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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御炎     启明1158txt下载     启明1158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八百五十九 这打仗,就是黄金白银啊

    对于宋军军需部门的主动接触,赵玉成等农民军的领导人目瞪口呆。

    他们不曾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同时也对宋军内部的腐败和崩塌感到非常震撼。

    自己军队的装备和补给还能拿来卖钱的?

    这不是准确计数、精准发放,不允许有丝毫缺漏的吗?

    军队里的审计部门难道不是紧紧盯着,但凡有一丁点不对就要立刻展开核查的吗?

    不是士兵但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就可以直接找到审计部门秘密投诉的吗?

    明军内的军需部门可是好多双眼睛盯着,一点都不敢懈怠的呢。

    宋军的军需官还能这么搞?

    难以理解的农民军领导人们感觉自己和宋军处在不同的世界里面。

    不过他们还是接受了军需官们的交易建议,与他们进行交易,用自己所拥有的黄金白银换取粮食、钢刀、神臂弓等农民军急需要的物资。

    他们除了带过来的黄金白银多,并没有什么别的优势,而黄金白银在日常情况下想要花销出去并不容易,现在能用黄金白银换取这些重要的军械物资,无疑是有利的。

    当然,赵玉成还是很怀疑这些军需官的动机。

    于是在某次交易的时候,赵玉成亲自装扮成交易的普通士兵,询问对方的交易人员,他们这样卖军械给农民军,就不怕农民军杀死他们的同僚吗?

    结果参加交易的某个军需官冷笑一声。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军需官,又不要上战场打仗,那些贼配军自己吃香喝辣欺男霸女的时候没想到我们,我们当然要为自己找条发财的路子,好不容易混了个军需官,难道不能捞一笔?”

    赵玉成对他们的回答很是惊讶。

    “即使如此,你们把粮食武器都卖给我们,难道不担心我们打胜仗吗?”

    “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打你们的,该担心的是朝廷,是皇帝,是枢密院的人,我才不会担心,我只在乎这个。”

    军需官拿起一块黄金,感受着黄金沉甸甸的手感:“朝廷可不会在乎我们这些人的死活,我还管什么胜仗败仗?只要有钱赚,只要我手上有,我什么都可以卖给你们。

    我还希望你们最好打的顺一点呢,有了你们,才有我们赚钱的机会,你们打的狠一点,朝廷才会拨更多钱过来,咱们才有得赚,你们还是不懂,你们觉得打仗只有胜负,但是在我眼里,这打仗,就是黄金白银啊。”

    那军需官摸着手上的黄金,他脸上恶心的笑让赵玉成久久不能忘怀。

    他恍然惊觉大明军队的廉洁和纯粹是这世上的蝎子尾巴,独一份,离开大明军队,满世界都是肮脏腐败,到处都是不堪入目的一切。

    更让他感到惊讶的是这个军需官的请求。

    “卖给你们东西是可以的,但是这出门在外,好不容易达成协议,咱们也该互相帮衬一下,这样子做,生意才能长久,你说呢?”

    赵玉成皱了皱眉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啊,咱们把东西卖给你们,这仓库就空了,数量就不对了,上面不查下来,咱们是安全的,鬼知道上面哪一天突然犯了病要来查军械的数量,那咱们不就没办法交代了吗?”

    军需官低声道:“所以啊,你回去之后告诉你们的将军,能不能帮我们一把,等到时候上面要来查军械库的时候,你们就趁夜来偷袭,把空的军械库和粮仓全部烧毁,这样,我们就安全了。”

    “还能这样?”

    赵玉成大受震撼。

    “要不然呢?总要给上面一个交代啊!”

    军需官不以为意,只当他们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开口道:“你们这都觉得大惊小怪?这在大宋太正常了,别说我们,那些看管朝廷府库的家伙基本上都把朝廷府库当成自己的钱袋子。

    平时上面不查下来,他们就把里面的东西卖掉换钱,等上面有人来查,要么以次充好搪塞过关,要么一把火烧掉死无对证,事后最多被罢官不做了。

    但是那些换来的钱都给他们拿去购置土地了,罢官之后他们摇身一变,就是当地的大财主,土皇帝,随随便便也不可能被人拿捏,厉害的很,我当时听说的时候也给吓到了,还能这样的?”

    赵玉成摸了摸脑袋瓜子,一脸的【学到了】的表情,好一会儿才发出感慨。

    “要说这方面,还是你们懂得多啊,我们还真是想不到这些东西。”

    “哈哈哈,那是自然,你们学着点,以后说不定能用到。”

    军需官得意洋洋。

    看着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赵玉成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苏咏霖总是说南宋没救了,必然灭亡。

    国家灭亡,或许不单单是来自外部的军事进攻,更多地是内部的自我分裂和垮塌。

    苏咏霖总是挂在嘴边的这句话也让赵玉成有了更加深刻的感觉。

    当官的都这样,南宋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也就是底子厚实,财政还能勉力维持,一旦财政崩溃,南宋就离彻底崩盘不远了。

    这场交易之后,赵玉成回到山里,召开了很多次的会议,说的就是这方面的问题,把南宋军需官的腐败和宋军自上而下的垮塌告诉了农民军的将士们。

    打败敌人,最好的方式或许就是引导他们自己打败自己。

    这样和谐的双边关系持续了一个多月,戚方率领宋军一直摸鱼,摸到了池州都统司都统邵宏渊的抵达。

    邵宏渊在二十多年前金宋战争中崭露头角,被称作有关羽和马超一般的勇猛,打仗凶悍,多次击溃金军和仆从金军的北方伪军。

    只是后来跟错了人,政治上站错了队,吃了不小的苦头。

    等他再次起复的时候,靠的是张浚的赏识和推荐,他以主战派将领的政治面貌出现在朝廷主战派官员面前,得到他们的赏识和推举。

    于是这场平叛战争,张浚就打算让邵宏渊出动,赚一波功劳,顺便帮他平定江南西路的叛乱。

    邵宏渊接到命令的时候还在整军,把原先听从李显忠指挥的一部分军官换成自己的人,让军队成为听从自己命令的军队。

    然后才能开拔到吉州参加战争。

    邵宏渊带来了一万人,算得上是宋军中较为难得的精锐,邵宏渊本身也算是具备不错指挥能力的大将,所以张浚对他充满了期待。

    然而主将是戚方。

    戚方压根就没有打算和罗霄山区内的农民军大打出手,邵宏渊紧赶慢赶抵达吉州之后,看到的是懒散的军官和没有军纪约束的士兵,根本不像是在打仗,倒像是在集体放假,或者大家一起搞团建。

    邵宏渊对此非常不解。

    “将军,咱们不是要进剿罗霄山中的贼人吗?何时进攻?”

    戚方一边审核着这个月自己的进项,一边漫不经心的回复道:“邵将军远道而来,先别急着进攻,先让士兵休整一下,士兵若不能得到休整,自然不能打好仗,邵将军以为呢?”

八百六十 你们要是扛不住了,我们还怎么赚钱啊?

    邵宏渊倒也不觉得这个说法有什么问题,只是通过所见所闻,感觉戚方这个人有问题。

    但是初来乍到,他也不好意思直接说戚方的不是。

    于是他只能老老实实的接受这个局面,下令军队安营扎寨休养生息。

    不过他没有允许士兵和戚方的军队一样散漫,而是维持了军纪,把军营安放在了比较远的地方,一边休整,一边不忘让军队训练。

    这样等了好几天也没有等到进兵命令,邵宏渊坐不住了,就去询问戚方何时开战,戚方继续搪塞他,如此循环往复半个多月,邵宏渊实在是受不了了。

    “陛下和枢相都在要求我军尽快剿灭罗霄叛贼,若是不能尽快完成任务,陛下和枢相怪罪下来,我等如何承受得了?将军以为呢?”

    戚方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一边吃着不知道哪里掳掠来的厨子为他烹制的精致的食物,一边笑着搪塞邵宏渊。

    “前线艰难,贼军深入罗霄山区,我军追之不及,很难打仗,除非贼军主动出击,否则我军还是不要深入山区,以免进得去,出不来,到时候可就危险了。

    当然,邵将军还请放心,我已经把出山道路全部封锁,贼军要么主动出击,要么困守山中,主动出击的话,我军就是防守,反而占据优势,要是不出击,贼军迟早被困死在山中。”

    这样说着,戚方一脸得意道:“此战,我军必定获胜,没有任何悬念!”

    邵宏渊被戚方的牛逼战术惊呆了。

    “这……”

    “邵将军稍安勿躁,现在贼军困守深山,一定非常疲惫,我军以逸待劳,岂不美哉?真要出兵去打,一来山中道路险阻,不适合大部队进军,二来贼军比我们熟悉山中道路,肯定很容易被袭击,与其注定出击损兵折将,不如以逸待劳,等待逆贼主动来攻。”

    戚方笑的很无耻,而且说的话还有那么几分道理。

    但是这要等多久?

    皇帝那边不可能平白无故等那么久,叛军但凡多支撑几个月,皇帝都能发火,而他们则前途未卜,完全不好说未来如何。

    邵宏渊受不了了,坚决请战,觉得这种消极困敌的打法打到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先倒下,朝廷财政的困难他是很清楚的,张浚说过。

    结果现在戚方居然要打持久战,还要继续消耗钱粮!

    开什么玩笑!

    面对邵宏渊的坚持请战,戚方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点了点头。

    “邵将军要打,我无话可说,邵将军且去,我为邵将军保住后路。”

    戚方一伸手——请。

    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让邵宏渊很恼火,而且到了这个地步,邵宏渊也意识到戚方有点不对劲,好像根本不打算进攻贼军,而是打算在这里长久住下去的感觉。

    这可不行。

    你不打,我打!

    邵宏渊决定出兵进攻罗霄山区。

    在他作出决定的两个时辰之后,他要发起进攻的消息就送到了罗霄山中的农民军处。

    送消息的是和农民军有大量贸易往来的宋军军需官部分的人。

    他们紧急传递消息,告诉农民军尽快准备,邵宏渊要带着一万精锐讨伐他们来了,你们可千万要扛住啊!

    你们要是扛不住了,我们还怎么赚钱啊?谷

    这段时间的生意做的非常和谐愉快,他们赚了很多黄金白银,觉得很爽。

    所以他们都很希望和农民军继续维持生意往来,农民军无论如何也不要倒下,要是需要什么情报,尽快开口,咱们帮你们刺探。

    这感情好,赵玉成觉得这样下去自己都不需要发展对宋情报刺探了,直接等着这群虫豸送消息来就可以了。

    而且这群军需官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还搞到了邵宏渊进攻部队的进军路线,甚至还把邵宏渊与戚方不和的消息告诉了农民军。

    好家伙!

    你们真的不是我们复兴会天网军的密探吗?

    赵玉成对此目瞪口呆,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不过他也没太多时间继续震撼,因为这场战争即将打响。

    赵玉成立刻根据这份情报将防守作战布置好,将自己拿的出手的军队都安排在邵宏渊所部的必经之路上,准备发起山地游击战争,让邵宏渊的精锐主力进退两难。

    这边邵宏渊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老底子已经被一群虫豸通报给了农民军。

    他要开战。

    戚方可能只想挣钱,而邵宏渊要的是建功立业,是得到皇权的承认,获得更多,得到更高的地位。

    邵宏渊召开了军事会议,把自己的战术告诉部下们,并且分配任务。

    然后他做出了宣言。

    “此番剿灭罗霄大山之贼军,诸君当恪尽职守,力求全歼贼军,一个不留,山匪难除,但是也并非不可以办到,看到的人全部杀掉,连石头都要砍一刀!此战获胜之后所得,尽归尔等!”

    主将做出这种宣言,部下们就开心了,那就意味着他们可以肆意妄为——只要他们取得了胜利。

    封建军队之中严明的主将控制部队都是非常残酷的,对于士兵来说,心理压力非常巨大,稍有不慎就要崩溃,就要炸营。

    所以优秀的主将会给予军队一些特殊的福利,比如胜利之后肆意妄为之类的,用失败方民众的血泪换取被残酷压榨的士兵的心理放松,让他们的压力得以释放。

    这样,就可以维持一个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的状态了。

    邵宏渊无疑是一个优秀的将领,对于这一套玩的很熟练,虽然他的军队一样被他严格统御、残酷压榨,但是他会适当的给军队放松。

    罗霄大山内的八万贼军、从众就是军队的奖金。

    邵宏渊磨刀霍霍的时候,赵玉成也召开了军事会议。

    他在军事会议上宣布了最近得到的军事情报,并且把戚方和邵宏渊不和、可能袖手旁观的事情告诉了众人。

    “根据我们那么久的判断来看,戚方可能只是想要利用我们的存在继续获取利益,既是所谓的养寇自重,但是邵宏渊不是,邵宏渊想要建功立业,所以会主动发起进攻。

    尽管如此,没有戚方的协助,邵宏渊很难得到有效的讯息,更不可能得到戚方在兵力上的帮助,所以我认为,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尽可能把他击败。”

    赵玉成的副手杜启则通报了一下罗霄山中复兴会农民军的基本状况。

    “情报上说邵宏渊可以动用万人兵力,而我们最多只能动用七千人参与战斗,倒不是说人数不够,而是训练的时间比较短,能拉出去作战的也就那么多,其他人拉出去作战,是对他们的不负责任,这种事情我们不能做。”

    赵玉成点头认同了杜启的意见。

    “这场战斗虽然宋军方面只有一万军队参加,但是我们能动用的人手比他们还少,所以正面交手那是想都别想,我们所能做的也很有限,最有效的战术就是利用我们对地形的熟悉,挫败邵宏渊。”

八百六十一 邵宏渊决定以分散对分散

    赵玉成胸有成竹,拿出了这段时间内绘制的罗霄山地形图,指着一处一处的交通要道,把这些交通要道交给了不同的军官带兵守卫。

    一般来说大山之中的交通道路都非常险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不是完全的夸张之语,所以妥善利用地形优势的话,战斗有的打。

    而且宋军内部还有不和,并未全力以赴,这更是农民军的胜利基础。

    怀着如此的信念,赵玉成和杜启一起安排了作战计划,并且持续对邵宏渊的军队进行监控。

    另一边,邵宏渊则对于戚方没有给他提供足够的向导一事非常生气,觉得戚方这是居心不良,对朝廷怀有二心。

    “此人长久统兵驻扎在这里,却没有任何行动,麾下不是欺男霸女就是为非作歹,根本不像是在打仗,他极有可能试图养寇自重,我必须要向朝廷揭发检举此人!”

    邵宏渊咬牙切齿的痛恨戚方,但是他的部下却劝阻了邵宏渊。

    “戚方到底是打了胜仗才被任命为主帅的,如今他立下功劳,而将军没有功劳,消息送到朝廷,他若上书申辩,胜负未可知,不如等将军立下战功,获得胜利,再以胜利的功劳告发戚方,则万事大吉。”

    邵宏渊听了部下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便决定集中精力打胜仗,然后再说其他。

    时间是洪武三年的三月下旬,邵宏渊经过一些准备,探明白了一些山路,也大致确定了山中农民军的位置,于是开始动兵进山。

    根据他的安排,山中农民军数量不少,但是武器装备很差,没什么军事常识和训练,纯粹只是一帮山匪,所以打起来不会很难。

    只是山东道路难行,很容易被埋伏,所以才有所担忧。

    于是他要求军队前进的时候以整齐的队列前进,弓弩手要时刻戒备,刀盾手也要时刻注意戒备,出兵之前,他甚至让麾下军队演练了入山作战的阵型和战斗方法。

    可以说他也是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就等着和农民军战斗了。

    然而战斗开始才三天,现实就给了邵宏渊迎头痛击。

    宋军根本不知道怎么打这一仗。

    准确的说,就是他的军队找不到农民军,但是农民军却总是能找到他们,进入山中不过几个时辰之后,他们就开始遭到农民军的袭击。

    箭矢,石块,土块,各种可怕的陷阱之类的。

    走着走着,十几支箭射过来,等宋军在一片混乱之中反应过来要追击的时候,射箭人已经没了身影。

    或者走着走着,忽然间触动了陷阱,一整片的士兵齐齐掉进坑里面,被坑里埋着的尖锐竹枪刺死、刺伤。

    邵宏渊虽然对军队不错,也做不到给军队全面披甲,之前他问戚方要盔甲,戚方给了他一百多副应付了一下,然后就说自己也没有盔甲。

    于是邵宏渊所部的盔甲装备十分有限,大量基层士兵无法着甲,面对农民军的突然袭击和陷阱,损失不小。

    这种袭击和陷阱并不稀有,也不是白天有晚上没有,而是白天晚上每时每刻都可能有。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窜出来一群农民军放箭,或者遇到一个陷阱坑,好些人毫无防备的摔了下去,当场死于竹枪。

    因为这样的事情发生,搞得宋军士兵都快成了惊弓之鸟,前进都是一步一步一步慢慢来,基本上丧失了机动性。

    而农民军的主力部队始终不曾出现,就像是幽灵一样在山里乱窜,神出鬼没,搞得宋军士兵神经衰弱。

    邵宏渊的部队以一个五百人的营作为基本作战单位向山中挺进,山中道路难行,本就行动迟缓,更别说时不时出现的农民军。

    白天如此,晚上更甚,农民军充分发挥夜袭特长,对宋军频频发动夜袭,使得宋军士兵无法休息,精神萎靡。谷

    白天不敢快步走,晚上也不敢放心了睡觉,生怕农民军来袭击他们。

    结果最开始进入山中的五个营在山里面挺了五天之后实在撑不住,纷纷撤退,说山里面太危险了,打不了。

    我们找不到贼军,贼军却能找到我们,而且晚上根本无法休息,这仗还怎么打?

    损失的人数倒不算太多,一百多人战死,另有四百多人受伤,但是第一次试探性的进攻遭遇失败,这让邵宏渊非常不开心,对他部下军队的士气也打击很大。

    说到底,邵宏渊和他的部队没有山地作战经验,自以为可以打赢军事素养不高的农民军,却没想到对方的军事素养没有想象中那么拉胯。

    而更让邵宏渊无法接受的是戚方得知邵宏渊战败之后,立刻前来嘲笑他。

    “邵将军不是说一定可以取胜的吗?怎么会失败呢?我还以为邵将军真的可以说到做到,没成想……”

    说完之后,戚方就迈着嚣张的步伐离去了,留下一连串杠铃一般的笑声。

    邵宏渊气得脸色涨红。

    戚方在的时候他不敢当场甩脸子,戚方走后他拔刀砍断了自己使用的木桌子。

    “鼠辈!安敢嘲讽我!”

    本来这一战打完之后邵宏渊打算重新研究一下罗霄大山的情况,重新设计一下战术,让军队熟悉一下山里的情况再进山剿匪。

    但是戚方如此的行为让他难以接受。

    怀着种种情绪,邵宏渊召开军事会议,得知农民军用小股部队昼夜偷袭使得宋军成为惊弓之鸟最后精神崩溃的战术,他非常痛恨这些狡猾的农民军。

    山里面很显然已经成为他们的主场,大部队固然强力,但是因为交通限制,大部队的行动速度反而比较慢,反应也不会很及时。

    于是邵宏渊定下了【以分散对分散】的战术。

    他认为农民军擅长偷袭,不敢正面接战,一定是肉搏能力匮乏的原因。

    而他的部队承袭李显忠时代的精良训练,肉搏能力还是不错的,所以只要增强机动性和反应力,缩减一个作战单位的人数,可能反而会起到奇效。

    农民军一看他们人少,搞不好就很愿意出来和他们肉搏,这样就能起到打击他们生力军的效果。

    邵宏渊于是决定使用这个战术。

    经过他对战术的布置之后,他决定以五十人为基本作战小队,把军队化整为零,漫山遍野的撒入罗霄大山之中。

    他给每一个作战小队都分配了响箭,当他们遇到农民军的时候,就要放响箭让周边作战小队知道这个消息。

    周边作战小队则要尽快向响箭位置靠拢,协同作战,剿杀农民军的有生力量。

    为了增加作战持续能力,他给作战小队配备了足够的粮食和食水,足够他们作战七天之用。

    他觉得这样一来,就能让他有足够的优势剿杀农民军的生力军,从而获得胜利。

    事实证明,这是邵宏渊做过的第二错误的决断。

    他太高估自己部队的纪律性和组织度,并且过于低估了罗霄山农民军的战斗力了。

八百六十二 这把匕首可是淬了毒的

    这一战,为了确保获胜,邵宏渊一口气安排了一百个作战小队进入罗霄大山。

    他要普遍撒网,重点打捞。

    他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寻找到农民军的主力并且与之缠斗,然后展开肉搏战,消耗农民军的有生力量,进而取得胜利。

    然而一切并没有他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以分散对分散的战术很快通过农民军一线侦查部队传到了赵玉成的耳朵里。

    赵玉成通过前线传回来的消息,得知宋军一队一队的出现在山里,和之前一大团一大团的出现完全不同,是小分队。

    赵玉成很快判断出这是邵宏渊打算用小分队作战的方式增加军队灵活性,从而对抗农民军。

    之前大部队被农民军昼夜袭击以至于寸步难行的经历让邵宏渊认为大队作战不可靠,小队作战才是最可靠的。

    赵玉成顿时哈哈大笑。

    “我还以为邵宏渊有什么才能,他一支部队人数多达五百,我们反而不敢上前与之贸然决战,只能袭扰,可要是只有数十人,又有什么不可以的?他难道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们?”

    赵玉成立刻吩咐下去,第一道防线的士兵放开第一道防线,把这些分散的小部队引入第二道防线,然后断绝他们的退路。

    然后集中优势兵力挨个剿灭宋军小分队。

    让这些宋兵进的来,出不去!

    为了对付宋兵的入侵,赵玉成花了几个月时间在罗霄大山内设下了三道防线,准备万一宋军以强大兵力进攻罗霄大山,则用三道防线层层阻击宋军的进攻,争取拖延时间,消耗宋军粮草。

    现在看来,如果进攻的宋军规模不大,他就打算让任何敢于深入罗霄山区的宋兵没有退路。

    断绝他们的退路之后,这些宋兵所面临的就是死局。

    要么死,要么投降。

    情况并没有出乎赵玉成的预料,这支宋兵没有什么特殊的行动模式。

    他们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往山里面摸,比起上一次倒是多了不少警惕,生火也好,休息也好,都安排了不少岗哨。

    行动的时候也会时不时往周边放一箭两箭的看看有没有埋伏。

    但是这没用,因为这一次农民军也更改了战术,农民军不搞偷袭了,搞偷袭的都是虫豸,真男人只刚正面。

    在赵玉成的命令下,守着交通要道的农民军会与之接战,但是绝不恋战,打一阵子就佯装不敌,败退而去,快速散开,而宋兵就会越过第一道防线,进入第二道防线的区域。

    事实也是如此发展的,和农民军接战并且“获胜”的宋军无不大喜过望,紧追而去,并没有宋军徘徊在第一道防线而没有深入。

    而与此同时,农民军方面也发现了宋军彼此之间使用响箭互相联络的方式。

    前线指挥军官之一的徐通根据观察,发现响箭发射之后,宋军往往会有好几个小分队聚集在一起,以增强兵力追击农民军。

    很多农民军诱敌部队都因此遇险,多亏对山路的熟悉才脱逃,而有的部队则没能躲过去,被宋军团团包围,壮烈战死。

    于是徐通做出了正确的推论,将这一消息告知了赵玉成,而这一方式被赵玉成得知以后,赵玉成就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一个消灭宋军有生力量的好办法。

    “赵将军要求我们用响箭吸引一定数量的宋军进入事先准备的埋伏地区,等宋军抵达之后,伏兵一起杀出,以我们的优势兵力杀宋军一个措手不及。”

    江南西路复兴会支部军务部部员、农民军第五大队第二中队中队长徐通接到了赵玉成的指示之后,立刻明白了这一战术的要点。

    于是他立刻召集麾下中队的军官们和指导员们商量布置这个战术,他麾下五百名士兵都要按照这个方式来作战。

    徐通选择了一个山谷,用宋军的响箭吸引宋军进入其中,吸引到了两支宋军小分队。

    那两支宋军小分队还就真的一股脑的冲进了山谷,然后在里头什么都没有发现,面面相觑。

    等两个小分队的军官意识到情况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埋伏在山谷四周的农民军万箭齐发,箭雨覆盖之下,宋军猝不及防被击杀好些人。

    然后农民军纷纷杀出,以五百人的优势兵力包围击杀宋军的劣势兵力。

    剩下的宋军倒是爆发出了不俗的求生欲,一度和农民军打的有来回。

    但是农民军人数多,且宋军士兵们立刻就惊讶的发现他们想象之中如同叫花子一样的农民军居然有相当的着甲率,手上拿着的也是非常精良的兵器。

    这是造反的蚁贼吗?

    这是正规军吧?

    与农民军相比,宋军士兵的着甲率反而不高,正面对拼丝毫占不到便宜,就算军事技能比较高,一刀砍过去没砍死农民军,自己倒是被农民军一刀砍死了。

    这还怎么打?

    被包围的数十宋军很快丧失斗志,最后不是被杀,就是跪地投降,不再抵抗。

    徐通所部初战告捷,杀死宋兵四十五人,俘获五十五人,包括两个军官,徐通大喜,立刻把这个好消息派人送回去告诉赵玉成,自己就拉着两个宋军军官开始审讯。

    这两人也光棍,知道自己不老实配合就会活不下去,倒也知无不言,看上去并没有为大宋和邵宏渊尽忠的意思。

    “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一百支队伍,一共五千人。”

    “一个队五十人?”

    “是的。”

    “彼此之间是用响箭联络的,对吧?一旦听到响箭,就要尽可能响响箭方向靠拢,对吧?”

    “这您都知道了?”

    两个宋军军官有点惊讶地看着徐通。

    徐通拄着刀,老神在在的看着这两人。

    “猜出来的,之前差点吃了亏,还好我聪明,不过你们也不错啊,能想出这个法子,只可惜被我们知道了,你们就是第一批,接下来,还会有很多人和你们做伴。”

    这两个宋军军官顿时明白了徐通的意思,无奈的低下了头,认栽。

    “还请将军不要杀我们,我们都有妻儿老小,要是死了,妻儿老小就没有着落了,他们会非常凄惨的……”

    “放心,杀不杀你们不是我能决定的,我也没这个兴趣。”

    徐通摇了摇头,看着他们这样子,眼睛一转,计上心头。

    “把你们的衣服都给脱下来。”

    “啊?”

    “让你们脱就脱,哪那么多废话!再不脱小心我修理你们!”

    徐通一瞪眼睛,秀了一下自己腰间的匕首,两个宋军军官一哆嗦,立刻点头,开始照办。

    不一时,五十五个被生擒的宋军士兵的衣服都被脱了下来,徐通自己挑选五十名精干的互相熟悉的战士换上了宋军的军服,又在军服上做了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的记号。

    “把你们的名字,所属队列番号报上来,还有什么很重要的消息全都说出来,不然小心我修理你们!”

    徐通再次亮出自己的匕首威胁这两个宋军军官:“这可是淬了毒的,只要刺出一滴血,你们就没命了,知道不?”

    两个军官浑身哆嗦,求生欲很快就主导了他们的一切。

八百六十三 邵宏渊输的很彻底

    所谓一招鲜吃遍天,被拿捏住性命的宋军军官不敢违抗,只能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徐通。

    于是徐通就和自己的搭档、第五大队第二中队指导员胡觅商量着,利用刚才的战术演一场戏。

    “我和你假装对打,你守着山谷,我在外面攻打,然后我放响箭吸引宋兵过来,你就收缩兵力往山谷里面撤,我就带着他们一起冲进来,然后咱们里应外合,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那要是来的人很多呢?”

    胡觅皱着眉头道:“咱们只有五百人,战斗力也没那么强,万一来的宋兵太多了,咱们扛不住,那不是自寻死路?”

    徐通指着被俘获的五十五名宋兵开口道:“都是这样的货色,我觉得二百人我们也能吃下去,一支响箭,招不来那么多人吧?”

    “行军打仗怎么能用这样的态度对待?”

    “可行军打仗本来就是不可预知全貌的啊?”

    徐通摊开双手:“有些时候,真的就要拼拼谁的运气更好一点,不是吗?”

    胡觅无话可说。

    打仗,确实没有能够提前料定胜局的情况,战场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别说人多人少,他娘的陨石砸下来都有可能,多智近妖的诸葛亮也有办不成的事情,就更别说别的什么了。

    作为军人,只能尽人事,而人的主观能动性到底还是有限度的。

    于是胡觅只能任由徐通使用他的战术,来一场以逸待劳的大作战。

    徐通胆子大,一点也不担心,大摇大摆的带着五十名精干的部下出去行动,朝天放响箭,然后就开始佯装攻击。

    不一会儿,还真有两支宋军分队一左一右的接近这里,与徐通碰面了。

    徐通也不和他们多说什么,带着队伍就冲,山谷外头的农民军也很和时宜的纷纷逃跑,把谷口让了出来。

    徐通带头冲击,两个宋军分队一看有功劳可以混,立刻也跟着徐通冲了上去,看上去并没有其他什么想法。

    于是这两个宋军分队就这样被农民军包了饺子,徐通从内部动手,杀的他们措手不及,农民军从外部包围,杀的他们绝望。

    没一阵子,他们又投降了。

    这次投降的更快,被杀了三十多人,六十多人选择投降。

    胡觅看着徐通一张嘿嘿笑的脸,无可奈何。

    靠着这个战术,徐通打了三天顺风仗,前后吃掉了宋军七个分队,数次交战,共杀死一百多名宋兵,俘获二百多名宋兵和六个军官,战绩斐然。

    不仅如此,打到第四天第五天的时候,徐通还带着换上完整宋军军服的队伍主动出击狩猎宋军分队,看到了落单的就上去套近乎,看到抱团的就避开不与之接触。

    不过他也发现了这些宋军分队看起来也没什么防备意识,看到友军就放松警惕,上来攀谈,也不让军队警戒,彼此之间也没什么约定口号之类的。

    这支宋军感觉真的没什么可怕的,要是外头的宋军都是如此,这仗根本不怕打不赢。

    徐通如此设想。

    很快的,那些落单的宋军分队就给徐通打了个措手不及,大败亏输。

    靠着这样的战术,徐通前后又消灭了三个宋军分队,加在一起,已然有十个宋军分队栽在了徐通手上。

    而这只是一个中队的战斗成果,整个罗霄山区像这样的中队还有十多支。

    其他几支战斗中队也意识到了响箭的妙用,也有利用宋军响箭吸引宋军进入伏击圈然后大获全胜的案例。

    徐通也很有些无私的精神,很快把成功的战术通报给总部,赵玉成得知以后立刻派人将这个战术送往前线各战斗大队和中队,让他们有限度的参考。谷

    如果可以试试,那就试试,能多杀一些宋军难道不好吗?

    这些丧尽天良的混蛋,到了地方上就知道糟践百姓,令人生厌。

    于是前线农民军多出了一些穿着完整宋军军装的别动队,他们到处寻找宋军分队套近乎,然后突然下手,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样做成功率很高,但是也有不成功的时候。

    出现不成功的原因主要也是农民军战斗力不足,不能全部消灭宋军,让一些宋军溃兵成功逃脱。

    于是后面那些深入罗霄山区却一无所获的宋军队伍便开始得知农民军的换装战术。

    他们终于意识到频繁响起的响箭可能已经不是同伴的呼喊声,而是农民军的催命符。

    以至于再有响箭响起,宋军士兵已经不敢前往了。

    再有穿着宋军军装的宋军队伍靠近,他们也不敢信任,一定要隔着老远问个清楚才能决定是接近还是不接近。

    一旦有误,直接打起来。

    虽然这样做有效避免了农民军的别动战术,但是邵宏渊的战术也被彻底破坏,他本来希望的是分散的宋军小分队通过响箭互相联络,可以形成局部优势兵力,对分散的农民军发起进攻。

    为此他多次告诫领兵军官应该怎么打,只是时间有限,他又很急切的需要胜利来挽回颜面、证明自己,于是他没来得及训练部队多演练几次,就匆匆把部队派出去了。

    现在恶果就出现了。

    于是深入山区的宋军部队就惨了。

    友军不敢相信,响箭响起和催命符一样不敢靠近,只能孤军奋战,不能形成局部地区的优势兵力,而农民军却可以。

    于是宋军小分队很容易就陷入农民军的局部优势兵力的围困,被围歼。

    除了被歼灭的之外,他们有的因为深入距离太远而找不到回去的路,但是粮食和水已经不多,难以坚持,形同等死。

    有的因为遭到农民军的不断袭扰而损失严重,直接失去了战斗力,要么投降,要么彻底跑到没人知道的深山之中。

    有的则是提早意识到了危险,试图在粮食还足够的情况下撤退,但是等他们原路返回的时候,退路被农民军截断,损失严重也不能击破农民军的封锁,战败了。

    很多小队因此折戟沉沙,没能发挥战斗力就全军覆没,沦为了农民军的战俘。

    剩下来的小队因为运气好或者实力坚强,掏出了围困,或者硬生生杀出了重围。

    其中有一部分向山脚下的宋军营地溃逃,惊恐万分的把进攻失败的消息带回给了邵宏渊。

    但是有另外一部分没有被农民军袭杀、俘虏,但是却再也没有返回邵宏渊所部的战斗序列。

    这一批人当中有的是被打散了,慌不择路逃到了不知道的地方,迷路了,回不去,这很正常,他们只能沦为山中野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大山。

    但是有的则是打一开始就没打算回去。

    比如原先属于李显忠的一批旧部,因为不愿意接受邵宏渊的指挥,觉得自己受到了压迫,不想继续呆在这里,于是出战之前就私下里商议,尽可能在出兵的时候聚在一起。

    然后等出兵没多久,这些李显忠的旧部看着前后无人,恶向胆边生,直接上去就把听从邵宏渊指挥的领兵军官给杀了,还把队伍里不是自己人的宋兵也给杀了。

    还没杀农民军呢,自己人先把自己人给杀了。

    内战一起,给军队带路的向导直接懵了,等清理掉了邵宏渊所部,这些士兵就拔刀逼着向导带他们离开罗霄山区,直接脱离战场,一路向北,逃回家乡。

    所以打这场战斗一开始,宋军就没有满编参加这场战斗,打一开始就有很多宋兵直接脱离了战场,向着自由狂奔。

八百六十四 赵昚有些羡慕苏咏霖了

    从三月三十日到四月初七,整整七天,邵宏渊麾下宋军折损严重,大败亏输。

    最后活着逃回去的还不到两千人,一多半的进攻军队不是战死就是投降了,没能回来,邵宏渊损兵折将,却没有取得战果。

    毫无疑问,他战败了。

    四月初十,邵宏渊得知初步战斗结果之后,直接傻在当场。

    他万万没想到他的战术居然失败了。

    更不曾想过损失居然那么大,居然败的那么惨。

    一百个战斗小队,囫囵着回来的还不到五分之一,大部分都是缺斤少两缺胳膊断腿的。

    回来之后还一个劲儿的哭诉山里的贼军太凶悍,装备也非常好,着甲率比他们都高,弩箭也不比他们少,他们在里头就跟在地狱里遇到小鬼一样。

    个别还有理智的军官则向邵宏渊汇报了农民军利用宋军响箭设下埋伏伏击宋军的事情,到最后宋军士兵听到响箭的声音就和惊弓之鸟一样,根本不敢靠近。

    还有农民军穿着宋军的军装接近宋军,然后趁他们不注意袭杀他们,以至于他们没能反应过来就战败了。

    于是很多小分队就因为这样被农民军全歼。

    整个战斗过程中,他们根本找不到农民军主力,而农民军总是能发现他们在什么地方。

    仅仅七天的作战,邵宏渊输的很彻底。

    得知败绩之后,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满脸的不可思议,满脸的惶恐不安。

    他战败了,张浚会怎么看待他?

    皇帝会怎么看待他?

    他的前途还有吗?

    而此时此刻,就像是提前知道戚方一定会战败似的,戚方又来了。

    听说邵宏渊又吃了败仗,戚方很开心,看到邵宏渊所部凄凄惨惨的样子,本来打算调侃,但是惨烈的败局让他也稍微吃了一惊。

    他顿时意识到山里的农民军似乎有点强的不正常。

    邵宏渊所部是真正的精锐,老底子是李显忠对抗明军也没有落于下风的那支军队,虽然经过他的改组和人员调换,却依然保持着原先的训练度。

    现在却在一群农民反贼手上吃了这样的败仗。

    这还是一般的农民起义军吗?

    结果还没等戚方问些什么,看到他过来的邵宏渊爆发了。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邵宏渊涨红了眼拔刀相向,把戚方问的一头雾水。

    “你在说什么?!”

    戚方很生气。

    “是你把铠甲和弓弩卖给山里头的贼军吧?否则一群贼军怎么会穿铠甲的比我麾下军队还要多?我问你要你不给,结果暗地里全卖给了贼军是不是?我要告发你!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输红了眼的邵宏渊非常不理智,直接和戚方撕破了脸皮。

    戚方随之大怒。

    “你不要污蔑忠良!我从不会做这种资敌的事情!你想告你就去告!但是我也要告你!告你不听命令擅自行动,违抗我的军令以至于战败!我告诉你,作为主将,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你杀了我吧!”

    邵宏渊一把将手中刀扔在了地上,满脸怒火的看着戚方:“你尽管杀,你看你杀了我之后有什么好下场!”

    戚方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窍,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恨恨离去,然后立刻就去写弹劾邵宏渊的奏表。

    说邵宏渊不听命令,丝毫不尊重他这个主将,肆意妄为,顶撞上级,擅自出兵作战以至于损失三千余士兵,大败亏输。

    邵宏渊这边也立刻开始写弹劾戚方的奏表。

    至于自己的战败内容……

    他到底不敢写上实际内容,只能隐瞒实际折损率,说自己损失了不到一千名士兵,杀死了两千多农民军,但是没能取得预料之中的进展,需要朝廷更多的钱粮和兵力支援。

    然后一大半内容都在狠狠地参奏戚方所部不作为。

    说他们根本不打算打仗,只是在这里损耗朝廷钱粮,甚至还有和造反的贼军互相勾结的可能,否则贼军不可能有那么多盔甲,架势和正规军都差不了多少。

    两人互相准备给对方上眼药乃至于送上黄泉路的时候,赵玉成来不及搞庆功宴会,便召集所有战斗过的前线军官、指导员到大乡复兴会支部所在地开会,与他们进行例行的战争总结。

    这是光复军的老习惯,每一次战斗之后都要进行战斗总结,总结出来的经验下发到各作战单位集体学习,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会议上,很多一线军官和指导员都站起来发言,将自己的战斗所得发表出来,公诸于众。

    最后大家总结出来了宋军的一些弱点和强处,还有农民军自己的弱点和强处。

    比如宋军弱在战斗意志底下,强在军事素养和求生欲。

    农民军弱在军事素养,强在战斗意志和勇猛无畏的精神。

    “我以为我们对于军队的训练还是要加强的,也要多增加实战经验,否则还是会出现这一次的情况,明明已经把包围圈拉起来了,却因为战斗力不足,而被不少宋军队伍杀了出去。”

    徐通站起来做发言,大声开口道:“我们的武器装备已经不弱于宋军,大家的伙食待遇也不错,所以训练必须要加强,不能有侥幸心理,我们到底是要出去和宋军进行野战,不能总是缩在山里。”

    赵玉成很赞成徐通的话。

    “徐通的发言我认为是很有意义的,这一次徐通也立下了很大的功劳,宋军之间用响箭互相联系、配合作战的事情就是徐通发现并且上报的,大家要多多向他学习。”

    说罢,赵玉成带头向他鼓掌,其余众人也一起鼓掌。

    徐通有点不好意思,傻笑着挠了挠自己的脸蛋。

    掌声平息下去之后,赵玉成回复了严肃的面容。

    “值得夸奖的地方是要夸奖的,而需要反思的地方也不能讳言,这是我们之所以可以强大的原因,也是光复军之所以可以打败金军建立大明的原因。

    我认为,宋军对罗霄山的进攻和封锁不会停止,他们还会继续进攻和封锁罗霄山,我们即将面临更加严苛的局面,所以我们必须要抓紧时间做准备。”

    接着,赵玉成开始布置新的任务。

    一是农民军的军事训练,让他们尽快从业余水平进入职业组。

    二是开始对宋军俘虏发起心灵攻势,争取把他们吸纳入农民军之中,他们的军事素养还是值得称赞的。

    三就是想方设法加大对罗霄大山周边地区的渗透,派遣优秀的指导员进入这些地区,在敌人后方挖他们的墙角,争取更多农民的支持。

    总而言之,时不我待,机不再来,不趁着宋军战败退却的时候发展自身,将来宋军卷土重来,等待大家的可就是死亡了。

    赵玉成快速行动起来的时候,戚方和邵宏渊的弹劾奏表也快速向临安前进,而与此同时,明国皇帝苏咏霖开始在国内进行反腐斗争的消息也传到了临安。

    据说是明皇苏咏霖在开封视察的时候发现有人做假账,于是深入调查了一下,发现了一些官员贪腐,于是立刻掀起了反腐风暴,很多贪官污吏被拿下,下场凄惨。

    据说一些官员就在黄河边上被斩杀,杀死之后尸体推入黄河之中,顺着黄河水滚滚入海,可以说是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消息送到临安,赵昚看了,略有些放松。

    只要苏咏霖南下不是为了筹备对南宋的军事进攻就可以。

    赵昚重建十万军队的计划推行起来困难重重,各种缺钱,现在完成进度还不到五分之一,等全部完成,估计还要几年的功夫。

    这几年间明国最好内乱不止,明皇苏咏霖最好不断的折腾,把明国折腾的疲惫不堪,折腾的要死要活,这样是最好的。

    这样南宋就能得到喘息之机了。

    不过,赵昚在得知苏咏霖厉行反腐的时候,心中却有些羡慕。

八百六十五 搞清楚你的核心竞争力啊赵官家!

    别人不知道,赵昚却是知道的。

    反腐从来都是皇帝权势的象征,只有拥有强大权力的皇帝才能冒着得罪官僚集团的风险展开反腐行动,一般权势比较弱的皇帝是没有这个能耐的,大臣们根本不怕他。

    而有些时候,贪腐的甚至就是皇亲国戚,就是皇帝的自己人,要查贪腐,就要查到自己人头上,牵连太大,根本办不到,只能听之任之。

    不是每个皇帝都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冒着朝廷混乱的风险来一场坚决的反腐斗争的,因为有些时候贪腐的人就是他们的统治根基,动了就是自掘坟墓,根本动不得。

    而且更多时候,皇帝这般的作为也不单单是为了肃清社会风气,也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让更多符合自己心意的人上位。

    所以,这本身就是绝对权势的象征。

    赵昚对此非常向往。

    在做皇帝以来这段时间里,赵昚多次下达政令,调拨款项办理战后事务,竭尽全力修复战争给南宋带来的创伤。

    可以说是政绩斐然的。

    但是那也只是看上去政绩斐然,实际上赵昚知道自己所推进的一系列行动基本上是进展缓慢的。

    很多时候明明预算的钱是够用的,等过一段时间以后,又有钱不够用的奏表递上来,请求继续拨款,否则事情难以推进。

    修城池,修道路,修房屋,买粮食赈济灾民等等,明明钱是够用的,但是用着用着就不够了。

    赵昚很生气,下令严查,却查出来一堆敷衍之辞,什么城池损坏程度远超想象,什么灾民人数远超想象之类的。

    这些都是屁话,谁信谁是傻子。

    他当太子的时候就知道一些大宋朝廷办事的规矩。

    比如要办事情的时候,往往是钱款尚未出国库,就要被负责官员拿走两到三成。然后底下一级一级的办事官员层层瓜分。

    你拿一点,我拿一点,大家一起瓜分国帑,最后等钱到了要办事的人的手上时,已经寥寥无几。

    办事的人不甘心。

    凭什么你们能拿,我就要老老实实办事?

    不行,我也要拿。

    于是他们再拿一点。

    等最后真的需要办事的时候,钱还剩下两成就谢天谢地了。

    所以大宋朝廷每每决议要办大事的时候,最后的结果总是不如意,不是这里出问题,就是那里出问题,然后一堆人互相扯皮,推卸责任,甩锅给别人。

    可是赵昚知道,归根结底,还是钱出了问题。

    钱为什么出问题呢?

    被人贪了呗!

    还能怎么出问题?

    赵昚不是不知道大宋官场的陋习,也不是不知道这里头到底有多大的猫腻,要是把这群贪官污吏全部拿下,换上一群清正廉洁的官员,那么大宋朝廷办事的效率能立刻提升十倍,大宋立马就能富国强兵。

    那个效率提升是显而易见的。

    但是,这可能吗?

    赵昚苦笑连连。

    别人不清楚,他还不清楚啊?

    要反腐,首先就要冲着赵构来。

    就他那位养父、传给他皇位的那个人,他的所作所为真要按照大宋律法来看,砍十次头都不为过。

    赵构的所做作为那是相当的够劲儿,他不仅自己主动从财政拿钱,还不断问赵昚要零花钱,这都不够,还要赚外快。谷

    赵构赚外快的方式就很有趣了,他承袭了西汉馆陶公主和东汉十常侍的优秀传统,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帮人办事。

    具体方式就是有人想要当官或者升官,那就和赵构身边的人结识,出钱和对方进行友好的交流,达到初步互信的条件之后,再出钱打通赵构的关系。

    赵构收到钱,确认无误,就会在赵昚前来拜见他的时候,向他“推荐”一些“经世之才”,让赵昚予以任用。

    赵构倒也没有插手具体的朝政和军事问题,不推荐这方面的“人才”,他推荐的往往是国家工程方面的人事,牵扯到财政。

    赵昚不想答应,但是毕竟没有涉及到军队、行政等敏感问题,他的皇位又是赵构让给他的,他实在没有底气和赵构顶牛。

    十次里面,起码有八次他都要答应,剩下来两次他实在是不想答应,实在是无法忍受,赵构看他的表情不对劲,自己主动退让了,不和赵昚真的闹不愉快。

    一拉一扯之间,赵昚就这样给赵构治的死死的。

    底下贪官污吏到底有少人是在为赵构办事,是在为赵构敛财,他不是不知道,但是他能怎么办呢?他还能对赵构的钱袋子下手?

    一个政治正确的“孝”就把他给压得死死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所以他是真的很想反腐,很想把贪官污吏们收拾一下,可是他办不到。

    每每念及此,他都觉得心里有一根刺,扎的他很疼,疼的很难受,也很无奈。

    于是在张浚又来找他汇报重建军队的进度的时候,赵昚就对张浚说了些心里话。

    “德远,你说苏咏霖杀了那么多贪官污吏,会不会引起什么动乱啊?”

    张浚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赵昚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低下头想了想,给出了一个否定的答案。

    “苏咏霖乃开国皇帝,威望很高权势很大,他想反腐,想惩治贪官污吏,是绝对可以办到的,至于动乱……那种规模的,估计不至于。”

    “不至于啊……”

    赵昚惆怅的叹了口气,缓缓道:“真好啊,德远,你说咱们若能惩治一批贪官污吏,大宋的局面会不会也好上很多呢?那些混账东西贪污国帑的事情,我不是不知道,可是却要装作不知道,好难受啊。”

    张浚知道皇帝的想法。

    他未尝不想这样做,他也痛恨贪腐,但是思来想去,他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是不行的。

    所以他决定说一个赵昚肯定读过的《资治通鉴》当中的历史故事来回答赵昚的问题,剩下的,就让赵昚自己去想明白。

    “魏孝武帝西奔后,北朝魏分裂,西魏受控于宇文泰,东魏受控于权臣高欢,当时,行台郎中杜弼对朝中文武贪腐的情况很不满,便向高欢提出建议,要求反腐,整顿吏治。

    但高欢却回答说贪腐的事情他都知道,可是现在,他不能追究,杜弼很是不解,就询问他为什么,高欢解释说,贪污的陋习由来已久,这他知道,但当时的局势,是天下三分。

    往西,是宇文泰控制的政权,高欢部下很多将领的家属都在他那里,往南,还有南朝梁国的武皇帝萧衍,他当时正在大力推进礼乐教化,声威很高,中原文士多向往之。

    高欢觉得自己如果不给手下人一些甜头,那么将领们怕是都会往西跑,投奔宇文泰,文士们都会往南溜,投奔萧衍,到时候,高欢还能靠谁来打天下、稳定势力呢?”

    赵昚听后,冷静地看着张浚。

    “资治通鉴,我是读过的,德远,你是想劝我说如今北明强势,我大宋弱势,我若不能给部下官员一些甜头,则他们都会往北逃?”

    张浚当然就是这个意思。

    北明强大、南宋弱小,这是天下人都看在眼里的事情,而且北明绝对有覆灭南宋的能力,这也是天下人看在眼里的事情。

    南宋之所以还能吸引人,无非就是相较于北明的“宽仁政策”,是人上人们所追求的天堂,如果你连最后的“宽仁政策”都没有了,你还有什么?

    大家还不如直接去投靠北明,老实点,收敛一点,最后还能成为胜利者,搞不好还有更大的政治收益。

    何苦在你这南宋成为失败者、成为北明统一之后的二等公民呢?

    搞清楚你的核心竞争力啊赵官家!

八百六十六 陛下,水至清则无鱼

    当然,有些话张浚不能说的那么清楚明白。

    他必须要说的委婉一些,用故事的方式告诉赵昚,这是较为高明的觐见方法,总比直接指着赵昚的脑袋骂他无能要好得多。

    混了那么多年官场,这点做官的本事张浚还是学会了的。

    所以他的话就比较委婉。

    “倒也不单单是如此,陛下,这个故事还有后续。”

    张浚开口道:“高欢解释了自己的立场之后,杜弼还不死心,某次高欢准备领兵出征,杜弼又上书,希望在进攻外敌之前先除掉内贼,否则战事不会顺利,恐会有倾覆之危。

    高欢问他内贼是谁,杜弼就说是劫掠百姓欺男霸女的骄兵悍将、国朝勋贵,高欢听了,就让士兵们亮出刀剑,让出一条路,叫杜弼从刀剑丛中走过来,具体说说他的主张。

    杜弼一路走过来,只见士兵们怒目圆瞪,杀气四溢,而刀剑寒气逼人,心中愈发震恐,等他走到高欢面前时,已经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生怕被生气的士兵当场砍死。

    高欢这才解释,说如今刀都没有砍出来,你就已经吓到这个地步,而你所弹劾的那些勋贵可都是在如此险境之中九死一生活下来的,他们虽然可能会有贪腐,但我关心的事却更重要,所以还是算了吧。”

    赵昚沉默不语。

    张浚看赵昚沉默不语的样子,才缓缓开口道:“那之后,杜弼再也不敢提及反腐的事情,这件事情也就此作罢,高欢的地位一直很稳定,并且为他的儿子高洋取代魏国建立齐国奠定了基础。”

    赵昚又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看着张浚。

    “德远,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情我不能做,就算我想做,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做,做这件事情的人一定会被贪腐之辈害死,是吗?”

    张浚没有否认,而是非常笃定地点头。

    “陛下,水至清则无鱼,苏咏霖仗着自己的权势、威望,固然可以厉行反腐,但是除了他,还有谁能这样做?

    这一次的反腐,是他自己动手的,也正是因为他自己动手,才能对那些贪官污吏进行如此凶残的打击,换了别人,谁敢?

    只有苏咏霖本人有这个威望和能耐,其他任何人都不行,反而会被贪腐之辈群起而攻,最后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而且陛下,苏咏霖如此行为,也绝对是有个限度的,超过限度,百官震恐,也就没有人敢为他办事了,到时候没人敢做他的官,他又能如何呢?”

    张浚的话,赵昚不是很认同。

    “难道有官位放在这里,还有人不愿意做?”

    赵昚冷笑一阵,开口道:“我便不信,就算我再怎么严苛,还能严苛到刘鋹的地步?可是尽管刘鋹如此荒谬,愿意做官的人还是源源不绝。

    他的麾下,满朝公卿宁愿做阉人也要当官,前后两万余人自宫当官,你说,没有人愿意做官了?德远,这我是真的不信!”

    张浚没想到赵昚居然如此反驳他,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比较好。

    少顷,张浚才反应过来。

    “可那样做官的官,完完全全只是为了权势和钱财,绝对不会为国为民做任何事情,所以才会那么快被我太祖皇帝灭国,陛下,小人做官,仅仅只是为了私利,是没有治国为民之心的。”

    赵昚沉默了一会儿,对张浚的这种说法无言以对。

    他承认,能够狠下心来阉了自己也要做官的人,绝对会利用手中权势尽可能的为自己谋私利,就和历朝历代为祸天下的宦官一样,要都是那种人当官,国家就完了。

    “尽管如此,大宋的局面难道就要一直维持下去吗?就真的不能有所改变吗?朝廷拨出去办事的钱,能有两三成真正用来办事就已经谢天谢地,长此以往,怎么得了?”

    赵昚悲戚地看着张浚。

    张浚也沉默了很久,好一会儿才说道:“陛下的忧虑,臣知道,可是陛下,北明太强了,强到了令人恐惧的地步,如今苏咏霖这样厉行反腐,正是北明强大和他个人权势威望十分高涨的结果。谷

    正因为如此,他不担心没有人为他做官,他不担心有人敢于起兵反抗他,这是根本原因,而将同样的事情放到大宋,陛下,您说,大宋能够没有如此的忧患吗?”

    赵昚无言以对。

    张浚知道这样干脆的打击赵昚也不太好,于是只能给赵昚画饼。

    “陛下也不必太过灰心,苏咏霖如此作为,必然引起很多人的担忧,明国人心不稳,发生动乱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当明国发生内乱的时候,大宋迎头赶上,当大宋国势振奋的时候,陛下的机遇就来到了。”

    赵昚看着张浚。

    “会有那么一天吗?”

    “一定会的,苏咏霖残暴不仁,屠戮官吏如鸡狗,必然引起天下人的恐慌,天下离心,则大宋北返中原之日也就不远了,陛下请放心,臣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一定会为陛下带来这样的局面!”

    赵昚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头。

    这场君臣之间的问对暂时就放在了这里,张浚和赵昚谁也没有再次提起。

    几天以后,戚方和邵宏渊的奏表一前一后来到了临安。

    戚方的奏表来的早一些,先被张浚看到,张浚得知邵宏渊不听命令,仗着和自己的关系强行出兵,以至于战败,导致损兵折将,这让戚方非常生气。

    他对于整个战争有着清晰的谋划和决断,对罗霄大山内的贼军实施了很彻底的封锁,相信他们很快就会耗尽物资,不得不出山和他们决战,到时候就是以逸待劳的局面。

    可是邵宏渊偏偏不相信,硬是要出兵作战,结果打了败仗,损失惨重,损兵折将数千人。

    这上哪儿说理去?

    张浚一开始还有点生气,觉得邵宏渊不知好歹,背弃了他的信任,让他遭受不利。

    但是出于对邵宏渊过往战绩的信任和对戚方的怀疑,张浚没有单纯相信戚方,而是决定再等一等,看看有没有其他的消息送到。

    还真有。

    邵宏渊的奏表就比戚方的奏表晚来了三个时辰,送到枢密院之后,张浚第一时间观看。

    结果发现邵宏渊的奏表上写的是关于戚方消极对待战争、有养寇自重之嫌疑,并且当他多次提出要出击贼军的时候不给他提供任何帮助,连向导都不给。

    不仅如此,罗霄大山内的贼军拥有不错的武器装备,甚至连盔甲、弓弩都有不少,完全不比他的军队差,所以邵宏渊怀疑戚方暗中和贼军做生意,用军械换取钱财,大发国难财。

    甚至邵宏渊还认为戚方有通敌之嫌疑,将他进兵的消息提前告诉了贼军,以至于贼军有了准备,否则贼军不可能那么轻松地就击破他的攻势,让他损失千余兵马。

    对于后面这个通敌的嫌疑,张浚认为这比较主观,没有证据不能轻易相信,但是对于邵宏渊所说的戚方消极剿贼和与贼军做生意的事情,张浚觉得可信度比较高。

    但是不管怎么说,剿贼再次失利是显而易见的。

    张浚有点心虚,觉得这件事情不能让赵昚知道,否则他肯定非常生气,到时候甚至可以问罪自己,让自己再次失去权力。

    这种恐慌的情绪让张浚坐立不安,走来走去,心乱如麻。

    良久,张浚冷静下来,断绝了主动上表向赵昚请罪的想法。

    自己还要中兴大宋北伐中原,还要为大宋争取到北返中原的机遇,还有更大的大事要做,绝对不能在这里倒下!

    于是张浚决定把这两份奏表摁下来,不让赵昚知道。

    他觉得只要赶在两个月的期限之内解决掉战争,那么这件事情就永远也不会被赵昚知道。

八百六十七 由此可见,明国国祚也不会太长了

    欺瞒皇帝虽然是犯忌讳的事情,但是那个官僚没有做过欺上瞒下的事情呢?

    张浚很快就为自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并且让自己心安理得的越过了这条心理上的障碍线。

    于是这件事情就做出了决断。

    这个障碍跨越过去之后,前线的事情也不能不处理。

    在张浚看来,邵宏渊至少是愿意发起进攻的,他愿意组织进攻,完成使命,接受枢密院的号令,好让自己有完成任务的可能。

    而戚方则态度暧昧,不进兵,只是封锁山路,希望困死农民军……

    这可能吗?

    就算张浚水平很菜,也有基础的军事素养,觉得农民军未必能被困死,而宋军的后勤极有可能先他们一步崩溃。

    戚方这个混蛋,很有可能就是如同邵宏渊所说的那样,有发国难财的想法。

    军队里这些肮脏事张浚了解一些,他怎么也是带过兵的,对于某些不知廉耻的混账东西私下里和敌人做买卖的事情也有所耳闻。

    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戚方影响愿意征战的邵宏渊。

    但是骤然拿下资历深厚的戚方,恐引起前线军心不稳,届时也容易酿成大祸,所以张浚思来想去,决定派遣一名文臣代表枢密院前往前线军中督军,以钳制戚方,给邵宏渊支持。

    通过文臣力量的钳制,多少能够震慑军兵,让他们不敢有多余的想法。

    想起当年淮西军变的事情,张浚心有戚戚,为了不再犯错误,张浚也学乖了,决定不再按照自己的好恶,而是任用真的有军事才能的人去督军,而且要有足够的资历,以免为人所轻。

    选来选去,张浚选中了和自己有旧的朋友冯时行。

    冯时行素来坚持主战立场,因此被秦桧一党排斥十七年之久,甚至一度从大宋状元录上除名,不被承认状元功名。

    好在他终究守得云开见月明,绍兴三十一年,随着明灭金之战的混乱时期而被重新启用,后来随着张浚的失意而再度沉寂,之后再度随着张浚的被启用而启用。

    他好读兵书,对军事筹划颇有看法,有战略眼光,且资历深厚,年岁也长,戚方和邵宏渊都不会轻视他。

    选定人选之后,张浚喊来了冯时行,将这个任命告诉了他,让他做一番准备。

    不过冯时行此时正在生病,前来领命的时候鼻子不通,有流涕的症状,张浚慰问他,问他能否出行,不行的话要不要换别人。

    “国家有命,岂敢不从?区区小病,怎么能和国家的使命相比呢?”

    冯时行坚决领命。

    “好!不愧是国家栋梁!”

    张浚夸赞了冯时行,然后嘱咐了冯时行一些事情,告诉他此去江南西路军中是秘密出行,带着重要使命,还要负责查清楚戚方到底有没有和贼军有勾结。

    如果有,那就要想方设法拿下戚方,剥夺他的兵权,将他治罪。

    另外就是要全力配合邵宏渊进攻罗霄大山,剿灭罗霄大山的叛贼,以结束这场战争。

    冯时行感到自己责任重大,于是不顾医生让他多休息的医嘱,很快就打包收拾上路了。

    冯时行离开之后没几天,临安又接到了江北地区明军异常调动的情报,得知江北地区的明军忽然间出动,将各个交通要道封锁,盘查的力度比过往强了数倍。

    这是要搞什么大动作?

    临安朝廷瞬间紧张了起来。

    赵昚紧张的晚上睡不着白天吃不下。谷

    张浚紧张的连江南西路的剿匪作战都顾不上了。

    赵构紧张的赶快收拾行装,准备再次跑路。

    或许是上一次明军给他们带来的打击太过于深刻,以至于他们几乎患上了PTSD,一听到明军出动的消息就立刻想到了明军渡江,想到了明军突破宋军的重重防线,最后包围临安城。

    大宋君臣的想象力唯有在这一层面上才显得尤为突出。

    因为极度的重视,所以赵构和赵昚一起要求情报一天一换,每一天都要把最新的情报送到临安,不得有误,一旦有误,立刻惩处。

    因为这个要求比较离谱,对于南宋好不容易安插在明国境内的间谍来说无异于出殡,但是他们也不能不遵守命令,只能硬着头皮一天送一次情报。

    于是临安城就不断得知明军封锁交通要道,对关卡的审核严格数倍,乃至于有不少人在过关卡的时候被明军直接逮捕的消息。

    这些消息送着送着,南宋密探就被两淮地区的天网军给盯上了,随后数日,天网军接连铲除了十几名南宋间谍,捣毁了三个南宋间谍站,把南宋好不容易在两淮地区建立起来的间谍站摧毁的七七八八。

    幸存下来的吓破了胆,再也不敢贸然传输消息,于是临安城的消息来源中断了一些时候。

    这让赵构和赵昚极度不安,一天好几次催促消息,惹得专门负责情报侦察的枢密院相关部门官员嘴巴都上火溃烂了。

    但是皇帝的要求还是要满足,不满足不行,他们只能不断派人潜入明国境内,用相当冒险的方式深入明国境内打听消息,探知明军的动向,以便于赵构决定自己到底要不要再次跑路。

    五月初,临安得到确切的消息,是一份用三个间谍的命换来的消息。

    原来明国并不是在搞什么军事行动,之所以有军队调动,是因为明皇苏咏霖又在山东大搞反腐,大量抓捕贪官污吏和协助他们贪腐的地主豪绅,在整个山东大量抓人、杀人。

    山东官员、地主、富商一夜三惊,睡不好,吃不好,乃至于大量逃亡,所以苏咏霖出动军队抓捕。

    明军封锁交通要道,严格关卡审核等等都是苏咏霖反腐行动的措施,并不是针对南宋的军事行动。

    这个消息送到临安,南宋君臣纷纷松了口气。

    赵昚松了口气。

    张浚松了口气。

    赵构也松了口气,然后放弃了跑路的准备,赶快让人找舞鲍老的团队进宫给他表演,花点钱,召集权贵亲属们开个宴会,压压惊。

    明国只要不出动军队来打仗,那就行,至于内部怎么样,他们不太在乎,在乎也改变不了什么。

    不过等放下心来之后,他们又有余裕可以对明国的政策指手画脚,品头论足了。

    什么明国皇帝残暴不仁啊,什么明国皇帝惨绝人寰啊,什么明国皇帝昏庸至极啊之类的,听的赵昚也是有点舒适。

    张浚也忍不住再次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明皇依仗军威,凌虐下民,暴虐不仁,屠戮官员、百姓,酿成大乱,其军势虽强于一时,然终将衰弱,古人云,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由此可见,明国国祚也不会太长了。”

    好家伙,这一次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之前几次张浚的神预言,纷纷鼓掌叫好,认为张浚说的很对。

    苏咏霖如此暴虐不仁,在明国境内厉行反腐,是在摧毁他的根基,只会让北国人心纷乱,纷纷顾念旧主。

    这对于大宋将来北伐中原大有好处。

    张浚还为此上了密奏给赵昚,上面提及苏咏霖此番作为已经过分到了极点,必将引起明国内部人心思变,士大夫一定会为此而与他离心离德,地方上的地主豪强士绅也会与明国政权貌合神离,这对南宋未来北伐之事大有好处。

    将来宋军一路北上,沿途豪强士绅一定会箪食壶浆迎接大宋王师,届时,整个中原都会风起云涌,明国政权旦夕倾覆,弹指可灭。

    密奏中他豪情万丈,指点江山,胸中似有千般策略万般笃定。

八百六十八 保卫大宋!保卫南孔!保卫中华文脉!

    赵昚再次召见了张浚,和他谈论了这件事情。

    “之前你说苏咏霖厉行反腐是在自毁根基,现在苏咏霖变本加厉,在整个山东大开杀戒,如此,山东局势是否会混乱?会不会发生兵乱?就好比苏咏霖自己在山东起事那样的事情?”

    赵昚现在特别希望山东发生变乱,有人奋起造反,这样就能让他高兴,让他心理平衡。

    不然眼看着苏咏霖大量铲除贪官污吏和他们的白手套,而自己却什么都办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内部的虫豸们贪污腐败,他实在是有点心理不平衡。

    同为皇帝,赵昚羡慕死了苏咏霖的强权和随心所欲,他也想这样,但是他做不到。

    于是他只能希望能够这样做事情的苏咏霖在阴沟里翻船,摔个大马趴,这样他就能很快乐。

    对他的这种期待,张浚表示认同。

    “臣以为,这几乎是必然的事情,苏咏霖如此暴虐不仁,必然引发群臣震恐,明国怕是要有大的灾难了,这苏咏霖还是太年轻了啊。”

    张浚得意的抚着自己的胡须,一副胸有成竹老神在在的样子。

    他当然也希望苏咏霖摔个大马趴,甚至明国发生内乱,中原大地也不断发生内乱,如此,苏咏霖政权就要面临倾覆的危机了。

    那不正是南宋的机会吗?

    上一次机会已经错过了,这一次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这两人怀着满满的心愿,希望看到中原大乱、苏咏霖暴死的局面。

    然后更加惊悚的消息传来了。

    苏咏霖把曲阜县的孔氏给扬了。

    数十年前因为靖康之乱而南北分治的曲阜孔氏北宗被苏咏霖扬了,据说是孔氏贩卖私盐和潜藏兵器,意图造反,于是被苏咏霖先下手为强,阖家满门都给扬了。

    苏咏霖在山东大肆清洗孔氏势力,将孔氏的财富、土地、房屋全给没收了,据说孔氏老宅都给拆了所有东西都被送到了中都去。

    据南宋探子所说,所有反对的人都被灭掉了,苏咏霖一波流解决了山东几乎全部的反抗势力,吃的满嘴流油。

    这个消息在南宋掀起了轩然大波。

    当然和南宋老百姓没什么关系,主要是官方和读书人的群体,这群人对于这件事情的反应最为激烈。

    他们听闻北孔宗族被苏咏霖扬了,就如同自己的老家被苏咏霖扬了一般,极度的震惊之后,就是彻底撕破脸皮般的破口大骂。

    他们汹涌澎湃的抨击苏咏霖残暴不仁的行为,抨击苏咏霖凶狠恐怖的政策,将北国明朝形容为地狱之国。

    生长在那边的人不是地狱中备受煎熬的罪人,就是牙尖嘴利不似人形的苏咏霖这个地狱魔王的可耻爪牙。

    他们是一群恶魔,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一群生活在江北的野蛮人,未开化的泥腿子,愚蠢贪婪的混账,毁灭中华文脉的罪人。

    明国就是这样一群人建立起来的卑劣下国,根本不配拥有天下正统,根本不配成为大宋的上国。

    这样的国度成为大宋的上国是大宋的耻辱,是大宋根本不能承受的骂名。

    他们强烈要求大宋皇帝与明国决裂,扛起中华正统的大旗,坚决与明国划清界限,绝对不与明国产生任何苟且。

    中华文化在江北已经彻底灭绝,现在统治江北的是一群彻头彻尾的野蛮人,他们与契丹人、渤海人、奚人等卑劣族群为伍,自甘堕落,甚至已经不能算是正统汉家子孙了。

    他们江南一脉已经成为中华文化最后的传承者、守卫者,他们必须要站出来守卫中华文化,守护最后的希望和火种,绝对不能向卑劣的明国屈膝投降,不管遭遇了什么。

    同时,还有人光明正大的喊出了保卫南孔的口号,认为南孔是中华文脉最后的维系者,中华文化最后的象征,如果南孔也被明国所灭,中华文化之光将彻底灭绝。谷

    从此中华就不复存在了!

    所以。

    保卫大宋!保卫南孔!保卫中华文脉!

    江南的读书人们和在野嘴炮们群情激愤,喊出了他们所认为的时代最强音,自称将彻底和明国决裂。

    民间议论汹涌彭拜,南宋政府高层对于这件事情的反应其实也挺激烈的,也经过了一段激情抨击江北明国野蛮政权的日子。

    满朝文武纷纷上书给皇帝赵昚,表明自己对明国的绝对厌恶,希望皇帝可以下定决心与明国决裂,再也不要向明国称臣,再也不要对明国假以辞色,也不要再给明国赠送岁币。

    赵昚和张浚等最高领导人一开始也有过震惊和愤怒,但是很快他们就回过神来,觉得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江北实在是有点让人意外。

    你说苏咏霖他反腐就反腐吧,为什么要对孔氏下手?

    难道说生活在南宋的南孔就没有贪腐行为和犯法行为吗?

    赵昚还真不相信。

    他们肯定也是表面仁义礼智背地里男盗女娼一肚子坏水。

    但是作为大宋正统的金字招牌,南孔的存在对于大宋来说有着非常重大的意义,是正统的象征和重要组成部分。

    这样想想,当初苏咏霖不要做天子而要做人皇的说法实在是有点意义不明,明国的科举考试模式也相当奇怪,可放到现在来看,就很好理解了。

    苏咏霖根本不要孔氏给他带来的正统性,并且已经不打算继续用儒家思想作为官方指导思想来统治国家了。

    他到底要干什么?

    因为过于震惊,赵昚到后面反而不震惊了,他开始很奇怪的和自己的宰辅团队丈量苏咏霖的所作所为到底有什么目的,他到底想干什么。

    当然,他们什么结论也没有得出来。

    有人说苏咏霖膨胀的不要不要的,也有人说苏咏霖正在谋划大阴谋,更有人说苏咏霖疯了。

    否则,他怎么会做出那么离谱的事情来呢?

    当然,尽管南宋上下群情激愤,要求朝廷和明国划清界限,但是高层还是做出了相对理性的判断。

    除非北国真的发生大规模叛乱,苏咏霖疲于应付,明军主力遭到毁灭性打击,否则南宋就不能与之划清界限,该给的还要给。

    否则,苏咏霖死不死不知道,但是他死之前绝对能把大家一波流全部带下去给他陪葬。

    凶悍的四十万明军仍然处于战力巅峰期,仍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是苏咏霖可以实行如此暴虐的统治的根本原因。

    这是南宋最高统治团队的共识。

    所以他们暂时还不敢和明国决裂,还不敢停止岁币供给。

    除此之外,他们不知道苏咏霖此番作为到底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苏咏霖究竟是怎么去做的。

    他们对于这场运动的认知,仅限于传统层面的皇权和官员之间的矛盾认知,认为苏咏霖是在一边清除贪官污吏,一边揽权。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对这场大运动的认知都比他们来的通透。

八百六十九 别以为皇帝能救你们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南宋君臣对于明国正在发生的事情的理解,真的不如一个大明国乡村之中的少年人。

    南宋君臣沉溺于【中原民众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幻想之中时,北国大明正在发生着剧烈的运动。

    在运动最为剧烈的山东兖州,在宁阳县东北的一个农庄之中,五六个少年人手持短枪,正在推攘着一个穿着绸缎的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想要把他带到村东头的大广场上。

    这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名叫许河,是这个村庄最大的地主,拥有村庄中百分之七十的耕地,几乎垄断了整个村庄的粮食生产。

    剩下来百分之三十的耕地属于三家小地主,都和许家沾亲带故,属于许家的卫星家庭。

    四家人一起掌控了整个村庄一千多号人的生存权利。

    在这个村庄内,他们拥有堪比皇帝的权力。

    不过他们终究只是村霸,不具备更高大上的地位,再往上,更多势力更庞大的地主豪强根本看不起他们,把他们排除在瓜分利益的圈子之外,不带他们玩。

    low也有low的好处,于是他们居然逃过了苏咏霖的第一波清洗和第二波清洗。

    苏咏霖针对贪官污吏等台面上人物的清洗都没有轮到他们,他们还是安全的。

    但是他们依然属于恶霸,残酷的掌控着村子里的一切,与租种他们土地的佃户签下了三七分账的契约,贪婪地剥削着这村子里的一切。

    早前他们还是四六开的,不过随着明灭金的战争进行,山东地方出现了大量流民,这些流民走投无路,需要饭吃,万般无奈之下就投靠了拥有大量土地的地主们。

    其中就有相当一部分投靠了许家和其余三家人。

    流民多了,要吃饭的嘴巴就多了,劳动力相对于土地来说就溢出了。

    但是这些流民又没有对抗地主的觉悟和胆量,没有文化和领导组织,只能开始走上内卷之路,试图出卖更多自己的利益来获取土地耕种。

    四家人嗅到了攫取利益的好机会,于是开始谋求重新签订契约,把原先和自家佃户签署的四六分成的协定变为三七分成。

    最早的佃户们当然不愿意。

    四六分成已经让日子过得紧巴巴,饥一顿饱一顿勉强度日,这要是再改成三七分成,这日子还怎么过?

    于是他们抗议,并且推举佃户里有威望的人带领他们一起抗议。

    结果四家人反手用七三开的契约收买了他们的首领和一些声音比较大的佃户。

    还附赠不少粮食和农具。

    于是绝大部分“领袖”都接受了,偃旗息鼓,啥都不说,自己去过好日子了。

    只有一个人不愿意接受,一定要为佃户们讨个公道,坚持抗争,非要维持四六开的局面不可。

    结果事发第二天,他的尸体就被发现在了河边,身上满是淤青,满脸是血,十个手指头没一个是完好的,满口牙都没了。

    后来,他被宣称是【失足淹死】。

    他的家人悲愤极了,要向主家讨公道,还说要到县里面找县令主持公道,结果女人和孩子被痛打一顿,勉强回到家里没几天就死了。

    佃户们的反抗被瓦解了。

    接下来零星的一些反抗也没有用,被主家轻松利用打手们解决掉,或者打死,或者打瘸,扔出村子。

    他们的土地被外来户接替,签的是三七分的契约。

    随后,被瓦解的佃户们没了主心骨,纷纷低头认怂,整个村子纷纷改签三七分的契约,而一些不敢反抗却也实在接受不了的人就偷偷离开了村子,成为新的流民。

    当然,主家许河并不担心这些。

    “让他们走!三条腿的癞蛤蟆找不到,两条腿的穷鬼满地跑!只要土地还是我的,我还怕没人给我种田?”

    许河说的当然是对的。

    三条腿的癞蛤蟆确实不好找,但是饿急了眼的两条腿穷鬼遍地是都是。

    别说三七开,对于饿急了眼的穷鬼,二八开的奴隶契约他都愿意签,只要有口饭吃。

    于是这个村子就彻底成为了三七开的村子,佃户们的日子变得苦哈哈。

    对于他们来说,第一线曙光来自于《明律》颁布,《明律》规定地主向佃户索取的租子不能超过四成,否则就要问罪。

    消息传来的时候,许河确实担惊受怕一阵子,然后派人挨家挨户的威胁佃户,有人来问就说他们拿六成,主家拿四成,如果敢把真话说出去,小心他们的命。

    强龙不压地头蛇,别以为皇帝能救你们。

    这里终究还是我姓许的说了算!

    佃户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等了一阵子,许河没听到什么风声,便知道这又是一次雷声大雨点小的行动,于是放下心来,继续过自己【眼睛一睁几百人吃喝拉撒等着我伺候】的“艰难”日子。

    在他看来,皇帝搞些形象面子工程,搞点七七八八惠而不费的法令也就是骗骗人,给自己脸上贴贴金,不会付诸实施的。

    真要付诸实施的话,要花多少钱?要动员多少人?要得罪多少人?

    皇帝会干这种事情?

    所以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可以了,担心那么多干嘛?

    那么多剩余价值等着他去剥削,那么多穷鬼等着他伺候,他还不够操心的?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古今未有之大变局就在眼前了。

    从洪武三年四月开始,越来越多的风声传来,说什么皇帝在山东大开杀戒了,皇帝杀了好多官员,并且牵连好多大地主大豪强家族。

    许河从一开始的不在乎到后来越来越紧张,越来越多的听说什么什么人死了,什么什么人被抄家了,什么什么人被诛连三族了。

    他开始感觉风声不对劲,感觉这情况有点恐怖,之前除了打仗可没有这种事情发生。

    皇帝到底要干什么?

    只是单纯的反腐吗?

    如果是的话,为什么诛连那么多人?

    他思来想去不对劲,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不断派人去打听消息,可是打听来的坏消息又总是让他胆战心惊。

    比如他听说孔家被扬了,这可给他吓坏了。

    千年的孔家都给扬了,这皇帝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只是还没等吓坏了的许河做点什么事情,天降正义就来到了他的面前。

    从泰安州奉符县下辖的大有乡和良造乡跟随各自乡农会会长抵达宁阳县进行运动的村民自卫队成员们席卷了宁阳县周边的农庄。

    宁阳县周边的农庄一个接一个被村民自卫队成员们推倒、破灭,那些掌握实际权力的地主们遭到了严格的审讯和处置。

    许河得知隔壁村事发之后,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决定带着全家人还有细软出去避避风头,结果还没出村子,就被快速奔袭而来的村民自卫队成员们逼回了村子。

    成员们高喊着【打倒地主】【活捉许河】的口号席卷整个村子,许河那往日里看起来很强大很骇人的打手队伍很快就兵败如山倒了。

八百七十 你这万恶的蛀虫!

    许河的打手们或许人高马大、凶神恶煞且气力不凡,但是打架和打仗到底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

    面对五个村民的进攻,一个人高马大、气力不凡且肌肉壮硕的打手也无法对抗。

    五个接受过训练的村民自卫队成员手持长短武器进攻他,他一阵招架手忙脚乱,连连后退,一个不小心就被一个瘦弱的村民挺着短枪刺入了喉咙,死了。

    村民自卫队使用的短枪相较于明军战场厮杀那三五米的大长枪肯定略有不如,但是由他们使用在小规模的场合下还是足够的。

    反正许河的打手队伍也没有机会接受正规的军事训练,也没有正规的军用武器,他们的下场基本上都是一样的,或者一个一个的被杀死,或者几个几个的被杀死,很快就死了一地。

    打手队伍的失败之后,许河也在混乱中抛弃了自己的家人,他拼命逃跑,试图逃出一条生路。

    不过很可惜的是,许某人不善于奔跑。

    肥头大耳的他很快就被一群村民自卫队的少年人盯上了,这群少年人一直追一直追,没跑一阵子,许河就跌倒在地再也无法奔跑,而身后的少年们一拥而上把他压在地上,然后快速将他捆了起来。

    “哎哟!疼啊!轻点!轻点!”

    他不住的喊叫,结果得到的是愤怒的呵斥。

    “还敢喊疼!瞧你那肥头大耳的样子!一看就是吸血的蛀虫!不准喊疼!否则就打死你!”

    许河欲哭无泪,但是又害怕被杀,想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于是只能咬牙忍着。

    等被捆结实了,这群少年人就把他提起来,让他自己走路,而他们则手持武器在后面监督他。

    这个时候,许河才发现这群抓住他的人分明就是一群年轻娃娃,十几岁的样子,一脸的稚气未脱,但是看着他却是满脸的仇恨。

    “娃娃们,你们干嘛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我怎么着你们了啊?我都不认识你们,跟你们无冤无仇,你们要干嘛啊?”

    许河哭丧着脸。

    “你怎么着我们了?你没怎么着我们,但是你们地主却欺压我们上千年,现在是我们翻身把你们扫进垃圾堆里的时候了!”

    一个看上去像是领头的小年轻高声呼喊,引来身边同伴阵阵叫好。

    许河苦着脸叫嚷着。

    “上千年?欺压?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我都不认识你们!你们都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啊?”

    “你不认识我们?我们却认识你!许河,宁阳县当地有名的恶霸,欺压佃户,草菅人命,你的恶行罄竹难书,对你的审判必须进行!你的所作所为必须要得到正义的审判!”

    领头的小年轻又是一番听上去很有气势的呼喊,同伴们继续叫好,而许河听得心里发凉。

    “娃娃们,我可没做那些事情啊,那些事情都是……都是我的手下背着我去做的!我对佃户很好的,真的很好的,逢年过节都给他们送东西吃,做那些事情的人都得到惩罚了,是我惩罚的,真的!”

    “有事情就推给手下,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你倒是聪明!但是这种话对我们复兴会员来说是没用的!你们的本质我们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你这万恶的蛀虫!”

    小年轻一脚踹在了他肥硕的大屁股上,把他踹了一个趔趄:“少废话!快走!会长他们都等着公审你呢!不快点走就打死你!”

    许河屁股疼不假,心里更冷,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群人,也不知道他们来自何方,有心问清楚,得到的只是被踹了屁股。

    于是他也不敢问了,只能哭丧着脸一路往村子里走,走到了“属于他”的审判高台上。

    高台上,许河看到台下密密麻麻的站着表情不一的佃户们,那些佃户都是他看着眼熟的,的确是自己村子里的人。

    接着又看到台上自己的家人已经全都被抓起来了,不仅自己家人,连另外三家人也被抓了起来,一个不漏。

    他们被捆的严严实实的,一整排整整齐齐的跪在高台上,哭丧着脸,有的还鼻青脸肿。

    比如他那个号称村中小霸王的宝贝儿子,现在鼻青脸肿的连亲妈想要认出他都得费一番功夫,还不如滴血认亲来得快。

    “我儿啊!”

    许河嚎了一嗓子,结果被身后的小年轻一脚踢在屁股上。

    “不准喧哗!跪着!闭嘴!”

    “你!”

    许河怒从心中起,刚准备吼叫,被小年轻把短枪枪尖抵在了脖子上。

    “你想说什么?你再说一个字试试?”

    看着小年轻满是杀意的眼神,许河的怒火烟消云散,他咽了口唾沫,哆嗦着摇了摇头。

    “没……没什么……”

    “滚过去!跪好了!”

    小年轻怒吼一声,许河赶快像一条毛毛虫一样拱到了队列边上,老老实实的跪在了自己二舅的身边,给了二舅一个苦的和黄连有的一拼的笑容。

    同是天涯沦落人了等于是。

    “罪魁祸首也来了,看来都可以开始了。”

    作为这场行动的负责人之一,泰安州奉符县良造乡乡农会会长韩得志走上前,挺了挺自己的胸膛,整理了一下措辞。

    “乡亲父老们,你们或许会觉得这件事情事发突然,不过我要告诉你们,同样的事情,已经在山东遍地开花,每一个村庄都已经或者正在发生这样的事情。

    跪在这里的,就是往日里站在你们脑袋上耀武扬威的人,村子里的四家地主,你们的皇帝,动动嘴就能决定你们生死的人,看着他们跪在这里,你们是不是很惊讶?”

    惊讶的何止是下面惶恐不安的佃户们?

    台上的地主老财们怎么就不惊讶呢?

    整个山东遍地开花?

    整个山东都在发生这样的事情?

    怎么可能?

    到底怎么回事?

    这是皇帝要做的事情?还是什么反贼正在做的事情?

    他完全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也不敢相信这种事情居然是有组织有纪律的,看起来还不是一般的劫匪打劫村庄或者是乱兵洗劫村庄。

    这样的事情绝对不是没有发生过,金兵也好,宋兵也好,当年混乱的时候,整个山东也不知道有多少家地主惨死,多少人被他们杀掉,但是那是纯粹的抢劫恶行。

    而这群人在干什么?

    许河一头雾水。

    但是接下来许河就没有一头雾水了。

    因为韩得志所说的是他这些年来犯下的罪行。

    从六年前山东陷入战乱开始,一直到现在,他所犯下的罪行,一桩桩一件件居然都给说了出来,杀人越货也好,私藏兵器也好,蓄养私兵也好,残害佃户也好,全都是能够处死的罪行。

    但是过去去没有人来找他的麻烦,没有人想要处决他。

    当然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做不到。

    可现在不同了。

    许河的脑门上伸出了细密的汗珠,身体不自觉的抖动起来。

    这些人原来真的是皇帝的人,是皇帝要他死!

    他绝望了。

    他不敢相信他一个区区的小村村霸居然也能让高高在上的皇帝注意到。

    皇帝居然要亲自处置他!

    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得罪了皇帝?

    不过接下来的发展属实是令他意想不到了。

不知为何,突然感觉很疲倦

    不知为何,突然感觉很疲倦。

    一早醒来,没有往日的精神抖擞,只有深深的疲倦和失落。

    此时此刻,我才忽然意识到,我已经是个27岁的中年男人了,小半截身子已经入土。

    许是上了岁数,没了26岁时的年轻强健、狂妄自我,多年以来依靠一床棉被和一身正气抵御严寒的手段显然跟不上气温的下降和身体的衰老,于是只好又加了一床毛毯,好在这冰冷的世界中苟延残喘。

    可身体的温暖暖不到心里的寒凉。

    心头仿佛下起了阵阵冰雨,暖在体表,冷在心头。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左思右想,思来想去,绞尽脑汁,一时竟想不出该如何温暖那颗疲惫的心。

    待得早饭过后,思考人生之时,我才终于意识到,原来,能够让一个27岁的中年男人稍微舒缓疲惫身心、让伤痕累累的灵魂稍微喘口气的方法,唯有两个字。

    请假。

    我已经将近三个月没有时间玩我最爱玩的三国志了!你敢信?

    我已经将近四个月没有玩我超爱玩的维多利亚了!你敢信?

    所以今天已经无法努力了,只想躺平,摆烂,懒懒散散,虚度光阴,刷剧,打游戏,玩手机玩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口眼歪斜,口吐白沫。

    干脆等明天再努力好了。

    这样一想,忽然间疲惫一扫而空,心情都变得好了起来,冰雨骤停,阳光明媚,天朗气清。

    啊,这美好的人生啊!

    大家早安~午安~晚安~

八百七十一 实现彻底之革命

    在许河看来,皇帝杀人是天经地义的。

    皇帝想怎么杀人就怎么杀人,根本轮不到其他人说三道四,正是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但是这群人对付他却没有那么简单。

    颇有点杀人诛心的意思了。

    只见韩得志走上前,一把拎起了许河——

    退伍士兵转业出身的韩得志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在军队里作为曾经辛弃疾麾下赤斧营的一份子,更是身强力壮,往那儿一站就和一堵墙一样坚实可靠。

    所以拎起肥壮的许河并没有多大的困难。

    他把许河拎起来,推攘着他往前走。

    “这些都是他的罪过,他的罪过罄竹难书,就算使用金国或者宋国的律法,也足以判处他死刑,更遑论咱们大明国的明律,但是,我们今天在这里审判他,不单单是为了他犯的罪,还有他所做的孽!”

    韩得志看着许河的眼神充满了痛恨。

    “他做了什么孽?做了对你们的孽,他家连续五代人,从一个小小的自耕农,逐渐把家业发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这期间所使用的种种手段,我估计你们各自家中的老人都对你们说过。”

    韩得志把目光转向全体佃户。

    “他拥有了全部的土地,把你们变成佃户,用各种手段把你们本该拥有的土地变成了他的,不仅如此,还要和你们三七分成,你们辛辛苦苦累死累活耕种的土地,居然七成收成都是他的,你们想得到三成,还要看他的脸色。

    他何德何能啊?他凭什么能拥有那么多的土地,而像对待牛马一样的对待你们?你们的心里可曾有过怒火?可曾有过不满?我相信你们是有过的,因为他太残暴太贪婪了!不劳而获到了这种地步!”

    韩得志松开手,许河腿一软,直接跌在了高台上。

    “他压榨你们的血汗,你们瘦骨嶙峋,求一顿饱饭都难,而他大鱼大肉,奢侈度日,瞧瞧他身上的肥膘,瞧瞧他这面色红润的模样,这得是吃了多少穷苦人家的血肉啊!”

    韩得志咬牙切齿。

    台下的人们顿时也感觉到了心跳加速,感觉到了某种情绪的积累。

    接着韩得志跳下了高台,走到了一个面色黄黑瘦骨嶙峋的老农面前,握住了老农的手,温声询问他。

    “老人家,他有没有对你做过不好的事情?有没有欺负过你?”

    老农有些畏缩,看了看台上,又看了看韩得志。

    “不要怕,我会给你做主,你说吧,说出来,说出来心里就会好受很多。”

    老农咽了口唾沫,又犹豫了一会儿。

    “他……他儿子把我家养的两条大黄狗抓走吃掉了,没给钱,还推倒了我的老伴,现在老伴还在床上躺着起不来,家里没钱看不起县城里的大夫……”

    “嗯,我知道了。”

    韩得志点了点头:“我们会尽快安排大夫去您家里为您的老伴诊治,您且放心。”

    说完,韩得志又看向了另外一个老农,也握住了他的手。

    “老人家,说说吧,你有没有被他们当中的任何任人欺负过?”

    “我……我……有的,有的。”

    老农抹了一把眼泪,低声道:“去年交租子,我交了七成,他非说我只交了六成,又来我家里抢粮食,抢走了好多,所以到现在为止,家里人都没吃饱过。谷

    家里女人为了让男人有力气干活,都躺在床上不动,三天只吃两顿稀粥,把省下来的粮食给男人吃,好让男人下地……她们都饿得没力气说话了……”

    韩得志鼻子一酸。

    “我知道了,这样的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叹了口气,韩得志又走到另外一个中年农民面前,握住了他的手。

    “你呢?”

    有人带头,后面的人就敢说了,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以许家为代表的四家人对于整个村子一千多号人的残酷压迫和剥削。

    越说到后面,佃户们的情绪越激动。

    老农哭诉他们放狗咬自家的孩子。

    女人哭诉恶霸们的儿子强抢他们略有些姿色的女儿回去当小妾。

    哭诉自家挤出口粮饲养的鸡鸭被他们的打手肆意夺取,根本也不给钱。

    反正不管是欺男霸女还是强抢鸡鸭,高端的作恶和低端的作恶他们都做了,阴间事变着花样的做,阳间事就根本看不到。

    到最后,人们已经是群情激愤,一边哭着一边嚎叫着,有些被欺负压迫太久了的老农已经哭得直不起来腰。

    高台上的人们也满满的都是共情,因为这就是他们曾经所遭遇的事情,好日子也才过了两三年,过去的一桩桩一件件,都还在脑海里存着,时不时翻出来想想,半夜都能被吓醒。

    那几个情感丰富的小年轻更是控制不住情绪,上去对肥胖的许河一顿爆捶,吓得他的家人一阵阵的尖叫。

    好不容易被拉开,许河也已经被捶的鼻青脸肿,不是那么有辨识度了。

    最后,这群盘踞在此好几代人的蛀虫们被当着佃户们的面当场处决了。

    每处决一人,佃户们就会欢呼一阵,当许河和他的恶霸儿子被一起处决的时候,佃户们的欢呼声更是久久不曾停息。

    禁锢他们的枷锁被敲碎了,束缚他们的铁链被扯烂了。

    他们自由了。

    从此,他们就是自由人。

    留给他们的是朗朗乾坤,是即将被分配的土地、房屋、农具、牲畜,是即将获得的识字的权利,更是被完全赋予的政治权利。

    当然,事情结束之后,那几个小年轻还是被韩得志批评了。

    “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了,要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动不动就失控,就随便打人,我们来到这里是要铲除上等人,杀人诛心,实现彻底之革命,而不是来这里彰显武力的!

    陛下说了,武力的使用要慎重,我们不能让别人认为我们是因为武力的强大而使得革命成功,革命的成功是因为理念的正确,是因为我们的追求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所以才会成功,明白吗?”

    几个小年轻低着头,纷纷表示他们明白了,也知错了。

    “陛下的政论你们也学习了一阵子了,怎么还那么冲动呢?那么冲动的话,革命之火种如何传承到你们手上?”

    韩得志抱着双臂不满的看着几个小年轻,开口道:“记住了,革命的成功是因为我们复兴会所追求的是大多数人的利益,所以大多数人都会支持我们,而不是因为我们武力强大,明白吗?”

    “明白了!”

    小年轻立正站好,显露出了军人的姿态。

八百七十二 让奏表来的更加猛烈一点吧!

    对于这些小年轻的姿态,韩得志非常满意。

    他不仅是乡农会的会长,本身也是乡农会的军事指导员,一人身兼两职,负责训练和统领整个乡的民兵武装力量。

    他曾带领乡民兵武装力量参与扫荡县中山匪、强盗的战斗,带领乡民兵奋勇向前,为荡平全县匪患立下汗马功劳。

    这几个小年轻最大的十七岁,最小的十五岁,都是吵着嚷着要加入村民自卫队的,韩得志没拗过他们,就让他们加入了。

    现在看来,他们是很不错的军人苗子,他打算等他们都长到十八岁,就推荐他们去中都军校参加考试,争取去中都军校进修。

    作为军事指导员和乡农会的负责人,他有资格以乡农会的名义推荐自己看好的年轻人去中都参加军校考试,只要通过考试,就能进入中都军校学习,将来毕业出来之后就可以直接担任基层军官。

    以这些小年轻的姿态,将来指不定又是一批好将军,能传承明军的优良战斗作风。

    “知道就好。”

    韩得志这才满意,又说道:“当然了,陛下也说过,正义的事业同样需要强大的武力作为辅助,否则就会被强大的反动武力所剿杀,吾辈革命不仅要有正确的理念,也要有强大之武力。

    吾辈必须要树立一个正确的观念,因为理念之正确而使得武力强大,而不是因为武力强大使得理念变的正确,前者才是革命,后者就是这些上等人的歪理邪说了,记住了吗?”

    “记住了!”

    小年轻们齐声高喝,韩得志满意的点了点头,让他们去做他们该做的事情了。

    这一个村庄的解放还不够,他的任务是要解决掉宁阳县周边全部的村庄问题,为彻底清洗兖州做出努力。

    因为孔氏的存在,兖州的地主豪强在战争时期受损就很小,和平建国之后更是得到了一定的发展,复兴会并没有对这里进行整顿。

    所以现在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来解决掉兖州那深厚的地主豪强势力。

    不仅如此,在剿灭这些地方势力之后,他们还要继续组织力量对山东地方的土匪强人进行全面清剿,彻底恢复山东地方的和平。

    山东行政的高效、廉洁与否关乎到黄河工程的成功与否,也关乎到整个革命事业的成功与否。

    对于韩得志来说,对于千千万万正在奋斗的复兴会员和农民自卫队成员来说,这都是不能懈怠的事情。

    苏咏霖一边整顿朝政,一边也在关注着山东行动的发展,通过很多讯息的传递,苏咏霖得知山东行动的进展很顺利。

    而与此同时,苏咏霖也得知复兴会中央提交给他的关于干部数量严重不足的报告,需要军队进一步提供基层干部的支持。

    苏咏霖对此感到头痛,然后命人把这个报告送去给辛弃疾,让辛弃疾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该说不说,这几年下来,培养人才的速度还是太慢了,以至于革命行动进入深水区之后干部数量严重不足。

    不过这都是可以解决的问题。

    因为旧官僚被彻底打倒,他也不必担心短时间内出什么问题,明国大局已经彻底掌控在复兴会手中了,从中央到地方,复兴会已经完成了对主要权力的夺取。

    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问题都能得到最终解决。谷

    暂时忙一点,一个人做两个人或者三个人的事情,把时间争取到自己这边,好让更多的军队转业干部得到培训的时间。

    等他们大规模进入地方基层负责基层工作之后,人力短缺的情况就会得到极大地缓解。

    所以这段时间,苏咏霖也要发挥模范带头作用,发挥老黄牛的精神,埋头苦干,什么早朝午朝大朝会之类的都不在意了,每天上朝,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每天卯时初刻苏咏霖就要起床,三刻之前吃早饭,四刻之前就要抵达万民殿左侧的议事厅,和提前抵达的大臣们一起处理政务,批阅各地奏表,处置一堆一堆仿佛直到地老天荒都处理不完的国事。

    过了几天这样的日子,为了节省时间,苏咏霖干脆下令让尚书省和朝廷各大办事部门的办事团队全部进驻皇宫,把往日里用来开大朝会的万民殿变成行政服务中心。

    来吧来吧,全都来吧!让奏表来的更加猛烈一点吧!

    所有办事部门都要派遣团队二十四小时驻守在万民殿内和皇帝一起处理政务,朝野内外有什么消息全部送到万民殿,排着队当场处理。

    为了加快处置政务的速度,苏咏霖临时任命一群精干的年轻官员围绕在他身边听用,帮他挑选奏表,列举重点,并且朗读给他听,甚至也要为他代笔批复奏表内容,以提高办事效率。

    于是往日里肃穆庄重的万民殿顿时变成了喧嚣不止的菜市场。

    按照各部门职责的不同,分别在万民殿划出一块区域,这里是民政部,这里是财政部,这里是工部,这里是法部,这里是吏部。

    各部门负责人员纷纷把桌子椅子文房四宝什么的全都搬过来,各种机要文件也全部打包带过来,一群人围着一张大桌子或者一个人占着一张小桌子,埋头苦干,奋笔疾书。

    白天阳光明媚,夜晚灯火辉煌,连续好一阵子,万民殿内就没有熄过灯。

    往日里和谐友好一家亲的同志们在这里直接进阶为菜市场大妈级别的嘴炮高手,一个个嘴炮打的震天响,白天打,晚上打,各办事部门人员无时无刻不在进行激烈的意见交换。

    某县某乡农会需要兴修水利以应对旱涝气候,地方财政短缺,需要中央财政支援。

    于是财政部和工部就开始进行激烈的意见交换了。

    某支军队需要进行装备的更新换代,需要把旧式手弩淘汰掉,换成新式连发手弩,需要中央允许,需要财政支持。

    于是枢密院也要和工部还有财政部一起进行激烈的意见交换。

    法部人员短缺,还需要完成皇帝在地方设置地方司法部门的任务,所以需要吏部的人力支持和财政部的钱财支持。

    于是法部就开始和吏部以及财政部进行激烈的意见交换。

    好在大家都是同志,秉持着同志之间朴素的阶级关怀,没有直接进行物理层面的交流,而是默契的把交流局限在语言层面。

    但是在此时此刻的万民殿,涉及到国务和政绩,朴素的阶级情怀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比如工部尚书时征和财政部尚书林景春之间的争吵已经持续了很久。

    时征面对自己的老上司林景春那是一点都不讲情面,尖酸刻薄的和无良后妈有的一拼。

    “林部堂,你可别跟我在这哭穷,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别说山东这一趟你弄了多少进项,河南呢?燕云呢?辽东呢?还有之前几次作战,多少万的牛羊马,黄金白银堆成山!你跟我哭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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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明1158介绍:
1158年,即南宋绍兴二十八年。这个时代,四大发明已经改良完毕,运用在了社会生产之中,有纸,有火药,有科举,有科技,有发达的商业,有充足的人口,社会生产力远超汉唐。同样在这个时代,金国称雄中原,西夏盘踞西北,大理割据西南,南宋偏安一隅。大西北和中亚地区,西辽尚未失去恢复故国的理想。大草原上,蒙兀部缓慢发育,正在积蓄着足以颠覆世界格局的恐怖力量。如何在这个四分五裂的大争之世中找寻到一条能走向光明而非沉沦的道路呢?首先,当然不能对南宋报以任何形式的期待。启明1158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启明1158,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启明1158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