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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御炎     启明1158txt下载     启明1158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九百一十八 火炮项目的成功

    赵昚放下了那面扎眼的旗子,愣愣地看着叶义问看了好久。

    “他们只有四千人就来了临安?还是从千里之外的江南西路来的?他们……是什么天兵天将下凡来惩罚我的吗?”

    赵昚的表情很虚浮,语气也非常虚浮,像是在问人,也像是在问自己,更像是在问苍天。

    “陛下,老臣立刻派人去查!一定把此事查个彻彻底底!”

    叶义问飞奔而去。

    赵昚却还没有从疑惑之中回过味儿来。

    他根本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叶义问这边终于搞清楚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远在中都的苏咏霖也已经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咏霖甚至比赵昚还要更早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苏咏霖听说赵玉成麾下部将徐通只率领四千兵马就从江南西路一直打到临安城下还绕城三圈之后,是真的非常惊讶。

    然后就仰天大笑,连连拍手鼓掌。

    “一名胆大的将军,还有四千胆大的将士,就能在南宋内部横行无忌,南宋这个国家真的是已经走到头了,他们还能坚持多久不覆亡呢?难道他们等不到我军全面南下就要从内部崩溃了?”

    苏咏霖连连大笑,笑了好一阵子才止住,然后提笔开始写命令,准备交给枢密院去执行。

    对赵玉成的发展,苏咏霖一直都密切关注,通过天网军的渠道,苏咏霖可以较为及时的知道赵玉成那边发生了什么,并且适当地给他们送去一些黄金补助,让他们有钱可以用。

    黄金白银一类的东西虽然不是法定货币,没有普遍意义上的市场流通功能,但是作为财富的象征,没有几个人是不喜欢的。

    虽然货币经济在南宋很发达,但是这不意味着黄金白银就不能用来等价交换一些重要的特殊的商品。

    比如军械,比如粮秣,亦或是宋军的情报等等。

    当苏咏霖知道赵玉成扛过了宋军围剿、甚至一波反攻吞并宋军数万,还果断拿下了几乎整个江南西路的时候,他真的很高兴。

    他一手教出来的赵玉成几乎等于是他的徒弟,这个小他两岁的年轻小伙子在短短数年间完成了属于他自己的蜕变,从一个地主家庭的接班人一路成长为了坚强的革命战士。

    舍弃家业,舍弃舒适的生活,冒着生命危险在大山里和敌军周旋,只为了心中的理想和不服输的信念。

    而后,他终于获得了一定的成功和超越,超越了曾经的自己,走上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这很好。

    苏咏霖当时就提笔给他写信,祝贺他的成功,同时告诉他,南宋一定不会放松对他的围剿,他越是发展壮大,南宋就会越发的狂躁,到最后甚至可能不管不顾出动全国军队来围剿。

    到那时,他依然会面临重重考验。

    明国内部正在进行各种改革,包括政治方面和军事方面的,还有黄河正在修缮,西夏正在吞并,短时间内无法抽身南下吞并南宋,希望赵玉成可以理解,并且坚持。

    南宋体量太大,一个消化不良的明国不能贸然吞并它,否则会撑死。

    当然,他们要是可以南下北上打通海路或者陆路上与明国联系的路线,就能得到直接来自明国的支持。

    苏咏霖会竭尽全力给他一定的支持,只要他能撑住。

    赵玉成回信给苏咏霖,表示自己都知道,也做好了长期奋斗的准备,大不了到时候再回罗霄山上打游击,反正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就绝不会让南宋朝廷好过。

    他会竭尽全力为明国牵制南宋的注意力,竭尽全力吸引南宋的视线,不让南宋在大明国消化不良的时候做出什么恶心的事情。

    总之,苏咏霖尽管放心便是。

    苏咏霖一直维持着和赵玉成的通信,通过信件,苏咏霖也会给赵玉成一些指导,赵玉成也会给他介绍一下近期发生的事情。

    赵玉成很欣赏徐通,觉得徐通是个很有潜力地年轻人,很有些军事才能,所以用他统兵,他总能立下战功,所以提拔很快。

    苏咏霖之前才刚刚听说徐通提拔了师帅,现在就得知他不仅打败了戚方,还一波反攻到了南宋老巢,据说又把赵构吓跑了。

    好家伙,这年轻人可以啊!

    苏咏霖决定给他们来一波集体授勋,并且在复兴会内部给他们提干。

    同时,苏咏霖关注起了这个叫做徐通的年轻人,感觉他真的很有些名将的味道。

    这个徐通和当初的自己差不多,一样的胆大,一样的决然,那边顶着戚方的进攻,自己居然主动冲上去和宋军换家了。

    好胆气啊!

    苏咏霖在之后的会议上把这件事情分享给了大家伙儿,大家伙儿纷纷感到惊异,觉得这个年轻人很不简单。

    同时也感觉到了南宋腐败的内政和虚弱的军队,以及极度混乱的上层建筑。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少会员都提出了是否可以对伐宋进行准备。

    苏咏霖对此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伐宋的准备一直都在进行,修黄河,吞并西夏,经营关中、辽东,山东反腐等等,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对伐宋进行准备,宋是一个大国,我们必须承认,想要吞并宋,需要很多时间。”

    苏咏霖并不支持现在就对南宋开战,哪怕现在的明军可以做到,他也不支持。

    他需要的不单单是一片土地,他需要的是一片没有被打成废墟的,多多少少还有点经济规模的土地,这样可以快速稳定南宋的几千万人民,不至于让他们的生活没有着落。

    所以,他需要时间来准备。

    不过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时间的确在他这边,不在南宋那边。

    不单单是此消彼长的国力,还有另外一些情况也在不断地推动着双方实力的越拉越大。

    比如火炮项目的成功。

    自中都总务局时期开始,从立项到样品成功试射,前后差不多五年的时间,可以量产和列装军队的火炮终于试验成功了。

    期间的各种曲折,真的是很困难,工匠们仅凭着苏咏霖提出的一些停留在纸面上和口头上的解决办法,愣是把火炮的科技点给他点亮了。

    他们按照苏咏霖的思路,一部分人朝着燃料使劲儿,一部分人朝着炼铁炉子使劲儿,兵分两路攻关。

    不知道中间出现了什么奇妙的思想碰撞和头脑风暴,一群工匠愣是靠着一些土到不能再土的炉子炼出了焦炭。

    他们点亮了土法炼焦的科技点,成功练出了较为原始和初级的焦炭。

    燃料组获得了胜利,炼铁炉子组也获得了很大的进展。

    他们加高了炉子的高度,增强了炉子的厚实程度,增强了炼铁炉子的封闭性,并且按照苏咏霖的思路,在吹风的时候不吹冷风,吹经过处理的热风。

    兵分两路分别取得了很大的进展之后,他们将劳动成果合二为一,结合改进之后的灌钢法,终于炼出了一炉远超以往强度的钢铁。

    这炉钢铁成为了第一门样品的主要原料。

九百一十九 火炮峥嵘

    因为依旧不放心这批新铸铁的强度,工匠们还是老老实实采取铁芯铜体的方式来铸炮。

    最后铸出了十门炮身长一丈左右的铜铁合金炮。

    根据苏咏霖的要求,这些炮的炮身以炮尾最厚实,而后往上不断变薄,炮口处则相对最薄。

    其炮身呈圆筒状,整体安置在厚实的木架子上固定好。

    又因为炮很重,接近两千斤,若要运输,则更加需要相当庞大且载重量很大的车辆。

    苏咏霖闻讯来视察的时候,瞧见匠人们正在准备试射。

    根据之前的经验,因为巨大的发射后坐力,所以基本上发射的时候需要挖个坑把炮放置在坑内,借助大地的力量吸收后坐力。

    最开始试验的时候苏咏霖没说,工匠们也没在意,光秃秃一根炮管子就拉去试射,结果恐怖后坐力差点没把负责发射的工匠坑死。

    现在他们懂了,试射的时候一定要挖坑掩埋炮身,加固,这样才安全。

    他们把五门炮塞入铁弹,炮口对准了大约二百米外的由他们搭建起来的试射城墙,点燃引线之后就躲开了。

    然后大家伙儿一起堵住了耳朵。

    苏咏霖期待已久的画面终于出现了。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响声,五颗铁弹轰然发射而出,朝着远处的城墙飞驰而去,狠狠地砸了上去。

    苏咏霖拿着千里眼往那边一瞧,好家伙,瞬间给干出五个大坑,尘土飞扬。

    那是结结实实的狠狠地一击,一般的城墙估计挨不了几次轰击就要垮塌至少一部分,除非是那种特别强悍的天下坚城,才有可能对抗这样可怕的战争兵器。

    但是只要射击的次数够多,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火炮。

    苏咏霖握紧了拳头,大喊一声好。

    工匠们和身边的随从们随后大喜过望,相互拥抱庆祝起来了。

    这一路走来也确实是不容易,他们耗费了很大的心血才终于完成了如此强力的战争兵器。

    就苏咏霖来看,这个炮身要是能再加长一些,差不多就是明朝末年的战争神器红夷大炮了。

    虽然此时的火炮很初级,只是初露峥嵘,糟糕的稳定性和射击精度使它只能用来射击大规模不会移动的目标,比如城池。

    甚至于因为强烈的后坐力,发射的土坑都给震出来不少泥土,以至于原定的射击方向出现了偏颇,每一次射击之后都需要重新矫正设计角度,发射起来非常耗费时间。

    这些问题都是早期火炮的大难题。

    但是相较于单纯的铁火炮可能出现的炸膛问题,铁芯铜体的构造使火炮的安全性增强了很多。

    而且它的威力真的很强。

    它的直射方式使得冲击动能大大增加,火药爆炸产生的爆炸动能也远非木制结构的弹性动能所能相比。

    传统城墙那种构造方式应对一般动能的轰击和投石机式的下坠式轰击很有效果,所以投石机很难摧毁城墙。

    但是面对火炮直射的轰击方式,传统城墙将面临巨大的挑战,在一定的时期内,传统城墙将兵败如山倒,根本不能对抗显露峥嵘的火炮。

    现在的实验就是证明。

    所以尽管问题多多困难重重,苏咏霖还是决定继续推进实验,确定它一次性的最高射击次数,并且针对后坐力的问题想方设法进行改良。

    然后计算它的最远射程和最大有效射程。

    等这些都确定之后,就可以选派优秀的士兵前来操练,等优秀的士兵熟悉了火炮之后,就能把火炮带上战场了。

    火炮的量产计划也已经确定,财政部会给火器司专款拨付,虽然大明的财政远远不到宽裕的程度,但是火器司完全不需要担心钱的问题。

    他们只需要担心能不能按时按量按质完成苏咏霖交给他们的任务。

    为了嘉奖工匠们和火器司的官员们,苏咏霖决定提升火器司的级别,升级为火器局,直属工部,不与其他任何部门并列。

    火器司主事邱远升职火器局主任,有绕开所有渠道、直接上表给苏咏霖并且求见苏咏霖的权利和资格。

    匠人们也将根据贡献大小记下功劳,获得升迁的机会,并且获得丰厚的物质奖励。

    这是苏咏霖给工部的匠人定下的奖励机制,这皇帝也不差饿兵,苏咏霖清楚理工科对于国家的重要性,所以科举考试里都有理科和工科的考试。

    考出来的学生也会大量进入工部钻研全新的技术,眼下火器司里就有超过百分之三十的匠人是科举考试出身的,剩下的才是传统匠人。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未来整个工部的匠人都将拥有较高的素质,拥有整理传承的能力,拥有科学的思维,而不仅仅是依靠经验积累来推动科学进步。

    明国对工匠的待遇是相当不错的,从最开始编制进来算起,他们已经有了吏员的身份,今后也将依据各自的贡献和成果获得升迁,靠着他们的技术成为全新的技术官员。

    若是有很好的发明创造能力,做出了很大的贡献,甚至可以和文官、武将一样获得正常的国家奖励,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苏咏霖笑呵呵的鼓励他们,让他们再接再厉。

    不过苏咏霖并不会满足于眼下这样的情况。

    既然钢铁的质量勉强达标了,产生了质量飞跃,那么就要继续推进合格钢铁的生产,推进钢铁质量的继续上涨,并且还要推进更多式样火炮的生产。

    苏咏霖觉得自己可以着手推进军队的火器化了。

    “此类火炮威力巨大,长于攻坚,但是短于机动、速射,除了攻坚战之外,用途并不很大,所以我希望你们还能研制出较为轻便且射速可以提高的火炮,比如这样。”

    苏咏霖拿出纸笔,按照记忆中弗朗机火炮的式样画了一张图,重点画出了其子母铳的设定,引入了定装弹药的概念,将子铳和母铳的概念告知给工匠们。

    苏咏霖希望这种式样的火炮可以跟随大部队一起机动行进,并且在军队野战的时候也能使用。

    重量相对较轻,可以通过木轮车随军一起行动,作战的时候可以相对快速的装填、发射,在一定的射程内对敌人军阵造成打击。

    “当前军队的作战模式主要是军阵对攻,军队和军队之间结成军阵互相冲击、厮杀,因此虽然火炮发射不了爆炸的雷神炮,可是实心的铁弹一样可以摧毁敌人的军阵,你们想想那个画面。”

    苏咏霖描述了一下火炮发射实心铁弹摧毁严密军阵的方式。

    一颗铁弹呼啸着冲向敌人的军阵,以超高速直接贯穿军阵,灼热的气息和强大的爆炸动能将撕裂一切阻挡在它面前的血肉之躯。

    只要打中一次,基本上就能摧毁一个密集军阵。

    这是火炮的专属能力,现有威力巨大的远程武器投石机是办不到这一点的。

    若是投石机就能做到这一点,或许军阵也不会发展到现在,或许空心方阵早就诞生了。

九百二十 手搓火绳枪的猛男

    古代军阵之所以长期维持在一个实心方阵的状态之中,就是因为投石机和重型火炮一样,太笨重了,行动极其不易。

    其装填发射需要的时间太长,准头基本靠蒙,也只有在对付大型不能移动的目标上才能发挥作用,基本上不可能在野战战场上所有发挥。

    野战战场上还是弓弩和军阵称雄。

    所以可以跟随军队行动的、可以作用于野战战场上的轻型火炮的诞生就很有必要,那将有助于在战场上直接摧毁敌人的军阵和信心,打掉他们的战斗意志。

    说不定还能直接改变战争的形态。

    虽然苏咏霖最想要制造出来的还是可以打出开花弹的火炮,可惜以目前的技术来看,雷神炮这类爆炸火器还无法用重型火炮发射。

    重型火炮超高的膛压会在炮管内部直接摧毁一般的雷神炮,未伤人,先伤己,七伤拳了属于是。

    若要加厚雷神炮的外壳到可以发射的地步,那估计打出去不是哑炮就是裂成三五瓣,不说毫无意义吧,基本上也算是炸了个寂寞。

    所以打可以爆炸的开花弹的话,还是投石机扔雷神炮或者用大火箭的方式发射比较好。

    而火炮的话,打实心弹是目前最好的选择,除非有一日冶铁技术继续进步,亦或是大明点出了后膛炮和底火技术的技术点。

    但是也不是说不能用火炮打开花弹。

    苏咏霖就知道一种古老的迫击炮,炮身很短,炮口很大,像个大铜钟,以此减少膛压,就能打开花弹了,但是射程和精度嘛……

    有点鸡肋就是了,还不如现如今明军熟练使用的投石机好使。

    所以目前来说实用的轻型火炮还是以弗朗机炮为代表,子母铳的概念虽然降低了射程和威力,却让快速机动、快速装填和高频率发射成为可能,使之成为一种野战炮,能够配合野战军队。

    工匠们看着苏咏霖绘画的较为生动的火炮式样,听着苏咏霖的讲解,互相传阅,互相看了看对方,然后默默点头,在新任火器局主任邱远的带领下表示他们一定会完成苏咏霖交给的任务。

    苏咏霖很开心的把这个重要任务给交给了他们。

    想象着未来攻城用重型巨炮,野战用弗朗机轻型火炮的场面,苏咏霖感觉灭宋在军事层面已经没有问题了。

    南宋的城墙挡得住投石机,挡得住轻重火炮的轮番轰击吗?

    他们的军阵经得住火炮的降维打击吗?

    全新的战争形势即将到来,南宋,准备好了吗?

    苏咏霖十分期待那样的场面。

    火器局视察的差不多之后,苏咏霖就去视察了一下炼铁工场,看了一下工匠们炼焦的现场。

    能搞定炼焦当然好,但是当他闻到那刺鼻的气味,看到那挥之不去的浓烈烟雾之后,就意识到要是继续让这些炼焦工匠没有防护的工作,怕是过不了一阵子就得全躺在病床上。

    土法炼焦固然可行,但是因此产生的污染可是很可怕的。

    怪不得前一阵子偶尔能在皇宫里闻到怪怪的味道。

    得把炼焦工场和炼铁工场迁移到中都城外稍微远一点的地方了,不然早晚得给中都城整上空气污染,大家都要得上呼吸系统的疾病。

    看着这刚刚起步的工业,苏咏霖便意识到伴随着工业的起步和生产力的飞跃,环境污染也紧随而至,各种环境污染才会出现的病症也会随之出现,对古代医学和人均寿命造成巨大的冲击。

    不过和飞速发展的社会比起来,环境污染在新兴资产阶级和统治阶级眼里根本不算个事儿。

    可是苏咏霖终究不是什么无良的资本家,也不是什么传统帝王,他觉得发展固然重要,却也不能为了发展丢了人文关怀和社会理念。

    他好不容易建立了一个与以往不同的国度,一个正在逐步摆脱旧社会桎梏的国度,眼睁睁看着它重新跌入历史陷阱的事情,他做不到。

    有些事情必须要未雨绸缪,不能当做没看到。

    于是苏咏霖便觉得是时候整上口罩之类的东西了,实在不行湿布条也是可以的,总要做些防护,避免呼吸系统疾病。

    最重要的当然还是限制工作时间,搞轮班制度,设一个最高工作时间,时间一到就立刻轮班,多少减轻一些炼焦对工匠身体的损害。

    接着就要给他们配备较为完善的医疗服务,定期检查身体,避免让他们因为疾病失去生计。

    说起来,苏咏霖感觉也是时候给这些匠人配备一些国家层面的关怀了,应该把定期体检、免费医疗、带薪休假、四个时辰工作制给安排上,普通官员、吏员该有的福利,他们也不能少。

    尤其是从事这种危险职业的匠人,更需要国家关怀,以免他们死后家人的处境凄凉。

    做了一番视察之后,苏咏霖就打算回到皇宫里把这个事情安排下去。

    回去之前,那个想出铁芯铜体办法的传统匠人出身的王铁头神秘兮兮的凑到苏咏霖面前,把手上一直拿着的一根长杆子递给了苏咏霖。

    “陛下,这是您之前画的那张图上的小炮,您看看,这个能不能给士兵使用?”

    “小炮?”

    苏咏霖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直到看清楚王铁头手上的那根“长杆子”才恍然大悟。

    这特娘的哪是什么小炮?

    这特娘的是火枪啊!

    苏咏霖这才想起来之前某次前来视察火器司工作的时候,突然来了兴致,就画了一张火绳枪的图片和一张燧发枪的图片,告诉他们这个东西可有趣了,可以看做很小很小的火炮。

    但是别看它小,原理差不多,打出来的威力也很大。

    火绳枪的主体是一根铁管子,厚实一些,辅料的枪托可以用木头来做,铁管子后头有一个火门,里面可以装上引火的发射药。

    然后和大炮一样,把弹药从前头塞到枪管子里面,压实了,扳机连着一根火绳,把火绳点燃了,扣动扳机,火绳的火就能点燃火门里的火药,继而引燃枪管中的火药,使得枪弹发射,接下来的原理就和大炮发射一样。

    所以就是微缩型的单人火炮,比弗朗机一类的轻型火炮还要便携,一个人就能用。

    燧发枪和火绳枪的原理差不多,不过比起火绳枪更有技术优势,因为是用燧石点火,所以可以在火药室上装个火镰当火门盖。

    发射的时候,直接用燧石撞击火镰产生火花点燃,并不需要如火绳枪一样打开火门盖,这样就算遇到一些风雨也不用担心火药受潮或者被风吹掉。

    但是燧发枪难就难在需要合格的弹簧才能提供足够的动力让燧石点燃的火星引燃火药,继而发射子弹,要是弹簧不好或者燧石质量不行,点火成功率还不如火绳枪。

    当时苏咏霖来了兴致,就和几个工匠巴拉巴拉说了好一会儿,从木头的弹力和动物筋的弹力说到了钢铁的弹力,以及燧发枪的威力所在。

    当然苏咏霖没指望他们能手搓火枪出来,觉得他们暂时还是把火炮搞好就可以了,火炮的意义现在来说是很大的。

    但是他没料到人民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王铁头真就给他手搓了一支火绳枪出来。

    真猛男啊,手搓火绳枪,居然还能打,这可真是让苏咏霖惊喜不已。

    “能打?”

    “能啊。”

    王铁头笑着从衣袋里掏出一截子火绳:“您之前不是说过吗?火绳也是有讲究的,光一根搓出来的绳子不行,还要在尿里面泡一天,再晒干,然后才能缓缓引燃,所以我就自己折腾了一段火绳。”

    王铁头这边说完,那边就有工匠笑出来了。

    “我说你那屋子里面怎么一股尿骚味儿呢,还以为你小子随地乱尿,不讲卫生。”

    “去你的,哪有尿骚味儿?”

    “你还不承认是吧?那味儿窜的哟!你还不开窗子,那屋子里还能待人呐?上火了吧?赶快抓付药吃吃去去火吧!”

    “你才上火!”

    王铁头显然和那个工匠关系不错,两人拌嘴拌了一阵,但是他手上的动作没慢下来。

九百二十一 工业文明的曙光

    王铁头熟练的操作着火绳枪发射之前的一系列工序。

    往枪管里倒入一定量的火药,然后把一颗用薄布片裹着的圆圆的子弹从枪口塞了进去。

    “您之前说这铁子最好能和枪口尺寸差不多,这样打出去更远,威力更大,稍微小点儿也好,用麻布裹着,大不了沾点油,润一下,很容易就进去了。

    然后我就打磨了几颗铁子,和枪口差不多大小,过了一小块薄布,沾了点油,塞进去还挺容易的,再用这个杆子往里头捅几下,捅瓷实了,枪管子就好了。”

    这边说着,王铁头用一根铁杆子把子弹往枪管里面捅,捅了一阵,又往火门室里添加了一些火药,然后他让苏咏霖拿着枪,他点燃了火绳,把点着的那一端夹在枪身上的夹子上。

    “这样就差不多了,您试试?”

    王铁头满脸希冀的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看着他熟练的操作,笑道:“试过?”

    “那当然,不好用的东西哪能让您用?最开始都试过了,尤其是用药,用的多了会炸,用得少了又打不了,哪里有问题就稍微调整一下,现在点火好多了,一开始连着好几次点不着呢。”

    王铁头一脸憨笑:“身子别绷紧,稍微放松一点,这玩意儿虽然轻,但是后坐力也挺大的。”

    苏咏霖心下有些感动。

    这过程他说的容易,但是每一步都是要冒着危险的,炸膛就是最大的危险。

    点点头,苏咏霖拿着这杆火绳枪就出了门,站在空旷的地方,对面十多米的距离上是一个空空的木箱子。

    苏咏霖举着枪,以一种让他感到莫名亲切的方式瞄准了那个木箱子,然后扣动了扳机,阴燃的火绳怼向了火门室,火药引燃。

    一声让他感到莫名熟悉的枪响之后,明显的后坐力让他浑身一颤,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伴随着碎裂的声音,苏咏霖用手驱散了飘荡起来的烟雾,看着那直接被打碎成了好几瓣的木箱子,相当惊讶。

    这火绳枪的威力那么大的吗?

    他仔细想了想,这大概和数年间明军军械部门一直都在改进的颗粒火药有关系。

    他们的火药明显比一般粉末状的火药要强,所以动力更大一些,而且这种用薄布裹着弹药塞进枪管里的打法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看来,这种型号的火绳枪一旦能够实现量产,对于明军的战斗力也是极大的提升。

    “好样的。”

    苏咏霖走到了王铁头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做这支枪,花了多少功夫?”

    “前前后后六七个月吧,主要一直也在忙着火炮的事情,这都是抽时间捣鼓的,做的时候也废了好几支,调试又废了一支,这一支也是修修改改大半个月,才敢拿给您用,怎么样,不错吧?”

    “何止是不错,完全超乎我的想象,试着打过铁甲吗?”

    苏咏霖对这支火绳枪爱不释手。

    王铁头很是惊讶。

    “啊?打铁甲?那哪能呢?铁甲多贵重啊,都紧着肉搏精兵穿,轮不到咱们用啊。”

    “这火绳枪要是不能打铁甲,打盾牌,我要它何用啊?我跟你说,肯定能!肯定能破甲,对付铁甲的效果也比强弩要好得多!你去找他们要铁甲,让稻草人穿上做实验,就说我说的。”

    苏咏霖十分高兴,喊来了邱远,把手上这支火绳枪交给了邱远。

    “铸炮的同时,分出一支队伍,交给王铁头,以王铁头为工头,把这火绳枪的每一道生产工序给我摸透了,简化了,我给你一些时间,这枪,我也要量产。”

    “啊?这也要量产啊?”

    邱远接过了火绳枪,左看看右看看,又看了看王铁头,开口道:“铁头,你之前不是说这东西下雨天刮风天不好使吗?”

    王铁头看了看苏咏霖。

    苏咏霖笑着点了点头:“确实下雨天刮风天不好使,不过那是能不能用、什么时候能用的问题,现在我们要解决的是有没有的问题,这个要是能解决能量产,接下来燧发枪的大部分工序其实也就完成了。”

    “对了,您说的那个燧发枪,我也看了,也打磨了一支。”

    王铁头一拍脑袋瓜子,转身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掏了一支枪出来。

    “成了?”

    苏咏霖瞪圆了眼睛,大吃一惊,还真以为自己遇到神匠了,靠着一些艺术价值大于使用价值的图画就手搓燧发枪成功。

    不过当他看到样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样子是这么个样子,打火用的燧石我也找着了,火镰也按照您说的样子磨出来了,但是这个扳机和弹簧……实在是有点难度,还没能弄成功,可能还需要一些时候。”

    王铁头给苏咏霖指了指这支半成品燧发枪的枪机,苏咏霖定睛一看,顿时感觉自己可能真的是遇到神匠了。

    这手搓就能把燧发枪搓到这个程度,包括夹着燧石的夹子和打火的火镰都被他手搓出来了,也就是击发枪机弄得有点不清不楚,还不能使用,所以这支枪拿来观赏还是可以的,用不了。

    可是这已经非常了不起了,起码外观是达到燧发枪的地步了。

    苏咏霖仔细打量了一下王铁头,想着自己能不能直接把拉膛线搞车床的事情交给他,这样过了三两年,说不定他丫的直接就搞出一个近现代的小车间了。

    果然啊,历史的发展规律固然限制了人类世界整体的前进,但是个别人类的主观能动性也不是可以小觑的。

    工业产品的大规模量产需要工业化,需要傻瓜式的操作章程,可是单单三两支,手工就能搞定。

    这一切虽然才开始起步,但是苏咏霖总感觉自己渴望的未来已经在不远的地方了。

    苏咏霖感觉自己已经看到了未来的画面。

    就在不远的未来,大明军队中的火枪手可以手持火枪列成阵线,随着指挥官的一声令下打出一整条白烟,对不熟悉火枪的宋军造成降维打击,使得他们纷纷倒在前进的路上。

    他们的盾牌会被火枪击穿,就算是勉强挡住,也会因为巨大的动能而手臂骨折,他们会成群结队的翻到在地上,哀嚎着死去,或者失去战斗力,不能继续为肉搏部队提供保护。

    失去了盾兵的掩护,剩下的肉搏部队面对火枪,将是相当的无力,虽然身着铁甲铁盔,却也不能阻挡火枪弹丸的剧烈撞击,或者当场死亡,或者骨折到底,或者脑震荡,或者内出血……

    种种可怕的死法会随着枪林弹雨的到来而到来。

    一般的封建军队到这一步大概就崩溃了,除非他们有足够的组织度和信念,开了挂,能够顶着弹雨和冲到近前。

    然而明军火枪手也会熟练使用多段发射的战术,使得他们在冲到近前之前,发射不间断,他们将一直遭到猛烈的弹丸射击。

    要是这样他们还能冲到面前,就该轮到保护火枪手的长枪手出击了。

    火器没有形成绝对优势之前,火枪手需要长枪手的保护,他们会接替火枪手没有完成的工作,彻底把已经遭到摧残的敌人全部歼灭。

    残破的军阵能够给宋军带来什么战果吗?

    战士们的身旁是轰鸣的大炮,正在打击敌人的后军。

    战士们的身后是冒着黑烟的烟囱和呜呜作响的蒸汽机车,正在为他们提供源源不断的战争物资,推动他们快速前进。

    一座骇人的战争机器正在隆隆运转着,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向前冲刺,将古老而衰颓的中古帝国碾成渣渣。

    工业文明的曙光将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被点亮,而随之产生的是翻天覆地般的彻底的变化。

九百二十二 火器部队的组建

    返回皇宫之后,苏咏霖一边吩咐迁移炼焦工场和冶铁工场到城外的事情,一边下令从军中挑选文化水平高且身强力壮的士兵。

    他不想继续等待了,他要立刻开始着手准备组建明军第一支有正式建制的火器部队。

    之前明军也有使用火器,比如用投石机发射的雷神炮,比如用床子弩发射的大火箭,但是并不算是成建制的火器部队。

    和弓弩手一样,炮兵也是显而易见的技术兵种。

    他们需要掌握发炮、清理炮身、保养火炮等等一系列的专业技能,又是战斗兵员又是后勤人员,需要很强的专业技术能力。

    而从无到有组建一支技术军队,显然是需要很长时间的,所以打从这个时候开始,苏咏霖就着手开始组建炮兵部队。

    首先选拔出来的千余人是燕云兵团出身的大明高质量士兵。

    他们被带到了火器局观看新式火炮的模样,观摩发射,了解火炮的杀伤力,同时和火器局的工匠一起研究火炮的具体性能和具体参数。

    他们需要把这些重要参数记录下来,以便于在未来演变为炮兵这个兵种的职业标准。

    苏咏霖在这个过程中也多次参与进去,和士兵们、工匠们一起讨论这些问题,基本上一点不拉的参与了炮兵组建的全程。

    他甚至亲自担任第一支炮兵部队的长官,给他们发号施令,让他们完成运输、摆放、装填、发射的全过程。

    炮声隆隆,震天动地。

    最开始那一面实验城墙已经被砸烂了,苏咏霖调集了燕云兵团的士兵和中都工匠,在中都城北重新修建了一些城墙,作为火炮实验的专用实验墙。

    其中有最普遍的夯土城墙,还有较为少见的包砖城墙,苏咏霖还特意嘱咐他们用不同的工程强度来制作这些城墙。

    较为劣质的,赶工的,普普通通并不纯净的黄土建造的城墙。

    还有非常精心建造的结实无比的城墙,主料甚至使用了当年统万城的三合土类型,坚固无比,甚至让工部工匠觉得这样搞实在是太浪费了,不如真的给某些城市配备这样的城墙会更好。

    但是在军事上,苏咏霖从不吝啬投入。

    军费,不能省。

    要是为了省钱克扣军费,那么这笔省下来的军费会翻倍成为战场上的支出,给国家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并且难以弥补。

    总有一些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去节省的。

    让火炮射击不同的城墙,从不同的角度和不同的距离上射击,然后观察城墙的损毁程度,以此判断火炮应该从什么角度、什么距离上射击才能达到最佳效果。

    为了实现这样的目标,苏咏霖大概耗费了十面城墙,记录了无数的数据,逼得林景春亲自来现场监工以避免浪费。

    林景春也没办法,这是军费,不能省,这个道理他还是明白的,再者说了,几次大战下来,明国财政收入颇丰,现在财政部国库的储蓄相当丰厚,也就十面实验城墙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景春这样催眠自己,强行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不过他的模样真的完全不像是不在意的样子。

    感觉那些火炮射出的铁弹不是打在墙面上,而是打在他的心上。

    大量的实操大大增强了炮兵的专业性,大量的数据增加了射击的科学性,苏咏霖以严谨的科学态度和狗大户一般的砸钱水准,将明军火炮部队给拉起来了。

    不仅炮兵部队被苏咏霖拉起来了,一直到洪武四年的三月份,苏咏霖还利用火器局产出的二百支成品火绳枪,组建了大明第一支火枪队。

    被挑选出来的大明高质量士兵被苏咏霖拉到中都城外的军事学院中集训,配备足够的火绳火药和铁子,全天候长时间的练习发射,一直打到腰膝酸软浑身无力为止。

    通过这二百人的集训,苏咏霖也总结出了火枪手部队的一些组建要点和运行要点。

    比如发射速率上的问题和发射安全上的问题,可以通过定装弹药来解决。

    早期火枪的问题和火炮一样,装的火药少了,打出来威力不够,装的火药多了,就炸膛。

    所以根据不断的测算与实验,总结出来多少火药可以达到最佳射击效果,然后通过定装弹药的方式予以确定,给士兵随身携带定装弹药,确实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现代枪械的子弹也是一种定装弹药。

    苏咏霖授意火器局用两种不同的竹筒装填火药,大的竹筒装填枪管中的火药,小的竹筒装填发射火药,另外随身携带弹丸筒,身上再背着一卷一卷的火绳。

    发射的时候,大竹筒内的火药倒入枪管内,小竹筒内的火药倒入火门室内,然后塞入弹丸就可以准备发射,这样可以节省火药装填的时间,提高发射效率。

    除此之外,尽管明军颗粒火药比粉末火药的燃烧更加充分,残渣更少,但是多次发射之后,枪管内也不可避免的会有火药残渣,会影响发射效率,乃至于造成炸膛。

    所以多次试验之后,火枪队也确定了多少次发射之后就需要清理枪械的规定,以保证枪械不会因为火药残渣的堵塞而造成炸膛。

    另外对于分段射击的事情,苏咏霖也下令这支火枪队开始操练。

    为了形成持续不断的火力,需要这支部队用分段射击的方式保持持续性的射击,以增强对敌人的威慑力。

    而如何分段,如何接替射击,如何保证士兵一定可以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弹药装填并且准备射击,这都是需要大量训练来完成的。

    但是好就好在这种训练简单易懂,易上手,一般来说集训两三个月就能完成火枪手的基础训练。

    比起正常情况下弓弩手动辄两三年、骑兵动辄三五年的训练时间,火枪手的训练成本真的很低。

    而当苏咏霖意识到火枪手极低的训练成本相较于弓弩手的优势之后,就更加意识到了为什么火枪手会在火枪并不成熟的时代就会成为世界各国无法割舍的兵种,并且最终笑傲战场。

    训练成本相较于其他传统兵种来说,真的很便宜了。

九百二十三 时代真的变了

    尽管火绳枪有着种种先伤己再伤人的缺点,但是在低人权的时代,火绳枪的这点缺点这根本算不上什么伤筋动骨的大缺点。

    统治者连饭都很难给士兵吃饱,军饷也未必发的出去,死个人就和死一只蚂蚁一样一点所谓没有,所谓的抚恤金都给能给吞掉一大半,他们会在意火绳枪会造成士兵受伤的这些缺点?

    如此廉价的且具有一定威力的兵种,就算是用人命堆,也能堆出经济胜利。

    所以这种缺点反而是促进各国更快发展火枪技术的巨大动力,让他们更快速的给军队实现换装,把昂贵的高训练成本的武器逐渐淘汰,廉价的低训练成本的武器顶上。

    在这个过程中,火器逐渐成为世界军队的主流。

    当然,苏咏霖也是统治者,火器的低训练成本对于苏咏霖也是巨大的诱惑。

    在火枪诞生之前,神臂弓真的很贵!强弩真的很贵!

    虽然有着成熟的技术,但是打造它们耗费的工时真的很长很长,相较于火枪的生产成本,神臂弓和强弩真的没什么优势。

    而且训练起来还特别麻烦!耗费特别大!

    同样的钱,能够训练出数倍于弓弩手的火枪手,何乐而不为?

    更何况这就是未来战争的主流发展方向,没有更好的选择,如何能够止步不前?

    苏咏霖于是决定往死里操练这两百人。

    等更多的火枪被制造出来,就拉来更多的大明高质量士兵开始操练,准备把他们打造为第一只火枪队,也是大明军队里最早的火枪队储备军官。

    将来火枪数量提升之后,他们就能立刻作为军队骨干,拉出一支上规模的火枪部队,正式投入战场作战,拉开火枪时代战争的序幕。

    话虽如此,一些难以解决的问题依然存在。

    比如手工打造火枪带来的枪管尺寸问题。

    没有机器制造的时代,同一个工匠制造的两把枪都会有枪管尺寸上的不同,如此,定装弹药就会面临威胁。

    尺寸够不上塞不进去怎么办?

    硬塞进去?

    那等着炸膛吧。

    训练火枪手的时候,苏咏霖就遇到了这个问题。

    一些枪管实在是塞不进去铁弹,哪怕用油做润滑也不行,但是一些死心眼的士兵还是傻傻的往里硬怼,也不上报,结果枪就给怼废了,还伤了好几个人。

    骨折。

    所以在综合考虑之后,苏咏霖决定舍弃铁弹,将火枪发射的弹丸改为更容易打磨、质地更软的铅弹,同时给火枪手配备打磨工具,让他们掌握打磨铅弹使之更加适配枪管口径的技术。

    火器局提供弹丸,并且尽可能保证枪管的尺寸趋同,但是当无法做到的时候,火枪手就要用自己的工具打磨合适自己枪械的弹丸了。

    一段时间之后,火枪手们就纷纷掌握了打磨铅弹的手艺,他们会把铅弹打磨的差不多配合枪管尺寸,然后裹上一层薄麻布,抹点油,就可以顺利塞入枪管。

    虽然他们大多数打磨出来的铅弹的行装都不怎么规则,不过这样的弹药的确也有优势。

    实验中,苏咏霖就发现一颗铅弹弹丸打中目标的时候给目标带来的杀伤力非常之大。

    比如一个木箱子,直接就能打碎掉。

    而在用猪做移动射击实验的时候,十名火枪手一起射击,只有一人击中了那头奔跑的猪。

    但是就是这一枚击中的铅弹弹丸,直接把一头几百斤的猪的肚子给打爆开了,血流一地,五脏六腑流了一地,那头猪当场死亡。

    苏咏霖感觉现代很多枪械都没有这样的杀伤力。

    苏咏霖不太理解其中的原理,但是他想,这种手磨的不规则的大体呈圆形的弹药,或许正因为它的不规则,才会给生物造成如此恐怖的杀伤力,以至于一旦打中,基本上就是爆伤性打击。

    死亡概率很高。

    虽然射击精度和射程远不如现代枪械,但是这种火力只要集中,只要数量够大,给敌人带去的杀伤将非常恐怖。

    所以,哪怕火绳枪有那么多显著的难以解决的缺点,低训练成本、高致死率就足以让统治阶级无法割舍,并且持续精益求精的发展这种单兵火枪了。

    苏咏霖当然也不能免俗,他不断抽调大明高质量士兵从弓弩手转行为火枪手,给他们配备火枪,让他们日日操练火枪战法,乃至于给他们配备了可以搭配作战的长枪手和刀盾手,训练战斗军阵。

    到洪武四年年中,他已经组建了两千人的火枪手部队。

    而另一边,洪武四年三月中旬,有了先期的技术积累,苏咏霖要求的子母铳轻型火炮诞生。

    一样的铁芯铜体,约一米七、八的长度,三五百斤的重量,通过自身搭配的木轮车可以实现自身的机动,可以通过驮马或者驴子、骡子配合人力,实现较为快速的机动。

    且此类轻型火炮需要操作的士兵数量远远没有重型火炮来的多,相对轻松,可以更大规模的投入战场。

    苏咏霖观看了匠人们和炮兵们进行的战略试射。

    他们将一大堆大约六百多个稻草人排列整齐放好,摆出军阵的姿态,然后列出五门轻型火炮,在二百米左右的距离发射。

    一阵轰鸣之后,五枚铁弹全都打入了稻草人军阵之中,给稻草人军阵带来了不一样的伤害。

    但是这个军阵基本上是废掉了,这是毫无疑问的。

    看着七零八落一片狼藉的稻草人军阵,苏咏霖就在想若是换做血肉之躯的宋军军阵,那场面一定会非常血腥。

    之后大约一个月的时间里,苏咏霖拿到了一些非常准确的数据。

    比如当前型号重型火炮的极限有效射程、即仰角不超过五度的直射距离,大约在七百米左右。

    这个距离之内,重型火炮可以对目标造成有效的直射打击。

    如果抬高仰角使得它的射程超出这个距离,那么炮弹一样可以飞,但是飞到什么地方就要看它自己的想法了。

    它是自由的。

    这已经是改进火药和发射技术之后的发射数据了。

    最开始的数据达不到这个程度,所以苏咏霖建议铁弹绑定木质底座,利用他们发射雷神炮的经验,让铁弹和木质底座形成羽毛球式头重脚轻的自稳结构,以增强稳定性,从而提高射程。

    工匠们据此改进弹药结构,于是使得重型火炮的有效射程得到了提升,精度也有了提升。

    加持了颗粒火药和自稳结构之后的重型火炮的发射效果达到了一个让苏咏霖比较满意的地步。

    而轻型火炮也同样加持了以上技术,取得了有效射程二百五十米到三百米的成绩,使得苏咏霖同样比较满意。

    之后若想继续增加有效射程和射击精度,不仅需要技术加持,也需要用到照门、准星等等,并且还要计算弹道,需要让炮兵掌握一定的专业知识,朝着更加专业化的方向发展。

    而这支刚刚建立起来的火器部队暂时还不具备那么强大的专业实力,很多东西都要靠他们不断的摸索,才能摸索出来。

    在此期间,苏咏霖所能做到的无非是提供给他们充足的经费和足够的训练场地、物资,让他们可以更加熟练。

    同时,他还让火器局当中有文化的高素质的科举出身的官吏前来统计数据,给官兵们提供数学方面的支持,并且传授他们基础的数学知识。

    经过如此积累,真的上了战场之后,火炮才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但是不管怎么说,时代已经变了。

    火药和钢铁正在改变大明军队。

    苏咏霖在中都火速推进明军的军事革命,让明军变得更强,更加专业化,而与此同时,南宋却没有任何长进,甚至还后退了。

    针对徐通事件的调查在一段时间之后得出了结论,从富阳县一路艰难走来的富阳县令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了朝廷,加上时候建德方面汤思退的报告,宋廷方面才终于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九百二十四 为什么!!!

    简单来说,之前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对于南宋而言当然非常丢脸。

    一支四千人的叛军军队从江南西路出发,一路打穿了五个州府,打穿了南宋腹地,杀死官员、摧毁仓库无数,直接把这五个州的战争潜力打废掉了。

    乃至于当地的混乱还波及到了周边其他州府,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两浙地区很难为南宋朝廷提供什么继续发起战争的粮饷了。

    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都被毁掉了,再次积累起来也不知道要等多久,反正按照南宋这种财政制度,五年之内是很难恢复的,除非他们横征暴敛不要这些地方了。

    被摧毁的州府,以信州、衢州尤其严重。

    “贼军连破信州、衢州、严州、婺州、临安府等五个州府、十数个县,转战千里,杀死官员、吏员上百,摧毁仓库上百,五州之地一片残破,官员损失极为惨重。

    眼下,当地地方残存官府甚至不能有效恢复当地秩序,以至于人心惶惶,很多人因为恐惧,直接迁移到了外州避难,当地一片混乱,请求朝廷派人、派兵支援。”

    叶义问轻声把自己探知的消息告诉了赵昚。

    赵昚貌似很平静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真的就是四千贼军做到的事情吗?”

    “是……”

    叶义问轻声回复。

    “戚方呢?”

    “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是后勤被毁,孤立无援,戚方有可能已经……落难了。”

    “大军呢?”

    “陛下……”

    “我问大军呢?!”

    赵昚的语气骤然变得险恶起来。

    叶义问打了个哆嗦,开口道:“据判断,极有可能已经……已经……全军覆没了。”

    赵昚深吸了一口气。

    良久,声音略微嘶哑道:“吴拱呢?”

    叶义问面色一黯。

    “吴拱上表,说因为天气骤然转寒,而他所部冬日所用物资多残破,且无法及时得到补充,士兵多冻病而亡,再打下去就会全军覆灭,所以他实在无法支撑,只能冒险撤退。”

    “姚仲呢?”

    赵昚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看着叶义问:“大宋最精锐的军队呢?”

    “姚仲所部刚刚抵达当阳,吴拱已经撤退,其损失颇大,地方无力支撑进姚仲所部远征的粮饷,现在姚仲所部行至江陵,发函询问朝廷下一步该怎么做,他们会遵守朝廷的命令。”

    赵昚沉默了好一会儿,骤然暴怒,站起身子一把将面前桌子上的所有东西推到地上,伴随着碎裂的声音,他的吼声充满不甘。

    “为什么!!!!”

    他怒目圆瞪,额头青筋暴起,眼里满是愤怒和不甘。

    他愤怒,他不甘,其实吴拱比他还要愤怒和不甘。

    吴拱甚至一度占了上风,压着赵玉成打,把赵玉成打的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可最后还是没能战胜。

    这不怪他,要怪,就要怪南宋那坑爹的后勤和坑爹的官僚。

    吴拱统兵两万五千从鄂州出发,第一个目标是南昌。

    考虑到建昌县对后路的威胁,吴拱在通过鄱阳湖登陆之后,就分出一支人马去攻打建昌县。

    建昌县的防守部队是卢成仁负责统领,他领兵五千死守建昌县,和来犯宋军五千人进行了激烈的战斗,给宋军巨大的杀伤。

    而吴拱从开始到结束都不知道农民军现在有多少军队,宋军的情报工作做的实在是离离原上谱,以至于吴拱一直觉得自己面对的农民军也就两三万人,且多数都是乌合之众。

    然而赵玉成集中防守南昌县的军队足足有四万人,两个师的军队,另外还有一个师守在后方的临江军做预备队,他自己顶在最前线,对南昌城做了要塞化改造,所有的守城兵器都用上了。

    甚至于还用横江铁索和沉船的方式将鄱阳湖通到南昌的赣水分支全给封锁了。

    本来好几条水道可以被利用起来,结果全被沉船和横江铁索给封堵住了。

    以至于吴拱率领军队前进到半路上才发现船只不能继续前进了,前面一大片区域全都是沉船,想要全部清理掉也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吴拱无奈,感觉自己进军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农民军的反应未免太快。

    于是他只能下令转水路为陆路,耽搁了不少时间才能重新出发。

    好在贼军没办法把鄱阳湖全都封死,所以他们姑且还能利用鄱阳湖水道把后勤补给运到最接近战场的地方,多少减轻一些后勤运输的损耗和危险。

    一路南下,他们没有遇到任何农民军船只的阻拦,所以吴拱认为农民军应该根本没有建立水军,根本打不了水战,所以走水路运输后勤的方式是对的,枢密院做对了。

    既然如此,只剩下最后一段距离需要走陆路,吴拱也就不那么在乎了。

    他统兵两万顺着赣水南下,一路前进,一路索敌,军容严整,没有弱点可以抓。

    这个消息传到南昌之后,赵玉成皱起了眉头,感觉到这不是一场好打的战斗。

    事实上也是如此,赵玉成尝试派兵袭扰吴拱所部,皆被吴拱周密的安排所击退,多次袭扰没有战果,正面对决恐实力不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抵达南昌城北安营扎寨,准备攻城。

    因为无法利用水军攻击南昌城,枢密院计划中的水军、步军联合作战的立体攻城作战暂时无法执行,只能依靠步军的进攻。

    但是这也不要紧,吴拱比较擅长使用步骑作战,对于水战反而相对生疏,对方能给他发挥的机会,他也很愿意接受挑战。

    戚方在不断犯蠢、一步一步落入徐通的陷阱当中时,吴拱却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也不在乎短短一段距离的坚壁清野,按部就班的开始了对南昌城的坚决进攻。

    各式攻城武器、各支攻城部队齐上阵,汹涌澎败的进攻不断撼动着南昌城的防御。

    赵玉成坐镇南昌城,镇定的指挥军队守城,用各种守城兵器对城外的宋军进行坚决抵抗。

    他知道自己的兵力占据优势,而宋军的兵力少了他差不多一半,虽然战力不占优势,但是他坚信自己可以取得最后的胜利。

    当然,他也不是没有做好周全的准备。

    比如他还在城西侧的梅岭上埋伏了一支部队,准备在双方打得难解难分、宋军也很疲劳的时候突然杀出,打吴拱一个措手不及。

    奈何吴拱麾下的宋军实在不弱,进退都很有章法,一时间赵玉成也找不到侧击获胜的可能。

    双方围绕着南昌城大战七八天之后,赵玉成才发现宋军显露出了疲惫之态,回师军营的时候没有严密的阵型。

    这样一个机会被赵玉成捕捉到之后,他立刻下令城中朝天放响箭,梅岭上的突击部队得到讯号,便如猛虎下山一般迅猛杀出,快速奔袭这支宋军。

    也是吴拱的疏忽,一路进军,一路都有赵玉成派出来的部队袭扰,以至于他把精力全部放在了城池中,忽略了梅岭,草草探查之后就集中精力攻城,力求速胜,没成想被摆了一道。

    农民军的迅猛出击给了宋军不小的打击,一些宋军士兵慌乱之中居然丢下武器逃跑,农民军直接杀了过去,一个照面就给宋军带去了不小的杀伤。

    然而事情却并没有朝着赵玉成希望的方向发生什么转变。

    本以为精疲力尽的宋军回师部队必然被农民军养精蓄锐的突击队打垮,接下来溃兵一定会冲击宋军大营,农民军趁势掩杀,就能获得大胜。

    因为做好了准备,赵玉成都打算出城夹攻了,结果没想到宋军居然扛住了农民军这波突袭,居然没有溃乱。

    负责突袭的三千农民军当然不弱,装备也可以,然而宋军经过短暂的慌乱之后,就被没有动摇的吴拱用隆隆鼓声稳住了。

    经过精心训练的军队和半路出家的军队是不一样的,双方有很大的区别。

    宋军慌乱时被农民军迅猛的冲击冲的人仰马翻,但是前军溃败,可后军在吴拱部将赵奇的率领下扛住了农民军的冲击。

    他们死死顶住农民军的冲击,那边吴拱立刻调集亲卫骑兵冲击农民军突袭部队,农民军遭到了阻碍和牵制,没能快速完成任务,失了先机。

    于是溃散的宋军被职业军官重新收拢,重新恢复了队列和战斗力,掉过头来杀了过去。

    突袭部队立刻落入危险的境地,眼看就有被全歼的风险。

    不得已,赵玉成立刻派麾下猛将高猛率领城内精兵出城接应。

九百二十五 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拍

    眼看城内出兵,吴拱是很高兴的。

    他认为野战方面他比较有优势,攻城战反而要带来更大的伤亡。

    他的令旗一挥,一支军队立刻上前和城内出击的农民军高猛所部展开激战。

    双方兵对兵将对将,军阵撞在了一起,你捅我一刀,我刺你一枪,打的有来有回。

    然而这不是赵玉成所追求的。

    高猛若是杀不穿宋军防线,宋军就会彻底占据上风,届时三千突袭部队就凶多吉少了。

    事实上他们已经凶多吉少,在宋军凶狠的反攻之下,逐渐不能支撑。

    这是赵玉成亲自统领的第一师下辖一个加强旅级队伍,统兵者是跟着赵玉成一起南下的一百多人当中一人,叫做林寻。

    眼看战局不利而援军遭到阻挡迟迟不能来接应,林寻暗道不妙,感觉问题很严重。

    此时天上渐渐飘起了小雨,一阵一阵的寒风刮着,很不好受,林寻觉得不能继续下去,于是决定自己带着部队殿后,给更多的人逃生的机会,向西面转移。

    那里没有敌人。

    于是林寻下达了命令,让自己的副将带着更多的后军先撤,自己亲自顶在前面断后。

    副将不愿,被林寻下了死命令,不得已而领兵从西面撤退,逐渐脱离战场。

    吴拱试图追击,但是被林寻亲自带领士兵发起反冲锋,一时间居然不能奈何林寻。

    大怒之下他下令投入更多的亲卫骑兵,直冲林寻所在之处,把林寻的亲卫冲的一塌糊涂。

    林寻猝不及防之下被吴拱的亲兵团团围住,力战不得脱。

    精疲力尽之际,他最后望了南昌城的方向一眼,便发起最后的进攻。

    他挥刀砍断一匹马的腿,让马上宋兵摔在地上摔死,再一个回身,被紧随其后的一名骑兵一锤子砸在了脑袋上,壮烈战死。

    林寻战死之后,部下悲愤至极,纷纷横刀力战。

    殿后农民军千余人在随后的力战之中被宋军围歼,全部战死,没有一人投降。

    但是靠着他们的死战,另外一部分农民军得以逃脱,向西面的筠州方向撤退。

    赵玉成站在城墙上眼睁睁看着林寻所部的覆灭,咬牙切齿,双手握拳,指甲几乎刺到肉里。

    但他还是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鸣金收兵,下令不能突破宋军封锁线的高猛撤退,承认了农民军战斗力不足的事实,战术失败。

    而随着时间推移,这场小雨有向中雨发展的趋势,眼看士兵们纷纷被雨淋湿,吴拱也没有强行下令追击,见好就收,下令收兵,顺便派人前往占领梅岭,以为策应之用。

    一战之后,农民军损兵折将,损失上千,士气低落。

    赵玉成无奈的偃旗息鼓,关闭城门,准备打守城战,再也不轻易出城。

    吴拱经过这一战占据了上风,也试探出了农民军的野战能力不足,于是更加有底气打赢这一战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发展。

    这一战已经是洪武三年十一月的中下旬,随着这场雨的来临,南昌一带气温骤降,寒风骤起,颇有一点【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拍】的趋势。

    这又是风又是雨的,打仗自然很不好打。

    但要仅仅只打仗不好打也就算了,可问题在于,吴拱的问题不仅仅是打仗不方便的问题。

    一个晚上过去,大量士兵感冒发烧,躺在床铺上起不来。

    又一个晚上过去,更多士兵感冒发烧,躺在床铺上起不来。

    吴拱亲自前往视察伤病员的情况,发现感冒发烧以至于无力作战的士兵人数激增,伤兵营都快住不下了。

    吴拱找到军医,要求军医给个解释,军医无奈说气温骤降,又是刮风又是下雨,昨日军兵还多数淋了雨,而军中缺少驱寒的生姜用以煮水,所以才有军兵大量生病倒下。

    “为什么没有足够的生姜?战前没有准确点数吗?!”

    吴拱找到军需官,对着他们一顿狂喷。

    军需官满脸委屈。

    “出发时带来的就不多,后方的仓库说之后会补过来,到现在也没见到,事情跟您说了,但是您急着出兵,就没在意。”

    吴拱想了想,顿时哑口无言。

    因为这个事情他还真的记得,军需官在出兵前跟他说除了粮食之外,很多军需用品都没有配齐。

    吴拱当时按照枢密院的命令急着出兵,就让军需官安排鄂州和沿途仓储在后面运输过来的物资中补上,然后就不在意了。

    “到现在为止都没有送来?”

    “是的,到现在为止,除了粮食还够,其他的都不够,根本不够给所有士兵使用,我们已经竭尽全力提供姜汤了。”

    军需官的回答让吴拱很生气,于是立刻写下命令,让后方仓储立刻调拨足够的生姜和治疗感冒发热的药材过来支援军队。

    然而从命令下达到物品到位,是需要时间的,在南宋这批官僚的操持之下,这个时间可能会无限延长。

    吴拱也知道需要等待,只能让士兵换上提前准备好的冬装用以御寒,以此对抗越发下降的气温。

    但是随后几日,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愈演愈烈。

    大量士兵因为寒冷而感冒、发烧,生病者越来越多,以至于吴拱不得不中止作战计划,把很多兵营用来充当临时的伤兵营。

    然而宋军中缺少军医,两万多人的大军只有二十七名军医,忙吐了都管不过来。

    吴拱一边焦急地派人回去催生姜和药品,一边亲自调查士兵们为什么病了那么多人,难道是瘟疫?

    不应该啊,如果是瘟疫的话应该早就死人了,且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跑不掉。

    可为什么同住一个军营的人还有完好无损活蹦乱跳的呢?

    吴拱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某天吴拱巡视军营到了某处,眼见一名穿着冬衣的士兵嘲笑另外三名穿着冬衣的士兵怕冷、没用。

    看着那个士兵趾高气昂的样子,还有其他三人缩着脑袋的一脸怂样,他灵光一闪,一个健步冲上前去把这四人的身上的冬衣全都撕破一个口子,一看之下,顿时恍然大悟。

九百二十六 官僚凶猛

    原来,那个嘲笑人的士兵所穿的冬衣内的填充物是实在的粗麻和绵絮,量大,保暖。

    如此,他自然不会觉得冷。

    而另外三人身上的冬衣内的填充物居然是些许芦絮,一些破布,一些破旧纸张,还有被碾碎的芦苇杆子。

    就这样在外面缝上一层布,使之看起来饱满,与良品冬衣没什么两样,实则这样的劣质品完全不能起到御寒的效果。

    吴拱和距离他最近的亲兵们穿的都是自己带来的厚实袄子,不仅有绵衣,还有裤子,靴子,帽子,甚至是手套,配备十分齐全,所以感觉不到寒冷。

    但是其他士兵们就不一样了,尤其是穿着这样劣质冬衣的士兵。

    一阵带着水汽的冷风刮过来,能把他们吹走半条命,身上就跟有蚂蚁在咬一样,生疼,若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上几个时辰,那真是整条命都没了,魂都能给吹出来。

    吴拱意识到问题所在,便立刻来到军营仓库看了看还没有发下去的冬衣。

    他下令亲兵们把这些冬衣挑一百件出来,撕开外面的那层布,看里头的填充物到底是什么。

    最后发现其中九十四件都是劣质品,里头充斥着没有什么保暖作用的芦苇杆子和破布,只有六件能起到御寒的效果,是良品冬衣。

    吴拱顿时就意识到他被后方管理后勤的官僚们给坑了。

    这些军装一般都是枢密院根据军队人数确定要多少,然后下订单订购,由官办工坊织造或者民间的纺织工坊承包,枢密院再派人去验货,然后收货塞入仓库里。

    没有官面上的关系,没有官府的认可,一般作坊绝对拿不到给军队制作冬衣的订单。

    别以为这很有保障,这恰恰很没有保障。

    吴拱自幼长在军中,也曾参与过军队后勤的管理,深切的知道这里头水有多深,油水有多丰厚,多少人盯着一块肥肉眼睛都红了。

    没有点官面上的关系或者本身就是官面上的人,压根儿别想伸手,可要是真的伸了手,那就绝对是大赚特赚,赚麻了都。

    朝廷给军队订购冬衣的钱本来就一定会被层层盘剥,各级官吏都要从中拿一点来满足一下自己的欲望,然后才能下发到下一级别,等最后落到织造方手上,也剩不了几个子儿。

    但是就是剩下的那几个子儿,也绝对是要被薅走大半。

    只剩下最后可怜的一点点的钱才会用来织造冬衣,勉强用来应付差事,由此生产的冬衣是个什么德行,也就一清二楚了。

    没有谁比吴拱更了解南宋那帮官僚的德行了。

    这些官僚一定是从中吃拿卡要,把织造冬衣的钱给贪掉了,就拿一批残次品来应付检查。

    外面看当然看不出异样,但是一穿上就知道差别在什么地方了。

    吴拱怒火冲天,一边把这件事情捅到临安枢密院让史浩知道,一边要求后方再送更多的御寒衣物过来。

    别逼我带兵回去要!

    真要因为你们的事情使得战斗失利,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然而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立竿见影,是需要很多时间的,这段时间内吴拱就算把两件劣质冬衣发给士兵穿在身上御寒,效果也很差。

    随着气温的不断下降,宋军中的伤病员越来越多,但是后方的药品和生姜迟迟未至,以至于开始出现士兵病死的情况。

    从一天几个到一天几十个,非战斗减员人数越来越多。

    而另一边的城内,农民军倒是穿上了厚实的绵衣,带着厚实的帽子,穿着厚实的靴子,甚至还给配备了手套,每天都有姜汤可以喝,所以只有极少数生病的案例。

    从那天战败之后,赵玉成就做好了艰苦作战的准备,一边积极备战,一边要求军队里的指导员们全部下到基层和士兵们相处,给他们做好思想工作。

    指导员们需要让士兵们知道一时的失败并不是永久的失败,他们一定会迎来最终的胜利,哪怕时间会很长。

    而且他们不能失败,不能后退,否则,他们身后的亲人就要遭殃了。

    宋军残忍,对待他们的亲人绝对不会留手,这一点,他们应该是很清楚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思想动员,军中的颓丧氛围减少了不少,军中确定了一个基本原则——为了身后的亲人,绝对不能后退。

    但是军中依然存在着一些人认为南昌城终究难以守住,双方战斗力差距较大,还是需要审时度势,做好撤退的准备。

    赵玉成知道以后,召集全体军官开会,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认为城中兵力足够,存粮足够,就算再坚持三个月也不会出问题,而对面的宋军则未必,所以一定要坚持下去。

    虽然这样说,赵玉成也知道失败对士气的打击有多大,所以一直在积极寻找打胜仗的机会。

    一段时间的观察之后,赵玉成发现宋军进攻城池的频率大大降低了,且出动的兵马人数也降低了,到后面,居然出现了连续三天没有攻城的情况,仿佛后继无力了似的。

    他们……要在战场上冬眠?

    赵玉成想着谁家打仗都希望尽快结束战斗,否则对国民经济是个巨大的打击,以南宋多次发起战争失败的情况,他们的后勤绝对不可能宽裕到能让他们在战场上冬眠的地步。

    所以,他们怎么了?

    赵玉成思来想去觉得不对味儿,觉得这里头有点问题,于是决定派兵出城主动挑战,试探一下宋军的具体情况。

    高猛自从之前没能取胜之后,一直都在自责,得知赵玉成决定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他摩拳擦掌,决定一雪前耻。

    “宋军击溃我军,本来应该乘胜追击,巩固战果,应该愈发攻城急切,压着我军打,而不是停下来,给我军喘息之机,我觉得里头有问题,宋军内部可能有什么突发状况,你且带兵主动挑战,我在后面为你压阵。”

    赵玉成拨给高猛一个旅,让他带着这两千人的军队主动挑战,而他本身则带着三个旅的军队在后头给高猛压阵。

    一共四个旅的军队八千人主动出击,列好阵型之后,浩浩荡荡前往宋军军营方向挑战。

    吴拱正在为越来越多的病例和病死士兵头疼欲裂,忽然得知农民军主动前来进攻,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们已经知道了宋军出现大规模伤病的情况。

    但是当他进一步得知农民军冲在前面的只有大约两千人之后,他便确定农民军这一波进攻是试探,而不是正式的进攻。

    一定是自己好几天没有发动进攻的行为让农民军感到奇怪,所以特意来试探了。

    不过该说不说,这群人也算是有些见识有些本领,更有些胆量,自己不过几天没有进攻,他们就觉得不对劲,要来挑战了。

    好家伙,这要是给他们发现了宋军内部的问题,那还了得?

    吴拱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被他们看穿问题所在,于是决定出兵坚决反击。

九百二十七 这仗是打不下去了

    凑来凑去,吴拱也就勉强凑了不到两千名穿着踏实冬衣可以出战的士兵,这数量远远不够。

    无奈之下,只能增派一批穿两件劣质冬衣的士兵集合起来,准备出战。

    然而这只是打肿脸充胖子,其实他自己都觉得很悬。

    这几天因为气温持续下降,整个宋军军营的运转都靠着不到两千穿着踏实冬衣的士兵维持,为了保证其他士兵不再继续生病,吴拱允许其他士兵躲在军帐里,聚在一起御寒。

    可是他低估了那些官僚的荒唐和贪婪,别说冬衣,连冬天使用的被褥都是残次品居多,里头的粗麻和绵絮少得可怜,根本起不到什么保暖的效果。

    不仅如此,连帐篷也显露出了残次品的迹象,遮风挡雨的效果非常差,很多士兵在帐篷里面也不停的打喷嚏,觉得寒冷难耐,被子裹了一层又一层也很难御寒。

    军队里的柴火数量又有限,分不出太多给士兵们御寒使用,他们只能用自身的浩然正气抵挡寒冷。

    然而这浩然正气真的能抵挡寒冷吗?

    士兵们觉得是不能的。

    他们聚在一起瑟瑟发抖,还是持续不断有士兵因为生病而进入伤兵营,人数越来越多,到了军心动摇难以为继的地步。

    吴拱再次怒斥军需官,问他们为什么不事先检查这些冬日的被褥和军帐。

    军需官还是很委屈,告诉吴拱他报告了,但是吴拱忙着出兵,让他自己想办法解决。

    他想办法了,去信让后方准备厚实的被褥以及厚实的军帐,但是信件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回应,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该死的贪官污吏!

    把本该给军队购置合格冬天用品的军费给贪污了,让他的士兵盯着极度严寒作战,现在没有被农民军打败,却要被老天爷和这群该死的官僚给打败了!

    混蛋!

    吴拱气的牙痒痒,偏偏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给即将出战的士兵每人提供一碗热水,让他们多少暖暖身子,然后就出战吧。

    七千军队列阵完成,分做几个方阵准备迎战农民军。

    但是老话说得好,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他们刚刚列队完成准备出击,天上忽然飘起了雪花。

    这一日,是十一月二十九日。

    眼看着一片雪花飘啊飘啊飘到了自己的手心上,吴拱的心也和雪花一样,不断往下落,不断往下落。

    就如同雪花融化成水滴一样,他的心也沉沉坠底,碎了一地,成了渣渣。

    坏了,下雪了。

    这意味着气温即将再次下降。

    老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最迟三天,气温会再次下降到极寒的程度,那个时候要是再没有足够的御寒衣物,他这两万多人的军营里估计就没几个活人能自由活动了。

    会有更多人生病,会有更多人病情加重而死掉。

    还真不如冬眠来的快活。

    不行,此地不能久留,久了,怕是连鄱阳湖面都要上冻,到时候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冰面,后面是凶神恶煞的追兵。

    会全军覆没的。

    必须要尽快击溃这支主动挑战的农民军,打怕他们,让他们知道自己战斗力依然强大,然后相机撤退,不能继续打下去了。

    指望那群官僚能及时送来他需要的物资,还不如指望气温立刻回暖到春天的地步。

    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老天爷!

    吴拱心情急切,感觉不能再等了,于是一口气投入自己全部的亲卫骑兵,让亲信亲将带着他们全部上阵,自己身边只留下二十个人保护。

    宋军全线出击,很快就对上了高猛所部。

    高猛呼喊着战号,要带着士兵们一雪前耻,吴拱则需要通过这一战展示自己还有战斗力,让农民军不敢继续试探,于是倾尽全力。

    双方前军激烈对撞在一起,杀的血肉横飞血花四溅。

    吴拱力求速胜,于是快速投入了自己的亲卫骑兵四百人,与此同时,农民军方面也有三百骑兵投入战场,和宋军骑兵交手。

    结果不言而喻,堪堪能骑马挥刀的农民军骑兵不堪一击,被宋军精锐骑兵击溃,迅速败退。

    骑兵败退了,高猛军阵的侧翼就遭到了骑兵的威胁,骑兵反复多次冲锋之后,撕开了高猛所部的一个口子,迅速挤进去大开杀戒,把高猛的军阵杀的人仰马翻。

    高猛眼睛都红了,弄死不退,挥着长刀带着自己的亲兵上前厮杀,拼命阻击宋军骑兵。

    他人高马大,亲自上阵,一个弯腰上前砍断一双马腿,把从马背上摔下来的宋军骑兵活生生打断了脖子。

    有主将的带领,亲兵们无不奋勇作战,以步制骑,硬生生打死了十多个宋军骑兵。

    奈何宋军骑兵越战越勇,高猛的军阵被两面夹击,损失惨重,即将崩溃。

    关键时刻,赵玉成亲自带兵来援。

    他指挥两个旅的军队从左右两翼包抄,准备将这支宋军连同那支凶悍的骑兵在一起来一个反包围。

    看到这个架势之后,吴拱心凉了半截,意识到这支农民军很顽强,没有被之前的战败打垮,还有继续战斗的勇气。

    没办法了。

    吴拱只能硬着头皮立刻下令自己这边的后军和中军投入战斗,和农民军的援军展开激烈战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玉成总觉得这支后面跟上来的宋军主力不怎么强悍的样子,反而有点像是被自己这边的士兵压着打的架势。

    倒是最开始和高猛所部激烈对战的那支军队依旧顽强,顶着被包围的威胁奋勇作战,大量杀伤了农民军。

    战场一片混乱。

    双方谁都奈何不了谁,赵玉成急切,又投入了自己的亲卫骑兵两百人,让这两百人奋勇冲击宋军骑兵,不求击溃,但求拖住,给其他的军队一点机会。

    但是这个任务也挺难的,吴拱的亲卫骑兵悍勇善战,虽然人数不多,但是战斗力极强,赵玉成的亲兵不是对手。

    战况越发焦灼,赵玉成却始终不能奈何宋军。

    直到雪越下越大,甚至可以遮蔽视线、这仗已经完全打不下去了的时候,宋军和农民军双方很有默契的同时鸣金收兵,互相退却,脱离战场,没有继续追击。

    赵玉成感觉自己可能错误判断了宋军的形势,宋军内部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这一战农民军打的很英勇顽强,但是宋军一样很英勇顽强,双方拼了一个五五开,谁都没占到便宜。

    赵玉成比较内疚,觉得因为自己的误判使得军队无功而返,还损失了一些人马,他觉得自己需要开会做一下自我批评了。

    而吴拱却发自内心的感谢这场大雪,因为如果没有这场大雪使得这场肉搏战打不下去,他的军队一定是率先崩溃的那一支。

    因为回到军营之后就有很多士兵瞬间崩溃,不顾军纪往帐篷里面跑,显然是冻到一定的地步了。

    眼下最重要的已经不再是这场战争了,这仗打不下去了,能不能活着回去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吴拱开始着手安排撤退事宜。

九百二十八 我已经看到吴拱的死期了

    对于这场战争来说,若要撤退,当然要赶在农民军还没有发现的时候。

    若是在湖边,他就可以直接乘船离开这里,而不需要担心会被死死咬住。

    可他现在偏偏在南昌城外,且通往鄱阳湖的水道被农民军封死了,他无法迅速撤退,只能靠两条腿。

    现在军中起码有五千多伤病员,且数字还在不断增加之中,若是把他们都带上,这个速度肯定快不起来,到时候万一农民军发现了,一路追击,届时等待宋军的就是全军覆没。

    他这个主将都要完蛋。

    若要快速撤退,就必须要舍弃这些伤病员,把他们留在这里,让他们自生自灭,面对农民军锋利的刀锋。

    这样做合适吗?

    吴拱最开始有些犹豫,因为这群伤病员中也有不少与他一起从川蜀过来换防的老部队,他对其他军队这样搞无所谓,但是对自己的老底子还这样搞,似乎不太合适,可能会失去人心。

    但是他很快就想到了他名义上的父亲、实际上的兄长吴玠曾对他说过——慈不掌兵。

    作为一个统帅,必须要在关键的时刻做出最符合整体利益的行动,而不能因为一时的妇人之仁毁了一切,他必须要保全最大限度的力量,哪怕为此舍弃一些什么。

    壁虎断尾求生的意志是他应该学习的榜样。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若要挣扎求生,就必须要残酷起来,没有诸葛亮的能耐,就别以为自己能击杀追击的张郃,撤军还是要老老实实的做好周密的计划,不允许任何波折。

    吴拱一个人思考了很久,最终做出了这个决定,决定要讨伐。

    宋军被命令趁着雪夜悄悄撤退。

    冒着鹅毛大雪,宋军各部开始了秘密行动,全面北撤,去湖边找船,快速乘船离开这里,实现成功大撤退。

    尽管他们将抛弃五千多伤病员不能带走,但是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必须要这样做才能让更多人活下去。

    北撤的消息层层通报的时候,有人不愿意抛弃自己的同乡、朋友、战友、部下,吴拱没有理睬,出动亲兵强制要求全军北撤,如有敢于违抗者,定斩不饶。

    还真有人不愿意走,最后被当场击杀。

    冒着热气的尸体无声地告诉所有人,要么走,要么死。

    为了活下去,为了更好地活着,吴拱成功率军撤退,冒着茫茫大雪一路北撤,抛弃了好几个军营的伤兵、生病的士兵,放任他们在寒风瑟瑟中苦苦挣扎。

    他们走了,剩下来的人被抛弃了。

    而当这些伤兵和生病的士兵终于意识到他们已经被抛弃的时候,是相当悲愤的。

    他们惊慌失措,并且破口大骂,对吴拱恨极了,骂他的祖宗八代,咒他不得好死,并且同样试图往北逃跑,不愿意被丢在这里死掉。

    但是他们的身体太虚弱了,根本跑不了多久,很快就倒在了冰天雪地之中,更没有人能够帮他们从冰天雪地之中爬起来继续向前,于是他们的结局便是显而易见的。

    赵玉成经过一次不成功的试探之后,作了检讨,但是他并未放弃扭转战局的希望,部下们也依然信任赵玉成。

    全军整顿一天之后,雪停了,赵玉成便派出侦察兵侦查宋军军营的情况,想看看宋军有什么动静,这才发现不对劲。

    宋军军营里的雪太多了,几乎没有清理的痕迹,都快要把军帐压垮了,也看不到一个守卫的卫兵,看不到巡逻岗哨,这不正常。

    难道……

    他们撤了?

    赵玉成短暂的犹豫了一下,便立刻派高猛带兵出城,直接越过宋军大营一路向北,追击宋军。

    而赵玉成自己则亲自带人查看宋军军营并且派兵清理军营内的积雪,想看看军营里还有点什么能用的东西。

    他这才惊讶地发现这座军营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等最后把积雪清理的差不多之后,出现在赵玉成和农民军士兵眼前的是惨绝人寰的场面。

    大部分军营内都是没人的,只有位置靠后的几座军营有人,大抵是伤兵营。

    但就是这里,场面十分骇人。

    清理掉营帐周边的积雪,掀开帘子往里看,看到的全都是躺在地上睡着稻草盖着破杯子的冻僵的尸体,军帐里极为阴冷,没有一丝温度。

    有些营帐周边就全都是尸体,看着尸体都是朝着外面的方向倒下,而军帐内有些床铺就没有人,大抵是这些人在离开军帐之后没过多久就抵御不了严寒,冻死了。

    从军帐门口开始,一直到军营的出口处,长长的一条直道上,躺了一长条的宋兵尸体,身上没有伤口,身体僵硬,显然是被冻僵而死的。

    他们想要离开军营,但是没能成功离开,就冻死了。

    这些宋兵是怎么回事?

    撤退的宋兵到底做了什么?

    难道是抛弃了他们?

    赵玉成不清楚。

    第二天一早,高猛低着头带兵回来,说没追上宋兵主力,倒是抓到了一批因为各种原因没跟上主力撤退脚步躺在路边上等死的宋兵,大约五百多人。

    高猛就把他们作为战利品带回来了。

    看着他们冻得瑟瑟发抖只剩半条命的样子,赵玉成下令给他们衣服穿,给他们姜汤喝,把这五百多人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

    然后这些半死不活的宋兵俘虏就集体跪在赵玉成面前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一边哭,一边把赵玉成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了他。

    因为其中甚至还有几个是负责军需供应的军需官兵,所以赵玉成知道的比较详细。

    吴拱抛弃了所有伤病员。

    因为后勤不力,这支宋军的过冬物资非常差劲,很多都是次品,根本不能御寒,所以从之前气温骤降开始,宋军就开始出现大量士兵感冒发烧,失去了战斗力。

    且随着天气越来越冷,这样的病人越来越多,很快上千,趋势根本控制不住,吴拱却不能解决这个事情,最后终于到了下雪天,吴拱担心继续下去宋军会全部冻死,于是就决定撤兵。

    可当时已经有五千多人病的挺严重,躺在床铺上起不来,他们是撤退的累赘,吴拱决定放弃他们,带着健康的和病情比较轻还能跑动的士兵离开这里,北撤。

    吴拱带走了全部的口粮和能用的物资,把超过五千人的伤病员都给抛弃了。

    而这些人在冰天雪地里苦苦挣扎,又没有饭吃,也没有水喝,更没有药,想来他们的结局就是在冰天雪地之中,在饥寒交迫之下,悲惨的死去了。

    赵玉成和农民军的一种军官指导员听后,默然无语,然后带着这五百多人去看被他们打扫干净的宋军军营。

    看着冻病而死的五千多宋兵,这五百多人哭的声嘶力竭,全都跪下了,似乎是在向死者们请罪,希望得到死者的原谅。

    望着这样一幕,赵玉成深有感触。

    “虽然有古训说慈不掌兵,将军应该控制自己的感情,为了胜利,可以放弃很多东西,但是我始终觉得一个残酷的只为了胜利而战斗的将军是不能长久的。

    慈不掌兵,说的或许并不单单是要将军一定冷酷到底,这其中的尺度,或许是将军应该去仔细衡量的,而不是单纯的因为四个字抹杀掉全部的情感,成为杀人机器。

    吴拱固然善战,但是自此之后,还会有人信任他吗?还会有人愿意跟随他一起作战、同生共死吗?或许会因为命令而跟随他,却绝不会在危难时出手相助,所以,我已经看到吴拱的死期了。”

九百二十九 赵昚显然已经是一个学会甩锅的成熟帝王了

    感慨过后,赵玉成下令把这五千多冻僵的宋兵全部火葬。

    然后他决定在这里竖一座碑,记录一下这件惨绝人寰的大事,让后人铭记战争的残酷、将军的冷血和官僚的可恨。

    至于那侥幸活下来的五百多人则再也不愿意回去,全都跪在赵玉成面前请求加入农民军,誓死为他而战。

    “你们如果决定改邪归正,那就说明还有救,我们不会放弃你们,但是你们要记住,你们不应该为我而战,也不需要为了某一个人而战,你们需要为一种理念而战,这个理念,你们之后会清楚。”

    赵玉成的话虽然有点谜语人的作风,但是毫无疑问的是,这五百多人是再也不会愿意回到宋军那个可怕的团体之中的。

    没有什么比近在眼前的地狱更有教育意义。

    经历过残酷的抛弃,他们已经对宋军这个集体失望透顶了。

    随着吴拱的全面撤退,这一场江南西路的“剿匪作战”再次以宋军战败、农民军战胜而告终。

    虽然之前得到的情报里还有川蜀大将姚仲的登场,但是就目前散出去的情报人员的消息,姚仲已经抵达京湖战区,却没有继续进军的架势,想来因为吴拱的退却,这一战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所以很干脆的,姚仲就没有继续前进了。

    赵玉成在战后清理了战场,统计了损失,统计了战果,得知自己这边付出了差不多五千人的伤亡数字,其中战死者就非常之多,可以说是死伤惨重。

    精锐宋军的战斗力还是能给农民军带去很大的杀伤的,这一点必须要承认。

    但是或许是老天垂怜,或许是他们自己的骨头太硬,命太硬,战斗力占据优势的吴拱到底没能消灭他们,本身也损兵折将。

    这一战,到底还是胜了,赵玉成终究把吴拱击退了。

    自己这边的战局稳定之后,吴拱就开始关注南边徐通那边的战局,担心这水太深,徐通又太年轻,不知道他能不能把持好战线。

    不过这纯属多虑。

    很快,南边就传来消息。

    戚方被俘获了,戚方所部大军四万人基本上全军覆没,战死者甚众,光是被俘虏的就超过两万人,徐通的第二师战果颇丰。

    赵玉成甚至进一步得到徐通展开了大反攻的消息,得知徐通已经带兵杀到了金华县,一路只靠四千兵马就获得了全胜,南宋腹地被徐通直接打穿掉,南宋地方官府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赵玉成为此感到十分惊喜,也颇为惊讶。

    惊喜的当然是他一手提拔的徐通没有辜负他的期待,打得比他还要好,他只是堪堪和吴拱打了平手,甚至可以说是落于下风,老天爷和坑爹的南宋官僚帮了他,让他获胜。

    徐通可是实打实的获得了巨大的胜利,还主动反击,一鼓作气打穿了南宋的腹地。

    他展开地图观察徐通的进兵轨迹,看着看着,忽然有了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这小子,该不会是要一路打到临安去吧?

    别说,还真的很有可能啊!

    赵玉成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这不是真的可能,他应该去掉“可能”。

    徐通已经打到了临安,还在临安城外示威似的环绕了三圈,然后掉头就走,留给赵昚一堆破事和满目狼藉。

    徐通走了以后好一阵子,叶义问和周麟之综合了全部的信息,基本上把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给推导出来了,大差不差。

    他们推导说农民军是从贵溪县开始反攻的,并且接连打穿了信州和衢州,以极快的速度打了当地一个措手不及,两州官府、武装力量没有任何反应和对抗的办法,全军覆没,兵败如山倒。

    很快,他们又开始攻打婺州,攻取了金华县,但是因为金华县提前有了防备,贼酋就放弃继续顺着路线往东进攻,而是折道往北,攻入严州,把毫无防备的建德县攻取。

    接着他们顺着浙水一路往东北方向进攻,接连进攻了桐庐、富阳,最早进入临安城传播可怕消息的就是富阳人,而报告最重要讯息的,则是徒步逃到临安的富阳县令。

    由此,这支四千人农民军的行动轨迹就大致上还原出来了,他们是如何行动的,给南宋带来了多大的损失,以及让赵昚、赵构丢了多少面子,这些东西都是有迹可循的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冒险行动,仅仅四千人,在拥有四十万常备军力的南宋内部纵横驰骋,连破五州,转战千里,抵达南宋首都临安城,给了皇帝赵昚一次天大的侮辱。

    南宋作为大国,不仅无法应对这四千人的行动,居然还因为这四千人的行动闹得就跟亡国没什么两样。

    太上皇奔逃,皇帝进退失据,偌大一个帝国居然连四千贼寇都不能防御,丢尽了国家和皇室的脸面。

    当然,那些提前奔逃离开临安城的官员的脸面也被丢的差不多了,甚至连政治生涯说不定都要提前告终了。

    怎么能不让人感到愤怒呢?

    赵昚在极度的惊恐之后就是极度的懊恼,极度的懊恼之后想到了自己的一系列行动,便是极度的恼羞成怒。

    他意识到,这一次,自己又需要一个背锅侠了。

    一个必须要为他承担起全部的责任、并且为他吸引来自朝廷和民间的质疑和愤怒的背锅侠。

    这个人的分量一定要重,而且一定是已经犯了大错必须要被狠狠的收拾的那种类型。

    赵昚显然已经是一个学会甩锅的成熟帝王了。

    这件事情上他必须要甩锅甩的干脆彻底,不能让人认自己是无能之君,所以才让敌军在两年之内连续两次攻到临安城下。

    必须有人为此事负责。

    而这个人到底是谁,答案也是显而易见的。

    内心中最后一丝温情已经被残酷的时局和糟糕的处境彻底磨灭,赵昚已经无路可走。

    所以他以最快的速度召开了朝会,召集了能够到场的全体臣子,当着他们的面大发雷霆,在他们把矛头指向自己之前,怒火冲天又摔又打,把全部的责任都推到了史浩身上。

    枢密使史浩,成为了唯一的也是必须的那位背锅侠。

    于是就在朝会上,暴怒的赵昚宣判了史浩的终末。

    史浩被革职,失去一切地位和权势,本身还被判了死刑,唯一值得宽慰的便是家人不用承担连带责任,只是他自己要死而已。

    饶是如此,也够了。

    史浩面如死灰,双目无神,身体僵直,没有太多的表现。

    似乎,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结局。

    有人站出来为他说话,有人站出来落井下石,更多的人则是维持着死一般的沉默,没有任何多余的动静。

    当然,史浩的结局没有改变。

    他必须要死,为了背上这口偌大的黑锅,他必须要死。

    他的死,是为了赵昚,为了朝廷,为了整个南宋。

九百三十 他决定多少向苏咏霖靠拢一些

    在史浩被处死之前,赵昚给了他最后给自己写一封信的机会。

    这封信中,史浩没有试图挽救自己的生命,他只是向赵昚推荐了几个枢密院内有军事才能的官员,希望赵昚在自己之后可以重用他们,则有机会挽回南宋的颓势。

    其中,虞允文是他最看好的那个人。

    他向赵昚推荐说虞允文虽然没有军事经验,但是有军事才能,应当予以历练。

    这封信送上去之后,史浩再也没有任何想要说的话了,面对步步逼近的死亡,他当然也会害怕,所以他请求用酒精麻痹自己,以此减少恐惧和痛苦。

    赵昚答应了,还附赠一顿大餐。

    生命的最后一天内,史浩疯狂饮酒,胡吃海塞,喝到疯狂呕吐,烂醉如泥,最后昏迷不醒的被拎上刑场。

    雪亮的刀锋一闪而过,史浩在醉生梦死之间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他比张浚要好,张浚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还在为自己争取存活,他不相信自己会成为第一个被杀死的士大夫,所以哭喊的非常大声。

    史浩就不一样了,有了张浚作为前车之鉴,他淡定多了。

    赵昚怀着某种莫名的情绪看了史浩的最后一封信,看着史浩对自己提出的某些建议和推荐的某些人才,他深深的叹息。

    最后把这张纸折叠起来,夹在了自己最喜欢的那本书里。

    他现在没有闲心思能去提拔什么人才,他现在需要做的事情是给这场战争擦屁股。

    农民军摧毁了五州之地大部分的仓储,杀死了很多熟悉当地情况的官员,消灭了武装力量,对当地南宋的统治带去了毁灭性打击,很多地方已经出现了小股啸聚山林的强人,官府无力对抗。

    而另一方面折损的大量兵员使得南宋朝廷刚刚完成一部分的组建新军的计划遭受挫折,眼看着又要支出大量的钱财组建军队,而此时此刻的南宋国库却捉襟见肘。

    赵昚在下令杀死史浩之后,下令让周麟之提领枢密院,叶义问继续担任尚书左丞,而他又召回了徽州刺史沈该出任尚书右丞——本来这个职位应该是留给汤思退的。

    但是汤思退自己不争气,丢了严州首府建德,赵昚很生气,直接罢免汤思退,把他赶回老家,连原先提举道观的闲职都不给了,砍掉了汤思退的福利待遇,让汤思退欲哭无泪。

    而运气更好的沈该则幸运地被赵昚召回朝廷,出任尚书右丞,提领朝廷财政工作。

    但是当他回到临安出任尚书右丞的时候,瞬间就产生了想要和汤思退交换人生的想法。

    南宋的财政已经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步,若要维持,可能需要付出血汗工厂一般的劳动,还不如回家养老,哪怕没有退休金,靠着家里的积蓄和田产也能好好的生活。

    何苦来这里操持这倒霉的糟糕的财政?

    除了日常支出以外,还需要赔付岁币,支付正常军费,支出组建新军的军费,需要支出大量费用重建因为战争遭到损坏的城池。

    其中很多还是明宋战争时期留下来的烂摊子,到现在都没有修好,因为实在没钱支出,或者支出了很多,但是效果却很差。

    不用说,钱被坑了。

    这可怎么办哟。

    作为大管家,沈该愁的连饭都吃不下去。

    沈该的心情不好,新任枢密使周麟之的心情当然更不好。

    算上史浩,已经连续两任枢密使被杀了,接下来他是否会成为第三个,有待商榷。

    他心惊胆战的接任枢密使之后,看到了史浩留下来的烂摊子,不由得捂住额头,大呼悲催。

    真的,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想直接辞职算了。

    两路大军战败之后江南西路的烂摊子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好不容易率军抵达京湖战区的姚仲所部精锐军队的处境又非常尴尬。

    这两个都是要钱的。

    鄂州大军的损失该如何弥补?

    远道而来的川蜀大军是走是留?

    而与此同时,吴拱却又和鄂州官僚们激情对线、互相嘴臭了起来。

    周麟之看了看史浩没有来得及作出回复的军文,得知吴拱控告此次为他的大军准备后勤的鄂州、汉阳军两地的相关官僚。

    他说他们中饱私囊,收受贿赂,以劣质产品充当军队冬衣,以至于军队大量冻死冻伤冻病,前后超过五千人。

    因为实在无法抵御严寒,而后方冬季物资迟迟不到,他不能继续坚持,所以被逼后撤,而在此之前,他斩杀江南西路叛军数千,杀死军官数十,眼看这就要攻下南昌了。

    结果一阵寒流袭来,他的战绩直接归零。

    他强烈要求朝廷严肃处理这件事情,为冻死冻伤冻病的士兵们主持公道,为他主持公道。

    周麟之还没理出个头绪,就被赵昚喊去了皇宫,在这里得知鄂州、汉阳军两地官僚集体弹劾吴拱霸道不讲理,把朝廷命官当做奴仆,肆意驱使,不尊重进士。

    不仅如此,还纵兵进入官府欺压殴打官员,强行接管仓库让军队士兵掠夺,以至于地方秩序遭到了严重破坏,他们强烈要求朝廷惩戒吴拱,给他们一个交代。

    周麟之头大如斗,于是把吴拱的军文交给了赵昚,赵昚看后面色阴晴不定。

    “你觉得,是吴拱在理,还是二州官员在理?”

    赵昚看着周麟之。

    “二者都有理,但是吴拱做的过了,二州官员有错,应该由朝廷来处置,他直接纵兵殴打官员,打的也是朝廷的脸,此风不可开,否则就是在助长武将的嚣张气焰。”

    周麟之虽然身为枢密使,到底也是进士出身,当然站在文官这边,对吴拱的行为相当不满意。

    他觉得就算官员犯错,也应该让朝廷来处置,你一个武将为什么越俎代庖?

    这里可不是四川边地!

    赵昚却没有单纯的这样想。

    一边是赵宋家法,一边是战败的事实,一边是坑爹的文官害他不浅,一边是懦弱的武将坑他不轻,他哪边都不想照顾。

    不过吴拱这个事情倒的确是有点意思。

    “这些地方官员中饱私囊以次充好的事情,我是有所耳闻的,所以吴拱所说的应该也是事实,不能单单惩处吴拱吧?若是有充足的过冬物资,吴拱难道不能取得胜利吗?”

    刚刚杀了史浩的赵昚威慑力十足,周麟之没敢多说什么,便开口道:“陛下以为该如何处置?”

    “该撤职撤职,该查办查办,那帮混蛋,贪污国帑,害的我功亏一篑,居然还有脸面搬弄是非?大军过冬的物资都能伸手,可想而知他们是何等的无法无天!

    这样的官员不罢黜,难道还要留任吗?吴拱虽然做法不妥,但是也好过这些害群之马在背后掏空大宋的根基!我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继续发生!”

    很显然,比起吴拱的行为,赵昚更不爽二州官员,他想起了苏咏霖大规模的反腐行动,感觉明军之所以那么强悍善战,肯定也少不了苏咏霖把贪官污吏都给砍掉的原因。

    他决定多少向苏咏霖靠拢一些,不想再顾虑那么多的事情,所以给出的解决方案并不符合周麟之的期待。

    但是周麟之也不敢顶撞赵昚,生怕自己成为第三个被砍掉的枢密使。

    于是赵昚很快下令将二州官员全部查一遍,看看有多少中饱私囊坑害军队的,若是查到和朝廷有关系的,也不能放过他们,必须要一起处置。

    当然,他同时也下令解除吴拱的职位、兵权,让他回家乡好好儿的反省反省自己的行为。

    然后,赵昚下令将吴拱麾下剩余的军队全部交给姚仲统领,又下令以姚仲作为主将,开始准备再一次的江南西路讨伐作战。

    他还要再打。

九百三十一 赵昚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寂寞冷

    再一次发起讨伐江南西路的战争?

    现在?

    马上?

    周麟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陛下,这……这是真的吗?”

    “我的命令,难道是假的?”

    赵昚深吸了一口气:“江南西路的贼匪过于嚣张,不能无视,必须立刻开始下一次征伐!绝不能放任他们发展壮大!绝不!立刻开始下一次的征伐!”

    赵昚的命令下的十分果断,周麟之大惊失色,连忙劝谏赵昚不要再启战端,否则问题就真的会很大,朝廷财政也会处于崩溃的边缘。

    但是赵昚已经不能接受这样的说法了。

    他是真的急了。

    靠着转移矛盾,献祭了史浩,他勉强获得了一夕安寝。

    但是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的处境还是极为糟糕,靠着杀戮带来的凶狠气息并不能维持很久,群臣对他的不信任和质疑依然广泛存在。

    赵构逃跑的当下,赵昚的不安前所未有的强烈。

    想起之前的某些事情,他一方面派人严密监视生活在临安城内的赵佶的儿子们,一方面又在谋划着挽回一切的作战行动。

    因为战争而失去的东西必须要通过战争夺回来,否则,就回不来了。

    他急切的需要一场胜利来稳定人心,否则他真的害怕蜂拥而起的造反者会让他的王朝覆灭,让他的地位坠落。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恐怖?

    周麟之对此无可奈何,他不敢劝诫赵昚,他害怕自己的劝诫会让自己成为下一个史浩或者张浚。

    但是负责财政的沈该倒还好,他觉得被杀的是枢密使,其他职位到底还是安全的。

    所以当赵昚决定再次发起进攻的时候,沈该是相当的崩溃。

    刚打了一场败仗,屁股还没擦干净就又要开战了?

    不会吧陛下!

    “陛下,当前的国库状况实在是不容乐观,要花钱的地方太多,真的经不起再来一次的征战了,而且之前两次作战已经耗费太多地方的储备,眼下是真的打不起来了!”

    沈该拼命进谏,希望挽回赵昚的想法。

    但是赵昚已经听不进其他的意见了,他变得敏感而暴躁。

    他要求沈该开征新税,以新税的税款发起战争,不管用什么手段什么名目都可以,但是,必须要足够开战。

    “苦一苦百姓,背上骂名也不要紧,要紧的是立刻平定叛乱!尽快平定叛乱就能尽快恢复和平,难道你们真的要眼睁睁看着贼匪在江南西路裂土称王吗?!”

    沈该无话可说,只能听从赵昚的要求,开始研究怎么开征新税。

    只是研究来研究去,感觉很多地方的老百姓已经被税收折腾得苦不堪言,继续加征,怕是要闹出乱子,造反。

    到时候不就是雪上加霜吗?

    沈该十分无奈。

    赵昚又传令对吴拱和鄂州、汉阳军官员进行分别处置,再传令给姚仲,让他率领三万人的大军进驻武昌,做进一步的战争准备。

    同时,赵昚又派人去迎回赵构。

    虽然他和赵构已经没什么父子之情可以说了,但是赵构作为太上皇总是待在外头,还带着军队,这让他非常不安。

    根据最新的消息,赵构已经以火箭般的速度东狩到了台州临海县,据说下一步是要去温州,打算情况再不妙的话直接出海,在海上等待最后的结果,就和当年被金兀术追击那样,逃到海上等待事情平息。

    他现在正在下令温州刺史为他准备船队,就等着具体的消息呢。

    好家伙,还能这样的?

    赵昚对于赵构已经无话可说,只是希望他能尽快回来,不要继续耽搁了。

    解决掉了这些事情之后,赵昚便投入到了无休止的擦屁股行动之中,为了这场战争中所遭受的损失而进行苦逼的劳动。

    他真的觉得自己好累,好疲劳,什么事情都打不起精神,除了吃饭还能感到些许的快乐,连交公粮都变得索然无味。

    他每天从早忙到晚忙的头都要炸了,晚上只想睡觉,是真的连头都抬不起来。

    偏偏那些后妃根本不体谅他的辛苦,不体谅他的无奈,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见到他就恨不得立刻把他往床上拉。

    这些女人分明就是想要利用他让她们怀孕,然后靠肚子里的孩子获得富贵。

    和一群自己根本不喜欢的女人生活在一起,做这种完全感觉不到快乐的事情,真的,真的让他非常疲惫。

    他连一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一个可以交流情感和倾诉疲惫的人都没有,每天就像是面对一群只知索取不知道回报的白眼狼一样,空虚寂寞冷。

    他只能继续把全部的快乐寄托在美食身上,追求更加极致的美味,觉得唯有美食不会辜负他,每天吃饭是他唯一期待的事情了。

    各方势力都不安稳的这个冬天伴随着洪武四年的春节到来而告一段落。

    新年伊始,赵玉成就得到了徐通的报告。

    说他成功完成了大反攻和恶心赵官家的任务,不仅击败了戚方的部队、俘虏了戚方,还带着四千军队奔袭临安,一口气打穿南宋腹地,把南宋朝廷和皇帝狠狠地羞辱了一番。

    他派人把戚方送到了南昌,而他自己留在建昌军当地处理战后事宜——据他所说,虽然他取得了很大的战果,但是军队损失颇大,他需要处理军队的战后事宜。

    同时他建议赵玉成,虽然这场反围剿战役获胜,但是农民军战斗力不如宋军精锐的弱点暴露无遗,他建议赵玉成不要执着这个看似很好的机会向外进军,那会出问题的。

    因为宋军还有一支精锐。

    姚仲的部队。

    这支部队还没有上战场,而农民军必然无法与之野战争锋。

    在水军尚且无能的情况之下,在水网密布的京湖地区和这支部队争锋,无异于自取灭亡。

    徐通和他的指导员共同建议赵玉成抓紧时间大练兵,并且组织复兴会基层组织一起搞大生产运动,一定要搞好春节之后的春耕,这对于农民军的可持续战斗意义非凡。

    这封信随着戚方的到来一起送到了赵玉成手上,赵玉成读过之后,赞叹徐通的冷静和理智,认为他刚刚取得如此大的胜利却没有骄傲反而进行了反思,这是非常可贵的品质。

    拥有这种可贵的品质,在未来,徐通一定会成为大明国优秀的名将之一。

    与此同时,赵玉成也认可徐通的建议,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仓促成军的农民军在专业水准上的缺失。

    林寻的战死给了他很大的刺激,让他收起了轻敌之心,更加深刻地理解了苏咏霖那句【在战略上轻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的话。

    敌人整体可能非常愚蠢、衰败,但是落实到具体行动单位的时候,一样会因为出现特别能打的敌人而造成战术上的失误。

    这一次幸亏老天爷和南宋的官僚们帮了忙,这一战要是在春天开打,后果如何,那还真不好说。

    但是南昌大概率是守不住的。

九百三十二 招安?

    怀着强烈的警醒之心,赵玉成拎着戚方,开始给聚集在南昌的部队进行新一轮的灵魂洗礼,增强军队的觉悟。

    与此同时,通过建立农会、分发土地的手段,激起农民的生产积极性,为本年度的春耕打下坚实的基础。

    赵玉成越是行动,越是感觉到这个【农民军——农会】的二元军政体制效率太高了。

    除却无聊的中间环节,直接对基层单位下令,直接执行,效率很高。

    有些地方人多,所以设一个乡农会的上级机构,有些地方人少,直接村农会统筹完事,立刻下令,立刻执行,立刻汇报,做得好可以很快汇报,做的不好也可以很快汇报,效果很好。

    所以说当年苏咏霖是怎么快速发展起来的呢?

    当初赵玉成不明白,现在他自己搞起来,就明白这一套流程该怎么发挥作用了。

    主要也是南宋对这些农民压迫的太狠,赵玉成只是废除一些不合理的苛捐杂税,因为战争因素而需要的农税依然比较高,但是却也得到了农民的坚决拥护。

    军队在前面打仗,他们在后面运送粮草。

    天冷了,他们在农会的组织下给军队织厚实的衣物保暖。

    农民军和宋军作战的时候,基本上没有因为后勤问题而受到什么限制,比起宋军的状况来看,实在是好的太多了。

    这个体制非常适合这种战争状态,可以快速完成战争动员,甚至让最近开始学习历史的赵玉成感觉这有点类似战国时期秦国的耕战军功体制,一样爆发了强大的动员力。

    不过二者还是不能混为一谈,只能说部分效果相当,因为赵玉成可不准备全面限制农民的人身自由,并且强力剥削,也不打算强征全体农民入伍,搞总体战。

    他拿走的终归是少数,留给农民的是多数。

    农民也还没有那么高的政治觉悟,主要还是看利益,他们也不傻,会做比较,用脚投票,谁的政策好就跟谁走,在谁的治下生活好就跟谁走,这是显而易见的结果。

    洪武四年的正月初一当天,他给全军放了一天假,休息一下,吃点好吃的,庆祝新年。

    而后,从正月初二开始,全军就开始了正常的军事训练和文化学习日程,再不停歇。

    与此同时,赵玉成积极派人探查鄂州方向宋军的动向,时刻警惕着宋军可能再一次发起的进攻。

    毫无疑问的是,如果宋军还要再来,他将毫不犹豫的与之战斗到底,拼尽全力。

    洪武四年二月初,赵玉成正在安排来年春耕的事宜,但是忽然得知军事情报,说宋军数万人进驻武昌县,意图不轨。

    与此同时,天网军的消息也准时送到,说宋帝赵昚下令宋川蜀大将姚仲领兵四万人进驻武昌县,准备再次讨伐农民军。

    赵玉成瞬间紧张起来了。

    他立刻传令整个农民军刚刚完成再次整编的四个师,将这个消息通报全军,让大家赶快做好战争准备。

    战争随时随地可能再次爆发。

    整个江南西路农民军辖地需要立刻进行战争动员,大军必须要进入一级战备。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今年的春耕任务显然是会受到影响的,这非常不妙。

    不过正当赵玉成传令战争动员并且担心未来发展前途的问题的时候,他得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因为明国河南兵团在边境的大规模演武行动,南宋朝廷急令姚仲率领军队主力北上襄阳以为防备,并且立刻派人前往开封进行交涉,寻求明军进行大规模演武的原因。

    于是这次讨伐作战无疾而终。

    赵玉成安全了。

    赵玉成大喜过望,还没等他主动询问是什么原因,天网军方面就把消息送到了。

    因为南宋朝廷十分混乱,他们很容易就“打听”到了南宋方面这一次的战略行动目标和发起方式,探知到了具体消息之后立刻把消息送到了中都。

    中都方面苏咏霖也快速做出了反应,下令给河南兵团司令官张越景,让他立刻调动河南兵团边防部队展开大规模演武行动,以此吸引宋军的动向,试图帮农民军吸引一点宋军的兵力,多少也算是减轻一些压力。

    但是他们没想到赵昚那么恐惧明军,明军只是稍微动弹一下,他就直接让姚仲带着主力军队去了襄阳布防,直接放弃了进兵南昌。

    赵玉成还能怎么办呢?

    当然是狂喜了。

    他再一次感觉到抱大腿是那么的美好,大腿是那么的粗,稍微动弹一下就能让宋人惊恐万分,直接放弃了讨伐作战。

    所以这段时间就能快速舔伤口,恢复实力,加强整训,等最艰难的时刻撑过去之后,南宋休想再为难他。

    赵玉成的喜悦,赵昚是感觉不到的,他只能感觉到强烈的恐慌不安。

    明军突然的异动让他不知所措,十分担心,不知道明军是不是又一次打算南下进攻他了。

    这个时候明军要是南下,不就等于要他的命吗?

    而且明国不是在大修黄河吗?不是在吞并西夏吗?那里有那么多的精力再次开战?

    他们就不能消停消停吗?

    赵昚又是生气,又是恐惧,顿感孤立无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直到二月中旬,赵昚才得到消息,说明国方面给出的解释是惯例集训,并没有出征南侵的意思,南宋是大明属国,大明怎么会无缘无故讨伐属国呢?

    河南兵团司令长官张越景还笑着拍了拍南宋使者陆游的肩膀,让他不要多心,还是好好回去办事。

    “听说南朝正在遭遇内乱,还是希望你们尽快平定内乱啊。”

    张越景说这话的时候的表情乍一看上去很正常,但是陆游总感觉张越景的表情饱含着浓浓的恶意。

    是我的错觉吗?

    陆游不知道。

    陆游回朝之后把消息告诉了赵昚,赵昚内心稍安,但是再问襄阳,却得知明军还在进行演武,全军整备,处于战时状态。

    若要出击,别的不说,就算没有大规模后勤,直接进攻襄阳也并不难。

    而襄阳对于南宋来说是京湖战区北方屏障,一旦失去襄阳,等于京湖战区门户洞开,明国大军就可以长驱直入,京湖战区将瞬间陷入恐怖的局面,南宋极有可能被一刀两断。

    所以只要明军不停止大规模演武行动,襄阳地区的战备始终不能放松。

    至于张越景的话?

    两次被兵临城下的赵昚实在是无法相信。

    于是他始终不能下令让姚仲率领大军回去剿灭江南西路的农民军。

    他心急如焚,生怕江南西路再次闹出什么事端,这样,他将腹背受敌,十分难熬。

    面对如此局面,叶义问、周麟之、沈该等高官束手无策,赵昚这才后悔自己杀掉了给他提供过很多有效建议的张浚和史浩。

    但是这两人已经死了,他再怎么后悔也没有用。

    一群高官群策群力,最后给出的解决方案居然是尝试招安江南西路的农民军。

    他们试图用高官厚禄笼络他们,让他们直接投降,不要再打了,如此,还能利用他们不错的军力增强南宋的国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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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明1158介绍:
1158年,即南宋绍兴二十八年。这个时代,四大发明已经改良完毕,运用在了社会生产之中,有纸,有火药,有科举,有科技,有发达的商业,有充足的人口,社会生产力远超汉唐。同样在这个时代,金国称雄中原,西夏盘踞西北,大理割据西南,南宋偏安一隅。大西北和中亚地区,西辽尚未失去恢复故国的理想。大草原上,蒙兀部缓慢发育,正在积蓄着足以颠覆世界格局的恐怖力量。如何在这个四分五裂的大争之世中找寻到一条能走向光明而非沉沦的道路呢?首先,当然不能对南宋报以任何形式的期待。启明1158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启明1158,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启明1158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