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四十八 我养你们!
除了半计件工资制度,纺织工场内每个季度还会评生产标兵。
从生产数量和生产质量两个维度进行评比,排名前三都可以得到物质奖励,以此提高优秀工人的生活水平,促进大家继续磨练技术。
除此之外,工场内时不时还会举办一些比赛,比如绣花比赛、做饭比赛、歌唱比赛、识字大赛等等,要求工人们在严肃紧张的生产活动中,也要活泼一下氛围,放松一下精神。
每一场比赛只要能拿前三,也都可以得到物质奖励。
不多,但终归是个乐子。
多一份额外收入,让人心情愉快,放松身心,还是很好的。
所以肖翠打算充分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通过这些额外获取钱财的方式把自己买房子的进度条大力向前推进。
下定决心之后,肖翠快速成长,光速成为工场内的卷王,卷的一众年龄比她还要大的纺织女工们苦不堪言。
计件工资就不说了,肖翠那个拼命干活的劲头真是让人看了都汗颜。
每年四次评生产标兵,肖翠起码能得三次第一,剩下来那一次也铁定是第二,绝不会跌落到第三的位置上。
识字大赛、绣花大赛、做饭大赛、歌唱比赛等等,肖翠从未跌出过前三队列。
她简直是个纺织小卷王、生产多面手,多次得到工场指导员、县复兴会分部的嘉奖,称赞她是工场里的【纺织女将】,重点提出表扬。
于是在去年,因为优秀的生产业绩和勤奋肯干的拼搏精神,十五岁的肖翠被破格提升为工场内的第一生产中队的中队长,踏入管理层。
成为中队长之后,她也不吝惜自己的技术,把自己钻研的又快又好的纺织技术传授给第一生产中队,让每个人都学会了她的纺织技术。
于是很快的,第一生产中队全体升级为卷将。
卷将们在肖翠这个卷王的带领下冲锋陷阵,披荆斩棘,一举夺下了当年度纺织工厂【生产标兵中队】的称号,生产数量和质量一骑绝尘,卷的其他生产中队望尘莫及,只能拜服。
肖翠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在整个工场扬名,县复兴会分部都有不少人听过她的名声。
肖翠在获得成就的同时,个人的积蓄也不断增加。
她省吃俭用,不舍得买东西,其他小姐妹们喜欢的一些漂亮的布匹、鞋子、糖果之类的东西她是从来不买的,一拿到工资就储蓄起来,准备用来买房。
她经常托人去莱芜县城内询问房价,寻访正在发售的房产,选择自己看中的房产,再对比一下自己积累钱财的速度。
她觉得不用很快,再有两年,她就能够积攒出足以买下一处不错的房产的钱了。
到时候,她就可以把母亲和弟弟拉出火坑,带着她们一起过上好日子了。
眼看着自己的梦想即将实现,她真的很开心。
结果就在这个档口,那个男人又出现了,还带来了更加让她感到绝望和痛恨的消息。
可如果仅仅只是那个男人,肖翠还不会那么伤心欲绝,偏偏是她想要拉出火坑的母亲,居然想要配合那个打骂她大半辈子的男人一起,把她拉入火坑。
肖翠抬头望天,强忍着自己的眼泪不要落下来,咬着嘴唇坚持了好久,才勉强止住眼泪的决堤。
她站起来,从床铺最里面的小洞里掏出了一个木盒子,用手拿着,在母亲面前把木盒子打开了。
肖母一眼看到了木盒子里厚厚一叠象征着铜钱的白条。
那么多白条?
肖母不知道这些一共是多少钱,但是她很清楚白条代表铜钱,铜钱象征着财富,所以白条也等于财富。
有的白条一张能抵整整一贯铜钱哩!
所以肖母相当惊奇,不知道女儿是怎么弄来那么多钱的。
“这是……”
“我攒的,这些年在工场里,我拼了命的生产,拼了命的参加各种比赛,拼了命的赢下这些比赛,然后我攒的,每一文钱都是我自己攒的,我省吃俭用,什么都不敢买,这些钱干干净净,没有任何问题,皇帝陛下来了,都说不出一个不字!”
肖翠重重的把木盒盖上,面容上浮现出了肖母从未见过的怒色。
不,准确点说,这怒色不是她从未见过的,只是从未见过这种怒色面对着自己。
肖母愣住了。
“娘,你知道这钱我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不……不知道……”
“用来在莱芜县城内买房子的,我都看好房子了,一座带着一个小院子的房子,据说原先是个商人居住的房子,因为他要回乡种地,所以就想把房子卖掉,我看中了,向他询了价格,感觉不错,就开始攒钱,差不多再有一两年就能买了。”
“啊?”
肖母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疑惑表情。
“不知道我为什么想要在莱芜县城内买房子,对不对?我告诉你为什么!”
肖翠终于绷不住自己的情感,眼泪决堤而出,一边哭一边吼道:“为了买一间房子把你和弟弟一起带到县城里!为了从那个坏人身边逃走!为了我们一家三口重新过上好日子!
我都想好了,我们住到县城里面之后,帮你在工场里找个活做,等弟弟长大了,也可以到工厂里做工,就算做不了,我也能养你们!我养你们!累死累活我也要养活你们!!!”
肖翠举起双手,把那木盒子狠狠的摔在地上。
一声脆响,盒子碎成五六瓣,厚厚一叠白条撒了满地都是。
这一摔,肖翠似乎也把全部的情感和力气耗尽了。
她瘫在地上,抱起双腿,把脸埋在双腿上,呜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此时此刻的她不是那个戴着生产标兵绶带站在领奖台上意气风发笑着领奖的纺织女将。
也不是那个扛着【生产标兵中队】红旗绕着工场游走一圈出尽风头的最年轻的生产中队长。
更不是那个在各种比赛的赛场上披荆斩棘所向披靡的精神小妹兼工场第一卷王。
她只是一个脆弱无助、绝望哭泣且渴望得到救赎的小女孩。
肖母愣愣的看着这一切。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看着她被打却因为恐惧而不敢面对、所以缩在墙角抱着双腿埋着脸哭泣的幼小的女儿。
她心里有处地方被狠狠的触动了。
有点疼,好像被刺了一刀正在滴血一般的疼。
她向前一步,伸出手,想要拥抱一下女儿,可忽然间,眼前又闪过那个男人凶恶的嘴脸。
“不把她带出来,小心你的皮!我非剥了你的皮不可!”
可怕的声音在脑海里回响。
刻入骨子里的恐惧让她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忽然间,她双手抱住了自己,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眼泪不受控制的滴落下来,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疼,好疼。
就像是那些早已愈合的伤口又重新发作了一样,浑身都在疼。
明明那些伤口早就已经愈合,明明已经不会疼了,甚至都已经有些麻木了。
可为什么还会那么疼呢?
终于,她也控制不住情绪了,她悲伤的痛哭出声。
两个女人的哭声传出肖翠所在的女子集体宿舍,宿舍外的工友们和工场场长、指导员沉默站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比较好。
最后,场长和指导员一起让同宿舍的工友去安慰母女两个,让工场里负责力气活的男工看好了工场大门,他们两个人则一起回到了办公室里商量对策。
事情不能这样下去,这是两人达成的共识。
九百四十九 特殊的邀约
办公室里,指导员方志强和场长李昱相顾无言。
沉默了许久,方志强才打开了话匣子。
“我是没想到肖翠居然是为了这个事情才那么拼命的,我倒是知道她父亲是个懒汉,对她不好,经常打骂她,但是我万万不曾想到,她居然想着带着她母亲和弟弟逃离她父亲……”
李昱也随之点了点头。
“我也是没想到,今时今日居然还有这种厚颜无耻的懒汉……不对,不是懒汉,这分明是个恶汉,除了不做正事,什么都做,丧尽天良!就该狠狠的收拾他!”
“怎么收拾?他又没犯法。”
方志强无奈的摇了摇头,开口道:“这在家里逞能,殴打自家人这种事情,我见得不多,但是也有,见过男人打女人,还见过女人打男人,但是大家从没当一回事,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自己那么生气。”
“哎哟,这可怎么办啊?”
李昱挠了挠头发,走来走去。
“这恶汉成天在工场外头溜达,骂也骂不走,赶也赶不走,还有人供他吃喝,我看他就是打算在这里长期待下来了,长此以往,我怕肖翠扛不住,真要跟他走了,那可就完了。”
“谁说不是呢?”
方志强坐在椅子上满脸郁闷:“他就是个纯粹的恶人,却没有犯法,无法用律法惩处……我都觉得大明的律法是不是出问题了。”
“拿个主意吧指导员,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肖翠被带走吧?”
李昱看着方志强:“你说说,怎么办呐?”
“我哪知道?县复兴会来人都没办法,我能怎么办?买凶杀了他?”
方志强没好气的白了李昱一眼:“除非咱们主席,大明皇帝陛下下令了,修改了律法,把这个恶汉直接送去做苦役,那才算是解决了这个事情,否则都不算。”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始终想不出办法。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刚被派过去看守工场大门的一名男工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场长!指导员!出事了!出事了!”
“什么事情?”
李昱和方志强吓了一跳,还以为那个无赖又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丑事了。
结果不是的。
是州司法分局来人了。
泰安州州司法分局主事陶立人亲自带着几名法卒来到了莱芜县国立纺织工场,找到了场长李昱和指导员方志强,将明律修改的事情告诉了他,并且向他询问关于肖氏一家人的事情。
“老方!你他娘的嘴开过光啊!”
李昱大喜过望,十分惊喜地看着方志强。
方志强也是一愣,随即大喜,立刻把这件事情全部告诉了陶立人,又把肖翠和她的母亲带到了陶立人面前,由陶立人向她们讲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得知她们的事情被上报到中都,远在中都的皇帝苏咏霖特意为此事变更律法以保护母女二人,两母女呆立当场,不知所措。
新增相关律法是严厉禁止家庭成员之间的内部斗殴。
即不允许家中任何一位成员对其他成员施以拳脚,不管是家暴男打女人,亦或是悍妇打男人,或者是父母混合双打熊孩子,或者不孝子欺凌老父老母,都将被严厉禁止。
一旦被发现被举报,必将严惩。
作为证据,肖母向陶立人出示了自己两条胳膊上的道道伤疤,看的陶立人额头青筋暴起。
当时,肖父正好工场外头游荡,于是陶立人立刻带队前往抓捕肖父。
见人高马大的陶立人过来,肖父略有些畏惧,但还是壮着胆子没有逃跑。
“干什么你们?想打人?我可不怕你们!我告诉你们,现在可不是以往了,你们最好直接把我打死,不然我就去复兴会的民情咨询室告你们,到时候下来的司法队绝对让你们工场吃不了兜着走!”
肖父一脸无赖样,冷笑道:“怎么,撑不住了?撑不住就赶快把我女儿交出来,不然咱们就在这儿耗着,看看谁耗得过谁!”
“不错,还知道司法队,看来对这一块有些了解?”
“那当然,跟你们斗,不长点心眼儿可能吗?不过该说别说,还真要感谢苏皇帝,没有他,我还真不敢这样搞,来吧,最好打死我。”
肖父直接坐在了地上,不动了,一副无赖样。
“陛下爱民仁心遍洒神州,大明律法庇护万民,不使万民遭受凌辱,却没想到也庇护了这种罪孽之人,使得良善之人受苦,律法究竟要如何修缮才能真正庇护万民呢?”
陶立人有了一番感慨,随后摇头道:“不过还好,如你这般的懒汉、恶汉终究是少数,否则我可忙不过来。”
说完,陶立人挥了挥手。
“抓起来。”
“喏!”
三名身强力壮的法卒一拥而上,把肖父狠狠地压在了地上,又掏出绳索把他捆了起来。
肖父使劲儿挣扎,使劲儿怒骂。
“快放了我!你们要干什么?信不信我去告你们!我去告你们!”
“我就在这儿,你来告吧,说,你要告谁,告什么?”
陶立人蹲下身子,轻蔑地看着肖父,开口道:“我叫陶立人,是泰安州司法分局主事,顺便告诉你,所有派下乡巡视的司法队,我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肖父本来还在挣扎,陶立人话音落下,肖父的挣扎就略有些消停了。
“啊?”
“听不懂?来,你说你要告我什么?我来判断一下我到底犯了什么罪,该如何判刑。”
陶立人居高临下审视着肖父。
肖父停止了挣扎,额头上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嘴唇也有些发抖,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然后自然是没有然后了,肖父最终被泰安州司法分局以【殴打家人十余年且屡教不改】的罪名发配到了洮州服苦役七年。
这是苏咏霖要求进行的震慑惩处,即新的法令发布之后,要抓一批典型来树立律法的威严,以震慑潜在罪犯。
肖父正好撞在枪口上,被重判。
而肖父原有的家庭财产,比如房屋、农具、家禽和土地之类的,都归属了肖母和她的孩子们。
肖翠一家人终于摆脱了长久以来的梦魇。
同时,出钱出鸡鸭买肖翠回去当媳妇儿的那户人家听说了肖父的遭遇,大为惊恐,知难而退,没有继续强制要求把肖翠带回去做媳妇。
肖翠这边倒也没有让他们为难,把肖父欠的钱,还有鸡鸭的钱一口气用自己的工资还给了他们。
两清。
一切终结的那一刻,肖翠如释重负,像是结束了一次长途跋涉一般,长长松了口气。
和母亲之间的隔阂没有立刻消除,肖母有些愧对她,而她在短时间内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肖母。
所以肖翠没有选择回家,而是留在工场内继续工作,希望时间的流逝可以抚平内心的伤痛。
现在的她没有必要为了脱离那个混蛋而奋力买房,不需要强打精神拼命做工,但是却感觉自己依然有必要买个房子。
她想要远离那块伤心之地,从此也不想回去居住了。
房屋,土地,她什么都不想要,都留给弟弟,她只要有自己的这份工作就可以了。
那之后过了没几日,肖翠的生活逐渐恢复平静之时,一个邀约打断了她的平静生活。
泰安州复兴会分部主任焦俊来到了工场里,给肖翠带来了一封信。
“这是咱们复兴会的主席,也就是咱们的皇帝陛下写给你的一封信,你看看吧。”
“啊?”
肖翠愣住,看着眼前的那封信,一脸懵。
“给我的?皇帝陛下……给我的?”
“嗯,给你的,亲笔信。”
焦俊笑着把信放在了肖翠面前:“看看吧,皇帝陛下把他想和你说的话全都写在这上面了。”
信未拆封,但是焦俊知道信里写的是什么,苏咏霖告诉他了,所以,焦俊感慨万分。
时也?命也?
他看着逐渐拆开信封的肖翠。
肖翠逐渐拆开了信封,把信封里的信纸抽了出来,展开,小心翼翼的
她不太敢相信这是皇帝写给她的信,她不知道为什么皇帝会给她写信,他和她之间明明没有任何交集……
难道是因为这一次的事情?
肖翠咽了口唾沫,生怕皇帝写的字她认不出来,贻笑大方。
不过还好,皇帝写的字她都认识,没什么生僻字。
信的内容很简单,说的是皇帝苏咏霖在中都听说了她的事情之后,对她的遭遇深表同情,非常赞赏她的勇气,所以决定为她修改律法,让律法变得可以更好地保护她们的利益。
苏咏霖希望自己所做出的决定已经很好地帮助了她脱离困境,让那个披着人皮的恶魔受到了惩处,让她可以和她的母亲还有弟弟生活在一起,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然后呢,苏咏霖有个不情之请,就是想要邀请她加入复兴会。
听说她的故事之后,苏咏霖非常佩服她,敬佩她的勇气和胆量,觉得她是一个“奇女子”。
正好眼下复兴会打算接受女子加入作为会员,对于充满了勇气的她,苏咏霖觉得她来做复兴会第一个女子会员再合适不过了。
苏咏霖希望她认真考虑,前来中都参加复兴会,加入复兴会之后,苏咏霖也会给她安排工作。
就是参加一个复兴会刚刚组建的叫做戏剧团的团队,因为听说她很擅长唱山歌,所以觉得她的功底很适合用在这件事情上。
如果她愿意的话,可以来中都看看,觉得合适那么就加入,接着就可以在中都生活和工作,可以在中都分配一套房子,把家人都接来居住也没有关系。
并且将来也会有巡游四方搞巡演的可能,她的生活绝对不会无聊,绝对不会比在工场内的工作无聊,而且非常有意义。
看完这封信之后,肖翠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忽然间觉得自己这几天经历的事情相当的魔幻,怎么连那位远在中都大名鼎鼎的皇帝陛下都能和她扯上关系,还亲自写信给她?
那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大人物,难道真的会注意到她这样的卑微小女子吗?
九百五十 赵昚慌了
不管她相信还是不相信,事实就是如此。
大明国的法律因为她的遭遇而被修改了。
那个披着人皮的恶魔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她们一家三口终于脱离了苦海,生活即将回到正轨。
从此以后,所有如同那个男人一样披着人皮的恶魔都会被严厉惩处,弱势者将得到律法的保护。
而此时此刻,她所面对的,是来自皇帝的邀请。
邀请她前去中都加入复兴会,以及加入……戏剧团?
她不太懂。
她听说过复兴会,但是不太清楚这具体是个什么组织。
至于戏剧团,则是闻所未闻。
犹豫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心翼翼的向焦俊提出了疑问。
焦俊闻言莞尔,而后好好儿的给她解释了一下什么是复兴会,以及什么是复兴会的戏剧团。
顺便还给她讲了讲这段时间大明发生的事情,还把《洪武政论》、《白毛女》和《半夜鸡叫》这三本书作为礼物送给了肖翠。
“这本《洪武政论》是陛下亲自书写,而这两本书的故事据说都是来自于陛下曾经的亲身经历,你可以带回去看一看。
看过之后,你或许就可以理解为什么陛下那么在乎你身上所发生的事情,以及为什么陛下希望邀请你加入复兴会,成为复兴会第一个女子会员。”
焦俊笑着说道:“回去看看这两个故事,然后认真地想一想,我相信你能得出一个正确的结论,如果你做出了决定,就来莱芜县城里找我,这段时间我会在莱芜县城内工作。”
“好的,我……我知道了。”
肖翠于是晕晕乎乎的带着两本书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回到宿舍之后,坐在床铺上,她还有点晕晕乎乎云里雾里的感觉,觉得很不可思议,怀疑自己在做梦。
皇帝给我写信?
还特意邀请我加入复兴会做第一个女子会员?
从此以后还可以在中都生活和工作?
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子,居然能够被皇帝陛下关注到?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感到了疼痛,便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
低下头,看了看手上的那封信。
真的,不是假的。
而且那些大人物也没有必要欺骗自己一个小女子,骗她,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这一切都是真的?
皇帝陛下真的注意到了我,知道了我的存在?还邀请我去中都?
这样的事情真的会发生吗?
接下来的几天,肖翠除了日常工作、继续在工厂规定工作时限内做卷王之外,也把业余时间拿出来了一部分,用于阅读焦俊赠送给她的那三本书。
最厚实的那本《洪武政论》她决定放到后面读,先把两本比较薄的读完。
其中一本讲述了一个叫杨喜儿的姑娘所遭遇的悲惨故事。
另外一本讲述了一个奸诈狡猾的地主和自家佃户之间发生的事情。
两个故事看的肖翠颇有些感触,对书中人物的遭遇深表同情,看着看着眼泪水就往下掉,难以遏制。
不过看到了杨白劳因为无法保护女儿而羞愧的喝卤水自尽,肖翠还是感到了一丝丝的羡慕。
因为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得到过一点点的父爱,喜儿虽然身世凄惨,遭遇凄惨,可是她至少有个爱着她的父亲。
有一个能够全身心爱护女儿的父亲,到底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呢?
看完两个故事之后,肖翠躺在床铺上,难过的久久不能忘怀。
好容易整理了一下思绪,肖翠又看到了那本厚实一些的《洪武政论》。
皇帝陛下亲自书写的?
带着浓浓的好奇心,肖翠翻开了《洪武政论》,然后很快就被开篇的序言吸引住了。
随着苏咏霖亲切没有隔阂的叙事口吻,肖翠感觉自己跟着苏咏霖的视角,一点点的重新走过了苏咏霖走过的来时路。
她就这样一直看着,看着,看到了很晚。
临近熄灯睡觉的时候,出去参加篝火歌会的室友们有说有笑的走回来,边走还边推攘,说着些和那些男工们眉来眼去的大胆事情,笑脸盈盈,满是青春气息。
她们回来之后一眼看到肖翠正在很认真的看书,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她们回来的样子。
“翠翠,看什么呢?”
宿舍里年龄最大的十八岁姑娘麦甜甜凑上前头询问肖翠。
肖翠这才注意到室友们都回来了。
“哦,皇帝陛下写的书,《洪武政论》,州里复兴会的主任给我的,就上次来过咱们这儿的那个焦主任。”
“洪武政论?”
麦甜甜很是惊讶,立刻凑上去一起看:“乖乖,真的假的?之前咱们厂子去了多少人都抢不到呢!”
“我看看……洪武政论第一卷……哟!真的是!”
十七岁的王小花也凑了过来,吃了一惊:“难怪你都不去篝火歌会!原来躲在这里看书呢!这都不告诉我们?”
“下了工焦主任才来找我,等我回来,你们都走了,我哪里告诉你们?”
肖翠哭笑不得的说道:“放心好了,有我看的还能没你们看的?我先看着,这边……还有两本,一本叫《白毛女》,一本叫《半夜鸡叫》,你们拿去看吧。”
肖翠把另外两本已经看完的小说递了出去,立刻就被眼疾手快的麦甜甜和王小花拿到了手里。
“都是听人说过但是没买到的!太好了!一直都想看!”
“让我也看看!”
“别抢别抢,一起看一起看。”
五个姑娘便凑在一块儿分着看两本小说,肖翠笑了笑,调了一下灯,继续看书。
熄灯时间很快便到了,但是无论是肖翠还是另外五个姑娘,都还沉迷于手中的书本无法自拔。
那边五个姑娘已经随着故事的推进开始抽泣了。
她们哀叹着杨喜儿的遭遇,怒骂黄世仁的无耻,对周扒皮的行为进行最辛辣的讽刺,看到长工们暴打周扒皮的时候,则是齐齐欢呼,大喊【打得好】。
而肖翠则随着苏咏霖的笔触,跟着他的引导,一点一点一点的走向了那个她从未了解过也不敢奢望去了解的世界。
她感觉就像是苏咏霖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带着她走到了新世界的门口,然后一把推开,把她引了进去,让她看到了那个不一样的世界。
苏咏霖没有刻意的引经据典,但凡有些需要引申解读的词句,他都会在内容后做注,力求一个平民也会感到简单易懂。
所以哪怕肖翠只是堪堪具备读写能力,也并没有觉得这本书里的东西晦涩难懂。
直到今夜的巡夜员开始查房了,姑娘们才急匆匆地熄灯上床睡觉,避免因为被查到而遭到记过。
接下来几天,尽管肖翠想要更多的阅读这本洪武政论,但是其他人等不及了,刚刚读完,还没来得及再看一看一些不甚明了的地方,书就被其他几个室友拿过去了。
还被规定好一人最多读几天,读完了就必须要给下一个人读,不准拖延时间。
谁不想看那位改天换地的强大帝王亲笔写的书?
而第一个看完这本书的肖翠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她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
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没有后顾之忧的幸福生活让她感到非常的幸福和满足,她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更多的追求了。
但是看完了洪武政论之后,她又忍不住的产生了对于中都、对于那个新世界的向往。
那本书为她打开了一扇大门,就像是解开了她身体某处的某种枷锁一样,让她忽然间多出了许许多多不同的想法。
继续待在这里,她肯定会幸福和满足,未来可以幸福的生活在这里,和某个看对眼的男工结婚,在县城里买房,夫妻两个一起过上两点一线的平凡生活。
可若是离开这里前往中都,又会面临什么呢?
肖翠想了想自己的过去,想了想自己的现在,逐渐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选择。
她很快前往莱芜县城内找到了焦俊,表示自己愿意前往中都,并且加入复兴会,接受组织的安排。
焦俊很高兴,立刻着手安排,肖翠则赶回工场,和工友们做了一番简短的告别,把焦俊送给自己的那三本书留在了宿舍,当做自己送给工友们的临别礼物。
大家依依惜别。
洪武四年五月初,肖翠启程北上,向召唤她的中都前进。
肖翠启程北上的同时,一小队骑士护送着一件要紧的东西急匆匆赶赴临安城,并且很快将这件要紧的东西送到了皇宫之中。
赵昚等待这件东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据说这是一件对他们非常不利的东西,而这件东西现在却遍布整个明国,所以派往明国的细作们想办法搞到了这件东西,紧赶慢赶,给他送来了。
“官家,东西送到了!”
赵昚的贴身宦官带着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来到了赵昚面前,中年男子跪了下来,双手把那件东西奉上。
“臣等不辱使命。”
“赏。”
赵昚让贴身宦官带着他下去领赏,自己则迫不及待地翻看起了这本《洪武政论》。
洪武四年三月中旬,临安方面就得知了明国即将在全国范围内发售一本苏咏霖亲自写作的书的消息,据说这本书是苏咏霖呕心沥血之作,他想要分享给全国人一起看。
南宋方面对此感到十分好奇,不过倒也不显得多么惊讶。
因为苏咏霖干过的离谱的事情多了去了。
大修黄河这种难度的活儿能上马开搞,人皇之称都能喊得出来,天子也不做了,大规模铲除贪官污吏,连北孔都能给他扬了。
和这些事情比起来,他自己写书卖了赚钱倒也不算太离奇,只能说他真的很“亲民”。
亲民到了亲自下场与民争利的地步。
因此当时南宋朝廷内的主流舆论都在嘲讽苏咏霖是不是因为大兴土木胡搞乱搞以至于缺钱缺的丧心病狂,所以不惜以皇帝的身份写书赚钱,亲自下场与民争利。
简直是丢尽了皇帝的脸面。
自古以来哪有皇帝亲自下场写书还要全国发售的?
这还不算是与民争利?
要不要点脸?
他们觉得很好笑,觉得苏咏霖完全没有皇帝的威仪,这样一来还有谁会觉得他这个皇帝值得尊重?瞎搞嘛这不是!
看来明国距离灭亡也不会太远了。
南宋群臣总是能够在微小的细节方面发现明国覆灭的征兆,并且大胆的判断明国什么时候会灭亡,然后对此发表一番言论,试图成为大宋预言家。
有人说一年明国就会灭亡。
有人说三年内苏咏霖必死,明国必然灭亡。
还有人说五年内苏咏霖一定暴死,全家死绝,明国爆发内乱,爆发皇位争夺战,进而产生全面内战,中原大乱,明国崩塌。
甚至还有人为此下注打赌,就等着看中原何时大乱,苏咏霖何时惨死,好赚取赌资。
一直到四月上旬,一些小道消息传到赵昚的耳朵里。
比如明国皇帝苏咏霖居然出身宋国,原先是个宋人之类的。
这一类消息让赵昚很吃惊,并且对此开始感到不安,也觉得相当离谱。
苏咏霖可是明国皇帝,是在金国造反的,怎么可能是个宋人?
开玩笑也不能这样开的是不是?
大宋子民温良谦恭让,都是老老实实的税收工具人,怎么可能会出现一个造反头子?
赵昚不敢相信。
但是眼看着朝野上下都开始对此议论纷纷,说得有鼻子有眼,他也坐不住了,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正好此时负责招安的沈该从南昌失败返回,说招安失败,农民军方面没有和南宋讲和投降的意思,只是说他们要是想继续打,可以继续打,绝对没有问题。
反正他们绝对不会投降,绝不会和南宋媾和,要打便打,快点别废话。
赵昚大怒,怒骂农民军不识好歹,逼急了他真的会下令地方州府自行募兵讨伐农民军!
不过沈该还告诉了赵昚一件事情。
“见到匪首赵玉成的时候,他正在读书,臣只是随口一问他在读什么书,他说,他在读明皇亲笔书写的作品,洪武政论,臣大惊,想要一睹究竟,却没有被他允许,不知此事是否证明江南西路匪军与明国有暗中的往来。”
赵昚一听,立刻急眼了,立刻要求属下完成两件事情。
第一,他要求立刻不惜一切代价从明国弄来那本书,让他看。
第二,他觉得有必要调查一下明国和这支农民军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九百五十一 胡言乱语!
在赵昚看来,想要搞到《洪武政论》应该不是难事。
既然已经有消息了,江南西路那边都有了,这足以证明已经有部分洪武政论流入南宋。
而且在明国这都是直接对外发售的,那应该很好搞对吧?
结果南宋官僚们办事的效率也是离离原上谱,本来明宋两国的边境地区就有大量《洪武政论》对外销售,可他们愣是拖了一个多月才把这本书送到了赵昚手上。
赵昚五月初才拿到这本书,而此时距离洪武政论第一次发售已经过去两个月,甚至第二次发售都已经开始。
就这两个月的功夫,这本书已经在明国掀起反儒家、反地主士绅的革命风暴了,那些明国内部残存的士人家族和地主家族都已经惶恐不安的准备润南宋了。
明国底层社会正在发生惊天动地的变化,一系列的旧习俗、旧风尚正在遭到强烈批判。
而赵昚才刚刚拿到洪武政论,正准备
苏咏霖是宋人?
开什么玩笑?
赵昚觉得这个想法太离谱了,他要是宋人,又怎么成了明国皇帝?
他出生在宋国,接着跑到山东去造了金国的反,然后创建了光复军,最后做了明国皇帝?
什么究极缝合怪啊……
带着一丝荒诞的想法,赵昚翻开了这本《洪武政论》。
他发现这本书开篇就是苏咏霖写给全体大明国子民的序言。
总觉得有点怪异的感觉……
赵昚摇了摇头,集中精神继续看。
就看了一会儿,赵昚的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了。
这通篇大白话的序言开端,苏咏霖毫不避讳的介绍了他的成长经历。
他,苏咏霖,表字雨亭,宋绍兴八年二月十一日出生在宋国庆元府定海县,原先是个宋人。
祖父苏定光,原本是山东人,靖康时不愿做亡国奴,跟随宋廷南下,是相当坚决的主战派,一直在宋做官,官至温州刺史、台州刺史。
就读了那么些,序言也才读了一个开头,赵昚已经瞪圆了眼睛大脑宕机了。
什么?
他……他真的是宋人?
他祖父还是个官?
大宋的官?
赵昚大脑宕机了一会儿,系统很快重连,他立刻喊来了侍奉宦官,让他们去找文史官员,调阅绍兴年间温州刺史和台州刺史的档案集,看看是不是真的有苏定光这号人。
他觉得不能盲目相信苏咏霖的话,政治人物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几分是人话几分是鬼话,那都不好说。
这边吩咐下去,那边赵昚接着看苏咏霖的生平自述,谈及他的祖父苏定光原先一心抗金,恢复中原,但是在岳飞死后遭到政治打压所以心灰意冷,便开始从事贩私盐的活动。
好家伙,贩私盐!
赵昚气得差点跳了起来。
一边当官一边贩私盐,如此徇私枉法之辈,大宋居然……好像还真的为数不少……
赵昚想起自己还在宫中生活的时候会听到一些外界流传的风言风语,时常提及到官匪合谋利用私盐牟利的消息,当时他感到很愤怒,但是很快也就释然了。
因为听得比较多了。
这不能说明什么,只能说苏咏霖的祖父不是什么好人,连带那个因为贩私盐搞海战被人用箭射死的父亲也不是什么简单货色。
之后苏定光病死,苏咏霖十六岁接掌家业,然后……
杀官?
赵昚再次惊讶了。
苏咏霖自己交代自己在离开南宋之前决定杀掉那个一边做苏家保护伞一边又谋划夺取苏家家业的金部司郎中孙元起。
这个孙元起暗中挑拨他祖父旧部撺掇苏氏家业,想要置苏咏霖于死地,所以苏咏霖十几岁的时候就面临生死考验了。
赵昚放下书,又唤来内侍宦官,让他们赶快去找文史馆员调绍兴二十七、八年前后朝廷金部司郎中的档案,看看是不是有孙元起这个人。
交代下去之后,赵昚接着看这本书。
他以为之前这两件事情已经足够让他惊讶并且消化好一阵子了,接下来无论看到什么都不会让自己太过于惊讶。
但是很快,他发现自己犯了错误。
且不说苏咏霖在这本书里直接把宋称之为【南宋】,这是对大宋王朝极端的蔑视,往小了说是不尊重,往大了说就是国际纠纷。
把这一切抛开来不谈,单说他写的那些内容,就让赵昚无法接受。
什么叫他出生的时候没有任何天地异象?
什么叫天朗气清,平平淡淡,和任何一个正常的日子都没有不同,安安稳稳的诞生在小院儿里?
你一个皇帝出生一点天地异象都没有不觉得磕碜吗?
这不符合常理啊!
更可气的是苏咏霖居然还说他不是神,他不是上天的儿子,他是个普通的人。
他之所以能当皇帝,不是因为天注定,而是因为他很强,他统领五十万明军荡平中原,消灭强敌,硬生生把皇位从完颜亮屁股底下抢来了,一点都不神秘。
那些把自己的出生弄得玄之又玄的,全是骗人的。
从来没有这回事,没有谁出生是那么大动静的,妇女生产的时候本来就容易受惊,真要那么大动静,不吓得血崩而死都要算祖坟冒青烟,还能顺产?
他还重点对线了大宋的开国皇帝宋太祖赵匡胤,阴阳怪气地说什么自己出生的时候没有红光满屋,没有香气萦绕,也没有身体发黄。
就是普普通通一个小婴孩。
可是他就是做了皇帝了。
可见那些说自己出生很玄乎的都是假的,皇帝从来不是天子,只是很强大的人而已。
赵昚读到此处,气的咬牙切齿,大喊一声“胡言乱语”,直接破防,把这本书甩了出去。
书飞了出去,正好砸在了旁边一个伺候的小宦官的脑袋上,小宦官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捂着脑袋。
小宦官的惨叫声让赵昚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咬牙切齿的喘息着,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
“滚起来,把那书拿过来!”
小宦官于是顾不得脑袋疼,屁颠屁颠的捡起书,双手递还给了怒气上涌的赵昚。
赵昚劈手夺过,粗暴的翻开书页,继续读。
他要看看苏咏霖到底还要如何的胡言乱语。
结果他才意识到,苏咏霖对线赵匡胤都算是留情了。
九百五十二 严重的危机感
苏咏霖说他小的时候和家人一起贩私盐,南上北下,去过很多地方。
他惊讶的发现南宋很多地方的百姓都没吃没喝没穿,饿死很多,甚至有些人要吃尿液晒干之后析出来的盐分。
他一开始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后来才知道之所以这些人那么惨,是因为南宋的体制是个罪恶的无药可救的压迫和剥削体制。
上至赵官家下至区区一个小吏,每个人都在竭尽所能的压迫和剥削百姓。
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秦始皇和他们一比都算是节俭。
人家陵墓的确豪华,可人家至少还修了长城,庇护中原,功大于过,而赵宋官家们呢?
嘿,把母亲河祸祸成了后妈河,千万人流离失所,数十万人葬身大水喂了鱼。
苏咏霖同情那些可怜人,想要改变这个现状,却愕然发现自己的敌人居然是整个南宋王朝,是所有的统治者。
他喘不过气来,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凭借自己当时的力量打败他们,所以他决定另辟蹊径,去山东,先推翻金国,然后再掉过头来收拾南宋。
之所以这样选择,是因为金国的统治比较粗糙,还没有完成如南宋这般严密的对下压迫体制,只是武力强大彰显的自身强大,只要打败军队,攻破首都,偌大金国立刻土崩瓦解。
南宋当时只有阶级矛盾,金国还多了一个民族矛盾,他抓住了金国内部矛盾更加尖锐的弱点,决定北上山东造反,先灭金国。
而事实证明,他做对了。
他打败了金国,收复了中原,建立了明国,他在这片土地上践行了自己的诺言,兑现了自己的初心,他正在创立一种前所未有的体制。
他的明国,没有人会饿死,没有苛捐杂税,没有沉重徭役、兵役,没有任意凌辱,是一个理想之国。
他正带着他的国民们快速向新的时代前进。
读完了序言,赵昚愣愣的看着最后一个字,好一会儿反应不过来。
这序言虽然只有短短千余字,但是包含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
苏咏霖是宋人。
苏咏霖的爷爷是宋官。
苏咏霖杀过宋官。
苏咏霖之所以建立明国,是为了掉过头来收拾宋国。
苏咏霖想要颠覆整个宋国的体制。
以他仅存的理智,他差不多凝练出来了这些要素,然后发现这些要素稍微组合一下,无论哪种组合都能让他破防。
苏咏霖在干什么?
他想干什么?
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他这样写,是在向大宋宣战吗?
是在向他,向整个大宋的统治阶层宣战吗?
宣战不用诏书不用使者,用对外发售的书?
什么路子?
赵昚一头雾水。
怀着浓浓的不解和强烈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赵昚决定继续看之后的正文内容,想着看看序言都那么劲爆了,正文是不是会有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还真给他猜对了。
苏咏霖把序言里的东西掰开来揉碎了讲得清清楚楚。
从自己的出生开始,用老朋友叙旧式的口吻和看书的人聊天,一点一点讲自己过往的经历,然后将自己对历史对政治对现实对体制的认知和剖析。
他一点一点的讲明白自己是怎么看待这个世界的,又是怎么分析南宋的压迫体制和完全没有未来的结局,又是如何一眼看穿金国必将覆灭的缘由。
最后他还说了他在建立明国期间是怎么搞群众运动的,怎么建立人民政权的,又是如何构建战时经济体制的。
以及现在他在明国施行的全方位的革命政策。
他介绍了什么是农会,怎么通过农会解放农民,怎么让农民拥有强大的生产积极性并且向明政权靠拢,又如何恢复发展残破的经济,利用有限的人力物力财力去做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情。
当然这一切都不是顺风顺水的,有很多人会出于对自己的利益诉求而反对他。
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完全不顾国家的利益,是必须要铲除干净的对象,否则就无法真正实现新制度的确立。
革命是暴烈的行动,而非请客吃饭这般温良谦恭让的推杯换盏。
所以流血是必须的,容不得任何温情。
于是,他有计划地消灭了金人,消灭了旧官僚和地主士绅,镇压了反对他的儒生,并且将儒学经典考试从科举考试中去掉,全面罢黜儒家思想,再也不用儒家思想作为大明的官方指导思想。
他要用自己的思想取代儒家思想,建立一个真正存在的而非空中楼阁式的【大同社会】。
尽管这条路并不容易,可是他早已下定了决心,如果有人试图反抗或者阻挡他,他就会和五十万明军一起,将他们全部碾成碎片,挫骨扬灰,军队是他手上最有力的武器。
新时代的到来不可阻挡,旧时代的离去已成必然,新时代旭日初升,其道已然大光。
【同志们,一起上吧!】
翻过最后一页,赵昚茫然抬起头,发现自己的桌子上不知何时已经点燃明亮灯火,书房内也是灯火通明,他愕然望向窗外,发现天色已黑,显然已经是晚间了。
明明拿到这本书的时候还是上午。
我看了那么久吗?
看着那本已经被翻看完毕的《洪武政论》,赵昚愣了许久。
他本以为自己会对这本书中的内容怀揣着极端的愤怒,可是看完之后,他却莫名的冷静。
他觉得自己应该生气的,但是他却莫名的没有生气。
或许,是因为苏咏霖对他们这个阶级的描述有些过于直白了,以至于招生不得不承认,他们就是这样的。
欺上瞒下,利用身份获得权力,用权力获得经济利益,然后死死把持住这个利益,绝对不会相让,哪怕为此损害集体的利益,也不要让自己的个人利益被损害。
哪怕对外卑躬屈膝奴颜婢膝,只要能保全自己个人的利益,那么整个国家受到损失乃至覆亡都无所谓,反正国家也不过是他们牟利的工具而已。
只要自己好就可以,其他的都不重要。
这就是他们这群人的本质。
所以苏咏霖对这个群体极度不满,一力主张用物理方式将他们全部消灭,消灭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再从制度和思想两个方面同时发力,力求让这个阶级不再出现。
这个阶级的出现是国家走向沦亡的开始,若不能限制、打压、消灭这个阶级,国家就必然向下一路狂奔,无可挽回。
赵昚读过之后想起了明宋战争之后的重建时期所发生的不少事情。
他想到了他急切的想要恢复军队建设的时候,拨出去的钱款却被大小官僚上下其手,雁过拔毛,本来足够办事的钱被他们分的七七八八,最后根据史浩的判断,真正用于办事的还不到四成。
赵昚很生气的想要惩处这些贪官污吏,却被史浩劝阻说若要救国,先要救官,没有官员帮他做事,他什么都做不到,所以必须要喂饱这群官员。
“国家存亡之际,连军费他们都要贪污,难道不怕苏咏霖来了把他们一网打尽?”
赵昚很悲愤的问史浩。
史浩沉默良久,低声回复道:“钢刀没有砍下来的时候,每个人都会觉得自己不会死,真的死掉之前,每个人都会侥幸,无可避免,所以后悔是最没有意义的行为。”
赵昚沉默无言,最终也没有对贪官污吏下狠手整治。
他认了,他认了贪官污吏的存在,承认了他们对国家的侵蚀,只要他们还能办事,其他的,他认了,他接受。
然而苏咏霖没有。
他直接下手把这些贪官污吏成规模的消灭掉了,按照他的理论来说,这叫【革命】。
所谓【革命】,不是变革天命,而是使用暴力对整个食利阶级发起最终决战,把他们彻底消灭掉暴烈行动,也可以用【清算】来形容。
苏咏霖绝不接受什么救国先救官的说法,他认为救国就要革命,就要清算,把食利阶级一网打尽,凭着元气大伤也要把他们一扫而空,换一个朗朗乾坤。
他成功了,明国摆脱了旧官僚的拉扯,开始奋勇上进,全力冲刺。
而反观南宋……
赵昚不得不承认,这些事情无一不印证苏咏霖所说的是对的。
对待那些贪官污吏,的确不能妥协,一旦妥协,国家就完了,必须要抱着革命的心态惩治他们,将他们打掉,拼着亡国的风险,自我革命。
站在一个最高统治者的角度上,赵昚对这本书的观感产生了严重的撕裂感。
一方面,这本书当中所阐述的对统治阶级的内部状况和消灭【上等人】的必要性深深的切中了赵昚的自我感受。
他就是被这群官僚给坑苦了,他和苏咏霖一样,都是深刻感受到官僚对皇权的反噬,感受到了面对群体行为的时候作为皇帝的无力感。
但是苏咏霖成功了,苏咏霖以自己的决心和超强的能力解决了这个问题,他把明国的贪官污吏全都打掉了,前前后后处决、流放数万人,规模之大,空前绝后,震撼天下。
所以赵昚无比的羡慕苏咏霖降服了那群官僚,并且重组了官僚系统,让官僚系统更加廉洁、高效,明军的强大直接体现了明国体制的优越性。
这是赵昚与苏咏霖产生共鸣的地方,作为最高统治者来说。
但是除此之外的部分,苏咏霖的其他思想让赵昚产生了严重的危机感。
极其强烈的危机感。
九百五十三 封禁《洪武政论》
赵昚通读整本《洪武政论》,非常敏锐的意识到苏咏霖铲除统治阶级内的毒瘤的做法并不是为了增强君主权力。
他这样做并不是为了让君主实现乾纲独断,实现彻底的独裁,增强手中的权力。
他的种种描述都在体现着一种天下为公的态度。
他铲除贪官污吏的确不是为了他自己,否则他完全没有必要把这个阶层的本质公诸于众,没必要在铲除他们的时候还要宣布为什么铲除他们,铲除他们会有什么好处之类的,这都是没必要的。
直接干掉他们,然后向天下人展示自己的强大和不可侵犯,就足够了,就足够彰显权势了。
何必多此一举呢?
这种把皇权的神秘感和政治的神秘感彻底展现在全社会面前的做法,让赵昚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脱光了衣服摆在大众面前任人观看的婴儿一样。
他很没有安全感,他发自内心的厌恶这种做法,绝对不会接受,绝对不可能认同这样的做法。
所以,苏咏霖所想要做的人皇,和赵昚梦想中的人皇,有着本质的区别。
赵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适,这种不适感所代表的,是更加强烈的恐慌感。
皇帝,怎么能被人看透自己的所思所想呢?
这样还算是皇帝?
苏咏霖到底想要干什么,把这种政治潜规则揭露给世人看,让政治从此没有了隐秘感,让乡野村夫从今往后都能谈论朝政、议论政治人物,这是为什么?
他真的想要做皇帝吗?
赵昚忽然间有了这个奇怪的既视感。
赵昚沉默良久,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陛下,已经是亥时初刻了,您……要进晚膳吗?”
贴身宦官王环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站在他边上,小心翼翼的询问。
赵昚扭头看了看王环。
“你……我让你查的东西查到了吗?”
赵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己提出了问题。
王环点了点头。
“您要调阅的卷宗都在这里了。”
王环伸手指了指赵昚的左手边。
赵昚顺着望过去,看到了一叠资料。
想来是看书看得太过于入神,以至于他都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和王环的回归。
赵昚点了点头,伸手拿过了资料,翻了开来。
首先是苏定光的资料。
记载中,苏定光原籍山东,靖康年间跟随宋廷南下,一度在京湖地区担任官职,曾为岳飞转运粮秣,立下一些功劳。
后来岳飞冤死,作为主战派,苏定光也被秦桧打击,调离前线,去往没有战争威胁的东南州府做官,做出过一些政绩,所以先后担任过温州刺史和台州刺史,绍兴二十四年病死,有一子,早亡。
赵昚心里一沉。
接下来是金部司郎中孙元起的资料。
记载中,孙元起曾在苏定光手底下做过辅佐官职,一起为岳飞转运粮秣,也曾勤恳办事。
后来他走了一些关系,递补了中央职位,没和老上司一起去外地州府当官,并且官运不错,出任金部司郎中实职。
但是在绍兴二十八年,他离奇死在了一间临安城内的高档酒馆里。
赵昚作为皇帝,调阅的自然是最高权限档案,这个档案详实记录了孙元起死于脱阳,是用药过猛所致,还记录了朝廷的调查过程,并且最终将涉案嫌疑人确定在了一个叫苏咏霖的人的身上。
此人在案发前夜与孙元起吃饭喝酒,且孙元起的夫人也交代孙元起与他关系颇深,嫌疑最大。
只是当他们前往庆元府定海县抓捕嫌疑人的时候,嫌疑人已经逃逸,不知去向,此案陷入僵局,而事后孙元起贪腐事发,朝廷无奈,只在当地发了通缉令,此案遂不了了之。
苏咏霖。
嗯。
苏咏霖。
赵昚翻看卷宗的时候,还发现了一张张贴在庆元府当地的通缉令的图样,上面写着对苏咏霖的缉拿命令和知情通报者的奖励。
三贯钱。
“呵呵呵呵呵呵呵……”
赵昚笑了出声,笑的有些渗人。
王环不知道皇帝为什么笑得那么渗人。
“官家,您笑什么啊?”
“我?我笑这些人不自量力啊,三贯钱,三贯钱就想把明国皇帝缉拿归案?”
赵昚说完,更是捧腹大笑,笑的直不起腰,笑的直喘。
王环赶快上前给赵昚拍后背,好容易给他把气理顺了。
赵昚喘了几口气,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大笑道:“就算明国皇帝杀了咱们的官,咱们又能怎样?三贯钱,三贯钱就想把人抓住?哈哈哈哈!荒谬啊!荒天下之大缪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昚大笑不止,笑到声嘶力竭。
当天晚上,赵昚什么也没吃,也彻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发了高热,直接病倒。
内侍宦官们乱作一团,赶快给他请医生治疗。
而赵昚在彻底失去意识陷入昏迷之前,给叶义问和沈该下了最后一个命令。
全面禁止《洪武政论》在大宋境内的通行,将这本书定为禁书,一旦发现有流通,立刻将书籍焚毁,不准私人拥有、传阅,若是私藏本书,立刻处斩。
然后包括朝廷命官在内,不允许任何人交谈有关《洪武政论》的内容,一旦发现,全民都可以举报,举报者给予赏赐。
总而言之,就是彻底的封禁,不仅要禁绝《洪武政论》,还要封口,不允许人说出来,不允许洪武政论的内容继续在南宋境内流传,以免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
哪怕在恍惚之间,赵昚也意识到了这本书可能给他带来的巨大隐患。
苏咏霖要颠覆旧制度创造新制度的目的是真的,他真的在这样做,并且获得了相当的成功,明国的强大就是明证。
这让赵昚尤为恐惧。
因为按照这样的说法,他,赵昚,将是天字第一号罪犯,一旦被明国所擒获,必死无疑。
整个赵宋皇室都未必能有什么好下场。
而明国必然会南下灭宋,将来这场战争无法避免,现在只是看明国大体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南下灭宋,而不是看南宋的主观意志。
可惜的是,他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已经晚了。
因为早在三月初一这本书开始发售的时候,明宋边境地区已经有不少宋国的商人因为极度好奇而抢购到了这本《洪武政论》,除此之外还有一系列树人书社里发售的书。
因为对外销售不问身份,宋国商人可以很轻易的买到这些书,并且轻而易举的带回宋境,然后回到家乡就开始宣扬自己搞到了好东西。
明国皇帝写的书啊各位!
这都不来看一看啊!
千古奇观,皇帝写书能让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看了嘿!
于是随着《洪武政论》在明国境内成为爆款,也就一个月左右,这本书也在宋国边境地区成为了爆款,不仅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知道这本书的存在,连很多乡野村夫都知道了——
听说了没?明国皇帝写了一本书给咱老百姓看了!
听说了,叫什么洪武争论来着,听人说可好看了!
得了吧,一听就知道你不知道,那叫政论!政务的政!
额……回见。
明国平民们很八卦,南宋百姓当然也很八卦,这种关于皇帝的事情更是八卦到了极点,所有人都对此相当感兴趣,一个劲儿的传啊传啊传啊,很快就传的到处都有人知道了。
还真别说这个时候讯息传播的速度满,只是有些事情大家真的不感兴趣,一旦遇到真的感兴趣的事情的时候,那传的要多快有多快,一点都不带阻塞的。
赵昚看到这本书并且决定封禁这本书的洪武四年、也是他自己的隆兴三年五月初七,《洪武政论》已经在南宋边境各州传开了,并且进一步向南传播。
因为购买限制几乎没有,保守估计,也有三五千本《洪武政论》被南宋商人抢到,并且传到了南宋,引起了人们的极大兴趣。
一时间洛阳纸贵,一本《洪武政论》在某些地方卖到了黄金的价格。
这就引起了南宋境内大量职业黄牛和专业盗版狗的注意。
这些人不在意思想,甚至不识字,但是他们知道钱很香。
随着五月初又一波补货的开始,又有一大批《洪武政论》好像掐着时间点一样涌入南宋境内,疯狂向南部各州府前进。
与此同时,一大批盗版《洪武政论》开始在南宋境内流传、发售,要价比较低,内容也不全,但是足以满足人们的好奇心。
所以就算不明所以的叶义问在读了《洪武政论》序言之后就立刻赶着下令封禁这本书,那也是五月初八的事情。
这一日,保守估计已经有超过两万本正品《洪武政论》五万本盗版《洪武政论》在南宋境内流传了。
至于民间自己的抄录、转增之类的,数量更是不可胜数。
再按照南宋官僚们那离离原上谱的办事效率,等这个命令终于离开临安向各地前进的时候,已经是五月十一日的事情。
至于彻底贯彻落实到各地,则是六、七月之后的事情。
至于执行情况,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九百五十四 这不是要他们的命吗?
南宋官府那感人的办事效率使得他们根本无法按照规定的时间完成任务。
而就是这段时间,足以让《洪武政论》的内容在南宋爆发式的传播,引起一阵又一阵的舆论风波。
其最显而易见的结果就是赵昚听说的苏咏霖是宋人的事情。
因为是苏咏霖亲笔写就,亲自爆料,所以他是宋人的事情在短时间内席卷了大半个宋国,就算南宋官方想方设法的封禁消息,也拦不住悠悠之口。
南宋百姓纷纷感到疑惑。
一个宋人怎么跑去明国当皇帝了?
而有点见识的人则更加疑惑。
一个宋人怎么跑去金国造反,然后建立了明国?
什么路子?
因为对这此类消息的极端好奇,大量宋人在不知朝廷禁令已经下达的情况下,到处找人问有没有《洪武政论》,四处找寻《洪武政论》的踪迹,就是为了解除心中疑惑。
相对于一般人获得《洪武政论》的难度较大,识字人群聚集的南宋中上层社会想要获得《洪武政论》的难度就很低了。
或者从商人渠道,或者从师长渠道,反正他们很容易就从各自的渠道得到了《洪武政论》的正版。
看后,无不大惊失色。
这群人里面包含着官僚、富商、大地主,基本上都是南宋的高级知识分子,通晓古今历史,知道国际关系,眼界较为开阔。
正是因为如此,看到了《洪武政论》的篇章的时候,他们才会感到极为震惊。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苏咏霖自报家门,说自己开始是宋人,祖父还是宋国官员,因为对宋国的现状感到极为不满,所以才离开了宋国,前往金国造反,准备推翻金国之后再来吞并宋国。
这种直白的将自己的目的大白于天下的说法让这些人极为震惊。
因为按照中国自古以来的惯例,就算是统一天下的战争,也一定要选择一些比较服众的理由来遮掩战争的真实目的。
明明是为了统一和权势,偏偏要说是顺应天意,是天让他做了皇帝,天让他统一,天上出现了什么星象,象征着我要统一等等。
这样比较符合儒家的传统思想观念,把一切甩锅给老天爷,表示自己是个毫无欲望的圣人。
但是苏咏霖不,苏咏霖直截了当的说我不是天子,我是人皇,我就是看南宋不爽所以才千辛万苦打败了金国,现在我建立了明国,兵强马壮,很快就要来消灭南宋了。
我也不是为了别的什么理由,为的是【看到南宋百姓的凄惨生活心生同情,为了他们而干翻了金国,建立了明国,现在明国建成,当然要南下准备解放南宋,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这个理由还真是清新脱俗。
古人征伐时,也会说一些不忍看到百姓受苦受难之类的屁话,反正大家没谁是相信的。
可是苏咏霖说得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说他幼年在东南州府的经历,说他亲眼看到饿殍遍野的惨状时遭受的心理冲击,说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锦衣玉食而有人连盐都吃不起。
他大受震撼,从此开始思考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发生,最后还这真让他想明白了为什么,便由此产生了要推翻宋廷再立乾坤的想法……
这都什么跟什么?
高级知识分子们感觉这上面每个字他们都认识,但是字联系到了一起,他们就不太理解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那些泥腿子吃糠咽菜饥一顿饱一顿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为什么他会觉得奇怪呢?
很多高级知识分子不能理解苏咏霖的地方就在这里。
他们觉得泥腿子吃不饱饭甚至经常饿死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他们生来就该如此。
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书人身份高贵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可是苏咏霖居然觉得这不正常,他要思考原因,然后还真的找出来原因了。
还真别说,抛开立场和屁股不谈,苏咏霖的这些理由说的很有道理,他们自己都是这样认为的。
可越是如此,这些高级知识分子越是感到恐慌。
原因无他,他们被苏咏霖看的一清二楚,戳的里里外外都是洞,一点秘密都没了,可是他们却完全不知道苏咏霖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苏咏霖批判他们的贪婪和残暴,批判他们对农民的残酷剥削。
这还不算,还把异化的儒教思想扒的连底裤都不剩,把他们说一套做一套的本质讲的明明白白,列举了无数案例,说明农民的凄惨正是因为他们的压迫所导致。
所以要想让每个人都吃饱肚子,天下没有饿殍,实现真正的天下大同,恰恰就要把这些天天嘴上喊着天下大同的人给干掉。
苏咏霖已经在明国成批次的消灭掉了地主士绅们,把单独作为一个阶级的他们消灭掉了,或许还剩一些渣渣,但是这些渣渣已经没有任何阻拦的可能了。
新的时代即将到来,过去的帝王将相终成飞灰。
苏咏霖在书中的表态和对明国政局的描述令南宋高级知识分子们感到震恐,十分惊慌,他们从来不曾想过苏咏霖对待他们居然秉持着赶尽杀绝的态度。
苏咏霖居然要扶持泥腿子,而把他们全部消灭掉,甚至已经在江北明国实现了这个目标。
北孔覆亡的时候,南宋这边的上流社会基本上已经判定了明政权的“残暴”“野蛮”“无良”和“终将覆亡”,结果他们发现,这不是苏咏霖疯了,也不是苏咏霖反腐成瘾,而是苏咏霖蓄意为之。
他一早就要颠覆天地,改天换地,实现他口中的彻底之【革命】,土地,文化,政治,军事,通通都要完成【革命】。
这还得了?
这不是要他们的命吗?
而且非常明显的是,苏咏霖是个可以说到做到的人。
他手下五十万明军打遍天下无敌手,很早以前就证明了他有覆灭南宋的能力,只是他忙着修黄河搞内政,修补金国留给他的天残开局,没来得及南下灭宋而已。
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办到。
强烈的恐慌和不安弥漫在每一个读过此书的“上等人”的心里。
他们已经可以确定,苏咏霖把这种话写在书里广泛发售,甚至不管它是否会流传到南宋,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他不在乎。
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恨他也好,爱他也罢,都不能阻止他、改变他。
天下大势已经形成,南宋的灭亡势在必行。
无人可挡。
他们还能怎么办?
九百五十五 苏咏霖书中所写的一切都是真的?
洪武四年、隆兴三年的七月份之后,明国黄河工程出现又一波洪峰使得苏咏霖紧急南下居中调度之时,南宋方面关于《洪武政论》的禁令也已经传到了全国各地。
至于执行情况……
确实很难说。
不过这都不重要,就算全面禁止了《洪武政论》这本书,书里的东西也早就随着人们的口口相传传的到处都是,再禁止这本书也没有意义,反而有点自欺欺人的感觉。
没谁真的在意这个禁令。
比如临安城的官僚们虽然按照叶义问的要求把手上的洪武政论交上去了,但是他们早就已经看过了,有的甚至还看了好几遍,对其中的内容已经记得很牢固。
封禁与否对官僚们来说意义不大。
倒是整个临安城的大部分官僚都因为苏咏霖在书中的表态而陷入了莫名的惶恐之中,纷纷上书向朝廷询问此事真伪,询问这本书到底是不是真的是苏咏霖所写。
他们心中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妄想,希望这件事情是假的,不是真的,这是一本伪书,毫无意义的伪书,只是一场巨大的谎言。
但是随着首相叶义问的明确答复,所有人的心都沉沉坠地,暗叫一声不好。
真的。
经过朝廷的调查取证和实地走访,已经基本上确定了苏咏霖所言的真实性,也确定了这本书的真实性。
真的是苏咏霖所写,其他的一切也都是真的。
骗百姓是正常的,但是朝廷没必要骗自己的官僚,因为他们都是命运共同体。
朝廷调出了卷宗,确认了苏定光和孙元起的存在与死亡,确定了两人的身份籍贯,并且实地走访他们的家族聚居地,在那里找到了更加确切的证据证明他们存在过。
至于苏定光贩卖私盐和苏咏霖杀死孙元起的事情,也基本上得到了证实,一桩多年悬案也终于得到了解答。
明国开国皇帝苏咏霖,是出生在宋国的宋人,且祖父还是官员,父亲还是取得过功名的读书人,只是一家子不思回报朝廷,居然贩卖私盐,公然犯罪,后面还杀了朝廷命官,北上山东,最后……
还做了皇帝,开国皇帝,还和大宋干了一仗,把大宋干趴下了,认了怂,喊了爸爸。
朝廷官吏们陷入了一阵极为尴尬的情绪之中。
一方面,他们很想把苏咏霖称作叛徒和背主之贼,但是现在人家身份摆在那边,是大宋宗主国的皇帝,大宋皇帝登基继位还要人家来册封,你说人家是叛徒、背主之贼,好像不那么妥当。
而且真要这么喊了,怕是明天明军就要南下临安来找他们算账了。
两国实力并不对等,大宋给人家打的满头包,现在根本不敢和明国做对,正在装鹌鹑,结果忽然得知了对方皇帝原来曾经是自己人。
自己人要反过来毁灭自己?
苏咏霖的脑回路和行动轨迹让几乎每一个人都无法理解。
比如叶义问,就根本不能理解苏咏霖到底是怎么想的。
其他的暂且不说,叶义问主要不能理解苏咏霖到底是怎么在二十岁不到的时候就能窥破如此的政治秘辛,并且把国家政治规制理解到这个程度。
就因为同情百姓,所以就能自主窥破他们讳莫如深的政治奥秘吗?就能一眼看出整个宋国政治运行的基本逻辑吗?
还是说……是他祖父的功劳?
不对,他祖父不过是个四品官,根本不曾接触过中央政权的运转,也没有接触过真正的高层政治,很显然只有高层才能明白的事情,他祖父怎么会明白?
他祖父真要明白了,也不可能仅仅只是一个州刺史才是,
既然如此,那么苏咏霖又怎么能在十几岁的时候就把这一切洞察的一清二楚。
这个什么矛盾论,什么南宋内部矛盾小于金国内部矛盾,所以在金国造反成功的概率比较大的结论在叶义问看来完全是天方夜谭,根本不能想象苏咏霖是怎么凭借这样的一点分析就决定北上山东造反了。
可偏偏他成功了,大成功了。
他夺回了中原,建立了明国,做了皇帝,拥有一支强大的武装力量,这支武装力量支持着他在明国大搞特搞,不仅没有把明国搞废掉,反而让明国越来越强。
南宋内乱不断,明国却始终安稳,没有爆发内乱,或者说内乱都被苏咏霖用铁腕手段镇压掉了。
在此基础之上,明国越发强盛,越发有了天下霸主的样子。
叶义问感到莫名的心惊胆战。
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明国继续强盛,强盛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并且继续压着南宋发展,那岂不就证明了苏咏霖书中所写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没有按照传统模式治理明国,但是明国也没有灭亡,反而越来越强,越来越好。
他的国家没有儒生,明国的官方思想也不是儒学,没有按照大家熟悉的方式治理国家,可是却发展的那么好,没有人饿死,没有人受冻,还有那么强大的军事力量。
那苏咏霖的歪理邪说、罢黜儒家镇压儒生的行为,难道都是对的?
所以儒家思想并不是唯一适合的政治思想?
他们不应该拥有垄断的地位和权力?
叶义问十分恐慌,他觉得这个事实一旦被人意识到,被人广泛察觉到,将会对南宋现行体制造成无比巨大的冲击,对儒家学派造成巨大的影响,每一个既得利益者都会有受到损失的风险。
这可不行啊!
于是叶义问立刻以首相的身份传达自己的希望。
他希望朝廷各官署乃至于每一个朝廷官吏都不得谈论苏咏霖《洪武政论》相关内容,就当它不存在,从没见到过,一切照旧,什么都不要提起。
剩下的一切,等皇帝赵昚病情转好、醒过来之后再做商议。
叶义问希望大家一起做鸵鸟,把脑袋埋进沙坑里,这样就不会有他们不愿意看到的、听到的事情发生了。
然而他的命令能传达下去,能堵住人的嘴巴,却堵不住人们那活泛的心思。
南宋官僚们普遍比民间更加深入透彻的了解了洪武政论当中的内容,不仅了解苏咏霖对线赵匡胤的内容,也知道苏咏霖是怎么阐述南宋罪恶体制和自己引导的新体制的。
他在书中【满怀恶意】的对比了南宋和明国之间巨大的事实差距,引导人们思考两种体制的不同和呈现出来的具体效果。
大家都不是傻子,自己都看得出来的东西,没必要遮遮掩掩。
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都会非常直观的体现出来,只要人不傻,自然能够发现其中端倪。
而且能当官的,都是体制中的精英,个个都比一般人要聪明,叶义问这种行为在他们看来没什么意义,反而颇有些自欺欺人的味道。
他们公开可以不讨论,私底下,就难说了。
私下里三五好友聚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这话题想不扯到这方面都难。
比如陆游和他的朋友韩元吉,在一起喝酒小聚的时候,那聊得东西可多了去了。
九百五十六 明国就是下一个暴秦
和几乎所有南宋官僚一样,这几个月的时间里,陆游和韩元吉两人都已经通过各自的渠道完整的读完了《洪武政论》第一卷。
陆游读了五遍,韩元吉读了三遍。
然后彼此带着满腹心事私下里相约喝酒,聚在一起之后,相见无言。
好一阵子之后,陆游才缓缓开口。
“万万想不到,咱们畏之如虎的明皇,居然是自己人。”
韩元吉闻言,苦笑出声。
“别这样说,务观,他可从没把我们看做他的自己人,他甚至已经不是宋人了,他是明国皇帝,大名鼎鼎的人皇,是亲笔写下灭宋之言,甚至扬言要把我们赶尽杀绝的存在啊。”
“赶尽杀绝……”
陆游看了看韩元吉,又把目光投向了窗外,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无咎,你说,明国那些已经被苏咏霖赶尽杀绝的那些人,真的是无辜的吗?”
韩元吉闻言一愣,而后愕然地看了看陆游。
“务观,你……你不会觉得苏咏霖说的是对的吧?”
“我……我没有认同他的意思,我只是想,我们实事求是的讨论一下,被他赶尽杀绝的那些人,真的是无辜的吗?真的是干净的吗?”
陆游看着韩元吉,缓缓道:“这些日子,我听了一些同僚私下里的言论,他们都说苏咏霖是个杀人魔,嗜血如狂。
他为了杀人,居然自己弄出来一套歪理邪说,把自己的行为变得十分合理,好迷惑人心,方便他继续杀人。
可是我怎么看,都不觉得苏咏霖是个杀人魔,他如果是个纯粹的杀人魔,又怎么能在山东起事,一穷二白的情况下拉起一支军队,最终还推翻了金国?
中原百姓都是瞎子吗?一个杀人如麻的人,一个对他们毫无帮助的人,他们怎么会拥护他成为明国皇帝呢?无咎,我想不通。”
韩元吉望着陆游犹豫的面色,也沉默了好一会儿。
而后是一阵长叹,似乎无法隐瞒自己心中所想,也想要把心中所想一吐为快。
“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是我年幼时,确实曾亲眼目睹家中恶仆殴打佃户,我当时想要制止,但是父亲阻止了我,说,佃户犯错了,必须要打,不打,不长记性,和我一样,我犯了错也要打,所以没什么不好的。”
“那应该不是同一种打吧?”
陆游幽幽说道。
“对,我也是那样想的,我只是被戒尺打手心,就已经很疼了,但是那个佃户……被踢倒在地狠狠地用脚踢打,都吐血了……一定更疼吧?”
陆游沉默片刻,开口道:“所以苏咏霖所说的他所看到的,都是真的,对吧?”
“………………”
韩元吉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干脆就不说话了。
他不想承认。
这种心理其实很多官员都有,不想承认,但是却清楚地知道这是真的,苏咏霖所写的一切,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百姓的苦难,全都是真的。
只是他们不能接受他们所无视、习以为常的事情,在苏咏霖眼中成为了他们这群【上等人】的原罪,成了他们必须为此付出代价的缘由。
饿死几个老百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古往今来饿死的人还少了?
所有人都不在意,那些厉害的君王也不曾在意过,号称千古一帝的帝王都不曾在意过,怎么偏偏你就那么在意?
凭什么他们非要吃饱肚子?
凭什么他们就不能饿死?
谁规定一定要让他们都吃饱肚子才算是好皇帝?才算是成功的体制?
你不仅在意,还想着推翻这一切,结束这一切,把我们大家一起扫到垃圾堆里去,这谁受得了?
就算如此,你凭什么断言我们都要死?凭什么觉得我们都是冷血残暴之人、就一定对百姓的苦难熟视无睹?
我也很难过啊你知不知道?
一念及此,韩元吉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怒火。
“只是我还是不能接受,他凭什么说我们从没有做过什么好事?吾辈为民请命之时,他看到了?吾辈拼着脑袋上的乌纱帽据理力争之时,他看到了?
他没看到!他什么都没有看到!他不知道吾辈为民请命的时候是怀着怎样的决然!那也是要冒着风险的!他凭什么说我罪恶滔天?!”
陆游看着愤怒的韩元吉,长叹一声。
“话是这样说,但是……吾辈什么都没有办成,不是吗?”
韩元吉一愣,愕然看向陆游。
“咱们虽然据理力争,为民请命,可意见终究没有被采纳,然后……便没有然后了,不是吗?”
陆游苦笑道:“无咎,我这才注意到,原来我们为民请命,只请了一次,没有下文之后,便也没有了再次请命。
这样做,真的能挽救他们的性命吗?这样做,真的对他们有意义吗?他们需要的是粮食,是盐,是少一些的赋税,是仁政,而吾辈,真的办到了吗?”
韩元吉哑口无言。
但是他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儿,便摇了摇头,走到陆游面前,伸手拍了拍陆游的肩膀。
“务观,我知道你一向心善,但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绝非小事,苏咏霖的所作所为,已经是千古未有之变局,他罢黜儒学,毁灭孔氏,所作所为较之秦始皇焚书坑儒更加恐怖。
秦国的下场吾辈都是清楚的,明国罢黜儒学,其必然是下一个暴秦,它自己必将毁灭,但是毁灭之前,它也能灭六国,所以大宋面临巨大的危险,吾辈面临巨大的变故,此时此刻,不是心软之时,而是危急存亡之秋!务观!你清醒一点!”
陆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微微点头,可随即便满脸纠结。
“我知道,我知道他要我的命,可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有个声音在说话,说,苏咏霖是对的,我们做错了……无咎,我是不是病了?”
“你最好没病,就算是病了也要是那种可以治好的病。”
韩元吉重重的拍了拍陆游的肩膀:“我听说朝中已经有人准备联合起来写文章,逐字逐句驳斥苏咏霖的歪理邪说,正本清源,以正视听,任何一切认同苏咏霖所说的都是异端,下场绝不会好,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可千万不要犯病。”
陆游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是孔氏吗?”
韩元吉点了点头。
“嗯,孔氏的几个头面人物聚在一起给朝廷上书,表示苏咏霖的歪理邪说已经严重侵害了中华文脉之流传,他们必须要正本清源,以正天下视听,以安慰人心,所以这段时间风声正紧,你可要小心点。”
“我知道了。”
陆游点了点头,少顷,又低声道:“其实比起这些东西,我对苏咏霖所描述的那个全新的明国更感兴趣,我挺想看看他们那儿的农民是怎么生活的,农会是怎么运转的,是不是真的没有人饿死,无咎,你说呢?”
韩元吉愣了一会儿。
“是又如何?”
陆游露出了些许兴奋地神色。
“是的话,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们可以驳斥苏咏霖的歪理邪说,可以不认同他的残暴,但是他的某些做法,或许可以成为解除大宋困境的办法。
你想想,大宋百姓凄苦,这是我们看在眼里的,他们缺衣少食,吃不起盐,这是真的,如果苏咏霖的某些做法可以为我们所用,能让百姓多吃一些粮食,难道不好吗?”
“这……”
韩元吉颇为犹豫,想了想,觉得陆游说的未必没有道理。
苏咏霖固然残暴,可要是他治下的百姓都能吃饱肚子,那便是了不得的仁政了,他对待读书人残暴,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他对待百姓简直是个圣人。
这……
真的对大宋没有帮助吗?
韩元吉陷入了动摇之中。
“但是我看得不够仔细,不如,再看看?”
陆游从怀里掏出了一本正版《洪武政论》。
“叶相公不是已经下令全面禁止此书了吗?这要是被人知道还了得?”
韩元吉大惊失色,赶快四处看看,又起身把房间的窗户关闭。
陆游忙道:“偷偷藏起来的,除了你我,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不会出事的,你看不看?”
“我……看看吧。”
韩元吉看着那本书,想起其中的劲爆内容,到底没有忍住再看一遍的诱惑。
于是两人把酒会变成了读书会,偷偷摸摸的聚在一起翻阅起了《洪武政论》,试图从中找到挽救南宋的方法。
苏咏霖的确残暴,明国的确残暴,可是它的某些做法或许对南宋很有意义,所以,稍微看一下也是可以的,对吧?
陆游和韩元吉已经可以算是南宋朝廷中的开明者了,面对苏咏霖赤裸裸的威胁尚且还能保持冷静,甚至想着从中学习一些什么东西。
而一般官僚根本做不到。
他们发现苏咏霖不仅要灭宋,还要罢黜儒家思想乃至于全方位铲除他们的时候,便震恐万分。
灭宋无所谓,但是要全面铲除他们,就很有所谓了。
他们一方面强烈要求封禁苏咏霖的歪理邪说,一方面又要朝廷厉兵秣马以备战争,严防明军南下进攻南宋。
原本他们当中的不少人心中甚至藏着一个极为不忠诚的想法。
只要大明皇帝继续让他们当官,他们对于谁当皇帝,其实并不在意。
就像鲁肃说的,群臣投降依然可以做官,所以就算赵家皇帝没了,他们也毫不在意,反正他们可以继续做官,他们的利益不会受损。
明国打来了,他们大不了投降,摇身一变,换一身官服,反正还是官。
没什么变化。
可是现在就不一样了。
苏咏霖不让他们做官了。
九百五十七 保卫“中华文脉”
但凡洪武政论里面写一写官僚们的好话,说一说苏咏霖的政治主张是让他们继续做官,那这本书就会成为赵家王朝的挽联。
因为明国实在是太强了,一些南宋官员对明国极为恐惧,根本不觉得南宋能打赢,所以几乎就是在等着明军南下,他们就准备当带路党,随时准备做大明国的官。
但是看到了苏咏霖的书之后,他们发现自己错了,错的很离谱。
原来苏咏霖从来就不打算和他们合作,从来就不准备让他们继续做官,而是要让他们付出代价,然后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那现在不仅仅是官没得做的问题了。
钱也没有了,土地也没有了,赖以生存的一切包括性命都要没了。
苏咏霖要把他们的一切都给革了,重新搞一套新的体制运转起来,改天换地,他们的全部利益都将损失殆尽。
这还了得?
作为一个即将结束分裂局面一统天下的王朝,苏咏霖的正常做法应该是彰显自己的怀柔态度以尽可能地团结南宋本土的政治势力。
等明军南下一统天下之后,应该继续任用他们,把权力分享给他们,以此换取他们的合作,从而和他们一起继续愉快的压榨南宋百姓,并且获取政治上的稳定。
这样,大明就能千秋万代了,上等人们也能千秋万代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多好?
可是现在,苏咏霖却喊出了要彻底革命的口号,公开向全天下表态他绝不会妥协,绝不会和南宋本土政治势力继续共享权力。
他要赢到底,他要展开大清洗,清算一切。
任何一个智力正常的官僚都会明白这里头的意思。
苏咏霖不是在开玩笑,不是在恐吓,不是在画大饼,他是真的在说自己一定会做的事情。
感受到了真正威胁的南宋官僚们终于不能继续怀揣着骑墙的梦想,必须要把自己和南宋政权绑定在一起,为了自己而奋斗了。
就算是一些曾经对明国大加吹捧的典型【明吹】【精明】,也真的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
苏咏霖的书中并没有海纳百川的气象,没有那种胸怀,其所拥有的,是彻头彻尾的蛮横、残暴和清算,是彻头彻尾的破坏,是他们最讨厌最恐惧的存在。
决不能与之妥协。
于是除了极少数怀着异样心思的官员之外,大部分人都决定行动起来,【救亡图存】。
很多人高声疾呼,一方面驳斥苏咏霖的言论,一方面斥其为歪理邪说,竭力证明儒家的思想价值才是最正确的。
其中呼声最高的就是南方孔氏一脉及儒学大师等民间学术界人物。
南孔反对苏咏霖是很显而易见的一回事。
因为苏咏霖在书里面表达的核心思想就是罢黜儒家思想,以他的思想取而代之,另立乾坤。
作为先声,苏咏霖已经先手灭掉了北孔以示自己没有开玩笑,那么仅存的南孔一方面感到窃喜,一方面也为此感到非常恐慌。
他们深知南宋的军事无力,乃至于他们的老巢衢州被一群贼军给攻破了,南孔拖家带口遁入深山避难,才侥幸逃过一劫。
现在面对更加强大的明军,那还得了?
一旦明军南下灭宋,以苏咏霖的政治态度,他必然灭掉南孔,南孔基本上是注定要给南宋陪葬的。
而除了南宋他们有没有别的地方能去。
还能去什么地方?
大理?
更南边的占城国?
高丽?
还是日本国?
往哪里跑?
在苏咏霖打定主意要灭掉南孔的时候,他们只能选择死死抱住南宋的大腿,走扶宋抗明的路子,寄希望于南宋忽然爆种,如此,就能成功续命,继续当自己的人上人、衍圣公。
而作为人上人,南孔基本上很早就通读了苏咏霖的洪武政论,对此深感恐惧。
他们生怕这种强烈的反儒反孔思想传播到南宋各地,引起异变。
所以他们立刻就上表要求宋政府行动起来,封禁此“妖书”,决不允许这本书继续在南宋流传,首先从物理层面上断绝传播链。
然后因为深知目前已经有很多知识分子读了这本书,而他们心里又十分清楚苏咏霖的本事和这本书的坦诚,生怕会有人因此产生异样的思想,动摇儒家思想的地位。
所以他们急切的组织族中文人,准备针对这本书进行一波歪曲和妖魔化,最后用儒家正统学术予以驳斥,从思想上让苏咏霖的思想在南宋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以正视听。
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这样才能成功度过这一波思想危机,不至于在明军还没有南下的时候就被内部颠覆了。
南孔当代衍圣公孔搢面临危局,亲自出面担当此次行动的主要负责人。
他在衢州孔宅内发出号召,希望天下儒门读书人都来到衢州,共同商议正本清源之事,为全面封驳苏咏霖之歪理邪说做准备。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就得到了很多儒门士人的响应。
他们纷纷响应孔搢的号召,纷纷启程前往衢州孔宅,准备来一场天下文会,一起商讨该如何保卫“中华文脉”。
不得不说,这帮家伙面对巨大的威胁的时候,还是有点能量的。
与会者也不少,且大多数都是南宋文化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在这个【国家危亡】的局面之下,他们【被迫出山】,要【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参与者有二程“洛学”的正统传人朱熹,以及朱熹的朋友范念德,著名学者刘清之,已故宰相张浚之子张栻等等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有一系列小有名气的中青年学者,如抚州陆九渊等。
前来参加孔氏之会的主要是没有官方身份的民间儒者、学者,他们对苏咏霖的思想极为反感,纷纷奔赴孔氏之会,试图顶住苏咏霖的思想攻势,以自己的力量挽救儒学面临的巨大危机。
他们彼此认同儒学是真理,是传承千年而不腐坏的世间真理,是绝对不应该被罢黜的宇宙真理。
正是因为有了儒学,才有了如今的中华文化,所以儒学就是中华文化的正统。
苏咏霖二话不说上来就反对儒学,罢黜儒学,还身体力行的毁灭儒者家族,简直就是个文化毁灭者,文化恶霸,是中华文化的生死大敌。
至于他自己鼓吹的那一套体制思想更是胡言乱语,把民间学者、儒生全部毁灭掉,用自己的一套管理民众,束缚民众,说这是拯救,其实恰恰相反,那才是最可怕的摧残。
苏咏霖正在摧残中华的一切,摧残中华的一切精华所在,留下的都是些肮脏腐臭的糟粕,他愧对自己的出身,愧对自己曾学过的一切,若是让他一统天下,中华文化必然覆亡!
孔氏当代衍圣公、也是唯一的衍圣公孔搢在大会上发表了如上评论,并且当场把一本《洪武政论》撕毁,丢到了火盆里,让《洪武政论》燃烧殆尽,引来热烈掌声和欢呼。
九百五十八 南宋精英们的思维闭环
对于孔搢的做法,学者大儒们高声欢呼,大声称赞孔搢的勇敢,赞叹他不愧是圣人后裔。
孔氏传承一定能在他的手上得以发扬光大。
然后许多著名学者纷纷站起来发言,阐述自己对《洪武政论》最辛辣的讽刺。
洛学正统传承者、著名学者朱熹紧随其后站起来,对《洪武政论》大加批驳。
“苏咏霖说吾辈传承的儒学到现在为止已经全然不是曾经孔夫子的儒学,而是遭到后人不断增添删改变动本意的儒学,已不再是学术,而是权术,是上位者驾驭下位者的权术。
所以他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在毁灭儒学,恰恰相反,他是在拯救儒学,他要把那些本不属于儒学的东西踢掉,让儒学回归学术,回归本源,所谓【打倒孔家店,救出孔夫子】,这是他的原话。”
朱熹作为小有名气的学者,举起了手里的一本《洪武政论》,侃侃而谈。
“但是我便感到疑惑,我等所学圣人之言,原来不是圣人之言吗?原来都是后人伪作吗?【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不是圣人言语?【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不是圣人言语?
按照他所说的,吾辈所学是何物?是何人之言论?何人之思想?难道不是他自己在胡言乱语混淆视听吗?身为一国君主居然如此不敬祖先不敬先贤,明国,可亡也!!”
朱熹愤怒的把《洪武政论》掷于地上,奋力用脚踩踏上去,狠狠跺了几脚,以示心中怒火,引来满堂喝彩。
人们拍手欢呼,称赞朱熹的行为。
刘清之也随之站了起来,手持一本《洪武政论》,发表自己的看法。
“苏咏霖说,吾辈都是恶人,因为吾辈上欺君主下压百姓,所以国家才会衰落、沦亡,他说吾辈不需要存在,那么谁来治理天下?谁来处置朝政?只有天子一人可行吗?
天下千万生灵,穿衣吃饭那样不是要紧事情,仅仅靠君王一人可行吗?不可行的!而苏咏霖却说那些愚民自己也可以做得很好,说什么农会,让农民自己管理自己,这简直是荒天下之大缪!”
刘清之将手上的书本摔在地上,狠狠跺了一脚上去,又引来满堂喝彩。
这还不算,刘清之接着开口道:“众所周知,古往今来,中华文化传承不绝,生生不息,躲过秦火,躲过晋灾,躲过唐末大乱,是因为谁人之功劳?难道不是吾辈士人吗?
没有吾辈,中华文化早就断绝,吾辈都要披发左衽,都要做蛮夷之辈了!而之所以还能束发为冠为华夏人,全赖吾辈不辞危险保全典籍、规章,没有吾辈,何以有今日?
他居然将这一切都归咎于愚夫蠢妇!他们根本不识字,对于中华文化有何贡献?华夏之所以为华夏,难道不都是吾辈士人之功吗?亏他曾经还读过经典书籍!呸!数典忘祖欺师灭祖之辈!
明国今日罢黜儒学,所作所为一如暴秦,苏咏霖行为之恶劣,数倍于秦始皇!明国之暴虐不仁,数倍于暴秦!堪称暴明!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暴明之末日,就在眼下!中原豪杰必将群起而覆灭之!”
刘清之用脚跺了书本还不算,还要啐一口,这才算是表达了心中的愤怒。
而他之后的这段表述更是引来了满堂喝彩。
很多士人站起来鼓掌,为他欢呼,为他喝彩,让他感到强烈的成就感。
真爽。
随后,张浚的儿子张栻也站了出来,发表自己的看法。
因为张浚过世不久,张栻还穿着素服,看上去颇为伤感。
“家父因为国事而亡,我本不该抛头露面,奈何国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忠孝两难全,我实在不能坐视不理,我相信若父亲在天有灵,一定也会理解我。”
张栻说着便跪在地上向大门口无人处跪拜,做足了姿态,而众人也对他表示了理解和宽慰。
姿态做好之后,张栻开始输出自己的观点。
“这本《洪武政论》我读过之后,心中唯有四个字,一派胡言!身为一国君主,居然写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实乃居心险恶,我甚至怀疑此人根本不是汉家苗裔。
其言论通篇都在讲述生民之苦,讲述生民之苦是因为吾辈,是因为吾辈才使得生民凄苦,这纯粹是胡言乱语,吾辈为民请命之时他根本就看不到!
生民苦,是因为四时不正,以至于谷物未能丰收,而为什么会四时不正呢?很显然,先贤有言,四时不正是因为有恶人作祟。
恶人居于君王之侧,残害忠良,引得上天震怒,降罪于吾等,于是四时不正,遂使粮食歉收,生民遂苦!
吾辈立德立行之人一直都在与奸佞小人殊死拼搏,劝诫君王,亲贤臣,远小人,从而上天自然会降福于世间,使得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生民之苦自然而然便消解了。
众所周知,这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窃以为苏咏霖身为一国君主,罔顾事实,看不到身边宠幸的奸佞小人,远离了贤臣,这才使得上天降罪!
更因为他狂妄无知,自称人皇,不做天子,由此触怒上天,于是上天降罪,使得明国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明国百姓罹难,民怨沸腾,苏咏霖惶恐之余却不反思自己,反而想出了此等恶劣之法,将所有罪责推给贤臣,只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势和身边的小人,如此一来,明国怎么能长久呢?
正确的做法难道不应该是劝诫君王怜惜民力吗?难道不该勤政爱民,不要大兴土木,不要增添太多的苛捐杂税吗?难道不该是远离小人,亲近贤臣吗?
苏咏霖不做这些,使得明国从上国堕落为小人之国,一群小人围绕在他身边,而他不进行反思,却把罪责推卸给吾等,其心可诛!”
真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张栻一波言论输出,居然直接揣摩出了苏咏霖些这本书的“真正用意”,还说的相当符合儒家的思维模式,成功形成了思维闭环。
好家伙,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随后大加赞赏,大力鼓掌叫好,集体为张栻的一通分析加油鼓劲,大大的支持他的看法。
孔搢也表示他非常认同张栻的看法,亲自出面给张栻背书。
他认为张栻经过分析,已然找到了苏咏霖思想的来源和他些这本书的真实目的。
就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失败!
因为他亲近小人远离贤臣,从而使得国运不济,上天降罪,而他对此无能为力,为了转移视线,不失去权势,这才写书推卸责任,污蔑士人。
士人何辜?
士人明明一直都在为民请命,一直都在竭尽全力让民众吃饱肚子,安居乐业,明明一直都在立下功绩,而苏咏霖假装看不到!
何等丑陋之人!何等失败的君王!
这样的人也配做皇帝?
也配带领明国成为大宋的宗主国?
堂堂大国堕落为小人之国!耻辱!大大的耻辱!
九百五十九 明国,小人之国也!
作为张浚的儿子,张栻当然也是秉持了主战的思想,一开始就对明国充满恶感。
而张浚的直接死因虽然不是明国,但也是间接死在了明国手上,张栻不敢怨恨赵昚,只能怨恨明国,怨恨苏咏霖。
于是他怀着满满的恶意阅读《洪武政论》,看后虽然也感到些许触动,但很快就觉得他察觉到了苏咏霖的邪恶用心。
他一边用儒家的思维模式解释苏咏霖的平民政治和平民路线,一边认为这是因为苏咏霖过于亲近愚夫蠢妇们这些“小人”而造成的恶果。
身为君王,不亲近贤臣,居然亲近小人,任用小人,这不是取死之道吗?
诸葛亮曾说过,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
苏咏霖连这个道理都不懂?诸葛武侯的话你都不懂?
你怎么能亲近那群浑身肮脏的泥腿子而不亲近我们这些满身飘香的贤臣?
你怎么能任用他们做官而不任用我们做官?
我们才是这个国家的主宰,我们才有统治的知识,我们才能治理国家,我们才能让你苏家天下传承千秋万代,这是我们的专业,不是那群愚夫蠢妇的能耐!
你怎么敢无视我们?
他一边怒斥苏咏霖,一边又要宣传明国的罪恶、输出自己的主战思想,宣扬大宋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站起来奋斗,以免被苏咏霖在被雷劈之前弄死。
很显然,张栻的目的达到了。
孔府之会,很多名宿大儒都为他站台,支持他的看法,鼓吹他的言论,公开宣称苏咏霖亲小人远贤臣,明国必然在不久之后彻底崩溃。
而和暴秦一样,明国在崩溃之前一样会拥有强大的实力,一样有灭六国的力量。
所以在天罚明国使之覆亡之前,南宋必须要有足以自保的强大武力,这样才能不被明国牵连,这样才能守护中华文化最后的圣地。
南宋的文人们终于找到了反驳苏咏霖思想的王牌解释法——用天人感应的思想解释明国政权,解释苏咏霖此类思想的来源。
苏咏霖亲近农民,政权也是农民化的政权,官员也都是一群大字不识几个的泥腿子。
而农民都是一群小人,目光短浅,胡作非为,好吃懒做,愚昧无知,什么都不会。
依靠这样一群人建立的明国,就算武力强盛,也一定是内部极其不稳定且虚弱的,肯定有大量的天灾人祸。
而苏咏霖没有“贤臣”辅佐,无法解决这些问题,眼看民不聊生国家动荡,这才被逼无奈写出了《洪武政论》来甩锅给他们这群【国家栋梁】。
苏咏霖根本就不是为了宣扬什么自己政治理念,只是在为自己的失败开脱罢了,顺便转移视线,以缓解内部矛盾。
为了应对这样的苏咏霖,大宋必须要自强自重,一方面坚持对圣人的信仰,一方面要劝诫君王亲贤臣远小人,驱逐身边的奸佞之徒,这样才能确保大宋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如此,大宋就能彻底战胜明国了。
大宋最需要的,恰恰就是明国和苏咏霖最不需要的。
明国人暴殄天物,以泥腿子为宝,以儒者大贤为累赘,皇帝亲小人,远贤臣,这样的国家怎么可能长久?
明国固然兴盛一时,也终究会因为那群泥腿子的拖累而覆亡。
他们已经看到那个泥腿子国度的覆亡了!
圣人之国大宋的凯歌正在奏响!
洪武四年、隆兴三年的八月初八,南宋的文化界在衢州孔府实现了他们的理论思想闭环,对内统一了内部思想,对外统一了外宣言论。
他们确立了以天人感应思想对抗苏咏霖的政论思想的基本策略,公开宣称苏咏霖身边全是小人,所以才会写出如此欺师灭祖之言论。
而相对应的,南宋君王身边也有小人,所以才会面临危局。
为了挽救国家危难,赵昚应该远小人,亲他们这群贤臣,营造一个众正盈朝的局面,这样上天就会降下福音给南宋,南宋就能获得战胜明国的力量了。
所以只要赵昚亲贤臣远小人,那么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南宋!
南宋儒学文化界自此有了自己的抵抗方法,面对明国强大的文化思想入侵,通过自我解释,居然还就真的带起了一波抵抗风潮。
所有人统一思想,统一论调,从此以后对抗苏咏霖的言论,就要用这一套解释方法。
明国,小人之国也!
文化界人士进行大规模反抗获得一定的成果的同时,南宋的官方也兴起了一波抵抗浪潮。
比起文化界人士的嘴炮行为,官僚们明显更加清楚南宋的问题所在和苏咏霖思想的可怕之处,也更加清楚明国的国力强大,所以相对于学者们的自我感觉良好,官僚们的反对浪潮更加现实一些。
他们提出的建议是在封禁《洪武政论》传播的同时,立刻开始训练军队,厉兵秣马,以随时对抗明国可能到来的战争威胁。
苏咏霖对南宋的战争宣言已经毫不掩饰的送来了。
这种全方位宣战的模式还真是让人感到吃惊,甚至让人感到这是不可能的。
但不管怎么说,南宋已经确定明国对他们就是怀着灭亡的想法了。
苏咏霖不装了,明国也不装了,这意味着统一战争近在眼前。
那还等什么,赶快厉兵秣马啊!
再不厉兵秣马强大军队,明军南下的时候用头对抗啊?
相对于苏咏霖的思想威慑,官僚们更加恐惧于苏咏霖的物理威慑。
于是一大批原先的激进主战派官员齐齐上书给朝廷,要求朝廷进行全面战备,现在准备还不迟,要是等明国修好黄河之后再厉兵秣马,那可就真的完蛋了。
上书的有被贬为安庆知府的胡铨、被贬为庐州知州的陈康伯、被贬为和州知州的王大宝等等,以这些人为代表的被外放的主战派官员大规模上书给朝廷,强烈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而在稳健保守派占据优势的朝廷内部,也因为苏咏霖不留余地的革命宣言而引发了大规模变质。
看不到苏咏霖实行怀柔政策的希望,他们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成为主战派,抛弃对明国的一切幻想。
左相叶义问和枢密使周麟之也全面站在了激进主战派的立场上。
他们一边封禁苏咏霖的书,一边顺应百官的请求,开始厉兵秣马,准备作战。
大量官员纷纷上书给宰辅团队和皇帝,提出建议,该怎么做怎么做之类的。
然后纷纷表示当务之急除了封禁言论,最重要的就是厉兵秣马。
一些和军事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小官也纷纷上表,提出自己的建议。
比如家乡沦陷在农民军势力范围之内的负责财政工作的吉州官员杨万里便上表,称明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看似强大,实则危如累卵,南宋若要对抗明国,唯有“稳”一策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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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百六十 对手,实现梦想的另一只手
杨万里所说的“稳”,其实就是彻底的防守战术。
在川蜀,利用现有的条件固守川地,相信以大将吴璘为首的川蜀大军一定可以守护好川地,保护大宋的边陲。
在江淮,他主张充分利用长江天险,在每一处适合登陆的地方都建造边防城池,驻守重兵,操练反击战术,防止明军登陆。
而在他的家乡所在的京湖地区,他主张步步为营,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首先以经济封锁的方式封锁江南西路沦陷区,不让一枚铜钱、一粒粮食流入沦陷区,实行严格的物资禁运。
通过经济封锁和物资禁运,让物产匮乏、土地贫瘠的江南西路爆发严重的经济危机和生存危机,届时江南西路不战自乱,大宋收复领土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如此一来,江南西路匪患很快就能平定,大宋就能全力应对明国的威胁了。
与此同时,同样出身自江南西路吉州的主战派高官胡铨也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这个办法。
他读了苏咏霖的《洪武政论》,被苏咏霖所描述的南宋和明国之间的差距还有明国的新体制震惊,受到极大的震撼。
看到书中描述百姓之苦和将他们解放之后所迸发出的勃勃生机,胡铨一度认为苏咏霖做的是对的,做的没什么错,的确应该这样做。
直到他发现苏咏霖要全面罢黜儒家思想、采取新思想治国之后才觉得这断不可行。
他虽然对朝廷黑暗政治不满,对朝廷的贪腐现状不满,想要革新朝廷弊政,却绝不认同苏咏霖罢黜儒家思想、全面清算士绅的行为,认为这不是善政,而是暴政。
朝廷政治制度有问题,需要改善,需要变革一部分不合理的地方,但是绝对不止于全盘推倒重来,更何况你不仅要全盘推倒,你还要杀人,杀很多很多人。
人好端端的活着,你非把人家全给干掉,这算什么?
这是政治变革?
这分明是暴乱啊!
当然主要原因是胡铨自己也有一个大家族在地方生活,按照苏咏霖的标准,也是要被干掉的,所以这当然不能接受。
怀着对“暴政”的强烈不满,尽管胡铨认为苏咏霖的部分做法是有道理的,甚至可以尝试在自己治下使用起来,可是他依然不可能接受苏咏霖的全部做法。
于是当他听说朝廷招安江南西路贼匪失败的消息之后,便立刻上表给朝廷,希望朝廷可以厉行封锁之策,务必将江南西路完全锁死,则江南西路必然不战自乱。
绝对不能放任江南西路贼匪继续发展下去,否则一旦明国南下,后果不堪设想。
他身居边地,更加清楚地了解到明国兵锋锋锐,明国河南兵团日日操练军队,数万大军不停演武,威势极重。
如此可怕的精锐军队一旦南下,宋边军极难抵抗,肯定会失败,不能阻挡明军于国门之外,必须要依靠纵深拉长明军后勤补给线,再寻找战机。
而在此之前,要保证宋国有足够的战略纵深。
江南西路沦陷的情况下,京湖战区几乎没有纵深,一旦被明军打破,贼匪万一和明军合流,那不就糟了吗?
整个南宋将直接被明军切成两半,首尾不能相顾,后果极其惨重。
怀着如此的情绪,胡铨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很多官员在这个性命攸关的时候都没有计较什么有的没的,群策群力,给朝廷出谋划策,保住朝廷,也保住自己。
他们觉得这个朝廷虽然看上去无能实际上也挺无能的,但是毕竟是他们自己的朝廷,真要让苏咏霖南下了,这个朝廷没了,那他那个泥腿子主掌的朝廷是一定会把他们都给活埋了的。
那到时候他们跑都没有地方跑。
天下之大,哪里还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显然已经是没有的了。
拯救南宋,就是在拯救他们自己。
这个时候赵昚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重新开始理政了,看到了群臣的奏表,看到了其中无数建言献策,忽然间感觉苏咏霖这个时候摊牌其实也不错。
苏咏霖的摊牌无异于是把所有南宋的精英们都给驱赶到了他这边来。
因为他摆明姿态说了要杀光他们,要铲除他们,要革命,不留后患,决不妥协,这就等于断了这些精英们的退路。
他们不想被杀,因此只能死死跟随赵家,只有赵家才能保护他们的利益。
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资敌吗?
苏咏霖,你未免也太傲慢了吧?
你不会真的因为明国的成功就觉得你可以完全不和江南这些本土势力妥协了吧?
北宋时期,江南可是被压制的很惨,当初的北宋政府也觉得南方人并不强势,可以控制,结果一朝南渡,才意识到本土势力到底有多么强大。
赵昚觉得或许是巨大的成功让苏咏霖目中无人,于是轻视了这些精英的力量。
南宋虽然没有明国那么强大,可是连绥靖政策和面子工程都不搞,直接明明白白告诉人家我要干死你的情况下,不想被干死的南宋精英们只能奉献出自己的一切,“报效大宋”。
或许在此之前,已经有很多人不想继续抵抗明国了,都想着明国一来直接投降,换一身衣服,继续做大明的官。
那他的大宋真的很危险,他甚至可以给自己筹备后事了。
但是如今不一样了,苏咏霖自己把这条路给封死了,逼得南宋精英们死命保南宋,赵昚忽然感觉自己有一种做救世主的既视感。
一种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感觉袭上心头,赵昚觉得自己的感觉从没有那么好过。
他觉得或许这一次,自己的很多政令可以贯彻落实了,这一次,很多钱应该不会被贪污了。
除非这帮官僚真的想要看着苏咏霖过来把他们一个一个全部杀死。
事情好像因此有了微妙的转机也说不定。
所以这个时候,赵昚也不担心了,他开始尝试着试探群臣是否会因为这件事情做出改变。
于是他决定再次募兵,招募至少五万名士兵,把招募范围扩大到了整个东南地区。
这一次,财政没有叫穷,群臣没有阻拦,没有扯出一大堆理由告诉赵昚他不该这样做。
因为太过于顺利,赵昚甚至有点不太真实的感觉。
当他主动向叶义问询问这件事情是否有难度的时候,叶义问当场表示就算有难度,排除万难也要上。
赵昚顿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你们……都换了种了?
但是该说不说,这件事情确实有难度,南宋空虚的国库其实拿不出编练的钱来,但是叶义问有别的搞钱的路子。
他把朝廷要练兵但是钱不够的消息传了出去,号召大家有钱的出个钱,有人的出个人,一起帮助朝廷编练新军,以备不时之需。
结果一呼百应。
一些往日里哭穷哭的不要不要的老狐狸都能掏出几十贯钱交到国库。
一些本身就很有钱的贪官不好用自己的名义给国库捐钱,那就用作为他们的白手套的民间富商为中介,向官府捐献钱财、粮食、布匹。
到这一年的九月初,叶义问就为朝廷筹措了足以编练七八万新军的资源,而更多的资源还在不断的汇聚之中。
大家群策群力一起为建设新军做贡献,居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解决了资源问题,充分体现了大家其实是很有钱的,而且只要动力足够,办事效率也会非常高。
如此高效的行动不仅让叶义问感到吃惊,赵昚更是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什么是对手?
对手就是我实现梦想的另一只手。
九百六十一 激进主战派政府的无缝切换
南宋朝廷一系列的动作之后,赵昚骤然发现之前只有在自己梦里面才会出现的情况居然真的出现了。
因为苏咏霖的坦白和表态,整个南宋的精英们似乎都被拧成了一股绳,大家群策群力,一起出力,搞得南宋居然有了一波中兴的趋势。
在政治上赵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有力,他想做什么,只要是增强国力的,以叶义问为首的朝廷居然不再反对,不再吵吵,光速通过,快速执行。
尤其是军事上,直接成为所有人的共识,一定要强大军队,招募更多的士兵,武装他们,训练他们,让他们更加善战。
叶义问还助长召开特殊武举,在全大宋范畴内选拔军事人才,讲究一个不拘一格选拔人才,只要有武略,有军事才能,全部选拔入新军之中。
他们要用前所未有的效率和态度建设新军,强大新军,壮大南宋的国防力量。
不仅如此,他们还要求军事武器研究部门全力研究新式兵器、火器,因为明军擅长使用火器,他们也要研究更多的火器以应对明军的攻势。
军械方面的不足也要大力补全,之前粗制滥造的兵器全部都要销毁,之后武器的制造和使用都要派专人监督,专人检查,但凡出现质量问题都要严肃问责。
赵昚想做的事情被他们做掉了,赵昚没想到的事情也被他们想到然后做掉了。
赵昚目瞪口呆的看着朝臣们高效率的行动。
而在思想上,赵昚则得到了以孔氏为首的南宋文化界的帮助。
他们把他们的思想结晶——天人感应大法献给了赵昚,告诉赵昚该怎么污名化苏咏霖、曲解苏咏霖的思想,以达到瓦解苏咏霖政治思想攻势的效果。
不得不说,他们做的是很有成绩的。
赵昚看了他们的上表,大喜过望。
他发现这群人捣鼓来捣鼓去,成功用先入为主的方法,利用大家都相信的鬼神之说,把苏咏霖的本意给曲解了。
苏咏霖说问题出在他们这些统治者和制度上,所以要推翻统治者,变革制度。
可他们却说这是苏咏霖【亲小人,远贤臣】,于是上天降罪,使得明国灾厄不断,苏咏霖没办法,才想到要写书转移视线,为自己辩护。
苏咏霖号称人皇,不信奉上天,可终究还是被上天降罪,不得已写了这本书妄图给自己续命,何等无知、可怜。
明国的覆亡想必就在眼前了。
赵昚不知道明国是不是灾厄不断,不知道苏咏霖是不是亲小人远贤臣所以遭到了天谴,但是他却清楚这一波反击很有力度,堪称精神胜利的典范。
反正大部分人都不可能知道明国的真实情况,他们也根本不可能去明国亲眼看到,只能听本国精英嘴炮们是怎么说的,他们就怎么相信。
至于为什么一个强的要命的国家就快要崩溃了……
不重要。
赵昚大喜过望,立刻找来叶义问和沈该,让他们把这套话术拿过去研究,然后广而告之,广泛传播,全力开动朝廷的宣传机器,对苏咏霖的思想进行一波严厉打击。
朝廷要用天人感应的思想去反击苏咏霖,尽力让所有人都相信苏咏霖和明国正在遭受上天的惩处,让所有人都相信明国的覆亡就在眼前。
叶义问和沈该也是大喜,立刻照办,开始发挥国家机器的宣传力量对这一波政治思想危机发起“拨乱反正”“正本清源”式的行动。
效果还是有的。
比如这成功让惶恐之中的南宋群臣和地主士绅阶级找到了精神支柱,获得了精神胜利。
他们愿意相信明国的外强中干,愿意相信明国早晚是要覆亡的,所以根本不可能真正威胁到他们的生命安全和利益。
苏咏霖只是死鸭子嘴硬罢了。
一个亲小人远贤臣的皇帝能成功吗?
真要成功了就是老天不长眼,天要亡我,非战之罪。
怀着如此的精神胜利,赵昚和南宋群臣开始把精力放在了真正的应对策略上。
面对苏咏霖不加掩饰的恶意,他们已经不能继续催眠自己说明国想要和他们和平共处了,精神胜利法可以让他们不在内部崩溃,但是五十万明军的威胁还是实实在在的。
明军到底有多强,他们也是实实在在领略过的。
所以,必须要加强军备,用实实在在的军事力量对冲苏咏霖带来的威胁。
既然局面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由不得保守派的发挥,于是自然而然的,南宋政府再一次无缝切换到了激进主战派主导的状态之下。
陈康伯被召回,出任参知政事。
王大宝被召回,复任礼部尚书。
胡铨被召回,出任枢密副使。
陈俊卿被召回,出任兵部侍郎。
王十朋被召回,出任工部侍郎。
南宋政府的状态切换总是那么快、那么顺溜,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似的。
赵昚也开始全面在朝中搜寻善于军事的官员,希望补充自己的军事人才库,增强南宋的军事决策能力。
于是给他建议的杨万里还有史浩生前曾经推荐过的虞允文就进入了赵昚的视野。
但是这一次赵昚谨慎了很多,他读了一些兵书,了解了一些军事常识,再亲自召见虞允文和杨万里,询问一些关于军事方面的问题。
两人面对赵昚的询问侃侃而谈,相较于杨万里主守的军事态度,虞允文的军事态度甚至是主攻的。
他认为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南宋的军事目标不应该仅仅只是防守,而应该是以攻代守。
在保证防守力量的同时,应该主动发起进攻,比如最应该做的就是发起进攻夺回被割让给明国的淮南地。
守江必守淮,不守淮,则江防必然面临极大的困境。
明国强占淮南地就是为了让南宋的江淮防线失效,所以必须要夺回淮南地。
赵昚对两人的回答都很满意,于是决定采纳杨万里关于经济封锁江南西路的建议,在朝廷大军没有编练完成的情况下,先对江南西路实行严厉的物资禁运。
而对于更多的军事问题,赵昚比较倾向于虞允文的想法。
他开始认为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与其等着苏咏霖率领明军打过来,不如直接打过去。
首先就要夺回淮南地。
虞允文建议赵昚趁着明国还在修黄河、暂时无力大规模南下的时候出动军队夺取淮南地,一方面夺回防御要地,一方面打击明国的黄河工程,让黄河工程不断给明国放血。
而若要给南宋续命、争取时间,就应该着力于破坏明国的黄河工程,让明国不能顺利完成黄河工程。
如此,就能争取到更多练兵的时间了。
赵昚对此十分认同,决定让枢密院计划一下夺回淮南的战术和破坏明国黄河工程的战术。
对于这一点,杨万里有不同的看法,认为应该暂时持守势,先把江南西路的叛军解决掉,然后再图谋淮南地,避免被明国拖住主力,从而使得江南西路的匪军做大。
杨万里和虞允文在主守还是主攻的问题上有争执,两人争论了一阵,不分胜负。
但是赵昚确很高兴,觉得自己发现了两块美玉。
于是赵昚下令把虞允文在枢密院中的职位提升,把杨万里调任到枢密院,和虞允文一起任职,让两人做同僚。
虞允文和杨万里之前并不认识,但是经过一番辩论之后,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在一起任职之后有过不少接触,逐渐成为了朋友,开始谈论一些公务之外的事情。
九百六十二 救亡图存之道就在其中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和交谈,虞允文才知道杨万里那么急切的想要推动朝廷对江南西路的战争,是因为他的家乡吉州是农民军起义的重灾区。
不仅家乡惨遭蹂躏,他的父亲和家族也在一波又一波的起义中破灭了。
他的父亲惊惧而死,被族人草率掩埋,一部分族人死在兵灾之中,残存的族人仓促逃出家乡寻求杨万里的庇护,杨万里才知道父亲的死讯。
而因为吉州的沦陷,以及朝廷多次军事行动的失败,他甚至连想要回乡为父亲祭拜都做不到,这让他非常痛苦。
“我本来并不擅长军事,对军务也不是很感兴趣,但是我想回家祭拜父亲,眼看着朝廷屡战屡败,我实在是不能忍耐,便想着自学一些军事,能为朝廷建言献策,也能让我快些回家,为亡父上坟……”
杨万里一边流泪一边向虞允文描述自己的悲惨。
虞允文深深为之叹息。
“匪军何其凶残,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若不剿灭,国将不国。”
杨万里点头,表示道:“不仅如此,我还非常担心这支匪军和明国暗中联络,很有可能得到明国的帮助,乃至于暗中投靠明国,为明国办事,所以必须要尽快剿灭,不能留!”
“你是说,之前朝廷又要剿贼时,明国突然大演武至今没有结束的事情?”
虞允文皱眉犹豫道:“若说那是个巧合,确实不太可能,可要说江南西路的匪军和明国有关,我却不这样认为。
且不说二者之间隔着襄阳防线,明国绝不可能越过襄阳防线把手伸到江南西路,单说明国能够远隔千里万里之遥控制江南西路的匪军,那便是匪夷所思之事。”
“或许最开始没有关系,但是当这些匪军做大之后,很有可能有关系了。”
杨万里摇头道:“你知道吗?这一次右相前往南昌招安谈判,我跟着去了,虽然不被允许离开南昌,但是我也暗中打听了一些消息,偷听一些他们下面人的交流。
然后我听到了一些关于农会和地主的话题,听他们说,他们正在建设农会,并且通过农会做一些事情,还有讲到消灭一些地主的话题,我听得不太真切,但是确实是听到了。”
“农会?”
读过《洪武政论》的虞允文大吃一惊:“那可是明国才有的东西!怎么会在江南西路出现?”
杨万里点头。
“所以我非常担心江南西路的匪军已经和明国联合,匪首已经暗中投靠明国,得到明国的庇护,明国之所以出兵演武,就是为了保证他们的生存,以此消耗大宋国力!
这件事情要是继续下去,明国和匪军之间的联络继续增强,届时匪军将彻底成为明国所属,则江南西路沦陷之地简直就成了明国的飞地,那该是何等光景?”
虞允文听后,心中惊讶,眉头直皱。
“你怎么不上报?”
“一回来我就上表过了,可是没有任何回应,可能上面人不当回事,而且,这也确实只是我听说的,并未真切的看到过。”
杨万里面色苦涩:“道听途说,当不得真,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投靠了明国,没有确切的证据便有此怀疑,朝廷不接受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我想,他们一定和明国有关。”
“明国难道已经把手伸到了江南西路?”
虞允文背着双手缓缓踱步,低声道:“按照苏咏霖自己的描述,他建立农会的方式是发动农民,号召农民跟随他们一起打败原先土地主人,将土地暴力夺取,然后分发土地,接着还要彻底清算土地主人所谓的罪过。
这其中的用心非常险恶,只要农民亲自动手杀人了,就会自动成为他们的坚定拥护者,因为这样就一定会被追责,如果苏咏霖失败了,农民也一定会被报复,他们必须要拼命保护苏咏霖。
如此,苏咏霖就能得到农民的全力拥护,靠着这种趋势农民利用农民的方式,苏咏霖才在中原站稳了脚跟,击败了金人,如果江南西路匪军有样学样的话……”
“虞公读过苏咏霖的洪武政论?”
杨万里看着虞允文。
虞允文点了点头。
“已经通读,一开始的确感到震撼,感到民生多艰,想着苏咏霖或者是仁义之君,可越往后看越觉得不对,越往后看越觉得苏咏霖之可怕。”
杨万里立刻表示赞同。
“是啊,越往后,其险恶居心越是不能隐瞒,不仅要破灭儒学,还要铲除所有士绅,进行所谓大清洗,杀人如麻。
如此险恶的居心,偏偏成功了,用那么多无辜之人的血换来了金国的灭亡和明国的建立,以至于所有农人都是苏咏霖的同案犯,明国国势遂固若金汤。”
虞允文连连点头。
“所以我不认为孔氏所说的什么亲小人远贤臣,他们只是在自顾自的臆测,全然不顾现实,居然还在妄想中原豪杰群起而灭明,这万万不可能。
苏咏霖有雄才,何其精明?中原百姓农人居多,经他一番操控,必然认为大宋王师北上会找他们算账,人人恐惧大宋王师,认为只有苏咏霖才能保护他们,哪里还能反抗?
如此一来,苏咏霖之统治固若金汤,极难动摇,除非他死,否则明国绝不会动荡,而这也是最可怕的地方。”
杨万里听后,深感赞同。
他开口道:“明国那么强大,明军那么强势的原因,或许就在其中了,苏咏霖此人,太过可怕,明国也太过可怕,若明军当真南下,大宋会有大难。”
“他不能容忍反对者与他共存,不能接受不被他诓骗的人存在,而读书人首当其冲。”
虞允文继续说道:“所以吾辈圣人门徒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他非要处之而后快,所以他极为残暴的将圣人门徒赶尽杀绝,罢黜儒术,一应作为较之秦始皇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被如此暴君统治,中原百姓真是太苦了……”
虞允文深深为之叹息。
“中原百姓确实是苦,但是救亡图存之道就在其中。”
杨万里正色道:“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苏咏霖残暴不仁,用军队震慑贤良,用钢刀和恐惧震慑百姓,一时间可以维持统治,时间长久必然不能坚持。
什么农会,什么民意咨询室,分明就是掩人耳目自我标榜之说,也不知道他治下百姓几多饿死,几多惨死!即使如此,他居然还敢写书,恬不知耻,实在是可恶至极!”
“什么一片公心,什么为了百姓而造反,他根本就是为了个人私心!”
虞允文捏紧了拳头,怒道:“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破灭那么多无辜家族,使得中原大地血流成河,民不聊生,哪里看的到什么公心!吾辈必须要守护大宋,决不能让大宋遭到他的毒手!”
杨万里也咬紧牙关,显然是恨极了苏咏霖。
“国仇家恨算在一起,我和明国不共戴天!今生若不能破灭明国、为父报仇,我誓不为人!”
两人伸出手,击掌三下,定下约定,表示誓死抵抗苏咏霖,誓死抗争为自由。
但是对于先攻取淮南地还是先收复江南西路,两人还是有着不同的看法,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虞允文的态度逐渐软化。
且杨万里提出了【用江南西路之战为淮南之战练兵】的说法,得到了虞允文的认同。
于是虞允文在立场上不再反对杨万里【先收复江南西路再攻取淮南】的基本战术。
而此时此刻,枢密院的主要任务还是制定战术和募兵、练兵。
多次大战成建制摧毁了南宋的军事主力,逼得南宋不得不大规模募兵、练兵。
枢密院按照皇帝赵昚的要求制定了十万募兵计划、训练计划和边防整顿计划。
虞允文和杨万里作为枢密院中层小领导,全心全意的投入了紧张刺激的工作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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