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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御炎     启明1158txt下载     启明1158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九百七十八 陆游的震惊

    对于王祈所说的一切,陆游深感惊讶。

    不单单是吃饱肚子的事情,还有大明农民用铜钱交税的事情。

    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别的不说,大明国的农民哪里来的那么多铜钱?

    没有铜钱,怎么能用铜钱交税?

    大明的农民都那么有钱吗?

    “征收铜钱?这是怎么做到的?”

    陆游连忙发问。

    王祈耐心解释。

    “说难不难,每年税季之前,朝廷会派下官吏负责从农民手中收购粮食,农民可以自由选择把多少粮食卖给朝廷,朝廷按照地方粮食市场价格收购粮食,然后存放入设置在全国各地的大粮仓之中。

    一来这些粮食可以作为朝廷的储备粮,以备不时之需,二来可以让农民手中多出铜钱,不仅方便之后交税、运输,也方便农民购买商品,养活一批商贩,此乃两全其美的事情。”

    “原来如此……”

    陆游想到了南宋那极为繁杂的税收制度。

    各种实物征税,扰的民间痛苦不堪,不仅要交足赋税,还要额外承担实物运输过程中的损耗费用,这笔费用成为了官员剥削农民的重要手段。

    作为朝廷官员,陆游对这个规则也颇有耳闻,深深感到这样的规矩不合适,不公平,但是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而明国税务改革之后,全面使用铜钱交税,不仅方便快捷一目了然,还能直接把这部分运输损耗费用废掉,减轻农民负担。。

    很好的政策,只是……

    “如此变革,岂不是要花费大功夫?”

    王祈点了点头。

    “过去交税需要交实物,粮食,布匹,乃至于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征收起来麻烦且不说,最为难的还是这些实物都很容易损坏。

    运输过程中腐败、损坏是很要命的,而过去的这部分损失还要被朝廷转嫁给农民,要农民提前缴纳这部分的损失费用来弥补朝廷的损失。

    而这部分多余的税收往往不交给朝廷国库,由地方官府自己支配,这就极大地纵容了地方官府的贪婪,会让他们对这笔税收大做文章,以此敛财。

    农民苦不堪言,朝廷也收不上税,这种情况必须要改变,于是大明立国之后,陛下深感此规定不利于民众,反而利于官府中饱私囊,便决定改变。

    但是改来改去,税收还是不方便,农民还是深深受到困扰,陛下思虑良久,便决定以铜钱收税,虽然经历不少波折,但是为了便利农民,减轻农民负担,没什么是不可以的。”

    王祈的回答让陆游无言以对。

    他觉得自己询问这个问题有点自取其辱的感觉。

    而接下来王祈的话更让陆游感到十分惊讶。

    “除了税收,大明朝廷也做了很多实事,比如给农民分田地,建立农会,使得人人有其田,让农民努力耕种,而后朝廷会以较为低廉的价格大规模提供优质农具。

    以往的旧朝廷盐铁专卖,用高昂的价格售卖劣质农具给农民,使得农民不能得到好的农具,则生产效率降低,冬日里也难以翻土,若遇上蝗虫产卵,则无法通过翻土将蝗虫幼虫冻死。

    皇帝陛下洞悉此事,便和盐一样,大规模降低农具价格,严格把控质量,使得农民可以购买足够优质的农具,这样不仅可以提高生产效率,冬日里也可以翻土,冻死蝗虫,便可以降低蝗灾发生的概率。”

    王祈笑道:“金国还在的时候,山东之地多发蝗灾,每每使得田地颗粒无收,农民饿死,而大明建立之后,蝗灾鲜有发生,就算有,也是极小规模,完全可以扑灭,则多年来,粮食基本上都是丰收的。”

    “蝗灾可以这样控制吗?”

    陆游有些意外道:“这我倒是从没有注意过……”

    王祈点了点头。

    “蝗虫喜欢把卵产在土地里,如此就算是冬日,除非极寒的大雪,否则都能熬过去,过去的农民缺少农具,冬日里不能翻土,一旦冬天不冷,就不能冻死深藏土中的虫卵。

    而现在每到入冬之后,农会就会组织农民定期翻土,把下面的土翻到上层来,就算不下雪,瑟瑟寒风终究还是能杀死很多害虫,如此一来,到了开春之时,害虫就大大减少了。”

    陆游听后,沉默了一会儿,颇有感触。

    “哦,这样啊,我还真是没有听说过这里头的道道。”

    “治理民政门道很多,但是很多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只要朝廷下定决心投入进取,就能够解决掉这些问题,哪怕面对水灾,旱灾,只要有足够的水利工程,一样可以扛过去。”

    王祈笑着指了指东面:“这里往东就是一个水利工程修筑的工地,洪武三年开始修筑,预计到今年年末结束,工程很大,所以四个乡农会带领二十一个村农会,集合二十一个村庄的壮丁承担这个工程。

    朝廷拨款,派下工程指导,而是一个村庄的壮丁借着农闲之时全力赶工,终于即将落成这个工程,这个工程成功之后,四个乡的耕地都会因此受益,土地灌溉会轻松很多。

    而类似这样的水利工程,从洪武元年开始,到现在为止,大明一共在全国五百多个县修建了五百多个,都是朝廷拨款,乡农会和村农会负责统筹劳动力,大家齐心协力,一起完成。”

    “那么多?”

    陆游大惊:“这农会未免也太得力了吧?”

    “农会,是大明之所以击败金国且立国的根本,皇帝陛下非常重视,就算是县府施政的时候,也需要农会多多帮衬,县府施政绝对绕不开农会,这等于遏制了县府胡作非为的可能。”

    王祈颇有些自豪于明国的制度优势,笑道:“因为农会的存在,整个大明国的农民都被组织起来,动员起来,一鼓作气办大事,建工程,如此上下齐心,哪有办不成事情的道理呢?”

    陆游瞪圆了眼睛,好一会儿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从未想过明国的这套体制居然有如此功能,居然可以组织起整个明国的农民,让他们齐心协力建工程,这是何等强大的力量?

    “办那么多事情,建那么多水利工程,还要四处征战,大兴土木……明国的财政没有问题吗?”

    这成了陆游最大的疑惑。

    而这也是王祈觉得最骄傲自豪的事情。

    “尚且还可以维持,陆副使是不是觉得大明收税少,花钱多,很奇怪?并非如此,大明对单个农民收税确实不多,较之前朝非常少,但是总量却远超前朝。”

    “这是怎么回事?”

    陆游不解。

    “因为大明消灭了地主士绅和贪官污吏。”

    王祈收起笑容,正色道:“大明铲除了那些欺上瞒下横在朝廷和农民中间的食利者,将他们全部铲除,直接管理农民,管理赋税,则虽然对单个农民收取的赋税大大减少,可总量却大大增加了。

    最开始,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很快我就知道了,原来那么多那么多的赋税,都被地主士绅还有贪官污吏给吃掉了,他们横在中间,横征暴敛,远超朝廷,朝廷根本收不上来税。

    农民的土地被他们夺走,成为他们的佃户,为他们生产粮食,官府管不到佃户,只能直接问地主收税,地主往往势力庞大,和官府关系不清不楚,这税也就不清不楚。

    有些官员尽职一些,多少收一点,有些官员自己拿了好处,就把地主当做贫困户,隐瞒不上报,打个比方,一个地主有土地一万亩,但是因为和官府关系好,花钱贿赂了官员,于是官员隐瞒他的土地情况,把他当做贫苦户,只收一点点税。

    如此一来,一万亩土地的农税就被地主士绅和贪官污吏联手吞吃了,朝廷根本得不到这部分税,而这只是一地的情况,若是放眼全国,又是何等惨状?朝廷还收的上税吗?只会越来越少。”

九百七十九 别和明国人走的太近

    听了王祈所说的话,陆游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嘴巴微张,久久不能闭合。

    而王祈的话还没有说完。

    他看到陆游震惊的模样,打算接着给陆游最后一击。

    他组织了一下言辞。

    “大明在陛下的带领下对这样的情况开战,历经千辛万苦,用农会制度取代了这种情况,陛下带领朝廷站在农民这边,号召农民反抗地主,将地主士绅连根拔起,全部消灭,农会遂遍布全国。

    由此,大明朝廷通过农会掌控全部农民和土地,缴税人口大大增加,如此,就算是大大减免对单个农民的赋税,从总量上来说,赋税总量依然远超前朝。

    不仅如此,因为朝廷收的少,农民只要种的多,最后得到的就多,因此农民生产大为积极,大明粮食总产量连年攀升,赋税也水涨船高,越来越多。

    所以,陆副使,您觉得大明会没有钱?不会的,大明的制度保证了,只要这样的情况持续下去,大明朝廷永远不会缺钱用,农民也不会饿肚子。

    他们都能吃三顿正餐,全都是干的,逢年过节,还能吃肉,还有余钱可以购买一些想吃的东西,糖果,水果,这些往日不敢吃的东西,都能买一点,吃一吃。”

    陆游只觉的身体有点酥麻,且脑袋一片空白。。

    这种感觉很久没有过了,他依稀记得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他的母亲逼着他休掉前妻唐婉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也是身体酥麻,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做。

    但是上一次是为了私事,而这一次是公事。

    王祈在骗他吗?

    陆游看着王祈的表情,看着他激动中带着一丝狂热的表情。

    这不是说谎的人能够表现出来的情绪。

    如果他在说谎,他一定是个顶级的谎言大师,这样的人不该仅仅只是这样的职位。

    只能说这样的人在明国还有很多,还有非常非常多和王祈一样的人,他们充斥着这个朝廷的上上下下,让这个朝廷变得无比精悍。

    而他们所做的事情也是真的。

    这样的事情真实的发生在了这片土地上,明国的农民因为他们的努力和奋斗,正在过上他无论如何都意想不到的生活。

    明国的农民正在变得幸福。

    陆游无法怀疑,除非他真的看到了不属于这种情况的画面,那么他才会怀疑。

    然而陆游忽然意识到自己发自内心的愿意相信王祈说的话是真的。

    如果王祈的话是真的,那么就意味着苏咏霖在《洪武政论》当中所写的一切也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因为铲除了地主士绅阶层,所以明国才能发展到这个地步。

    所以明国才那么强!

    而这一切……

    和南宋官方宣称的完全不同,和他们大部分人所愿意相信的情况也不同。

    陈康伯和虞允文相信的,是这一切都是假的,是明国刻意编造出来的谎言。

    可要是这一切都是真的……

    陆游顿时觉得自己口干舌燥,有点激动。

    他还想知道更多,了解更多关于明国的事情。

    “能多跟我说一些关于明国的事情吗?当然,如果您觉得不合适,那也可以不用说,只说一些不那么紧要的事情也可以。”

    陆游表达了自己的渴望。

    王祈笑了。

    “自然可以,那就说一说这个驿站的事情吧。”

    “驿站?”

    “对,驿站主要是朝廷为出远门办事的官员准备的,当然,一些远行商旅手持路引也能入住驿站,只不过朝廷官员入住是朝廷承担费用,远行商旅是自己承担费用。

    最开始的时候,陛下对驿站进行了一波整顿,规定了驿站的功能和日常消耗限度等等,规定的非常细致,尤其注重官员吃喝的事情,比如什么时候两菜一汤,什么时候三菜一汤和四菜一汤等等,最高等级也就是四菜一汤,多了没有。

    一开始,驿站的厨子做菜水平不一,有些驿站厨子做饭好吃,大家都乐意吃,有些驿站厨子做菜水平太差,难吃到没人愿意吃,久而久之,经常远行的官员还为此整理了一张地图,标注了所有做饭好吃的厨子所在的驿站。”

    “还有这种事情?”

    陆游不由得笑了出来。

    “对啊,这个事情还真的发生过。”

    王祈笑道:“后来因为官员们集体反应,陛下决定发起改革,将驿站内不称职的厨子全部派到军队里跟着军队里的老火头们锻炼厨艺。

    军队里的老火头做饭都很好吃,陛下的御厨都是军队老火头里选拔出来的,一段时间的集训之后,这些厨子才被允许回到原来的岗位上,之后他们做菜就好吃了许多。

    这可算是好事了,出差办事的官员们就再也没有因为吃饭的问题烦恼过了,为此大家都很感谢陛下,这是一个,还有很有意思的事情,就是……”

    王祈一边说,陆游一边听。

    说到有趣的地方,陆游忍不住就会笑出来。

    说到严肃的地方,陆游也会非常严肃。

    说到陆游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他会请求王祈说的更仔细一些,反复听他说,得出自己的结论。

    一直说到午夜时分,陆游才怀着歉意向王祈道歉,说耽误他休息了。

    王祈摇了摇头。

    “无妨,陆副使与我趣味相投,与陆副使谈话非常开心,希望之后也有这样的机会,陆副使有什么想知道的,我知无不言。”

    “若是如此,便太感谢了。”

    陆游笑道:“长夜漫漫,本以为无心睡眠,有了您的坦诚,我想,我应该可以入睡了。”

    两人就此告别,各自返回各自的房间准备休息。

    陆游怀着莫名的兴奋情绪准备返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听了许许多多关于明国的事情,陆游感觉对于《洪武政论》当中提出的很多他不能理解的东西都能理解了。

    他感觉自己逐渐明白了苏咏霖正在做的事情到底是多么困难危险,明白了苏咏霖是以怎样的坚持在做这件事情。

    他不断告诫自己不要轻易相信别人所说的,但是因为诉说的过于真实,以至于他不能说服自己不去相信。

    他觉得他必须要找个机会亲自前往明国的民间去看一下真实的情况,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一定要亲眼看到才行。

    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明国所做的事不是对的,那么多的人死去到底是不是出于绝对的正义,他必须要亲眼看到才行。

    怀着如此的想法,他登上二楼,结果在楼梯口转角处,他看到了站在那边用莫名眼神看着他的虞允文。

    “虞公,您……”

    “务观,你好像和王主事聊得很开心?”

    “我……”

    陆游没来由的一阵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虞允文的问题。

    思来想去,他觉得自己也没有做什么错事,不过是和王祈聊天,并没有透露任何关于南宋的消息,反而从他那边得到了很多关于明国的消息。

    于是他冷静下来。

    “陛下交代了,要吾等多多探查明国的真实情况,所以我方才找到了王主事,旁敲侧击,问了一些关于明国的消息。”

    “哦?是这样啊?”

    虞允文深深地望着陆游,盯着他不说话了。

    良久,当陆游感觉浑身不自在的时候,虞允文终于开口了。

    “你能记住自己的任务就好了,我想你作为朝廷命官应该不会犯错,至于其他的……别和明国人走的太近,我言尽于此。”

    说完,虞允文转身就走,走到自己的房门口,最后看了陆游一眼,便推门而入,进入了自己的房间。

九百八十 明国的工地和南宋的工地不太一样

    虞允文离开之后,陆游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定了定心神,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关上了门。

    他不能确定虞允文是仅仅看到了自己和王祈坐在一起聊天,还是听到了聊天的内容?

    如果只是看到,还无所谓,可以用打探消息来搪塞过去,无伤大雅。

    可他要是听到了聊天的内容……

    他可是听说过的,虞允文作为枢密院官员,对明国持强硬立场,态度非常强硬,也非常反感明国,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和王祈谈话的内容,还真是有点不妙。

    不知道他会怎么和陈康伯、怎么和朝廷汇报自己的所作所为。

    朝廷会因此把自己视作细作,从而调查自己吗?

    陆游有些不安。

    但是他又感觉虞允文要是知道自己刚才和王祈的谈话内容,自己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过关,虞允文也不会在之后给自己一个【不要和明国人走的太近】的忠告。

    他要是打算告发自己,没必要给自己这样的告诫。

    所以,他大概率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看到了自己和王祈谈话的场面,对自己产生了些许疑虑。

    没有实锤。

    如此安慰着自己,陆游这才怀着复杂的情绪躺在了床铺上。。

    一躺下,各种情绪在脑袋里撞来撞去,不一会儿就把他撞的脑袋晕乎乎,疲惫不堪。

    于是眼睛一闭,他就睡过去了。

    接下来的数日,陆游没有和王祈有什么单独会面谈话的机会,但是虞允文好像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吃饭睡觉赶路一如既往,三人聚在一起私下里谈论关于明国的事情时也没什么特殊的举动。

    陆游逐渐确信虞允文是真的没有听到自己和王祈交谈的内容,只是看到了那一幕,所以才有之前的反应。

    他开始放下心来,没有继续观察虞允文,而是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观察明国上。

    当他们前进到济南府的时候,途径黄河故道整修工地,陈康伯和虞允文都有很大的兴趣,询问王祈能否去看看。

    王祈觉得没什么不可以的,便点了点头,然后带着他们前往参观了黄河整修工地。

    整修工地上,来来往往都是周边地区农会组织来的农家劳动力,他们扛着各种建材,往返于工地和建材储存地,十分忙碌。

    “这里是当年后汉时期的黄河故道,黄河数次改道之后,这里已经荒废,现在整修之后,准备作为黄河的入海口,将黄河重新恢复到后汉时期的状态,避开淮河道,避免黄河再次夺淮入海,让两淮地区恢复生机。”

    王祈站在工地边上指着那高耸的河堤工程道:“大明耗费数百亿钱的投入,为的就是让黄河不再危害中原,让河北、山东、河南之地再次变回原先的产粮种地。

    如此,大明的财政收入会有进一步的提升,大明百姓的生活也会变得更好,两淮之地适合产粮,一旦恢复,大明的粮食安全就可以得到更多的保障了。”

    说完,王祈意味深长地看着陈康伯等三人。

    “当初南朝未能办成的事情,陛下已经下定决心,要代替南朝办成,决不能让黄河继续为害中原百姓,黄河工程一旦成功完成,南朝历代先帝也一定会感到欣慰的吧?”

    陈康伯听后,面色不佳,感觉王祈这是在暗戳戳的骂他们。

    虞允文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游四处张望工地,看着这井然有序的状态,心中颇有些感想,不过看着看着,他又发现了一个华点。

    “王主事,工地上的监工呢?或者军队呢?为什么没有看到?”

    王祈看了看陆游,然后又回头看了看工地上。

    “监工没看着,大概去工地上干活儿了吧?至于军队……工地上为什么要安排军队?军队都有自己的任务,这里最多安排工地上的农民工轮流担任保安任务就可以了,让军队来干什么?”

    “什么?没有军队?”

    陆游颇有些惊讶。

    虞允文和陈康伯的面色也产生了变化,满是不可思议。

    陈康伯更是询问道:“不安排军队的话,工地上万一出现暴乱可怎么办?那么多人聚在一起,北朝不担心出现暴乱吗?”

    虞允文也十分在意这个问题,死死盯着王祈。

    他们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明国的工地和南宋的工地不太一样。

    南宋农民有服徭役的义务,每年农闲时被强征做工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为朝廷出力是他们生来的职责,本来就没有报酬。

    说是管饭,但是吃的是什么东西,他们心里也都有数。

    基本上餐费都被大小官吏贪污掉了,能给这些强征来的农民工吃的都是些正常人不会去吃的东西,就算是不会吃的东西,也吃不饱。

    饥一顿饱一顿,还有大体力劳动活儿,在工地上饿死累死病死那是常有的事情,根本不足为奇。

    也正因为这样恶劣的条件,所以被强征来的农民总是会想方设法的逃亡,而为了遏制逃亡,南宋官府就要动用军队持械监工,要是有人敢于闹事,那就要面临严重的后果。

    而且就算工地上的官吏不贪污农民工的粮食,给他们吃饱肚子,朝廷还是会派军队来监督工地,以防不测。

    原因就在于朝廷不信任民众,防着民众,生怕民众作乱。

    这个时代交通不便利,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很大,有人想要造反,基本上只能局限于一个地区,一个县,乃至于一个村庄,可以动用的人力很少,官军平定起来难度很小。

    想要搞大起义,就要有连结多个地区一起发起造反的能力,这种能力不是什么人都能具备的。

    所以这在无形中大大增加了底层人民起义造反的难度,也降低了官府遏制造反的难度。

    但是一旦集合劳动力前来做工就不一样了。

    各个地区的农民被聚集在了一起,那么多人,那么恶劣的工作环境,那么凶残的官吏监工,农民们心中的怨气会不断积累。

    这种怒气一旦到了一个临界点的时候,就会引发暴乱。

    而这个时候工地上的人那么多,动辄成千上万人,一旦发生暴乱,那就是大规模起义,寻常安保力量根本控制不住,不提前投入军队严防死守,统治者根本不能安心。

    所以每当封建王朝想要进行大工程的时候,总会跳出来很多官员反对,而每一次反对的理由绝对不仅仅是浪费太多钱。

    他们最有力的反对条件就是担心民众大量聚集,一旦发生暴乱,会难以控制。

    这样的例子真的很多,从秦朝开始一直往后,历朝历代都没少过农民工在工地上造反叛乱的,有的还闹得很大,甚至能成为一个王朝覆灭的直接导火索。

    所以任何一个封建王朝想要进行大规模工程时,要付出的成本绝对不仅仅是建筑成本和人力成本。

    他们需要付出的最大成本是安全成本,是为了防止民众发生暴乱而支出的安全成本。

    这种成本之高,是任何一个王朝都不能草率应对的,因为随时会有王朝覆灭的风险。

    宋朝作为个中老手,经历多次工地造反事件,深谙此间道理。

    所以当初明国进行黄河工程的时候,包括张浚在内的很多高官直接断言明国不会再有发起战争的力量,因为他们大部分的力量都要用在防范黄河工地上的农民工造反上。

    但是奇怪的时候,工程发起两年多以来,明国黄河工地上并没有发生过什么暴乱,这让南宋君臣颇有些费解。

    咋没暴乱呢?

    这不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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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百八十一 大明不会剥削农民

    尽管南宋君臣对此很不理解,但是他们经过讨论之后,对此得出的结论并不是明国的体制优势,而是认为这是明国的军事实力优势。

    明军强悍善战,荡平周边不臣,声威赫赫,对敌人有强大的威慑力,自然的,对民众也有强大的威慑力。

    凶神恶煞的明军用血腥残暴的杀气震慑了农民工,所以遭到残酷对待的农民工才不敢造反。

    但是越是强大的压迫必然带来更加暴烈的反弹,随着黄河工程不断的推进,南宋官员不断有人提出明国黄河工程迟早爆雷,或者说已经爆雷过两次了——

    苏咏霖因为河水猛涨而南下开封指挥调度的两次行动被他们认为是【黄河工地出现暴乱,明皇苏咏霖亲自南下指挥平叛,强行压制】。

    并不是因为什么所谓的河水猛涨所以皇帝亲自南下指挥。

    这种危险的事情皇帝会出动?

    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得了?

    不可能,绝对是因为出了皇帝不得不亲自出动的事情,比如叛乱控制不住,他必须要亲自出动平叛,然后将其掩饰为黄河大水的事情。

    就是这样!

    也正是基于这种猜测,所以虞允文向赵昚提出的【破坏黄河工地】的建议里所描述的策略内容就是派人潜入工地,传播谣言,用谣言促使黄河工地上的明国农民工发起全面暴乱。

    黄河工地上的劳工一定被明国驱使的十分厉害,一定被压榨的非常惨,怨气极重,只要稍微传播一些谣言,就能达到目的。

    比如【黄河竣工之日就是他们所有人的死期】、【黄河竣工之日需要十万人的血来祭天】之类的谣言,只要传播开来,效果一定非常好。

    反正愚夫蠢妇们很迷信,只要传播开来,他们一定会非常惊慌,一定会恐惧,加上平常被凶狠压榨带来的怨气,分分钟发生暴乱。。

    如此,就能拖延、破坏明国的黄河工程,用这个工程不断给明国放血,让明国不断失血,损失国力,并且最终走向覆亡。

    隋朝的灭亡就是因为那条大运河,那么明朝的灭亡也会是因为这条黄河。

    他们再也没有余力南下威胁南宋,南宋就能够趁机恢复实力,扩充军力,等中原大乱之际,就主动北上,讨伐敌人。

    虞允文得意洋洋的宣称自己的策略绝对是可行的,赵昚为此颇为心动。

    于是派他加入南宋使节团,一路注意观察明国工地现状,看看明国对黄河工程的防御程度如何,有多少驻军,有多少工人,什么地方最适合传播谣言发起暴乱等等,从中找到可乘之机。

    这种事情没有第一手情报是不行的,正好有一个出使的机会,赵昚需要虞允文的一手报告。

    但是面对着眼前看到的画面,虞允文愣住了。

    没有【残暴的明军士兵】持械监工,工地上甚至看不到几把兵器,偶尔能看到持械巡逻的队伍并不是明军士兵,而是身着普通布衣的农民工打扮的人。

    工地上的官员虽然有穿着官府的,但都是文职人员,看起来像是统计物资负责发放的,手无寸铁。

    更没有人像大爷一样拿着鞭子站在工地边上监工,看到哪个农民工偷懒就一鞭子上去。

    这些农民工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的工作,完全没有偷懒怠工或者怨气很大的感觉,工地上挺祥和的,是不是还能听到有人在说笑。

    为什么会这样?

    虞允文非常费解,还没等陆游再次提问,他就上前一步,像是质问般的询问王祈。

    “怎么会没有士兵监工?为什么?你们不担心出事吗?出了事怎么办?谁负责?”

    王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询问弄得有些愣神。

    “啊?”

    “我是说……我是说没有士兵监工的话,你们不怕有人逃跑吗?”

    似乎是发现自己的语气不太对劲,虞允文赶快弥补,更改了说辞。

    王祈闻言,皱了皱眉头,奇怪地打量着虞允文,问道:“为什么要逃跑?”

    “啊?”

    这次换成虞允文不理解了。

    王祈摊开双手。

    “来工地上做工不仅管三顿饭,还给结算工钱,能给家里减轻负担,工地周边州府,凡是家里有多个劳动力的农家都愿意把送一个青壮到工地上来做工。

    别说这些,有些州府人口稠密,户口多,家里孩子多的农家也多,但是工地上需要的人数有限,他们都争着抢着把家里多余的劳动力往工地上送,工地上都收不下那么多人,怎么还会逃跑呢?”

    “给钱?”

    虞允文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关键点:“你们给钱?”

    “对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百姓出工出力,朝廷怎么能不给钱呢?哪有这种道理,你们这是……哦,我想起来了,南朝百姓服徭役,朝廷是不给钱的。”

    王祈仿佛才发现这个要点似的,恍然大悟之后,脸上顿时露出了嘲讽般的笑容。

    他开口道:“我明白了,虞副使,您有此问,是因为您不知道大明和南朝不一样,大明不会剥削农民,不会无偿让农民出工出力。

    来工地上做工,都是农会组织的,自愿是原则,没有强迫,每十天结算一次工钱,绝不拖欠,一应吃住需求都是工地负责,三顿饭不会少,一天最少吃两顿干的,每五天吃一次肉。

    不仅如此,每天工作有上限,每天一般工作四个时辰,即使特殊情况需要赶工,最多不会超过五个时辰,有专人监督记录。

    每十天给一天休假,万一生病也可以在工地上得到免费治疗,这些都是明明白白写在工地守则上的,不遵守,是要出大问题的,之前陛下反腐,有一部分不法官吏就是为此而死。”

    王祈又伸手指向了工地上。

    “因为之前出过事,所以现在为了保护做工农民的安全和利益,朝廷会不定期派人巡视工地,明察暗访,地方司法局和复兴会分部也会派人明察暗访,多管齐下,想要做点什么手脚,还真不容易。”

    王祈脸上淡淡的自信的笑容在虞允文看来是莫大的嘲讽,他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尴尬极了。

    而更尴尬的是,他发现王祈说的有些内容他不懂。

    什么复兴会什么司法局,这些都是什么?

    好在陆游代替他发问了。

    “王主事,司法局和复兴会分部……是什么?”

    王祈看了看陆游,想了想,然后缓缓开口。

    “嗯,这是南朝没有而大明独有的,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嗯,我想想,大概……可以理解为南朝的御史台和谏官。”

    陆游缓缓点头,似懂非懂。

    他这才发现他对明国的了解是那么的浅薄,以至于明国有哪些朝廷部门都搞不清楚,所以也不知道明国的朝政是如何运转的。

    仅仅依靠一本书,依靠一些似是而非的小道消息,根本不足以了解明国。

    就好像眼下这样的情况。

    明国的工地上,朝廷主导的那么大的工地上,那么多劳动力聚在一起的工地上,居然没有军队严格监督,没有军队用血腥的杀气震慑,就那么放着。

    更气怪的是那么好的条件,那么强的监管体系,感觉甚至都不像是一个距离南宋那么近的国家,倒像是一个遥远的地上天国,一个只有在理想中才能出现的国度。

    南宋如临大敌的问题在他们这边根本不存在,这……

    陆游陷入了强烈的动摇之中,与之差不多的也有虞允文,因为虞允文发现现实情况与他在策略当中所描述的情况完全不同。

    如果现实情况完全不同的话,他的整个策略就必须要做出改变,必须要更换,否则一点用都不会有。

九百八十二 这是工地上这群农民工能吃上的猪肉?

    他们动摇的同时,午餐的时间到了,王祈去看了看今天工地的伙食,然后笑着走了回来。

    “巧了,今天正好是吃肉的日子,午餐和晚餐两顿正餐都有肉吃,早上喝的都是菜肉粥,三位可愿意在工地上对付一餐?”

    陆游和虞允文愣了一下,然后看向了一直都没说话的陈康伯。

    陈康伯犹豫片刻,点了点头,似乎有些想要确认的事情,于是答应下来。

    王祈笑了笑,就让人去给三位主要使者还有南宋使节团的其他随员们打饭,搬来桌椅准备让他们坐下来吃饭。

    打饭的时候,陈康伯似是有心似是无意的询问王祈,问他们这么些人加入进来吃饭是不是不太好,会不会让工人不能吃饱。

    王祈摇头,说他们不用担心。

    “工地上的饭向来都会多做一些,民工们经过一个上午的劳动之后总是胃口大开,炊饼蒸饼论斤吃才能吃饱,所以工地上做饭也是猛火大灶,尽量做得多一些,留有余地。

    不怕吃剩下,就怕吃不饱,吃剩下不要紧,吃不饱才要紧,自然,吃剩下的东西也不担心浪费,因为工地工期长,好几年的时间,所以每一段工地附近都会扎个圈子养猪。

    这大家伙儿吃剩下的泔水就送去喂猪,泔水都是好东西,猪也不挑食,吃了泔水长膘快,要不了多久就能宰了吃,哈哈,今天吃的肉就是工地上自己养的猪宰了的肉。

    这养猪也有好处,除了猪,做饭的伙夫们还自己搞了菜园子,用猪粪做肥料,种一些绿叶菜,长势也不错,所以工地上的伙食费用还能省下来不少。。”

    “这……我……”

    陈康伯一时没反应过来,也不知道该感慨工地上粮食的富裕还是可循环利用的优秀思维,但是思来想去,还是把矛头集中在了猪身上。

    “猪肉?”

    “啊,猪肉,很香的。”

    王祈笑道:“大明吃猪肉吃的可多了,很多人都喜欢吃猪肉,对了,当年苏东坡先生不是特别擅长做猪肉吗?南朝现在还是不怎么吃猪肉吗?”

    “这……倒也有,只是不多。”

    “放心好了,大明的猪肉可香了,这工地上别看是大灶,大火炖出来的猪肉香的能咬舌头。”

    王祈这话说的不假,大明朝的养猪业早在中都总务局时期就开始了改变。

    早在东汉时期,中国就已经出现了劁猪匠这个行当,只是一直以来这个行当都没有兴盛起来,劁猪法也没有在养猪行业内推广,尽管在部分地区已经有了肉猪不分公母都需要劁掉这个规矩,但是在大部分地区,还是没有这样的规矩。

    苏咏霖攻克中都建立总务局之后,授意一些掌握劁猪技术的人集中起来对养猪业进行技术革新,广泛传授饲养者以劁猪之法。

    从此以后大明养殖的肉猪除了种猪之外,其余的猪不分公母全部劁掉,由此变革了养猪业,大明朝的养猪行业开始兴盛。

    猪要是不劁掉,则不分公母,吃掉的粮食大部分都用于积蓄精气用于繁衍,很难长肉。

    公猪不劁,身材瘦长,母猪不劁,身材婀娜,且性格暴躁,容易伤人,很不好饲养,肉味也不好,宰掉之后腥气很重,不用大量香料、糖类就不能掩盖腥味,自然也不好吃。

    所以猪肉也就在中国做了好多好多年的贱肉,但凡是有点档次的人家都不会让猪肉上桌,否则会成为大家的笑柄。

    但是猪一旦被劁掉,则公猪母猪都清心寡欲,性格变得温顺,开始安分长膘,吃多少长多少,长的贼快,肉腥味也大大减少,烹饪起来的难度和成本也大大降低。

    于是乎猪相对于其他牲畜的优势就开始凸显出来。

    所以从洪武元年开始,大明朝的养猪场一年比一年多,国营的大养猪场和私人营业的小养猪场很快遍布各行省,猪肉很快占据了民间大部分的肉类市场,成为百姓喜爱的主要肉食。

    猪肉的价格原本是【贱如土】,受到欢迎之后一度上升,但是随着国营养猪场的全面进军,大量猪肉杀入肉类市场,猪肉价格逐渐回落到了一个正常的水平。

    大明平民百姓就喜欢时不时买点猪肉回去解馋,而到了逢年过节或者收成之后,手上有了钱,就会拖家带口去市场买一整只猪腿,乃至于买半只猪,再买点酱油,带回去好好烧几天的红烧猪肉,狠狠吃一顿肉。

    因为饲养革新之后的猪肉味道很香很好吃,价格也不贵,乃至于曾经占据民间餐桌优势的鸡鸭鹅鱼和羊肉都开始退居次要,猪肉成为百姓餐桌上主要的肉食,民俗有了极大的改变。

    王祈知道这是明国的情况,至于南宋有没有这样的情况,他不太了解,可想来应该是没有的,否则这些官员怎么一听到吃的是猪肉就面色不佳呢?

    要知道在大明朝,可是皇帝带头吃猪肉的。

    皇帝苏咏霖就特别喜欢吃猪肉,逢年过节赐宴群臣也多赐猪肉。

    不仅如此,他还在宫里面搞猪肉菜单的革新与研发,折腾出了焦溜肉段、锅包肉、红烧狮子头等诸多有名气的猪肉菜。

    苏咏霖还很大方的把自己在皇宫里吃的猪肉菜单与制作方法免费向全明国公开。

    于是没多久,从中都的饭馆开始,全国各地有条件的饭馆都开始推出一样的菜单,美其名曰宫廷菜,在民间极受欢迎。

    久而久之,民间一些人家自己也会在家中制作猪肉菜,并且认为这是和皇帝吃一样的饭菜,十分自豪。

    看这架势,俨然要把宫廷菜转变为家常菜了。

    猪肉在明国是如此的受欢迎,而南宋使者们对此则面有难色,在吃饭之前心怀郁闷,怀疑自己要吃的满口腥臊,十分难过。

    然而等他们看到了打来的饭菜之后,才为之动容。

    原因无他,那肉味儿实在是香,真的是香。

    他们也是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工地上的猪肉是加了酱油的红烧菜,嗅不到腥臭味,只能嗅到满满的肉香味儿。

    这肉香味儿实在是勾起了肚中馋虫,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起看向了陈康伯。

    作为正使,作为地位最高的官员,他要起个模范带头作用。

    “陈相公,请。”

    王祈笑着看向陈康伯。

    陈康伯咽了口唾沫,犹豫了一下,便伸出筷子把自己面前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猪肉夹了一块起来,缓缓放进嘴巴里,一嚼。

    这……

    这味儿……

    是工地上这群农民工能吃上的猪肉?

    陈康伯在南宋是吃过猪肉的。

    准确的说,吃过两种猪肉,一种是用了很多调味料精心烹制的高档猪肉,味道的确鲜美,但是据说用了糖和很多调味料、香料,大火烹煮才压住了腥臊味儿,所以价格也相当昂贵。

    他也吃过价格低廉的猪肉,然后被那股子肉腥味儿给折腾的好几天吃饭都不香。

    当然,以他的身份地位,一般的南宋富人都很难吃上的羊肉他是可以轻松吃到的。

    就算吃不到羊肉,也能吃很多其他的肉,没必要为难自己吃只有最底层老百姓和那些故作清高的“清官”才会去吃的猪肉。

    可尽管如此,他也没想到明国工地上的民工居然能吃上这口猪肉。

    这个味道,这个肉香味儿,在南宋绝对不是普通人能消费起的,在南宋是能进饭馆卖给官员和富商的,但是在这里……

    陈康伯把嘴里的猪肉咽了下去,看向了王祈。

    “王主事何必为了吾等特意制作此等猪肉?”

九百八十三 他们生来便只能吃糠咽菜吗?

    陈康伯忽然的问题让王祈愣了一下。

    “啊?”

    刚准备吃肉的王祈夹了一块猪肉准备送到嘴里,一听陈康伯的问题,顿时有些不理解,也没顾得上吃肉。

    他想了想,眨了眨眼睛,又问道:“陈相公,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王主事,这种肉,也是此类工地上所能准备的吗?何必为了吾等特意准备?正常吃工地上的饭食不就可以了?”

    陈康伯认定这口猪肉绝对是为了他们特意准备的。

    这下轮到王祈愣住了。

    “陈相公为何如此认为?这就是很平常的猪肉,大明百姓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猪肉,价格也不贵,也是工地菜单上明明白白写着的,何须特意准备?”

    “不贵?”

    陈康伯摇了摇头:“一般的猪肉确实不贵,甚至价格低贱,但是昂贵的不是猪肉本身,而是调料,要把猪肉做的这般滋味香浓,需要大量调料、香料,乃至于需要糖霜。

    香料和糖霜的价格咱们都清楚,为了做好这种贱肉,需要投入数量如此之大的香料和糖霜,怎么会不贵重呢?王主事,不过一餐饭而已,何须如此啊?”

    陈康伯这一说,陆游和虞允文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吃了一口猪肉之后,面露怪异之色。

    好吃。

    但正是因为好吃,所以才不正常。

    那么好吃的猪肉怎么可能拿来给工地上做工的农民吃?

    那么多香料和糖霜加进去,那么多人的分量,朝廷不亏死?

    就算是民间有名的大善人雇人做活儿能给吨干饭吃就足以让人称颂了,那想来他们家做活儿的人都能挤破头,要是给这种猪肉吃,那家门都能给来做活儿的人挤破掉。

    只是稍微想了想,王祈便明白了陈康伯的意思。。

    但是这一次,他不能笑着为陈康伯解释了。

    他有点生气。

    “陈相公,大明国饲养的猪经过革新之后已然没有了那么浓重的腥气,吃起来本就很香,酱油也因为豆类的种植而不那么昂贵。

    大明有国营的酱油酿造厂,大规模酿造酱油,大明百姓隔三差五买点猪肉和酱油回家解馋并不奇怪……这些都不说,只是有件事情我觉得很奇怪,还请陈相公为我解惑。”

    “何事?”

    陈康伯放下碗筷。

    他根本不相信王祈所说的,只觉得他在打肿脸充胖子,这种肉根本就不是这些泥腿子农民工有资格吃的,能给他们吃上这种肉,那还真是地上天国了。

    然而王祈的问题让他愣住了。

    “您为什么觉得好吃的肉就不是工地上的农民所能食用的?他们不能吃好吃的肉吗?他们有什么硬性的理由不能吃好吃的肉?”

    王祈这个问题问出来,别说陈康伯,虞允文和陆游也接连愣住。

    他们没有料到王祈会问出这个问题,所以感觉很是意外。

    他们不能吗?

    好吃的肉,不能给他们吃吗?

    为什么?

    这个问题,陈康伯不知道怎么回答,虞允文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陆游愣在一边,端着一碗香喷喷的肉,却不知道该怎么食用。

    尴尬的氛围弥漫在他们周围,然而王祈并没有感到尴尬。

    他很清楚这些人为什么会这样想,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疑惑,只是再度确认了自己和这些人的不同,再度确认了大明国和南宋的不同。

    能生活在大明国,能加入复兴会成为那位的追随者,能够拥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实在是太幸运了。

    于是他举起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他们和我们都一样,有两只眼睛。”

    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有一个鼻子。”

    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有两只耳朵。”

    再指向了嘴巴。

    “还有一张能说话能吃饭的嘴巴。”

    他把手指向了远处聚在一起端着饭碗或者站着或者蹲着或者坐着吃饭的农民们。

    “有什么不同吗?为什么他们不能吃好吃的肉?为什么只有等诸位前来,为了做样子给诸位看,才会给他们吃好吃的肉?你们看看他们的模样,像是根本没吃过这种肉的样子吗?他们饿吗?”

    陈康伯等人不由自主的随着王祈的指向看向了远处的农民们。

    他们端着碗大口大口的吃饭,确实能感觉到饿。

    可看着他们有说有笑、不争不抢的模样,看着排队打饭秩序井然的模样,根本不像是饥饿已久忽然见到肉食的那种状态。

    他们不争不抢,能在没有人持械威慑的状态下排着队一个一个的打饭,这就证明他们并不慌张,他们并不担心没有东西填饱肚子。

    他们信任这里,他们在这片工地上过得并不难受,氛围也不错。

    这种既视感装不出来,瞒不过人。

    而且,这个八月下旬的天,北方还是挺热的,尤其是日到正午,虽然躲在棚子下面有阴凉,农民们却还是脱下了上半身的衣服,光着膀子大口吃饭的大有人在。

    他们的身体裸露在外,却并不瘦弱。

    入目所见之处,没有看到骨瘦如柴面有菜色的,他们的上半身并不多么强壮,看不到大腹便便的人,却也看不到一个因为饥饿而瘦骨嶙峋的人,他们都是挺正常的普通人。

    看到如此这般的景象,陆游想到了苏咏霖在《洪武政论》当中所描述的一些内容。

    看到如此这般的景象,虞允文想起了昨天晚上他偷听王祈和陆游谈话的内容。

    看到如此这般的景象,陈康伯心中骤然涌现出一股没来由的怒气——他自己都分不清楚那是羞愧还是怒火,亦或仅仅只是恼羞成怒。

    他开口了。

    “周时有制,天子食太牢,牛羊豕三牲俱全,诸侯食牛,卿食羊,大夫食豕,士食鱼炙,庶人食菜,如此一层一层,秩序井然,无有冒犯者,周礼遂成,天下安宁,圣人遂至死都试图恢复周礼!

    之后礼崩乐坏,天下大乱,天下人遂知晓规矩之重要!乃知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没了规矩,国将不国,上下尊卑不分,谁都能冒犯尊上,则国朝还如何存在?还如何治理?岂不是战乱不休?

    不尊重规矩之人连天子都不尊重,难道还能在乎你一区区庶人吗?还不是今日屠一城,明日屠一城,以人肉为食!庶人难道就能安居乐业吗?规矩之所以存在,恰恰是为了保护所有人不受违规之人所害!”

    陈康伯怒道:“自古以来,上至三代,下至当今,但凡有国朝者,无不秩序井然,上下尊卑鲜明,历朝历代皆是如此!何错之有?”

    陈康伯的话听上去似乎有点答非所问,但是王祈听得很明白。

    虽然陈康伯说的貌似很有道理,可这种话,王祈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从来如此,便对吗?”

    陈康伯一愣,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疑问。

    好在王祈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他的问题很多,他知道陈康伯根本回答不了。

    “为了不让人被乱兵钢刀杀死,就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饿死,被冻死,被拳打脚踢至死吗?”

    “为什么不能让他们吃饱?为什么不能让他们吃肉?为什么不能让他们吃好吃的肉?”

    “他们生来便只能吃糠咽菜吗?”

    陈康伯哑口无言,穷搜脑海,将渊博的学识全部过了一遍,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看到自己的部下都在看着自己,看到虞允文和陆游在看着自己,看到其他桌的随员们也在看着自己。

    他感到很没有面子,面色涨红,尴尬不已。

    忽然,他灵光一闪。

九百八十四 虞允文不相信

    虽然没办法回答这些问题,但是陈康伯有办法终结这个问题。

    不能解决问题,那就解决掉提出问题的人,这样问题不就不存在了吗?

    他当然不能杀了王祈,他没这个能耐,但是他知道比杀人更重要的,是诛心。

    这样的方法,他过去用过,为了争夺权力,为了战胜那些可恶的投降派和保守派,他用过,他想的是不择手段也要夺取权力,推动大宋的北伐。

    大宋不能偏安一隅,否则迟早会被消灭,大宋必须要进取,必须要夺回中原,否则一旦隋朝建立,也就不需要留着南陈了。

    然而他还是没能在明国建立之前推动南宋北伐,他深感愤恨。

    所以他早已不在乎什么手段,他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可以了,尤其在这个国家危亡的时刻,手段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目的,手段之类的,不重要。

    一如此时此刻。

    “王主事如此不尊规矩,如此没有上下尊卑之念,敢问明国皇帝陛下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陈康伯觉得这个问题一旦问出来,将终结一切。

    因为没有一个皇帝会容忍一个不守规矩的官员出现在自己的朝廷里。

    哪怕皇帝本人的脾气再好,也不会容忍有人真的触犯到自己的脸面,这对于皇帝来说不仅仅是面子问题,更是生死存亡的问题。。

    所以大臣进谏的时候,是真的拼了命了,万一把握不好尺度过了火,皇帝一怒之下就算不杀人,直接给你贬到岭南之地,不被杀也要在路上累死、病死。

    得罪了皇帝,皇帝有一万种方法让你死。

    然而陈康伯希望看到的场景却没有出现。

    王祈笑了出来。

    笑?

    你笑?

    王祈不仅笑,还说。

    “陈相公不必担心,我方才说的话……都是大明皇帝陛下亲口说过的话,大明皇帝陛下曾经与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我只是复述一下大明皇帝陛下对此事的看法而已。”

    陈康伯愣在当场,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

    虞允文和陆游也是如此,反应不过来。

    苏咏霖虽然自称人皇,不做天子,但是他到底还是顶着一个皇帝的头衔,以皇帝的头衔行走世间,发号施令,让人们遵从他的号令。

    结果他居然能说出这种话?

    他算哪门子的皇帝?

    看见陈康伯目瞪口呆的模样,王祈开心的笑了出来,然后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吃肉,大口大口的啃着炊饼。

    香浓滋味的肉,管够的炊饼,他连吃了两大碗,吃的和那些在工地上忙碌的农民们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从这往后,这一路上陈康伯等人都没怎么再说过话,也不太愿意和王祈说话,言语中掩藏不住的疏离感和抗拒感是显而易见的。

    倒是陆游多次用期盼的眼神看着王祈,却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和他单独聊天说话,心中满是遗憾。

    之后北上的途中,南宋使节团见识了明国发达的驿站体系和路卡体系,他们虽然不曾见识明国的军队有没有长进,却看到了明国遍布各地的水利工程、交通工程的建设。

    这不单单是工程,背后藏着的是明国发达的基层治理和强悍的动员力。

    眼睁睁看着明国把统治触角伸到了基层,数量极大的基层组织组织着民众进行大量的工程建设,能聚在一起进行这样的工程建设而不出暴乱,那么就能在未来转化为军队进攻时的后勤保障力量。

    说老实话,其他的感触倒还不是特别明显,就是对明国农民老老实实参加工程而没有任何暴乱迹象的情况,陈康伯等人、尤其是虞允文,对此感到特别的焦虑。

    他们不愿意承认明国用妥善的治理和优厚的待遇使得农民心甘情愿为他们出工出力,他们并不愿意相信明国真的给这些本来应该无偿服徭役的农民以工钱和一日三餐。

    私下里聚在一起谈论此事的时候,陈康伯坚持他们所看到的是明国特意妆点出来的,虽然很不可思议,但越是不可思议,就越是能体现出来这是明国所伪装的。

    他们不愿意也根本不能相信明国那套制度真的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可是虞允文还是不得不提出自己最大的忧虑。

    那就是明国发动大工程和大规模群体行动的时候所需要付出的成本远远低于南宋所预料的。

    “如果他们连军队都不需要出动,连持械武装都让农民自己来做,就意味着明国朝廷和农民之间的互相信任远远超乎吾等所想,明国只需要为工程付款,而不需要额外付出任何费用。”

    虞允文向陈康伯提出了最坏的预料:“如果吾等所看到的就是真的,虽然不可能,但……但总归是有那么一点点可能,哪怕只是那么一点点可能,这都是真的,那么明国在进行黄河工程的同时,未必没有发动战争的能力。”

    陈康伯紧锁眉头,不得不承认虞允文所说的有那么一丢丢的可能性。

    即明国朝廷不担心农民聚众暴乱,不为此投入军事成本,而明国百姓也信任朝廷,不会发起暴乱。

    如此一来,明国发动大型工程所需要支付的费用就真的仅仅只是工程本身的费用,没有其他额外支出。

    不需要给军队支付军费,不需要支出军费和军队的口粮费用,不会产生额外的贪腐成本。

    如此一来,就意味着明国保留着发动战争的能力。

    这何等恐怖?

    只是陈康伯不能理解,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若这一切都是真的,他们是怎么做到的?那些愚夫蠢妇怎么会和他们一条心?难道……难道那洪武政论里面所写的都是真的?苏咏霖没有骗人?那种胡言乱语居然也能是真的?能实现?”

    陈康伯满满的惊疑不定,看向了虞允文,又转过脸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陆游。

    虞允文坐在椅子上,双手扶额,低声道:“我向陛下建议破坏明国黄河工程的办法,就是利用做工农民的怨气,传播谣言,促使他们发起暴乱,以此打乱黄河工程的进度。

    可如果做工的农民并没有怨气,那么谣言又有什么用?那些做工的农民又怎么会发起暴乱呢?我不愿意相信那是真的,可是……可是如果那真的是真的,该怎么办?”

    感受到了陈康伯的惊疑不定和虞允文的动摇,陆游却意外的心情很平静。

    “考虑事情,总归是要考虑到最坏的结果,而据此来说,最坏的结果,就是吾等所看到的,便是真实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包括王祈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虞允文抬起头看着陆游。

    “不可能。”

    陆游疑惑。

    “为什么不可能?”

    虞允文摇头。

    “就是不可能,我绝不相信这是真的,我绝不相信!”

    陈康伯也附和了虞允文的意见。

    “我也不会相信,这其中一定有诈,一定是明国的奸计,想要动摇吾等决心,彼等用心险恶,不可不查!”

    陆游没再说什么,低着头,心中却产生了不一样的感觉。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他所看到的所听到的都是真的,那么他们再怎么怀疑,也是没用的,再怎么否认,也是没用的。

    这个世界上,难道真的没有一心为公之人吗?

    不,是有的,必然是有的。

    只是他们不愿意相信而已。

    陆游便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们不愿意相信呢?

    仅仅只是因为明国是敌国,就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陆游不明白。

    看着虞允文和陈康伯一脸的抗拒,他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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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百八十五 抵达中都

    事实不会因为个人的意志而发生什么转变,人类的主动能动性终究也是有限的。

    正如苏咏霖难以依靠个人的主观能动性让大明军队实现彻底的鸟枪换炮,就更别提陈康伯等人试图凭借自己的个人意志扭转明国的真相。

    纯粹是痴人说梦。

    可能他们自己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接下来的旅途中甚至没有提出要去什么地方看一看、顺便刺探一些情报之类的,完全就是在埋头前进,有点鸵鸟受到惊吓之后的风采。

    陆游却依然保持着旺盛的兴趣,试图深入观看明国真实的民间生活,却因为陈康伯和虞允文的反对而不能实现。

    “吾等职责乃是前往中都拜见大明皇帝,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只需要前往中都完成使命即可,其他的事情完全可以等到了中都再去做,无需多言!”

    陈康伯严厉训斥了陆游,使得陆游什么也不能做,想要沿途看看明国的基层状况也不能得到允许,心中颇为苦闷。

    时间到了洪武四年九月初,南宋使节团抵达了中都,在此之前数日,苏咏霖从开封返回了中都,做了一些迎接南宋使节团的准备。

    虽然实质上已经和南宋撕破脸,毫不掩饰自己想要灭宋的战略,任由《洪武政论》在南宋境内大规模流传,但是名义上南宋依然是明国属国,是明国最大的属国,面子上还是要做点工作的。

    苏咏霖通过天网军在南宋整理汇总到中都的情报,得知了不少关于《洪武政论》在南宋传播的消息,甚至也知道了那个公开在临安城内宣读《洪武政论》并且公开声讨南宋体制的官员之子的事情。

    他到底是出于对现实的失望、对科举制度的厌恶而这样做,亦或是通过阅读书籍而真心地认同拥护自己的理念?

    苏咏霖不敢确定。。

    但是他得知这个官员之子在临死前没有求饶,反而大笑,他心中有所感触。

    没人知道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他的洒脱,倒真有了几分殉道者的味道。

    苏咏霖深深为之感叹。

    九月初一日,陈康伯率领南宋使节团抵达了中都城南的驻军亭驿站。

    这是当年苏咏霖领兵攻打中都时驻军的地方,现在是很多地方官员抵达中都之前必经的重要驿站站点,规模很大,有超过一百名工作人员,规模之大足以容纳六七百人居住在其中。

    从驻军亭往北二十里,便是大明国都中都城。

    南宋使节团在驻军亭驿站休息了一天,九月初二日上午,他们出发前往中都城,九月初二日下午,他们紧赶慢赶,赶在夕阳时分抵达了中都城外,完成了此次一半的旅途。

    眼望着中都城,南宋使节团成员无不感到震撼。

    原因无他,中都城实在是太高大太雄壮了。

    作为原先金国的首都,完颜亮其实并没有来得及对中都城大兴土木就准备南下迁都开封了,苏咏霖拿下中都之后才正式对中都城进行了一系列的扩建和改造,把中都城打造为了大明第一雄城。

    之所以这样做,理由也很简单。

    其一是为了增强中都城的军事属性,让中都城成为华北军事重镇,成为扼守中原的屏障,同时也将成为控制辽东和长城的跳板,不仅作为首都,也要作为军事重镇而存在。

    其二就是为了彰显大明帝国的气势,作为首都,不高大雄壮不足以体现出大明帝国的国力雄厚、国势兴盛,这是一种象征,类似于一个人前往正式场合参加社交活动时对自己的打扮。

    虽然平时肯定不这样,但是关键时刻必须要正式打扮,以此显示自己作为一个社会人的体面和庄重。

    比起五年多以前的中都城,现在的中都城完全变了个样子,苏咏霖几乎是重新建造了中都城的外城墙,比起原先的中都城扩大近三倍。

    这还不算,中都外城墙其实至今尚未完工,未来还要继续扩大规模,使得中都成为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巨城。

    据洪武四年三月份的人口普查报告显示,中都城的常住人口已经突破八十万,算上日常流动人口,分分钟突破百万规模。

    城市居民,外地商业人口和手工业人口把整座城市盘活,作为承接中原、连接辽东和大草原的交通枢纽,中都城拥有其他任何一座城池都没有的繁华和兴盛。

    在这个逆城市化的大背景下,中都城的人口不减反增,商业日渐繁荣,以中都城为核心的华北经济体系正在成型。

    这足以体现出苏咏霖经营之下的中都城到底有着何等的旺盛生命力。

    如此巨大的人口规模,当然也需要一座巨城用以容纳。

    而就眼下来说,南宋的临安城其实在人口规模上并不比中都城差,甚至于比中都城还要多上一些,商业也相当繁华,但是整座城市无论从什么角度上去看,都只能看出繁华之美。

    而中都城能够看出的不仅仅是繁华之美,还有庄重威严之美。

    虞允文有点军事思维和军事眼光,他很快就在心里产生了一种极为不忠诚的既视感。

    中都城不仅给人繁荣之感,也给了人一种庄重、威严、不可触犯之感,感觉稍微有点不尊敬,就会遭到严厉的惩罚,从而自觉地使外人缩手缩脚,遵纪守法,不敢乱来。

    而南宋的临安城给人的感觉就是繁华有余,而庄严不足,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份繁华也可以属于我,让人看了就想动手动脚,并且成功地几率很大,一旦成功,就赚翻了。

    这种奇怪的既视感让虞允文非常难受。

    他不知道陈康伯和陆游是怎么看的,反正他是很不舒服的。

    陈康伯和陆游并没有发表什么言论,整个南宋使节团也没有发表什么言论,或许是自惭形秽,或许是难以忍受,他们低着头,跟着王祈老老实实的向前走。

    在中都城外,大明鸿胪寺卿陈光远率领鸿胪寺官员正在等待,见到了陈康伯等人之后,寒暄一阵,便把他们从中都城正南方向的承宣门带入了中都城。

    他们进入城池的时候,也有一些普通民众和商旅正在接受城门卫兵的检查,并且依次有序的进入中都城。

    南宋使节团作为外交使节,可以从特设通道接受检查并且快速通过,检查随行携带物品的时候,陆游一直都在观察正常明国群众进入中都城的一系列流程。

    他发现这些人进入中都城的程序很简单。

    若只是普通人,就递给城门卫兵一张纸,城门卫兵对着纸看一眼,然后记录几笔,就把纸还给了这个人,这个人收拾一下就可以进入中都城了。

    若是商旅或者马车、牛车之类的,则需要下车接受检查,若携带货物前来,也要接受检查,确保货物没有问题、不违禁,同样也要递上一张纸给城门卫兵做记录,然后就可以收拾一下进入中都城了。

    城门很大,很高,进入中都城的人们也很多,所以城门口设下二十多个检查通道,确保以较快的速度让人们进入中都。

    让陆游有些惊讶的是,他没有看到有谁交钱给城门卫兵,仿佛并没有这个环节那张纸显然也不是什么财物,否则也不会被归还。

    陆游看着使节团的检查还要有一会儿,陈康伯和虞允文都在盯着使节团带来献给苏咏霖的礼品,便悄悄靠近了被陈光远接替任务的王祈。

    “王主事,大明子民进入中都城是不需要缴纳城门税的吗?”

九百八十六 那么,南宋真的能战胜明国吗?

    听到了陆游的询问,王祈扭过头看了看陆游,点了点头。

    “陛下在洪武二年便废除了城门税,从此大明子民进入城池不再需要缴纳城门税,可以自由进出。”

    陆游有些意外。

    “那可是好大一笔税收啊,说不要就不要了?明国当真富庶啊!”

    “大明并不缺少这一点点税收,大明有更多正当的途径收税,并不需要百姓承担这部分税收,便废除了。”

    王祈笑着开口道:“大明废除很多苛捐杂税,这个【很多】,是真的很多,不是假的很多,陛下怜惜民力,关爱民众,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陆游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其他的可以合理怀疑,毕竟没有亲眼看到过,但是这种亲眼看到的事情,却没有怀疑的必要。

    陆游不自觉的叹了口气,一抬头,却看到虞允文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心中一紧,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僵硬的笑容,向虞允文点了点头。

    虞允文看了他一会儿,没什么别的动作,便收回了视线,继续看着明国城门卫兵对南宋使节团随行物品的检查。。

    检查了大概两炷香的时间,检查完毕,一切正常,可以通行。

    陈光远便笑着拱手道:“多谢陈相公的配合,一切正常,可以进城了。”

    陈康伯淡淡笑道:“无妨,上国的规矩,我们懂。”

    陈光远呵呵一笑,不以为意,引着陈康伯等人进入中都城,并且安排他们住进了鸿胪寺负责管理的中都城官方外交驿站——四海亭。

    四海亭位于中都城东南,商业区旁边,临近中都城东南的商业街,是一座高三层的大型建筑物,占地颇广,上下共有三百多个房间,有一人单间,双人间,还有五人六人的多人间,安排南宋使节团毫不费力。

    安排四海亭工作人员处理南宋使节团入住的事情之后,陈光远便找到了陈康伯。

    他告诉陈康伯,苏咏霖会在三天之后接见他们,这三天内,南宋使节团可以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洗去一身的疲惫,有什么需求都可以和鸿胪寺主事王祈说。

    在他和四海亭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南宋使节团成员可以去到中都城任何对外开放的地方,不受限制,没什么太多的忌讳。

    他还特意介绍了临近四海亭的那条商业街。

    “大明参谋院总长辛弃疾前往南朝临安城之后,一直对临安城的繁华大街念念不忘,直到这条街兴盛起来之后,辛总长数次前往游玩,说这条街颇有南朝临安城的景象,诸位若有兴趣,可以前往游玩,晚上最好,最是热闹。”

    陈康伯点了点头,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陈光远又吩咐了王祈一些事情,便前往皇宫去复命了,王祈则留下来继续处理南宋使节团的入住事宜。

    使节团的人们经过一整个白天的奔波劳碌,到这个夕阳西下的时分,已经是饥肠辘辘疲惫不堪了,王祈很快安排了他们的晚饭和沐浴事宜,一行人吃了晚饭洗了澡,便回到房间睡觉去了。

    就算想外出游历中都风情,也可以放在明天之后,反正时间还有很多,今天先入睡比较好。

    陈康伯倒是心思很重,但是他已经六十七岁了,这一次出使舟车劳顿,吃过饭沐浴之后,他就支撑不住疲惫的身体,躺在床上沉沉睡去了。

    虞允文心思也很重,但是他也五十四岁了,精力不比当年,疲劳之下,也是无法支撑继续算计,只能躺在床上,很快便沉沉睡去。

    唯有陆游还不到四十岁,精力还是可以的,吃过饭洗过澡回到房间之后,吃了一些提供给他们的果品,便打开了《洪武政论》继续研读,一边读一边想着一路前来所见到的一切。

    看着看着,心有所感,他又拿出了自己携带的纸张,开始写一些心得体验。

    他书写自己一路前来看到的一切,并且将自己所知道的南宋的情况与在明国发生的事情做了一番对比,最后得出了一些让他十分无奈的结论。

    南宋打不过明国,或许并不是一个偶然现象,并不仅仅只是明军的强大和宋军的虚弱。

    或许内里还有更加深层次的原因。

    比如明国内部的团结等等……

    陆游不停地写,不停地写,一直写到深夜,感觉到困倦之后才停下笔来上床休息。

    闭眼之前,他还在想,如果说明国所发生的一切都和《洪武政论》当中所说的一样,那么,南宋真的能战胜明国吗?

    一个没有剥削和压迫、得到民众倾心拥护且自身不犯大错的政权,真的是可以被战胜的吗?

    巨大的工地上没有成建制的武装力量监督,劳工还可以大口吃肉,人民进出城池不需要缴纳城门税,轻轻松松就能进入城池,也没有人为难……

    这样的政权,真的可以被战胜吗?

    激进主战派的中原攻略真的还有实现的可能吗?

    陆游怀着如此的疑惑沉沉睡去。

    这一夜十分安详,南宋使节团的人睡得很香,很熟。

    下半夜,王祈被召入皇宫,去见苏咏霖。

    王祈来到苏咏霖的书房中时,苏咏霖还在处理国务,王祈便站在书房中稍等了一会儿,等苏咏霖把手头关中地区需要一批有经验的基层指导员前往支援的请求批复完成。

    批复完了手上的奏表之后,苏咏霖长长松了口气,看了看自己右手边高高一摞子处理完的国务,还有左手边更高一摞子更待处理的国务,无奈的笑了。

    “做皇帝,手握天下之权,就要付出这样的辛劳啊,国务永远处理不完,这边处理了很多,那边只会来更多,必须要你来处理,不处理不行,不处理,国家就要出乱子。”

    苏咏霖站起了身子伸了一个懒腰,又说道:“多少次想给自己放个假,但是又想到了趁着官员们的休沐日多处理一些国务,或许就能争取更多的休息时间,便忍不住在休沐日也来处理国务,结果越处理越多,根本看不到头。”

    王祈笑了笑。

    “陛下勤政爱民,虽然劳累,但是天下人一定会变轻松,农民们不用那么辛苦的求生也能吃饱肚子了。”

    苏咏霖闻言,边点头,便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若非如此,我这般拼命就毫无意义了,好了,这一路上有什么值得汇报的消息,便告诉我吧。”

    在天网军内“兼职”的王祈点头,然后将自己这一路上所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了苏咏霖,苏咏霖听后缓缓点头。

    “也就是说,为首的三个人里,只有陆游显示出了动摇之意,其余两人都还属于死硬派,不曾动容?”

    “可以这样说。”

    王祈说道:“属下以为除了陆游之外,其他两人根本就是怀着一种根本不愿意相信的态度在看待大明,他们似乎完全不想相信大明真的发生了巨大的变革,并且越来越强。”

    “人往往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对于不愿意相信的事情,就算是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他也会觉得你再使用障眼法,是提前布置好的,一切都是假的。”

    苏咏霖摇了摇头,笑道:“不用在意这些人,这些人必将死于他们所怀疑的一切,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也不会悔改,这就是上等人,根深蒂固的上等人思维。

    我们要做的,是争取陆游这种人,这种会产生动摇,会怀疑也会相信的人,值得我们的进一步争取,事实上这种纯粹的理想的影响比咱们在南宋收买的那些细作要更值得期待。”

九百八十七 一念之间

    对于苏咏霖的看法,王祈并不全部认同。

    他觉得靠收买的细作也能给明国提供巨大的帮助。

    “那些细作也给咱们提供了很多有价值的情报。”

    王祈开口道:“比如那个虞允文向宋帝提出要破坏黄河工程的事情,若非细作告知,咱们若是没有防备,真叫他们得手了,南宋固然灭亡,咱们也会元气大伤的。”

    “他们要真敢动手,我会让他们后悔来到这个人间的。”

    苏咏霖冷笑道:“就算对我出手,都比对黄河工程出手要好,谁敢动黄河,我就要做一回真正的皇帝,诛他九族,谁都劝我不得。”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帮上等人应该从未想象过咱们的工地上完全没有他们所期待的脏事儿。”

    王祈说道:“之前在工地上游览的时候,那虞允文看上去就很不敢相信这一切的样子,甚至质问属下为什么工地上没有驻军。”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苏咏霖不屑道:“他们以为他们做过的事情,大明必然做过,他们担心的事情大明也必然会担心,何其可笑?不过这样也好,他们迟早会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愚蠢的错误。。”

    “那主席,咱们该怎么处置这群人?”

    王祈询问道:“他们摆明了是来打探消息刺探情报的,要是让他们刺探到了什么,于我而言恐非好事。”

    “他们能刺探到什么?”

    苏咏霖摇头道:“他们只能刺探到大明是如何组织农民们重建家园的,只能刺探到大明的农民正在过上好日子,顺便开始愈发的怀疑自己所看到的经历过的一切。

    未来几年,咱们可以加大对南宋的政治攻势了,配合一下江南西路农民军的攻势,在大军南下之前就让南宋精疲力尽,等大军南下,直接摧枯拉朽,不需要有任何忧虑。”

    “如此说来,他们想要去什么地方观摩,都是可以允许的?”

    “不涉及机密的,都可以去。”

    苏咏霖点头道:“中都城内可以去,中都城外也可以去,尤其是那个陆游,别总是带着他在城内转悠,若是可以,把他带到中都城外,让他看看咱们的农村,看看咱们的道路建设和水利工程。”

    “您似乎对这个陆游很有些看法?”

    王祈笑道:“此人确实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但是在属下看来,此人归根结底依然是上等人,不值得您投入那么多的精力。”

    “我也曾是彻头彻尾的上等人,现在呢?”

    苏咏霖摇了摇头,上前拍了拍王祈的肩膀:“就我的观察和经验来判断,我们的同志,也可能变成上等人,二者之间的转换,或许,没有你所想象的那么复杂,或许往往只是在一念之间。”

    这句话让王祈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也想到了之前几年内发生的事情,比如山东的那件事情。

    也正是因为自己人经不起诱惑,苏咏霖才下定决心提前开战,开始了大清洗运动。

    一场运动死者上千,受牵连者数万,积石州的常住人口一下子翻了一倍多。

    如此说来,二者之间的转换,可能真的就在一念之间。

    这个一念之间,真的会决定一些人未来的人生走向啊。

    “我明白了。”

    王祈点了点头:“他们会想要腐蚀我们,而我们也要竭尽全力感化他们。”

    “对了,这就是最正确的做法。”

    苏咏霖笑道:“咱们内部会有人变质,可反过来,咱们的同志不也就是他们内部的叛徒吗?咱们担心,他们何尝不担心?这是一把双刃剑,就看谁比谁更加坚韧。”

    “明白。”

    王祈坚定了信念,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南宋使节团的人们全都醒过来吃过早饭之后,陈光远便来到了四海亭内,询问他们有没有什么地方想去观摩的,或者只想留在驿站里休息,也都可以。

    反正驿站里的服务人员会处理好所有的事情,到了饭点直接到饭堂里吃饭就可以了,若是想洗澡也可以和服务人员说,他们会处理好一切事情,无需担忧。

    一般使节团人员也没什么好说的,便等着听三位主要使者的意见。

    陈康伯想了想,表示想要去中都城内的一般市场看一看。

    虞允文想了想,表示想要参观一下中都城附近的明军军营——然后被婉拒。

    陆游表示想要去中都城外的农村看一看。

    被婉拒的虞允文本来想跟着陈康伯去看一看中都城内的一般交易市场,但是一听陆游想要去农村观摩,立刻决定自也要跟着陆游一起去。

    陆游无法拒绝虞允文,而这一点,明国方面当然也不是很在意。

    除了虞允文和陆游,其余的使节团成员更愿意在繁华的中都城内游玩,于是四海亭工作人员兵分两路,在陈光远和王祈的带领下,带着南宋使节团的成员前往两个不同的目的地。

    陈光远陪同陈康伯,王祈陪同虞允文和陆游。

    虞允文似乎是非常清楚陆游到底想要干什么似的,自己似乎也有一些想要确认的事情,于是对王祈提出了建议。

    “不如让吾等自行决定去何地观摩,如何?”

    王祈自然没什么反对的,便介绍了一下中都城周边不同区域的农村分部和数量。

    虞允文最后选择了前往中都城北部的密云县小泽乡,询问陆游,陆游不反对,王祈自然没什么不同意的,调了一队四海亭所属的卫队,就带着两人出发了。

    一行人乘车前进,而随行卫队全部骑马,速度较快,行进路上车子则较为平稳,甚少颠簸,这让陆游很是舒适。

    “不曾想明国车辆如此舒适,如此行进也甚少颠簸。”

    听着陆游的夸奖,王祈笑了。

    “陛下常说的一句话便是要想富,先修路,大明立国以来,对道路修建无比重视,全国上下所有农会除了组织农民修建水利工程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修路了。

    中都城是国都,修建的道路尤其多,四通八达,从中都城前往周边任何地区都已经修建成了如此这般的道路,时时有养护,所以行进起来很是方便,除此之外,大明还有修建运输专用的轨道,速度更快。”

    陆游闻言,颇有些感叹。

    “道路难行乃是天下难题,翻山越岭舟车劳顿,实在是世间苦事,若是有朝一日能够消解这般的痛苦,从一地前往另一地无需昼夜赶路,那该是何等美事啊……”

    王祈也点了点头,赞同陆游的看法。

    “舟车劳顿实在是辛苦的事情,容易耽误事,所以大明立国之后一力修路,力求把道路修的四通八达,如此可以省下很多事情。”

    陆游点头赞同,心中盘算着回去之后要上表给赵昚,让赵昚拨款修路,从临安开始,把道路修的四通八达。

    虞允文没说话,但是心里也盘算开了。

    修路不仅方便行人、商旅,也方便军队,更别说明国还有修建专属运输的轨道,那就意味着运输物资乃至于军队赶路的速度会更快。

    明国的军事后勤能力将得到极大的提升,其效率可能远远超过南宋的想象。

    如此就算冬天,中原河流上冻,明国不能利用河流运兵,也能利用四通八达的轨道交通网络调集物资,筹备战争。

    冬天不能限制明国的战争动员能力。

    如此,当年明国能够在短时间内打穿南宋江淮防线、直抵临安却没有受到后勤方面的拖累也就不是不能理解的。

    这很重要,需要记下来,回去之后写成报告上报给赵昚知道。

    虞允文丝毫不曾注意到他不愿意相信出自王祈之口的明国底层的变革,但是却意外的很愿意相信同样出自王祈之口的其他消息。

    好一个双标怪啊。

九百八十八 问题之所在,在于能否接受

    赶路途中,陆游置身于明国土地之上,在明国的马车之中随着道路向前进。

    他们很快抵达了密云县的小泽乡,抵达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这是虞允文指定的地方,虞允文自信明国不可能知道他想来什么地方,没办法提前做好一切的准备,如果他们真的能提前做好一切的准备,那还不如直接让这些农民过上好日子得了。

    如果为了这种不确定的事情大搞面子工程,还真是得不偿失。

    所以虞允文觉得自己现在所看到的一定是最真实的明国农村。

    但凡之前王祈有什么隐瞒,都会在这里暴露的一清二楚,明国农村但凡有什么惨状,都会暴露得干干净净。

    而这也是对陆游的救赎。

    之前一段时间,虞允文敏锐地察觉到了陆游似乎对于明国的一切怀着莫名的好感。

    这并不是他口中所宣称的【打探明国情报】,只是打探情报的话,并不需要进行当天晚上的那场谈话,但是陆游还是进行了。

    虞允文怀疑陆游读了洪武政论之后,已经对明国的一些事情产生了特别的感官,他的思想正在发生某种危险的变动。。

    这种变动如果只是局限于某些loser身上,虞允文是不在乎的。

    那些泥腿子或者考不上科举的loser是怎么想的,虞允文不在乎,反正他们也不可能掌握军队,不管如何的思考,都会被掌握军队的人生赢家们镇压下去。

    但是同样作为人生赢家的陆游如果也被这种思想给蛊惑了,那么对于南宋来说就危险了。

    有第一个陆游,就会有第二个,接下来还会出现第三个第四个,会非常危险,所以必须要在源头上掐灭这种可能性。

    虞允文想到的办法就是当面刺穿明国的一切掩饰,撕开明国虚伪的假面,如此,就能让陆游大彻大悟,回归到正道上来。

    这种完全背弃了儒家理想的国度,怎么可能会更好?

    然而虞允文却没看到他想要看到的东西。

    小泽乡的村庄之中,他看到了金秋时节即将丰收的良田,看到了金色的麦浪,看到了正在地里辛苦劳作的农民们。

    他看到了这些农民们收获颇丰时脸上的笑容,看到了农民们挥动农具挥洒汗水的辛勤。

    他看到了他们在劳动的间隙坐在土地旁边三三两两说说笑笑的模样,看到了妇女带着孩子来到农田边上给家里的男人送饭食的温馨。

    那些农人都有衣服穿,没有衣不蔽体。

    入目所见,农人的衣服并不华丽,甚至有些肮脏,男人们光着上半身在地里劳动,看上去十分不雅。

    可是他们分明都在笑。

    收割一大捆麦子站起身子的时候,怀抱着一大捆麦子的时候,他们在笑。

    抹一把脸上的汗水,用布巾擦了擦脸,然后他们也露出了笑容。

    大口吃饭的时候,脸上尽是满足的笑容。

    很多东西可以伪装,但是发自内心的笑容是不能伪装的。

    这一点,宦海沉浮数十年、阅人无数的虞允文是可以拍着胸脯保证的。

    不是什么人都能笑得和真的一样。

    至少他绝对不会相信这群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泥腿子们能够掌握如此精巧的演技。

    他们没有需要用到这种演技的机会,自然没必要去掌握演技。

    那么这是真的?

    那种轻松、并不紧迫的氛围也不能伪装。

    虞允文在南宋时辗转多地当官,见过很多南宋乡野之地的农人是如何建难求生的,那种夹杂着怨恨、痛苦、自怨自艾和绝望的特殊的氛围和如今所感受到的氛围完全不同。

    他们在笑啊!

    笑啊!

    景象可以伪装,这种笑容和氛围又该如何伪装呢?

    所以这也是真的?

    如果都是真的,那么……

    我错了?

    虞允文目瞪口呆,站在金色的麦浪边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塑似的。

    陆游和王祈倒没有顾及到愣在一边一动不动的虞允文,看到了金色的麦浪和丰收的场景,陆游很开心。

    “大宋国内虽然也有这种丰收的场面,但是往往不会有那么多笑着的农人。”

    “当然了,因为在南朝,这些丰收的粮食往往不会属于农人。”

    王祈站在陆游身边,笑道:“我可是听说过的,南朝佃农租税往往很高,一多半都不是自己的,而是主家的,而南朝佃农人数又特别多,陆副使看到的恐怕就是在主家的监督下收割粮食的场景。

    农民知道收割下来的粮食不会属于他们,他们能得到多少,甚至还要看主家是不是发了善心,发了善心,就能按照契约规定的得到的多一些,若主家残酷,契约又算什么呢?”

    陆游沉默了一会儿,心情格外的沉重。

    “王主事,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王祈也沉默了一会儿。

    “你若始终不愿意相信,你便永远都不会相信这是真的,陆副使,别再问我这是不是真的了,是不是真的,你自己心里一清二楚。”

    陆游听后,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是的,他清楚,他一清二楚。

    心里的那个声音正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可是脑袋里还有另外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要相信,哪怕这就是真的。

    陆游已经可以百分之百确定了,《洪武政论》里所写的,还有明国基层所看到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明国的基层路线,苏咏霖的为民之心,都是真的。

    明国正在走上一条全然不同于儒家治国理念的道路,并且正在高速发展,急速变强,正在超脱他的一切认知。

    这毫无疑问。

    只是他曾接受的那种教育、那种极具排他性的教育正在阻碍他接受这个事实。

    对,他并不怀疑这一切都是真的,然而他依旧正在承受煎熬。

    一种他自幼接受的教育所构筑的牢固思想防线正在遭到强力冲击所带来的痛苦的煎熬。

    真假与否,早已不是问题。

    问题之所在,在于能否接受。

    陆游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让自己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王主事,我们继续往里头走走吧,我想看看农会是怎么运作的。”

    “可以。”

    王祈点了点头,就要带着陆游往村子里面走,去拜访农会。

九百八十九 咱们还是不要添乱了吧

    走了一阵子,两人才发现虞允文没有跟上来,还是跟一座雕塑一样站在那边一动不动。

    陆游走上前呼唤着虞允文,虞允文才骤然惊醒,惊讶的看着陆游,少顷,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

    “要去哪儿?”

    “去看看农会,我对这个农会很……不,我要去刺探一下农会的情报。”

    陆游换了一种说法。

    虞允文看着他的眼神顿时变得十分复杂。

    少顷,虞允文缓缓点头,艰难地迈开脚步跟着陆游一起前进了。

    这座村庄的农会正处在紧张的工作之中,身处秋收的一年关键时刻,农会会长马大壮和农会指导员钱高阳正带领农会组织村子里的劳动力们展开全面的秋收任务。

    家家户户都扑在地里收割粮食,农会工作人员也基本上都扑在地里,农会内只剩下指导员和五个掌握算术能力的工作人员留守,处理复杂的数学计算和文字记录工作。

    这些都是要交给上级乡农会和朝廷相关部门审核的重要资料,不能有错误。

    王祈带着陆游和虞允文抵达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六个农会工作人员正在紧张工作的场面。。

    是不是的还能看到浑身大汗的农民跑过来跑过去,扯着大嗓门儿呼喊着收割粮食的重量。

    “会长和指导员在吗?”

    王祈走上前朝着门里头喊了一声,指导员钱高阳抬起了头。

    看着站在门外的王祈,他疑惑道:“我是这里的指导员钱高阳,这位同志,你是什么部门的?有什么事情吗?”

    王祈笑道:“哦,我是鸿胪寺的主事王祈,复兴会员,来这里有点事情,高阳同志,能请你出来一趟吗?稍微耽误一下。”

    既然是复兴会员来了,钱高阳也只好放下手头繁重的工作,走了出来,看到了王祈,还有跟在他身后的陆游和虞允文。

    “鸿胪寺?那不是负责接待外国使者吗?王同志来这里做什么?”

    打量着衣着十分考究的虞允文和陆游,一身粗布短打的钱高阳不自觉的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两位是?”

    “他们是南朝宋国来的使者,对咱们的村庄很感兴趣,过来看看。”

    王祈笑着说道:“两位都是副使,这位姓虞,这位姓陆。”

    “南朝宋国使者?”

    一听这话,钱高阳立刻眉头紧锁,顿时按捺不住心中不满,开口道:“王同志,现在在秋收,村子里都忙疯了,哪有功夫接待他们?在中都城里转转不就行了?到这里来干什么?添堵啊?”

    或许是因为对南宋的厌恶,钱高阳说这种话都没有丝毫掩饰,声音也不小,虞允文和陆游听的真真的。

    两人顿时感到一阵尴尬,眉头也皱了起来。

    王祈倒是没什么异样,笑着问道:“这么忙吗?”

    “他们毕竟是南朝使者,想来村子里看看,咱们也不好反对不是吗?”

    “王同志,这是你们鸿胪寺的事情,你们处理就好,别给我们添麻烦行吗?”

    钱高阳一脸苦涩道:“现在是秋收时节,村子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部出动,都去地里收割粮食了,整个农会也全部出动了!咱们这几个人还是因为能写会算才留下来处理文字工作,你知道我们多忙吗?”

    王祈赶快赔笑脸。

    “我知道我知道,秋收的时候大家伙儿都很忙。”

    “知道还来?不求你们帮忙,你们也别添乱啊。”

    钱高阳又扫了面色不佳的陆游和虞允文一眼,开口道:“秋收忙完了,马上还有集体农庄的事情要折腾,还要去中都学习两三个月,临走前一堆事情等着安排交接,快忙疯了,求求你了王同志,把他们带走吧!”

    钱高阳顶着一张苦瓜脸朝着王祈拱拱手,转身就进入了农会办公室继续工作去了,完全不想继续搭理他们。

    王祈无奈转过身,朝着陆游和虞允文摊开双手,一脸无奈。

    “看来他们忙的很,咱们还是不要添乱了吧?工作最重要。”

    “哼!”

    虞允文很不爽,转身就走。

    陆游面色也不好,但感觉到这似乎也不是他们的错,而且在人家地盘上,也不好说什么,点点头,便跟着王祈离开了这里。

    走在乡间小路上,虞允文依然很生气,腹中一股邪火刺激的他有种不吐不快的冲动,他感觉自己多年修身养性的功夫都在这里破功了。

    他受不了,便阴阳怪气的嘲讽王祈。

    “小小一个农会的官儿就能把王主事驳倒,看来王主事还真是十分仁慈啊,如此不知轻重之辈,也能在明国做官?”

    王祈知道虞允文是什么意思,对此不屑一顾。

    “秋收乃国之重事,农会能对秋收如此上心,是好事,不是坏事,若是此人为了迎奉吾等而放下手头如此紧急的工作……虞副使便认为这是好事?难道南朝的官员都是如此吗?”

    王祈反手一拳把虞允文打的措手不及。

    一阵愣神之后,虞允文无话可说,只能一甩袖子径直往前走。

    陆游算是搞清楚了,见虞允文失态,立刻面带愧疚之色的向王祈道歉。

    “刚才那些话绝非虞副使的本意,他只是有些失态,还请王主事不要在意。”

    “我怎么会在意这种事情呢?”

    王祈笑了笑,摇了摇头:“看到农会的负责人如此上心工作,我是很高兴的,这样的人越多,今年的秋收工作就能完成得越好,大明就能多出更多的粮食储蓄,农民手上就能多出更多的钱粮。”

    陆游闻言,心下越发无奈。

    又走了几步,陆游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询问道:“方才,我听到了关于集体农业之类的说辞,敢问何为集体农业?是明国的新政策吗?能稍微说一说吗?”

    很明显,相较于态度问题,陆游更在意明国的政策。

    他已然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明国推出的新政策一定是利国利民的好政策,既然是好政策,就应该了解一下,到时候带回去汇报给赵昚,看看南宋能不能也搞一搞,万一成了呢?

    对于这个要求,王祈则是略带遗憾的摇了摇头。

    “这个政策是陛下才提出不久准备试行的,事实上大明也没有推行这一政策的经验,目前也不知道结果如何,但是这一政策的提出是为了解决农业生产和水利交通建设之间的矛盾。”

    “能否再说说?”

    陆游继续询问。

    王祈点了点头,就把自己知道的关于集体农业推行的一些前因后果告诉了陆游。

九百九十 你们现在又拿出了圣人之言来办事?

    陆游和王祈进行交谈的时候,虞允文自顾自的走在前面。

    他走了一阵子觉得不对,一回头,便看到陆游和王祈走在后面聊得火热,心中不由得更加不满,于是稍稍放慢脚步,试图听清楚两人在说些什么。

    然后就听到一些诸如【工分】【上工】【分配】之类晦涩难懂的词语。

    集体农业?

    那是什么?

    明国还要对农业生产上做什么变革吗?

    虞允文不清楚。

    但是陆游倒是听了个大概,对集体农业推行的前因后果有了些许了解,得知了这一政策推行的缘由。

    然后他十分感慨。

    “本以为农会已经是创举,未曾想到明国还能更进一步……这集体农业若是能顺利推广,的确可以解决掉这样的问题,往后明国的水利工程和道路工程也一定能得到很好的解决。”

    王祈笑了笑。

    “那就借您吉言,期待集体农业政策真的可以成功吧。”

    陆游也随之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开始思考能否在南宋也试着推广一下这个政策,说不定可以解决一部分农民的吃饭问题和南宋基层一些基础建设年久失修的严重问题。。

    这一问题陆游在游学途中和出差途中深有感触。

    因为糟糕的财政政策和状况,南宋地方财政问题十分严重,除了靠近临安城的一些传统富庶地区,南宋绝大部分国土上的基础建设都非常糟糕,水利失修,道路失修,百姓困苦。

    他曾经上表给朝廷希望可以得到解决,但是得到的答复却是朝廷没钱。

    好的水利工程可以相当程度上抵抗水灾和旱灾,对农业生产有极大的作用,朝廷自称重农,自称重视生产,可结果呢?

    重视的只有他们自己的好日子!

    一念至此,陆游心中也忍不住生气了些许的愤怒,对那些尸位素餐之辈更加不满。

    想着,走着,一行人走到了村子里的蒙学堂边上。

    因为靠近中都,小泽乡是蒙学堂建设计划的第一批受益乡之一,早早建起了可以容纳百人学习的蒙学堂,一应设施都较为完善,有桌椅板凳,还有一面大大的墙,采光效果也相当不错。

    于是虞允文走到近前一看,顿时傻了眼。

    此时此刻,村子里的数十幼童正在一个农会干部的带领下认字。

    今天,幼童们正在认【国家】两个字。

    衣衫简朴的农会干部将国家两个字用木炭写在了墙上,写的很大,很清楚,每一笔每一划都写得十分明了。

    “这个字念国,这个字念家,合在一起就是国家,没有强的国,就没有富的家。”

    农会干部念一遍,幼童们跟着念一遍,反复数次之后,农会干部开始安排幼童们用纸笔练习书写。

    虞允文在学堂外面看的一脸懵。

    这个时候,陆游和王祈也走了过来,陆游好奇的上前看了看,顿时也愣住了。

    “王……王主事,这是?”

    陆游指着蒙学堂询问王祈。

    王祈笑道:“这是蒙学堂,陛下下令,要在每一个村子里都设一个蒙学堂,教农民们识字,让他们摆脱文盲状态,也要教学龄幼童识字读书,让他们有知识,有文化,不再做睁眼瞎。”

    “什么?”

    陆游和转过身来的虞允文一起惊呼出声。

    “每一个村子?每一个村子?每一个?!”

    虞允文几步向前靠近了王祈,满脸不可置信:“真的?”

    “政策当然是真的,只是现在还没有那么多钱能全面推广。”

    王祈摇了摇头:“陛下的计划是在十年内让蒙学堂遍布每一个设有农会的村庄,使得蒙学堂和农会一起让农村兴盛起来,只可惜因为财政问题和识字人口的问题,这个计划需要十年之久,小泽乡是第一批执行这个政策的乡之一。”

    王祈简单介绍了一下苏咏霖的蒙学堂计划,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他们早已习惯,且有更加远大的目标等着实现。

    未来多级教育也在计划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定下目标,只是需要时间和资源去实现而已。

    然而这在虞允文和陆游眼中,完全是天方夜谭。

    “你们……认真的?”

    虞允文难以置信道:“天下人之多,不知几千万也,你们……全都要教化他们?”

    王祈顿了顿,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虞允文。

    “虞副使,这很奇怪吗?我在六年以前就是一个目不识丁的佃农之子,因为大明的建立而有了读书识字的机会,现在,我是朝廷官员,您觉得,大明在开玩笑?”

    虞允文看了看陆游,陆游也看了看虞允文。

    “王主事,这……你们真的是认真的?”

    虞允文咽了口唾沫道。

    “当然是认真的,否则为什么要制定计划?”

    王祈笑了笑,问道:“话说回来,虞副使,你为什么要觉得那么惊讶?我记得,孔老夫子就有着有教无类的理念,这也一直是你们所认同的,不是吗?”

    有教无类四个字从王祈嘴里说出来,虞允文顿时感到无比的荒唐,荒唐的让他笑了出来。

    他伸手指向了南方,山东之地。

    “明国不是要罢黜儒学吗?明国的科举不是已经做出改革了吗?曲阜孔氏不是已经被你们铲除了吗?你们……你们现在又拿出了圣人之言来办事?是我记错了?”

    “不,你没有记错。”

    王祈摇了摇头,微笑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大明的确在改革,不再以儒学作为治国方略,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普及教化啊?普及教化是正确的做法,既然正确,就没有必要拘泥于它是谁提出来的。”

    “啊?”

    虞允文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混乱:“明国一边铲除曲阜孔氏,一边又要奉行有教无类之策?为什么?”

    “不为什么,对的事情,就要做。”

    王祈正色道:“孔老夫子想让天下回归到周礼的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但是说起教育,他又的确是一代大家,是他开创了私学,是他引领学术下移之风尚,只不过没有下移完成而已。

    后来,儒生们似乎忘记了有教无类,似乎也忘记了孔老夫子是个教育大家,无所谓,他没有完成的事情,儒生们不愿意完成的事情,大明会代替他们完成。”

九百九十一 陆副使,这样的事情在南朝发生过吗?

    听说这种事情,别说虞允文脑袋乱成一锅粥,陆游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个全面罢黜儒家思想的国家,却在奉行着有教无类的理念,并且正在付诸实施。

    而一个全面使用儒家思想治国的国家,却没有这样做,没有教化百姓。

    甚至他们打心眼儿里认为底层的那些黎庶根本不需要教化,他们一直蠢下去就可以了,生产就可以了,读什么书?接受什么教育?

    以教育发家并且最终战胜其余诸子的儒家学派为什么会和罢黜儒家思想的明国产生那么大的区别?

    当初儒家之所以能够战胜其他诸子并不仅仅只是因为汉武帝的一个政策,而是因为儒家学者的教育工作做得最好,学儒的人非常多,超过了其他任何一个学派,群众基础最好。

    就算没有汉武帝和董仲舒,儒家成为学术霸主也是迟早的事情。

    可时过境迁,当儒家成为绝对学术霸权之后,他们也开始了自我封闭的行为,把自己打造成了学阀,封闭传承。

    而到如今,明国罢黜了儒家,否定了儒家,却做着曾经的儒家学派才会去做的事情。

    这是什么奇怪的对比?

    陆游觉得荒唐无比。

    虞允文也是差不多的感觉。

    他发现自己来到明国基层,不仅没有解决掉自己想解决的事情,不仅没有证明自己想要证明的事情,无法解决的事情反而越来越多了。。

    不仅没有证明这一切都是假的,反而发现越来越多让他无法否认的事情。

    他越发慌乱,越发惊恐,越发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而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怕了。

    他怕自己一旦接受这一切都是真的这个事实,他就再也不能成功完成赵昚交给他的使命了,他就再也无法说服自己用一个冷酷的角度去看待明国了。

    他会背上沉重的思想道德包袱。

    于是他没有在这里久留,拔腿就走。

    “虞副使,不再看看吗?”

    王祈在他背后呼唤他。

    “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虞允文站住脚步,回了一句,然后快步向着来时的路而去了。

    王祈看着虞允文远去的稍显狼狈的身影,心中略有些得意。

    然后他回过头,发现陆游正看着蒙学堂内正在认字的孩童们,微微有些出神。

    他没有打扰陆游。

    少顷,陆游自己回过神来,看了看站在身边的王祈。

    “明国是真的准备要普及教化,让每个人都能读书识字吗?”

    “不是准备,是已经在做了。”

    王祈笑了笑,开口道:“我是山东人,虽然不是最早跟随陛下起兵的那一批人,却是最早得以识字的那一批人,我的家乡距离陛下起兵的地方不远,所以很早就接受了陛下的治理。

    当时陛下的军队还叫做胜捷军,只有几千人,规模不大,但是陛下已经开始为我们减负了,他免除了苛捐杂税,派人指导我们建立农会,不仅如此,还让农会里的指导员教我们认字。

    我们一边做农活,一边认字,不停地从指导员嘴里知道陛下获得了怎样的胜利,获得了什么样的功绩,于是就在陛下打败金主完颜亮的时候,我因为认字多,被指导员推荐加入当时的光复军,做了文职工作。

    再到后来,我在光复军工作的时候,进行了进一步的学习,认了更多字,学习真正的书籍,这段过程大约两年吧,在此期间,我加入了复兴会,学到了更多东西,于是就在一年前,我被分配到了鸿胪寺办事。”

    陆游默默听完王祈所说的他的经历,似乎很是感慨。

    “王主事的学习一定非常认真吧?”

    “那是当然,我家往上数几代人,都是佃户,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从生到死都和土地打交道,从不曾离开家乡,也无法离开,就像是戴着沉重的枷锁一样,挣脱不开。

    后来,陛下来了,把我们身上的枷锁砸碎了,分配土地给我们,不仅如此,陛下还给了我们读书识字的机会,当时我懵懵懂懂,不知道这对于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可是现在回过头来再去看当时,便能知道陛下到底施予我何等恩情,让一个佃农之子读书识字,现在还做了官,前后不过六年,仅仅六年时间,我便已经脱胎换骨,和过去全然不同,而如我这般的人,在大明不计其数。”

    王祈叹了口气,似是感慨似是自豪地询问道:“陆副使,这样的事情在南朝发生过吗?南朝有如我这样的佃农之子得以读书识字掌握学识,从而做官的吗?”

    陆游闻言,认真的想了想。

    从他过去将近四十年的生命历程所形成的记忆之中搜索相关信息。

    很可惜,根据大宋国的相关法律和政策,他搜索的内容无法显示。

    或许根本也没什么可以显示的。

    于是陆游只能情绪低沉的回答道:“不知道,或许发生过吧,或许从未发生过……”

    “我想大概是没有的。”

    王祈看着蒙学堂内认真写字的幼童们,开口道:“让一个人脱产读书需要支出的费用实在是太高了,就算是陛下也办不到一口气让他们所有人都能读书的地步。

    所以陛下采取了折中的办法,在幼童身上花钱,让幼童入学读书,掌握学识,其他农人能识字,掌握读写,也就差不多了,尽管如此,我也听说陛下为了办成这件事情花了多少钱。

    真金白银的往里砸啊,学堂,桌椅板凳,笔墨纸砚,识字的指导员,哪一样不要钱?一个村庄当然是便宜,可是一百个呢?一千个呢?一万个呢?多少钱啊?南朝朝廷愿意支出吗?”

    陆游没有回答。

    但是答案已经在他的心中了,非常明确,没有半点犹豫。

    陆游望着学堂内的景象,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可以明确地得出一个结论——关于为什么宋国打不过明国的问题结论。

    朝堂上很多官员的回答都是错误的。

    他们往往认为是明国军力强悍,士兵敢战,将军英勇,所以觉得应该把钱砸入军队,训练精良的士兵,发掘深明兵法的武将,使得南宋的军队强大起来。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陆游逐渐意识到两国之间的差距绝不仅仅是军队方面的问题,绝不仅仅只是像他们所说的那样训练军队就能战胜明军。

    还有更深层次的东西,非常深层次的东西,这些深层次的缘由让两国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

    最终,只是最终两国爆发了军事冲突,所以这种差距大量体现在了军事层面,但是超脱军事层面的话,所有的一切,都完全不同。

    明国对南宋的超越,或许是全方位的也说不定。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陆游本以为自己会十分惊恐,但是耳畔传来蒙学堂内幼童们的朗诵声音时,这种情绪却渐渐被抚平了。

    他的目光投向学堂内那些正在老师的指导下认字的幼童们,忽然间感觉这样的一切若是能出现在南宋,也绝对是一件好事。

    明国的农民正在笑,而南宋的农民,却在一边哭泣,一边死去啊……

    陆游闭上眼睛,之前亲眼所见的一幕幕却不断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回想着自己一路走来看到的一切,回想着自己在《洪武政论》当中所读到的一切。

    真的,全都是真的,苏咏霖非常坦诚,他没有骗人,他说的写的都是真的。

    那么,是谁在说谎?

    陆游心中的答案已经非常清晰了。

九百九十二 召见南宋使节

    虞允文、陆游和王祈三人与随行人员从密云县返回中都城的时候已经是夕阳时分,这一天时间就那么过去了。

    回到四海亭驿站之后,南宋使节团的很多人都还没有回来,直到晚饭都摆上桌了,使节团的人们才陆陆续续返回四海亭。

    他们的脸上满是兴奋,嘴里还不断的说着什么【晚上再去逛逛夜市】之类的话,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似乎从中都城的市集上买到了不少不错的东西。

    然而随着人潮一起回来的陈康伯面色不佳,沉默着吃了晚饭,便招呼虞允文和陆游来到了他的房间,进行了秘密商谈。

    “今日市集之行,让我颇为惊讶,我以为明国大兴土木,大修黄河,大举用兵,应该已经财政枯竭,难以为继了,但是今日看到市集上的情况,我发现,情况并非如此。

    市集之上货物种类繁多,商铺甚多,街边行脚摊贩甚多,购买者亦是甚多,我虽然不愿说,但的确是欣欣向荣之像,其他城池不说,单是中都城,的确有着不输给临安之繁华。

    我亲自购买一些商品,发现价格的确较为低廉,关乎衣食方面的商品价格更是如此,粮价比临安便宜得多,看不到有囤积居奇的景象,这就说明明国在粮食生产方面并没有出问题。”

    陈康伯皱起眉头,满脸都是担忧,开口道:“大兴土木,大修黄河,大举用兵,这每一项都是要花大钱的,再怎么节省也省不了多少。

    如此用钱却依然能保持如此繁荣之景象,如此动用人力物力却没有影响农业生产,明国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以如此残破之中原,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虞允文低着头,一言不发。

    陆游也低着头,一言不发。。

    两人异常的行为让陈康伯有点意外。

    “你们二人为何一言不发?你们今日去明国乡野,看到了些什么?”

    虞允文还是没什么动弹。

    陆游看了看虞允文这般模样,想了想,便把今天所经历的事情告诉了陈康伯。

    陈康伯听到一半就觉得不对,等听完了全部,直接愣在当场,半晌说不出话来。

    “普及教化?蒙学堂?这是真的?”

    陆游点头。

    “亲眼所见,绝对是真的,毫无虚假之言。”

    陈康伯倒吸一口冷气,而后是满脸困惑之意。

    “为什么?”

    一直没说话的虞允文双手抱着头,低声道:“如果他们普及了教化,谁才是圣人门徒?谁才是圣人的追随者?我们吗?还是他们?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想不通!”

    陆游沉默,不说话。

    陈康伯说不出话。

    这个问题,他们注定无法回答。

    因为过于震惊,以至于他们都不能好好地进行交谈。

    一直到苏咏霖决定召见他们的前一天晚上,这三人才重新聚在一起,进行了一番交流。

    交流之后,他们确定了明日见苏咏霖的时候该怎么说话,什么可以说,什么不能说之类的。

    反正基本上虞允文和陆游直接做哑巴就可以,除非陈康伯当场被苏咏霖干掉了,这两人才可以说话,否则就当背景板和气氛组好了。

    虞允文自无不可,陆游倒是有点不愉快。

    但是他也不敢说他很想和苏咏霖当面交谈一下,问问苏咏霖到底是出于何种缘由才决定搞这番开天辟地似的大动作。

    他很想亲口听苏咏霖说更加具体或者更加隐秘一些的事情,他觉得如果苏咏霖自己亲口说,应该比书上写的要更加深层次。

    但是显然这不可能被陈康伯允许。

    陈康伯作为参知政事,作为宰辅团队的一员,对南宋政局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与之相比,虞允文和陆游的级别低多了,并不能影响到南宋决策层。

    而且陈康伯的所作所为必然是站在南宋朝廷这一边,不会有屁股坐歪的情况发生。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陆游只能无奈的认同。

    于是第二日一早,南宋使节团的主要使节们穿上正式官服,跟随前来安排他们觐见的陈光远前往皇宫,准备接受苏咏霖的召见。

    按照一贯以来的规矩,南宋是大明的属国,地位要低大明一个等级,所以南宋使者见到大明皇帝的时候需要大礼参拜,所用礼仪等级甚至要超过面对本国君主的礼仪。

    对于这一条,陈康伯颇有微词,他心里觉得不该如此。

    可是当他真的看到万民殿内端坐上首威严肃正的苏咏霖之时,还是将心中的些许想法全都藏了起来,没有丝毫的表露。

    原因无他,万民殿的威势、群臣诸将的肃静烘托着苏咏霖作为这个国家的缔造者的无上威势,强烈的威压使得陈康伯一度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他觉得自己受到了精神方面的压制。

    哪里还敢表露出对这一套规矩的不满呢?

    怀着如此的无奈,陈康伯在陈光远的指示下步步向前,和虞允文、陆游一起向苏咏霖行最高等级的参拜大礼,报上姓名。

    大礼之后,他们向苏咏霖献上了礼单,表示这是南宋皇帝赵昚向上国大明皇帝苏咏霖敬献的礼品,敬请大明皇帝陛下接受。

    主持这场仪式的鸿胪寺卿陈光远接过了礼单,当众朗读,然后献给苏咏霖。

    礼品没什么意外的,金银珠玉,书画古玩,不一而足。

    一系列的流程走完之后,公开场合的正式问询也随之开始,苏咏霖象征性地询问一下赵昚的身体健康,询问一下赵构的身体健康,询问一下他们全家的身体健康。

    然后陈康伯代表赵昚向苏咏霖致以问候,关怀一下苏咏霖的身体健康。

    这些无关痛痒的话题略过之后,陈康伯“图穷匕见”,开始将本次出使的“真正理由”说了出来。

    “吾国接连遭逢大旱、洪涝、贼乱等等天灾人祸,国家疲敝,百姓穷困,寅吃卯粮已非罕见,大宋皇帝有鉴于此,遂派遣外臣出使上国,恳请上国将所需要之岁币减免些许,或推迟交付些许时日,予吾国喘息之机。”

    陈康伯面色恳切,声音诚恳,仿佛这就是他出使的主要原因。

    对于他们出使大明国的根本原因了若指掌的苏咏霖没有丝毫的心理波动。

    所以他也没有立刻开口给出自己的回复,自然有人会站出来帮他驳斥。

    担任右都御史的孔茂捷站了出来。

    “陈相公所言,未免有些奇怪,大旱,洪涝,贼乱,这些灾害,南朝哪一年没有?怎么今年就不行了?

    再者说了,金国灭亡之前,南朝哪一年没有给金国岁币?哪一年因为灾害而减免了岁币?如此说辞,恐不能让人信服吧?”

    陈康伯再拜。

    “过去灾害,实在没有今年灾害之严峻,从去年至今年,吾国有大贼起于江南西路,朝廷多次围剿不能获得全胜,损耗大量国帑,以至于不得不挪用岁币之用以充军资,是以……”

    陈康伯话没说完,孔茂捷便“不满”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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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明1158介绍:
1158年,即南宋绍兴二十八年。这个时代,四大发明已经改良完毕,运用在了社会生产之中,有纸,有火药,有科举,有科技,有发达的商业,有充足的人口,社会生产力远超汉唐。同样在这个时代,金国称雄中原,西夏盘踞西北,大理割据西南,南宋偏安一隅。大西北和中亚地区,西辽尚未失去恢复故国的理想。大草原上,蒙兀部缓慢发育,正在积蓄着足以颠覆世界格局的恐怖力量。如何在这个四分五裂的大争之世中找寻到一条能走向光明而非沉沦的道路呢?首先,当然不能对南宋报以任何形式的期待。启明1158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启明1158,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启明1158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