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七十三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老领导?
哭穷?
这两个字刺激到了林景春。
林景春一拍桌子,面红耳赤,喘着粗气,像是见了红布的西班牙老斗牛。
“我说了!工部的项目推进要按照规划来!规划!你懂不懂?你这边要用钱,其他部门就不要吗?道路!水利!城池!房屋!赈灾!哪一样不要钱?都是我在负责统筹!
每一年的项目规划是要排序的,是要按照重要程度和申报时间排序的,钱也是有限的,我又不是变戏法的,哪能给你变出那么多钱来?你不想想吗?”
这话说给别人听说不定就唬过去了,说给时征听可真不一定。
他本就是林景春的老部下,在苏咏霖划分部门的时候虽然和财政部分开,但是财政部内也有他很多故旧,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财政部这一次在山东到底捞了多少。
听说足足捞了大明两三年的财政总收入,财政部的账面瞬间极大宽裕,有很多很多余裕去办事。
所以时征才立刻欣喜若狂的把一些之前没办法做的事情统统立项,打算一口气推进大明朝的科技进程。
结果林景春居然还说没钱?
这吝啬鬼!
“光是山东的行动你就弄了多少钱?我可是听说你在那边数钱数的眼睛都花了,整个人直接晕倒在铜钱堆上,是吧?我这边的项目你怎么就不能通融一下呢?”
时征双手扶在桌面上,整个人的身体前倾,狠狠盯着林景春:“我跟你说,火器的研究已经到了最后阶段,现在咱们需要更多的钱去搭造更高更大的炼铁炉子。
炉子一旦搭起来,更好的铁一旦炼出来,火炮就能成功,成本还不高,火炮就能量产,就能尽快列装军队!这对于大明军队来说意义多大你知道不?
那么大的火炮,那么重的铁弹,打在城墙上就像我现在一拳打在你的脸上,你想想,那是什么样的感觉?那对大明军队来说,能减少多少因为攻城而出现的伤亡?能减少多少抚恤?老领导,你不想想吗?”
时征一把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重重的拍在了林景春面前。
“这是我算出来的数字,你看看吧,因为多了火炮,大军可以在攻城略地的战场上减少多少损失,你好好看看!”
林景春闻言,颇有些在意,于是拿起那张纸看了看。
纸上的内容是时征和参谋院的专业人员合力完成的,主要是对火炮的效力和火炮投入战场之后可能给军队带来的帮助和减少的人员损失进行预算。
预算显示根据他们模拟的战斗状况,在同样的攻城作战中,使用火炮和不使用火炮所造成的我方军队损失有着明显的差别。
火炮的强大攻坚能力会大幅度取代军队的攻坚必要,会让军队减少大量人员伤亡,而这部分人员伤亡所附带的财政损失也被时征计算了出来,白纸黑字写了出来。
火炮研发的投入和生产成本以及它所带来的财政效益之间的短期对比和长期对比都被时征列在了上头。
作为财政老手,林景春从来都更加信任数字,尤其是苏咏霖教会给他的数字。
林景春看了一会儿,把整个报告看完了,放下这张纸,抬眼看了看时征。
“陛下知道这个事情?”
“我的老领导啊!就是陛下让我来找你商量的啊!”
林景春转头看了看不远处正在最上首的皇位上埋头奋笔疾书的皇帝苏咏霖。
然后他抿了抿嘴唇,眯起了眼睛,沉默了一会儿。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老领导?”
这话一出口,时征立刻嗅到了一些不一样的气息,满脸的肃容瞬间消失,一张脸立刻笑的跟菊花盛开了一样,身子一扭就扭到了林景春身边,伸手给他揉肩膀。
“您这话说的,嘿嘿,我怎么会忘记您是我的老领导呢?我可是您一手带出来的旧部,您可不能不管我啊。”
那肉麻劲儿听的林景春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停停停停停,免了,免了,你这话我听着浑身不自在,你恢复一下,恢复一下,就跟刚才那吹胡子瞪眼的时候一样,别那么谄媚。”
“这怎么叫谄媚呢?这是尊重,尊重!过去咱不也是这样?”
时征腆着一张菊花般的笑脸继续谄媚道:“那财神爷,您同意了?”
“我是大明朝的大管家,管着大明朝的钱袋子,所以我要为大明朝的财政安全负责,亏本的事情我不干。”
菊花瞬间变色,眼看着就要舌绽莲花口吐芬芳。
“但是这个事情看起来还是有长期收益的,也有利于大明朝国力增长,所以特事特办,就优先列入财政部的支出日程吧,你回去等审计结果吧,五日之内给你回复。”
菊花重新绽放。
“好嘞!”
像是完成了某种伟业一般,时征撒欢着就跑了。
林景春看着他活泼的背影,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感慨着自己没有选错人,当初把他推荐给苏咏霖提领军械司,还是很有意义的。
不过他的笑容持续不了多久。
因为其他部门一看时征在他这边打开了缺口,他瞬间就成了一颗有缝的鸡蛋,其他部门的负责人瞬间就化身苍蝇嗡嗡嗡的围绕了过来。
林景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必须要让这些人知道,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打乱他的财政支出规划、影响他的处事大局的。
除了林景春的战斗之外,吏部尚书狄辽和法部尚书沈格之间的战斗也相当精彩。
法部特别缺人手,特别需要吏部优先安排人手进入法部来填补空缺。
然而其他部门对人手需求也相当大。
所以狄辽和沈格就围绕着人员分配问题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意见交换,并且一度差点发展成了物理层面的交流。
之所以没有,当然还是苏咏霖这尊大神镇在这里,作为万民殿的主人、大明朝的缔造者、最高执政官、第一公民,经历了大清洗之后,苏咏霖对明国政局有着极为强大的掌控力。
有他镇在这里,对于朝廷内部事务定下了规矩——大家都是同志,要和谐友爱,要友好互助,不能动不动就骂娘乃至于动手。
苏咏霖发话,谁敢不遵守?
于是整体来说,万民殿内的氛围还是积极向上的,偶尔有那么些拍桌子砸板凳的情况,大家也当没看到,因为谁也不敢保证下一个这样做的就不是自己。
本来大家还有些距离,各自在各自的官署里,冲突较为有限,也很难发展为全武行。
但是现在大家都在一起办公,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抬眼就能看到,那彼此之间的交流和冲突也就更加直接了。
谁和谁吵架,哪个部门和哪个部门之间产生争执,那都是相当直接的。
要是没有一个真正有威望的人在这里镇着,要不是苏咏霖而是赵作良在这里,估计要不了多久这万民殿就要变成菜市场乃至于自由格斗场了。
八百七十四 我不装了,我摊牌了
苏咏霖不仅是处理政务的主力,在生活安排上,他也下了大功夫。
比如吃饭问题,他直接让专门负责宫廷饮食的御膳房团队加大采购量和产出量,为万民殿工作团队提供一日三餐的周到服务。
每天要有肉蛋奶,要有水果和蔬菜,还要有足够的碳水,保证万民殿团队的营养摄入,以保障他们在高强度工作的状态下不会过度损伤身体。
饮食菜单需要提交苏咏霖亲自审核,每七天一个周期,花样不断。
苏咏霖始终认为吃饭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且只有吃得好,才能保证大家有好心情,只有心情好,才能提高工作效率。
在这种国家层面的问题上,苏咏霖根本不需要考虑成本,不需要发挥什么节约精神,竭力提供就是了。
每到饭点,万民殿右侧的偏殿就开放,作为大家的公共食堂,御膳房团队在那边负责打饭,万民殿处理政务的各部门人员直接去那边排队打饭,然后吃饭。
不过因为工作非常忙碌,吃饭的时候同部门的人也会坐在一起边吃边商量该如何处理一些棘手的问题。
苏咏霖也会和赵作良等尚书省主要负责人坐在一起吃饭,商量处理一些之前没处理完的事情,顺便也会聊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中午吃过饭以后,官员们可以休息,万民殿内被苏咏霖安排了很多躺椅,可以小睡一觉。
晚餐过后,万民殿门口那往日里只有大朝会时才会用到的大广场也开放,允许官员们有一定的时间散步遛弯,说说笑笑,放松精神。
大部分人在晚餐过后一个时辰左右就能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家了,但是也有一些部门的人事情太多,处理不完,只能留下来加班。
要是工作太晚了,御膳房团队还会负责提供一顿夜宵,面条啊饺子啊片汤啊炖品啊之类的,帮助工作辛苦的人们填补一下内心的空缺。
晚上很疲惫的时候,吃点热乎的暖暖肠胃,也是件很舒服的事情。
又考虑到中都城很大,有些官员晚上回家路程比较远,不方便,第二天早上开工时间又很早,回家睡不了多久就要起床,于是苏咏霖就把自己的议事厅贡献出来了。
宫中的内侍宦官和宫女全部出动,把议事厅稍微改造了一下,给回不了家的官员打地铺,每一个铺位之间用帘子隔开,让他们方便在议事厅内休息。
宫廷内提供全套的洗漱、沐浴、更衣的服务,这样就能减少官员们的往返时间、增加处理政务的时间了。
有些时候苏咏霖处理政务到半夜子时,也懒得再去后宫休息,就派人知会赵惜蕊一声,让她早点休息,而自己就在议事厅内对付一下。
苏咏霖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充分实行了【新朝雅政】。
他一扫金宋时代的宽松工作制度,将九九六乃至于零零七工作模式引入了大明朝的宫廷,提前给官员们带来了福报。
当然,对他们来说,这是真的福报。
毕竟他们才不会觉得为大明朝鞠躬尽瘁是什么逼不得已的事情。
事实上,这些在大清洗之后全面上位的复兴会员出身的官员们有着极强的行动力和执行力,对于处置政务非常热衷,精力充沛的就和不到十岁的熊孩子一样。
他们很明显的知道和他们的皇帝、主席一起工作意味着什么,和他们的上级一起工作又意味着什么。
哪怕只是被分配来跑腿的新人,也有了充分接触国家政务、了解国家中枢权力机构是如何运转的机会,这对他们快速成长起来有着十分重大的作用。
所以苏咏霖不仅让新入职的官员来学习,还让复兴会的培训人员和政法学校的学生一起到万民殿来参与实习,见一见世面。谷
让他们了解一下最高领导人是如何处理政务的,近距离感受一下这热血而又恐怖的修罗场是如何运转的。
说到底,这修罗场的运转可是关乎着整个国家的安全的。
而在这段时间里,苏咏霖除了累成老黄牛之外,也会分出一点点时间和赵惜蕊一起完成政论的第二卷。
第二卷的内容苏咏霖原定是经济建设为主,不过经历河南和山东的贪腐案之后,苏咏霖又决定在第二卷内加入贪腐的内容。
他把这一桩桩一件件丑陋的贪腐案写进书里公诸于众,让所有人都知道那些丑陋的人们是如何贪墨民脂民膏的,以及对这些混蛋最终的处置方案。
写着写着,苏咏霖莫名感觉这有点朱元璋写大诰的感觉。
不过他和朱元璋的出发点与目的也是完全不同,政论归根结底还是要用来教化民众,让他们明白何为革命与建设,如何看待两者之间的关系,以及如何平衡两者之间的关系。
在第二卷的写作工作上,因为苏咏霖工作繁忙,很多内容都是赵惜蕊执笔,苏咏霖审核。
而赵惜蕊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文化功底,基本上把苏咏霖想要写的内容都写了出来,剩下的也就是一些词句上的润色以及白话化。
因为很多老百姓刚刚脱离文盲状态,指望他们明白晦涩难懂的文言文是很艰难的,所以苏咏霖也对朝廷官方文书方面推行白话,力求用简便易懂的语言阐述自己的意思。
与此同时,苏咏霖也开始筹划将自己亲自撰写的政论的第一卷大规模刊印以便于全国发行的事情。
之前还要遮遮掩掩,只在复兴会内部进行公开,但是现在不需要了,既然已经撕破脸了,那就干脆摊牌好了。
我不装了,我摊牌了。
我就要革了你们的命,我就是要和你们斗争到底,从思想上到肉体上,我要你们全方位的完蛋。
对于这个问题,苏咏霖首先和赵惜蕊通了气,赵惜蕊并不反对这样的行为,只是觉得这样做的话也会让政论流入南宋,可能会让南宋产生意想不到的反应。
比如他们会学习,他们会发展,他们会变革。
对此,苏咏霖毫不在乎。
“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要干什么,我就是要让他们明白,但是我可以保证,就算他们知道我要做什么,也绝对不会有任何改变,最多发展一下军事,增强军力。
你说,让既得利益者让出自己的利益去完成社会变革,让有钱人从口袋里掏出真金白银去实现什么理想,你觉得可能吗?他们会这样去做吗?他们再怎么装,也装不出真正的模样,画虎不成反类犬,自然有他们吃苦的时候。”
赵惜蕊对此不甚了解。
“当真如此吗?”
“当然,惜蕊,你相信我,我就算把我的全套改革方案放在赵昚面前,手把手告诉他该怎么做,他都做不了。”
苏咏霖冷笑道:“这可是革命啊,是要人命的东西,更是正大光明的阳谋,是理想的对决,他不过是利益的载体罢了,怎得自主?”
“可是我觉得咱们身边这样的人还是挺多的,比如你经常夸赞的辛幼安和玉成。”
赵惜蕊疑惑道:“难道南宋那么大的国家,竟然没有这样的人吗?”
八百七十五 苏咏霖曾经也是个宋人
南宋有这样的人吗?
没有这样的人吗?
苏咏霖不敢确定。
只是因为没有思想,并不能说这样残暴的体制之内就没有心存良知的人。
肯定有,只是一面被压制,一面被消灭,总是发不出属于他们的声音。
而且他们的良知也仅仅局限与个人行为,终究不能成为体系,无法与已经成为体系的南宋体制相对抗。
个人的良知又怎么能和整个朝廷的暴戾相对抗呢?
终究还是要失败。
但是如果有了自己的介入,他们内部是否会产生什么异变?
那些体制内的精英们若是读了自己的政论,会产生什么样的感觉?
苏咏霖不知道他们当中是否会有人和自己或者辛弃疾一样,自我革新思想,但是苏咏霖从来不认为只有劳苦大众才能觉醒。
劳苦大众的觉醒有其必然性,而从来就生活优渥的人的觉醒才更加可贵。
这样说起来,南宋内部应该会有这样的人出现才是。
“应该是有的,但是他们的力量太弱小,也没有完整的方法论,是不可能成功的。”
苏咏霖搂住了赵惜蕊,笑道:“南宋的反动力量太强大了,整个政体构造从最开始就是反动的,你让他们变革,就是在让他们交出利益的同时自杀,他们疯了才会这样做。
所以,放心吧,尽管把咱们的政论公之于众,同时我还会把我写的一些关于社会变革的文章也一起刊印天下,公诸于众,加在一起,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
赵惜蕊对苏咏霖的想法素来都是支持的,所以加快了第二卷的写作进度,没到八月份的时候就把第二卷完成了。
苏咏霖进行了监修和言辞的修饰,并且进行了白话文的改编,力求让文化水平不高的人也能看懂。
正好,此时此刻礼部已经被复兴会的势力完全掌控,耶律瑾作为爆破旧礼部的功臣,理所当然成为了新礼部的尚书,麾下一票官员吏员全都是复兴会员,礼部已经完全革新。
现在的礼部没有什么祭祀的功能,苏咏霖已经把礼部的这个功能剔除了,他本人也非常反感花费大量金钱去祭祀不存在的老天爷。
于是礼部就没有类似的日程安排,取而代之的是重要节日的官方主持和教育、考试工作。
硬是要说的话,现在的礼部更像是教育部和考试院的结合体,是职能部门,办事部门,没有了原先的神秘属性。
属于苏咏霖一棒槌把礼部从天上打回了地上。
那之后,苏咏霖交给耶律瑾的任务就是两个,一个是让他找人开始研究编撰大明字典,一个则是让他负责好洪武五年第二届科举考试的安排主持工作。
而现在,苏咏霖又要交给礼部第三个任务。
那就是把《苏氏政论》第一卷刊印,然后全国发售,面向所有民众,包括高层,也包括底层,无一例外。
耶律瑾对苏咏霖的这一要求不是很理解。
“陛下,您的政论……全国发售?”
“对。”
“谁都可以购买?”
“对。”
“那万一有南边宋国的客商看到了,他们也能买?”
“为什么不呢?”
耶律瑾倒吸一口冷气。
“陛下,臣以为,陛下还是要三思的,陛下的政论太过于精妙,很多东西,很多人应该是不懂的,他们读了也没有什么用,反而会影响大明的稳定。”
“不懂,就教育他们,让他们懂,至于影响稳定什么的,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你也该多学学。”
苏咏霖开口道:“我认为这种思想是很好的,而好的思想就应该广泛传播,就应该为人所知,而不是关起门来故步自封,变得越来越封闭,越来越僵化。
当年儒学为什么能被称为显学?为什么能发展壮大?还不是孔夫子开创私学使得学术下移?越来越多的人学习儒学,儒士也愿意传承知识给更多人。
当时的儒家比诸子百家中大多数学派都要开放,学派人数最多,影响越来越大,所以才能让儒家思想发展壮大,自我革新,不会故步自封,到最后才能成为胜利者。
结果他的徒子徒孙们取胜之后居然不让更多人学习儒学,故步自封,把孔夫子束之高阁,显示天人感应天人合一,后来又搞出个五经十四家法束缚人心,儒家思想才越发僵化。
时至今日,儒家思想已经腐朽不堪,不能适应大明的需求,所以我才决定将之罢黜,大明需要全新的思想来引导前进,这是我书写政论的初衷。
而如果新的思想又走上了儒家思想的老路,自然也会有被后人罢黜的那一天,所以将其广而告之,为人所共知,经历疑惑到质疑再到大彻大悟的过程,思想才会不断发展和进步。
至于知道的是自己人还是敌人,我觉得无所谓,自己人会自发的认同与维护,而敌人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照着做,除非他们有自我革命的勇气,那他们就不是我们的敌人了。”
苏咏霖的解释在耶律瑾听来是一知半解的。
耶律瑾思来想去,觉得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自己的理解范围,自己实在是无法全面理解皇帝陛下精妙的思想,也只能照着做了。
然后他觉得自己的确应该多抽一点时间去学习学习这里头的东西,这样才能更好的跟随皇帝陛下的脚步,更好的拍马屁。
然后才能得到更多的权势。
说到底,他是一个实用主义者,他觉得接纳什么思想都是可以的,主要还是看哪种思想更符合自己的利益,所谓官僚,无非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当今皇位上坐着的那位是人,那么自然说人话。
至于以后。
见风使舵就可以了。
这个本领他是很强的,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果断背弃外族系,直接抱上了皇帝的大腿。
嗯,决定了,就这样去做。
耶律瑾打定了主意。
把这件事情吩咐下去之后,苏咏霖忽然又有了一个奇妙的想法,带着这个奇妙的想法,苏咏霖找到了妻子赵惜蕊。
“啊?把你的出身和经历都写在序言上让天下人都知道?”
晚上,在寝宫之中,赵惜蕊很是惊讶于苏咏霖的奇思妙想。
“对啊,这会不会很有趣?反正这本书到头来也是要传到南宋去的,不如我就自己把自己的出身和经历主动告诉他们,他们的反应一定很有趣。”
苏咏霖躺在了赵惜蕊柔软的大腿上,笑呵呵的捏了一把她柔嫩的脸蛋。
赵惜蕊顿感好笑。
“他们会很生气?”
“那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我想,让他们知道我的生平,有助于他们了解我这个人,反正他们早晚是我的臣子,提前让他们了解一下他们的上司,也没什么不可以,对吧?”
苏咏霖满脸都是恶趣味的笑容。
想着那帮临安城里的老爷们要是知道自己曾经是一个【宋人】,甚至是一个曾经任由他们宰割的宋人,他们会是如何的惊叹呢?
赵惜蕊没忍住,笑了一阵。
“从前怎么没发现你的心思这般恼人?简直坏透了!”
“现在发现也不晚啊,反正咱们都才二十多,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苏咏霖嘿嘿一笑,顿感兴致勃勃,于是一把将赵惜蕊掀翻在床上。
赵惜蕊娇呼一声,立刻反应过来,反手把苏咏霖推倒,自己爬了上去。
“在外头你是皇帝,在这屋子里,你是我的人。”
瞧着她明眸皓齿的模样,苏咏霖双手投降。
“行,我的皇后殿下,这屋子里,你说了算。”
八百七十六 因为南宋打不过他
销魂一夜自然不必多说。
第二天,苏咏霖起个大早。
今日是休沐日,除了值班官员,大部分官员都可以在家里休息,苏咏霖也不用去万民殿继续当老黄牛,便照着惯例进行体育锻炼和洗澡之后,换了身衣服就在书房里准备给自己的政论做序。
略一思考,苏咏霖便提起笔来,下笔飞快。
他在中央倡导白话文书写官方文章和指令,并且推行统一的标点符号,力求让所有人都能看懂听懂,方便快捷的阅读,改变以晦涩难懂的文言文书写的惯例,掀起白话文运动。
在他的影响和命令下,明廷官方公文率先实现白话文的改变,随后复兴会内部的公文、军队公文和官员奏表等等也全部变为白话文。
接着就是各级官府的书写习惯的改变。
现在因为朝廷的鼓励,民间人士的个人书写习惯也朝着白话文的方向改变。
引领了白话文的浪潮之后,苏咏霖自己所作的序言,自然也是以白话文为主,力求通俗易懂,不追求华丽且毫无意义的辞藻堆砌。
对于革新时代没有意义的东西,他不会在乎,反正唐诗宋词已经被古典士人写得差不多了,中华古典文化的高峰期已经过去,华丽的文化瑰宝已经足够后人受用。
既然平民崛起已经成为时代潮流,那么,就从此刻开启属于平民文化的时代吧。
他希望自己所写的东西能够深入人心,哪怕是一个刚刚脱离蒙昧的庄稼人也能明白自己写的是什么,有什么用意,并且学会其中的一些东西。
反正天下以为的天上人苏咏霖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并不是什么天子。
他普普通通的出生于南宋绍兴八年三月初三的庆元府定海县,是一名很普通的婴儿。
他的母亲只是普普通通的和父亲结婚、同房之后怀孕,经历非常普通。
她没有梦到月亮和太阳飞入怀中,没有在田地里遭遇飞龙的袭击,没有做梦梦到和天龙行不轨之事,老爹头上的帽子颜色很正,绝对没有冒绿光。
他头上也没有长犄角,身后也没有长尾巴,没有了不得的血统,绝对是纯粹的人类。
他出生那一天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阳光明媚,气候温暖,天地没有任何异像,没有打雷闪电狂风骤起,只是有婴儿的啼哭之声。
他出生前没有祥瑞之兽降临在家门口,没有两条龙在家门口嬉戏玩闹,当然也没有祥瑞之鸟停留在家中院子的树枝上叫唤——如果老家雀也算的话。
当然产房内也没有泛白光,没有把屋子里照的比屋子外面还亮,那会闪瞎人的眼睛的。
自然也没有赤蛇盘在产妇床上——话说产妇看到一条红色大蛇盘在床上不被吓死也要被吓晕过去吧?
没有白光,当然也没有紫光,没有红光,没有黑气,没有邻居感到惊诧,家中的牲畜也安分的很,乖乖被做成汤食给母亲补身体。
产房内也没有香气环绕,他的体表也没有被金色镀上,更不会三天以后才消失。
他的体表没有任何字样,没有仙人下凡抚摸他的脑袋,他平平安安的出生,在父母的关爱下普普通通的成长。
他的祖父是南宋官员苏定光,曾经随同岳飞北伐,后来担任州刺史的职位。
他的父亲是生员,读过书,参加过科举考试,但是还没有考上功名,就因为家族贩私盐的事情而在海上战死了。
祖父因为北伐的理想破灭而沦为贩私盐的不法之人,整个家族也是因为贩私盐起家,但是下场却并不好,父亲也因此而死。
父亲死后没多久,母亲也病死了,他成了孤儿,被祖父抚养长大。
后面,祖父在他十六岁的时候病死,他单独撑起家业,期间受到很多磨难,被一些南宋官员和祖父的部下刁难,当然最后这些问题都被他一一解决了。
如果没什么太大的问题的话,他理所当然的会继续在南宋生活,因为他虽然受过很多磨难,但是却有着优越的生活条件,锦衣玉食。
这还要啥自行车呢?
但是不行,因为他见过了自己的生活,也见过真正的地狱。
南宋平民凄惨的生活让他非常痛苦,他想不通为什么有人能够吃香喝辣穿金戴玉,而有些人只能晒干自己的尿,吃尿中析出的盐。
他想不通为什么有人可以吃香喝辣,在富丽堂皇的屋子里尽情享乐,而有些人只能在寒风中悲惨的冻死,被破席子一卷,扔到乱葬岗。
他想不通。
但是后来他想通了,问题可能不仅仅是出在贪官污吏身上,而是出在一些别的问题上。
所以他决定,要走一条不同于以往的道路,想要尝试一条可以让每个人都吃饱肚子、彼此之间没有太大差距的道路。
但是这条道路在南宋走不通,所以他决定去金国钻空子,通过推翻金国重新建立一个国家,一个和南宋全然不同的、不为了少数人的荣华富贵,而为了数千万百姓的福祉而建立的国家。
这个国家,就是如今的明国。
他为国家取这个国号的意思,是【日月之光所及之处,皆为生民之乐土】,他的明国,是这样一个理想的国度。
而他正在为此而奋斗,这本书,就是他奋斗历程当中的思想结晶,记载了他的奋斗经历。
他希望读了这本书的人可以多做思考,了解他的心路历程,反思过去的帝王将相主导的贵族历史。
只有帝王将相的故事能流传下来的史书是不正确的史书。
真正的史书,不该仅有上层领导人的引领和决然,也应该有基层建设者和生产者的辛勤劳作。
他们这一代人应该努力与旧时代切割,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走向属于数千万生灵的明日。
为帝王将相做家谱的历史,绝不是真正的历史,真正的历史不该只有帝王将相,也该有千千万万普通劳苦大众的身影。
书籍不该只有圣人言论,不该只有仁义礼智信,不该只有才子佳人妖魔鬼怪,也应该有劳苦大众。
若是没有人带头这样做,那么他就做这个带头者,他这个大明国皇帝就做这个带头之人,他的大明国就是明日之国。
他的这本书为他们而作。
他也希望,读了这本书的人也要为了他们而奋斗。
【同志们,和过往诀别之路,就从此刻开始】
写完最后一个字,苏咏霖放下了笔,拿起写满了字的纸,轻轻吹着纸面。
看了看,没有错别字,没有语法错误和逻辑问题,基本上也都是实话、心里话。
这是一个没有贵族血统的人间皇帝写给他的人民的一封信,希望这封信和这本书的内容都能进入人民的心中,成为他的追随者。
说实在话,这篇序言写出来公诸于众,就相当于是公开的对宋宣战书了。
他非常坦诚,所以宋人只要不傻,一定会明白他写这篇序言的目的。
不过,宋人傻不傻,他不在乎了。
因为南宋打不过他。
事到如今,天下已经没有比大明更加强大的国家了,也没有可以威胁明政权存在的势力了。
不用遮遮掩掩了,把要做的事情要说的话都公布吧。
时代的变革,需要全体人民的参与,他一个人,拖不动那沉重的时代的车轮。
他需要很多很多的追随者和他一起奋斗,一起推动时代的车轮,让这沉重的中华战车缓缓向前,走向正确的道路。
这条道路只要走下去,必然会带来更多的连锁反应。
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八百七十七 戚方决定走上修罗之路
苏咏霖意气风发的准备引领时代革命,而远在千里之外的罗霄大山之中,赵玉成也在准备着第三次反围剿战斗。
前两次邵宏渊发起的围剿战斗折戟沉沙,被农民军顺利粉碎,还赔上了几千兵力,但是这显然不是终点。
邵宏渊从来没有承认自己战败,只是一时不察而已。
他觉得只要他有足够的后勤支持和情报支持,绝对可以获胜,他根本不觉得自己会战败。
对方不过是一群贼寇而已,若非己方有人拖后腿,加上他不熟悉山中道路,这帮贼匪有何能耐让他折戟沉沙?
从军数十年的邵宏渊对自己有着一定的自信。
所以在张俊派来的特使冯时行抵达吉州之后,邵宏渊就立刻前往拜见冯时行,将自己的需求告诉了冯时行。
冯时行此来吉州,带着枢密院职官的头衔和张浚的亲笔信,作为监军存在于军中。
他的职责是对军中存在的一些肮脏事情做一番处置。
来之前,张浚告诉冯时行一些军队里的事情,所以冯时行大概知道敢战的是邵宏渊,想要浪费国帑的是戚方。
而且这个戚方很有可能和反贼有勾结,所以冯时行一旦查实戚方有违法乱纪之行为,就要想方设法配合邵宏渊夺取他的兵权,将他拿下,治罪,然后把军权交给邵宏渊,让他全力平叛。
冯时行顶着光环来到了吉州,还没抵达军营,就秘密接见了赶来的邵宏渊,与他做了一番交谈。
邵宏渊把这里的大体情况告诉了冯时行,并且为自己战败的事情开脱,又给戚方上眼药,说自己之所以战败,纯粹是戚方从中作梗,否则自己不至于战败。
“戚方果然如此大胆?”
冯时行得知具体情况之后,抚着胡须,狐疑的看着邵宏渊:“身为朝廷大将,私通反贼,还与反贼做交易,这可是掉脑袋的死罪,他也敢做?这未免太大胆了一些吧?”
邵宏渊摇头。
“不这样考虑的话,末将实在不能理解为何反贼在武器装备上不输给我大军!那可是反贼,我大军乃戍边屯驻大军,怎么可能在装备上甚至不如贼军?这万万不可能!
更不要说这穷山恶水之地,当地人都说这地无三尺平,又能打上来多少粮食?所以素来盛产刁民,好几万的刁民跟着贼军一起跑进了罗霄大山之中,凭什么度日?”
冯时行眉头皱了皱。
“邵将军,你的意思是,戚方卖粮食给贼军,让贼军得以在穷山恶水之地当中求生?”
“只有这个解释,就算不是戚方,也一定有和戚方相关的人做这样的事情,否则,这穷山恶水之地决计养不活那些刁民反贼。
而且但凡是治军不严的庸人,基本上军中都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他们根本不在乎军队到底是什么情况,只要自己过得舒适就好,下面人偷卖军械给贼军什么的也是常见。”
邵宏渊的解释很有几分令人信服的地方。
冯时行渐渐相信了邵宏渊的说法。
“既然如此,邵将军,你要配合老夫,待老夫查明真相,若果然与戚方有关,老夫还是需要你鼎力相助啊。”
邵宏渊听出了冯时行的话外之意。
“这是枢相的意思吗?”
“是。”
“明白,末将一定会鼎力相助!”谷
“好!”
冯时行点头,抚着胡须,一副智计在握的样子。
不过也没过一会儿,他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邵宏渊一脸懵逼。
“冯监军,您……”
“无妨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无妨,无妨……”
喘了好一会儿,冯时行才缓过气来,低声道:“老毛病了,不碍事,公务要紧,公务要紧……”
接着,冯时行又是一阵咳嗽,咳了好一阵子,灌下去好几碗热水才堪堪平复。
秘密会见邵宏渊之后,冯时行才前往吉州大军驻军营地见到了戚方。
戚方见到邵宏渊之后,逮着他就是一顿大吐苦水,把自己的困难增加了好多好多倍,又把邵宏渊形容成一个仗着张浚的权势肆意妄为不听命令结果导致损兵折将的人。
“他胡乱进兵,不听命令,结果导致损兵折将,士气大衰,这样的将军,在下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驾驭,还请监军决断吧。”
戚方当然会说对自己有利的事情,而这个,邵宏渊已经提前和冯时行说过了,所以冯时行并没当做一回事,只是说他会秉公处理,但是眼下,需要剿灭逆贼。
“陛下对于吉州逆贼已经不能容忍了,三翻四次要求枢密院尽快结束这场战事,继续拖下去,没有人能逃到好处,你我的官职都很危险,戚将军,你应该明白这里头的利害关系。”
戚方当然明白,他也不傻,到后面无非是事情无法收场,他被问责。
他可是一早就知道张浚对他不满意甚至想要罢黜他的人,怎么还会信任张浚和他派来的人呢?
事实上在戚方派人去临安送信的时候,还另外派了一队人从不同的路线前往临安,秘密拜见太上皇赵构身边的红人宦官,打通了宦官的关系网,并且成功和太上皇赵构搭上了关系。
想着张浚和当今皇帝赵昚是一丘之貉,戚方就对自己的前途很绝望,因为他和杨存中身边的副将有旧,两人通信的时候,这个副将就把自己和杨存中目前的尴尬处境告诉了戚方。
戚方这才知道赵构之所以躲在外地不愿意回临安,不仅仅是因为恐惧明军,更是因为他的嫡系部队都被明军打光了,而赵昚则借着战争的机会掌握了政权和军权,把赵构的统治根基给夺过来了。
因此赵构觉得不安全,担心赵昚对他不利,所以迟迟不肯回临安,直到赵昚把杨存中和四万御营军换给赵构作为他的安全保障,赵构这才放心的回到了临安。
目前的局势就是如此,但是那个副将就很担心他们的未来,觉得赵昚是进行时,赵构是过去式,赵构年事已高,一旦他去世了,他们这群人肯定要被赵昚清洗。
因此他非常焦虑。
戚方则通过这个消息得知了赵构和赵昚之间微妙的关系,也因此发现了自己的生机。
赵昚信任张浚,必然不可能信任自己这种人,他们要的是北伐,而自己只想安稳股过日子。
自己必然争不过张浚和邵宏渊,但是如果能搭上太上皇的关系,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怀着如此的想法,戚方决定走上修罗之路,把身家性命托付在赵构手上,不管赵构什么时候死掉,只要能多坚持几年,他就有多几年的好日子过。
反正他年纪也不小了,也不见得还能多活几年,要是赶在赵构死掉之前死掉,那么他就能算是善终了。
碰碰运气吧。
有如此的决意,所以眼下对于张俊派来的人,戚方并不担心。
更不用说军队里那些做蠢事的人已经被戚方清理过一遍了。
八百七十八 冯时行病死
之前,邵宏渊第二次战败的时候他就感觉不对了。
叛军可以强,但是不至于那么强,甚至连装备都能和宋军相对抗,这要说军队里没有做坏事的人,他是绝对不相信的。
后勤必然是出了问题的,问题还不小。
所以他偷偷派人调查,还真给他抓到了军需官们与农民军做交易的证据。
于是他秘密把那些军需官都给处理掉了,换上了一批新人,又让他们根据当前仓库的情况做假账以蒙混过关,不让朝廷使节查出什么来。
最后新人们建议军需营最好主动失火一次,最好大伙能烧掉几个仓库,不然这个账目实在是无法填平,只要有专业人士来查,一定能看出端倪。
戚方无奈,只能下令秘密操作仓库失火事件,为了增加可信度,还把那些被杀死的军需官投入火中,未造成失火而死的情况,把他们烧成骨头。
至于之后会不会被查出点什么,戚方不知道,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戚方是把自己能做的都给做了,这要是还能被查出什么来,他也无能为力。
不过戚方没想到的是,让他倒霉的不是和农民军做生意的事情,而是吉州那些原本忍气吞声的地方官员们。
冯时行查账陷入了困境,虽然对失火的事情充满怀疑,可终究没有可靠的证据显示这场失火是戚方主导的,所以只能硬着头皮查账。
当他查的一头雾水的时候,那些吉州的地方官因为被大兵们欺负的很惨,所以冒死前来找冯时行告状,诉说戚方所部在地方上横行霸道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事情。
好家伙,冯时行正愁找不到确切的证据拿下戚方,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于是他派人去调查,前往吉州地方调查戚方所部军队的违法之事,结果证实了地方官员们的说法,他们都被戚方所部的大兵们欺负惨了,百姓们也被欺负惨了。
能抢的都被抢走了,不能抢的也被毁坏了大半,土地遭到蹂躏,百姓被军队强行掳掠做杂事,地方生产被严重破坏,江南西路南部几个州府没个三五年根本别想恢复元气。
这是极为严重的渎职。
冯时行得知以后大怒,当场怒斥戚方,要逮捕戚方送回临安问罪,戚方身边人想要反抗,被早有准备的邵宏渊带兵压制,解除了武装,顺利沦为阶下囚。
虽然没能用通敌罪名把戚方拿下乃至于当场杀死,但是能用渎职犯罪的事情将他拿下,送回临安问罪,已经是很大的胜利了,足以向张浚复命。
等大军得知消息的时候,戚方已经被拿下,不能号令大军了。
面对大军的惴惴不安,冯时行也适时地宣布,这次事件只问罪戚方和他的重要高级亲信,不涉及其他人中低级军官和普通士兵。
一切照旧。
于是军心稍安。
说到底,除了一些关系真的很亲近的高级军官,大部分大头兵也是从心底里认为戚方是个混蛋,他们也被戚方狠狠地欺负过,并不觉得他是什么大好人。
谁是将军,我们就跟着谁,没有非谁不可的事情,我们只是当兵而已,谁是将军,无所谓。
宋军优秀的军事传统帮了冯时行一把。
冯时行仗着邵宏渊的支持掌握了军权,为免夜长梦多,要押解戚方回京师问罪。
不过让这两人有点意外的事,戚方虽然被擒拿,脸上的表情却非常平静,还带着一丝丝的嘲讽。
“二位真的以为这就是最后了吗?呵呵呵,可别着急,说不定咱们还有再见面的时候,还有,这大山里的贼军可不简单,你们多加小心。”
戚方莫名的态度让冯时行和邵宏渊感到一丝不妙,但是两人并不认为已经被解除兵权的戚方还能做什么。
接下来,冯时行支持邵宏渊掌控兵权,统领讨伐军队,整顿讨伐军队,约束军纪,然后准备发起对罗霄山的第三次围剿。
宋军内部发生兵变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宋军军营里,好几个农民军的本地人好手以打杂的名义潜伏到了宋军之中,听说了这个消息,然后很快传递回了罗霄大山之上。
于是赵玉成等人也知道了戚方被拿下、邵宏渊上位的消息。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赵玉成立刻把消息通报给各大队各中队的负责人,让他们做好准备,宋军的第三次围剿可能要来了。
派去宋军营的人很快又送消息回来,说宋军开始整顿全军,这是大规模进攻罗霄大山的前兆。
派去民间做各村庄工作的人也送来消息,说宋军开始收拢兵力,驻扎在村庄里当大爷的宋兵们纷纷骂骂咧咧的回到了军营里。
赵玉成更加紧张,他意识到这可能是一次前所未有超大规模的作战,可能会死很多人,会让很多战士死去。
但是没办法,他必须要坚持。
他紧张等待着。
不过事情并没有如同他预料中那般发展下去,因为很突兀的,宋军军营里办起了丧事,白幡都竖起来了。
赵玉成还以为是邵宏渊死了,不过不是的,邵宏渊身体很好,死掉的人是冯时行。
冯时行本身身体就不好,抱病上路,操心劳神的,一直处在紧张状态之下。
等终于拿下了戚方,安抚了军队,心情松快下来,病情就有点反复的征兆,加上这个时候他又不小心淋了雨,没及时换衣服,一阵风吹过,他就彻底病倒了。
着急的邵宏渊赶快试图找医生为他诊治,医生来了一个又一个,药方开了一张又一张,药熬了一碗又一碗,病情不见好转。
冯时行一天比一天虚弱。
邵宏渊一边整顿军队准备围剿农民军,一边又要为冯时行求医问药,忙的着急上火,可到头来也没能挽回冯时行的命。
五月二十三日,高热不退的冯时行病危。
五月二十四日,冯时行病逝于吉州军营中。
邵宏渊这下子彻底傻了眼。
张浚给他派来帮忙撑腰的人病死了,病死在军营之中,这……
这算什么事啊?
邵宏渊暗叫倒霉,只能一边为冯时行办丧事,一边派人火速回临安汇报消息,问问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
至于开战围剿农民军的事情只能稍稍延后。
主要戚方旧部是冯时行出面安抚的,他以朝廷监军的身份代表中央朝廷,士兵们比较信任他,而不是邵宏渊本人,有了他,戚方的旧部才没有动乱,而是继续观望情况。
现在冯时行死了,怕是军队里又要有人产生异样的想法了。
现在不能开战,在这内部不稳的情况下开战,很难取得很好的战果。
先派人进山探路吧,具体情况,还是轻视枢密院,让枢密院再派一个可靠的监军来稳定军心。
邵宏渊这边按下了暂停键,那边赵玉成可没有。
意识到宋军领导层刚刚死了人且军心不稳的现状,赵玉成感觉这是一个大好良机,不能就那么浪费,傻愣愣等着邵宏渊来打。
农民军的确比较弱势,但是没有那么弱小。
或许主动出击是个好办法。
自从上山以来,一直都是被动防守,从来没有主动出击,这些宋兵可能根本没有防范意识。
不过那么多宋兵,人数比他们多几倍,要是贸然出击,估计连这点家底子都保不住。
夜袭?
邵宏渊这种宿将绝对不会没有针对夜袭的准备。
单纯玩军事还玩不过宋军,那么该怎么做才能绝处逢生呢?
赵玉成苦苦思索,辗转反侧,终于,给他想出了一条妙计。
八百七十九 流言攻击
赵玉成还记得那些军需官们给农民军送情报的时候提了一嘴。
他们说邵宏渊和戚方不和,双方闹矛盾,邵宏渊想打,而戚方不想打,这才造成邵宏渊单独进兵多次落败。
戚方压根儿就不打算和邵宏渊精诚合作,两人多有龃龉。
而根据进入宋军潜伏的密探的汇报,冯时行作为监军抵达之后,联合邵宏渊对戚方进行了打击,很快抓住了戚方的把柄,将戚方拿下、罢职,快速送往临安定罪,造成既定事实。
然后戚方的铁杆亲信们也被邵宏渊一网打尽,快速解除武装,拿下了。
剩下来的几万军队群龙无首,十分混乱,但是又对扮演黑脸的邵宏渊非常不满,隐隐有针对邵宏渊做点什么的迹象。
在这个时候,冯时行站出来安抚人心,宣布戚方的罪过,并且做出公开承诺,决定只问罪戚方和主要亲信,不问罪整支军队。
于是戚方的旧部才没有作乱,而是选择接受冯时行的指示。
在他们看来,至少冯时行代表中央枢密院,是文官,还是进士中的进士——状元,对这群大头兵们有天然的属性压制,统御他们天经地义。
大头兵对中央进士文官的属性弱视是几百年来大宋朝廷苦心孤诣营造出来的,更别说冯时行还是状元出身,大头兵们多来自于民间,出于民间对【文曲星】们的崇拜,他们当然也会有类似的崇拜情节。
进入军队之后,也就会把这种情节带入军队。
放到眼下,就是这群大头兵对冯时行这位状元出身的中央枢密院文官心存畏惧,不敢与之对抗。
冯时行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冯时行说不问罪,他们也就信了,于是军队得到了初步安稳,邵宏渊得以仗着冯时行的支持统御了军队。
没有冯时行的出现和表态,只靠邵宏渊一人要做到这些,难度太大了,也很容易造成军队内乱。
更别说他面对农民军战败两次,就目前来说,根本没什么威信。
冯时行和邵宏渊本来打算慢慢整军,把戚方旧部打散重编,方便他们直接指挥,减少未来可能出现的麻烦,奈何冯时行忽然病死,整顿军队的事情骤然停止,于是尴尬的局面诞生了。
宋军中的主导者只剩下邵宏渊一人了。
这五六万宋军里,绝大部分都是戚方的旧部,邵宏渊的亲信部众只有数千,属于少数,不能代表绝大多数宋军士兵。
也就是说,目前宋军其实是军心不稳、不齐的。
一番分析之后,赵玉成找来了副手杜启,与他做了一番商议,就宋军内部的派系矛盾进行了分析,于是两人很快达成了共识。
赵玉成决定在宋军中散布谣言,即邵宏渊并其实不打算放过戚方的旧部。
他之前之所以这样说只是权宜之计,为了稳定人心,为了谋划之后的事情。
其实邵宏渊非常憎恨戚方害死他数千部下和多次败绩,现在戚方虽然倒台了,但是戚方的部下也是直接导致邵宏渊受到损失的一群人,他们也有罪过。
邵宏渊不打算放过任何人,他不仅想要问罪这些人,还要先利用战争让他们一批一批的进入大山之中送死。
其实邵宏渊根本就没有把握能够战胜罗霄山中的农民军,只是想要用他们这几万人的命去换取他的胜利,弥补他之前所遭受的损失。
而且如果他获胜了,那么战后侥幸还能活下来的戚方旧部也将遭到他的清洗,根本不会得到嘉奖,只会被他用各种理由害死。谷
因为他是主将,他有这个权力,他将充分运用这个权力把军队变成他的私人物品。
赵玉成编出这个谣言之后,自己都觉得这对于邵宏渊来说本身就是可能出现的手段之一。
宋军当中充斥着派系、地域、政治倾向等门户之争,两支之前还处在敌对关系之中的军队骤然合二为一,必然会有很大的问题。
两个将军不和,必然产生军队之间的碰撞和争斗,彼此之间互相成为对手,可能对真正的敌人的憎恨还没有对这个对手的憎恨来的强烈。
宋军中又没有指导员的存在能够教导大家放下地域之争,以阶级为纲领,大家都是苦命的牛马,应当团结起来对抗上等人。
以此为基础,明军中有一整套成体系的思想方法论,能够弥合不同地区出身的士兵之间的鸿沟,让他们快速形成互相之间的信任,形成强大的协同性和组织度,从而提高战斗力。
至少在明军群体内,大家有一个共同的认同,属于明军分支的罗霄山农民军自然也有着如此的认同。
而在宋军中则没有这种珍贵的认同存在,所以宋军注定无法拧成一股绳成为绝对的战斗力。
也因此,对宋军使用这种攻心之法是绝对可行的。
赵玉成发起的攻心之策进行的同时,邵宏渊还在为了冯时行的去世而感到头疼。
原本有冯时行为他分担统军压力,为他遮风挡雨,他可以顺利完成对军队的改组和整编,毕竟作为一名宿将,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可是冯时行一朝病死,刚刚稳定下来的军事局面又开始变得有些动荡了,邵宏渊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军队里氛围的转变,那些敌视的、猜疑的眼神。
这让他很不舒服,所以很理所当然的把自己的军队调集到自己的主将大帐周边拱卫,如此才有了一些安全感。
然后他又试图用犒赏的方式来稳定人心,将一些军费犒赏给军队,撒了一波钱,这才算是勉强挺过了第一道难关。
可是他面临的难题还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不知何时起,宋军军营内开始流传一则流言。
关于邵宏渊正在准备利用战争完成对戚方旧部的清洗的事情。
流言把一切都给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邵宏渊一直都在记恨戚方没有出兵帮助他剿匪导致他损兵折将的事情,所以一直都打算报复戚方,现在戚方是解决掉了,但是戚方的帮凶们还没有被解决掉。
所谓帮凶,当然就是他们这群倒霉的大头兵和中低级军官了,邵宏渊认为他们也是戚方的支持者,并不值得信任,所以正在想方设法准备将他们全部解决掉,以解自己心头之恨。
而具体的方法就是动用他们对罗霄大山发起进攻,而众所周知,罗霄大山何其庞大,五六万军队撒进去就像是往鄱阳湖内撒一把盐一样。
对于这种完全不可能成功的事情,邵宏渊自己也清楚,但是他更清楚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不仅可以收拾贼军,还能消耗戚方旧部,用贼军和戚方旧部的血换取他自己的荣华富贵。
这就是他的如意算盘。
甚至流言还隐隐把他和冯时行的死联系在了一起,说冯时行刚来军营没一阵子,就算病死也不会那么快,这其中必然有猫腻。
到底是谁害的冯时行那么快就病死了?
八百八十 宋军炸营
谎言当然是不可信的,可是顺应人心提出的所谓【真实的谎言】,是具有极为广阔的市场的。
人类一般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不愿意相信自己不会相信的事情,而这样的说法,其实本身也就是大部分宋军心中所思所想。
所以赵玉成不是创造、生产流言,他只是流言的归纳者、搬运工。
流言取之于宋军,用之于宋军,搞出了出口转内销的风范,当然也起到了非常好的效果。
至少这个流言在宋军军营里传播的非常快,就他娘的和烈性病毒一样,一传十十传百,分分钟就覆盖了整个受众人群——戚方旧部。
大家本就提心吊胆过日子,现在流言一起,更是心惊胆战,时时刻刻都在担心邵宏渊准备对大家发起清算,不知道自己是死还是活。
还是用正大光明的手法发起的清算。
这最为致命,连反抗都不能反抗的,否则就是造反,更要处死了。
大部分宋军的情绪开始发生改变,他们对邵宏渊的恐惧也在流言和有心人的推动之下逐渐发生变化。
他们对邵宏渊产生了仇恨的情绪。
而当邵宏渊听说这个流言并且大惊失色的时候,已经晚了。
几乎整个军营都传遍了邵宏渊谋划着清洗戚方旧部的流言,而邵宏渊和他的部下因为处在消息最封闭的地方,所以反而是知道的最迟的。
邵宏渊很是震惊,觉得这样的流言虽然是无稽之谈,但是很好的切中了宋军目前最大的问题,极有可能酿成恐怖的结果。
“该死!到底是谁在传播流言?立刻给我查出来!还有,立刻放出消息,就说我根本没有那样做的打算!全军必须立刻安定下来,我不会报复任何人!对戚方旧部的审判已经结束了!”
邵宏渊命令部下一边调查流言的传播者,一边辟谣。
可正所谓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人更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事情,流言已经先一步占据了思想高地,辟谣的想要攻坚,难度太大了。
更重要的是,邵宏渊在这个时候就不应该派人大张旗鼓的调查谣言传播者,只需要辟谣就可以了。
这个时候大张旗鼓的调查传播者,只会让本就紧张的士兵情绪更加紧张,乃至于恐惧,更加坚信谣言的内容是真的。
就算要处置谣言传播者,也应该采取秋后算账的态度,等事情风头过去了再处理,能起到更好的效果,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反而是沉稳。
对于戚方旧部的宋兵们来说,高压的军营生活本就让他们神经过敏,现在这样的流言和邵宏渊的行动更是让戚方旧部的宋军士兵们战战兢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轮到自己被长官惩处,于是始终生活在恐惧之中。
适量的恐惧是驭下之道,作为宿将,邵宏渊本该清楚,不过眼下这个局面,他的恐惧未必就比士兵更少。
士兵恐惧他,他也恐惧士兵,于是局面愈发不可收拾。
点燃双方矛盾彻底爆发的导火索是邵宏渊的亲信将领王超带人调查传播谣言的人的时候,正好抓到了一个基层军官,这个基层军官原先是戚方部队中的人。
王超抓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和他的部下商量关于流言的事情,说很担心邵宏渊会不会动手伤害他们,说要不然趁早逃跑,总好过在这里等死,不是吗?
正在商量逃跑细节的时候,他们被路过的王超逮个正着,王超作为邵宏渊的亲信,治军严格,非常痛恨逃兵、溃兵,现在正好逮着了这个基层军官,当然大怒。
他当场就要治这个军官的罪,罪名是传播流言与图谋逃跑,准备判处死刑。
他苦苦哀求王超不要杀他,他的部下也苦苦哀求王超不要杀他们的头儿,但是王超素来铁面无私,说你们不要以为你们能跑掉,斩了他,你们也等着被治罪!谷
为了震慑这帮敢于挑战长官威严的士兵,王超当着他们的面处死了那个基层军官。
血淋淋的人头被扔在地上。
“再有敢传播谣言者,与此同罪!”
王超的声音非常凶狠,一点感情都没有。
这下可好。
士兵们本就紧绷的神经彻底断了。
王超的态度和行为彻底激怒了这群士兵,于是这群士兵决定破罐子破摔,大家拼个鱼死网破。
就在王超准备离开的时候,他们出离了愤怒和恐惧,拔刀和王超所部的士兵对战,并且高呼【邵宏渊要杀人】的口号,号召周围战友奋起反抗,不要做邵宏渊砧板上的鱼肉。
戚方旧部的士兵们本就神经过敏,十分紧张,现在一听到这样的话,看到这样的场面,哪里还能维持冷静呢?
于是拿起武器就去围攻王超和他所部的士兵。
想杀我?
我先杀了你们!!!
王超身边兵少,戚方旧部的士兵则越聚越多,王超所部渐渐不能抵抗戚方旧部,很快被全部杀掉,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
而王超本人竭力杀死七八名乱兵之后,也被愤怒的戚方旧部们砍成了碎肉。
杀了将军,本就是死罪,既然如此,一不做二不休,反了!
“杀了邵宏渊!反了他娘的!他不让我们活!我们也不让他活!弟兄们!冲啊!!!”
不知是谁在乱军丛中振臂高呼,乱军们就像找到主心骨似的跟着大呼出声,然后一起冲向了邵宏渊所在的中军大帐。
宋军大营就在此刻彻底的炸营了。
他们一路裹挟不知情的戚方旧部,使他们也跟着一起进攻邵宏渊的中军。
于是乱军越来越多,混乱席卷了整个宋军军营,大量被鼓动的戚方旧部士兵就和蝗虫一样扑向了邵宏渊。
倒霉的邵宏渊根本没有打算报复谁,可是事情还是走向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他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直接石化,跌倒在地上,还是亲信把他唤醒。
“将军,事已至此,此地不宜久留,速速突围,离开这里吧!”
邵宏渊左思右想,神色凄凉。
“我奉皇命围剿罗霄山逆贼,现在逆贼没有剿灭,大军自乱,而我不能制止,反而要逃跑才能挽回性命,经过此败之后,我还能如何自处呢?
就算回到京城,面对陛下,面对枢相,我还有什么话可以说呢?损兵折将的将军,难道还能求生吗?不如在这里死战到底,也好过苟且求生。”
邵宏渊于是决定放弃逃跑,在这里死战到底,争取微不足道的一线生机。
八百八十一 现在看来,谣言猛于苛政啊
对于邵宏渊的选择,亲信们大惊失色,立刻劝说邵宏渊不要说傻话做傻事。
他们觉得事情还远远没有到那个地步,根本不至于寻死觅活,完全可以离开这里求生,大不了罢官去职,也能回到家中安度晚年不是?
更关键的是亲兵和主将利益绑定,主将要是死了,亲兵就没有存活下来的理论依据,所以无论如何,亲兵们都希望邵宏渊能活着,并且带着他们一起活下来。
邵宏渊却没有更多的想法,觉得自己要是不能在这里死战,就算逃跑,回去也是难逃一死,就和之前的王权一样,因为怯战逃避而惨遭灭族。
活着回去真不一定能保住家人,战死在这里,家人至少可以得到保全。
“我承蒙圣眷,得以统军剿贼,贼寇未能剿灭,数万大军不战自乱,局势一发不可收拾,作为将军,这如何不是我的死罪呢?”
邵宏渊流泪道:“我也知道你们的想法,你们不要再劝我了,若你们想要逃生,就去逃生,不必和我死在一起,隐姓埋名回到家中,尚可安度余生,孝顺父母,若不愿,那就留下来与我一同死战吧,也算全了一段情谊。”
说着,邵宏渊戴上了头盔,握紧手中战刀,步出中军大帐,准备作战。
亲信们跟随邵宏渊很久,深受他的恩德,吃的穿的用的都比一般士兵好的太多,甚至一些中层军官的日子都没有他们过得好。
他们有肉吃,有钱拿,有女人玩,还有最好的盔甲,最好的钢刀,最好的马匹,全都是最好的。
受到了如此恩德,如果在最后关头抛弃邵宏渊而走,他们还算是人吗?
朴素的情感主导了他们的思维,他们最后全部选择跟随他到最后一刻,没有一个人选择临阵逃脱,苟且求生。
邵宏渊的本部兵力少,除了亲兵以外因为还有很多李显忠旧部,所以也未必和他一条心,愿意抵抗的人不多,反而还有好些军队一看情况不妙直接倒戈,和乱军一起进攻邵宏渊的中军大帐。
于是邵宏渊没走多远就撞上了乱军,被迫迎战。
他的亲兵们立刻护着邵宏渊开始战斗。
因为他们十分精锐,战斗起来非常坚决、凶狠,很有章法,所以一个照面将对面的乱军杀的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乱军们被邵宏渊的铁甲亲兵杀的鬼哭狼嚎。
尽管如此,因为处于人数的绝对劣势,邵宏渊的亲兵们在最初的威风凛凛之后,还是不断地战死了,不断地被数量庞大的乱军砍死、踢死、踩死。
打到后面,亲兵越来越少,乱军越来越多,他的一名亲兵要同时应付十几把刀和更多数量的长枪的突刺,实在是招呼不过来。
奋战半个多时辰之后,还护着邵宏渊战斗的人不到五十人,而邵宏渊举目望去,已经看不到还在为自己战斗的士兵了。
他失败了,彻头彻尾的失败了。
张浚的嘱托,皇帝的信任,还有一切的一切,都完了。
他希望借助这场剿匪战争东山再起、成为国朝响当当的金字招牌的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可是尽管失败了,他还是一个将军,一个坚决抵抗贼军,坚持不投降的将军。
所以就算身边的亲兵一个接一个战死,最后只剩下他孤身一人,他也没有投降的打算,而是挥着战刀冲向了乱军。
邵宏渊的年纪虽然大了,不过依然有勇力,他奋不顾身的冲入乱军丛中挥刀劈砍,一砍一个准。
这些乱兵很少有着甲的,邵宏渊最喜欢的精炼钢刀劈砍他们就和菜刀切豆腐一样,一刀一个,一刀一个。
然而冷兵器时代的军队是贯彻多数人的暴力的团体,在连续击杀了五个乱兵之后,邵宏渊的刀刃已经无法继续使用了,他试图夺过一名乱兵的长刀继续战斗,但是头盔却被一个乱兵用长枪打掉,又被另一个乱兵用长枪刺穿了脖子。
于是他的生命定格在了此时。
手里的刀随之落下,身体也重重摔倒在了地上,血流满地。
拥有关羽、马超之勇的邵宏渊就此死在了宋军自己的混乱之中,死的非常不划算。
邵宏渊战死之后,宋军的秩序当然再也不可能复原。
这一群乱兵杀掉了邵宏渊,其他地方的乱兵可不知道邵宏渊死了,还在继续“奋战”,只是不知道他们的奋战对象到底是谁。
可能是邵宏渊本部的残兵,更可能是他们自己的战友,只是他们互相不认识,所以不知道谁先亮刀,就互相砍了起来。
也有可能是准备跑路了,抱着财物就要逃跑,但是被人盯上了,扑上来就要来抢夺他们的财物,双方便拔刀互砍了起来。
总而言之,邵宏渊是死了,但是宋军的这一波炸营还没有结束,还隐隐有扩大的趋势。
而为这一波炸营画上句号的,是罗霄大山内的农民军。
得知宋军爆发内乱之后,农民军的眼线立刻用吃奶的劲儿跑入罗霄大山之中,用接力的方式在半个时辰内让赵玉成知道了这个消息。
赵玉成又用半个时辰让全体农民军知道这个消息,并且从各自的驻地向宋军大营发起进攻。
邵宏渊死后大半个时辰,赵玉成亲自带领农民军第一大队杀到了宋军军营外围,和一团乱麻正在互相残杀、掠夺军中财物的宋兵交手了。
这群宋兵毫无组织和纪律,面对有组织有纪律的农民军第一大队,立刻兵败如山倒,稀里哗啦的败下阵来,不是被杀死了,就是跪在地上把财物举过头顶,哀求农民军不要杀他们。
因为进展过于顺利,以至于赵玉成一时半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做,是继续进攻还是停在这里。
但是本着冲进去血赚不亏的预料,赵玉成决定继续攻击前进,继续战斗,于是农民军第一大队继续前进,从大营门口杀到了大营中间,杀死了很多溃败的宋兵,也俘获了更多投降的宋兵。
当然最后他实在是打不下去了。
因为投降的宋兵太多了。
他带兵杀入宋军大营,从东边往西边冲杀,遇到一群又一群的宋兵,战斗过程非常相似——只是一个照面,杀死几个面色狠厉的,展露一下自己的强悍,大喊一声投降不杀,于是剩下的宋兵就稀里哗啦跪下来投降,根本不打算继续战斗。
以至于赵玉成差点以为自己修练成了言出法随的超强技能。谷
他只带来了一个大队的农民军,投降的人都比农民军要多了,不知道怎么看管了。
好在其余四个大队的农民军也快速赶了过来,还在混乱中约定从不同方向进攻宋军大营,把持住他们四面逃跑的路线,争取将这支宋军囫囵着吞下去,拼着消化不良也要把他们全歼掉。
蛇吞象也是吞,只要吞下去,就有消化掉的可能,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这个大胆的战术目标看上去面临重重危机,但是在实际执行的时候,却意外的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因为宋军已经崩溃了,没有明确指挥和组织的宋军根本不可能与农民军有目的的交战。
所以除了一些凶狠的亡命之徒为了保护自己抢到的财物而挥刀和农民军战斗之外,大多数的宋兵撞到农民军只是跑,或者很快就蹲下来投降,要么就只能被杀死。
农民军以一个中队乃至于一个小队为作战单位,在宋军军营里横冲直撞,而宋军根本无法阻挡任何一支农民军军队的冲击。
整个战斗过程中有很多离谱的事情发生,但是最离谱的莫过于徐通嗷嗷叫着带着一个小队五十人追击一千多宋军。
一千多宋军在前头狼狈奔逃,鬼哭狼嚎,徐通和五十名农民军战士在后面猛追猛砍。
宋军溃兵丝毫不曾意识到追击他们的居然只有五十人,他们只要稍微反击一下,就能阻挡这区区五十人的追击。
对于他们来说,只要有人在追,就已经足够恐怖了,就像是一群狮子一群老虎在追一样的,他们只想着如何跑的比同伴还要快就够了。
对于炸营的士兵来说,已经不能正常的思考和行动了。
既然五十人追击一千多人都能行,那么一百农民军俘虏五百宋军、两百农民军击溃八百宋军什么的也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结局已经很明显了。
七千农民军对抗将近六万宋军的一场战斗,最后打成了七千农民军捕捉超过自己人数很多倍的宋军的捕捉战。
宋军满地乱跑,农民军挥刀追杀,像是屠夫挥刀追杀乱跑的猪猡一样,从临近中午一直杀到傍晚,整个宋军兵营内终于没了还在奔跑的宋军士兵。
他们被解除了武装,不是蹲着就是坐在地上,被拿着武器的农民军看管着。
如果是六万头猪,农民军就算全部跑断腿也抓不完,因为猪不会投降,到力竭为止会一直跑,而且猪还有四条腿,跑得很快。
而人只有两条腿,还会投降。
农民军高喊不杀战俘,魂飞魄散的宋军士兵一听不杀战俘,直接就投降了,不跑了,躺平了。
最终大部分还活着的宋兵都被农民军俘获了,少数飞毛腿和一些提早就有计划要逃跑的成建制宋军还是逃走了。
农民军没有多余的兵力可以追捕他们,当然,他们的收获已经足够大,并不需要多添那么一笔功绩。
局面就是这么个局面,赵玉成和农民军主要的干部们聚在一起开会的时候,全都是一脸懵的。
他们完全想象不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们七千人,居然打败了近六万人的宋军,宋军居然被他们打出了一个全军覆没的局面。
缴获的武器堆成了山,缴获的粮食也堆成了山,缴获的其他军用物资更是堆成了山,看的过了很久苦日子的农民军士兵们眼睛发直,腿脚发软。
三座大山堆在军营里,全都归了农民军。
这一战的收获实在是太大,以至于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包括这支农民军的最高领导赵玉成。
不过赵玉成的心理素质还是可以的,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之后,他很快找回了自己。
“咱们赢了。”
其他人一脸懵逼的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跟着喊了一声。
“咱们赢了。”
然后又有人喊了一声。
“咱们赢了。”
或许就是从这里开始,这样的呼喊声渐渐从一两声变成了三四声,再往后,从几个人的呼喊变成了几百人高喊,最后,则是数千人的齐声欢呼,是所有人的心灵之声。
农民军从艰难险阻之中创建,在罗霄大山之中被围困很久,终于在此时此刻打出了头,从山中打了出来,将围困他们的宋军彻底击败。
这一战的胜利,足以改变整个江南西路的反抗局面,宋军不仅没有扑灭这星星之火,反而还让这大火在江南西路熊熊燃烧起来。
反正赵玉成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个反间计能起到那么大的作用。
所以第二天一早,他更加冷静了之后,就基本上确定这场胜利并不是因为农民军太能打,而是宋军太废了。
他们自己因为流言打了起来,自己把自己给打崩溃了。
农民军发起进攻之前,宋军已经陷入崩溃之中,他们自己的自相残杀都造成了数千人的死亡,农民军的出击只是将本就摇摇欲坠的他们推下了悬崖而已。
这一点,潜伏在宋军之中的一些农民军方面的人给出了明确的答案。
宋军的确是自己爆炸的,农民军只是在他们爆炸的基础上推波助澜了一把,让他们爆的更加彻底,彻底的毁灭了。
赵玉成得知以后哈哈大笑。
“我很喜欢陛下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叫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我可没想到一句谣言就能击溃一支军队,古人常说苛政猛于虎,现在看来,谣言猛于苛政啊。”
赵玉成非常高兴,不过他很快就要投入到新的征程当中了,这样开心的情绪并不能持续很久。
八百八十二 把鬼变回人
江南西路复兴会分部的会议很快就在宋军的军营中开始。
大家就眼下的局面开始了商讨和研究,对于下一步农民军该怎么走进行讨论。
经过最初的统计,宋军因为自相残杀大概损失了三千多人,又有两千多人在农民军进攻的期间死掉,逃跑的大约也有五六千,所以宋军被俘获的人数大约在四万三千人左右。
农民军打出了非常漂亮的伤亡比,基本保全了主力,且士兵们纷纷立下大功,很多人都有七八九十个宋兵的俘虏数量,不仅立下了功劳,还增长了信心,确立了对宋军的战略优势和优势心态。
这就很重要。
这一战可以说是完全扭转了农民军被动挨打的战略态势。
随之改变的还有农民军和宋军之间的军事力量比重。
整个江南西路,可以说已经没有成建制的宋军军队了,也就是说,在眼下,农民军已经自由了,可以任意的攻城略地,在南宋境内狂奔。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商量。
如何快速增加农民军的兵力,以及如何处置四万多人的宋军俘虏。
“对于这个事情,我是建议吸纳他们的。”
赵玉成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开口道:“一来我们现在没有足够的兵力,重新组建也需要很多的时间,还需要训练,而这些宋兵虽然战斗力不怎么样,好歹也是受训过的。
二来,宋军俘虏数量太多,我们的士兵数量太少,如果这个时候分兵去攻城略地,则看管俘虏的人手就不够了,而若要足够的看管人手,则我们就不可能凑出足够多的军队攻城略地。
当前形势是我们击溃了这支宋军,打破了重重包围,而在包围圈之外,是完全没有成建制军事力量的宋江南西路,我们若能抓住机会,一口气攻占隆兴府、占据江南西路作为根据地也未可知。”
副主任杜启想了想,表示反对。
“玉成,我不赞成你的意见,这批宋兵在之前伤害过不少本地百姓,作恶多端,还有不少手上有人命,吸纳进来对我们来说是巨大的隐患。
万一吸纳进来做过饿的,和老百姓打过照面,彼此一看都认识,这对于咱们来说是多大的坏影响?所以我不赞成这样的做法,不能随便接纳他们。”
赵玉成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决定坚持自己的意见。
“老杜,很多时候我们是没有选择的,如果有的选,我也不想做出这样的选择,但事实就是这是我们的最优选择。”
“怎么就是最优选择了?把残害百姓的混蛋也吸纳进来?”
“当然要先甄别,混蛋一定要甄别掉,那些军官也要甄别掉,但是全部甄别掉是不至于的,全部甄别掉你想怎么做?把他们全部杀掉?这可是四万多人,咱们又不是白起。”
赵玉成缓缓道:“其他的就不说了,就说当年光复军北伐的时候,也面临和我们现在一样的问题,本部人少,俘虏的金兵很多,如何处置他们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当时的光复军就作出决定,先做甄别,甄别之后,把作恶多端的和还有救的区分开来,把作恶多端的进行公审,就在那些还有救的俘虏眼前公审,对他们的触动非常之大。
以为内他们当中也有绝大部分是遭到军官的残酷压迫的,于是很多金兵都加入了光复军,自此就作为一个战士而战斗,很多人后来还做了军官,乃至于加入了复兴会,非常积极。”
杜启抿了抿嘴唇,沉默不语。
赵玉成见他不说话,就继续说。
“当时这个决定也有人反对,认为这些俘虏手上有人命,脏了,应该全部处死以震慑敌军,为受到伤害的民众报仇,但是陛下力排众议,要求我们注意甄别,区分对待被俘获的敌军。
陛下认为甄别之后加以教育,若是处置得当,他们可以快速转变为我们的战斗力,光复军在北伐之初只有十多万人,等攻克中都之后,区区几个月的功夫,兵力就扩增到了将近五十万。
可以说,当时整个金军的主力还有很多跟随我们的地方武装都进入了光复军,光复军变成了一个大杂烩,论成分之复杂,当时远比我们现在要严重吧?
当然,光复军内部也没有就此停止士兵的教育工作,燕云安定之后,他们对于军队内的原俘虏兵进行了二次三次甄别和再教育,经过一段时间的筛选和教育之后,清除了数万人,总兵力限制在了四十万人,也就是如今的大明军队。”
江南西路复兴会分部的会议上,很多人都在听赵玉成讲述他们不是很清楚的当年光复军的扩军、整编、改组和最终成型的故事。
如今的明军有超过一半人都是当初的金军改组过来的,曾经也是在金国的体制下欺压百姓,自己也被上官欺压,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
你要他们说他们曾经是金军的故事,他们会非常不爽,很生气,觉得那样的过去并不想回忆,那个时候活的和鬼一样,有什么好说的?
对于他们来说,加入光复军之后的日子才是人过的日子,才是他们眼中有意义的日子,那之后他们才活得有意义,有价值,曾经作为金军的那段日子完全无法回首。
杜启还是不说话,神色却有了改变。
于是赵玉成再接再厉,祭出杀招。
“宋军作恶多端的原因是这种压迫性的旧军队体制,长官平日里压迫士兵,等士兵觉得无法忍受了,就放纵他们烧杀抢掠以舒缓他们的压力,由此控制他们的精神,把他们改造为了杀戮的工具。
对于这种万恶的旧军队体制,诸位应该都是有所耳闻的,在这种体制之下,难道还有什么个别人能够独善其身吗?我觉得是很难的,所以真正罪恶的不是个人,而是整个宋军的体制。
当然,那些已经被体制完全腐蚀掉的人是无药可救的,甄别出来,公审,处决,为被害者讨一个公道,而那些中毒不深,还有救的,也要甄别出来,予以救助,让他们重新做人。
这就是我们复兴会员的工作,这就是复兴会在军队内部存在的意义,宋军把正常的人变成鬼,而我们就要把鬼变回人,我们要让军队始终充满人情味儿,要让军队不至于沦落到杀戮工具的地步,诸位,你们说呢?”
赵玉成的一番演讲说得十分恳切,也非常有道理,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
最终,以杜启为代表的反对派保留了意见,没有反对赵玉成的俘虏兵改造计划,但是也不支持,决定静观其变,看看事情的发展再说。
而赵玉成发起了动议表决,由整个分部的复兴会员进行表决,表决数字证明赵玉成的建议获得了绝大多数人的支持,剩下的也没有反对,基本选择了弃权。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了。
于是动议通过,立刻开始实施。
农民军方面立刻派出了目前所能够派出的全部人手共一千多人,着手对这些俘虏兵进行登记和甄别工作,准备进行收纳的第一步。
把作恶多端且享受这种体制的军官、士兵甄别出来,对他们发起公审,斥责他们的罪恶行径,进行公开处决,以此作为改造俘虏兵的第一步。
苏咏霖在山东掀起大规模运动的同时,赵玉成等人也通过极强的执行力和组织度完成了对四万三千多宋军俘虏的一次甄别和二次甄别,耗时九天半。
通过两次甄别,甄别出了两千七百六十九名有确切滥杀无辜记录的军官、士兵。
随后,农民军就开始组织宋军俘虏兵发起对这些人渣的公审。
他们的罪行被宣读,他们对同僚、下级的欺凌也被公布,最后,由负责行刑的农民军人员宣布这些人渣的处置结果。
对于普通的宋军俘虏兵来说,这几天的经历实在是太离谱了。
在炸营的极度混乱之后,他们成为了俘虏,也渐渐从炸营的极度惊恐之中恢复正常,然后就开始哀叹自己即将遭遇的命运。
被这群贼军抓住了,还有活路吗?
等死而已。
惟一的区别就是死的方式可能有所不同,但是大家都一样,都要死。
他们是这样认为的。
但是他们很快就吃到了作为俘虏的第一餐,是菜粥,很浓稠,加了不少盐,味道很足,粮食的香气四溢。
他们几乎都觉得这是农民军作为胜利者的伙食,但是当农民军押送着他们排队放饭的时候,他们感到惊悚。
因为这样不错的伙食对于他们来说也挺罕见的,军官能吃到,他们就难说了,稀粥是常态,偶尔能吃到菜粥,而当他们能吃到干饭的时候,基本上就是要拼命的时候了。
所以他们也认为,这或许就是他们的送行饭了。
贼军还挺有良心,死之前给顿饭,死了也不会做饿死鬼,到了底下估计也会舒服一些。
怀着如此的情绪,宋军俘虏兵吃完了他们【最后的晚餐】。
一夜过去了,什么也没发生,第二天早上,一顿一模一样的早餐来了。
俘虏兵们感到有些奇怪。
断头饭还给吃两顿的?
不过他们也不在意,有东西不吃王八蛋。
一餐吃完,肚子很饱,他们静静等待着死亡的降临,随后,农民军的人员开始就位,开始询问他们一些很奇怪的问题。
比如家庭籍贯,家中是否有亲人,参军多久,现居何职,对宋军的观感如何,对自己的长官有什么看法等等。
接着就是比较尖锐的问题。
比如是否残害过百姓,是否有滥杀无辜等行为,是否参与过屠城之类的行为,以及自己手上有多少条人命,知不知道身边同伴或者长官有没有滥杀无辜记录之类的。
这些问题听上去就很奇怪,除了那些没上过战场的杂役兵和刚加入军队没多久的新兵蛋子,参加军队两年以上的老兵油子有几个人手上没人命呢?
至于那是敌军的还是老百姓的,那也不好说,杀良冒功这种事情对宋军来说也是很正常的。
结果农民军的工作人员就对他们宣布,说只要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诚实回答,一经证实就可以免死,有所欺瞒的,就算本身没有滥杀无辜,也要按照滥杀无辜处理,直接处死。
这下宋军俘虏们可惊讶了。
还能免死的?
还有这种好事?
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只要能活命,啥都说!
于是很多让农民军觉得匪夷所思的宋军内幕都被交代了出来,听的负责甄别的农民军干部眉头直皱。
八百八十三 农民军大反攻
宋军不仅对老百姓保持一个凶残恶霸的形象,对内部也是层层压迫,层层剥削,层层残忍对待。
彼此之间极少有温情,基本上都是仗势欺人,不当军官就是蝼蚁,在军中任人折辱,吃苦受罪样样不会落下,轮到分好处的时候永远也轮不到,极其压抑痛苦。
当然这不是说做了军官就能一步登天的。
做了军官确实可以超脱一般士兵的痛苦,但绝不是没有痛苦,军官和军官之间也会出现类似的情况,上级军官就是天,下级军官就是地,对待上级的时候,下级军官直接低到尘埃里。
稍有不慎,上官一句话就能让你失去军职,重新变成一个小兵,失去一切,还很有可能被当军官的时候欺负过的小兵集体欺负,生不如死。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群体之中,一环扣一环,一层压着一层,个中辛酸,不足为外人道也。
于是很多基层小宋兵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一边抹眼泪一边说,让负责甄别的农民军干部也是相当感慨。
如此恐怖的压迫体制,也难怪这支军队因为一则流言就崩溃的如此彻底,换做是他们,结局也不会好到什么地方去。
如此培养出来的军队彼此之间全无信任,只有互相的猜疑和极为严重的仇恨,只要开个口子,仇恨就会如火山爆发一样迸发出来,成为名将都闻之色变的炸营。
所以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农民军的甄别真的比想象中要简单的多,很多人渣就是被部下士兵爆出来的,一爆一个准,军官人渣率极高,代表他们被体制化的非常严重,几乎不能自已。
仅仅只有极少数的军官还保持着清新的头脑,用军法对待士兵,而较为柔和的爱兵如子者百里挑一,士兵都是死死护着不让农民军给他甄别出去。
倒也是十分为难他们了。
甄别结束之后的整个公审大会持续了三天,白天公审,晚上篝火晚会,互诉衷肠,互相倾吐苦水,然后抱在一起抱头痛哭。
这种情况下往往是农民军派来的干部带头讲述自己的凄惨过往和现在的大变化,将过去和现在的不同讲出来,用过去引起认同,用现在发人深省。
有些宋兵在这样的情况下卸下心防,经受不住良心的谴责,把自己曾经做过的错事也吐了出来。
比如抢过谁的东西,调戏过谁家女儿,偷过谁家的牛羊等等。
他们在所有人面前坦承自己的错误,表示愿意接受任何处置。
农民军的干部则表示这不是死罪,不至于要被拉上去公审的地步。
真要这样搞,五天五夜也搞不完这公审大会。
这种罪过在农民军当中当然算是严重罪行,搞不好是要被军法司处死的,但是在宋军这样的团体之中,一层一层压下来的体制之中。
要是有一个基层小兵不做这种事情,反倒不正常了,估计也活不到现在。
所以这样的罪过需要他们将来身体力行去赎罪,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洗清自己的罪过,就不必登上公审台去了。
公审大会在三天之后结束,人渣们被处死,剩下的宋军俘虏面临着一个选择。
如果他们愿意回家,就可以到农民军这边领回家的路费,农民军会发给路费,绝不强留。
如果愿意加入农民军,那么农民军欢迎他们的加入,愿意将他们吸纳入军队之中,成为他们的战友、伙伴。
从此,大家就是一家人,有吃有喝一起享用,但凡有口饭吃,就绝不让任何一个人饿肚子。
这是农民军目前所能做到的最高等级的承诺。
宋军俘虏兵们还真没见过这种阵势,打出生到现在就没见过那么讲道理的军队,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但是选择权已然交给了他们。
俘虏们观望了一阵,便有胆子大的上前表示自己想回家,不想继续当兵了,想家里人。谷
他们觉得军旅太苦了,本来就是被强征当兵的,现在能回家当然回家,家里的老人还要照顾,孩子还要吃饭,地还要种什么的。
赵玉成点头允许,让他们去一边领路费,领了就可以走人了。
根据路程远近,农民军将路费发给这些想回家的俘虏,接过钱之后,他们将信将疑,然后试探着离开军营,一直走到很远的地方都没有人阻拦。
本来也不会有人去阻拦。
看到真的有人走了,剩下来想走又不敢走的大喜过望,赶快一拥而上说自己想要回家,说他们受够了军队的苦楚,实在不想继续待在军队里了。
这种感觉也是人之常情,不想留在给自己带来地狱般的经历的军队里,很正常。
只不过他们返回的家到底还能不能带给他们想要的庇护呢?
没人知道。
赵玉成也只能祝愿他们回到家人身边之后可以真的过上他们想要的和平生活,而不是在南宋愈发严酷的统治之下走向终结。
很多俘虏选择领路费回家,当然也有更多的人选择留下来。
长达三个时辰的领路费走人的环节结束之后,依然停留在军营里不愿意离开的,当然也就不会离开了。
他们选择加入农民军继续作战。
“既然你们不愿意离开,不想回家,那么你们从此刻起,就是我们的战友了,作为战友,我们会全部的接纳你们,你们也要在今后的日子里加强学习,加强自省,为自我带来彻底之改变。”
赵玉成站在高台之上,张开双臂。
“欢迎你们的加入!”
经过自愿选择,总共有三万五千一百二十八人选择留下来参加农民军。
这依然是一个很大的数字。
于是赵玉成和杜启立刻拉起了军队改组委员会开始处置军队改组的事情。
首先他们将农民军中有一定文化知识水平和军事涵养的人火线提拔为基层军官,让他们统领新加入的俘虏兵。
然后选择政治方面比较优秀的农民军成员担任各级指导员,按照明军的路子把农民军扩建之后的骨架搭建起来。
七千农民军想要吸纳三万五千多宋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是有了思想作为武器,有了严格的军规军纪作为约束,有了上级的以身作则,有了赵玉成的模范带头作用,这支军队的重生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洪武三年七月初,重新组建过后的农民军按照明军编制整编为四个战斗师和两个军直属战斗旅,总人数达到了四万四千人整。
而到了这个时候,农民军也没有必要继续藏着掖着了。
在赵玉成的规划之下,四个战斗师全面出动,兵分四路,开始了对南宋的大反攻。
七月初五,农民军第一师和两个军直属战斗旅在赵玉成的亲自率领下攻克吉州首府庐陵县之后,接连攻占了吉水县、永丰县。
七月初六,农民军第三师在师帅卢成仁的率领下,在攻占永新县之后,攻占安福县。
同一日,农民军第二师在师帅徐通的率领下,接连攻占太和县和万安县之后,攻占了龙泉县。
七月初九,农民军第四师在师帅张小虎的率领下突入南安军,以迅雷不及掩耳质之速突袭南粤雄关梅关,成功占据梅关,把持住了这一南来北往的重要通道。
农民军全面出击,遍地开花,所到之处宋军无不溃散,守土官员初极少数抵抗到底自杀殉国之外,大量奔逃,还有少数被农民军俘获,成为公审素材,加快了农民军内部的思想建设。
八百八十四 复制苏咏霖走过的路
七月中旬,农民军各部荡平吉州之后,攻入袁州、临江军和抚州,将这三个本来被前一波起义军攻占过的地区重新收入囊中。
作战过程非常轻松,因为这些地方经过起义军的打击之后,地方反动势力损失惨重,有的甚至连地方官员都还没有重新到位,而守备宋军力量几乎等于没有。
一些闲散人员被新来的官员或者临时充当长官的小官拉过来,发给一些兵器,就直接成为地方的治安力量,成天在城里面乡野间游荡,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治安力量还是混混。
这种程度的武装能和农民军对抗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
于是农民军一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轻轻松松就把这些所谓的武装力量全部荡平,取得了辉煌的胜利。
洪武三年七月十九日,赵玉成亲自率领一万名士兵攻占了隆兴府首府南昌县。
他成功将位居南昌县的南昌县官僚系统、隆兴府官僚系统和江南西路官僚系统一网打尽,江南西路遂成为一盘散沙,再也没有整合力量抵抗农民军的可能。
而农民军在征战过程中充分遵守了赵玉成提出的【一边作战一边壮大我们自己】的号召。
他们一边行军打仗,一边宣布给被攻占地区的农民们分田地,保护他们的财产,打击拥有大量土地的还没有被铲除掉的土豪劣绅。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粗暴的吸引农民拥护他们的手段,能够快速获得农民的支持,在当地站稳脚跟,也能快速向当地的反动势力发起破袭。
前一波起义军虽然对土豪劣绅发起了强势打击,但是当宋军卷土重来之后,一些之前逃跑的土豪劣绅也跟着回来了,重新做起了老爷。
而这一次,农民军不会再放过他们。
他们带领农民打败土豪劣绅的军事力量,将他们赶尽杀绝,用实际行动向当地农民证明他们是真的会给他们分田地,保护农民利益。
通过这种承诺和行动,农民军得到了当地穷苦农民的信任和大力支持,在粮食和人力方面得到了农民们的极大拥护,行动顺风顺水。
于是农民军一边打一边发展壮大,发展速度极快,和扩张的速度有的一拼。
继北部诸州府被农民军攻占之后,赣州也没有逃过农民军的攻占。
不过和其他地方不同的是,赣州原来有的两支上一波起义军的残部还在坚持和宋军斗争,与当地宋军形成对峙局面,农民军的到来直接击垮了宋军,解救了这些坚持抵抗的起义军。
于是农民军和起义军完成了合流,起义军残部整体并入农民军,扩大了农民军的力量,也加快了农民军对赣州的攻取。
到七月下旬,隆兴府、筠州、袁州、临江军、抚州、吉州、赣州、南安军、建昌军等地大部分被农民军攻占,农民军一波攻势几乎占据了整个南宋的江南西路。
在此期间,地方宋军和地方官府基本上没有给农民军带来什么有效抵抗,基本上都是一触即溃。
他们绝对不会料到被包围在罗霄大山之中的农民军居然咸鱼翻身,反过来以蛇吞象的方式将宋军吞并了。
这种事情谁能想到?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所以他们没能建立起有效的防御机制,有些县城甚至是在县令休假的时候被农民军攻克了,县令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失败在什么地方,就莫名其妙成了孤魂野鬼。
而在攻城略地的过程之中,农民军的人数也扩充到了八万人左右,实力大大增强。
赵玉成通过缴获的州府武库给农民军重新武装,并且传令各部维持原有师级编制,扩大旅级编制以容纳更多的反抗者加入农民军。谷
七月二十九日,赵玉成在南昌城下达了军队整备令。
头脑清楚的他没有继续选择攻城略地开疆拓土,而是认识到当前农民军军力的薄弱和战斗力的不足,意识到现在不能过度进攻。
他清楚的认识到当前状态下的农民军除了精神和气势,并没有比宋军更强的地方,尤其是农民军还没有完成明军的政治建设和军法建设,还有很多不足。
军规军法,政治思想,行动方式等等很多地方都需要时间去整理,军队战斗力也需要训练予以巩固,因此,农民军已经不能继续扩张了。
围绕着罗霄大山周边的险要地形控制、建设根据地是当前最合适的行为,农民军需要沉淀,需要积累,需要建设。
要把这块饱受战乱折磨的土地打造为复兴会在南宋最坚强的根据地,以此增强对当地的占据,使之从实质上脱离南宋,人人心向农民军。
一定的规则一旦在这里确立,南宋想要夺回这片土地,面对的就不仅仅是农民军的奋战了,还有千千万万农民的反抗。
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和财产的农民绝对不会想要再回到南宋的残酷压榨之下,他们会竭尽全力帮助农民军进行反抗,南宋的进攻将面对着重重的艰难险阻。
于是赵玉成按照自己从苏咏霖那儿学来的建军方法,一连发布了十一条建军整备命令,从身边派遣工作人员前往各驻军点进行颁布。
他需要各地农民军抓紧时间进行政治建设和军事建设,赶在宋军下一波大围剿到来之前打造出一支不说多么强大、但是一定有凝聚力的军队。
从目前整体实力对比来看,当前显然还是宋军强大,农民军弱小,除非明军加入进来,否则短时间内不可能有什么改变。
但是明国内部正在进行剧烈的反腐斗争和革命行动,这件事情,赵玉成也知道了。
他通过天网军的秘密渠道得知了苏咏霖正在发起对上等人的毁灭性打击行动,这让他非常高兴,同时也对自己的行动充满了自信。
宋军固然强大,固然人数众多,固然有着强大的压迫力量,但是农民军绝对不是坐以待毙之徒。
根据对南宋和宋军的了解,赵玉成推算南宋发起下一次军事行动必然需要三个月以上的时间。
光是推卸责任吵吵闹闹估计就要耗费他们很多时间。
一场巨大的失败需要人背锅,背锅的人是谁,是否心甘情愿,是否会引发新一轮的朝廷政治斗争,这都是未知数。
苏咏霖告诉过他,南宋是标准的内战内行外战外行,他们搞政治斗争是一把好手,但要是想搞对外作战,就要先把内部的政治斗争搞完,否则绝无可能。
所以,这段时间就是农民军发展强大的黄金时间段。
赵玉成踌躇满志,制定计划,安排人手,统筹规划,准备在江南西路建设一块明国的飞地。
在这里建设农会体系,与农民军实现对接,在这片热土上实现早前光复军和农会的二元体系,复制苏咏霖走过的路。
而与此同时的临安朝廷,也的确如同赵玉成所预料的那样,陷入了一场极为激烈的政治斗争之中。
起因当然没什么争议,就是江南西路的大溃败。
江南西路大溃败的消息送到临安是在正式战败的十一天之后,一些地方官员紧赶慢赶把消息送到临安城,期间排除了很多艰难险阻,好不容易才把消息送到,随消息抵达的还有一些溃兵。
消息最开始送到了枢密院,而当时张浚正好在皇宫里和赵昚商量事情。
枢密院官员们觉得兹事体大,不能有任何隐瞒,就赶快送到了皇宫里交给赵昚和张浚知道。
八百八十五 张浚的忠诚也要打个问号了
张浚此番进入皇宫,不是他主动的,而是赵昚主动找他。
事发突然,赵昚也感到十分为难,不能做出决断。
毕竟他也不可能知道赵构怎么就突然脑袋进水了,在他即将处决【剿匪不力】的将领戚方的时候,忽然插手。
赵构希望赵昚可以留下戚方的命,说戚方是个好将军,赵昚不要他,能不能把他送给自己呢?
现任殿前司兵马都指挥使杨存中已经六十多岁了,年老体衰,虽然还有继续为他效劳的想法,但是力不从心的情况已经出现,赵构开始思考新一任殿前司兵马都指挥使的人选。
他觉得戚方还是可以的,虽然他之前剿匪不力,可是他毕竟没有犯下什么应该被杀掉的重大过错,对吧?
不如留下他的一条命,让他继续为大宋服务,不也挺好的吗?
你说呢?
赵昚当时就懵逼了,觉得事情不对劲。
赵构自从回到临安,虽然也有一些过分的举动,但是主要还是集中在钱财的方面,到底没有对军事和行政等敏感领域动手,基本上还是保证了赵昚的权力的。
相对应的,赵昚也没有对他的殿前司军队进行干预,保证了他掌握一支足以保证他的安全的军队,让他拥有安全感,让他对现状感到满意。
可以说目前双方处在一个微妙的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彼此都还算是坦诚。
结果这一回,赵构越界了。
他超过了双方之前保持默契的权责划分状态,对军事和政治问题进行了干预,虽然打着要人的旗号,但是归根结底,还是一种越界。
这让赵昚莫名的震惊,以及不舒服。
所以他没有立刻答应,含糊其辞,说还要和臣属们商量一下,当然赵构也没有当场逼迫他作出决定,两人喝了一顿酒,散场了。
然后赵昚立刻找到张浚,与他商议这件事情。
张浚得知,反正是不高兴的。
他对于赵构已经绝望了,眼睛只盯着赵昚,决定对赵昚效忠,因此对赵构的行为有很多不满意的地方。
但是对于赵构为什么会对戚方的事情插手,他也想不通。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老臣听闻外界如果有人想要求太上皇办事,就会通过买通太上皇身边人的方式与太上皇搭上关系,等这个关系搭上之后,就会给太上皇很多钱,求太上皇帮他们办事。”
张浚低声道:“戚方远在江南西路剿贼,却能和太上皇搭上关系,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决不是他被捕到临安之后才有的事情,若是如此,只能说他在江南西路剿贼的时候,就已经派人到临安走动了。”
赵昚一拳捶在了面前的案几上,满腔怒火。
“好一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我以兵权和国家大事相托付,他居然如此背弃我的恩德和信任!可恨!可恨!不杀了他,我心有不甘!”
看着赵昚生气的样子,张浚却猜测这个事情可能和自己脱不开关系。
估计是自己和枢密院的一系列举动提前让戚方感受到了威胁,为了避免事后遭到清算,所以才会派人提前来到临安走赵构的路子。
这家伙倒的确是敏锐。
这一招可以算是另辟蹊径剑走偏锋,打了张浚一个措手不及。
说起来,张浚也是很郁闷,因为他前天才知道他的友人冯时行在吉州军中病逝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对于他来说,对于整个江南西路的战事来说,都是一件坏事。
不过好歹他拿下了戚方,把军权交给了邵宏渊,以邵宏渊的能力,张浚相信他可以剿灭贼军,恢复地方安宁。
现在就是不知道戚方到底给了赵构多少钱,居然能让赵构放弃原则出面向赵昚讨要他……
张俊那个大庸人的旧部果然不可信!完全不可信!
任用他从头到尾就是个天大的错误!天大的失误!
可是这个失误现在已经无法挽回了。
戚方已经勾上了赵构,两人颇有点狼狈为奸、王八看绿豆对上眼的感觉,也不知道赵构是怎么想的,居然真的就插手这件事情了。
这会极大影响南宋政治稳定的你知不知道?
如果可以,张浚真的很想指着赵构的脑袋怒喷一阵。
君臣二人气氛低沉的时候,枢密院的急报送到了。谷
既然皇帝在场,急报当然是先给皇帝过目,只是张浚看着前来送急报的枢密院官员那极为慌张的模样,心中陡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事实证明,张浚的军事水平堪忧,战略水平堪忧,战略预测结果可以直接反着看,但是他的预感还是比较灵敏的。
赵昚看着那份急报,就看了一会儿,面色大变,手都没拿稳,急报直接掉在了地上。
张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陛下?”
“邵宏渊……死了。”
“啊?!!”
张浚大喊了一声,一脸的不可思议,以至于他甚至没有在意君臣之别,直接冲到了赵构身边拿起了那份急报,一看之下,顿时感觉天旋地转,一不小心没站稳,直接摔倒在了赵昚身边。
邵宏渊。
死了。
镇压江南西路叛乱的战斗。
失败了。
将近六万人的剿匪军队战败了,被数量只有数千的农民军击败了,还是特别惨痛的大败。
据说是军中忽然出现了邵宏渊要清算戚方旧部的流言,以至于军队爆发内乱,被农民军趁虚而入。
江南西路必然在短时间内被罗霄山贼匪席卷,各州府正面临着空前的险境,而且这一次,必然比上一次更加危险。
上一次好歹还有两支大军能够征讨,现在一支大军残了,一支大军覆灭了,池州都统司的精兵和主将也都覆灭了。
怎一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局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浚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邵宏渊为什么会想要清洗戚方旧部,他是真的想不通。
若非如此,区区数千苟延残喘的贼匪怎么就让他死了?
戚方在那儿还能维持好几个月的稳定啊!
难道真的是我看人有问题?
张浚的大脑成了一团浆糊。
因为这件事情直接发生在皇帝眼前,张浚没有任何能够推脱的地方。
数万大军覆灭、主将战死的事情根本瞒不住,直接在朝廷内流传开来,这下可好,朝廷百官的情绪彻底爆炸了。
与此同时,张浚之前一直瞒着赵昚不让他知道戚方事件的内情也被一些枢密院官员为了自保而暴露出来,张浚不和自己商量就直接行动的事情也彻底激怒了赵昚。
几件事情联系在一起,赵昚立刻就猜测出张浚操控邵宏渊和冯时行拿下戚方这件事情,也猜测这件事情和宋军内部爆发内乱有直接关系。
这给了贼匪可乘之机。
赵昚原本还想保一保张浚的,觉得事情大概不是张浚导致的,而且难得遇到一个能和他保持一致态度的宰辅重臣,再怎么有问题,至少是忠诚的。
结果此事暴露出来,张浚的忠诚也要打个问号了。
赵昚一怒之下下令把张浚收押,然后下令调查枢密院上下,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调查清楚。
最后的调查结果显示这件事情还真的和赵昚的猜测差不多。
邵宏渊的调动是赵昚同意的,但是少邵宏渊抵达江南西路军中之后和戚方的不和以及两次出击的失败都没有被张浚报告给赵昚。
张浚说派遣冯时行的理由是接到线报,怀疑戚方有不法行为,并没有提及邵宏渊在这件事情上扮演的角色。
邵宏渊一直都在听张浚和枢密院的,赵昚作为皇帝居然不知道他的行动。
于是【老成持重】的戚方被拿下,【急躁冒进】的邵宏渊上位,枢密院在张浚的瞎指挥之下做出的【昏庸】举动葬送了江南西路剿贼的大好局面,直接造成了此次大军的覆没。
毫无疑问,张浚负全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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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八十六 张浚必须死
很显然,张浚需要为此次战败和损兵折将承担全部的责任,再也没有任何可以开脱的地方。
他之前放嘴炮的事情大家都可以当做没听到,但是真正造成了堪比淮西军变的大败这件事情,张浚必须要承担责任。
这不是张浚第一次造成军事失败了。
富平之败是第一次,葬送了北宋最后一支成建制的可以和金国对抗的军事力量,葬送了关中之地,使得北宋彻底转变为南宋。
淮西军变是第二次,葬送了南宋四万军队和十余万百姓,直接造成前线战场的防卫空虚,也让南宋在之后金国废除伪齐政权的风波中没能趁机获取任何好处。
而这第三次,葬送了南宋京湖战区的战斗军队主力,致使江南西路暴露在匪军的攻击范围之内,几乎无可遏制,极大地威胁到了南宋的战略安全。
古人云事不过三,张浚已经犯了三次足以累死为他擦屁股的人的错误,难道还要宽恕他吗?
如果还要宽恕他,这个罪过谁来承担?这个责任谁来担负?
赵昚自己吗?
大宋对待士大夫真的要如此的优容吗?
作为一个没有任何功绩和行政基础的背锅皇帝,替赵构背黑锅和骂名已经够赵昚难过了,要是再搭上这次失败,赵昚差不多可以退位让贤了。
满朝文武熙熙攘攘,要求严惩张浚乃至于杀掉张浚以谢天下的声音不绝于耳,弹劾张浚的奏表以每个时辰二十份的速度向皇宫冲锋陷阵,打的赵昚毫无还手之力。
那些往日里力挺张浚的张浚一党的成员现在也不敢说话,偃旗息鼓,只有少数几人还在为张浚说话。
比如张浚的铁杆拥趸陈俊卿,比如张浚很欣赏的状元出身的官员王十朋。
但是他们为张浚说话的范围也不能涉及到这件事情本身,只是抓住太祖遗训这个大义名分,坚持要求保住张浚的性命,不能让张浚去死,至于其他的,他们也不敢说。
因为这次大败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于是陈俊卿和王十朋等人也和张浚一起遭到了暴风雨般的弹劾,并且借由对陈俊卿和王十朋的弹劾,这场弹劾风暴逐渐波及到了整个张浚一党。
汹涌澎湃的浪潮之下,原先被赵昚和张浚排挤到角落里的主和派势力有抬头的迹象。
他们借着张浚的错误反攻倒算,试图混淆真相,偷换概念,把张浚的错误和张浚的主战、激进立场绑定在一起,试图污名化主战和激进的立场,由此为主和保守派的全面归来创造条件。
比如他们宣称这次大败就是因为张浚的急躁冒进和邵宏渊的狂妄自大。
而在此之前,在戚方稳妥的军事战略之下,江南西路的贼匪可没有打败朝廷军队的迹象。
戚方坚持的稳妥战术一直都稳稳压制着贼军,而只要时间足够,罗霄山里的贼军绝对会被困死。
坐吃山空的道理大家谁不懂?
可是张浚偏偏不信,偏听偏信邵宏渊的谗言,将戚方拿下,让邵宏渊主战,结果呢?
这不就是新时代的弃廉颇不用而用赵括吗?
张浚的行为和当年的赵王有什么不同?
呸!祸国殃民!
由此可见,稳妥的战术才是最适合大宋的,而急躁冒进的战术根本不适合大宋!
张浚是大宋的罪人,他的立场也是不能帮助大宋改善处境的,朝廷的大战略出了很严重的问题,需要反思!
大宋的总体战略需要更新迭代,不能继续下去了!
这帮主战派根本就是一群祸国殃民想让大宋国灭亡的罪人!
势力被打压到谷底的主和派借着这股春风,居然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因为这股风潮,很多原本支持张浚立场的官员也开始动摇,开始“反思”他们做的到底对不对,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宋廷内部的路线之争隐隐有脱离既定轨道的迹象。
尽管朝野局势如此危险,对于如何处置张浚,赵昚还在犹豫。
朝野上下所最先达成的共识无非是将张浚罢黜,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股力量正在推动着赵昚采取更加决然的措施。谷
他们要求处死张浚,彻底将主战激进派打入深渊,使之不能翻身。
这股力量的领头者是赵构。
赵构知道江南西路剿匪战争失败之后,把赵昚喊到万寿宫,对着赵昚一顿痛斥。
理由很简单,赵构受到过江南西路造反贼匪的威胁,非常痛恨他们,日日夜夜都在希望赵昚尽快歼灭那群贼匪,给自己出口恶气。
结果贼匪没有解决掉,宋军倒全军覆没了。
赵构大怒不已,逮着赵昚一顿痛斥。
他说什么当初他就说了,就算亡国都不能再用张浚,赵昚非不听,非要用张浚。
好,你用,我让你用,可是结果呢?
军队全军覆没,江南西路匪患眼看着就要做大。
怎么办?
烂摊子谁来收拾?
你还打算继续任用张浚?
还能继续用他吗?
赵构的介入让赵昚心中的紧迫感陡然增强,他意识到了某种不妙的事情走向。
但是赵昚的理解和赵构的真实意图有些偏差。
赵构并没有打算威胁赵昚的地位和权力,赵昚是他选择的皇帝,保证赵构的安全和幸福生活是赵昚的执政根基之一,赵构没有动机威胁赵昚的权力,而且临阵脱逃这种事情本身也已经断绝了他复位的可能。
只是赵构作为太上皇的心态和一般的太上皇不一样。
因为他是自己主动让位的,他主动让位给了赵昚,所以他就认为他有指导赵昚、训斥赵昚的权力和资格。
赵构没有复辟的想法,他之所以介入朝政,是为了自己的安全。
明国的强大和明军的威胁让赵构在奢侈的生活之余还是能感觉到些许担忧的,所以他固执的乃至于偏执的希望和平,希望海内升平,没有任何忧患。
这样他才能感觉到安全。
可是他退位之后赵昚不仅没有把南宋的和平带回来,反而还让局面愈演愈烈,连剿个贼都剿不了,还让贼做大了。
他不能对着赵昚开火,让赵昚把皇位交出来,他只能对张浚开火,要求赵昚把张浚灭掉。
张浚必须死!
赵构非常生气,非常恼火,召来赵昚一顿痛骂,让他不准再用张浚,把张浚形容成祸国殃民的混蛋,必须要处决掉,不能让他继续危害大宋将山。
赵构甚至表示——你要是不把张浚解决掉,那就先把我解决掉,我宁愿死在山河还在的时候,也不要死在山河破碎的时候!
赵构如此决然的表示让赵昚十分惊慌,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的确也对张浚很不满意,想要狠狠教训他,乃至于罢黜他,可是处决他……
“太皇明鉴,国朝自建立以来就有不杀士大夫的传统,至今为止未曾打破,所以……这是太祖遗训。”
“太祖遗训归太祖遗训,难道你就没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做吗?谁说一定要你当众杀了他?你这个皇帝是怎么做的?”
赵构这句话震惊到了赵昚,他顿时发散思维,想到了很多因为犯罪被发配然后死在路上的案例。
“太皇,这……”
“皇帝,你可别怪我没有警告过你,你用张浚等人揽权我不拦着你,但是张浚得罪的人太多,朝野内外对他揽权不满意的人有多少,你自己心里要有个数。”
赵构的面色变得阴沉的能滴水。
“墙倒众人推,你若不让他们推,他们只能把怨恨转移到你的身上,到那个时候,你该如何自处?自古以来,只有为君分忧的臣子,没有为臣子分忧的君,你要搞清楚自己的立场!”
八百八十七 我真的好羡慕苏咏霖啊
赵构的一句话点醒了赵昚。
赵昚悚然一惊,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一点都不好。
他这个皇帝至今为止根基依然不稳,因为他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亮眼的功绩,登基以来还是个背锅皇帝,在为赵构擦屁股。
这就使得他个人的出境很不妙。
如果不能把罪责全部推到张浚身上,让朝野内外的怨气转移到他的身上,那么这股怨气就要转移到赵昚自己身上。
如果这股怨气转移到了赵昚自己身上的话……
“自己好好想想吧。”
赵构挥挥手,就让赵昚离开了。
赵昚返回寝宫,沉思良久,做出了自己的决断。
他终究狠不下心杀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在危急时刻帮他稳定帝位的张浚。
于是他做了三件事情。
第一,罢黜张浚的知枢密院事职位,废为庶人,阖家满门一起流放到雷州,遇赦不还。
第二,任命同知枢密院事、资历深厚的名臣胡铨担任知枢密院事。
第三,下令胡铨组织新的枢密院团队,对江南西路的匪患进行全面评估,一个月之内拿出全新的方案提交审核。
然而这三件事情做完之后,朝野上下的议论之声稍有平息,但是很快又被人带了一波节奏。
皇帝的确罢免了张浚,但是也仅仅只是罢免了张浚,没有对其他有罪之人进行问罪,且张浚的罪过尚且没有搞清楚,仅仅是罢黜流放真的够了吗?
然后胡铨本身就是张浚的拥趸,铁杆北伐派,依然支持张浚的做派和立场,这样的人继续提领枢密院难道没有问题吗?皇帝这样做难道不是换汤不换药吗?
张浚的立场是错误的,是不对的,是不能继续坚持的!必须要彻底打倒!
满朝文武在这样的风暴之中对张浚一党发起了迅猛的进攻,表示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次承认一个主战激进派的人继续提领大宋的军国大权。
很多官员上书弹劾胡铨,弹劾张浚的拥趸陈俊卿、王十朋等人,对他们大肆批判、污蔑,并且以拒绝合作作为要挟,请求皇帝三思而后行,一定要将祸国殃民之辈驱逐出朝廷。
赵昚很生气,下旨斥责这些带节奏的人,说他们私心重,没有公心,不是正确的做法,要求他们收敛。
但是收效甚微。
大宋官家和士大夫共天下,不能堵住士大夫的嘴,士大夫们言者无罪。
实在没办法,赵昚又气又急,只好找到了被他疏远了一阵子的史浩,向他问计。
史浩距离上次见到赵昚已经是数月以前了。
他知道赵昚宠幸张浚,所以也没心思争宠,赵昚不找他,他就当自己不存在,身为帝国右相的职权都快被张浚等主战派侵夺一空了。
可是他依然很淡定,什么也不做,整日在家里读书作画以自娱,不和张浚等主战激进派产生什么龃龉,对他们的咄咄逼人选择退避三舍,时人讥讽他为【书画相公】。
赵昚因为史浩稳健派的立场而对他不满意,所以刻意疏远他,也不再顾及他曾经为赵昚稳固地位立下的功劳。
可是此时此刻,赵昚发现自己走到了死胡同里面,张浚的那些大嗓门的部下都不能帮助他,他所能求助的,也唯有史浩了。
毫不意外的,史浩仿佛无喜无悲一般出现在了赵昚面前,向他问安,赵昚十分感动,走下御座握住了史浩的手。
“今日方知卿老成持重。”
史浩不敢流露出什么情感,依旧十分冷静,询问道:“陛下找老臣来,有何要事吗?”
“老师,你还在怪我吧?”
赵昚苦着脸道:“都已经是这个局面了,你还能不知道吗?整个朝廷都快成街头菜市场了,我就没见过那么多的奏表,现在我是实在没办法了,老师你就给我拿个主意吧。”
史浩心中暗爽,但是面色上一点没有表示,依旧十分恭敬。
“这是臣的本分,陛下无需自责。”
说完,他装模作样的思考了一番,开口道:“陛下要老臣说,老臣自然会说,这一切的缘由,并非是张浚的错误,而是陛下当初因为信任张浚、任用张浚而罢黜了太多与之政见不相符合的人。
这些人因为张浚和他的党羽而失去了权势,自然会憎恨张浚,张浚不出事还好,张浚一出事,他们就会瞬间暴起,并且绝不轻易罢休,非要达成自己的目的不可。
而这群人虽然很少位居高位,却也有大量处在办事的职位上,没有他们为朝廷奔走,事情很难办成,陛下若继续强留张浚及其党羽把持朝政,恐引发朝廷内部的分裂,不利于大宋。”
赵昚松开了史浩的手,来回踱步一阵子,面色十分苦恼。
“老师说的我都知道,我知道他们引发了很多人的不满,可是我没想到这一次他们居然闹得那么大,也没想到江南西路会败的那么惨,不瞒你说,太上皇也找了我,要求我严肃处理张浚,乃至于……处决他。”
“这样的声音老臣也听过不少。”
史浩开口道;“张浚这段时间在朝中横行霸道,招惹了太多人的不满,陛下若要让朝野上下没有反对之声,至少也要让人相信陛下再也不会任用他。”
“再也不会任用他?”
赵昚叹了口气,低声道:“张浚这一次做的太过分了,不用他们说,我也不会再次任用他,所以我才决定把他贬斥到雷州,这就是永远都不会再任用他的表态了,可是……”
“贬到什么地方还是可以召回的,遇赦不还却又被召回这种事情也不少见,这样的例子也不少见,朝廷官员都是聪明人。”
史浩低声道:“陛下,惟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只有死人,才不会被再度启用。”
赵昚瞳孔一缩,看向史浩。
“老师,这是你的想法吗?”
“这不是陛下的想法。”
似是而非的一句话,击中了赵昚的心。
赵昚看着史浩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颓然坐下。
好久好久,他才开口说话。
“老师,我真的好羡慕苏咏霖啊,我真的好羡慕他可以随心所欲,不受到任何约束,可以任意处置屠戮他不满意的臣属,乃至于大开杀戒。
他在河南和山东杀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人都被他杀了,可是至今为止也没有听到有谁造反,他做的那么过分都无人可以阻挡,我真的好羡慕他,好羡慕他……”
史浩长叹一声。
“庸人自然可以痛骂苏咏霖残暴不仁,却看不到苏咏霖残暴不仁之表象的背后,是他对明国的全盘掌控和坚韧的权力。
只有对明国的掌控达到一定的程度,只有作为皇帝的权力足够强势,只有有一个坚定支持他的团体,他才能够发起那般暴烈的屠戮。”
“所以啊,我真的好羡慕他,他不必为人所迫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情,他不必违心办事,没有人可以强迫他,没有人可以威逼他,没有人敢于冒烦他。”
赵昚苦笑道:“老师,所谓一言以决生死者,皇帝也,这句话我是不信了,这从来不是每个皇帝都能办到的事情,就比如我,想办什么都办不到,老师,我真的那么差劲吗?”
史浩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陛下绝非庸碌无能之辈,陛下是可以成就伟业的。”
“要怎么做?要杀了张浚向朝廷妥协?这是成就伟业的君主应该做的事情吗?”
对于赵昚的问题,史浩选择规劝。
“但是隐忍确实是一个君主应该去做的事情,陛下莫忘,正是勾践的隐忍,换来了越国的霸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