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个,让整个南宋战略决策圈子意识到明国对地方的统治的稳固远超他们的想象,明国对一个地方的并吞和占领效率也远超他们的想象。
西夏好歹是一个延续几百年的地方政权,也有自己的文字传统和文化,统治延续了那么久,怎么着也该有点追忆往昔的遗民才是。
但是其民众在明国并吞他们的过程之中没有任何反抗的迹象,唯有官方上层发起反抗,结果很快就寄了。
国家灭亡之后,民众不怀念故国,心安理得的接受了明国的统治,地方秩序快速恢复,人们又开始心安理得的过日子。
根据那个党项商人的说法,又是明国的底层政策起到了效果。
明国实施了【善政】,这个善政安抚了西夏遗民,让西夏遗民获得了更好的生活,于是哪怕是西夏国族都不愿意维护西夏王朝,而接受了明国的统治。
按照这样来看,明国和南宋的主体民族一样是汉族,这样一来,双方岂不是更加没有隔阂?
明国甚至能够把国内的契丹人、奚人、渤海人和党项人都给治理的好好的,那么对待同文同种的南宋汉人,难道有什么难度吗?
只要他们使用《洪武政论》当中的底层政策,让利于底层,给底层土地,给他们优惠的政策,不照样能够让南宋国民对他们死心塌地吗?
世间竟然有如此恶毒恐怖的阳谋?
这却如何是好啊?
朝堂之上,赵昚和宰辅团队思虑良久,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应对明国如此可怕的恶毒阳谋。
难道也要学习明国给底层让利,让底层的草民心向他们?
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如登天。
习惯了剥削与压迫的人怎么可能会老老实实交出自己的既得利益让利给底层呢?
不存在的。
就算赵昚有那个想法,并且试图改变什么,那数量庞大的不愿意这样做的读书人老爷们一定会想方设法让赵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从而主动改正自己的错误。
官家,你要知道,你能当皇帝是因为我们支持你,而不是因为那些泥腿子支持你,泥腿子只知道你是皇帝,但不知道你是赵昚,你指望他们?
那好,我们就支持其它人去了哦?
赵昚作为大宋天子,作为继承皇位的皇帝,他的统治根基是读书人老爷们,是官僚,是大地主士绅,是整个上流阶层,而不是农民们。
他和苏咏霖不一样。
尽管他心中对于苏咏霖的某些政策比较向往,比如他向往苏咏霖的强势和几乎无限的权力,他向往苏咏霖做为皇帝的尊荣,以及严惩贪官污吏的强硬手腕。
他也痛恨那些敢于对他的钱下手的混蛋官僚们,很想对他们大开杀戒。
但是他不能。
他所能做的也只有不断的增强军力,用强大的军力来保障国家的存续了。
南宋朝堂上的上等人们最终达成了一致,在八万人募兵计划之后,再推进一个五万人募兵计划,继续强化南宋国防力量,争取用最短的时间训练最多最精锐的兵马来对抗明国。
朝堂会议结束之后,走在返回枢密院的路上,第一次有资格参与这种高层次会议的虞允文紧紧跟在了陈康伯的身后。
“枢相,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康伯一边慢慢走路一边扭头看了虞允文一眼。
“讲吧。”
“多谢枢相。”
虞允文低声道:“以目前明国的态势来看,恐怕在短期内难以自取灭亡,除非苏咏霖骤然而死,其子尚且年幼,届时主少国疑,开国功臣拥兵自重,明国才有分崩离析之可能。
然而苏咏霖年仅二十七,年富力强,只要他活着,明国绝不会轻易覆亡,至少在短期内是不可能的,十年,乃至于二十年,都看不到这样的可能。”
陈康伯站住了脚步,目视前方,沉默了一会儿。
“彬甫,之前你不是这样认为的,之前你可是说过明国三五年之内就要覆亡的。”
虞允文摇头。
“之前没有去过明国,不知道明国的真实情况,去过明国之后才发现,明国所做的一切已经完全超乎吾等想象,明国农民生活尚可,政局尚且稳定,而且枢相,抛开一切不谈,就算是暴秦,若始皇尚在,刘项可敢造反?”
陈康伯转过头看着虞允文。
“你的意思是,苏咏霖要是能活三十年,明国就能存在三十年,他要是能活五十年,明国就能存在五十年?”
“他是开国皇帝,起兵三年覆灭金国,宛若天上神仙的一般的战功……”
虞允文面色感叹道:“不说他的暴虐行为,单单说他的战功,谁能不佩服?谁敢在他面前显摆自己的用兵之术?大宋武将之中可有人敢于直面苏咏霖亲自统领的明军?他就是明国的擎天一柱,只要他活着,明国稳如泰山。”
陈康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略带着些埋怨的神色看着虞允文。
“这话,你刚才怎么不在殿上说?”
“我资历尚浅,在殿上说这样的话,不是授人以柄吗?满朝文武都等着看明国自己分崩离析,我忽然站出来说明国不会自己分崩离析,他们会怎么看我?”
虞允文无奈道:“还请枢相理解。”
“虞彬甫,你也开始明哲保身了?”
陈康伯摇头道:“我推荐你做枢密副使,可不是让你来明哲保身的!”
“我也不愿意,但是,枢相,眼下的局势,指望明国自己覆灭,无异于痴人说梦。”
虞允文苦笑一声,开口道:“可是我要是明摆着这样说,且不说会不会有人反感我……会有人相信我吗?”
“你能拿出解决的方法,他们就不会骂你,还会把你供起来。”
陈康伯不满道:“我推荐你做枢密副使,就是看中了你的才能,你可不能让我失望!”
“我当然不能让枢相失望,我也有应对的策略,但是……”
看着虞允文犹豫的面色,陈康伯四下里看了看,见左右无人,便低声道:“直接告诉我吧,我不往外说。”
“好吧。”
虞允文点了点头,开口道:“若要对抗明国,必须要争取人心,最好能够参照明国的某些策略,对大宋进行改革,严惩贪官污吏,减轻税收,限制官员胡作非为,以此获取人望。”
一千零一十三 所以,你要自我毁灭?
虞允文说完自己的计策,陈康伯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严惩贪官污吏。
减轻税收。
限制官员胡作非为。
好家伙,这哪一项都是朝着官僚阶层开刀,朝着既得利益者开刀,朝他们自己开刀,让利给底层黔首黎庶。
官僚们能愿意吗?
割肉食者的肉来养着黔首黎庶,这种事情过去一两千年都没有出现过,这不符合王朝运行的逻辑,所以注定会被大肆批判。
而虞允文作为枢密副使,说出这种话很难不让人理解为这是枢密院的意思。
经过赵昚的改革和满朝文武的默认,枢密院目前掌握了很大的权力,经手钱财、物资多的不要不要的,很是让人眼红。
权力越大、职责越重,盯着他们的人就越多,想要给他们找不痛快的人也就越多。
目前明国威胁很大,所以那些清流谏官们才没有朝枢密院开火,可要是虞允文这样做了,其他官僚们对枢密院的羡慕嫉妒恨一定会骤然爆发。。
那个时候,枢密院可就不妙了。
所以陈康伯长叹了一声。
“彬甫,你这是要把咱们整个枢密院架在火上烤啊。”
“所以,我不敢说。”
虞允文苦笑道:“枢相,当前的局势,我并不认为这是大量募兵就能解决的,大宋内忧外患,内忧尚且不除,外患怎么能应对呢?而内忧之所以那么严重,无非是有些人太过分了。”
“你说的有些人,未免也太多了一点。”
陈康伯对于虞允文话里的意思是门儿清。
但正是因为门儿清,才知道虞允文的意思有点政治不正确的倾向。
“所以我不敢说啊。”
虞允文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接着苦笑道:“固然以苏咏霖之暴虐,杀人无数,血流成河,他不得好死,但是惩治贪官污吏,肃清吏治,是没有问题的。
大宋官员俸禄之丰厚远超历朝历代,较之北朝也远远胜出,可是贪腐依然剧烈,各级官员对于朝廷经费那是雁过拔毛,雨露均沾,鲜有不贪墨者,这也是真正的现实。
明明俸禄丰厚,只靠着俸禄也能十分体面,为什么还要那么贪婪那么残暴?真要是俸禄不足以活人,那当然无话可说,可是俸禄如此丰厚还是不住手,只能说是欲壑难填。”
陈康伯闻言,眼神闪烁,显然也是心有想法。
但是一想到此事背后的艰难困苦和危机重重,他还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彬甫,你还是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想得太简单了,你就是下一个王安石。”
虞允文闻言沉默,但很快又说道:“王安石虽然失败身死,可我想他一生也是坦坦荡荡,活的比很多人都有意义,吾辈生于危难之间,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大宋被明国覆灭而无所作为吗?”
“现在不就是在作为吗?”
陈康伯叹息道:“能让朝堂通过二十多万人的募兵计划,能开武举,选拔军事人才,能让你成为枢密副使,不就是朝廷的作为吗?凡此种种,若是在两年以前,你能想象出来吗?”
虞允文顿时无言以对。
陈康伯说的很有道理,凡此种种,在两年以前他确实是不敢想象的。
别说募兵二十万,就算是两万,也值得朝堂上的士大夫们吵一架,争论一下到底谁才是对的,谁才是错的。
但是只到这里就已经是极限了吗?
就已经是大宋王朝的极限了吗?
不应该啊!
“明国吞并夏国实在是太顺利了,顺利的让我发抖,党项人主导的夏国能让他们如此顺利的吞并,可想而知他们那一套歪理邪说到底有多么可怕的能量。
大宋与明国都是汉人做皇帝,同文同种,彼此通商,民间有些人甚至不觉得我们是两国,一旦明国的治国理念传扬开来广为人知,对于大宋来说,不就是毁灭性的灾难吗?”
虞允文看着陈康伯,言辞恳切。
陈康伯叹息不已。
“所以,你就要在明国毁灭大宋之前,先把咱们自己毁灭掉?”
虞允文愣住了。
“枢相,我……”
“彬甫,你不会觉得我们自己来做就比明国来做要好吧?这种事情谁来做都是不可以的,都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一个王安石已经失败了,再来你一个虞允文也不会成功,没人会支持你的。”
陈康伯拍了拍虞允文的肩膀:“你的想法很好,但是大宋目前的国情并不能支持你的想法,大宋现在必须要集中全部官员的力量一起对抗明国,咱们手中的矛要一致向外,而不是向内,否则亲者痛,仇者快。”
说完,陈康伯便叹息着离开了,留下虞允文一个人站在这里。
少顷,虞允文捏紧了拳头,眼神坚定,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也离开了这里。
没过几天,赵昚主动召见了虞允文,向他询问有没有破坏明国黄河大坝的后续计划。
“你的奏表我读过了,你说之前的计划行不通,当真如此吗?”
赵昚显然对破坏大坝的事情念念不忘,希望用这个投入少见效大的计划来消耗明国的国力,推迟明国南下的时间。
但是计划的提出者虞允文却自己认为这一招行不通,他很是不解。
虞允文对此心知肚明。
“官家,此计策虽然收效极大,但是执行起来困难重重,且最关键的是明国农工心中并无怨气,贸然煽动他们只会暴露我方细作的身份,所以此计确实难行。”
赵构面露不满之色。
“明国人怎么都那么邪门?这种事情都能办到?他苏咏霖是真的要做皇帝吗?”
虞允文当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是他有另外一个备用计划。
“此计策虽然行不通,但是官家,臣还有另外一个计策。”
“你说。”
“主动派人去破坏明国大坝,只要破坏成功哪怕一处,也能够让他们手忙脚乱,三年之内休想南下。”
其实不用虞允文说,赵昚自己都想过这个办法,但是思来想去他觉得不靠谱。
“这个办法虽然好,但也不是没有风险的,彬甫啊,你想想,先不说需要多少人才能破坏大坝,就算是破坏成了吧,要是被查出来是大宋派人去的,我担心苏咏霖会不顾一切南下进犯啊。”
虞允文面色平静。
“臣有破局之策。”
“哦?说来听听。”
“让明国人自己破坏明国的大坝,明国就算知道背后有人指使,又能如何呢?”
赵昚眉头一挑。
“彬甫,你细细说说。”
“官家,前段时日,不是有一些明国人逃难到大宋来吗?前前后后有一两千人逃了过来,这些人,可都是真正的明国人,土生土长,如果是他们破坏了大坝,那么……”
虞允文没有继续说下去,赵昚却已经明白了虞允文的意思。
这倒是个赵昚没有想到过的华点。
而且确实很有点意思。
“你的意思是,把那些逃难过来的明国人派回去破坏大坝?”
虞允文果断点头。
“是的,官家,据臣所知,那些明国人如今的生活多不如意,因为缺少财产,难以在大宋立足,目前相当一部分只靠官府接济才能度日,若是许以好处,数百死士并不难得,以其对明国之痛恨,不愁此事不成。”
赵昚感觉此事颇有些搞头,但还是有些疑惑。
“河堤大坝可不是说破坏就能破坏的,而且明国方面也不会毫无防备……”
“这些人出发之前会受到专门的训练,黄河千里之长,不可能每一处、每一刻都有人看守,只要愿意寻找,总有机会。”
虞允文开口道:“此事虽然艰难,但是臣坚信世上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哪怕只有一线生机,臣也认为这是可行的,一旦成功,能给大宋争取数年喘息之机,足以让大宋训练一支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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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零一十四 虞允文的战斗
赵昚思来想去,觉得虞允文说得有道理。
自己不出动,让明国人自己出动办事,出了事情也是你们明国人自己的问题,哪里能来找南宋的麻烦?
你们自己刨了人家祖坟砸了人家饭碗,人家气不过,挖了你们的河堤报复你们,不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成功了南宋血赚,输了南宋也不亏。
这些逃难来的明国人除了政治价值之外没什么太大的价值,顶破天了能增加几百户的劳动力。
但是他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种地都种不好,其他行业南宋也是卷得要命,这些人实在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
他们来的时候倒是有不少人携带了一些黄金白银作为在南宋安家的费用,但是这笔钱被地方官府敲走了不少,来到临安之后,他们基本上都属于一个需要官府接济的状态。
赵昚当然懒得接济他们,花钱给他们吃喝,他们又不能提供给南宋什么经济价值,所以宣传热度过去之后能把他们给甩掉,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这虞允文简直是甩锅高手,甩的赵昚非常高兴。
于是赵昚低声道:“此事事关重大,不能被任何外人知道,你亲自去找那些明国人办事,注意千万不要被外人知道,连你们枢密院的同僚都不可以,知道吗?”
“臣知道了,臣立刻去办!”
得到了赵昚的首肯,虞允文坚定了信心。
离开了皇宫之后,虞允文就出发前往那些明国逃难来的人们聚居的地方。
一路上,虞允文想了很多。。
其实,这件事情对他而言,就等于是破釜沉舟了,他决定把自己放在一个必死的位置上,这样,就能义无反顾的冲锋陷阵,为大宋做点什么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继续浑浑噩噩。
做了这种有伤天和的事情,自己肯定不得好死,这件事情进行的时候,不管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被发现。
就算进行时不被发现,事后也有可能被明国人发现蛛丝马迹,或者干脆指鹿为马直接转移矛盾到南宋这边,南宋肯定要付出代价。
他就打算成为那个代价。
但是在成为那个代价之前,虞允文决定以必死的决心推动南宋的反腐行动,以必死的决心在临死之前带走一批贪官污吏,给南宋留下一线生机,至于他自己怎么死,他不在乎。
反正被自己人杀掉也好,被赵昚送到明国被杀也好,反正都是死,死之前,他必须要疯狂一把,争取多带走一些人。
他觉得任何一个改革者都该有这样的勇气,当年王安石的失败说不定就是他没有这种破釜沉舟的勇气,若是有这样的勇气,未必不能大破大立。
自古以来搞改革的人总是凶多吉少的,这不要紧,关键的是改革真的推行下去了,那样的话就算是死也无所谓。
当今满朝文武,几乎找不到有这种决心的人,就算是一心为国的陈康伯,也难免没有自己的小心思,这一点他看的很通透。
陈康伯固然老成持重,但是没有改变现状的勇气,他和很多人一样,都沉溺于现状,觉得现状非常好。
但是现状是很不好的,出了很大的问题的,必须要解决,若是不能解决的话,面对明国的攻势,南宋将没有还手之力。
怀着这种决心,虞允文开始了自己的战斗。
他觉得此事秘而不宣是最重要的,所以从开始到结束都不能有太多人知道,包括执行者都不能被人知道,所以他向赵昚要了一些宫廷里的宦官来办事。
赵昚也愿意配合他,所以给他安排了二十个宦官帮他办事。
二十个宦官全都很年轻,而且不识字,要他们的目的也不是帮虞允文拟定计划,而是帮他把那些明国逃难来的家伙们带到安全的地方接受他的个人问询。
事关重大,所有参加到此事当中的人都必须要单独接受虞允文的问询,单独得到他的确认。
一切都要亲力亲为,这样他才会放心。
于是之后一段时间,虞允文白天在办公室内拟定破坏明国黄河大堤的行动计划,晚上在宦官们的配合下,在阴暗隐秘的城市角落里面试明国来人,以利益诱惑他们,让他们加入自己的行动计划。
只要加入,并且实现目标,就能得到大宋在物质上的供给,可以拿到赏钱,可以得到房屋、土地,可以过上和过去一样的生活,根本不用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
而当他们流露出犹豫或者胆怯的情绪的时候,虞允文又会有意无意的威胁他们。
大宋可不会平白无故花钱供你们吃穿用度,你们必须要成为有用的人,对大宋有用,大宋才会花钱给你们提供吃穿用度。
懂吗?
这些千里迢迢千辛万苦从关中、河东之地润到南宋的地主士绅们简直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留在明国了,就算交出家业,也能拿到一笔算的过去的赔偿,能够继续生活在家乡,能够享受明国带来的和平稳定。
现在钱没了,家业没了,家人也不全了,还要给人家逼着回去破坏黄河大堤……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过去的老爷、现在的难民,他们真的是不知道命运为何如此对待他们了。
虞允文的办事效率很高,他很快就拟定了初步的行动计划,然后就开始斟酌思考一些细节问题,包括如何躲过明国边防,如何躲过明国的巡查人员,如何获得物资补给等等。
经过对明国的初步了解,虞允文发现明国对人口流动管理的还是比较严格的,应该也有着较为完善的户籍体系,对于这样一个完善成熟的国家来说,忽然出现的不明黑户是不受欢迎且危险的。
该如何将这样一群人送到明国境内,还需要小心斟酌并且思考。
但是虞允文没有想到的是,他耗尽心血,在二月初十日初步完成了这个行动计划的内容设计,正准备进行进一步的细节调整。
但是在二月十一日的上午,这份行动计划的梗概就送到了苏长生的手里。
一千零一十五 他们又行了
苏长生看到这个行动计划的梗概之后,大为不快,一边把消息往中都送,一边就开始筹划对这个计划的针对性破坏。
其实虞允文真的已经为这个计划的保密工作做了很多,包括用宦官不用文官,包括自己亲自操持这个计划、不用任何外人等等,这些方法都为这个计划的保密工作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但问题在于只有他一个人有保密意识是不够的。
枢密院作为一个大部门,本来就有很多人,现在权势又那么大,要办的事情更多,整天人来人往,又都是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人物,这卫生问题就非常重要。
所以枢密院从临安城内招募来的合同制清洁杂役的数量也是很多的,足足有一百多人,他们负责端茶递水、烧水劈柴、卫生保洁等等杂务,每天事情虽然简单,但也挺繁杂。
苏长生往枢密院里面塞了四个第二行动组的密探,都是打着【不识字】【勤劳肯干】的旗号进去的,很轻松,只要确认是临安本地人就可以。
当然了,这种低贱的杂役活计也不可能招募到认字的,这年头认个字就不是普通人了,哪个认字的会去给人家当清洁杂役呢?
枢密院的杂役也是杂役。
所以四个密探顺顺当当进入了枢密院,给老爷们端茶递水,清理卫生,每天也是累的连轴转,工作累,薪水低,开会的时候不住地抱怨,说这里的活儿实在是不好干。
但是活儿不好干,情报拿到手却是实实在在的,有些时候他们就在清理垃圾的时候顺便瞟一眼,就能看到一些关于军事调度和征兵之类的情报,轻轻松松,没什么压力。
虞允文已经算是把保密工作做到极致了,但还是没能逃过密探们的眼睛和名为【识字】的特殊技能。。
虞允文自己在修改计划的时候没有防备进来端茶递水打扫卫生的密探黄捷,黄捷一眼瞅见虞允文正在写黄河大坝和破坏之类的东西,心里一惊,记下了这个事情。
当天晚上,他就潜入了枢密院,而当时枢密院看门守夜的卫兵正在打瞌睡。
根据黄捷在枢密院工作多日得知的消息,原定一个时辰一次的夜晚巡逻和检查门锁等等规定操作基本上等于没有,被分配到夜班看守的士兵往往都会找个小屋直接一觉睡到大天亮然后走人,根本不巡逻。
黄捷顺利潜入,轻车熟路的来到了虞允文的办公房间,轻松撬开门锁,在房间里面一阵翻找,给他在一个柜子里找到了虞允文的黄河大坝破坏计划。
他把内容看了一遍,记下了一些关键点,然后把一切恢复原样,原路返回,顺利离开了枢密院。
就和没来过一样。
第二天上午,这件事情就被苏长生知道了。
苏长生本身就知道那些侥幸活下来的地主乡绅们逃到了南宋请求政治庇护,但是他没想到居然有南宋官员会试图利用这些家伙去做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
一开始苏长生很生气,但是很快他就冷静下来,觉得南宋君臣有点搞笑。
大明覆灭南宋,是计划之中的事情,是苏咏霖早就决定的事情,就算没有理由也会进行的,他们在这里计划来计划去为了给自己找不在场证明,可是大明覆灭他们,根本不需要什么在场证明。
管你们有什么理由,时候一到,你们就得上路。
不会因为你们没有对黄河大坝下手就宽容你们。
不过他们这样做的行为还是非常丧尽天良的,所以苏长生觉得苏咏霖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会给赵昚还有虞允文提前立好墓碑。
当年决口黄河的杜充的后人都被苏咏霖清算掉了,他最痛恨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乃至于那几十万人的生命开玩笑的人。
这种人落到苏咏霖手上绝对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另外,苏长生感觉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他们都能做的出来,可想而知,他们已经没什么办法了,已经想不到正常方法可以对抗大明国了。
苏长生一边派人把这个消息通过海路送给苏咏霖,一边又让黄捷盯着虞允文,争取搞到更多的情报,搞清楚他们的行动计划。
然后,他便开始派人盯着那群逃难的地主乡绅聚居的地方——他们抵达临安之后,被临安官府安排聚居在一起以便管理。
现在这群人不在临安城内,临安城内没有给他们居住的地方,他们不配。
他们现在只能暂时居住在临安城外的一个废弃村庄内,穿着破布衣裳,过着天天吃糠咽菜的日子,也不知道南宋朝廷对他们有什么安排,苦不堪言。
苏长生还知道他们身上的财物都被南宋官员敲诈殆尽了。
他们历经千辛万苦保住了一部分财物,本想着在南宋重新安家立业,没想到刚一过来就成了待宰的羔羊,被官府用购置房屋土地、购置粮食和衣物等等理由敲诈一空。
现在这群人彻底沦为赤贫状态,靠着官府的救济粮过日子,饥一顿饱一顿,也不知内心作何感想。
说到底,他们觉得来到南宋就能过上好日子,简直是愚蠢至极。
南宋地头蛇凭什么把自己的利益让给他们?
这种事情在汉朝就出现过。
读了不少史书的苏长生知道在汉朝有过一种陵邑制度,就是打着荣耀家族的旗号,把地方上一些势力庞大的豪强家族迁移到汉王朝的统治核心地区居住的制度。
本质上是为了遏制地方势力的发展,稳固中央集权统治。
虽然允许他们带走家财,但是不动产显然是带不走的,而且就算带着家财前往五陵地区,五陵地区早就有了无数前辈居住在那边,新人过去不被敲骨吸髓,就算他们大发善心了,还想安家立业?
拜过码头了吗你?
这群人润到南宋来的消息苏长生早就知道了,也知道他们对明国政策的诸多污蔑,所以他正在谋划着将这群家伙全部做掉,只是目前还没有决定投什么毒比较好。
现在看来,计划可以稍微更改一下了。
苏长生脑海中逐渐生成了一系列针对性的解决方案。
苏长生和虞允文都在为了自己的计划行动的时候,南宋枢密院也开始谋划对江南西路解放区的第四次正式围剿。
他们又感觉自己可以了。
前两次大围剿的失败给南宋朝廷沉重一击,尤其是第二和第三次围剿的失败,使得江南西路农民军的进军路上盗贼蜂起,到处都是打家劫舍的强人,地方一片混乱。
南宋朝廷受限于衰败的国政而无法解决这件事情,使得很多人觉得他们已经看到了南宋的终末。
但是没想到苏咏霖一本书传来,居然给南宋打了一针强心剂,让他们焕发了第二春,很多人主动拿出钱财帮助南宋朝廷募兵,增强军力,为的就是对抗苏咏霖的思想攻势。
在这样的情况下,江淮战区军队重建几乎完成,京湖战区军队的重建也就提上了日程。
而当时从川蜀战区前来支援战斗的姚仲所部现在依然停留在京湖战区,京湖战区现在虽然局势不妙,但是依然维持这一定的军队规模。
而这段时间以来,江南西路的农民军也没有外出袭扰的迹象,江南西路一带风平浪静。
随着物资禁运政策的实施,枢密院和赵昚都觉得江南西路农民军差不多到了极限了,可以开始准备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大规模围剿了。
这一次一定会胜利!
一千零一十六 临时战争税
枢密院的主官们觉得眼下南宋军队是“兵精粮足”,就差一场胜利彰显他们的政绩和存在。
正好江南西路的农民军应该也到了强弩之末,能用这场战斗给新招募的军队一次训练的机会,让新招募的军队好好练练手,见见血,再来一场胜利,奠定心理上的优势。
这样将来面对明军也就不会胆怯了。
毕竟是新军,刚刚招募来,刚刚训练出来,里里外外都透露着一股朝气,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气势,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赵昚在军队训练的时候多次检阅军队,观察军队的训练科目和士兵伙食等等,以示自己非常在乎这支新军,同时也对自己看到的一切表示满意。
对这样一支充满希望的军队,枢密院和赵昚都是寄予厚望的。
他们寄希望于全新组建的军队可以振奋南宋的士气,彻底解决内忧,全面对抗外患。
枢密院和赵昚的算盘打的很响,但问题在于江南西路的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面对南宋朝廷空前严格严格的物资禁运政策,江南西路农民军政权不说是十分困难缺衣少食,至少也算得上是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
物资禁运政策好像完全没有影响到农民军的正常运行,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之所以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主要还要从两个方面来说。
其一是主导农民军政权的复兴会江南西路分部对整个农民军解放区推行的土地改革政策。
其二是南宋官僚们极其灵活的执行朝廷政策的手段以及对金钱的重视态度。
所以说能够营造出眼下这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主要原因是农民军和南宋官僚的双向奔赴,“情投意合”了属于是。
农民军的政策是主要的内因,虽然赵玉成领导的江南西路复兴会分部不在明国本土,但是随着江南西路斗争局势的清晰,赵玉成也多次开会要求正式推行土地改革政策,为此还问苏咏霖要了不少政策指导和有经验的官员。
苏咏霖自无不可,立刻安排了一批又一批有经验的复兴会员们乔装打扮,在苏海生情报网络的帮助下来到了南昌,加入了江南西路的复兴会分部,并且帮赵玉成推行土地改革政策。
从上一次反围剿战争获胜之后一直到如今,一年多的时间里,赵玉成一直都在农民军控制的九个州推行土地改革。
他和农民军的战士们带领农民夺取土地,分发土地,建立农会和新农村,建立乡农会等等,把复兴会组织深入到村庄之中。
他们打破了原有的地主乡绅和县官府共享权力的格局,创造了全新的基层政治格局,增强了本地南宋农民们的组织度,建立了稳固的【农民军——农会】的政治局面。
苏咏霖曾经采取的一系列政策都被赵玉成借鉴。
加上连续数次战争中最早的起义军、现在的农民军和宋军对本地地主乡绅势力的“三管齐下”,赵玉成“踩在巨人的肩膀上”成功在九个州完成了土地改革,消灭了所有地主乡绅,把这九个州完全打造为了复兴会控制下的复兴州。
消灭九州之地的地主乡绅之后,村农会和乡农会结合起来,成为复兴会联系、组织农民们的重要机构,通过这两级机构,赵玉成得以动员全体农民展开了大生产运动。
都说江南西路这块地方是穷山恶水,地无三尺平,土地也贫瘠,根本打不上几斤粮食,但是这也不绝对,其中有几分是那些吃的脑满肠肥的大地主坚持的看法,也不知道。
反正就赵玉成实地走访之后所了解到的情况是,土地有,肥沃的土地也有,数量还不少。
但是几乎全部的膏腴之地都被地主乡绅占据,他们建立了自己的农庄,让佃户帮自己耕种。
而自耕农们往往只能拥有贫瘠的土地,承担着最为沉重的税收,更多人还没有土地,最后悲剧的沦为流民,外出谋生去了。
赵玉成丈量田亩检查账册之后,发现江南西路绝对不是养不活这里的人,江南西路历年粮食的实际产量也绝对不至于养不活人。
之所以这里给人穷山恶水的感觉,除了一部分交通环境因素之外,主要是分配出了大问题,很多人没办法吃饱肚子而已。
现在他们都被解放了,身上的枷锁也被解开,复兴会给他们分发土地,让他们按照农会的安排进行农业生产,且只需要缴纳农税和较为特殊的临时战争税,其他的税都可以免除。
因为目前还处在战争之中,写信咨询了苏咏霖之后,苏咏霖建议赵玉成根据目前江南西路解放区较为严峻的斗争形势,推行战时政策。
相较于基本和平的明国,江南西路的斗争形势使得他们没有一口气推行明国轻徭薄赋政策的资本,他们必须要加征一部分税收,并且组织劳动力修缮城池、道路并且为士兵准备军事物资。
这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必须要从税收当中来。
所以临时战争税应运而生,为了让农民军获得更加精良的装备和更加丰富的食品以增强战斗力,这也是无奈之举。
但是相对于江南西路农民们原先的日子来说,这种只需要缴纳两个税种的生活已经算是地上天国了。
因为担心农民反对,抗议农民军向他们征收太多的赋税,所以赵玉成在推行临时战争税之前离开南昌,前往各地农村进行深入调研,和农民交谈,深入了解他们的真实想法。
在这场调研行动的过程之中,赵玉成得知了农民们对复兴会农民军政策的看法。
简而言之就是农民们都觉得他们是大善人,是天上神仙下凡来解救他们的。
才收两个税目,其他的税目都废除掉了,这难道不是在做善事吗?
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农握着赵玉成的手,泪眼婆娑的就跟他哭诉过去他们所需要缴纳的税。
正常的农税就不说了,但凡遇到些天灾人祸,或者运输损耗,他们就要补缴农税,有些时候补缴一次,有些时候补缴两次,老农活了五十多岁,也就记得有五年没有补缴过。
农税之外还有各种非常诡异的税收。
比如行路税。
走在路上,走的是大宋的国土,是大宋的道路,所以走在路上就要收税,官府不管这路是不是农民们自己集资修建的,不管,就要交税。
还有打井税。
也是一样的理由,因为在大宋的国土上打井,用的是大宋的资源,所以也要交税。
还有建屋税。
因为在大宋的土地上建造房屋,所以要交税。
还有柴税。
砍柴也要交税,因为树木长在大宋的国土上,不交税实在是说不过去。
另外就是挑水税。
挑水也是用的大宋的水,不交税的话你还算是个人吗?
这些都算在内,有些时候收一次,有些时候还有加征,收两次,年景好的时候还有收三次的,收个税能把他们这些本来能吃饱肚子的人家给收的倾家荡产。
而那些可恶的税吏还是不罢休,又折腾出了诡异的杀鸡杀鱼税。
官方的说法是杀鸡杀鱼会见血,不吉利,让老天爷看到了会以为大宋天子不尊重他,所以会对大宋天子在老天爷那边的名声不好,要交税来弥补大宋天子的损失。
于是杀鸡杀鱼煮了吃也要交税。
当全部的税收种类都给用上,就差没有给拉屎上税之后,税吏们又给折腾出了提前收税的概念。
好不容易应付完了今年全部的税收,本以为接下来能吃几顿饱饭过几天安生日子,结果税吏们又来了。
他们说朝廷讲了,今年朝廷办事多,很困难,所以向你们预支明年的税收用以度日,今年收了,明年就不收了。
有老农不愿意,税吏们就威胁他们,说今年不给预支,来年加倍收税!看你们交不交!
这样一说,那里还有人敢不交税呢?
于是他们一年到头辛辛苦苦所得,全都交了税了,有的还是重复交税,交好几次,留给自己的当真是少的可怜。
一千零一十七 南宋万税
对于大宋子民来说,官府的话无限接近于鬼话。
听的话就等于相信鬼话。
不听的话就要给鬼吃掉。
他们看似有两种选择,实则只有一种选择。
他们只能选择交税。
但是今年的税交完了,还要交明年的税,这还不算最恶劣的,最恶劣的是明年的税也交完了,官府一看他们还有油水可以榨,就说后年的税也提前预支了,后年就不用交税了。
他们要是说到做到也就算了,可偏偏他们从来不说话算数,从来没有信守诺言,纯粹就是在骗人。
今年说明年,明年说后年,后年再说大后年,年年预支,年年背信弃义。
老农所在的地方被收税收到了十三年以后。
这还算是好的,他还听说有些地方被收到了二十四年以后,还有一个极端的地方听说给收到了二十七年以后。。
那些地方的人基本上能逃的都逃掉了,剩下来的基本上全都成为了家里有关系的地主豪强的佃户,亦或是残疾的没钱的跑不掉的,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忍受官府的压榨。
这些地方的财政和人口数据就崩溃的一塌糊涂,官员连寅吃卯粮都办不到,只能造假,搞搞纸面税收数据搪塞临安朝廷。
反正临安朝廷也不会真的派人下乡来调查税收数据是否真实,朝官们对于这些事情也是门儿清,知道地方上现在糟糕到了什么地步,强行追究的话,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可以吃。
唯一可能追究的是皇帝,但是皇帝哪里能得到真实的数据呢?
只要官员们沆瀣一气上下串通,硬是要瞒着皇帝,皇帝还就真的搞不清楚自己的国家到底有多少钱,以及他自己到底应该得到多少钱。
他只能活在官员们为他编织的信息茧房内,享受着只此一人所感受到的快感,享受着国泰民安四海臣服带来的成就感。
就算偶尔有个有良心的官员不讲政治正确,想要戳破这个繁荣假象,皇帝还真未必相信。
就算怀疑又怎么样?
难道让他自己一个人去国库里数钱?让他自己一个人查账?浩如烟海一般的数字账册,他想一个人搞清楚?
因为深深的明白这些道理,所以不仅仅是临安朝廷,地方上摆烂的情况也十分严峻,较之临安有过之而无不及。
反正官员都是流官,一任三年,做完拍拍屁股走人,谁也不愿意留在这种穷山恶水之地,更不会想着做出什么政绩来,于是这里就陷入了死循环,破败不堪。
老农和他的同乡们被官府用各种手段折腾的家里是家徒四壁,穷的荡气回肠,强盗土匪来了都要仰天长叹,掩面流泪,直言狗官不给活路。
而现在农民军来了,给他们分了田地,分了房屋,提供了农具和耕牛还有其他牲畜,让他们得以安心生产。
不仅如此,税收还那么低,只有农税和临时的战争税,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赵玉成听得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南宋有些税他就算是在金国都没有听说过,这岂不是说明金国在税收上都比南宋更柔和一点?
还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杀鸡杀鱼还要交税?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老农闻言苦笑连连。
“这算啥?小老儿听说就那个给收税受到二十七年以后的县,连拉屎拉尿都要交税!”
“还有这种事情?!”
赵玉成给惊呆了:“拉屎拉尿还要交税?”
“都给吓坏了,哪里听过这种事情,但是这偏偏是真的。”
老农苦笑道:“所以前些年农民军和复兴会没来的时候,咱们这儿的人过的都是鬼一般的日子,给饿死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能有今天,知足了,真的知足了,不敢有任何不知足的地方。”
“可别说不敢,没有你们交税,农民军和复兴会也活不下来。”
赵玉成握住老农的手:“这些都是你们应该得到的,等战争结束,咱们把宋国给灭了,战争税就免了,不收了,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以后该吃吃,该喝喝,不会再受苦了。”
老农满是褶子的脸笑的像菊花盛开一样。
“那帮子税吏说的话,小老儿一个字都不敢信,您说的话,小老儿信,全信!”
赵玉成于是把沿途所见所闻写信告诉苏咏霖,并且告诉苏咏霖自己决定开征临时战争税,为江南西路农民军的发展壮大添砖加瓦。
加一个税种,是为了不让南宋回来收更多的税,他决定在江南西路斗争到底,一直到大明军队全面南下。
就算有百万大军压上来,他也绝对不会认输,大不了再回罗霄大山里打游击,总而言之他就要在这里和这群丧尽天良的上等人斗到底!
他们过分的不是一星半点儿,让他们继续统治下去,早晚把这里的人气都给折腾掉,让这里成为没有人烟的荒地。
怎么能让他们继续胡作非为下去呢?
同时,为了嘲讽南宋,他还亲自提笔写了一副对联,叫人贴在了南昌农民军总部办事处门口,庆祝洪武五年的新春到来。
上联是“自古未闻粪有税”。
下联是“如今只剩屁无捐”。
横批是——南宋万税。
凡是经过农民军总部前的人都能看到这幅对联,啧啧称奇,感慨万分。
土地改革在江南西路的九州之地取得了全面胜利,一个空前稳固的革命政权在这里建立起来,深深地扎下根。
本地人空前拥护这个全新的政权,但凡这个政权有什么需要的,他们都愿意尽力配合。
农民军整编招募新兵的时候,本地人踊跃参军,农民军招人修缮城墙和军事防务的时候,本地人也愿意派出多余劳动力帮助他们修建。
如此,在土地改革之后,农民们的生产热情也大大提升,在刚刚过去的洪武四年夏粮和秋粮的收成之后,农民军通过农税和临时战争税收到了足以支撑八万农民军战斗两年的粮食。
在这样的情况下,南宋的物资禁运也就没什么意义了,农民军政权的大生产运动自己就能够养活自己。
粮食方面没有问题,农民军吃的比宋军要饱的多。
这第二个原因,就不是农民军的问题了,而是南宋自己的问题。
众所周知,越是物资禁运,越是容易推高货物的价格,越是推高货物的价格,利润就越高,利润越高,就越是有人愿意冒着风险去偷运。
尤其是当人们知道负责监管他们的官员自己都对此流口水的事实,他们就更加不会顾及这种禁令,而是一心想着运送物资去赚钱。
以南宋政府那吹弹可破的禁运命令和南宋官僚们极其灵活的执行手法,想要实现彻底的禁运,估计也就在赵昚的梦里可以实现。
所以自打物资禁运的命令传到江南西路解放区周边各地之后,各地心思活络的商人、官僚们就从没有停过自己的行动。
他们召集人手,高价雇佣他们,给他们提供不错的待遇,然后就带着他们推着车子赶着驴子行走在挣钱的路上,一路艰难险阻都不在话下,只要能抵达农民军的货物交易中心,就没什么是不能去办的。
民间如此,官方又如何能坐视民间赚钱而无动于衷呢?
官方赚得更狠。
第三次围剿战争之后,南宋主要的军队全部退出了江南西路农民军控制区,驻扎在汉阳、鄂州、蕲州、襄阳一带。
其中因为明军河南兵团长期在边境地区的演武行动,所以宋廷被逼着把最精锐的姚仲所统领的军队安顿在了襄阳一带。
其他后来调过来的中央禁军主要负责对江南西路农民军的警戒,并没有发起军事行动。
这就为这一地区的商业大环境提供了军事安全的保障。
一千零一十八 一分钱不给还想要良品?
在战后物资禁运命令尚未下达的一段时期内,农民军利用土地改革和战争胜利获取的资金和周边地区的商人做了不少生意,建立了不少比较可靠的合作伙伴关系。
农民军大生产运动主要还是粮食,在布匹、军械等方面还有不小的生产缺口,虽然赵玉成也学着苏咏霖的政策,各种开设纺织工场、冶铁工场等等,但是生产效率一时半会儿上不来。
所以就比较需要和周边地区的商人们做生意,购买他们需要的物资。
还真别说,只要有钱,就有市场,除了布匹等正常的日用品之外,农民军需要的钢刀、长枪还有弓、弩、盔甲等军械,就算没有物资禁令,本身也是相当敏感的存在。
但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些南宋商人还真是手眼通天,只要价格给到位了,神臂弓这种绝对的禁品也能给你搞到。
偏偏他们的身份不是什么官僚或者军官之类的,只是一个表面上打着卖米卖布旗号的“普通”商人,然后一掀开自己车上的罩布,下面全是神臂弓。
他娘的普通商人能搞到神臂弓?
普通?
赵玉成就觉得这件事情比较难以理解,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内心的纠结情绪。
明明就是官员们放出来的白手套,居然还自称普通商人!
呸!
但是说到底,大家在商言商,生意还是要做的,钱还是要赚的,谁也不会嫌钱多,农民军也相当需要货物。
所以赵玉成就拿出钱来和他们做交易,用来换取除了粮食之外的一切必需品。
这一阶段价格还算是比较正常的。。
直到物资禁令下达之后,这些南宋商人开始露出了商人本性。
他们搓着手对赵玉成表示——过去是这个价格,但是现在物资禁令下达了,咱们都要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给你们运送物资,这个价格上面是不是要……嘿嘿,你们懂的。
复兴会分部内的一些人对南宋商人的这种行为非常不愉快。
本身他们购买物资的价格就已经很贵了,比正常市场价格翻了一倍不止,他们现在还要继续翻倍,简直太过分了。
而且大家心里都清楚,能卖军械的都是官方放出来的白手套,和官府本身关系匪浅,贼喊捉贼的套路玩了几千年,还当我们不知道这里头的关系?
很多人都觉得不用继续和他们做生意,反正目前来说农民军的军需物资也是够用的,真要打起来,撑个四五个月不是问题,他们不认为宋军能够和他们打上四五个月。
就宋军那拉胯的组织度和战斗力,四五个月咱们都能反推到临安成了!
但是赵玉成却不这么认为。
“对于现阶段的我们来说,物资比钱重要,永远不要小看战争时期的物资消耗,拿钱换物资比存钱更有意义,至于多花出去的钱也没什么值得生气的。”
赵玉成笑了笑,拿出了一个小本本,开口道:“大不了把这些商贩的名字都记下来,等革命胜利之后,再去算账,有一份算一份,让他们把吃进肚子里的全给吐出来!”
苏咏霖是个很记仇的人,心眼也小,有仇一定要报仇,不管多久,一定会报仇,他还有个专门记仇的小本本,那些有路线之争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而作为他的亲传弟子,赵玉成也学到了苏咏霖记仇、报仇的性格。
他让人把这些坐地起价的南宋商人的名单都给记下来,拉个清单,记在小本本上。
“都是些趁火打劫的奸商,平日里也没少做囤积居奇的缺德事情,而且大部分都有官方背景,否则他们会那么嚣张的和咱们做生意?哼!让他们先得意着,早晚要和他们算总账!”
赵玉成都这样说了,其他人也没什么好反对的。
农民军就继续用超过正常价格两三倍的价格和奸商们做生意,购买布匹帐篷和军械等军需物资,充实府库,筹备战争。
而有了百分之二百到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南宋的奸商们那里还顾得上朝廷的禁令?
别说这里天高皇帝远了,就算在临安城里,在皇帝老儿眼皮子底下,他们都敢把这些东西运出去,卖给农民军换钱。
他们和他们背后的官员数钱数到手抽筋,非常愉快的把辖地当中的良品军需物资卖给农民军。
在这样的情况下,农民军完全不缺少任何物资,通过源源不断的物资供给,赵玉成对农民军四个师的军队进行了多次改组,淘汰老弱,增加青壮,使得军队人员组成越发年轻化。
不仅如此,在军事训练方面,苏咏霖派遣来的军事教官也下了狠功夫。
军事教官们用大半年的时间,拿出训练明军士兵的法子狠狠训练农民军士兵们的基础军事素养,让一支半路出家的农民军渐渐有了正规军的风采。
洪武四年年中到洪武五年年初,农民军举行了多次战争演习,包括野战演习和城池攻防战演习,演习结果让赵玉成十分满意。
农民军已经朝着明军的方向大踏步的跨境了,假以时日,就算是面对面和宋军精锐展开野战,赵玉成也有不会输掉的信心。
农民军这边发展大好,而同样被打崩掉之后重建的京湖战区宋军就没有那么好的发展了。
因为农民军对货物品控比较严格,抓住好几次南宋方面滥竽充数的行为,他们也就上了心,不再试图用次品冒充良品,而是老老实实用良品和农民军做交易。
倒也不是他们不愿意用良品,只能说他们拿到手上的时候就是良品少,次品多,其他人也是要赚钱的。
不过能赚那么多,他们也不是不能忍耐这种事情。
良品都卖出去了,剩下来的次品怎么办呢?
当然是给自家军队使用了。
农民军鬼精鬼精的,只要良品,可人家到底是付了大价钱的,也不是不能接受,这样一想,自家军队一分钱不给还想要良品?
呸!
臭丘八只配用次品!
要是敢磨磨唧唧的连次品都不给你!
经过上次和吴拱之间的斗争,现在京湖战区的文官和武将之间的矛盾是越来越大了,彼此之间的对立也比较严重。
吴拱固然被赶回老家反省,文官这边也有好几个人倒霉,被流放到了岭南。
双方属于一个互有胜负的状态,这就让文官们越发不满。
天上的文曲星老爷对付你们这群臭丘八居然还有损失?
素来瞧不起、鄙视武将和军队的文官系统决定给武将还有军队一点颜色看看。
一边自己赚大钱,一边让这些臭丘八找准自己的定位。
于是在紧邻江南西路的京湖战区宋军占领地区,襄阳、汉阳、鄂州、蕲州一带有宋军驻军的地方,驻扎的宋军将领和士兵渐渐发现他们拿到手的军需物资往往质量都很差。
还不是过去那种良品和次品都有的状态,而是偶尔遇到良品,基本上都是次品的状态。
拉弓的时候能把弓给拉断掉。
箭矢长短不一,有些甚至都没有箭头,只有一根木棍子。
箭矢的尾羽质量很差,一碰就碎掉,根本不堪用。
钢刀有很多锈蚀的地方,很多钢刀连最基础的使用都办不到,一挥就断。
长枪看上去像个样子,拿在手里轻的可怕,一折就断。
盔甲就更别说了,好些盔甲都是拿木片假装铁片,涂一层黑漆佯装良品,根本不顶用,穿着出战等于直接出殡。
这就让当地部分宋军很不满意了。
一千零一十九 姚仲忍不了
上一次平叛战争结束之后,宋军京湖战区的军事格局有了不小的改变,主要分成了两个部分。
一个部分是来自中央的禁军,侍卫步军司统帅周赟统领一万五千名侍卫步军司的士兵在九江一带驻扎,取代了原先戚方的地位。
当然这不是赵昚愿意的,只是无可奈何之下的应急措施,战败之后京湖战区军队紧缺,无奈之下才让侍卫步军司顶上,负责监视警戒江南西路的农民军。
另外一个部分就是原先田师中、吴拱的残部和姚仲自己所带来的两万军队组成的四万余军队,这一部分军队主要驻守在襄阳,负责警戒河南地的明军河南兵团。
但是这样一来,鄂州地区的防务就空虚了,从汉阳方向压制农民军的军力就不够了。
万一农民军忽然选择从这个方向突破,就能一举突破汉阳防线,从而北上襄阳,威胁到南宋最重要防区的后方。
那就太危险了。
于是南宋朝政相对稳定之后,八万人募兵计划进行后期,枢密院就开始把原先准备补充赵构殿前司的部队三万人开赴鄂州,重建鄂州大军,试图重新恢复对江南西路地区的压制。
为了确保这支军队听命令、不乱搞事情,这支军队从士兵构成到军官构成有六成都是新招募来的,其中军官有不少都是通过特科武举还有民间选拔的方式招募来的。
枢密院认为这支部队很精锐,很有勇力,还配备了不错的装备。。
当然,统兵大将还是要用有经验的人,枢密院选来选去,选中了昔年张俊麾下为数不多真正会用兵的名将王德的儿子,王顺。
王顺跟随王德常年在军中生活,数次跟随王德出生入死,立下战功,以骁勇善战闻名,于是被任命为鄂州大军都统制,统领这支大军顺着长江前往鄂州驻扎。
另外,侍卫步军司也被增兵一万五千人,恢复了三万人的编制,于是在洪武四年的下半年,南宋京湖战区的军队基本上恢复到了战前的状态,兵力齐备。
不过由于多是新兵,拥有战斗力的军队主要集结在襄阳一带,所以枢密院迟迟不能下达作战的命令。
枢密院要求两支新军进行严格的训练,日常耗费方面则由朝廷提供一部分,地方官府提供一部分,且后勤保障也交给地方官府负责拨付、运输到军营。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后勤运输和军需用品的保障等等有一部分本来就要地方官府支出,其他的大部分还要地方官府负责储存,这又是一笔支出。
又是耗费时间又是耗费精力,但是又没有什么额外收入,加上长久以来的文武矛盾,京湖战区的文官们为自己谋一点福利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京湖战区的文官们做事情还是有点分寸的。
他们克扣鄂州大军和襄阳大军这两支部队的军需供给,唯独对九江大军较为宽松,没有太过于针对,基本上保持了正规水平。
原因当然是九江大军就是侍卫步军司,是皇帝亲军,军事主官多有京城里的高管人脉,地方官员们开罪不起这支皇帝亲军。
万一把他们给得罪了,他们发动京城的关系,地方官员们就得好好的喝一壶。
用魔法对付魔法这种事情大家都玩的很熟练,碰上关系比较硬的硬茬子,他们还真不敢怎么做。
但是襄阳大军和九江大军就是地方军队的编制,主官也没什么中央层面的关系,好欺负的很。
主持鄂州大军事务的王顺资历不够,遇到这种事情虽然颇为恼火,但是也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于是选择了隐忍的策略,派人拿钱贿赂军需官员,试图得到优待。
不给钱就不给良品,那我给钱,你们给我一些好东西,划得来吧?
鄂州地区文官对王顺的上道还是挺满意的,于是对王顺的鄂州大军就相对好一点,良品和次品给的数量就比较均衡。
但是姚仲忍不了。
他本身就是成名已久的大将,当年跟着吴氏兄弟在仙人关血战金军的时候,这些文官还躲在江南瑟瑟发抖呢。
他根本看不起这些躲在军队后面还自命清高的文官,对他们素来不满意,在四川的时候他就以飞扬跋扈闻名官场,因为深厚的资历和军功,靠着吴氏兄弟的支持,没人敢动他。
四川方面本身也有比较特殊的情况,军队物资方面还是相对干净的,军事主官对物资分配还是有一定的权力,自家东西自家分配,不容外人插手。
但是到了京湖地区就不是这样了,京湖地区,他姚仲才是外人,京湖地区的文官可不管你是不是牛逼人物,只要不是天子亲军,该怎么搞就怎么搞。
姚仲率领的襄阳大军顶在明宋战场的最前线,天天面对着精锐的明军河南兵团,面对着他们凶神恶煞的杀气,实在是压力山大。
在这样的情况下,送来的军需物品还多是次品,少有良品,这让听了吴拱诉苦之后的姚仲十分不高兴。
终于,在一次检查军械物品的时候,姚仲发现送来的一千多张神臂弓里有七成多次品,良品不过三成,连军队日常训练损耗都不能弥补,这让他就绷不住了。
他立刻上表给朝廷,说明襄阳大军的处境和目前的危机局面,控诉京湖战区军需官员们的不作为和贪腐,一边又亲自带兵杀去鄂州等地要个说法。
他拿着锈蚀的钢刀,劣质的长枪,还有木片充当铁片制作的盔甲,直接来到了鄂州刺史府与鄂州刺史宋晨当面对质。
“这种钢刀能用吗?”
姚仲当着一群文官的面把这把钢刀往旁边的树上一挥,钢刀碰到树干,直接断掉。
“这种长枪能用吗?”
姚仲又端起来那杆长达一丈的长枪,双手一用力,直接将其折断。
“这种盔甲能用吗?!”
姚仲一手从盔甲上拽下来一连串的“铁片”扔在了宋晨的脚下,满脸都是怒火。
“穿着这种盔甲上战场,你们是想让我麾下的士兵直接去送死吗?对面明军用的是什么军械?我们用的是什么军械?这种军械能用来打仗吗?大宋军队从来不是战斗力不够强,而是手上的东西太差!差到令人发指!”
面对直接来闹事的老将姚仲,宋晨的面色非常不好。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情的内情,因为他本人就是整件事情的幕后黑手之一,他是组织鄂州地区官方仓储与农民军进行贸易的头目。
正是在他的许可和庇护之下,那些“普通”商人才能搞到神臂弓这种管制军械和农民军贸易,然后赚大钱。
他靠着这笔贸易已经赚了二十多万贯钱了,这些钱被他用黄金、白银、丝绸、土地的模式安顿在家乡,成为自家的财产。
可以说是赚麻了。
但是现在苦主上门,他也不能不给他一个说法,不然这帮臭丘八闹腾起来,上面追查下来,他也不好交代。
“姚统制,此事的确是后方的疏忽,这样吧,我立刻安排人去查,查过之后我立刻给你一个交代。”
姚仲老于官方交际,深谙打官腔的要义,一听就知道这家伙是在敷衍,是在搞缓兵之计。
“什么叫交代?宋使君,我不懂。”
宋晨耐着性子和他周旋。
“姚统制,此事牵扯很大,需要慢慢调查,不可能你站在这里要我给个结果我就能给出一个结果,你现在带兵把刺史府给堵着,影响不好吧?”
一千零二十 姚仲!你不要太过分!
面对火气很大的姚仲,宋晨想要展现自己的修养。
作为一个进士出身的文官,宋晨自认为自己修身养性的功夫远在姚仲这种厮杀粗汉之上,自己比他高贵的多,当然也要讲礼数的多。
于是他耐着性子和姚仲拉扯,不想和他撕破脸。
到底是驻守在襄阳的老将,他的军队也关乎鄂州的安全,不到万不得已,宋晨也想和他维持一个比较好的关系,好让到时候打起仗来这老家伙多撑几天,让他有时间逃跑。
嗯,虽然坑起钱来毫不留手就是了。
然而姚仲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物。
他冷笑。
“宋使君这种官儿老夫见多了,宋使君说的话老夫也听多了,老夫不想听你说什么,老夫要看你怎么做,宋使君,老夫今日的目的很清楚,把老夫军营中军械缺口补齐,解决了这件事情,老夫立刻就走!”
姚仲甩手地给宋晨一张统计表单,让宋晨按照表单上的内容把该给襄阳大军的军械全都给了,他立马就走,绝不拖延。
说老实话,面对这种成名已久的老将,宋晨还真是没什么办法。
这种老滚刀肉是战场上面杀出来的,浑身都是血,油盐不进,啥都不怕,进士身份在他们面前如同狗屁,他们就一副无赖样,软硬不吃,就要好处。。
更可恨的是他们作为边地武将,本身也有文官身份,至少在层级上双方对等,宋晨也没办法以势压人获取优势,这让他很不愉快。
若放在平时,宋晨倒也愿意给他一点东西先把他打发走,就当是花钱买个清净。
奈何今天确实不行。
宋晨看了看姚仲的这份物资清单,暗暗算了算自己目前掌握的物资数量,感到为难。
若他两天前来闹事倒还有的谈,但是三天前他刚刚和农民军做了一笔交易,把原本数量就不是很大的良品卖了一大半给农民军,挣了一大笔。
他正在高兴的算计着这笔钱是换成黄金储存起来还是买土地充实家族不动产,让自家更加富裕,更加有钱,家人可以天天大鱼大肉享尽荣华富贵。
可现在姚仲这老货找上门来了,宋晨还真是挺郁闷的。
全都给补齐这种事情他肯定做不到,想做也做不到,因为货不够了,所以他只能继续忽悠。
“姚统制,不是我不愿意给,你也知道,这些军械都是些什么人在做,朝廷拨下来的钱用来制造军械之前已经被那些大小官员拿走了很多,真正用来制作军械的有没有六成都难说。
这种情况下,送到我这边的军械本就是良莠不齐,不瞒你说,就你们拿到的军械,还是我派人挑了好一阵子才挑出了那么些送过去的,你也要体谅我的难处,钱都给临安城里的那帮人捞去了,你为难我也没用啊!”
这话忽悠其他人或许可以,忽悠姚仲还真是差点火候。
他从军几十年了,吃过的亏上过的当何止数十次?
从年轻到年老,吃亏上当也成了专家,撒泼耍赖也成了看家本领,绝对不是好糊弄的。
从朝廷到地方吃拿卡要的现象确实屡禁不止,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再怎么吃拿卡要,他手上这批军械也实在是太过分了。
七成不良,这还打什么仗?等明军来了直接投降算了!
完完全全把国家大事当儿戏,超出了潜规则所允许的范畴,是不能接受的。
于是姚仲摇了摇头。
“宋使君,你知道的事情,我未必不知道,我也从军三十多年了,见过的听过的不比你少,这里头的规矩你懂的我都懂,你不懂的我也懂,我不管那么多,我体谅你,谁体谅我?
你让士兵拿着这种钢刀,穿着这种盔甲上战场?他不先把你杀了我真的佩服你,再者说了,明国人说南下就南下,我体谅你了,襄阳大军可就完了,襄阳大军完蛋了,你鄂州难道能独善其身?”
面对这个死缠烂打的老货,宋晨也有点不耐烦了。
结果怎么样与我关系也不大。
我打不过明军难道还不会跑吗?
还是说你觉得到时候只有我一个人会跑?
总有不怕死的顶在前头,明军未必能打过来,我急什么?
这个时代若是有一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排行榜,宋晨绝对是榜上有名之人。
不管怎么说,妨碍我挣钱是绝对行不通的!
“姚统制,我言尽于此,你现在问我要也是没用的,我需要时间。”
宋晨不想继续和姚仲拉扯了。
而姚仲更不想和他继续拉扯。
“不必麻烦,我现在就带人去仓库!”
姚仲一声令下,随行的五十名骑兵立刻跟着姚仲就要去仓库自己拿军械。
当然,这只是做个样子,真要来闹事,不可能只带五十人。
姚仲主要是想极限施压,给宋晨巨大的压力,让他妥协,至少拨付一部分到军中,否则军中士兵的怨气他都无法平息。
奈何宋晨是真的心里有鬼,他心虚,于是赶快上前阻拦姚仲。
“姚仲!你不要太过分!”
一看他着急的样子,姚仲心中的猜测立刻被认定了。
这家伙果然是心里有鬼,保不齐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才如此着急。
这样说起来,最近偶然间听闻的一些小道消息保不齐也是真的……
姚仲眼中精光四射。
“近来不断听闻有人和江南西路的贼军暗中有一些往来,宋使君,这件事情你清楚吗?”
看着姚仲阴阳怪气的脸,宋晨心里一慌,强自镇定。
“有这种事情?那我必须要好好调查一下,姚统制,还请回去吧,剩下来的事情交给我来调查!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哼!巧言令色!”
姚仲冷笑道:“今日我就来帮一帮宋使君查一查这国之硕鼠究竟在什么地方!”
说着姚仲就要离开刺史府向仓储地进发。
宋晨给吓得不轻,赶快上前拦截,宋晨身边的属官们也赶快上前拦截。
开什么玩笑,这种事情大家都有份,卖了东西赚了钱大家雨露均沾,谁都能拿到钱,谁都要为这份共同的事业添砖加瓦,而现在不就是这个时候吗?
于是文官们呼啸上前阻拦姚仲,姚仲也不由分说,非要去仓库一探究竟。
双方你来我往你推我攘,渐渐的火气就都上来了。
姚仲指着宋晨的鼻子就开骂。
“明国河南兵团十万大军就在襄阳以北,随时都可能发起进攻,尔等给大军的军械良品不到三成,用这种军械对抗十万明军,尔等不怕我大军全军覆没之后明军来找你们要军械吗?”
宋晨也大怒,指着姚仲的鼻子就痛骂。
“该怎么拨付军械,朝廷自有安排,吾等也自有安排,你作为都统制,就该回去带兵,这是进士该做的事情!不是尔等粗汉该做的事情!全部给我退回去!”
姚仲最讨厌这些进士瞧不起自己的武人身份,明明是一刀一枪用命搏出来的功绩,上面沾的全是血,怎么就不如进士的十年寒窗了?
盛怒之下,他失去了理智,捏紧沙包一样大的拳头,狠狠一拳砸在了宋晨的脸上。
一千零二十一 节奏大师宋晨
姚仲虽然也上了年纪,不复年轻,但是他绝非常人。
他常年在军中训练士兵,舞枪弄棒,骑马耍刀,身体依然强壮,远非宋晨这种养尊处优的文官大老爷可以相比。
他的拳头堪比砂锅,一拳之下顿时给宋晨打的鼻孔流血昏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场面顿时为之一滞。
毕竟谁也没想到姚仲真的就打人了,还给人打出血来了。
一看宋晨流血了,姚仲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犯了错,做了错事,心慌意乱之下,他赶快带人离开了刺史府,回到了军中。
然后一边上书给临安枢密院自我辩解,一边写信给川蜀的吴璘,请吴璘发动自己的人脉关系帮自己一把,别让自己因为这种小事情在阴沟里翻了船。
吴拱已经翻船了,他不想继续翻船。
而另一边,宋晨被打晕过去之后好一阵子才悠悠转醒。
他看着铜镜里自己鼻青脸肿的样子,深深憎恨姚仲,但是又意识到这件事情如果被姚仲带了节奏,自己恐怕没有好果子可以吃。。
思考一阵,他决定转移话题,并且发起数量战争,以量取胜。
鄂州官员基本上都是宋晨的同案犯,拿好处的时候大家基本上是雨露均沾,每个人都拿了,不愿意拿的蠢货还会遭到残酷的排挤,所以大浪淘沙之后剩下来的都是识时务者。
大家为了各自的利益紧紧抱团,响应宋晨的号召,决定恶人先告状,反咬一口,给姚仲上上眼药。
简而言之就是上奏把他们犯下的罪转嫁到姚仲身上,污蔑姚仲用良品军械和河南地的明军做交易,把良品军械都卖给河南地的明军赚大钱,留下次品给自己的军队。
因为心太黑,以至于次品太多,军队产生怨气,姚仲觉得自己兜不住了,于是决定转移矛盾,反过来污蔑鄂州官府没有给良品军械到军中。
姚仲试图颠倒黑白,掩盖自己的错误,让士兵怨恨官府,而不是他自己,以达到他不可告人的邪恶目的,实在是不为人臣。
至于事后朝廷派人来查证的时候该怎么混过去,宋晨也有了一个想法。
他找来了负责和农民军做交易的商人们,让他们主动和农民军联系,把这件事情讲清楚,请求他们把之前已经送过去的良品军械借调回来给他们用一下,用以糊弄朝廷前来检查的官员。
等这件事情应付过去之后,再把军械还给农民军,绝对不会
我们要是完蛋了,你们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办法继续军械贸易,后继者未必愿意和你们做生意,这想必不是你们愿意看到的。
但是这一关要是过去了,之后咱们的贸易价钱好商量,给你们打七折,或者六折也可以,你们看看怎么样?
电光火石之间,宋晨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赌一把农民军多少还是有点节操的。
他们还真的给赌对了。
赵玉成方面得知这件事情之后,召开了小范围会议进行了一波商讨。
最后大家达成了统一看法。
姚仲是名将,用兵有一手,农民军与之交锋,未必能讨得到什么好处,说不定还会加大伤亡。
既然此时此刻能用南宋内部的矛盾把姚仲搞掉,何乐而不为呢?
敌人的敌人不就是我们的朋友吗?
于是赵玉成回消息给宋晨,告诉他们这笔交易我们答应了,你们派人来吧,我们全力配合。
宋晨得到消息之后长舒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脏也落回了肚子里,他感觉自己重生了。
农民军还是讲道理的,是很好的商业伙伴,以后的商业合作可以加大力度。
然后他就开始安排自己的部下们根据目前的数据做假账,准备糊弄朝廷来人,一波带走姚仲。
但是赵玉成觉得这样做还不足以让南宋朝廷搞掉姚仲,于是他传达消息给天网军,将这件事情绕道通知给河南兵团张越景司令官,请张越景予以配合。
比如放出一些很“隐秘”的流言,比如明军和襄阳宋军的一些见不得光的贸易之类的。
这一波要是能搞掉姚仲,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争来说,绝对是好事。
赵玉成这边十分配合,宋晨自己倒也没有傻等着。
他写给朝廷的奏表不仅有对姚仲的诬告,还要关于武将拳打进士、强行殴打文官的内容。
赵宋家法对武将一直非常注重限制,严防死守武将的任何越界行为。
宋晨觉得自己要是能带起一波节奏,把这件事情从单纯的贪腐、渎职转移到文武矛盾上面,对于他涉险过关一定大有好处。
双方都出了招,亮了底牌,接下来就看他们各自的运气了。
双方的奏表以火箭般的速度赶赴临安城。
于是乎,时值第四次围剿战争发起前夕,宋廷听说了姚仲和宋晨等鄂州官员发生剧烈冲突甚至出现了流血事件之后,大惊失色。
枢密院先是接到了姚仲的表奏。
姚仲的奏表里说京湖战区的地方官员们对军事物资的克扣和大量输送次品的事情严重影响了军队的战斗力,这让他非常不满,于是他带人去找鄂州刺史要个说法。
但是鄂州刺史对这件事情多方推脱,就是不帮他解决,他无奈之下决定去仓库查看究竟,却被刺史宋晨所阻挡,双方爆发肢体冲突,混乱中,宋晨不知被谁打倒。
这是在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担忧装备太差的话不能防备河南明军的南下,而且进来听到小道消息,说有官员和江南西路农民军暗中保持往来,销售军械给他们,所以他请求朝廷秉公处置。
赵昚刚刚看完了姚仲的奏表,还没来得及生气,宋晨和鄂州大小官员的奏表就送来了。
从数量上,鄂州官员的奏表吊打姚仲。
而在内容上,鄂州官员、尤其是宋晨的奏表也相当的劲爆。
内容是他们给姚仲的东西都是枢密院直接差人送来的,他们根本没有任何阻拦、扣留,全部发给了襄阳军营,却不知道为什么姚仲主动带人上门闹事,还一口咬定他们克扣军械、以次充好。
姚仲带领二百名士兵上门闹事,堵塞刺史府,态度蛮横,十分不讲理,气势嚣张,动辄挥舞拳头威胁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还时不时拔刀威胁,就是要他们交出军械来。
宋晨据理力争,姚仲蛮横不讲道理,最后居然要强抢,宋晨当然不答应,出面阻止,被姚仲一拳打在面门上,口鼻流血,晕了过去,好一阵子才醒了过来。
他不知道姚仲干什么要这样做,但是也曾听闻一些小道消息,说姚仲长久镇守襄阳,和明军多有往来,也不知道这里头到底有明军一些什么事情。
这下好了,还没来得及生文官的气的赵昚瞬间冷静下来,看着两份内容完全冲突的奏表,感觉难以做出合适的决断。
于是他召集了群臣进行商议,并且公布此事。
一千零二十二 赵宋家法还是要讲究的
此事一公布,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大量官员立刻上表弹劾姚仲,要求朝廷严肃处置姚仲,决不能让武将的嚣张气焰压倒文官。
舆论汹涌,一时间仿佛整个朝廷千名官员都在弹劾姚仲,所有人枪口一致对准姚仲,朝他迅猛开火,不管不顾,汹涌的浪潮的确是震惊到了赵昚。
但是对于文官们来说,这是个很严肃的话题。
那帮子嚣张的武将现在就敢拳打文官大闹刺史府了,那下一步还不得杀到临安城夺了鸟位?
我们是在为你考虑啊陛下!
南宋文官们的想象力唯有在这一层才能产生如此跃进。
出现这种情况并不是偶然,也不是官员们认为姚仲一定勾结明军而宋晨一定没有勾结农民军。
抛开一切事实不谈,这是个政治正确的问题,而且朝堂上嗓门最大的都是文官,话筒都在文官手里,发出的都是他们的声音。
自打宋太宗以来,文贵武贱那是赵宋家法,是祖宗成规,对于武将的多方限制、打压,让他们带着镣铐跳舞,就是为了让武将乖乖听话,不能威胁到朝廷的统治,避免五代十国的事情再次出现,引发惨剧。
武将可以打不赢外敌,可以屈膝投降懦弱无能贪财好色妻妾成群,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造反。
社会不能崇敬军功,以免军事人才太多,朝廷压不住。。
为了防止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事情再次出现,也为了挽救赵光义在两次战败彻底社死之后摇摇欲坠的皇帝宝座,武将们必须要做出牺牲。
不管犯错没犯错,只要武将招惹到了文官,那肯定是【抛开一切事实不谈,难道他就没有犯错吗?】
能在大宋掌握并且引导舆论的从来不是武将,而是文官,朝堂上说话的也多是文官,不是武将。
他们的屁股天然坐在维护他们的利益的赵宋家法这边,一旦武将和文官爆发冲突,首先搬出赵宋家法把武官打倒在地,踏上一万只脚,让他社死,然后再谈论其他是是非非。
所以朝官们的态度是显而易见的。
赵昚面对这种情况也是挺无奈的。
尽管他本能地感觉这件事情水很深,感觉姚仲一个刚刚调任襄阳才一年不到的大将不太可能立刻就能和明军达成什么商业协议,这不科学。
而且说到底,明国真的需要南宋的军械吗?
他们自己不生产吗?
比起河南明军,可能江南西路的贼军才更需要南宋的军械吧?
但是面对满朝文官的强烈抗议和赵宋家法的现实需求,赵昚不得不接受文官政府的要求,接受尚书左丞叶义问和尚书右丞沈该的建议,先定下姚仲犯错的基调。
然后再讨论其他。
“姚仲言及宋晨与江南西路贼军有勾结,宋晨言及姚仲与河南明军有勾结,两人相互攻讦,恐非空穴来风,朕以为此事必有蹊跷,需要遣使严查到底,诸位臣工如何看待?”
赵昚定下了姚仲犯错的基调之后,文官们终于愿意理性思考问题了,事关对朝廷的忠诚,他们也不敢马虎。
但是对姚仲的惩戒是不能少的,一些人上表要求直接拿下姚仲,罢免他都统制的职位,不能让他继续统兵,否则谁知道他一旦犯浑还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赵昚对此感到不满,认为第四次讨伐作战近在眼前,姚仲是内定的统帅人选,怎么能因为这件尚且没有定论的事情而被拿下呢?
陈康伯对此事当然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本来即将发起的第四次围剿作战就是要以姚仲为主帅进行的,姚仲经验丰富,战功卓著,让他统领重建之后的京湖战区军队一定能有很好的的战果。
但是现在却出现了这种事情。
思来想去,陈康伯也感觉自己不能为姚仲说话。
“姚仲久在军中,经验丰富,屡立战功,为军中大将,本来是此次剿贼作战统帅的最佳人选……”
陈康伯郁闷道:“但是此事一出,朝野上下舆论哗然,必然不可能认同让姚仲统兵出战的命令,且不管姚仲究竟有什么理由,都不能成为拳打官员的借口,这肯定是错的。
现在他的作为使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对他十分不信任,且这样一来,京湖一带官员也将对姚仲非常不满,会孤立他,他若是主持战事,一定会被拖后腿,所以……”
“所以他不能用?”
赵昚冷哼一声:“个人恩怨难道能比得上国家大事吗?京湖官员未免太嚣张了一些!”
“陛下,这不是个人恩怨,这是祖宗成法。”
陈康伯无奈道:“祖宗定下的规矩,文贵武贱,压制武将,避免武将越界,这是朝野上下的共识,姚仲虽然战功卓著,但是这一次,他的确做得不对。”
赵昚闻言,又哼了一声。
“总而言之,你的意思就是姚仲必须要被严惩,乃至于还要下狱问罪?”
陈康伯摇了摇头。
“是否犯罪还要等待调查结果,但是这一战,姚仲是不能出任主帅了。”
赵昚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狠狠一拍扶手。
“此事姚仲固然有错,但是那些贪官污吏难道就没有错吗?他们克扣军需,以次充好,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就不相信这件事情里当地官员一点问题都没有!
姚仲再怎么说也是老将,也是明白祖宗成法的,能让他如此恼火乃至于失去理智,可想而知当地官员过分到了什么地步!必须要严查!一查到底!”
陈康伯不反对严查,但是对赵昚的态度,他不太满意。
“陛下,如同满朝文官先入为主这样的事情,陛下不应该去做,谁对谁错自有公论,您不能率先认为这件事情谁对谁错,否则,会影响到这件事情的公允。”
“那你是如何看待的?”
赵昚面色不善的看向了陈康伯。
陈康伯摇头。
“臣不能确定,臣只知道目前该怎么办。”
赵昚的面色阴晴不定,思来想去没有办法,只能这样决定了。
因为事情很严重,需要一个有足够权威的人去办理此事,所以赵昚决定把参知政事周麟之派往鄂州亲自处理此事。
但是不管怎么说,姚仲是不能出任此次讨伐作战的主帅了,所以枢密院必须重新选择讨伐叛军的主帅。
选来选去,他们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只能让驻守九江的侍卫步军司指挥使周赟临时担当主帅的任务,而王德的儿子王顺担当副帅。
他们到底就驻守在当地,距离更近,也更熟悉当地的环境,比起现在另外派一个人来担当主帅,还是让他们展开行动比较好。
至于姚仲那边……
眼看着连襄阳府的军队都不能统领了,赵昚又要开始头疼襄阳府主将的事情。
襄阳府那边主要还是四川系的军队,骤然更换其他地方的主帅,恐怕会造成不好统领的状态,现在襄阳府面对着明军的直接威胁,赵昚实在是不敢乱点将。
于是在陈康伯的建议下,赵昚决定调川蜀战区重要将领王彦离开驻防地,进驻襄阳,出任襄阳大军都统制兼襄阳府知府,全权负责防备明国河南兵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