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零三 正是因为远,才必须要听朝廷的
因为苏咏霖在关东掀起的大规模反腐和实际上的革命行动,其所产生的政治动荡在关中之地也荡起了层层涟漪。
张中彦等人心怀忧惧,果断决定跳起来,为自己的命运做主。
然而他们既然选择了明国,就没有做主的可能,他们的行为只是在为他们挖坑。
苏海生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行动,所以按照苏咏霖所说的,通过秘密渠道将消息直接传送给需要调动的军队所属的军官和指导员,让他们带领部队夜间行军,秘密抵达指定位置。
明军开始行动,第四行动组也开始行动,张中彦和张符却不知道他们的行动。
这两父子还在上蹿下跳的努力为掌控自己的命运而奋斗。
张符写了几封信给自己认识的做官的朋友,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他们,贩卖焦虑给他们。
他说皇帝在山东和河南大开杀戒,朝廷里都被杀了不少人,这些人做的事情,咱们未必没有做过,眼看着皇帝就要对关中动手了,难道咱们要束手就擒吗?
种种言语不经意间促成他们的焦虑,这些本身就不干净的官员瞬间焦虑起来,然后就被邀请到宁州秘密见个面,大家聚在一起商量一下。
张中彦也一样,写信给自己认识的几个还在官场上的朋友,把关东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向他们贩卖焦虑。
等他们焦虑起来纷纷向他问计的时候,才隐晦的透露了一点自己的打算,邀请他们来自己家里秘密会面,商量一下。
两父子充分发挥自己的人脉,把自己在关中地区还能使唤动的好朋友都给喊来,和他们做了一番秘密商谈。
而与此同时,吴璘并不知道关中发生的事情。
他只知道张符又写了一封信来告诉他自己的行动非常冒险,时间也不会很多,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希望他一定要抓住机会。
吴璘何尝不想抓住机会,可是这个机会真的很难抓住。
不说别的,单说一个兵力问题就很为难人。
姚仲刚被调走,川蜀战区三支主力军队直接少了一支,吴璘和王彦手上加在一起也不过六万多军队,这六万多军队去掉防守必须的,可以用来机动的,满打满算也就不到四万。
不到四万人的兵力用来进攻关中?
除非他们可以得到朝廷的允许和四川制置使司的帮助,得以临时集合一些军队接替他们的防务,然后才能全力出击。
所以吴璘第一时间就去找王彦和四川制置使汪应辰。
王彦倒是好说话,有仗打有功劳可以领,他当然高兴。
但是汪应辰考虑的就很很多了,他读了张符的两封信件之后,感到十分犹豫。
“此人之父乃明国太尉张中彦,这张中彦曾经也是我们大宋的臣子,后来又做了金国的臣子和明国的臣子,三姓家奴一个,能信任吗?该不会是什么阴谋吧?”
吴璘点了点头。
“张中彦虽然是三姓家奴不值得信任,但是他的处境非常之差,他是降臣,苏咏霖在关东大搞反腐,杀了很多人,现在关中可能就是他下一个目标,而关中贪官污吏可能更多,这些人担心被苏咏霖杀死,急于寻找出路。
对于他们来说最好的出路就是南下奔蜀,所以我认为,他们不可能搞什么阴谋就算要搞什么阴谋,他们也没有必要那么急切,短时间内就给我两封信,催促我回复他们,可见心情之急切。”
吴璘的分析还是有意义的,有了这层关系在里面,汪应辰感觉这应该是很有可能的选项。
“虽然是个很不错的机遇,但是事关重大,连我也不能做出决断,只能等待朝廷的允许了。”
吴璘闻言,略有些焦急。
“此去朝廷千里之远,待朝廷回复抵达我等再做行动,可能已经迟了,战机已经贻误了。”
“正是因为远,才必须要听朝廷的。”
汪应辰看着吴璘,低声道:“吴将军,你是国朝名将,资历深厚,大宋没有比你更加资历深厚的将军了,你更应该自尊自爱,爱惜羽毛,千万不能做出损失朝廷信任的事情,我言尽于此。”
吴璘哑口无言,最后无奈摇头叹息。
“这个道理我何尝不懂,那么多年来都是如此,我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僭越,可这个机会实在是……真的很难再有下一次了啊!”
汪应辰犹豫片刻,还是一声长叹。
“不论如何,一定要听朝廷的,没有朝廷的命令,川蜀不能有丝毫动作,对于吾辈来说,朝廷的信任比打胜仗更加重要。”
吴璘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放弃了劝说,放弃了这个机会。
离开的时候,吴璘对身边的王彦说道:“我有一种感觉,我感觉错过这个机会,咱们可能就再也没有回到关中故乡的可能了。”
王彦也颇为无奈。
“我何尝不是呢?但是汪应辰说得对,咱们是武将,还是边关武将,手握权柄,更要谨小慎微,不能做出有损朝廷信任的事情,否则得不偿失,前车之鉴,后世之师。”
吴璘没有再说什么。
回到驻地之后,他写了一封信回给了张符。
倒也没有把话说死,而是告诉张符他们现在正在等待临安朝廷的回复,若是临安朝廷允许他们的行动,他们就会立刻行动。
这封信一样被天网军截胡了,天网军成功收买了为张符送信和接信的亲信,并且抓住了他的妻儿老小作为要挟,让这个亲信为天网军服务,效果很好。
得知吴璘回信的内容之后,许煊把这个事情告诉了全权负责此事的苏海生,与他做了一番商议,然后两人决定把这封信件稍作修改。
吴璘的意思实际上就是让张符和张中彦碰运气拼人品,要是运气好人品好,当然万事大吉,可要是运气不好人品不好,临安朝廷把这件事情给否了,那么他们也只能自求多福。
但是苏海生和许煊商量之后觉得应该给张符、张中彦一些希望,这样说不定能促使他们跳的更高。
于是回信内容稍作修改,变成了川蜀战区对这个计划非常心动,正在做行动准备,只待临安朝廷那边回复许可,他们就会立刻行动,攻略关中,届时需要他们提供帮助。
当然,提供帮助的都会得到大宋的厚赏,也一定会得到高位,这一点可以保证。
“但愿他们收到信之后可以串联更多的人,这样的话就能一网打尽所有的叛徒了。”
许煊如此笑道。
苏海生想的更多。
“其实我倒是希望吴璘能亲自带兵出击,这样咱们就有机会一鼓作气攻入川蜀了。”
苏海生想得很美,但是从现实情况来看,这是非常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自己也预料到了,所以只能暗中气恼,顺便希望南宋新皇帝能爆个种,雄起一次。
不过很可惜,现在南宋朝廷已经不是激进主战派主政了。
南宋朝廷已经顺利切换为了稳健保守派执政,所以张浚可能会答应的事情,史浩是不可能答应的。
九百零四 逆贼张中彦束手就擒
主掌枢密院的史浩接到了吴璘送来的消息,讲述了关中地区发生的事情。
史浩倒是吸取了张浚的教训,没有隐瞒,立刻把事情告诉了赵昚,让赵昚自己拿主意。
说实话,这个消息要是早几个月,在江南西路剿匪之战还没有失败的时候传来,赵昚一定会非常高兴。
但是现在,他已经没有那么高兴了。
“关中可算是要反了,可是现在反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赵昚颓然的把这份奏表扔到了一遍,靠在了椅子上长长叹息。
“难道现在我说答应他们行动,他们就能攻取关中吗?而且现在江南西路沦陷,咱们内乱尚且不止,谈何进取?老天为何如此待我,我好歹也是天子,那苏咏霖可是狂妄的自称人皇啊!”
赵昚的痛苦,史浩可以体会到一些。
“陛下的志向,老臣深深地明白,但是老臣同样明白,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道理,陛下,您也应该明白的,不是吗?”
“我明白,我明白,我怎么能不明白呢?”
被朝廷政治斗争和赵构折腾的精疲力竭的赵昚什么都不想说了,摆摆手,开口道:“告诉吴璘,不要轻举妄动,机会虽然可惜,却也不是我们能够抓住的。
现阶段大宋已经经不起折腾了,什么举动都不要有,也不要再和他们通信,免得引起明国的主意,惹祸上身,就这样吧,我累了,接下来的事情,你去处理吧。”
赵昚没再说什么,摸了摸肚子,丢下史浩离开了议事厅。
他最近开发了一个新的嗜好——吃美食。
他发现不管多少的愤懑和不满堆积在心中,只要能够吃一顿美美的美食,差不多就能把心情调节好。
所以他把宫里面做菜做的很差劲的厨子赶走,到民间高薪聘请优质厨师为他一个人制作美食。
别说,正常人是心情烦闷就吃不下饭,赵昚不是,他的心情越是苦闷,越能吃得下更多的美食,仿佛是化悲愤为食欲,胃口大开了一样。
史浩对此当然无话可说,要是连美食都不让赵昚吃,赵昚估计要炸裂了。
于是赵昚一天能吃五六顿,乃至于七八顿,皇室伙食开支骤然提升,好在也只是赵昚一人,花不了太多钱。
但是就那么短短的一个月,史浩发现赵昚原本精瘦的面容开始变得有些圆润了。
这让他感到莫名的好笑。
人家忧心劳神会变瘦,你忧心劳神会变胖,还真是奇葩。
史浩的情绪吴璘不知道,吴璘只知道自己接到了六百里加急地朝廷诏令之后,一颗心沉入了谷底。
很显然,大宋已经没有更多的底气可以发起一场新的进攻作战了,哪怕川蜀富裕之地其实是有这个财政基础的——因为距离太远,运输太难,川蜀赋税得以有相当大的部分留以自用。
川蜀战区可以独立发起一场进攻作战,只要宋廷同意他们的计划。
但是赵昚已经不可能同意了。
无论是吴璘还是王彦,都没有违背皇帝的命令私自出击的想法,所以只能面对关中乱局干瞪眼,啥也不做。
因为皇帝的告诫,吴璘甚至连回复的信件都不敢写,直接和张符断了联系,不打算继续往来了。
他只能无奈的回到略阳地区经营自己的守备部队,严防明国齐鲁兵团大举南下。
这一情况使得整个十一月和十二月上旬天网军和苏海生都没有贸然行动,南宋那边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没有任何回应。
当然,天网军得不到回应,张符也得不到回应。
张符得不到回应的结果就是他的心境产生了奇妙的反应。
原本得到第一封回信的时候,他很激动,觉得大事就要成功了,于是把这件事情秘密通报给了他的那些朋友们,也告诉了张中彦。
在吴璘的“鼓励”之下,一个以张中彦和张符父子为核心的反抗集团在关中诞生了。
他们集合各自可以发动的全部的武装力量暗中组织,操练,分发兵器,就等着吴璘一声令下,他们就能快速行动起来,把他们所在的地方完全控制住,等宋军北上,就献给宋军。
到时候,他们还是当地的土皇帝。
可是连着一个多月他都没有得到吴璘下一步的情况通报。
他的心情变得越来越焦虑,越来越恐慌,终日给人贩卖焦虑的家伙最终自己也被焦虑所控制。
渐渐地,他的心情由期待变为了惊恐。
因为他忽然觉得自己之所以得不到回信,可能是回信被什么人截胡了,所以他得不到。
极度紧张之下,他瞬间做出了反应,他认为自己已经被发现,于是二话不说就收拾家私,带着家人准备“夜遁逃”。
他一跑,自然被一直监视他的天网军发现了,天网军立刻启动应急机制,将他抓个正着。
他身边的护卫为了保护他而战斗,被天网军的专业人士全部杀光,张符全家落网。
张符落网之后,天网军理所当然的认为总部谋划的这件事情已经暴露,于是立刻火速联络各地监视张中彦叛乱集团的天网军同僚们火速发起行动,将盯上的叛乱分子全部抓捕。
其他天网军第四行动组的同僚们虽然感到奇怪,觉得他们这儿的人并没有任何动静,怎么就要实施抓捕呢?
可既然有消息送来了,自然没别的说的,天网军的专业人士立刻冲进监视对象的家中,对监视对象发起了抓捕。
他们身边的反抗者全部都被杀掉,本家人在天网军行动组犀利的进攻之下全部落网,无一幸存。
苏海生随即得到了消息,知道吴璘率军进攻关中的可能性已经没有了,他想要趁机进攻汉中的成功率也大大降低。
“多好的机会啊,这就没了!”
苏海生怀着浓浓的遗憾,下令早已准备好的齐鲁兵团的士兵们对关中大地上的叛徒们发起降维打击。
洪武三年的十二月上旬,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月,继关东大地上的政治波动,关中大地上的层层涟漪和最终发展为了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政治动荡。
天网军和齐鲁兵团互相配合,赶在年末冲了一波业绩,把关中之地上跳起来的旧官员一网打尽,连同他们的家人、朋友还有追随的部下一起抓起来,连根拔起。
张中彦被逮捕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懵的,当他看到破门而入全副武装的武装人员进入家里,他还以为家里进贼了。
他还在想着在明国的强有力的统治之下,究竟是什么人居然敢于光天化日之下对他这位尊贵的“太尉”行不轨之事。
当然,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所在。
他意识到了自己居然忘记了自己已经在事实上背弃明国了。
他已经不可能得到明国那周全的保护了,乃至于他自己就会遭到明国强悍铁拳的攻击。
进入府中的武装人员没有给张中彦解释的机会,大喊一声【逆贼张中彦束手就擒,尚可免死】,就冲了过来,那架势,直接把张中彦府上的人给吓坏了。
于是他们没来得及做任何抵抗,试图反抗的人也被天网军武装人员打翻在地,张中彦和他的妻子、妾侍等等家人全部遭到逮捕,无一幸存。
张中彦当时还心怀侥幸,直到他见到了苏海生,见到了同样被逮捕的张符,他才终于没有了任何侥幸心理。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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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百零五 官字两张口
面对手持圣旨将他逮捕的苏海生,张中彦只剩下最后的执念。
“苏司令官,我不敢有其他的想法,我只是想知道,我们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对才被发现的呢?”
张中彦只剩下了这最后一个问题想要知道。
苏海生坐在座位上,冷笑着看向他。
“从一开始,你不做,就不会被发现了,当你要背叛大明国的时候,就该做好被大明国发现并且惩处的准备,不过你还真是个死性不改的叛徒啊,太尉高位都留不住你。”
“太尉高位?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谈何忠诚?”
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张中彦也没什么好说的,索性放弃一切,放开了。
“都到了这个地步,就不要再说那些毫无意义的话语了,苏海生,我为什么投降你们?你们为什么接纳我?这在我们心里都是一清二楚的事情,我需要容身之地,你们需要稳定的关中。
这就是最直接最彻底的互相利用,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儿的互相利用,大家合作,各取所需,可是现在呢?现在你们要的,我给你们了,我要的呢?我要的东西呢?”
张中彦怒目圆瞪,看着苏海生就像在看杀父仇人。
“而且就算我不行动,你们会放过我吗?皇帝陛下会放过我吗?山东,河南,辽东,燕云,那么多人都被杀了,我如何能不担心我的下场?不是我要反,我是被逼反的!是你们!是他苏咏霖逼我造反!”
这歪理邪说弄得苏海生都要笑出来了。
“但凡你们遵纪守法,不要做贪污腐败的事情,干干净净,行得正,坐得直,陛下会这样做吗?做错的是你们,现在居然还要倒打一耙?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苏海生指着张中彦,怒斥他。
张中彦闻言冷笑。
“哼!贪污腐败?自古以来,无官不贪!这谁不知道?你不知道?还是我不知道?”
苏海生走到张中彦面前看着他。
“无官不贪?你说的太绝对了吧?”
“绝对?哼哼,他苏咏霖以为多给一点俸禄,多杀一些人,就能止住贪腐?哼!痴心妄想!”
张中彦冷笑道:“他苏咏霖给的俸禄再高,有宋国那么高?就算是宋国那么高的俸禄,一样贪腐不绝,他以为他是谁?能止住人性?”
“俸禄,律法,子孙三代翻不了身,如此严重的后果加在一起,总归能起到一些效果。”
苏海生指着他怒道:“而且你别把所有人都想的和你一样,我就与你不同,大明规定的俸禄我不少拿,不该拿的,我一分不多拿,我行得正,坐得直!张中彦,你太傲慢了。”
“傲慢的是你!”
张中彦瞪着眼睛大笑道:“明国和宋国没有什么不同,人皇也好,天子也罢,都是那个执天下牛耳者!有他一天,就有绝对权势的一天,有绝对权势一天,就有贪腐一天!
他苏咏霖能一个人治理天下吗?若是不能,他就需要有人帮他治理天下,只要有人帮他治理天下,他就永远杀不尽贪官污吏!永远!我就把这句话放在这里,苏海生,你不信吧?再过几年,或者十年,你再看看,哈哈哈哈哈……”
张中彦狂妄的大笑出声。
苏海生看着他狂妄的模样,面无表情的开口了。
“既然如此,那就有一个,杀一个,有两个,杀一双,杀到人头滚滚,我看还有谁敢贪赃枉法!”
张中彦笑的更欢了。
“自古以来想要啥绝贪官污吏的人不是没有啊,可是贪官污吏何时少过?啊?哈哈哈哈!他要是杀的天下人心惊胆战,没人愿意做官了,我看他怎么办!
苏海生,你记好了,最好把这句话也告诉他苏咏霖,告诉他,官字两张口,上面一张,下面一张,上面的口喂饱了,下面的口才能吃到东西,这是亘古不变的法则!”
“he——tui!”
苏海生二话不说,直接朝着张中彦啐了一口。
一口浓痰糊脸,张中彦一愣,随后大怒,张口要骂,却被苏海生率先抢走了话头。
“老子跟着阿郎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打天下为的是什么?你以为是为了荣华富贵吗?不是!是为了把你们这帮狼心狗肺的上等人杀得一干二净!革了你们的命!让你们再也不敢冒头!
张中彦,你记好了,下去投胎之前别忘了告诉你那些同伴,下辈子,别再贪污腐败了,否则十八年后又碰上我,我还会杀了你们,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上等人,无论他是谁!”
苏海生咬牙切齿地瞪着张中彦,眼中蕴含着强烈的愤怒和杀意。
张中彦被这浓烈的愤怒和杀意所震慑,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他为什么会如此憎恶我?
这种感觉,似乎并不是那种他所熟悉的仇敌之间会有的感觉。
这种感觉,好奇怪,真的好奇怪。
张中彦不明白。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他很快就被五花大绑塞进囚车,和他的伙伴们一起,被遣送到中都。
十天之后,辛弃疾又来了,带着苏咏霖的命令,还有一支一百人的政工团队。
“海生,你要的命令就在这里,开始吧,不必留手,关中的上等人,是时候清理掉了。”
辛弃疾把复兴会中央总部的命令递给了苏海生。
激动的苏海生展开了这份命令,上面是他熟悉的苏咏霖的字,下面签着苏咏霖的名字,盖着代表皇帝身份和主席身份的双重印章,昭示着这份命令的绝对效力。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苏海生感慨道:“不瞒你说,幼安,是不是的就要和那些人虚与委蛇,这日子属实不好过,有些诱惑也确实很大,想要忍住,真的很难,全靠陛下的政论,我读了一遍又一遍。”
“撑住就好,经受住了考验,今后就会愈发坚定。”
辛弃疾笑着拍了拍苏海生的肩膀:“未来,你和齐鲁兵团还要南下汉中、蜀中,把南宋地川蜀之地全部攻取,进而南下大理,将边陲之地全部掌控,你的任务很重,一定要坚守本心啊!”
“这话说得,好像我会忘了我从哪里来一样。”
苏海生咧嘴笑了笑,开口道:“就算忘了你从哪里来,我也不会忘了我从哪里来。”
“这话怎么的那么别扭?”
辛弃疾锤了苏海生一家伙,笑道:“谁都别忘,谁也不能忘,忘了的话,就要出大问题了。”
“我比你更担心出问题!”
苏海生笑了笑,把目光投向了南边。
“最可惜的不是没能尽早和陛下一起解决掉关中的上等人,而是没能把吴璘和川蜀宋军引出来,他们要是能引出来,这一次,我是准备直捣汉中的,不管怎么说也要拿下阳平关和剑门关,打开入蜀通道。”
辛弃疾也随之把目光投向了南方的秦岭大山。
“秦岭纵然千难万险,也并非没有办法越过,川蜀宋军虽然强,并非没有战胜他们的办法,大明一路走来,创造了多少不可能的可能啊,都走到这一步了,难道还有什么能够阻挡我们的?”
“那确实没有。”
苏海生呵呵一笑。
两人一起把目光投向了南边,越过了秦岭的层层阻碍,到达了关中平原,又越过米仓山,进入了蜀中大地,那令人垂涎三尺的天府之国。
富庶的蜀中,怎么能成为南宋的战略基地呢?
当年宋人怎么拿下的蜀中,如今大明国就要有样学样,拿下蜀中!
不过在拿下蜀中之前,首先要对关中进行一番彻底的整顿。
把这片在成都平原之前得到天府之国美誉的土地好好儿的整顿整顿,是他虽然不能焕发曾经的生机勃勃,也要承担起明军北上、西进和南下的后勤任务。
当年因为关中被金军摧残的十分凶狠,加上气候变迁、水利失修而导致的土壤贫瘠,苏咏霖还曾经把关中人口大批量迁移出关中,迁移到了辽东,减轻关中的人口压力。
现在那批辽东的关中移民正在努力建设辽东,成果斐然。
而关中振兴计划似乎也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明帝国在关中发起革命行动的消息很快就随着双方的货物贸易和一些刺探消息的细作传到了川蜀,被川蜀地区的南宋大员们得知。
吴璘知道了,王彦知道了,汪应辰也知道了。
他们都知道了。
九百零六 史浩没有选择
他们并不知道明国发起的革命行动的真正含义。
他们只认为这是因为他们的密谋暴露了,所以关中地区所有心向南宋的势力都会遭到明国的清洗,明国在关中地区的统治将得到一次大大的强化。
“果然,大宋再也没有轻而易举回到关中的机会了。”
吴璘非常不情愿的确认自己的预言是对的,南宋已经失去了最好的也是最后的轻而易举返回关中的机会。
失去了这个机会之后,如果他们还想进取关中,就必须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动用庞大的兵力,以整个川蜀战区的财政赋税作为后盾向关中发起诸葛亮式的北伐。
诚然,现在的蜀道比当年诸葛亮还在的时候要好走一些,但是也绝对没有那么好走,只能说相对而言,他们的条件更好一点,蜀道还是那个蜀道,并没有天堑变通途。
吴璘感到十分惋惜,对王彦大吐苦水,话里话外都在诉说着自己对朝廷决策的不满。
但是无论是他还是王彦都知道,南宋朝廷的确没有底气发起一次主动的战略进攻了。
尤其是在本土江南西路还有巨大匪患没有平定之前,他们更加没有底气发起战略进攻,两线用兵从来都是兵家大忌。
可是江南西路的匪患什么时候才能平定呢?
明国正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安定关中、强化关中的统治,南宋方面却限于内乱而不能有所作为。
还有比这个更加让人感到难堪的事情吗?
吴璘无可奈何地把目光投向了东南方向,江南西路所在之地,心心念念着能够等到江南西路匪患彻底平定的消息。
就算吴拱年轻,戚方卑劣,至少姚仲还是拥有军事才能的,素来以勇猛著称,一定可以打一场大胜仗,对吧?
吴璘是这样想的,当然,所有参与这一战的宋军将领也是这样想的,他们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打一场败仗。
比如吴拱。
因为被切断粮道而无法继续作战的吴拱带着一肚子火返回了驻地之后,痛定思痛,认真总结失败经验,得出了两条行军作战的金科玉律。
第一,粮草就是一切。
第二,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他显然把戚方当成了猪一样的队友,只是没想到相比于勉强能维持局面的戚方,邵宏渊居然更猪。
江南西路局势大为破败,整个局势坏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几乎整个江南西路都沦陷了,这样的情况让吴拱大惊失色。
这哪里是匪军?
这分明是一支有根据地有造反行动的叛军啊!
但是接到命令之后,吴拱还是很为难。
返回驻地之后,吴拱一边整顿军队,一边补充军力不足,在接到第二次出兵命令之前,他已经把鄂州大军重新扩充到了五万人的规模。
襄阳一直都是宋军防御北方的重中之重,堪称南宋京湖战区的屏障,这里要布置至少两万防御性的部队,精锐程度也是最高的。
所以吴拱受命之后,能拿出来平定叛乱的军队也就三万人。
就这三万人也不能全部拿出来,至少要留一些留守鄂州大本营,如此一来,前线可以用来作战的战兵就不到三万了。
比起当初田师中率领六万人出战的规模,现在吴拱率军出战的规模小多了,不少本地官员松了口气。
尽管如此,两万五千名士兵出征所需要的后勤保障规模也是相当庞大的。
大军出征的沿途地方官府为了保障两万五千名士兵出征,前后需要配备差不多七万人的民夫来为大军运送包括粮食在内的军需物资,也需要数万大车、牲畜、船只等等辅助用品。
而大军出发之前,后勤部队就要出发了,为大军建造粮站、临时军营、应急军需物资补给点等等。
大军出发点的官府需要组织人手为大军提前准备一切,需要计算大军抵达临时军营的时间,抵达人数,所需要的食物和帐篷等等,然后提前准备好,方便大军抵达之后就地取用。
这个要是做不好,当地官员就要掂量一下自己脑袋上的官帽子还能戴多久。
而超出本地范围之后,行军路线内的当地官府也要组织人力物力为大军准备粮站、临时军营和应急军需物资补给点,要把这一切准备好。
要是伺候不好这些大兵,他们一生气,是要出人命的。
军队是人组成的,需要吃喝拉撒,每一天的前进消耗的都是天文数字一般的财富。
同时,后勤部队本身也是人,也是要吃饭的,所以后勤人员使用的居住营地、粮食补充营地等等也需要搭建,需要支出。
尽管他们的待遇被一再压榨,压榨,再压榨,但是总不能完全一丁点都不给,多少还是要给一点点。
七万多人的一点点汇聚在一起,也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或许是为了发泄这种支出带来的财政困局,官府一声令下,吏员、武装人员们挥着鞭子就开始抽打民众,强逼他们出人出力,有些甚至还要出物,为国家讨贼贡献自己的一切。
民众哭天喊地,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他们衣衫褴褛,在凶神恶煞的武装人员的监督之下,垂着脑袋,耷拉着眼皮,将自己已经十分干枯的身体内仅剩不多的力量榨取出来,为宋军的平安前进“添砖加瓦”。
以此为代价,相对完善的大军前进之路就被铺平了。
毫无疑问,每一次战争,都是对军队出发地区、沿途经过地区、战争爆发地区的一次考验、折磨,乃至于蹂躏。
然而作为主将,吴拱并不需要考虑民众的苦难,他只需要确定总数,确定日期,确定地点,然后验收成果就可以,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所接受的军事教育里,没有这一环节。
吴拱只需要注重军队的纪律和严谨,确保每一个士兵都跟着他抵达战争前线挥洒血汗,而没有中途开小差逃跑回家。
他需要每一个士兵为他的荣华富贵献出一切,所以他不能容忍他的垫脚石们有一丝一毫脱离他的控制,给他带来不确定性。
他严厉的监督着他的士兵们,动辄用血腥的杀戮震慑心怀不轨者,一定程度上,吴拱在用恐惧驾驭士兵。
但是与此同时,吴拱传承自吴玠的统兵经验告诉他,要适当的给军队“放松”一下,让士兵适当的“放个假”,爽一下,把心中积累的怨气发泄出去,这样反复几次,士兵就会成为离不开主将的冷兵器了。
他们会习惯这种【恐惧——怨恨——发泄——恐惧】的轮回,逐渐沉迷于其中,完全被将军pua成功,成为拥有强大战斗力和高度纪律性以及强烈兽性的战争兵器。
这样的军队,是最好用的。
吴拱带兵以来,一直都在试图把自己的军队调教成如此类型的战争兵器。
为此,他小心翼翼的使用这种驾驭军队的方式,收到了良好的效果。
至少当他宣布进兵讨贼的时候,他的士兵们并没有感到多么抵触,反而很快就把思维发散到了【杀败叛军之后可以捞多少好处】的事情。
甚至还有专门的军官引导士兵们畅想战后的事情,想想他们可以掠夺多少钱财,掠夺多少女人,可以在战后获得多长的“奖励时间”,为所欲为,体会人间至高无上的快乐。
他们相信,为所欲为等那些天里,他们的所作所为连皇帝都会羡慕。
为了那份奖励,什么都值得。
然后他们就一起大笑起来。
最可怕的魔鬼看到这一幕也会甘拜下风,承认自己并没有他们可怕。
对人类来说,最恐怖的,永远是人类本身。
不过吴拱的出兵多多少少还是比较温柔的。
之所以说温柔,是因为这一路并非都是难走的陆路。
吴拱这一次出兵是要走水路进军的,顺着长江一路东流,抵达湖口地区,再从湖口地区一路往南进入鄱阳湖,再从鄱阳湖进入赣水,一路往南,直达南昌。
如此进军就能顺利绕开江南西路这一段难走的崎岖不平的山路,减轻后勤运输的困难和耗费。
利用水路运送给养,就算需要绕点路,也绝对安全,而且也能规避之前田师中的悲剧,避免被叛军抄了后路,直接破了老家。
除非叛军能在短时间内拉起一支可以对抗宋军的水师。
论及水师,南宋还真的没怕过谁——除了明军水师。
之前明宋战争,明军水师主力大举南下,一口气把宋军外海水师全部击破,宋军外海水师全军覆没,实力大损,几乎一蹶不振,到现在都没有恢复原先十分之一的规模。
不过京湖战区的水师属于内江内湖水师,船只相对较小,机动灵活性比较强,和外海水师也不是一个系统,所以尚且完好。
当然,这不是吴拱决定的进军路线和方式,而是枢密院规划的,枢密院一手策划了此次作战。
因为之前作战的失败经验,使得赵昚和枢密院痛定思痛,不仅为两支军队规划了战区,还给两支军队规划了进军路线和作战目标。
枢密院要求两支军队必须要按照枢密院规划的来打,不准自由发挥。
一旦自由发挥,就算打了胜仗,枢密院在战后也要问罪两人。
这个建议是史浩提出来的,史浩认为吴拱和戚方都不是什么厉害的将军,没有指挥大兵团取得大规模胜利的经验,只是不得不用他们,所以为了保障安全,还是枢密院直接进行战术指导比较好。
为此,史浩集合了枢密院所有的【知兵之人】,大家日夜观看江南西路的地图,日夜查找兵书,通读兵书,然后进行地图上和沙盘上的战术策划。
通过地图、沙盘和兵书,一群没有实际战争经验的纸面军事家为大军制定了详细的战术,包括什么时候抵达什么地方,多少时间攻克一座城池等等,都有详细规划。
史浩认为这是万无一失的。
前线将军不需要自己胡思乱想,只要执行任务就可以了,他们不是决策者,而是执行者,坚决执行,万事大吉。
而在整个策划过程中,一个叫虞允文的枢密院编修对这种行为表示不认可。
他说这种行为是纸上谈兵,脱离了实际,如果要策划战术,应该直接奔赴前线,实地考察,然后才能制定战术。
现在拿着这些图文资料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当时和现在有没有什么差别也不知道,就这样做出战术规划,很不负责任。
他还举例说当年诸葛武侯虽然不是职业将军,但是他每次作战都亲临一线,实地考察当地的地形、水文、气候,然后才会做出决策,事前还会制定详细的万一战术不成功该怎么办的预案,告诉将领们该怎么做。
所以他指挥下的蜀汉军队从没有大的败绩,就算战略失败,也能保全自身,按照预定计划顺利撤退,主力不损,下次还能再发起进攻。
依靠这样优秀的战略战术策划,诸葛武侯虽然前后五次发起进攻都没有达成目标,但是蜀汉军队主力犹存,每次都能全身而退,魏军乘胜追击却损兵折将,这就是优秀策划的重要性。
可是如今他们只是做出了进攻计划和后勤计划,没有任何万一失败之后如何撤退的战略计划,也没有任何突发状况的意外条款,不给将领任何随机应变的权力,这很不应该。
但是虞允文在枢密院内人微言轻,本身也没有参与策划战术的资格,所以没有人理睬他,只当他是在说梦话。
虞允文感到非常焦虑,是在不能眼睁睁看着枢密院一错再错,便通过受到史浩赏识的陆游的关系找到单独面见史浩的机会,打算向他进言。
陆游不太懂军事,对很多问题一知半解,正在学习之中,不太懂得虞允文这样做的意义。
“枢相已经做出决断,军队都整备完成了,你现在去说还有什么意义呢?”
虞允文正色道:“有没有意义是他人评断的事情,而做不做是我的事情,务观,多谢你为我争取面见枢相的机会。”
陆游点了点头。
他一直很佩服虞允文在军事上的才华,自己有不懂的问题也会向他讨教,他会耐心解释,让自己获益良多,现在所做的,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回报。
于是虞允文得以获得一炷香时间与史浩单独见面、谈论事务。
他侃侃而谈,把自己对于这场战争的担忧和战争的隐患全都说了出来,说的非常详细。
“胜败乃兵家常事,下官以为不能因为失败过一次就不进行万一战败的策划,就不给将领随机应变之权,之前就是因为没有预案,以至于军队战败之后全军覆没。
若是有一个好的预案,军队就算不能达成目标,也能相机撤退,达成诸葛武侯那般的成果,则再一次发起进攻还是可能的,不至于无兵可用。”
史浩心里认为虞允文说的是有道理的,这个枢密院的中层官员是有点本事的,但是他有军事才能,却没有足够的政治眼光。
所有战争不仅仅是战争,也是政治。
这一战,他史浩输不起,南宋也输不起。
“彬甫啊,你说的或许是有道理的,但是你要知道,这一战,除了取胜,大宋不能接受其他任何的结果,除了取胜,我们别无他路。”
虞允文很不理解。
“胜败乃兵家常事,枢相,除了取胜不接受其他任何结果的行为是不对的,是要出事的。”
“可要是不能取胜,我就是下一个张浚。”
史浩长叹一声,看着震惊的虞允文,苦笑道:“我与张浚有怨,但我从未想过让他死,结果一帮愚蠢的人逼死了张浚,也把吾辈所有的余地摧毁了……我没有余地了。”
虞允文沉默了很久,才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问道:“可是这样做,真的很危险,枢相,三思啊。”
“彬甫,作为局外人看局内事,会感觉很多事情看似有无数种选择与可能,但是真的轮到你自己成为局内人的时候,你会发现,你往往没有选择。”
史浩仰天长叹:“我没有选择。”
望着悲戚的史浩,虞允文忽然间有了一种既视感——
这是史浩的最后一个选择。
史浩虽然不能听从虞允文的建议,但觉得虞允文是个有才能的人,于是提拔他的职位,将他提拔到了枢密院可以参与议论战策的位置上。
除此之外,他就没有再做什么了。
反正做什么都是一样的。
没有选择的史浩与没有选择的枢密院做出的决断,让吴拱也感觉很无奈。
作为川蜀边将出身的他,还是第一次在这样严格的限制之中作战,任何的发挥都被限制,否则就要问罪。
这样戴着锁链打仗,真的有点不习惯。
但是他还是选择听从命令,利用南宋在水师上的优势,绕开丘陵多山地区,直捣南昌,直接和叛军主力对垒。
他希望枢密院的安排是正确的,是一群真正有军事才能和经验的人制定的计划,而不是一群门外汉理所当然的制定计划。
而另一个方向上,戚方也从临安出发,率领两万禁军向建昌军方向发起进攻。
当然,戚方感觉这样一来人数太少,很难对叛军形成有效的威慑,于是向赵构讨要了一些权柄,希望可以在抵达战区之前,可以在衢州、信州一带临时征兵,以扩充军力,提高威慑力。
当然,他保证,事毕即撤,打完仗就把这些临时招募来的农民兵给裁撤掉,让他们回家,不给朝廷增加麻烦,不需要朝廷增添过多的军费,这些都只是一次性的。
所以他请求两万人的临时征兵额度。
赵构自己没有做出决断,只是把他的要求转达给枢密院,让枢密院看着办。
史浩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接受啊!
不然呢?
如果拒绝,赵构万一再不高兴了,不让戚方带兵出发了可怎么办?
好不容易凑出两路大军进剿江南西路,史浩已经把自己的官帽子和官途堵在这上面了,万一因为某些很荒唐的理由失败了,史浩会后悔一辈子。
于是在戚方率军出发之前,枢密院下令给衢州、信州地方,让二州各自做好临时招募一万兵的准备,以及准备足够四万军队使用至少两个月的口粮。
不管怎么说,一定要让军队满意,军队如果不满意,你们等着瞧!
有了枢密院如此的保证,戚方这才开开心心的带兵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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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百零七 穷山恶水出刁民
这一次出征,戚方是真的很开心。
虽然他需要按照枢密院的计划出兵作战,但是这样就算战局不利也能把锅甩给枢密院,不需要自己承担全部责任,岂不美哉?
俗话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戚方横行江湖数十年,也到了该胆子小、人也保守的时候了。
面对那些风风雨雨,他第一个想到的不再是迎男而上干他娘的,而是如何巧妙地甩锅,不去承担责任。
只要不承担责任,什么都可以做,或者说做事情之前先确定好责任的归属,这样一来也方便事后甩锅。
枢密院既然那么头铁让大家梦回北宋初年玩阵图,自己承担主要责任,那么戚方也乐的不去承担责任,按照枢密院的计划步步为营。
在他看来,枢密院的计划虽然有点迂腐,但是胜在稳妥,步步为营,不管怎么说也不会出大问题。
更重要的是,他虽然被抓捕了,失去了军队,还差点没了性命,但是他终究活下来了,不仅如此,还得到了更具有权势的地位。
更别说那两个他最讨厌的人都死了。
邵宏渊死了。
张浚死了。
他这简直是赢麻了。
现在他屁事没有,还能带兵继续打仗,打了胜仗之后说不准还有属于自己的未来和更高的地位。
看来人的一生最重要的不是建功立业,而是站队成功啊。
戚方得意洋洋的领兵出发,从临安前往信州前线,一路上那叫一个轻松愉快、潇洒自得。
当然期间军队路过地方的时候做了什么事情,他是不会在乎的。
士兵们路过农庄的时候偷了什么抢了什么,调戏了谁家妇女,痛殴了谁家男人,他不在乎。
只要士兵听命令,跟着他按照一定的速度抵达目的地,那么过程中发生的一些小插曲都能当做士兵们的减压游戏,任他们去玩,军规军法里没有不让他们这样去做的内容。
等十月中旬,大军抵达衢州和信州之后,当地官员已经十分给力的把两万壮丁交给了他,还给他提供了足够的粮秣和相对比较结实的军营。
当地官员对他的要求也不高,只是希望他约束好军队,不要进入城池,不要损伤他们的政绩。
乡野之地他们随便,但是这里穷,两个月的粮秣已经榨干了穷鬼们,税都征到六年以后了,他们身上也榨不出什么油水。
然后就是尽快解决战斗。
他们这里能够提供两个月的粮食实属不易,当然,要是临安方面还能征调粮草就当我们没说,但是我们是真的只能给两个月。
戚方哈哈一笑。
“放心吧,贼军只是乌合之众,是因为邵宏渊太无能,所以才大败亏输,现在枢密院直接指定计划,并不需要费多大力气就能把叛军全部解决掉!何须两个月?一个月就够了!”
戚方似乎完全忘记了邵宏渊单独发起的两次进攻的失败,也并没有搞清楚目前农民军到底有多少兵力,只是派人调查了一下建昌军前线,得知农民军方面除了坚壁清野,好像也没有其他的行动。
哨骑一路向南前进,所看到的是空无一人的村寨和空空荡荡的山野、河谷,并没有任何有人生活的痕迹,所以判断出农民军已经执行了坚壁清野战术。
而当他们进一步向南城方向前进的时候,终于遇到了阻碍。
只是阻碍他们不是农民军主力,而是一群看上去像是普通百姓的“刁民”。
这些“刁民”人多势众,看到他们就围上来打,把他们打的措手不及,好几个人都给当场打死。
只有少量哨骑因为运气好或者自身武力高,反杀“刁民”,逃脱成功,特意前来汇报消息,将这个事情告诉了戚方。
戚方很生气,觉得这些刁民实在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沦落敌手不仅不思图回报大宋,誓死抵抗,居然还从贼,打杀大宋军队?
这些刁民莫不是要上天?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看来这是真的不假,这些刁民看来不会为我所用了,传令下去,大军沿途所经过的地方,一旦遇到刁民,全部杀光,石要过刀,人要换种!”
“喏!”
部下立刻前去传令。
这个消息一传到,他的士兵们就开心起来了。
戚方本身没什么练兵的才能,但是这支禁军是杨存中编练的。
作为赵构的直系亲信,杨存中是有一定军事才能的,练兵本领不在吴氏将领之下,对于恐惧大循环也相当了解,所以编练禁军的时候也采用了这种方式。
这批禁军虽然没有经过多少次战争,战果也不怎么样,但是兽性十足,本来还不怎么服戚方的统帅,但是一听戚方允许他们打仗之后为所欲为,集体狂喜,大吼大叫喊着多谢将军。
显然他们的钢刀已经饥渴难耐。
居然敢袭杀官军,简直不知死活!
戚方只是负责平叛,至于平叛过程中死了多少人,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死的是谁,也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朝廷只要结果,不要过程。
戚方根据哨骑们带回来的消息确认农民军让出了南城县以北的广大区域,将主力集合在南城一线布防,所以南城以北可以安全行军。
戚方于是在十月十六日进占抚州的金溪县,在金溪县布置后勤基地,然后进一步率领四万步骑南下,向南城县前进。
汝水有一分支为金溪水,金溪县的宋军便通过金溪水进入汝水,顺着汝水再一路南下,便能直达南城,中间没有任何阻碍,可以让运送辎重、部分兵马的船只畅快通行,无法阻挡。
除非农民军出动主力和他对抗。
那真好,他求之不得,他非常希望和农民军展开面对面的实力较量。
他觉得自己可以从实力的地位出发来研究一下自己战后的发展问题。
大军南下的途中,他发现情况的确和哨探们刺探的差不多,
没遇到刁民,也没有发现有人的村落,倒是碰到了很多空空如也的村寨。
若是单纯的空空如也也就算了,这些村寨里居然还有特意留下来的机关,很多大摇大摆的宋兵中了机关,不是死了,就是伤了。
空空的村寨里找不到一粒粮食,水井都被石头堵住了,低矮破败的民房里找不到任何可以用来使用的物资。
明明是秋收的季节,但是田地里的粮食已经被收割的一干二净,地上都找不到几粒碎谷子。
行军道路遭到了破坏,人走尚且勉强,车辆和马匹的前进就非常困难了。
一些河流上的桥梁也被破坏,渡口也被破坏,不修理一下很难继续前进。
凡此种种极大地影响了戚方所部的进军速度。
戚方一边感到不爽,一边倒也觉得这群叛贼很不一般,居然能够执行如此彻底的坚壁清野计划,实在是不容易。
这又让他想起了之前邵宏渊的两次战败,于是心中暗暗升起一些警惕,行军的过程也更加小心。
结果当他抵达南城县城的时候,惊讶的发现这里也是一座空城。
能吃的能喝的能用的全都被搬走了,留下来的只是除了遮风挡雨之外就没什么用途的木头、石头和泥巴打造起来的房屋。
没人,甚至没有动物,两条腿跑的和四条腿跑的都不见了。
坚壁清野到了这个地步?
戚方有点吃惊,但是思来想去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下令全军暂且在县城里休息一天,然后继续派人南下刺探军情。
他不认为叛军能坚壁清野到这个地步。
但是事实就是如此,他派去刺探消息的哨骑在接近南丰县城的途中没遇到什么阻碍,但是在靠近南丰县城的时候遇到了阻碍,被武装的农民军发现并且攻击,死了几个人,剩下的跑了。
毫无疑问,叛军已经集结在了南丰县城!
九百零八 粮道怎么会断掉呢?
按照枢密院的规划,戚方现在需要南下。
而南下之前也需要留守一些部队保证南城县作为后勤粮站的存在。
既然对方坚壁清野,把那些刁民都给迁移走了,宋军不能从本地取得补给,那么就只能从后方要求运输。
于是宋军对后勤人员和后勤船只的要求就大了起来。
所幸现在只是十月下旬,天气还不冷,江南的河水一般也不会上冻,上冻也不会无法破冰,除非真的很冷了,遇上那种极寒的天气,那只能说天公不作美,不是他们的问题。
饶是如此,后勤粮站的安置也大大减缓了戚方的进军速度。
但是戚方觉得这是有必要的,因为后勤粮道真的非常重要,吸取了之前田师中战败而死的经验,他对后勤真的非常重视。
终于等进一步的进军准备完成之后,戚方才能够带领一路主力顺着河水向南丰县发起进攻。
他觉得虽然这里的叛军很有几分能耐,能搞出坚壁清野的局面,但是面对宋军的绝对优势,他们除非一退再退,否则迟早要和宋军交手。
而且后退也是有极限的,现在不断的后退,总有退无可退的时候,更别说还裹挟着那么多刁民一起后退。
早晚会被他追上,并且干掉。
要不是他麾下实在没什么骑兵,他是真的很想派遣骑兵快速追击,好好儿的给叛军和本地的刁民们开开眼,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军队,什么才是大宋精锐。
很凶残的!
但是他不知道,“叛军”和“刁民们”正是因为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凶残,所以正准备以十足的勇气和坚韧向他们发起最勇敢的还击。
十月二十五日,宋军在戚方的率领下抵达了南丰县以北十里处,在这里安营扎寨。
根据观察,南丰县确实有兵马驻扎防御,确实有叛军的踪迹,于是戚方确认,叛军的坚壁清野也是有极限的。
他的嘴角勾勒出了一丝【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笑意,感觉自己已经触到了叛军的极限。
很显然,叛军已经无力继续带着那些刁民继续南下逃跑了,必须要在南丰县阻击他们,所以戚方更加确认,那些之前袭击他的哨探的刁民们此刻正在南丰县以南艰难地跋涉。
而只要他尽快攻破南丰县,就能去报复那些不知死活的刁民了。
于是他摆开阵势,开始指挥军队前往进攻南丰县城,他先是扫平了南丰县城外的一切军事障碍,然后顶着南丰县城上的远程武器的打击,逼迫衢州、信州二州招募来的两万炮灰扛着沙包去填陷坑和护城河。
衢州、信州二州招募来的两万壮丁没有得到任何有效的保护,大型木幔都是保护禁军士兵的,根本不会保护这些炮灰,于是他们为此死伤惨重,花了三天三夜才终于填平陷坑。
而距离填平护城河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不过不重要,戚方强逼这些民夫填了一段护城河,确保可以过人,然后就开始利用这条壮丁们用命换来的通道运送战兵和攻城军械,开始向南丰县城发起进攻。
南丰县城只是一座小城,原本城墙只有两三米高,而农民军紧急修建,把城墙加高到了五米,防御力大大提升,对宋军的杀伤力也更大。
不过些许小小的伤亡根本不在戚方的眼中,他要的是最后的胜利,是这种宋军压着农民军暴打的快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豪情。
守城的农民军守军数量显然没有宋军那么多,抵抗起来难度不小,
围攻南丰县城三天之后,宋军开始了蚁附登城的环节,而这个时候,农民军也被迫和宋军短兵相接,浴血厮杀,靠着守城方的优势和勇气一次又一次的击退了戚方的进攻。
随着时间推移,南丰县城越来越危险。
宋军的投石机多次砸毁城头上的防御设施,也将城内的军用设施砸毁多处,且多次强攻上城头,城头上的农民军士兵甚至出现了抱着宋军士兵一起头朝下摔下城墙。
靠着如此惨烈的牺牲,农民军才能在宋军的围攻之下守住南丰县城。
可尽管如此,宋军以优势兵力对南丰县城的彻底压制还是显而易见的,于是,戚方脸上的笑意一次比一次来的明显。
他觉得自己已经看到光辉的未来了。
他觉得自己快要可以攻破这里,然后对县城以南的刁民们发起大屠杀了。
那一定很血腥,但是会很快乐。
然而就在此时此刻,十一月初一,寒风骤起的一日,戚方突然得知自家后方出了一点小问题。
他的粮道被断了。
粮道怎么会被断掉呢?
眼看着已然摇摇欲坠只要再加一把劲儿就能攻破的南丰县城,戚方顿时陷入了迷茫之中,他有点搞不太懂自己怎么会被断了粮道。
明明是一路打过来的,怎么就被断了粮道呢?
在他看来,唯一有可能威胁到他的粮道的,是抚州的临川县,根据事前侦查,临川县有军队驻扎。
但是从临川到金溪足足二百里路,部队行军再怎么高速也需要四五天,而在此期间,他散出方圆五十里的哨骑绝对不会发现不了。
为了保护好粮道,他甚至还派水师封锁了从临川到金溪的水路,提高农民军赶路的成本。
并且他还安排了三千人的精锐军队驻守金溪县,负责承接保护粮草,负责人是禁军中最为谨慎的军官。
怎么看都是万无一失的局面。
怎么会这样呢?
事情当然不是无缘无故就发生了。
其实原因并不复杂。
接受赵玉成的命令镇守抚州、建昌军,作为负责对抗戚方第一道防线的农民军将领是第二师师帅徐通,他统领第二师两万人负责对抗戚方所部军队。
自然,他不是唯一的一支军队,在他后面还有农民军第四师的军队。
不过徐通觉得自己既然是第一道防线,就应该起到防线的作用,尽可能在自己这边把敌人干掉不就好了?
戚方?
就是那个明明包围了他们却在后面主动和他们做生意的将军?
这种将军不是很难对付吧?
徐通如此想到。
戚方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但是农民军方面却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
南宋方面做出决策之后,还没等消息送到距离临安稍远的吴拱手上,赵玉成就在南昌得到了天网军第二行动组的情报,得知南宋即将再次发起进攻,主持战争的是新任枢密使史浩。
九百零九 单向透明的南宋朝廷
根据情报显示,史浩此人为人严谨保守,但是不擅军事,尽管处事严肃,很认真,但是对军事颇有些想当然的态度。
他选定的作战主将有两人,一个是吴拱,一个是戚方。
很巧,都是老熟人。
不仅如此,第二行动组还为赵玉成探知了枢密院给两人规划的进军路线和作战目标,以及宋军的大致兵力。
吴拱所部大概能出动三万人的军队,也可能更少一点,但是比较精锐,吴拱练兵有一手,虽然人少,但是精锐程度不是田师中那个废物能比的。
戚方所部原本只有两万人,但是他嫌人少,就问枢密院要了多两万人的额度,由前线衢州、信州为他提供,所以有四万人,但是真正有战斗力的也就那两万人。
不过那两万人主要是禁军老资格大将杨存中提领的,明宋战争之后杨存中对他所统领的四万殿前司部队进行了强化集训,一段时间之后,殿前司的军队有了很大的改观,战斗力得到了提升。
所以也不是好对付的。
总而言之,这一次前来进攻农民军的宋军部队人数少,但是都是比较精锐的部队,可以说是除了川蜀宋军之外最精锐的军队了,农民军需要做好打硬仗苦仗的准备。
接下来的消息让赵玉成有点奇怪。
因为之前作战有过失败经验,而南宋经不起再一次的失败,所以这一次南宋方面做了改变,他们的枢密院加强了对两支军队的控制。
枢密院对这场战斗进行了远距离沙盘推演,然后枢密使史浩要求两支军队严格按照枢密院规划的路线行军作战,按照既定计划达成目标,不得有误,不准自由发挥,以免误了大事。
这种行为颇有种北宋时,赵光义给将领颁发阵图,严令将领按照阵图作战的感觉。
这特么也可以啊?
赵玉成一方面觉得这样做很荒唐,一方面也觉得第二行动组真是神通广大,居然连那么机密的军事情报都能搞到手,这南宋朝廷对明国是不是有种单向透明的感觉?
南宋朝廷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天网军不知道的?
他们内部有多少人是天网军的密探内应?
都是怎么拉拢来的?
赵玉成对此很感兴趣,不过这显然不是他可以去打探的秘密,除非对方主动说了。
于是赵玉成在宋军还没有发起进攻的时候就知道宋军两路大军的人数、主将和进军路线,并且立刻开始安排应对策略。
因为吴拱直接就会来进攻南昌,所以赵玉成决定亲自统兵对抗吴拱,考虑到吴拱进军更多使用船只和水师,而农民军没有成建制水师,不能对抗,于是吴拱决定破釜沉舟。
他下令把从鄱阳湖能够抵达南昌的几条水路都给封住,然后沉船堵死河道,让南宋水师不能通过河道直接抵达南昌城下搞立体进攻。
接着就是死守南昌的城防准备了,反正赵玉成不打算离开南昌,他希望把南昌打造为战争堡垒,就在这里阻止宋军,不让宋军过于深入农民军的腹地。
而戚方这边,赵玉成非常欣赏从底层被一步一步提拔起来的年轻将领徐通,所以决定安排徐通直面戚方的威胁,给他一个考验,也是一个立大功的机会。
徐通毫不怯场,接到命令之后非常高兴。
仔细研究了戚方的行军路线和预定作战目标之后,考虑到麾下军队训练时间不长、战斗力不足的问题,他决定避其锋芒,不正面决战,而是利用江南西路的地形,发挥农民军的优势,不和宋军硬碰硬。
为此,他们需要充分发挥自身的优势。
什么是他们自身的优势?
当然是优秀的群众基础和极高的组织度了。
数月间,赵玉成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才能,在农民军占据的九州之地上初步建立了【农民军——农会】的二元军政体系,确立了农民军对各村庄农会的直接领导,简化了中间流程。
限于时间,农会建立也就差不多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还没来得及完成,但是不要紧,仅仅只是这一半,已经够用了。
徐通在战前就考虑到宋军糟糕的军纪,一路烧杀抢掠都算是轻的。
农民军可以轻松撤退,但是农村里的农民们和城市里的居民们办不到,所以他们不能一走了之,把百姓白白让给宋军去蹂躏。
于是帮助百姓撤离就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徐通把第二师不少军队以营为单位散出去,一个营负责组织两三个乡的百姓向南撤退,士兵们需要联合农会干部们帮助百姓完成撤离。
俗话说故土难离,但是老百姓心里都很明白,知道宋军来了他们绝对讨不到好处,兵灾可是能和水灾旱灾相提并论的可怕存在,尤其是才经历过战乱,所以他们更加明白这一切。
稍微宣布一下,都不需要怎么动员,老百姓就全部开始收拾家当,跟着农民军往南撤了。
金溪县、南城县的居民一起往南丰县以南撤退,临川县的居民往崇仁县方向撤退。
不要停留,不要留恋,只要人活着,什么都能从头再来。
农民军向大家保证,绝对会让他们重新回到家乡开始全新的生活,土地是他们的,牲畜是他们的,农具是他们的,都是他们的。
怀着对分给他们土地的农民军的信任,农民们开始了大逃亡。
农民军的士兵们靠着当地刚刚建立起来不久的农会组织的帮助,成功将农民们组织起来进行战略转移,因为时间充足,战略转移进行得非常顺利。
百姓们转移走了之后,徐通率领部队对这一地区进行了大规模的坚壁清野行动。
摧毁桥梁,收走渡船,摧毁码头,填充水井,破坏道路,设置陷阱。
沿着宋军的预定进军路线,徐通把能做的都给做了,然后就开始给军队分配任务。
首先他确定了用三个旅的军队镇守南丰县城,立刻进驻南丰县城,搬运粮草,准备战争器械,加固城墙和护城河等等。
这里是农民军可以接受的最后防线,超出这个防线,南丰县城以南的民众安全就不好保障了。
接下来,他又决定将两个旅的军队安置在临川县,作为对宋军某种意义上的牵制,牵制他们一部分的军队。
接下来还是两个旅的部队,被徐通下令进入南城县东西两侧的大山之中隐藏起来自己的存在。
他们的任务是当徐通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之后,两翼夹击南城县,夺回南城县,把向北撤退的戚方所部关起来,关门打狗。
众军官好奇地询问徐通的任务是什么,徐通笑了笑,指了指地图上信州的方向。
“就准他来打我,不准我去打他?赵将军不准我们进攻,是为了发展,可是现在敌人打到眼皮子底下了,不他们打回去,咱们发展什么?所以这个时候,不准打出去的原则应该改一下了。”
徐通公布了自己的决定。
戚方他戚方的,他徐通打徐通的,戚方怎么打他,他已经准备好了,那么接下来,就要由他去打戚方了。
谁说防守方就要被动挨打?
我不管,我就要跳出去干他,干他后方!
具体的方式就是等戚方通过南城县继续往南进攻南丰县的时候,主力和老巢有一定距离的时候,徐通将率领两个旅的军队通过金溪县东侧的山地丘陵路线直接进军到信州,进攻贵溪,打他个措手不及。
让你打我!
你以为我不敢打你?
他不仅要打贵溪,切断他的粮道,毁了他的后勤,还要大破整个信州,亦或能打多远大多远,狠狠的震慑南宋方面,营造巨大的声势,吓也要吓死这帮混蛋。
高高在上的读书人老爷们啊,你们准备好迎接我这个连人都不算的蝼蚁的怒火了吗?
徐通沉着一张脸,眼中蕴含着无穷无尽的怒火和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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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百一十 似乎真的要杀去临安找赵官家坐而论道了
戚方可以不听赵昚和史浩的话,但是他必须要听赵构的话。
既然赵构让他听赵昚和史浩的话,他也就听了。
他按照指定路线和既定计划进军,突破了金溪县和南城县,顺利南下南丰县,在南丰县和农民军交手,一度打的南丰县三个旅的农民军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力。
围城进攻这方面,戚方确实有两把刷子,杨存中训练出来的禁军也算是战斗力不错,抛开军纪不谈,倒也是不错的职业军队。
但是他有两把刷子,不代表其他人就没有两把刷子。
胆子颇大的徐通领着军队,背着作为口粮的烙大饼,率领两个旅的军队在十月底十一月初的寒风之中穿行在丘陵山地之中。
他们怀揣着坚定的信念,在徐通的率领下发挥铁脚板的精神,一路行军,一路还不忘记看着前面战友背包上贴着的字。
一边行军,一边还在学习文化,不断成长。
这支军队渴了停下来喝山泉水,饿了停下来啃几口烙大饼,累了就聚在一起抱团取暖,将就着睡一晚,环境虽然恶劣,但是并不能使他们心中的希望之火熄灭。
七天七夜的行军,徐通率领两个旅的士兵跨越不到二百里的山路,翻过两座山,终于抵达了信州贵溪县,将毫无防备一脸懵逼的少量武装人员干掉之后,顺利进占贵溪县城。
戚方不曾预料到农民军有如此胆大的战术行动,主将居然亲自带兵奔袭二百里偷袭他的大后方。
他根本没有在贵溪安排多少驻防军队,主要的驻防兵力都安排在金溪县和南城县了。
贵溪县薄弱的驻防官军力量被突袭的农民军轻松打败,军官和地方文官被杀死,戚方大军的真正大后方被毁掉,粮库被农民军占据,所有物资都被缴获。
农民军长途奔袭之后奋起余勇攻克贵溪县,本身也到了强弩之末,徐通知道士兵非常疲劳,于是允许农民军在这里煮了一顿热饭。
士兵们非常开心,把储存在仓库的肉拿出来炖,炖了几百锅肉,两个旅的士兵围着热乎乎的地炉,好好儿的吃了一顿热饭热菜,喝了几碗热汤。
接着徐通还下令烧了很多热水,每个士兵都得以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鞋袜,最后美美的睡了一觉,去了一身疲劳。
第二天一觉醒来,他们还是那支生龙活虎的军队。
被农民军俘获的宋官方人员和民夫则被安排着烙了一个晚上的大饼给农民军当做接下来行军作战的口粮,等农民军整装待发的时候,满满当当的烙大饼和水袋已经被准备好,他们把烙大饼放在了干粮袋里,挂上水袋,整齐列队,就能够出发了。
这还不算,为了进一步恶心宋廷,徐通还下令把剩下的粮食、牲畜、大车作为报酬分给了所有的民夫。
民夫们本就是被两州官方逼着为军队服务的,心中满是怨愤又不敢发泄,现在农民军给了他们那么多好处,他们大喜过望,对着农民军千恩万谢,赶快推着车赶着牛马驮着粮袋逃跑了。
不一会儿整个大粮仓空空如也,只有满地狼藉。
望着自己的杰作,徐通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带兵往东进攻。
他故技重施,高速行军,很快就突袭攻破了没有防备的弋阳,杀掉了试图抵抗的县令和一些官员。
按照惯例补充了一波武器和粮食之后,继续向东进攻到信州首府上饶县。
上饶县也没有什么反应,被快速行军的农民军突袭部队一举袭破,信州刺史试图逃跑,被农民军追上,砍了脑袋,其余大小官员也没几个活下来。
期间,徐通所部还正好撞到了一支前来运送粮秣支持前线的粮队,徐通大喜过往,立刻指挥军队包围全歼了护卫军队,将这些粮食笑纳。
上饶县被攻破之后,随行军队以为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可以撤退了。
但是徐通没有满足,稍微思考了一下,下达了继续东进的命令。
面对质疑,徐通耐心的解释。
“放心,宋人现在根本拿不出什么军队来威胁我们,能动的军队都去镇压咱们了,哪里还有其他军队能调动?放眼四周,根本没有超过五百人的成建制军事武装。
而且在兵法里有个规矩叫万兵驱驰,意思是突破敌方边境重兵防守的城池之后,只需要一万军队就能在敌人国境内纵横驰骋,因为敌人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在国境内每个城池都安排数量足够的军队。
现在虽然我们只有四千人,但是只要运用得当,一样可以在他们的地盘上纵横驰骋,而他们毫无办法,咱们可以一直往东,哪怕打到临安去也不是不可能!相信我!”
随行的军官和指导员们被徐通的大胆吓得够呛。
好家伙,打穿信州已经是很冒险的事情了,徐通居然还要打去临安?
“怕什么?从上饶到临安不过六七百里路,现在往东去一马平川,咱们根本不用担心有什么敌军的威胁,尽管杀出去,搅得他们一团乱麻,然后我再带你们杀回来,保证他们两三年都不敢再次进攻咱们!”
徐通越说越兴奋,似乎真的要杀去临安找赵官家坐而论道了。
不过不是每个人都那么胆大的,部下军官们和指导员们赶快劝说徐通不要搞得大家到时候都回不来,好说歹说徐通才勉强答应量力而行,要是打不过去,那就撤退。
但是眼下大好的战略机遇就在眼前,摧毁南宋军事潜力的好机会就在眼前,怎么能不抓住呢?
还要继续向东,进攻衢州!
衢州也是戚方进攻的后勤补给州,应该也有大量后勤物资,把这些后勤物资都给夺取或者摧毁,就能使得南宋失去相当一部分的战争动员能力。
他们之后想要再次发动战争,就要掂量掂量了。
总是被动挨打可不是徐通的风格。
他非常向往当年光复军进取燕云的战术,苏咏霖在后方抵抗金军主力,前头光复军已经杀到了燕云地区甚至包围了中都,两边战线拉得老长,但是光复军一样取得了胜利。
他觉得他这是在致敬偶像,向他一生的偶像苏咏霖表达最崇高的敬意。
唯一可惜的就是,他没有十几万军队,否则,他真的会一路打到临安去,再次包围临安,把赵官家全族都给送到中都去给苏咏霖敬酒。
于是徐通直接率军向衢州发起进攻。
为了减少士兵的体力消耗、增加进军速度,徐通在缴获了不少宋军用来运输粮秣的马车、驴车和牛车之后,决定给军队实现骡马机动,让会骑马的骑马,不会骑马的乘车,以此提高行军速度。
全军在车上马背上风驰电掣,很快抵达了玉山县,攻破了玉山县,继而抵达了常山县,又攻破了常山县。
一路上宋地方官府根本不能阻挡农民军兵锋,兵败如山倒。
徐通带着军队乘车骑马,快意潇洒,还能有机会吃热饭热菜,喝热汤,大口吃肉大碗吃米饭,吃的比在根据地里还要好。
十一月中旬,徐通率军突袭攻破了衢州首府西安县,抓住了衢州刺史,杀死了试图抵抗的官员和官军,彻底捣毁了戚方所部的全部后勤布置,实际上已经宣判了戚方的死刑。
衢州刺史薛望祖面对这个局面是完全不敢相信的,在他被俘获之后,还很疑惑的确认徐通是不是农民军,该不会是哪支怯战的大宋军队伪装的吧?
徐通一巴掌把薛望祖抽的眼冒金星。
“小爷我早晚要兵临临安城下,向赵官家讨杯酒喝,然后送他下地府去见他的祖祖辈辈,你说小爷还是不是宋兵?”
薛望祖彻底绝望了。
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的,当然是叛军无疑了。
他们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戚方完蛋了,此次征讨叛军的战斗又一次失败了,还被叛军反攻到了这里。
大宋这不是彻底要完蛋了吗?
衢州被攻破了,继续往东北方向进军,那就是严州。
过了毫无防备的严州,就是毫无防备的临安府!
临安城就在临安府!
大宋要完了?
大宋要完了!
薛望祖绝望至极,于是趁着旁边人不注意,一个加速冲向了旁边的石柱子,一头撞在上面,硬生生把脑袋撞破了,血流不止,整个人躺在地上浑身抽抽,眼瞅着就没救了。
“倒还算个硬骨头,可惜,是个无药可救的上等人老爷啊。”
徐通无奈的摇了摇头,显然对于薛望祖的死怀有那么一丝心里的波动。
九百一十一 可是我根本就不怕!
薛望祖死了,怀着满满的绝望死了,这让徐通颇为感慨。
他对于传统士大夫个人的忠贞有所感触,又听闻薛望祖在本县颇有政绩,做了不少好事,于是他下令厚葬薛望祖。
但是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薛望祖死不死也没有什么意义。
因为戚方和他的军队必然完蛋,而南宋朝廷的这一次征伐也已经失败。
徐通丝毫不觉得赵玉成不能取得哪怕是平手的战绩,所以一平一胜,农民军再次挺过了宋军的进攻,获胜了。
南宋组织的又一次讨伐战争也失败了,并且损失惨重,大后方都遭到了农民军的破袭,战争潜力严重受损。
他们还能组织下一次围剿吗?
徐通不知道。
但是徐通是有脾气的。
没有只准你打我不准我打你这回事儿。
你来打我,我一定要来回应你一下,免得你以为我好欺负。
所以赵官家,我非要来见见你!给你带点礼物!
摧毁了衢州府库之后,徐通继续带着全骡马化的机动步兵朝东北方向疾驰猛进,一路吃香喝辣好不快活。
这个时候是十一月十六日,也就在这一日,戚方所部在农民军的前后夹击之下濒临崩溃。
戚方于十一月初一得知粮道被断的消息,大惊失色之下连忙封锁消息,然后试图探知原因,并且率领部队撤退。
南丰县农民军由第二师指导员周蔷率领,他发现戚方率军准备撤退之后,立刻猜测到徐通的计划大概率成功了,戚方的粮道已经被摧毁了。
于是他果断率军追击。
此时此刻戚方军中只有五日存粮,他心急如焚,派精锐部队反攻农民军,一度阻止了农民军的追击,但是随后军中出现了粮道被断后方被破坏的流言,使得军心大乱,戚方虽然努力镇压,却没能取得什么效果。
随着粮草的不断减少,他无法控制军队因为缺少粮草而崩溃的趋势,眼看着军队崩溃不可遏制,他只能带着少量亲卫部队率先北撤,试图尽快离开这里,去到安全的地方求取活命的机会。
然而当他撤退到南城县的时候,遭到了事先埋伏好的农民军的进攻与包围。
他被包围在了一座小山丘上,靠着亲卫部队的拼死防守才能活命,但是他没有粮食,没有援兵,已然失去了任何逃离的可能。
南丰县的农民军扛过了宋军最嚣张最疯狂的时期,而在宋军崩溃之后,南丰县的农民军也争先恐后的奋勇出击,不顾伤亡,把本来尚且完整的戚方所部宋军硬生生拖到崩溃。
不仅如此,他们还在之后一路追击宋军残兵,也杀到了南城县附近,在南城县一带将宋军残兵团团包围,将他们包了饺子。
十一月十六日当天,农民军发起总攻,溃退到南城县以南的宋军崩溃,死伤无数,余者尽数投降,而农民军大获全胜。
主将戚方于乱军之中试图最后一次突围。
他带着最后的一百多名亲卫冲击农民军的封锁线,试图冲出一个缺口活命,但是农民军扛住了他的冲击,没让他冲出去,激战小半个时辰,戚方的亲兵全部战死。
眼看着自己兵败如山倒,戚方无比绝望,虽然有心横刀自刎以全“忠贞”,可他忽然想到自己原先是个军贼出身,早年也是造大宋的反的,干什么要为大宋效忠呢?
就为了赵构那个死太监?
开什么玩笑!
于是他选择了投降,扔掉了兵器,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请求农民军不要杀他。
杀红了眼的农民军对这个杀死他们无数战友的混蛋非常痛恨,但是出于农民军的纪律和复兴会的政策,他们没有动手,而是把戚方抓了起来,准备等徐通回来之后交给徐通。
戚方战败投降之后,宋军讨伐农民军的东路军就算是彻底战败了,不仅如此,还捞了个全军覆没的结局,被杀至少七千人,其他的基本上都被俘虏了。
而为了这一战的胜利,农民军损失也很严重,战后第二师指导员周蔷稍微统计一下,就得知第二师损兵折将,光是战死就达到了四千余,活着的几乎人人带伤,精疲力竭。
旅帅和旅指导员阵亡两人,营指挥使和营级指导员阵亡七人,基层军官阵亡二十多人。
可以说伤亡惨重了。
不过宋廷的损失只会更大,因为这事儿还没完,徐通是个记仇的人,他说要给赵官家带点礼物,就一定要给赵官家带点礼物。
他带着他的军队一路疾驰猛进,先是攻破了龙游县,接着攻破了兰溪县,然后折道东南进攻金华县,连连获胜。
金华县是因为有人快速报信所以组织了一定的防御力量,但是这点防御力量根本不够看,半天都不到就被农民军攻破了县城。
农民军杀入县城之中,击杀了抵抗的金华县令,俘获了婺州刺史,随后将其处斩。
补充了军械和粮秣车辆之后,徐通的部下们纷纷高呼着胜利的口号,要求继续向东北方向进攻,已然是打出了士气,打出了威风,不把孱弱的宋内地州县放在眼里了。
但是徐通却做出了一个让他们感到意外的决定。
“这条路不好走了,既然对方有了防备,肯定已经派人回去报信了,咱们继续往前打,遇到的抵抗会越来越多,兵贵神速,咱们不能停下来,不能和他们纠缠,这条路算是走到头了。”
部下们感到很意外,纷纷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徐通来回走了几圈,又看了看他从金华府库内缴获的地图,又把被俘获的当地吏员拉过来询问,很快做出了决定。
“收集船只,顺着兰溪往北,突袭拿下建德,然后汇入浙水,顺着浙水一路往东北,过桐庐县,到富阳,之后再往北,就是临安了。”
徐通一拳捶在了地图上,眼中满是奋进的激情。
“赵官家想必正在临安等着我们呢!咱们怎么能不去一趟临安给他问个好呢!”
军中的几个指导员从狂热的激情中缓缓恢复冷静,纷纷向徐通提出了这一战术的危险性。
“其他地方也就算了,没几个兵丁,但是临安可是南宋帝都,肯定是有禁军的,咱们只有几千人,但凡被禁军缠住,可就麻烦了,能不能回来都是个问题。”
徐通笑了笑。
“你们说的我都知道,但是我得告诉你们,咱们这一路过去,没谁能阻拦咱们,也就是回来可能有点麻烦,但是咱们在山地里奔驰练出来的铁脚板是干什么吃的?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赵官家连着进攻咱们好几次,就是想要咱们的命,这口气你们咽的下去,我可咽不下去,别把南宋想的太可怕,很多时候敌人有多强,就在于我们有多怕!”
说着,徐通翻身上马,大笑道:“可是我根本就不怕!走!咱们去给赵官家打个招呼!来而不往非礼也!”
徐通放声大笑,纵马疾驰。
而他的笑声显然也感染了身边的农民军战士们。
他们也由此豪情万丈,纷纷跟上了徐通的步伐,心中已然没有了对南宋一丝一毫的恐惧。
于是刹那间,天地宽!
徐通带着军队从金华县一带收集到了很多船只,军中有会操船的士兵,便载着士兵们上船,顺着兰溪方向一路向北,进入了严州地界。
兰溪和浙水的交界处,就是严州首府建德县,而如今的严州刺史,正是曾经的大宋王朝的首相,汤思退。
曾经掌握宰相权力的汤思退倒也经过几次宦海沉浮,所以对于遭到贬斥这件事情,并不太在意。
在他看来,这就是大宋的政治游戏规则,没有几次起起伏伏,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当过宰相,哪有宰相没经历过起起伏伏的?
那么高的地位,那么重的权力,当然是要引人羡慕嫉妒恨的,正如他汤思退曾经也斗倒过张浚,张浚反过来斗倒他,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所以被迫准退休的时候,他想起了之前张浚准退休的事情,所以就安心回到老家休养生息,含饴弄孙,读书写字,静待再次起复。
九百一十二 汤思退驴车漂移
汤思退没有猜错,他没有误判形势。
尽管张浚的确闹出了很大的局面,掌握了很大的权力,做了很多事情,但是他最终还是倒下了。
而且还引发了灾难性的后果。
他被杀了。
张浚被杀的消息基本上是随着新皇帝赵昚任命他做严州刺史的消息一起送到他的家中的。
当他得知他就任严州刺史的时候,他很高兴,而当他又知道张浚被杀死的时候,他愣住了。
大宋朝的政治游戏规则之一,就是不杀士大夫,不管士大夫犯了什么错,最多贬到蛮荒地区永不召回,但是绝对不会杀,这是大家最后的底线,谁也不要突破。
可是现在张浚作为进士出身的士大夫,却死了。
游戏规则被破坏了,这对于大家来说都没有好处。
汤思退怀着沉重的心思赴任严州,积极观察朝中局势,当他得知眼下成为左右宰相的是叶义问和周麟之的时候,就猜到了他们不是皇帝最佳的人选,最佳人选史浩正在枢密院当差呢。
江南西路的匪患越闹越大,若是史浩可以平定,那么宰相的位置史浩至少可以稳坐三年以上,可要是江南西路的匪患不能平定,史浩的下场堪忧。
而到那个时候,自己估计也会重新回到朝廷。
但是真要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就算是回到朝廷,估计也会面临着巨大的军事压力,而军事方向实在不是自己所擅长的,搞搞后勤还行,军事……很难。
汤思退因为局势的变动,甚至一度想要先辞官回家,不要担任严州刺史,避免万一事态恶化之后被拉来背锅。
但是沈该写信劝说他,让他不要轻易辞职,暂且相信史浩是个有本事的人,一定可以平定江南西路的匪患。
现在激进主战派倒台,史浩虽然是新皇帝的班底,但是也是保守派,一旦史浩得势,他们两人都能得到好处。
现在是关键时刻,可千万不要为了一些蝇头小利而退缩啊。
汤思退看了沈该的信,最终还是决定在严州任上做下去,静待时局变动。
但是汤思退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他只是在一边吃瓜看戏,可是忽然间,他这个吃瓜群众也被卷入了战场第一线。
十一月二十四日午后,汤思退结束了一个上午的工作之后,正在小睡,睡得迷迷糊糊间,忽然间被冲入他房间的幕僚推醒,急急忙忙拉着他就往外跑。
好一阵子之后迷迷糊糊的汤思退才搞清楚,原来幕僚急急忙忙带着他逃命的原因是一群声势浩大的贼人忽然出现在了城外,夺下了城门,现在正在快速攻占建德县城。
县城内的武装力量不堪一击,一触即溃,根本不是对手,不是死了就是逃了,不能保卫城池。
幕僚当机立断立刻冲入县府带着汤思退就往城外跑,一阵亡命奔逃之后上了驴车。
“快跑!!!!”
幕僚扯着嗓子大吼一声。
车夫也被吓到了,他也不想留在城内等死,上了这辆驴车大家就是命运共同体,眼下只能把性命寄托在这三头驴子身上了。
“哟!!”
车夫一鞭子抽过去,精壮的驴子惨叫一声,迈开蹄子开始狂奔,驴车在城内的通道上不断的加速,加速,再加速。
过弯的时候,车夫也没怎么控制速度,只是通过鞭子和缰绳不断调整驴子前进的方向。
在车夫的精湛技术操控下,汤思退等人乘着驴车连续三次漂移,转了三个大弯,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城外,向着城外深山老林里疾驰而去。
那伙“贼寇”终究没有抓住汤思退,叫汤思退逃出生天了。
但是建德县城是没了,作为守土文官,汤思退责无旁贷,所以冲入深山老林之后,在最初的惊魂未定冷静下来之后,汤思退就无论如何都要返回建德县城。
如果他不能返回建德县城,等同于将军打了败仗、损兵折将,是要问罪的。
幕僚死死拉住汤思退,让汤思退不要想不开,这个时候回去不是找死吗?
贼寇可不会跟我们讲道理,会杀人的!
好说歹说,汤思退总算是冷静下来,可是面对凄凄惨惨的现状,他忍不住心中的哀怨,终于大哭出声。
他就想老老实实做个官,招谁惹谁了?
等到他哭完之后,他才意识到这个事情不一般。
“严州境内有多少贼匪咱们是清楚的,什么时候来了一支那么大数量的贼匪?居然敢进攻县城?他们不怕死吗?”
幕僚无奈。
天下间不怕死的人多了去了,刀口舔血混饭吃的人也多了去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和您这士大夫老爷一样有那么好的日子可以过的。
但是汤思退这一问,幕僚还真的想起了些什么。
“有人来报信的时候,我听他们说贼寇是从南边来的,应该不是本地人。”
“不是本地人?那他们为什么要流窜到本地来闹事?南边是婺州,难道是婺州出事了?婺州有地方被贼匪占据了?”
汤思退似乎找到了减轻罪责的方式,决定搞个清楚明白。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徐通在建德县城内补充粮秣,摧毁府库和官府之后,就立刻出发乘船北上了,顺着浙水一路往前。
徐通昼夜兼程,没过几天就兵临富阳城下,正是日当头的时候,徐通一声令下,兵贵神速的拿下富阳城门,故技重施拿下了富阳城,歼灭了富阳城内聊胜于无的武装力量,俘虏了试图逃跑的富阳县令。
“想跑?可以,我让你跑,你跑去临安,把小爷我从南昌来找赵官家的事情告诉赵官家。”
富阳县令大吃一惊,瞪圆了眼睛。
“你们……是江南西路的匪军?”
徐通身边一个亲卫立刻愤怒了,一脚踢过去,把富阳县令踢倒在地,痛呼不止。
“去你娘的匪军!农民军懂不懂?你才是土匪!你全家都是土匪!连土匪都不如!呸!”
“别那么粗暴,我们是有修养的人。”
徐通装模作样的斥责了一下亲卫,然后蹲在了县令面前,慢慢给他松绑。
“对,我们就是江南西路的匪军,顺便告诉你,领兵攻打我们的那个将军戚方已经完了,你们的大军也已经完了,我们打过来了,没想到吧?”
富阳县令心神剧震,一时间连疼痛都忘了。
他看着将他俘虏的这一群凶神恶煞的大兵,差点没吓死。
这里是富阳,距离临安城只有八十里路,这些大兵赶路赶得快一点,两天就能到临安。
那可是大宋国都啊!
之前被明军包围也就算了,明军确实很强。
可是这群是什么?
江南西路的贼匪啊!
他们怎么也能来大宋国都了?
还是从南昌一路打过来的?
一千多里路就那么打过来的?
负责讨贼的大军真的战败了?
富阳县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都呆呆傻傻的,好像石像一样。
“傻了?”
徐通看了看亲卫,亲卫上前瞅了瞅,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于是徐通推了一下富阳县令。
“还等什么?跑吧,再不跑,我可就要打去临安了,你现在跑回去,还能给报个信儿。”
富阳县令傻愣愣的看了徐通一会儿,连滚带爬的往前奔了一阵子,跑得比兔子还快,一溜烟儿就没影了。
徐通也不管这家伙到底能不能把消息带给赵昚,等在富阳县补给好了,继续向前,迅猛出击,兵锋直指临安城。
然而此时此刻,临安城尚且不知道有一支军队距离他们只有两天的路程了。
倒也不能怪他们,谁敢相信一个【匪军】将领带着四千人就敢在大宋国土上纵横驰骋,甚至还达成了如入无人之境的战果?
九百一十三 我怎么就瞎了眼,选了你做皇帝!
南宋好歹也是大国,就算只剩下半壁江山那也是大国,还有四十万军队的大国,怎么会被一支贼军从千里之外打到家门口呢?
他们绝对不会这样想。
就算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能做到的也一定是同为大国强国的明国,而不是一支贼军、匪军。
所以不管是徐通领兵经过的哪一个地方的哪一个官员,亦或是他们自己去报信,亦或是派人去报信,加急都给用上了,当时距离最近的金华县也就堪堪在徐通抵达富阳的时候把消息送到了临安。
富阳县令这时候还没拔腿往临安城跑,临安城已经知道有一支叛军从江南西路一路打到了金华,打穿了数个州县,几乎打到了南宋的腹心精华地带,很要命的那种。
整个南宋朝廷一下子就爆了。
大军出征也就不到两个月。
完了?败了?
枢密院方面根本没有接到任何战事不利的报告,根本不知道他们打了败仗,最后他们得知的消息是戚方攻克了南城县,正在向南丰县挺进,南丰县有贼军驻守,预计七天之内攻克南丰县。
这是进军很顺利的表现。
怎么会战败呢?
还被叛军顺着进军路线打了过来?
戚方还活着吗?
大军还在吗?
当然,这似乎也不重要了。
因为叛军都打过来了,就算戚方还活着,后勤粮道也断了,没了后勤,这仗还怎么打?
就算最不懂兵法的人也知道,这仗完了。
这仗打不下去了,南宋输了,输得一塌糊涂,输得非常可笑。
短暂的诡异的沉默之后,南宋朝廷迎来了一次总爆发,大量官员直接冲到枢密院找史浩要说法,枢密院十几个官员被情绪激动的官员们揍了一顿,趴在地上起不来。
还有一些人站在皇宫门口叩门拜见皇帝,要求觐见皇帝,弹劾以史浩为首的枢密院误国。
史浩被堵在枢密院里,哪里都去不了,整个人也呆住了,脑袋空白,不知道该干什么。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精心设计的战术居然那么快就失败了,并且还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导致临安城陷入了危机之中。
赵昚那边也不好过,倒是没有官员敢硬闯皇宫,但是皇帝可以,太上皇帝赵构可以。
赵构很快就得知江南西路叛军一路反攻到金华县的消息,大惊失色,吓得魂飞魄散。
那是戚方的进军路线,叛军一路打回来,意味着戚方凶多吉少,也意味着他那两万禁军大概率已经寄了。
那是他心理安全的底线啊!
赵构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感到了极大的恐慌和愤怒。
舞鲍老也不看了,美食也不吃了,立刻出了万寿宫找赵昚的麻烦。
见到面色惨白的赵昚,赵构指着他就是一顿痛骂,骂的他抬不起头来,赵构甚至打算逼着赵昚御驾亲征去征讨江南西路的叛军,打不赢,他也不用回来了。
赵构再选择一个人接替他做皇帝,收拾这个烂摊子。
“无用!无用到了极点!无用到了极点!我看着临安城我是待不下去了,我走!我走!我要找个更安全的地方,你根本不能保护我!我怎么就瞎了眼,选了你做皇帝!”
赵构气急败坏地离开了赵昚的宫殿,回万寿宫和自己的亲信们商量什么地方更加适合做他的容身之地,什么地方更加安全。
至于颓丧的连头都抬不起来的赵昚,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选错了人,他做了错事,这个人根本不能保护他,根本不能让他安度晚年,所以不管怎么说,临安城都待不下去了。
必须要抓紧时间赶快润!
过了一阵子,赵昚大概也是被骂急了,触底反弹了,直接暴怒,把宫殿里的东西摔砸的一塌糊涂,还顺手杀掉了两个看不顺眼的内侍用以泄愤。
“把史浩都给我带过来!带过来!!!!”
赵昚气急败坏的下令,被吓坏的内侍们立刻涌了出去传令,一秒钟都不想在赵昚身边待着,生怕成为下一个殉难者。
赵昚的怒火无处发泄,只能挥着天子剑怒劈桌案,把他最喜欢的那张桌子劈砍的没有模样,愤怒的叫嚷声在整个宫殿内回响。
等到浑浑噩噩的史浩被宫廷卫士们顶着巨大的压力从官员们手里抢过来,拎着带来了赵昚的面前,瘫在地上瑟瑟发抖。
赵昚看着自己这位昔日最尊敬最信任的老师,眼中已经全然没有了温情。
“史浩,我是那么的信任你,把枢密院交给你来提领,让你负责组织这场战事,结果呢?你就用这样的方式来回报我?你知不知道现在满朝文武已经恼火到了什么地步?知不知道我的处境已经到了何种程度?”
史浩浑身微微发抖,抬头看了看莫名冷静却手握天子剑的赵昚。
“陛下,老臣……老臣尚且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老臣……老臣需要时间弄清楚发生了什么,这不对,不可能,一定有什么地方有问题,老臣需要时间来……”
“你要时间?我就不要吗!太上皇现在闹着要搬出临安,还要逼着我御驾亲征!你是不是要逼死我!你是不是逼死我才心甘情愿!!!”
赵昚的怒火骤然爆发,一个踏步冲上前去,举起天子剑就要刺死史浩。
史浩吓得魂飞魄散,身子本能的往后靠,一脸惊恐扭曲的看着赵昚。
“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啊!!!”
或许是最后一丝温情记忆的作祟,赵昚眼看着就要刺死史浩了,可是这手上的天子剑终究没有刺出去。
他到底还是没有真的出手杀死史浩。
他悲戚的流下了眼泪,一把扔掉了天子剑,怒吼道:“滚出去!滚出去把事情解决掉!再给你一个月时间,把叛军全部解决掉,哪怕是把整个江南西路的人都给杀光,也要给我把叛军解决掉!一个不剩!一个不剩!!!”
赵昚狠狠跺脚,一下比一下用力,跺的脚发麻,眼前发黑。
史浩连滚带爬般跑出了皇宫,犹然惊魂未定。
然而刚出皇宫,迎接他的就是一群愤怒莫名的官员,他们围着史浩问这问那,骂声不绝于耳,唾沫星子乱飞,史浩俨然成了过街老鼠。
好不容易回到了枢密院,史浩踉跄着脚步要求枢密院同样惊魂未定的属下们赶快出去调查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前线到底发生了什么,戚方到底怎么样了,大军到底怎么样了。
怎么就突然战败了呢?
史浩不清楚,枢密院的职员们也不清楚。
而然时间仅仅过去一天半,一个更加令人心惊胆战的消息通过不那么正规的渠道传到了临安。
传播者是一群乡间小吏,他们是从农民军进军的路线上逃跑出来的,向着他们认为的最安全的临安城奔逃。
他们惊恐万分的冲入临安,扯着嗓子就喊“贼军来了”、“贼军来临安了”之类的,给整个临安城的居民们吓得不轻。
这下可好。
九百一十四 太上皇“东狩”
这些人的抵达和恐慌消息的传播对于临安城居民来说,无异于核弹警报。
一口一个“贼军要来临安了”,嗓门贼大,分贝极高,极具传播性。
而更无奈的是谣言的传播总是非常离谱,他们明明说的是贼军“要来”临安了,不是贼军已经来临安了,但是传来传去,就变成贼军“已经”兵临城下了。
好家伙,这给临安城居民们给唬的,之前明军围城时的惊恐回忆瞬间袭上心头,那种时时刻刻都在担心恐怖的巨石和火器从天而降取走他们性命的感觉又回来了。
那还等什么?
他们也不管那么多了,管他三七二十一,马上带着家人和细软run。
临安城直接乱成一锅粥。
不知道多少人得知农民军即将进攻临安的消息之后就立刻收拾细软,拖家带口的逃出临安城,往更东边逃跑。
有普通百姓,也有消息灵通的商人,还有被吓破胆的小官小吏,反正很多人都被吓得直接跑出了临安城,逃命去了。
他们才不管什么别的,只是要赶在“贼军”进入临安城大杀四方之前,就立刻离开临安城。
而临安朝廷方面消息相对滞后,因为没有正规渠道告诉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民间消息传到朝廷时,临安城内已经大乱。
朝廷里的高官显贵们大惊失色,皇帝赵昚大惊失色,太上皇赵构吓得差点失禁。
别人先不说,赵构绝对是逃跑小能手,天字第一号逃跑冠军。
什么?临安百姓开始逃跑?
开什么玩笑!怎么能有人跑在我前面!
论逃跑!我第二,谁敢说自己是第一?
这方面,赵构很专业。
他立刻动员自己的亲信宦官们打点细软和诸多财产,想着就算逃跑也不能降低生活品质。
接着又火速派人下命令给杨存中,让杨存中立刻调集剩下的两万殿前司禁军护着他往东南方向逃跑,速度要快。
作为太上皇和专业逃跑选手,赵构决不允许有人跑在自己的前头,不允许有人跑得比自己还要快。
等赵昚刚反应过来发生什么的时候,赵构逃跑的消息也送到了。
不仅如此,殿帅杨存中调集两万禁军准备行动的消息也送到了。
赵昚被吓懵了,一动不动,好一会儿,等叶义问和周麟之急的快要吼叫的时候,赵昚才反应过来。
“拦住太皇和禁军!不能走!不能走!他们走了临安就没有什么军队了!”
侍卫步军司和侍卫马军司出征之后,史浩为赵昚紧急招募了八千多人的禁军新兵充入侍卫步军司作为他的安全保障,这是赵昚目前所能掌握的最后的直属部队。
事发突然,他根本来不及调动其他的军队来到临安勤王,殿前司大军要是走了,临安就等于一座不设防的空城。
在不知道来敌几何的情况下,这无异于自己送死。
赵昚气急败坏,也不等别人行动,自己率先行动了。
他直接冲向殿前司的指挥部所在地,直接把杨存中堵住了。
一身戎装的杨存中神色焦虑,一眼看到皇帝赵昚来了,吃了一惊,随后面色尴尬的向皇帝行礼。
“杨帅往哪里去?”
面色惨白的赵昚走上前,扶起了杨存中。
杨存中颇有些尴尬地开口道:“奉太皇命令,调集殿前司禁军,跟随太皇东狩。”
“东狩?”
赵昚觉得一阵荒唐,忙说道:“杨帅,你不能走,殿前司也不能走,你们走了,临安就等于一座空城!”
杨存中心里当然也不愿意离开临安,两次被敌军打到首都城下,简直是耻辱中的耻辱,他有点受不了,想要留下来守城,和农民军决一死战,维护大宋的尊严。
奈何赵构不要尊严,要小命,执意要走。
作为赵构最信任的武将,杨存中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违背赵构的命令。
“太皇有令,臣……必须要离开,还请陛下见谅。”
杨存中无奈的说道。
赵昚心一横,直接站在杨存中面前。
“你不能走,你要走,就拔刀杀了我,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这样,你就可以走了。”
杨存中大惊失色,身边的将官们也大惊失色,万万想不到皇帝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于是他们纷纷低头行礼,表示不敢。
饶是如此,杨存中还是决定要走,不走不行,不走的话,太上皇赵构要着急了。
然后赵昚就是堵着杨存中不让他走,杨存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直到赵构气急败坏地冲过来问罪赵昚,赵昚还是不放行,任凭赵构口出粗鄙之语。
他不还嘴,但就是不让开。
最后气的赵构拔刀要杀赵昚,叶义问和周麟之吓得魂飞魄散,杨存中也吓得面色惨白,三人立刻冲上去阻止赵构,防止这丧心病狂的老家伙真的把赵昚给杀了。
“我看你就是要害死我!你就是要害死我是不是!”
“是太皇要害死我!”
“屁!就是你要害死我!混账东西!不孝子!”
“不敢!奈何太皇要害死我!害死大宋皇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也就是这里人不多,否则两个皇帝之间的针锋相对,是真的可以让人碎一地眼球的。
最后赵昚和赵构在这三人费尽心思的劝说之下,勉强达成了协议。
杨存中带一万人跟着赵构走,杨存中的副将杨赐带一万人留下来保卫京城。
事情好歹是解决了,赵昚和赵构也彻底撕破脸,互相不管不顾,只顾着自己的安全了。
因为消息来得很突然,赵昚手忙脚乱之下根本顾及不了许多,等军队到手之后才有一点点冷静,稍微想了一下,觉得不能让叛军出现在临安城下。
两年之内,敌军两次兵临首都,这对于大宋朝廷来说是何等耻辱?
对于天下人来说,大宋朝廷又是何等的无能?
他这个皇帝在大宋群臣和百姓眼里又是个怎样的废物?
他还能继续坐在皇位上发号施令吗?
“要是再让贼军进抵临安城,我这皇帝怕是也做到头了!不行,必须要挡住他们!不能让他们来临安!”
赵昚感觉必须要派兵出击,于是就和群臣商量看看怎么主动出击。
这个时候叶义问和周麟之包括杨赐在内都不支持出击,而主张闭城死守,先保住城池,然后探听敌军的消息。
杨赐是相对冷静的,对这个突发状况有一些思考。
“贼军从江南西路来到临安,差不多千里之遥,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而且之前金华县有消息说遭到贼军攻击,但是再往后,贼军就没了消息,接着突然出现在临安,这是怎么回事?臣觉得这非常诡异,应该派人调查。”
然而赵昚已经在极度的慌乱之下失去了正常的思考能力。
他固执地认为调查是不必要的,必须要主动出击,彰显大宋的帝国风范,这样才能挽回尊严,不至于丢面子丢得太狠。
“主动出击也是调查!”
九百一十五 到临安城下给赵官家一点颜色看看!
眼下,赵昚已经听不进任何有价值的建议了,他固执的认为自己做的是最正确的。
他不想再听到任何其他的建议,恐慌之下,他认为只有全心全意按照自己吩咐办事的朝廷才能给他带来安全感。
三人苦劝劝不动,最后只能答应出兵五千主动出击。
这是他们所能出动的最大数量的人马。
然而他们甚至连敌人从什么地方出现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具体人数。
但是因为只能拿出那么多兵力出击,就拿出那么多兵力出击了,顺便还给了他们刺探的任务,让他们搞清楚敌军究竟在什么地方。
这很重要。
应该给皇帝提供军事建议的枢密院现在在史浩的带领下成了缩头乌龟,皇帝不说话,他们就不说话,集体保持沉默,可急坏了枢密院内的有识之士。
比如虞允文。
得知朝廷决定主动出击,迎战数量不明的贼军,他大惊失色,立刻找到了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不出来的史浩,希望史浩可以站出来向皇帝进言,让他不要这样做。
“敌情不明的情况下出兵作战是非常危险的,虽然现在局势危险,但是临安城城墙高大可靠,护城河宽深,绝对不是简简单单可以攻克的。
眼下最该做的是冷静,应当选择全力守城,观望局势,然后迅速召江南三镇领兵来援,江南三镇大军若至,贼军必然退却,不敢进犯临安!
临安城之严防死守让六万明军都没有选择强攻,江南西路的匪军起事不久,难道能出动六万人千里远征吗?千里远征需要的后勤,绝非江南西路一路可以提供,下官认为,他们最多不过五千人,绝对不可能威胁到临安!”
虞允文说得有理有据,史浩也认为他说的有道理,是对的,但是史浩什么都没有做。
“我现在还能说什么呢?不过是一个负罪之人等着被问罪罢了,什么都不用说,彬甫,什么也不用做,静待结果吧。”
虞允文急切,再次进言。
“枢相还请不要放弃,事情远非外人揣测那般严重,只要枢相进言,只要朝廷沉着冷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彼等不过是一支胆大包天的狂徒罢了!”
史浩摇了摇头。
“等你坐到我的位置上,你就知道很多明明是对的事情,但是却做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最好坏的结果发生,然后成为那只替罪的羊羔。”
史浩苦笑道:“彬甫,你知不知道之前我拜见陛下请罪的时候,陛下已经对我拔刀相对了?都到了这个地步,此时此刻,我又如何能出现在他的面前呢?”
虞允文大吃一惊。
史浩纵然有错,但是他处理事务的勤奋和认真是被下官们看在眼里的,且他还是皇帝的老师,据说他在皇帝登上帝位的过程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对于这样一个人,皇帝也能拔刀对待吗?
大宋朝廷的某些规则是不是已经出现了不可逆转的扭曲了?
虞允文看着满脸苦笑的史浩,思忖片刻,默默闭上了嘴,不再言语。
南宋朝廷的决策虽然离谱,但是细细想想,倒也不让人觉得意外。
因为此时此刻的南宋中央政府已经完全失序,完全乱了套,根本没有一个统一的能够让大家心服口服的号令来指挥所有人行动。
太上皇逃跑,在大宋政治圈子里已经社死了。
皇帝六神无主,继位两年两次被敌军打到帝都,一副亡国之像,实在不能让人信任。
帝师瓜田李下,刚刚因为战败而接近社死,也失去了皇帝的信任。
首相和次相就是橡皮图章,毫无威信,不能让人信服。
而唯一一个可能愿意站出来背锅的、也能得到人们部分信任的大嗓门战斗侠张浚不久之前还被杀了,坟头草都开始茁壮成长了。
此时此刻,南宋中央朝廷竟然已经到了就没有一个人能够站出来稳定人心稳定局面并且告诉大家一切还没有那么糟的地步。
没人能站出来,也没人愿意站出来,更没人能说出让大家心服口服的话。
其实只要他们仔细分析,就能知道这支敌军根本不可能给临安带来什么威胁,但是这样的人却并不存在。
或许是当初明军兵临城下的事实让他们产生了严重的PTSD,以至于在他们根本不知到农民军来了多少人、在什么地方都没有搞清楚的时候,已经在心里认定南宋输了。
输的很惨。
面对江南西路那支已经打出来展开千里反攻且一路顺风的军队,南宋无法战胜,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功,甚至连临安都很危险。
自我设障了等于是。
这五千人的出击在赵昚看来是一种姿态,一种让群臣知道他这个皇帝还没有放弃抵抗的态度。
所以他一定要出兵。
他甚至并没有怀着可以打一场胜仗稳定人心的想法,只是希望派出去的这支军队能和来犯敌军打个平手,就可以了。
他不指望派出去的将军是王平,只是希望他不是诸葛瞻,仅此而已。
然而这混乱至极的指挥只能添乱,带兵出城的宋将孟超甚至还要当场派人索敌,调查敌人在什么地方,有多少人,然后才能决定向什么地发起进攻。
城内的消息很杂乱,说什么地方的都有,就是没个准信儿,但是大体方位是在西南方位,所以孟超只好带兵缓缓向西南方向前进,一边前进一边索敌,十分紧张。
孟超紧张,宋兵就更加紧张,因为他们出征的时候城内消息到处乱传,来犯敌军数量也是谣言的重灾区。
一开始还算是不错的,说来了一两万敌军,但是后来越传越离谱,传到士兵们耳朵里,直接变成十万大军兵临城下。
自己吓自己、自我设障的方面,南宋说自己是第二,很少有谁能和它一较长短。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南宋政府的行为都能算得上是离离原上谱。
所以宋兵们打一开始就很害怕,很担心他们的主动出击是送死行为,是上面人要害死他们,刚出城开始进军,就不断有人开小差逃离队伍,力求活命。
孟超最开始还没有发现,直到亲兵报告有人开小差,他才知道这件事情,大怒。
天底下哪里有将军赴死而士兵逃生的情况!
不想跟着我去赴死,那就先去死好了!
孟超果断用斩首的方式震慑自己的军队,好歹让士兵们开小差的行为不那么光明正大。
但是想要做到更多也是不可能的了。
徐通完全不知道自己给赵官家一点颜色看看的行为到底给南宋小朝廷带去了多大的震慑,只知道他的索敌队伍发现了一支数千人的宋军正在与他们相向而行。
“看来赵官家还是有点胆子的,直接派人来和我们面对面对抗了,但是……我们就没有胆子吗?”
徐通高声呼喊:“从大本营打到临安,我们所向披靡!所向无敌!宋军休想阻挡我们的前进!休想阻挠我们前进的步伐!向前冲!把宋军冲垮!到临安城下给赵官家一点颜色看看!!”
“给赵官家一点颜色看看!!”
指导员们和军官们带动着士兵们一起高呼。
此时此刻,正是凝聚军心、凝结军魂的大好时机,这支军队在不断的奋进之中俨然有了精锐的架势,所以徐通不可能后退。
一声令下,农民军立刻按照阵法结阵,一路缴获马匹之后组织的五百多骑兵分列军阵两侧,在徐通的率领下勇猛向前。
九百一十六 临安城就在眼前
徐通得知宋军消息的时候,宋军也差不多得到了一支不明军队正在与他们相向而行的消息。
孟超瞬间就意识到那就是敌军,于是立刻询问人数和规模。
得知对方人数和规模与孟超的军队差不多的时候,孟超还有点错愕。
但是随后他就猜测,这支与他对上的军队应该是敌人大军的先锋军,所以人数才比较少,他们之后一定还有更大数量的军队。
而自己这边只有几千忧心忡忡军心不稳且随时都可能跑的比他还要快的军队。
这仗可怎么打呢?
孟超陷入了沉思之中。
需要明确的是,作为一个后岳飞时代的南宋体制内成长起来的【优秀将领】,孟超绝对不是王平式的智将,也不是诸葛瞻式的悲情人物。
他对于退敌是无能为力的。
而且他的儿子才八岁,他也不打算带着八岁的儿子上战场,免得到时候父子俩一起奔地府见阎罗。
他压根儿就不会去想怎么给南宋尽忠,只会去想怎么利用身份地位和权势更好地给自己牟利。
牟利,他冲锋在前。
死战,他当场癫痫。
所以面对如此严峻的局势,他觉得自己只有两个选择。
第一,跑。
第二,快跑。
该怎么选择呢?
孟超陷入了犹豫之中——这二选一的抉择总是让人感到十分的为难啊。
孟超还没有作出决定,前方忽然传来消息,说那支敌军结成战斗阵型,正在向他们的方向突进,显然是要和他们正面干一场。
好家伙,这一看就是背后有人,信心十足,而自己背后没人,或者说背后的人还希望自己顶上去呢……
这哪是出兵啊?
这分明是出殡啊!
左思右想,孟超感觉自己要是正面迎上去,免不得大败亏输,就算不被当场砍死,勉强逃生回去,因为损兵折将,估计也难免一死。
横竖都是死,倒不如直接带兵跑,若是能保全军队,说不定还能跑一条命回来。
为了更好地逃命,孟超还想了一个办法。
反正朝廷也不知道敌军从什么地方来,到时候就说走错了路,没遇到敌军,把敌军放过去,等之后敌军走了,一切都平静了,他们再回去,到时候活下来的几率更大一些。
一念至此,孟超简直想要夸自己一句逃生小能手。
然后他立刻下令,全军转移方向,敌军从西南来,我们就往西北去,速度要快,绝对不能停留!
士兵们不明所以,但是只要不打仗不拼命,啥都可以。
不能拼命,拼命还怎么挣钱啊!
要是把命给拼了,自己花了那么多钱、跪舔那么长时间的上司换来的地位还怎么发挥作用?
为了升官咬牙给出的投入还怎么回收?
指望朝廷的抚恤?
那帮文官他娘的素来都是雁过留雁,再拔下来一根毛扔出去骗骗人,手法极其恶劣,吃香特别难看,指望他们发善心还不如指望那些匪军直接原地去世,他直接躺赢。
而最可怕的莫过于身后事,到时候万一家里那个婆娘带着自己喝兵血吃兵肉好不容易积攒的血汗钱改嫁了……哦豁,亏到姥姥家了!
所以,必须要躲开,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我不下地狱,谁爱下谁下!哈哈哈哈哈哈哈!
于是乎,孟超率军开始了快乐大逃亡,整支军队调转方向,直接和徐通所部错开了兵锋,一路扬长而去,潇洒自在就和背后根本不是大宋帝都似的。
而这一切,徐通并不能洞悉,他不是心理专家,搞不清楚这些奇葩内心的真实想法。
本来将要和他正面对撞上的宋军在两军接触之前忽然急转向,然后快速前进,一刻不曾停留,以至于徐通得知消息的时候都有点惊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怎么跑了?
不打仗吗?
这种距离双方应该都对对方的存在比较清晰了,你这忽然间转向是什么意思?
想要抄我后路?
那也不应该在这种距离上抄我后路吧?
而且还是全军一起上?
亦或是后面还有更多的军队?
徐通想了想,觉得不能等闲视之,于是派人继续向前索敌,把范围扩大到整个临安范围,然后继续死死盯着那支宋军的动向。
这段时间里他让全军暂时停下来休息,吃点东西喝点水,补充一下体力,顺便解决一下个人卫生问题。
到时候一旦打起来,可没空给你们拉屎。
徐通认为那支宋军除非怯战避敌,否则必然是有着他们的考量,比如前军断后路,后面大军紧紧跟上缠住他的主力,试图在临安城外打个大迂回歼灭战的什么的。
出于对士兵们生命的负责,徐通觉得自己有必要判断一下形势。
但是很快,哨骑带回来的消息让他很是困惑。
临安城已经实现了戒严,城门紧闭,城头上人头攒动,到处都是在安排守城兵器的人,一副要打守城作战的架势。
就他们目前所探查到的地方,没有发现另外一支成建制的宋军野战部队出现在临安城之外。
啊这……
徐通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他在想,刚才那支避开他兵锋的宋军,到底是打算抄他的后路,还是怯战避敌呢?
左思右想,徐通感觉自己果然还是不应该对宋将和宋兵的节操有太大的指望,就他在复兴会中学到的知识,可以知道宋军体制的罪恶性以及彼此之间的明争暗斗。
想要让宋军打出一个漂亮的配合作战,完美执行战术战策,还不如期待大战档口天降陨石把敌人全部歼灭。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真的能够打出一个漂亮的配合作战吗?
那支宋军真的是去抄我的后路吗?
徐通捏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做出了一个决定。
不管了,就他娘的直接去临安!
就赌一下这腐朽的南宋王朝的体制,就赌一下那支军队逃避怯战,根本不敢与我正面对敌。
徐通立刻决定全军恢复全骡马化进军,前往临安城来个临安城兜圈游,在赵官家面前显摆一下他们的存在,然后立刻就走。
徐通也不是傻子,那么高的城墙那么多的守城军队,他拿不下来,也不能指望城内再出现一个郭京带着六丁六甲神兵出城唱戏。
他就是要恶心赵昚,恶心整个南宋朝廷,狠狠地羞辱他们,让他们知道自己不好欺负。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一路走来徐通也算是领会了一下南宋内地防务之虚弱,但凡有个四万兵马而不是四千人,他都敢直接包围临安昼夜攻打,不管打不打得下来,都能请赵官家好好喝一壶。
可惜,现在办不到。
怀着如此遗憾的心情,徐通带着全骡马化的军队向临安城奔驰而来,奔驰到临安城近郊,已经能看到临安城的时候,他看到了城外的一些军事设施,一些阻敌障碍物之类的。
但是周边并没有宋兵的存在。
于是徐通一挥手,农民军士兵们立刻上前将这些障碍物拆毁,大军继续疾驰猛进。
终于,临安城近在眼前了。
南宋首都近在眼前了。
九百一十七 祝赵官家安好
第二次,这是两年以来的第二次。
南宋首都再次被敌军兵临城下,城上宋军吹响号角,敲响战鼓,城头一阵慌乱,宋兵人人自危,人人惊恐,军心浮动。
他们当中有几乎所有人都经历过之前那次明军围城,只是当时他们未必是士兵。
但是当时明军围城的恐怖声势和那种一眼望不到头的可怕的军阵,确实让人记忆深刻。
四面都是井阑,都是高大的如城墙一样的临冲车,还有各式撞车,冲车,木幔等等,军队像蝗虫一样四面包围了城墙,根本看不到彻底击败他们的可能性。
那种可怕的威压感至今让不少人记忆犹新。
而这一次,另外一支敌军再次兵临城下,两年之内第二次,这本就十分可笑。
更可笑的是,南宋本来是进攻方,却兵败如山倒,被人一波反推到帝都城下,反推到了帝国的核心地区,这种情况让很多人都感觉心中的某些东西骤然碎裂了,消失了,不见了。
我们真的是大国吗?
大宋朝廷真的还能坚持下去吗?
我们还能取得胜利吗?
普通人或许不那么想,但是稍微有点见识的读书人、将官、文官们,真的有不少人都这样思考了起来。
大宋,到底还能维持多久的国祚呢?
没人知道。
赵昚得知那支江南西路打过来的叛军已经兵临城下的时候,整个人无力的瘫坐在了椅子上,不可置信的望着宫殿外面,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第二次了,第二次了,这是第二次被敌人兵临城下了!
做皇帝两年不到,两次被敌军兵临帝都城下,这个皇帝做的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
赵昚无力地甚至缩起了身子,把自己蜷缩在御座上,不接受任何人的拜见,就自己一个人缩着,感受着没有边际的痛苦和恐惧。
要是之前跟着赵构一起逃跑就好了,也好过在临安城内忍受痛苦和恐惧,不是吗?
有那么一个瞬间,这个大胆的念头充斥着赵昚的脑海,让他强烈的向往着,渴求着。
他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孤苦无助,不想在这里忍受着严重的痛苦,他想离开这里,他想要安全感,想要安心的睡一觉。
他忽然觉得自己可以理解赵构了。
为什么赵构如此病态的追求安全,如此病态的恐惧着一切威胁。
想来,和他早年的一些经历不无关系。
赵昚一直不觉得自己会成为和赵构一样的人,他觉得自己可以超脱,可以雄起,可是到头来他悲哀的发现,他正在向赵构靠拢。
之前那一波已经有不少官员逃出了临安城,军队重新封锁临安城之后,赵昚得知朝廷内的官员减少了五分之一还要多,也就是说有五分之一眼疾手快的已经自己逃命去了。
剩下的也不敢说是忠贞之臣,或许只是行动太慢,没来得及逃跑,就赶上了临安封锁。
赵昚并不敢确定自己这边到底能有多少人为他奋战到底,甚至为他而死,亦或者有多少人会最终舍弃他,投靠苏咏霖的大明国。
他甚至有一种强烈的既视感。
他要做亡国之君了。
越来越强烈的恐慌席卷了他的周围,让他感到自己就像是在汹涌澎湃的大海中乘坐一叶扁舟的求生者。
可能下一秒,就会被汹涌的海水席卷,再也见不到天日,活活憋死。
他不知道城外那支军队什么时候会发起进攻,也不知道城内的守军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他只知道,作为皇帝,他的一生将就此被改写。
他会和数十年前的那帮前辈一样,被带到天寒地冻的五国城中,忍受妻子儿女离散、受辱而带来的耻辱感吗?
不,他接受不了,若真是那样,他会自杀的!
大概吧……
赵昚越发的缩紧了身体,惶恐不安的等待着自己的结局。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极度的恐慌让赵昚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样痛苦不堪。
然而他最终得到的消息,却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
“陛下,贼军退了……”
帝国首相叶义问带着莫名的情绪来到了皇宫中,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赵昚。
赵昚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叶义问反复多次之后,他才知道自己没有听错。
那一瞬间的欣喜让赵昚几乎发狂。
但是接下来的发展同样出乎了他的预料。
那支“贼军”不是被打退的,而是自己退却的。
他们绕着临安城行军,跑了三圈,然后在临安城正西门门口竖了一面旗子,全军就火速离开了临安城,朝西南方向去了。
惊恐莫名魂不附体的宋军一开始甚至不敢去看这是怎么回事,还以为他们是去会和主力了,还会再打回来,所以不敢出城。
直到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们看着周围实在是没有什么动静,于是重金奖励勇敢士卒出去查看情况。
重赏之下确实有勇夫,六个“勇敢”的宋军小卒子拿到钱之后,带着马一起被绳索放下了城,摸到了那面旗子面前,把棋子收了起来。
他们不认字,不知道上头写的是什么,只是收起来,然后朝不同的方向飞驰而去。
夜幕降临之后,六个人全都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是他们所探查的范围内,临安城方圆十几里并没有成建制的贼军踪影。
贼军消失不见了。
然后其中一个小兵拿出了那面被他收起来的旗子交给了守城主将杨赐。
杨赐展开旗子一看,顿时面容十分怪异。
他严令士兵不准放松警惕,又下令赐钱、招募更多的勇士出城探查消息。
接着找到了负责统筹全城防务的叶义问,把这面旗子交给了叶义问。
叶义问看后,也是一脸的怪异。
“城外确实没有贼军了?”
“方圆十几里不见踪迹,更远的地方,末将派人去探查了,目前还没有消息。”
“这不是诈?”
“这……这若是诈,未免也太……”
杨赐说不出话来。
叶义问也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直到第二天上午,天色大亮,宋军派出去的“勇士们”回来了,他们已经把方圆二十多里探查了一遍,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
那支绕城环游三圈的敌军不见了。
叶义问再拿出那面旗子看了看,心中逐渐被一种怪异的情绪充满了。
他前往皇宫,把正在痛苦中备受煎熬的皇帝赵昚解放了,但是随即又带给了他一个让他更加难受的消息。
赵昚接过那面旗子,只见上面写着【江南西路农民军第二师师帅徐通及麾下勇士四千特来临安城一游,祝赵官家安好】。
哦,那支军队的军号原来是农民军啊。
这是赵昚的第一感受。
第二师师帅徐通及麾下勇士四千……哦,来的人只有四千。
这是赵昚的第二感受。
他们来临安城是来一游的?
这是赵昚的第三感受,以及一个很大的问题。
四千人到临安城来?
四千人从江南西路到临安城来?
他们用四千人打穿了大宋的腹心地带,然后一路打到了临安城下?
期间大宋的一切行动都没能阻止他们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