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败者
孙子义显然没有因为得封车骑将军而感到喜悦。
但是喜悦的人绝对是更多的。
这惠而不费之法,赵开山用的极好,一下子就笼络了人心,即使是苏咏霖的部下们,怕也是有了一批对赵开山印象很好的将领。
更重要的是,苏咏霖和孙子义谁都不能提出反对意见。
否则就要失人心,部下们就会不愉快。
好家伙,这个手段可以啊。
苏咏霖忽然感觉有些时候也不能小瞧这帮喜欢窝里斗的家伙,他们大本事没有,阴谋算计的小聪明还是有的。
赵开山顺利完成了这一套惠而不费的高级操作,然后宣布召开军事会议,商讨接下来的军事行动计划。
根据眼下的情况,赵开山定下了非常“远大”的目标。
他提出,眼下光复军的声势大大增强,正是需要大发展的时候,所以他决定这一次光复军也是三路齐出。
但是三路齐出的方向比较奇怪。
苏咏霖和孙子义都被安排向北,而赵开山则负责向西、向南。
具体的安排是苏咏霖向西北出击,取德州、博州、恩州,然后北上河北,发动河北豪强参与造反。
孙子义则直接兵出河北,攻打沧州、景州一带,也发动河北本地豪强参与造反。
两人的职责都不是攻城略地,而是发动河北豪强参与造反大业,至于能打多少,并不重要。
“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在这段时间都有大量本地豪杰起兵反抗金贼,他们迫切的渴望光复军大军前往支援,同时当地金贼势力庞大,所以本帅当仁不让需要扛起这一职责。”
赵开山“当仁不让”的承担起了这一“重要职责”,并且表示要一举攻略掉山东西路外加大名府路,目标定的很高。
这让苏咏霖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赵开山这一波显得吃相就不是那么的好看。
让他们两人在北边做屏障,而他自己就可以在南边相对安全的地方攻城略地,扩充势力,一举成为光复军真正意义上的“领帅”。
北边的金兵显然比西边的金兵更多,更难对付。
嗯,一夜过去,赵开山办事的水准有了肉眼可见巨大长进,这让苏咏霖越发的感觉到他应该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肯定有人帮他。
谁呢?
联想到赵开山给自己的亲戚、亲信大封将军,赵氏一门七人封将军,亲信四人封将军,他顿时明白了。
赵开山这是要搞赵家军。
搞赵家军的同时还要把自己和孙子义的身份普通化,而不是进一步拔高。
他在尝试把自己和孙子义边缘化,使得自己和孙子义再也没有威胁他“领帅”身份的可能。
只是不知道赵开山能否应付独揽大权之后的局面,能否一肩扛起金军的巨大威胁。
以及赵开山能否面对孙子义的不满和可能到来的最终决裂。
光复军的分裂至此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就算不是现在,估计也会在并不久远的未来。
这似乎是没有办法避免的,因为双方都有各自无法退让的核心利益,核心利益出现矛盾的时候,不存在谁退一步,只有你死我活。
苏咏霖并不希望光复军太早的分裂。
然而孙子义没有想那么多,他当场提出了质疑。
“我部辖区在登莱一带,若要往北,难不成大统领……哦,领帅!领帅想要我部大造战船,跨海出击?”
孙子义一脸嘲讽地看着赵开山。
赵开山仿佛就等着孙子义来这样一问似的,哈哈一笑。
“是啊,我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有一个想法,想问问子义的意见。”
“想法?”
孙子义眉头一皱。
“对,我知子义素来忠勇,深恨金贼,发誓与金贼不死不休,所以我想着,让子义所部移驻益都府、滨州和棣州,以此三州府为防区和后方,北伐河北,子义以为如何啊?”
赵开山带着一脸胜券在握的笑容看着孙子义。
孙子义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赵开山这是在搞他。
“赵领帅,你是认真的?”
“军国大事怎么可能有戏言?当然,子义也立了大功,所以我打算正式封子义为益都府、滨州和棣州之总管,三州总管,子义以为如何?”
赵开山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就跟菜市场买菜讨价还价一样。
他的意思孙子义听出来了。
想用益都府、滨州和棣州换取他所攻克的三州,三州换三州,还当了总管,看起来并不吃亏。
可是,这不就等于要孙子义去当他赵开山的屏障吗?
金军要进攻,大概率从北方来,铁骑直接南下山东,只要不发水灾,一路畅通无阻。
他就要脸接金军铁骑的铁蹄了。
虽然说这也是迟早的事情,但是被赵开山直接恶意满满地安排,实在是不爽。
见孙子义不说话,赵开山便接着笑道:“子义兄弟之前提出的不满,我回去之后想了想,觉得的确不妥,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我作为光复军领帅,又怎么能因为一己之私而做出不正确的事情呢?所以我思来想去,有了想法,希望子义可以接受我的歉意,我们今后在公事上是领帅和将军,私下里,过去的情谊还在。”
赵开山满脸诚恳地看着孙子义。
好像那个豪爽的汉子还在似的
可孙子义怎么又会相信呢?
他不出意外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赵开山!”
“领帅之名怎是你可以直呼?”
赵开山脸色一沉,还没说话,赵祥便站了出来。
紧接着赵开河也站了出来。
“孙总管,有些话不该说的就不要说!你该清楚自己的身份!”
其余赵氏族人们也凶狠的盯着孙子义。
孙子义气急反笑。
“身份?这才多大一会儿?就跟我提身份?就算提身份,你们又算什么东西?我领兵征战攻克三州,战果累累,你们有什么功劳,敢这样对我说话?”
孙子义怒斥赵祥和赵开河,这两人脸色难看,倒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孙子义,因为严格来说,赵祥就没有战功,赵开河的战功也比较少。
见两人无言以对,孙子义冷笑着看向赵开山。
“古人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赵领帅!我问你,飞鸟尽了吗?狡兔死了吗?!金国皇帝暴毙了吗?!”
说到后面,孙子义已然是咬牙切齿。
“子义,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划定各军驻地,规范光复军的军规、军制,确立体统,不是为了别的事情,光复军若要反金,自身肯定要有所改变。”
赵开山不高兴,强忍心中怒火,努力摆出一副大气量的模样,给孙子义解释。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驻地的事情,你让我和雨亭北上,你自己西去?山东西路烽火连天,大名府路危在旦夕,你去捡现成的,让我和雨亭在北边帮你挡着金贼?你好算盘啊!”
孙子义咬牙切齿,额头青筋暴起,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别的都不说了,滨海三州是我攻取的,你说换就换?这是你能做得了主的吗?”
孙子义这样一说,赵开山忽然不生气了。
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孙子义,忽然笑了。
“我乃山东大总管,无论山东东路还是山东西路,都是我总管,我怎么就做不了主?”
“真的吗?”
“当然。”
赵开山和孙子义互相对视,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相当险恶,一时间,竟然有了剑拔弩张的势头。
但是这种氛围很快就结束了。
因为赵开山宣布了三个任命。
“对了,子义,忘了和你说,我还有三个任命没有公布,我将以山东大总管的名义,任李奇为登州总管,张延为莱州总管,朱朝海为宁海州总管。”
孙子义愣住了。
苏咏霖也有那么一瞬间的惊讶,然后则是恍然大悟。
好家伙,难怪赵开山有底气干这种事情,原来是有后手啊。
孙子义愣过之后,不可思议的转过头看向了坐在他身后的那一群人当中的某几个。
然后那三人果断地站了起来,不需要孙子义喊他们。
“李奇领命!”
“张延领命!”
“朱朝海领命!”
这三人,是滨海三州本地相当有名望和实力的本地人,属于地头蛇那一类的。
孙子义可以顺利击溃三州金兵占据当地,少不了这三个人的帮助,所以他也是许诺给他们相当丰厚的赏赐和利益,并且答应维护他们的利益。
但是孙子义忘记了或者说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除了利益,并没有别的纽带。
用利益换来的遵从,一定会被更大的利益所覆盖,继而引发背叛。
赵开山的名义更高,权限更大,给了他们孙子义不能给的东西,所以他们当然会选择更大的利益。
不知为何,这一幕忽然让苏咏霖想到了太平天国的翼王石达开。
他花钱买通地方土司借道通行,但是地方土司随后被骆秉章用更高的价钱买通,反手就把石达开出卖了,断了他的退路。
最终石达开于大渡河兵败身死。
孙子义终于意识到局势有了变化,他被卖了。
刚刚成型的一点小势力,不过一个晚上就被赵开山瓦解了。
而他甚至没有注意到。
于是他毫无疑问就成为了那个败者。
七十七 苏咏霖泪洒会场
很显然,对于政治斗争这种事情,大家都没有经历过。
因为在座的诸位并没有谁曾经是一个政治人物,大家在金国都是被金国的政治人物所压迫的。
不过现在,大家初步挣脱了身上的枷锁,所以,都可以算作是政治人物了。
既然是政治人物,当然会有政治斗争,只是有些人及时反应过来,开始玩弄政治,而有些人没有反应过来。
孙子义显然就没有反应过来。
他还觉得斗争只是军事斗争,并不存在其他的斗争,可事实上,政治斗争已经在光复军内部展开了。
他不知道作为自己的部下的那三人是何时与赵开山勾搭上的。
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讨价还价,然后把他卖了一个好价钱。
但是从这三人看起来没有丝毫的愧疚之感这一点来看,价钱很不错,他们很满意。
于是他们反而笑嘻嘻地劝说起了孙子义。
“孙将军,领帅的命令,将军还是遵从的比较好。”
“赵领帅是光复军唯一的领帅,我等当然都听他的。”
“三州总管很好了,将军若是接受,则皆大欢喜,岂不妙哉?”
极为现实的一幕就此出现在光复军的会场上。
在场所有人心思各异的看完这一场戏,又怀着奇怪的心思看向了孙子义。
孙子义大概是被气傻了,眼神发直,腿一软,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亲信部下们个个目瞪口呆,显然也没有预料到这一幕。
而赵开山那边的亲信们则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一场初级版本的政治斗争结束了,赵开山赢了,孙子义输了。
于是赵开山扭头看了看赵祥,赵祥会意,立刻点头,然后上前一步。
“那就恭贺车骑将军就任三州总管!诸君,为孙总管庆贺!”
说罢,他带头鼓掌。
接着赵家亲信们跟着一起庆贺,再然后李、张、朱三人也跟着一起鼓掌庆贺。
这就相当讽刺,叫孙子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可能想做点什么,但是眼下已经没了方才的底气。
他沉默了。
赵开山对此极为满意。
“子义,我知道你的志向不止三州总管,没关系,北伐之战你尽管施为,打下几州,就做几州总管,我绝不阻拦,哈哈哈哈哈!”
这话也不知道是真心诚意还是进一步的嘲讽,反正赵开山特别开心。
大概是他终于确定自己战胜了孙子义,还是用一种并非武力的方式,让他很有成就感。
于是顺其自然的,苏咏霖也被封了三州总管,他的领地倒没有任何改变,泰安州,淄州和济南府。
赵开山笑盈盈的走到苏咏霖身后,双手摁在了苏咏霖的肩膀上。
“贤弟能征善战,北伐破敌不在话下,为兄这番安排,贤弟应该不反对吧?”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苏咏霖的身上。
沉默了一会儿,苏咏霖准备开口。
“我……”
“他敢反对吗?他要是敢反对,怕是济南总管和淄州总管、泰安州总管也要站起来了吧?”
孙子义不知何时恢复了冷静,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苏咏霖的回答,也让赵开山一脸得意的表情瞬间消失。
他恼火地看向了笑出声的孙子义。
会议场上的气氛再次变的险恶起来。
“雨亭,你也不要误会我,我对你一片赤诚,绝无他意。”
“一片赤诚?”
孙子义大笑出声:“雨亭,你信吗?我这边有三个总管,你那边……难说咯。”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苏咏霖的部下们之间来回转动,部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变得极为尴尬、慌张。
“子义!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根本没有这样的事情!”
赵开山急了。
天地良心,昨天下半夜那点时间,他只来得及把孙子义这边的事情解决掉,是真的没有功夫再去找苏咏霖那边的几个重要人物了。
他对孙子义很不爽,所以打算拿孙子义开刀,苏咏霖的态度他很满意,所以只决定敲山震虎,借孙子义的事情震慑一下苏咏霖,让苏咏霖见识一下他的能耐,不要反对他。
然而他并没有对苏咏霖进行实际行动的打算。
虽然赵祥这样建议,觉得要做就做到底,连带着苏咏霖和孙子义一起解决掉,可赵开山犹豫很久,最终还是反对向苏咏霖下手。
于是眼下这个局面就很奇怪了。
本来没有的事情被孙子义这样一说,似乎就变得无中生有了起来。
当事人心里都知道自己没有,但是不知道旁人有没有。
于是一边怀疑,一边又暗自恼火。
赵开山这一手太阴损,太不地道了,到处挖墙脚,搞得大家都很为难,原本明确的从属体系一下子变得杂乱无章起来。
方才震撼于赵开山果断瓦解孙子义势力之手段的人们又纷纷对赵开山感到不满。
孙子义的东路军集团已经被赵开山爆破。
苏咏霖的西路军集团又因为孙子义的挑唆变成了现场版狼人杀。
赵开山的本部坐山观虎斗,心里却也并不轻松。
赵开山则极为尴尬。
就在此时,一直都在沉默的苏咏霖缓缓低下头,微微叹了口气。
“虽然我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会来,但是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
整个场面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苏咏霖。
“事已至此,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只是想驱逐金贼,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而已,在那之后,有什么想要的,大家再坐下来协商,我没想到的是……诸位对名利的渴望,好像出乎我的预料了。”
苏咏霖说着,声音便有些颤抖,眼圈也红了。
他用闪着泪光的眼睛看着赵开山,好似一只受伤的小兽,眼里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委屈和失望。
这让赵开山呼吸一滞。
会议室内的氛围忽然变得沉重了起来。
“兄长,我说过,名利于我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我只求能为抗金大业做点什么,做点什么之后,等天下平定了,兄长做了皇帝,到时候自然不会亏待我,我是这样想的。”
用颤抖的声音说完这句话,苏咏霖红着眼睛笑了出来,强忍泪水,把视线移开。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驱,祖父曾这样告诉我,我一度以为兄长这样的豪杰并不会把名利看得太重,现在看来,祖父到底还是见识广博啊,哈哈哈哈……”
苏咏霖以手掩面笑了一阵,又松开手,吸了吸鼻子,站起了身子。
“我曾以为诸君都是赤心抗金的血性男儿,大家聚在一起,就是为了把金贼赶走,还汉家一个朗朗乾坤,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诸君心中,可能并不是这样考虑的。
行,可以,不这样想也行,但是也请诸君睁开眼睛看看咱们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局面!背靠大海,三面环敌,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诛灭九族的下场!金贼还在啊!
争权夺利不是不可以,金贼败亡之后你们想怎么争都可以,随便!我不管!我不在意!可现在我不能不在意!因为金贼根本没有伤筋动骨,他主力犹存,甚至根本没有受创!”
苏咏霖的泪水憋不住的从脸上滑落,声音也逐渐变得哽咽起来。
“诸君扪心自问,现在是争权夺利的时候吗?是时候吗?金贼大军一旦出动,谁敢说我军一定可以战胜?如果不能,现在你纵使权势滔天,又能如何?”
苏咏霖泪洒会场,一番话说得全场寂静,鸦雀无声。
七十八 我不愿刺向金贼的长枪刺向咱们自己人
苏咏霖提出的问题,没人可以回答。
赵开山不能,赵祥和赵开河等人更不能,连孙子义都不能。
但不知为何,他们都打心眼儿里觉得苏咏霖说的是对的。
仗打不赢,越是权势滔天的,就越是死得惨。
争权夺利的人们非常尴尬。
而比起正在争权夺利的这帮人,泪洒会场苦心孤诣求抗金的苏咏霖就显得那么的清新脱俗。
会场内,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没人说话。
良久,苏咏霖轻叹一声,擦了擦眼睛,万念俱灰似的对着赵开山躬身一礼。
“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属下苏咏霖,谨遵领帅之命!不敢有违!”
说罢,苏咏霖转身离开了,步伐坚决,一点也没有犹豫。
苏咏霖快步离开了会场,西路军集团的那些将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快速迈动脚步,全都追了出去。
赵开山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忽然间反应过来,赵开山忙对着苏咏霖的背影伸出了手,迈开脚步要追。
“雨亭!”
然后他被赵祥拉住了。
“兄长,不可!”
“让开!”
“兄长!不可!”
赵祥死死拦住了赵开山。
赵开河也反应过来,挡住了赵开山的去路。
“兄长,万万不可啊!”
“你们……”
赵开山看着苏咏霖的身影渐行渐远,无比焦急。
站在一边的孙子义眼见这一幕,心下忽起萧索之意。
本来他甚至和赵开山撕破脸皮就地开战,但是看到苏咏霖离开的背影之后,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又扫了一眼赵开山等人,孙子义只有一声冷笑。
“飞鸟未尽,良弓已藏,狡兔未死,走狗已烹,我还能怎么说呢?光复军……不,赵家军!赵家军声威震天啊!哈哈哈哈!”
这样说着,孙子义也学着苏咏霖一样,对着赵开山恭敬地行了一礼。
“属下孙子义,谨遵领帅之命!不敢有违!”
说罢,孙子义潇洒的转身离去,不留一丝念想。
孙子义的亲信们也随之而去,顺便留给反水的几人鄙视的眼神。
反水的几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里怎么想的却是不知道了。
赵开山愣在当场,眼睁睁看着孙子义离开的背影。
一种难以名状的难受的感觉席卷了他的内心。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拦住离开的孙子义,告诉他自己的内心并不是这样考虑的,这并不是自己的本意。
但是他被拦住了。
“兄长,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切不可心慈手软,为他人做了嫁衣啊!兄长才是光复军总帅,总帅!”
赵祥紧着脸低声说道。
“兄长!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种事情,可千万不能有妇人之仁啊!”
赵开河也紧随其后进行劝诫。
道理都懂。
赵开山要做那个独一无二的领导人,苏咏霖和孙子义这个合伙人的身份都要变一变,从合伙人变成下属。
可是情感上,赵开山的心很乱。
他的呼吸也很乱。
于是一阵沉默之后,赵开山一挥手推开了赵祥和赵开河,自己一个人默不作声的往后院走去,留下赵家亲族和亲信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十分尴尬。
这场本可能引起剧烈争端的驻地之争就用如此简单的方式落下了帷幕,两个主要负责人都没有因此和赵开山翻脸。
于是赵祥和赵开河等人定下的【紧急应对策略】也没有派上用场。
可不知为何,赵开山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就像是丢掉了什么似的,很空虚,说不上的难受,还有一丝丝微不可查的愧疚、自责。
每每想起苏咏霖闪着泪光的眼神,他都觉得心里一紧。
难受的紧。
从赵开山的府邸里出来,跟着苏咏霖一起开会的五名西路军将领追上了苏咏霖。
他们是武德将军秦远志、武义将军马厚德、忠武将军赵思迁、定武将军周永海、还有昭武将军魏一清。
五人站在苏咏霖面前,纷纷尝试向他表明自己并没有和赵开山进行什么勾结,他们是清白的。
苏咏霖耐心地听他们说完,然后点了点头。
“我当然相信你们没有和领帅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因为并没有这个必要,今日开始,我们都是领帅的部下了,领帅想做什么不还是他一句话的事情吗?”
五人面色各异。
秦远志抿了抿嘴唇,上前一步抱拳道:“苏帅,我……”
“别喊我苏帅了,将军即可,我不是帅。”
“这……喏,将军,赵领帅做的事情,我认为是不妥的,大敌当前,本该全力军备,而不是争权夺利,这样做只会亲者痛仇者快,所以,我坚决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秦远志向苏咏霖表明了自己的心意,看起来是表明姿态要站在他这边了。
接着剩下来四人也纷纷表明自己的态度,撇清自己和赵开山之间的关系,表达了对苏咏霖的认同。
“将军一席话,羞煞那些利欲熏心之人,我耻于与之为伍,惟愿追随将军!赤心抗金!”
“大敌当前不思进取,尽做些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实在可耻!唯有将军一心抗金,我愿追随将军,至死方休!”
“我也一样!”
“我也一样!”
他们如此说道。
苏咏霖望着五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露出了笑容。
“今日,我本已心灰意冷,不想五位尚有如此抗金之志,有你们,光复军便还能再战,我亦能再战!血不流干,誓不休战!”
“血不流干,誓不休战!”
五人异口同声。
苏咏霖与他们的抗金共识就此达成,彼此之间确立了全新的羁绊。
六人于是说说笑笑,共商今后的抗金之策,
没一会儿,孙子义追上了苏咏霖的步伐。
“雨亭,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咏霖点了点头,让秦远志等人先行离开,自己和孙子义并肩行走在路上。
“看起来,雨亭和部下之间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种嫌隙。”
孙子义叹了口气,苦笑道:“雨亭识人用人之术,远在我之上啊。”
“其实我也没想到兄长会用这样的方式达成目的。”
苏咏霖黯然神伤,叹息道:“一起抗金的战友,何至于此?”
“哼,战友?”
孙子义嘲讽道:“他心里只有他自己,只有他赵家军,何曾把你我二人当做他自己人?雨亭,你早点认清楚,赵开山不是可以共富贵之人,今日之事,没完。”
苏咏霖瞥了孙子义一眼,然后快速移开视线,略一思索,便长叹一声。
“我不愿刺向金贼的长枪刺向咱们自己人。”
“雨亭啊……”
孙子义扭头看了看苏咏霖黯然的表情,无奈摇头,长叹道:“雨亭高义,我自愧不如,可雨亭一片赤诚,算是付诸东流了,赵开山,他不过是个追名逐利的小人罢了,雨亭何苦?”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
“咱们之间产生争端,我并不奇怪,就算是亲密的夫妻,也难免争吵,我本以为这样的事情虽然会发生,却也是可以通过彼此之间开诚布公来解决,可我万万没想到,居然……居然……”
说着,便哽咽不能言。
孙子义心中难受,拍了拍苏咏霖的肩膀。
“赵开山不仁,你我兄弟也不必对他讲义气,从此以后,他休想再指使我们做违背心意的事情,早点认清此人不可共富贵也是好事,总比大事成了以后被他偷袭要好。
至少以后咱们都有了自己可以绝对做主的地方,不用听他说三道四,咱们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雨亭,之后的北伐咱们可以联手出击,多少也有个照应。”
苏咏霖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
两人又走了一阵,孙子义忽然开口。
“我也是傻,以为打下的就是我的,其实不是,打下的是人家的,人家愿意配合你才是你的,不愿配合的,那就不算是你的,随时都可以被旁人收买,改换门庭如吃饭喝水,真是可笑。”
孙子义干巴巴的笑了几声。
苏咏霖缓缓说道:“我始终相信以诚待人,人终不会负我。”
“难道是我还不够真诚吗?雨亭,为人良善自然是好的,可别忘了,人善被人欺!唉!”
孙子义对苏咏霖的“天真”感到不解,但是冷静下来,却又拍了拍苏咏霖的肩膀。
“这一次赵开山没有对你出手,可能是顾及到你能征善战,又可能是觉得同时对你我二人出手对他来说压力太大,总之他既然对我下手了,雨亭,你就很危险,不得不防。”
“我……兄长不是那样的人,应该是被身边的人蛊惑了,我会劝他的。”
“他……唉!人人奸诈狡猾只为自己活命,如雨亭一般的诚诚君子当真是踏破铁鞋也难以寻觅,雨亭,以后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就对我说,只要我能帮的上就一定帮你,赵开山不讲义气,我不会不讲义气!”
孙子义打从娘胎里出来还从没见过如苏咏霖一般的人,他是真的有些佩服苏咏霖了。
对此,苏咏霖只是默默一礼。
“多谢。”
“不必言谢。”
孙子义握着苏咏霖的手,嘱咐道:“今后也唯有你我二人互相依靠了,今后雨亭若有困难,尽管来找我,我这里有困难,也烦请雨亭多多担待。”
“一定。”
苏咏霖坚定地点头。
两人随后分开。
苏咏霖又走了一阵,还没回到府邸的时候,李啸和陈乔山两人追了上来。
七十九 只要不屈膝于金贼,你们就永远是我的朋友
方才的摊牌局上,陈乔山和李啸两人作为跟着苏咏霖征战的西路军将领却站在赵开山那边,很显然是表明自己的站队和态度。
这倒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本来他们就是赵氏亲信,只是奉命跟随苏咏霖征战罢了。
此番驻地划分之后,这两人的破敌军与游奕军也会回归赵开山的指挥,不会继续跟随他。
本来这份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以后大家也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可现在这两人却追了上来。
“苏帅,今日之事……”
陈乔山有些尴尬的看着李啸。
李啸也有些难为情的看着苏咏霖。
“别喊我苏帅了,从今以后,光复军只有一个帅,我只是将军。”
苏咏霖面带微笑,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下,陈乔山和李啸更加难为情了。
犹豫一阵,还是李啸开口了。
他稍微交代了一下昨天半夜赵氏集团内部的纠纷和最后的决断以及行动。
“这件事情我和乔山也是不赞同的,我们觉得这样做是有问题的,可是赵祥和赵开河那帮人一力坚持,还说了很多对将军和孙将军不好的话,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反驳。”
李啸说话了,陈乔山也跟着点了点头。
“我们身份不够,他们是赵氏亲眷,我们只是家奴出身,就算说话也不会有多少分量,所以最后也没能拦住,但是直到最后,领帅都没有同意对将军做不好的事情。”
李啸连连点头,表示这是真的,他可以作证。
苏咏霖看了看李啸,又看了看陈乔山,脸上还是带着笑容。
“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是没有用的,这件事情就这样吧,我已经不在意了,你们便跟随领帅继续征战吧,未来之路且艰且险,咱们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这样说着,苏咏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认真地看向两人。
“李啸,你的确勇猛敢战,但是你作战太喜欢猛打猛冲,这不符合为将之道,人员紧缺或万般无奈之时,为将者才需要亲临一线拼搏,除此之外,为将者万不可亲身赴险。
乔山,你虽然不会带头冲锋猛冲猛打,但是行军作战,情报搜集非常重要,早一步知道敌军情报,就能料敌于先,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料敌于先是极大的优势,懂吗?”
苏咏霖针对两人作战的特点给与他们两人相对应的告诫,陈乔山和李啸心中感动和愧疚之感顿时无以复加。
他们没想到短短的相处之后,苏咏霖居然对他们上心了,并且告诉他们各自的不足之处,关怀之意溢于言表。
“将军……”
“将军,我……”
苏咏霖伸手止住了两人要说的话。
“话已至此,够了,今后我们依然是袍泽,依然是战友,无论你们跟随何人作战,只要不屈膝于金贼,你们就永远是我的朋友。”
苏咏霖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望着转身离去的苏咏霖,陈乔山和李啸二人又是羞愧又是感动,心中思绪百转千回,回去之后彻夜难眠。
而苏咏霖也随之回到府里,进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坐了下来,喝了口水,喘了口气。
赵开山今天这事儿干的快准狠,颇有几分雷厉风行的味道。
但是同时干的也非常丑。
一旦传扬出去,对他的形象是个不小的打击,甚至可以说有点毁灭性打击的味道。
作为领导者干出这种事情,完全摧毁了自己过往豪爽的形象,让自己的形象变得市侩、阴险、薄情寡义。
功业大成的皇帝这样搞也就算了,可你只是个刚刚势力小成的起义领袖。
今天你可以挖孙子义的墙角,明天是不是也会挖别的部下的墙角?
谁对你不利你就要爆破他的部下,这样下去还有多少人敢跟着你做事?
到时候被卖了都不知道。
给他这样一搞,光复军领导层互相之间的信任也荡然无存。
这种模式就有点五代十国的意思了。
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背叛就如同喝水吃饭,毫无忠义可言,彼此之间的关系变得非常纯粹——纯粹的利益关联。
从此以后,赵开山对于大部分光复军的参与者来说,可能也仅仅只有利益这一个纽带,而不存在其他的什么纽带了。
换做苏咏霖肯定不会这样做,但是赵开山却做了。
显然,他和他身边的人智计有限,只为了达成某个目标而行动,却不曾考虑到与之相关的方方面面,考虑非常的不周全。
就算真的要做,也不能这样做。
如果苏咏霖是赵开山,那么苏咏霖会选择捏造孙子义通敌的伪证,并且不经审查,直接当场把孙子义和他的亲信们干掉。
低端的政治斗争是你来我往龙争虎斗阴谋诡计机关算尽。
高端的政治斗争是茶杯一摔,五百刀斧手当场做了你。
干掉头头脑脑,再派人带着孙子义等人的脑袋去招降他的旧部,许诺只诛首恶绝不连坐,那么就能快速稳定人心。
就此把孙子义的势力拔除干净,再斩草除根,诛灭孙氏,如此,敢于和赵开山当场争论的孙子义就完蛋了,东路军集团也就不复存在了。
那这个时候只剩下一个苏咏霖,也就好携威势以制之,威逼利诱苏咏霖放弃兵权,或者干脆软禁,剥夺实权。
如此一套组合拳下来,只要速度够快,就能用最小的代价瓦解孙子义和苏咏霖两大势力,实现他一人独掌光复军的野望。
但是很可惜,他没有这样做。
他收买了孙子义的部下,瓦解了东路军集团,然后转手又把益都府、滨州和棣州交给孙子义驻防……
这是什么操作?
苏咏霖想破脑袋都想不通。
人家都说除恶务尽,赵开山和孙子义显然已经实质上撕破脸皮对着干了,干脆一点把孙子义干掉,送佛送到西,不香吗?
那么虽然名声不好了,但是至少实际利益到手了,展示你凶狠的决断,也不失为斗争的有效策略。
结果你这边瓦解对手,那边又把根据地送给对手,也不剥夺他的实权、军权,就等于给他搬个家,换个地方从头再来……
实际利益到手一半,瓦解部下队伍的坏名声传出去了,接着自己打自己的脸,这得是什么脑回路才能想出来啊?
苏咏霖当时就感觉这不是一般二般的人能干的出来的事情。
这种馊主意要是赵氏集团内部经过头脑风暴想出来的,苏咏霖差不多就能理解为什么在另一个世界里这帮家伙聚众三十万到头来还是给金军镇压了。
就这?
水平实在是太次了,次到苏咏霖感觉自己不能总是和他们混在一起,要是长久的混在一起,自己会不自觉的被他们拉低档次,再被他们用丰富的经验打败,阴沟里翻船。
说实话,就赵开山这水平要是能当皇帝,苏咏霖感觉苏勇那个铁憨憨都能当个封疆大吏了。
八十 你是个猛男啊辛弃疾!
稍晚些时候,苏咏霖在自己的宅邸内召开军事会议。
这一次的军事会议就比较简单了。
苏咏霖的意思就是秦远志等人各自象征性的出动一些兵马跟随他出征,本人不必跟随,而要妥善经营防区,做好防范工作。
此番出征的主力就是他的本部胜捷军。
理由很简单,他担心过了这些时间以后,金国方面会做出一些反应,发动一些局部的反攻,到时候需要他们守土抗击金军。
“我带胜捷军出击,后方就交给你们守卫,总之一定要广泛散布哨探,积极主动打探消息,争取提前做好防范工作。”
苏咏霖的安排五人都没有反对。
他们接下了苏咏霖的命令,按照各自的势力范围把济南府和淄州分成五个防区,各自负责一个,整顿军备,同时负责为苏咏霖保障后勤。
而苏咏霖则准备带着从泰安州调集的胜捷军主力出击德州、恩州和博州三州。
他争取在短时间内攻取三州,然后北上河北,发动河北地主乡绅造反,引发更大规模的造反,掀起反抗高峰。
具体的军事部署就是这样。
部署完毕之后,秦远志等五人外出做准备,苏咏霖单独留下了辛弃疾,把他带到了后院。
赵开山在益都县城内给苏咏霖安排的府邸也是一座金人贵族的府邸,假山、池塘、凉亭和别院,应有尽有。
穿过幽静的小道,就是一座位于小池塘中央的凉亭,丝丝凉风环绕,让这里比其他地方更加凉爽,与济南的小亭子别无二致。
坐在这里,和坐在济南的小亭子里并没有什么不同。
硬是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心情不同。
在济南,苏咏霖还是万众追捧的苏帅,而现在则变成了赵开山麾下的骠骑将军,还遭遇诸多变故。
辛弃疾并不知道苏咏霖到底是什么想法,但是总感觉他的心情并不好。
两人面对面坐着,沉默了一阵,苏咏霖缓缓开口。
“幼安,你相信光复军可以打败金人,并且最终获取胜利吗?”
凉亭内,苏咏霖边喝茶边询问辛弃疾。
辛弃疾犹豫了片刻。
“苏帅……”
“别喊我苏帅了,以后,帅只有领帅一个人可以称呼了。”
苏咏霖阻止了辛弃疾。
于是辛弃疾的面色愈加不喜。
“那属下就更加不看好光复军了,局势尚未好转,就先大封诸将,拉拢人心,又利用驻地划分之事排斥异己,堂而皇之打击有功之士,这是为人主应该有的气度吗?”
苏咏霖端起茶碗,稍稍饮了一口。
而后叹了口气。
“我以为,军队的规章制度大体应该在初创之时完成,接下来不过修修补补,增增减减,进行优化,而不是一边打,一边发展,一边创立规章制度,那会给人排斥异己之感。
起事之初,我就建议过赵领帅,让他确立一下大军的规章制度,定一下大军的作战规划和前途还有军职等等,但是他没有采纳,或许那个时候他没有预料到今日光复军能走到这地步。”
“苏帅……将军所言甚是。”
辛弃疾不满道:“而且此番安排,把将军和孙将军都放在北路,直面河北金人威胁,将来金人主力一旦南下,将军和孙将军的处境如何,难道我等都看不出来吗?”
“这倒不是最重要的,若不敢直面金人威胁,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北上山东来造反,在宋国当个顺民不好吗?”
苏咏霖笑了笑,顿时让辛弃疾升起志同道合的亲近之感。
可随后苏咏霖敛起笑容。
“让我难过的,是他们尚未取得胜利,就已经开始注意争权夺利,我全力斡旋,不仅没能制止,反而促成此番驻地划分,刚刚凝聚起来的光复军军心,由此被一分为三。”
苏咏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幼安,光复军已经在事实上分裂了,从此以后,我,孙子义,还有赵领帅三人之间将无法和从前一样倾心合作了。”
辛弃疾面色一紧。
“将军打算怎么办?”
“反金,继续反金,反金是我们能找到的唯一共同点,所以务必要继续反金,直到覆灭金廷为止,别无他路。”
苏咏霖站起了身子,走到一边,望着池塘中的假山。
“我们早就没有退路了,不一直走下去,是没有办法的,如今,唯有继续向北,策动河北豪杰起事,扩大造反人众,人越多,胜机越大,待金人丧胆,就是我们的机会。”
辛弃疾面色依旧忧虑。
“金军尚有精锐铁骑为依仗,一旦南下,后果不堪设想。”
“幼安,我说过,归宋之事,不必再提。”
苏咏霖阻止了辛弃疾想出口又未出口的话语。
辛弃疾有些无奈。
“可若不以宋国为依仗,只凭光复军本身的军力,无法对抗金军精锐,到时候……”
“那就练精兵,以精兵制之,当年岳将军是如何击溃铁浮屠的,今日,我等就要努力将之重现,别总想着找依靠,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是愚蠢的。”
辛弃疾一愣,忽然感觉苏咏霖说的有点道理。
苏咏霖拍了拍辛弃疾的肩膀。
“幼安,别想着逃避,该来的总会来,就如同今日之局面一样,铁浮屠会来,要么战,要么死,当然……如果你不敢随我死战,你可以南下归宋,我绝不阻拦。”
辛弃疾一听,眼睛一瞪,心头一阵怒气油然而生。
“将军把辛某当做什么人了?辛某难道会是一个大敌当前苟且求生之人吗?如若那般,辛某何必舍弃一切追随将军反金?大好前途等着辛某,做金国的官岂不快哉?!”
辛弃疾一双大眼怒气磅礴,俊朗的国字脸看上去顿时有了怒目金刚的模样。
他死死瞪着苏咏霖,仿佛苏咏霖不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就要和苏咏霖当场对线似的。
于是苏咏霖笑了。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所以,你尚且不会后退,我又怎么会后退呢?金贼铁骑南下之日,就是我拼死血战之时。”
苏咏霖一句话点燃了辛弃疾心中狂热的战斗意志,他瞬间丢掉了所有的忧虑。
“果真如此,我愿效仿岳公,追随将军同金贼死战!不死不休!”
“好!好男儿!”
苏咏霖重重的拍了拍辛弃疾的肩膀:“谁说只有东华门外唱名的才是好男儿?东华门都没了!好男儿还在!”
“谢将军夸赞!”
辛弃疾十分高兴。
苏咏霖点了点头。
“既然光复军已然分裂,我就要多做打算,强大自身了,扩军,练精兵,强化驻地,我都要做,幼安,我有意练一支精兵,专门对付金国重骑,我希望你可以担任这支精兵的统领。”
苏咏霖看着辛弃疾强壮的身躯,感觉到辛弃疾身上的无限可能。
这种身体素质写什么词啊,去打仗啊!
你是个猛男啊辛弃疾!
写词交给陆游即可,你就该去打仗,你是天生将种,你就该在战场上轰轰烈烈的战斗一生啊!
辛弃疾眨了眨眼睛,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将军是希望我可以担任一支重斧军的统领?”
“没错,你年轻,身体强壮、高大,这样好的身体,正是重斧兵应有之体质,山东多豪杰,未来募兵,我准备专门挑选身体强壮、高大之士兵交给你,最好的铠甲,最好的重斧,最好的伙食都给你们。”
苏咏霖伸手拍了拍辛弃疾的肩膀:“你敢以此重斧军直面金国重骑吗?”
辛弃疾深吸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了当初所见识到的金国重骑。
当那浑身着甲、连战马都浑身披甲的钢铁怪物直直的朝自己冲过来的时候,自己有那个勇气站在它面前一步也不后退吗?
辛弃疾扪心自问。
“敢!”
辛弃疾坚决地点头了。
“好!”
苏咏霖大笑:“幼安真豪杰也!”
苏咏霖于是决定编练一支精兵,一支专门对抗金军重骑的精锐重斧部队。
以他目前的财力和实力,想要在短时间内折腾出数万骑兵和金军骑兵打会战怕是难上加难,根本不现实。
那么唯有试试岳飞的办法了。
在战火中锤炼一支数量不多但是精锐的骑兵,再以步军为主力,正面挫败金军冲锋之后,再由精锐骑兵出击,扩大战果。
就算骑兵不多,未必打不赢金军主力,而且若是没有正面击溃金兵铁骑的实力,又谈什么光复中华呢?
吩咐辛弃疾去做相关准备之后,苏咏霖又迎来了一位姗姗来迟的客人。
赵玉成。
八十一 赵玉成有些委屈
赵玉成会来,这一点苏咏霖并不奇怪。
或者说如果赵玉成不来,苏咏霖才会感到些许的挫败感。
但是他还是来了。
而且来的时候情绪很低落。
“雨亭叔,之前发生的事情我听说了,我没想到,居然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我……我真的很生气。”
赵玉成满脸愧疚地站在苏咏霖面前:“但是,这应该不是我父亲一力主张的,是我六叔他们建议的,我刚和他们吵了一架,但是没有什么结果,雨亭叔,我人微言轻。”
苏咏霖握住了赵玉成的手。
“子英,你能做到这些已经足够了,你毕竟是晚辈,在长辈面前不要那么锋芒毕露,这对你不好。”
“可是,他们做的实在是太过分了!”
赵玉成叹了口气说道:“我去见了父亲,感觉他很消沉,我说现在收回成命还来得及,等了很久,父亲也没有回答我,我就自己来了。”
赵玉成反握住了苏咏霖的手。
“雨亭叔,你不要误会,我父亲是真的想要抗金的,他非常憎恶金人,绝对不会与金人苟且。”
“我知道,兄长是想要抗金的。”
苏咏霖叹息道:“只是兄长身边有奸佞蛊惑兄长,子英,诸葛亮曾说过,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
一国尚且会因为君主到底是亲近贤臣还是亲近小人变得兴盛亦或是衰颓,更何况是我等造反者呢?我等面临着的是强大的金国,内部纷争实在是不应该出现的。”
赵玉成沉默一阵,面露不满之色。
“我对父亲说过,不能总是听从六叔他们的话,在我的记忆里,六叔总是会对父亲说一些不好的事情,我从小就对六叔没什么好的感觉,总感觉六叔不走正道。”
苏咏霖点了点头,一脸无奈的表情。
“正道,邪道,我是不太分得清的,并没有绝对的标准,但是值此危急时刻却还要内部纷争,这是绝对不得人心的,所以我认为这是错的,子英,你以为呢?”
“这当然是错的!大错特错!”
赵玉成满脸怒容:“我觉得六叔是把跟其他家族争夺土地当成了造反,可是造反是要拼命的!他根本就不懂!”
“唉……”
苏咏霖佯装无奈的摇了摇头,
于是赵玉成又说道:“不能放任他们继续蛊惑父亲了,否则迟早大难临头,雨亭叔,我会竭力劝诫父亲不要总是听从他们的小人之言。”
“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子英,要注意分寸,你是晚辈,不可过于冒犯长辈,否则会适得其反,兄长想必也会非常生气,你是难得的明白人,更要学会保护自己,明白吗?。”
苏咏霖拍了拍赵玉成的肩膀,关怀之意溢于言表。
赵玉成心中一暖,有些感动。
“我明白了,我会注意分寸的……现在能为我考虑那么多的,也只有雨亭叔了,我感觉父亲自起兵以来,就越来越少与我谈话,总是和六叔二伯父他们在一起。
他们聚在一起谈论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也很少告诉我他们谈论了什么,我总感觉父亲还是把我当成孩子看待,但是我已经十八了,我已是大丈夫了,我不是孩子了。”
苏咏霖闻言,稍有停顿,旋即便感叹道:“或许兄长也有自己的苦衷吧?他的压力总归是很大的,为人子,你也要学会体谅父亲。”
“可父亲也不见得体谅我。”
赵玉成低下头,似是有些委屈。
苏咏霖笑了笑。
“子英,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啊?”
“你至少父母双全,而我,已经是孑然一身孤苦伶仃了,父母早丧,唯一相伴的祖父也去世了,留我孤身一人在这世间,有些时候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都找不到。”
“这……”
赵玉成没想到苏咏霖的身世如此悲惨,顿时满满的同情加敬佩。
思来想去,他便开口道:“雨亭叔,以后你但凡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提,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全力以赴!就算我办不到,我也会找人帮忙,嗯,我会努力的!”
苏咏霖貌似惊讶地抬头看了看赵玉成,没一会儿便抿嘴笑了出来,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子英,你也是,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你尽管来找我,能帮得上的忙,我一定帮你。”
“嗯!”
赵玉成认真地点了点头。
赵玉成是最后一个来找苏咏霖的人。
而赵开山始终也没什么表示。
时间紧迫,苏咏霖没有再等。
六月十二日,和孙子义告别之后,苏咏霖就带着自己的本部人马离开了益都。
路上,他让秦远志和辛弃疾等人先回到济南府做防务准备和后勤准备,自己一个人带着苏勇等少数亲卫策马赶赴泰安州。
他提前传令给苏海生、苏绝还有韩景珪三人,让他们三人与其他主要干部们在莱芜县集合,开一场会。
六月十三日下午,苏咏霖抵达莱芜县东北的陈家村,在这里召开了会议。
会议首先是总结这一段时间的光复军扩军和农村工作的成果,进行一些汇报和审核。
根据眼下的情况汇算,苏咏霖设在泰安州大本营的白虎营、朱雀营和青龙营三大营的兵员人数已经超过五千,达到五千二百七十三人。
刚刚抵达的时候,三大营加在一起才一千五百人,现在横竖不过一个月时间,兵员人数就增加了三千多人,全都是泰安州本地农户子弟积极参军所致。
根据苏绝、苏海生和韩景珪的汇报,苏咏霖得知泰安州的农会建设行动也相当的顺利。
他们按照既定模式来,很快就把农户们发动起来,建立了农会,组建了可以执行任务的农村政权。
不止如此,三人还初次在原先金国官府治理的自耕农村落内发动农民建立了农会。
他们把这些自耕农村落内拥有土地最多的富农和小地主当成金人来整治,从而发动起农民们根据劳动力数量的多少分田地、建设农会,积极向胜捷军靠拢。
从而使得胜捷军掌控了这些自耕农村落,将基本盘进一步做大。
于是才有了如今胜捷军统领超过十万人口的局面。
对于这种情况,苏咏霖在会议上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认为我们区分农户和地主的方式有问题,我们没有明确的把农户和地主区分开,而是单纯的依靠土地多寡来决定谁是上等人,这是不对的。”
“我们要碾碎的,是上等人,什么是上等人?就是靠着自己手中的权势剥削掠夺农民们的那群人,他们自己不用下地耕种就能过上极为优越的生活,但是那些拥有土地稍微多一些的人就一定是上等人吗?”
“很显然不是的,我认为,拥有土地稍微多一些,也因为土地较多从而忙不过来于是雇佣农人帮忙干农活的农户,他们不是上等人,你们谁见过上等人下地干活的?”
八十二 苏咏霖的建设行动
苏咏霖的话说完,参加会议的人们面面相觑。
可不是,还真没见过上等人亲自干活的。
上等人都是绫罗绸缎大鱼大肉养尊处优,都是只知道吃饭却不知道饭从哪里来的,伸伸手动动嘴就能过上极为优越的生活,怎么会穿着粗布麻衣亲自下地干活呢?
而那些生活较为富裕能吃饱饭的农户,就算雇佣了部分农人帮忙干活,本身的确很多依然下地干活,面朝黄土背朝天,汗也没有少流。
“自己也需要下地干活的,并不是上等人,不需要下地干活就能养尊处优养活自己和全家人的,还会利用手中权势欺男霸女的,那才是上等人,那才是我们需要全部铲除的对象。”
苏咏霖给胜捷军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工作定下了一个较为清晰的标准。
而且还有些事情苏咏霖觉得应该说一下,只是当前这个阶段他还是没有选择说出来。
穷不是值得夸耀的事情。
并不是谁穷谁就光荣。
推翻压迫翻身做主当然是光荣的事情,而通过劳动大大方方清清白白致富的,也很光荣。
他想要做的是掀翻上等人,让所有人都能吃饱肚子,过上相对富裕的生活,而不是让大家一起贫穷,以贫穷为人间正道。
那就走错路了。
胜捷军要推翻的是上等人,不是清清白白勤劳致富的人。
这些话苏咏霖想了想暂时没说。
眼下的确不便于开展过于深入的行动,能通过农会把农民和胜捷军联系在一起,已然足够。
农会工作的问题交代了一番,大家定下了一个工作标准。
接着苏咏霖接见了全体派驻新农村的特派员,与他们交谈一段时间以来的工作见闻、想法。
基本上和苏咏霖预想的差不多,最大的问题不是农民不配合,农民们是很配合的,只是文化水平实在是太低,很多事情做不成。
让他们识字有文化,真的是当务之急。
“认字才能明道理,过去上等人为了愚弄我们,不让我们识字懂道理,所以识字懂道理就是反抗上等人的第一步,这一步务必要做好,不说变成读书人,至少,不能是个睁眼瞎。”
苏咏霖治理下的新农村都是与胜捷军绑定的,是苏咏霖控制的三州之地中的一套全新的体系,与原有的体系平行存在。
所以实际上地方官员是管不到他们的。
虽然现在经过赵开山的任命,苏咏霖成为三州总管,有了对三州行政上的统辖权,可是他并不打算把新农村交给官府管理。
很简单的原因,现在在光复军控制区当官的都不是能和他一条心的人。
所以他要让胜捷军直接和新农村绑定,建立一个平行于官府行政体系的【胜捷军——农村】的二元行政体系。
新农村负责生产和自治,为胜捷军提供兵员,成为胜捷军的后勤基地,胜捷军则为新农村提供足够的庇护和优惠政策。
与此同时,新农村的全部赋税也是直接上交给胜捷军后勤部,由后勤部统一管理,运用到方方面面。
所以苏咏霖嘱咐林景春,让这些特派员和后勤部负责人林景春建立联系。
他们述职的时候直接和苏咏霖汇报,需要钱财和物资支援的时候则直接和林景春申请,林景春需要特事特办,尽量满足。
林景春点头表示明白。
接下来就是军事方面的议题了。
这是目前工作的重点。
除了扩军增加人数之外,苏咏霖还特别吩咐苏海生等三人利用占据的县城搜集工匠等技术人员,建立一个统一的兵工厂。
不要搞小作坊式的分散生产,而要建立一个相对而言更大更集中的工厂,把所有技术人员集中在一起为军工服务,生产长矛、长刀、重斧、弓弩、箭矢和铠甲。
要打仗,不仅需要人,更需要源源不断的专业装备。
所以苏咏霖一直都在筹划着建立一个兵工厂,控制泰安州之后,他就决定在这里设置兵工厂,眼下已经有了初步的规模,开始了试产。
兵工厂建立在莱芜县东北部距离军营不远的地方,依山傍水,周围风景宜人。
入山取材和就地取水都很方便,可以节省一些人力成本,而且距离不远的地方就有铁矿区。
铁矿区也设了一个矿场。
金国官府曾在这里挖矿冶铁,苏咏霖进军的时候顺道拿下了这个矿区,收编了一整套设备。
这个矿区原来有一百多金兵驻守,监管着一千多名矿工,矿工们过着非常辛苦的生活,几乎没有任何安全保障,死伤那是家常便饭。
苏咏霖拿下这个矿区之后,宣布把等同奴隶的矿工们改编为正常民户,恢复正常身份。
因为他们基本都是单身汉,对金人充满仇恨,是绝佳的兵员,所以苏咏霖动员他们加入军队。
经过一番动员和宣讲,大部分矿工都选择加入胜捷军,加入的约有八百人左右。
剩下两百多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不想参军,苏咏霖就让掌握采矿技术的他们继续原先的工作。
苏咏霖改造了矿区之后,采用招募的形式招募矿工,规定矿区工作是长期工作,给了一笔不错的工钱,每日工作时间也有了限制,还管伙食,给公休。
横向比较起来,待遇那是相当的不错,堪比公家小吏的日子。
经过农会的宣传,很多家庭一合计,发现这是补贴家用的好差事,所以矿区招募到了不少家庭富余的壮劳力参加开矿工作。
不仅如此,苏咏霖还宣布愿意招募女子到矿区做一些工作,比如洗衣做饭之类的后勤工作,也给一定的工钱。
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周边不少村庄里的女子都跃跃欲试。
控制的区域多了以后,苏咏霖就比较注意解放出女子的生产力,想方设法让更多农村女子走出家门参加社会工作,让她们的生产力也得以发挥出效用。
北宋后期,宋廷的统治思想日趋僵化,对女性的压迫越发严酷,缠足也就是从北宋后期开始成为汉族妇女的一种风尚。
那个时候,统治者和士大夫对缠足持赞赏态度,使得缠足最先从上流社会开始蔓延。
南宋和元朝是发展期,到元朝末年,以不缠足为耻的观念开始出现,至明清,缠足习俗进入巅峰。
应该说北宋后期的缠足是一种上层社会才有资格进行的流行风尚,而非一种社会规则,远没有到全社会盛行的地步。
苏咏霖在南宋生活二十年,走遍半个南宋,就没有在乡间见过缠足的妇女。
而生活在城市的高门大户里的官宦、贵族女子,他的身份地位够不上,也看不到,可能是缠足了,也可能没有。
反正苏定光还活着的时候,他家里是没有缠足女子的。
苏咏霖还曾满怀恶意的猜测,感觉这种习俗在北宋上流社会的风行和那位热爱艺术的徽宗皇帝应该脱不开关系。
不过民间尚且是看不到的。
广大民间妇女还没有被缠足荼毒,所以此时此刻动员她们走出家门工作,至少没有生理上的阻碍。
至于思想观念上的障碍,就苏咏霖自己本身感觉,倒也不是那么严重。
八十三 苏咏霖的意志越发坚定
作为农奴生活的日子一朝被解放,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优越处境之后,农民们非常拥护苏咏霖和胜捷军。
出于这份感激,农民们对于苏咏霖的政策也尽可能的迎合、接受,而不是反对。
所以当苏咏霖决定设置一些女子能做的工作招募女子来做工的时候,人们固然有些惊讶,却也没有反对。
最开始的工作是给军队士兵洗衣服、缝补衣服和做衣服。
在军营边上,苏咏霖专门设置了浣衣营,招募女子来给士兵做这些后勤工作,给钱,
农会里的干部为了响应号召,不管自己心里怎么想的,总归是要做个带头作用的,于是他们带头,把家里八九岁十来岁还没出嫁的女孩子都给送出来上工了。
这倒也是农会干部们和特派员们仔细商议之后做出来的决定。
家里壮劳力要耕种田地,没时间做饭,而上面有老人要照看着,下面有小的还要抚养,所以把妻子留在家里照料家务是有必要的。
那么能出来上工的也就是家里的女孩子了。
乡间女孩子早早就要做活,按照传统,八九岁就要学习做家务做女红,所以往往吃苦耐劳,也会做活儿。
乡里人都认为女孩子养在家里反正也是吃饭,没什么用处,眼下既然有了她们能做工的活计,那么出去做工赚点钱回来补贴家用也是好的。
于是农会干部们带头这样做之后,村子里有女儿的人家纷纷感觉这未必是坏事。
农会干部们再上门一说,把账一算,农户们就纷纷把自家女儿送出来,送到浣衣营做活,挣钱。
还真别说,胜捷军军规严明,说到做到。
工钱一天一结,中午还管顿饭,女孩子们揣着几枚铜钱回家里把铜钱交给父亲们的时候,父亲们看着她们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养女孩子从来都是花钱的,所以农家才迫不及待的想要把女孩子早早嫁出去,以减轻家庭负担。
但是胜捷军一来,女孩子们也能出去做活儿,给家里带来收入,这笔账算算,好像也不是那么亏了。
养儿子当然可以挣钱,十一二岁就算是个劳动力了。
这养女儿也能挣钱的?
初步操作获得成功之后,苏咏霖就坚持这样做,每个驻军大营附近村庄的女孩子们都能找到活计。
渐渐地,胜捷军招募女子做工还给钱就不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然后兵工厂和矿场开始招人了,周围村子里的人一打听兵工厂和矿场两个地方是长期好活儿,顿时来劲了。
驻军大营不一定长期驻守在当地,这笔钱并不总是能赚到,但是兵工厂和矿场设在这里就不是轻易可以转移走的。
能长期做活儿。
那还等什么,赶快把家里女儿送去赚钱啊。
于是他们争先恐后的报名,说自家女儿手艺好、吃苦耐劳,生怕抢不到名额,不能把女儿送进去赚钱。
因为来的女孩子太多,甚至还有些五六岁的女娃娃都给家里人提溜过来想上工,兵工厂方面和矿场方面还不得不做出一些规定,比如年纪太小的不要之类的。
一系列哭笑不得的事情结束之后,开矿工作顺利展开,兵工厂需要的铁矿也就有了保障,兵工厂也就顺利开始试产。
到苏咏霖来视察的档口,矿场的工作和兵工厂的工作都已经走上正常轨道。
矿场的工作进行的不错。
苏咏霖见着很多矿工推着车来来回回进出矿山,因为他的要求而配发的工盔也是每人一个套在脑袋上,多少有点安全方面的保障。
这里的作息基本上和军营差不多,有午休,有公休,每天工作一定时限,不玩血汗工厂那一套,所以苏咏霖连续询问了几个矿工之后,都对目前的工作生活比较满意。
“能拿工钱,还有饭吃,能吃饱肚子,这还不好?以前金人开矿的时候,这车子里推的都不是这石头,全是死人,累死的饿死的病死的,被砸死的,大家伙儿都说要是给送进来,就不可能活着出去。”
午休的档口,一个上了点年纪的矿工一脸唏嘘的和苏咏霖唠家常。
“现在好一点了吗?”
“那当然,不说了吗?有钱拿,有饭吃,挺好的,当然最好的还是那些小女娃,都能给家里挣钱了,以前谁能想到?现在好些人家都觉得家里有小女娃的人家不错,还能给家里多挣几个钱。”
老矿工笑呵呵,随后又看到了什么似的,一愣,又满脸感叹地说道:“早能这样,我就不那么早把女儿嫁出去了,留到十五岁,也能给家里多挣两三年的钱,不比换几只牲畜要好?亏咯……”
顺着老矿工的视线,苏咏霖见着一队活泼的女孩子笑脸盈盈地端着盆子从不远处走过,心下稍微有点安慰。
宋朝规定女子十五岁不嫁人就要被官府过问,金朝基本上也是如此沿用,但是基本上也只有官宦人家能把女儿养到十五岁。
相当一部分贫苦农家根本养不了那么久,只能盼着早早把女儿嫁出去,好减轻家里的负担。
所以啊,男女平等的口号喊一万遍,都不及十个提供给女子的工作岗位要来的实在。
从经济生活上改善女子的处境,看起来是正确的做法。
总比空喊口号不做实事要强。
要是这能成为一种正常的情况,越来越多的女孩子都能找到工作,能挣钱,想来也会有越来越多的家庭愿意把女儿养到十五岁。
这样,就能真正改善女子的处境,让她们过得稍微好一点,而不是走向缠足的深渊。
而且从生产力的角度上来说,苏咏霖总共也只掌握十万多人口,其中一半多都是女性,她们也是可以工作可以进行生产活动的,把她们从家里弄出来工作,对于人手紧缺的胜捷军来说当然是好事。
无论现在还是未来,都是好事。
所以胜捷军必须要强大起来,必须要能真正的护住这片天地,否则眼前的一切只是镜花水月。
苏咏霖的意志越发坚定。
从矿场出来,苏咏霖又去视察了兵工厂。
兵工厂都是些技术工作,苏咏霖不会打铁不会削木头,对专业工作一窍不通,但是就觉得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工匠们烧锅炉的烧锅炉,打铁的打铁,叮叮当当的声音响成一片,听起来特别悦耳。
苏咏霖饶有兴趣的看着一个铁匠抡起大锤敲打一块烧红的铁块。
在他身边,由具体负责筹备兵工厂的林景春部下赵广嗣向他汇报相关情况。
“眼下,长矛和长刀是可以稳定制造的,盾牌只要原料足够也不是问题,除此之外,大部分军器本身制作都需要很长时间,比如重斧和铠甲,还有弓弩,本身制造工艺相当繁杂。
咱们在泰安州找到的掌握相关技艺的匠人数量也不多,总共就二十多个,现在神臂弓无法制造,只能利用现有原料生产一般的弓,若要造弩,还有一些关键部件不能生产,总体来说缺陷很多。”
赵广嗣是个老实人,一股脑的把问题都告诉了苏咏霖。
苏咏霖点了点头。
“这些问题都是很正常的问题,都可以在日后的征战之中克服。”
这样说着,苏咏霖转过身子对跟在身后的军官们说道:“你们都要注意,以后攻城略地,要特别注意保护这些会打铁能凿木的工匠、手艺人,还有武库,那都是咱们的命根子。”
众军官纷纷点头,表示明白。
接下来是火器方面的问题。
因为生产火药的原料不足,兵工厂并无法自主生产火药,之前胜捷军也几乎不会使用火器。
但这并不意味着胜捷军就没有火药和火器储备,事实上是有的,数量还不少。
八十四 飞火枪
攻克三州之地以后,胜捷军从各地金军武库中缴获了大量制成的火药,以及火箭、火球、火蒺藜等等火器。
不过从这些缴获之中,苏咏霖尚且没有看到管型火器。
山东地处金宋作战前线,要是没有管型火器储存的话,就只能说明当下,至少在金国的确还没有可以使用的管型火器。
至于南宋有没有,苏咏霖不清楚,他没见过,祖父去世前也没和他提起过类似的事情。
但是金国军队没有可以使用的管型火器当然是好事,这就说明金军目前对火器的使用还比较稀少,并不太重视。
可能是出于目前的国防压力并不太大、国家军事态势没有全面转入防守的原因,所以对于主要起防御作用的火器并不重视。
等以后被崛起的蒙兀部落打的急了,没办法野战争锋了,估计就会和南宋一样开始重视火器了。
就缴获的火器种类来看,除了火球火蒺藜等较为早期的北宋制式火器之外,苏咏霖看到最多的还是火箭,所以看起来金军主流作战火器应该就是火箭这一类的引火之物。
就这样的配置来看,苏咏霖认为眼下这个时期,金军火器最大的用途也是为了引火焚烧,而并非爆炸伤人,之前在新泰县城遇到的那一次火药爆炸炸死人的情况应该是偶然。
念及此处,苏咏霖就意识到当前这个时期,金军火器尚未发生进一步的进化,没有朝着管型火器的方向发展。
苏咏霖的脑袋里倒全都是火器的发展史,或火门枪时代到火绳枪时代,从枪炮不分家到枪炮分明,从滑膛时代到线膛时代,最具有代表性意义的火器他都知道。
但是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就算到了近代,骑兵还是有着巨大的优势。
真正终结了骑兵的是机关枪和钢铁战车,那要到一战时代了,甚至二战时期在部分战场上骑兵都有很不错的发挥。
可见骑兵对步兵的优势是毋庸置疑的。
苏咏霖可不认为自己几十年的功夫就能把八百多年以后的机关枪和坦克折腾出来,直接终结骑兵时代。
真要能那样,他就能直接一统全球当球长了,什么金国什么蒙古什么南宋什么西夏,在他面前都跟纸糊的一样。
可惜这是不可能的。
现在,他将要面临的是极为严峻的战争形势,是敌强我弱四面皆敌的危机状况。
这种情况下,是不会有太多的余裕让他无休止的发明试验火器性能的。
早期火器从发明到实用是需要时间的,稍微高级一点的武器就算可以用手工制造出来,无法列装,那么投入产出比就会低到令人发指。
更不用说一支熟练的火器部队同样要经过非常严格的训练,甚至要普及数学知识,编练全新的战术战法,寻找可以作战的地形,绝非上手就能使用。
更遑论击溃机动性极强的骑兵。
他首先要能保证自己的生存,然后才是其他。
毫无疑问,能够让他在当下这种情况之中生存下来的,是已经成熟的战术战法,是精锐的步兵军阵、射程远精度高的神臂弓,和不断增强的精锐骑兵军团。
火器的性价比对他来说太低了。
只能说在现有基础上稍微搞一些有利的小创新,而不是把有限的精力和资源投放到发明和创造的无底洞之中。
火器的发明创造对他来说很有诱惑力,尽管如此,那也是他彻底在中原地区站稳脚跟乃至于成功灭亡金国之后的事情了。
到那时候,他才有足够的资源和人力能投入到发明与创造的无底洞之中。
绝非现在。
当然,针对之后可能遇到的和金国骑兵的战斗,苏咏霖也考虑过火器的效用,并且吩咐兵工厂制造一种新式兵器。
这应该也是金国首先使用的,但是目前没看到,可能还没有发明出来。
这种兵器叫飞火枪。
原理其实很简单,就是在长枪前端的位置绑上一个竹筒或者铁筒,内置火药、铁渣、砒霜等物,接敌时点燃,则火药引燃喷发出大量火星等可以伤人之物,可以喷发一丈多的距离。
火药燃尽之后,飞火枪就成了普通的长枪,可以继续作战,刺击。
实际上就等于给接敌的物理系步兵加了一个魔法系伤害技能。
苏咏霖感觉这个东西不管是对付同样的步兵军阵还是对付敢于冲阵的骑兵,或许都有不错的效果。
于是他在济南的时候就下令兵工厂利用现有火药和步兵用长枪赶制飞火枪。
这一回他来到兵工厂,就见到了已经赶制出一批的飞火枪。
苏咏霖拿出一杆仔细地看了看。
长枪有一丈多的长度,前端绑缚了两尺左右的铁筒或竹筒,内置火药,前有引线和封装。
“有试验过吗?”
“试验过了,火药点燃之后,火可喷发丈余之远,喷发非常猛烈。”
苏咏霖点了点头。
“我试试。”
于是苏咏霖手持一丈多长的长枪,一名工匠从一个小铁罐内取出存火,点燃了引线。
引线燃烧片刻,铁筒内所盛火药剧烈燃烧起来,继而喷发出大量火星和烟雾,喷发势头相当强劲,真的有一丈多远,一个人要站在飞火枪的面前,不被烧死也要重度烧伤。
可惜持续时间不长,感觉也就一分钟左右,不过这个效用应该是可以保障的。
烧完之后,铁筒没有损坏,稍作清理之后又能填充火药继续发射,可回收利用多次,损耗不大。
接着苏咏霖又试用了竹筒式样的飞火枪,发现竹筒的损耗比较严重,不能使用太多次,但是材料成本低,不需要铁筒那般的再加工,也是不错的选择。
所以两种材料的发射筒都可以使用。
长枪本身有一丈多的长度,飞火枪则把攻击距离又往前延伸了一丈多,两军接敌的时候,这一轮喷发足以造成对方头排士兵的大混乱和相当大的损伤。
如果对方没有足够多的防备,甚至会直接被破阵。
“效果可以,按照当前的情况来看,可以集中人力多制造一些,一万起步,尽快交给军队试用。”
苏咏霖很满意这种飞火枪的杀伤力,表示非常满意,打算尽快给军队列装,增加步兵的攻击力。
这件事情定下来之后,赵广嗣就说起了经费方面的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赵广嗣希望兵工厂可以得到更多的拨款。
但是主官胜捷军财政的林景春则表示财政紧张,更多的拨款非常困难。
“现在用钱的地方太多,不是我不愿给,实在是没那么多钱,阿郎,起兵以来账目明明白白,完全经得起查验。”
当着苏咏霖的面,林景春开诚布公以显示自己的清白。
对于这一点,苏咏霖没有任何的怀疑。
八十五 另辟蹊径的赚钱
胜捷军的财政规模虽然不小,但是苏咏霖要做的事情的确也非常多。
以目前的财政情况来说,如果只是养兵当然轻轻松松,但是他还做了其他很多的事情,比如投钱到农村建设之中。
给农民提供廉价的农具,帮助农民整地、开荒、建造房屋,这是一笔很大的开支。
兴修水利以应对可能的水灾、旱灾和蝗灾,这也是一笔很大的开支。
北宋几代皇帝乱搞,把黄河从母亲河折腾成了无良后妈河,决口次数大大增加,动辄泛滥成灾,极大阻碍了中原的农业发展。
金国已经被折腾的叫苦不迭,苏咏霖甚至都能想象自己以后如果越做越强,花费大力气整治黄河也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他的财政很难会有宽裕的时刻。
这件事情上林景春和赵广嗣都没有犯错。
但是不得不说,要想发展,砸钱是必须的,军队要砸钱,教育要砸钱,农业也要砸钱,先期必须要舍得砸钱,后面才能有庞大的收益。
胜捷军眼下的财政来源主要是两个,一个是农村方面的赋税收益,另一个就是战争缴获。
想到这里,苏咏霖忽然有了点想法。
他把林景春喊到自己身边。
“景春,咱们缴获的战利品里,有相当一部分珠玉珍宝和珍稀古玩,对吧?”
“是,堆得满仓库都是,那些金贼权贵特别喜欢这个。”
林景春点了点头。
苏咏霖很满意。
“想办法出手卖掉,换钱。”
“啊?”
林景春一愣。
“不懂?把这些东西卖掉,换钱,这些东西能当钱来花吗?显然是不可能的啊。”
苏咏霖开口道:“这些东西在咱们手里就是破铜烂铁,根本没有用处,咱们要的是能花出去的铜钱,实在不行,金银也可以啊,至少有人要,这些东西除了懂行的,谁要?”
林景春缓缓点头,然后又皱起眉头问道:“可,又该卖给谁呢?这些东西除了一些权贵富商也没人买的起啊,可是咱们现在在造反,去什么地方找权贵富商卖这些东西给他们啊?”
“本地的那些地主乡绅可以吗?”
“不太行,就算他们愿意买,也买不了多少,那得是真正的权贵才能买的起。”
林景春摇了摇头。
苏咏霖来回走了几步,思量一阵,忽然抬起头看向了林景春。
“卖回南边去怎么样?”
“南边?”
林景春一愣:“卖回南宋?”
“对,卖回南宋,你觉得怎么样?”
苏咏霖目光灼灼的看着林景春:“南宋的权贵富豪多如牛马,非常有钱,这些东西的销路绝对非常好,而且宋钱在金国那是相当好用,咱们要是赚宋钱在金国用,那利润可就大了。”
对此,林景春倒也点头认同。
金国起于蛮荒之地,治国理政的政治水平远不及宋,在经济上当然也不如宋会搞,所以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金国的经济运行是依靠辽国和宋国的故旧钱币。
他们也曾发行自己的铜钱货币,但是这并没有妨碍到宋钱在金国经济流通领域之中的作用。
金国人对南宋铜钱的价值比较高估。
当时的铜钱计算有一个术语,叫短陌,意思是说,不足一百文铜钱可以当一百文算。
通常,金国本国铸造的钱币要到七十文以上才可以当成一陌,而南宋铜钱进入金国境内,有时候一二十文即可为陌,可以进行商品结算。
这其实很正常。
相当于市场自发默认形成的汇率,表示金国人普遍认为南宋经济好,钱币价值比较高,国际认同度也高,哪怕双方是用的都是铜铸币,但是宋钱看上去就是比金钱好。
这笔生意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
但是其中有一个问题。
“阿郎,你的想法是好的,可是咱们怎么回去啊?咱们现在不仅造金国的反,对南宋来说,也是反贼了,咱们都没了户口,行走不便,更别说做生意了,这是难上加难啊。”
苏咏霖点点头。
“问题当然是有的。”
“所以当初我不建议咱们完全把私盐生意停掉。”
林景春一脸委屈的看着苏咏霖:“不停掉,现在卖这些东西不是轻而易举的,甚至都不会缺钱,贩私盐多赚啊。”
“你傻啊,能不停掉吗?”
苏咏霖摇了摇头:“孙元起死了,没人保我,私盐生意那么大一块肥肉还能轮到我?你信不信咱们继续留在那儿,要不了多久其他几家就能联起手来把咱们连根拔起?
能把私盐生意做好,脑袋上没把保护伞能行吗?你以为谁都是范汝为啊?而且就算是范汝为,最后不也被杀了?那些朝官的心,就跟你的鞋底一样黑,自己得不到好处的事情能看着你得到?”
“这……”
林景春还真不太清楚这些私下里的脏事儿,他之前只是个管账的。
“我猜我占据的那些份额现在应该已经被瓜分完了,至于死了多少人,多少官员倒霉,多少官员高升,那就不是我的事情了,我已经抽身而出,自古以来贩私盐还能抽身而出的,可不多。”
苏咏霖叹了口气,开口道:“所以贩私盐这件事情就别再想了,但是咱们手上这些珍奇古玩可是真真的,也不碍着谁,总得想个办法出手,换成宋钱来用。”
“那怎么办?咱们在南宋的关系还能用上吗?找谁帮忙出手呢?”
“不知道,但总要试试,而且不能咱们出面,得找个中间人转手,这样最安全,不会被察觉到。”
苏咏霖来回走着,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似的。
“你还别说,我还真想起来了一个人。”
“谁?”
“姚宏放。”
“姚宏放?”
林景春感觉自己没听过这个名字。
“你不知道,他是祖父的朋友,嘉兴人,也是个私盐贩子。”
苏咏霖开口道:“他和祖父没什么纠葛,他的地盘是临安以北,咱们家往南,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加上他有些金国方面的关系,所以祖父曾经与他为友,最早贩私盐的时候还跟他讨教过贩私盐的方法,我幼时还跟着父亲一起去他家做客。”
“此人……可靠吗?”
“不说可靠不可靠,他和苏氏没有什么利益关联,父亲去世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算算也有好些年头了,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
苏咏霖想了想,看着林景春说道:“跟他联络不能你来负责,我会让长生走一趟,这一趟要是走的巧,咱们那些船就又有用处了。”
林景春点头。
“我听阿郎的。”
“好。”
八十六 金人正在准备反击
兵工厂视察结束之后,苏咏霖带着所有人走到兵工厂外头,光天白日之下,他把赵开山的安排告诉了所有人。
众军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意外,随后便是浓浓的不满。
“怎么能这样做?这不是卸磨杀驴吗?”
“当初阿郎给了他多大的帮助?他都忘了?”
“卑鄙无耻的小人!”
“真是看错他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表示了自己的不满,一时间群情激愤,随后被苏绝等人制止。
苏绝看着苏咏霖。
“阿郎,你打算之后怎么办?”
“不怎么办,遵守命令,以胜捷军为主力,克服博州、德州和恩州三州,扩大咱们的势力,然后继续扩军,等待时局变化。”
苏咏霖转身看了看苏绝、苏海生和韩景珪。
“眼下的一切都不是我们最终可以掌握的,只有等金国大军来过之后,才能最后见分晓,所以眼下的一切都不重要,坛坛罐罐不要担心,打碎了,重建就是,关键的是人。”
人永远是最重要的。
无论打仗,还是生产,都绝对少不了人。
于是一系列的事情办完之后,苏咏霖前往胜捷军的练兵大营,亲自视察新兵训练和教育。
军队扩充归扩充,训练和教育不能落下,苏家老兵的比例正在不断的稀释之中,很快,老兵们都会随着军队规模的扩充而成为中高级军官。
在此之前,能否培养出足够优秀的全新的基层军官团体,就是胜捷军能否维持战斗力的重要因素。
而这一点,是苏咏霖死死抓住不会放松的。
宋朝的生产力已经足够政府组建百万规模的职业军队专门负责战斗,这是一个军事上的极大飞跃,可惜,宋人并没有利用好这个优势。
苏咏霖并不会荒废这个巨大的优势。
掌握着十万人的生产规模,苏咏霖以此为底气建立的胜捷军拥有极强的组织度和专业性。
绝非南北宋的那些“职业军队”可以相比。
军规和军营生活作息表已经被深深刻在了每一个士兵的脑袋里,而随着识字教育的推进和通识教育的推进,这些士兵拥有自己的世界观价值观也是迟早的事情。
每天晚上一个时辰的聚会有非常重要的作用,这可以让每一个基层军官对自己手下士兵的思想动向有一个最基础的了解。
苏咏霖已经有了从这些军官里挑选一批善于做思想工作的军官转为文职、专门负责思想工作的想法。
营养和军事训练跟上之后,思想教育也要跟上。
苏咏霖暂时没有工人可以当先锋队,那么就要让最直接与他接触的军队成为这个当之无愧的先锋队。
完善的军营作息表正在被严格执行,苏咏霖抵达军营视察的时候是下午,正是识字课结束、军队进行队列和兵器训练的时候。
看了一阵训练,感到满意的苏咏霖又来到了火头军大营,看了看士兵们的菜谱,检查了一下士兵的伙食。
在这个军营里面,苏咏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松快。
那种和外界充斥着的巨大的压迫力量完全不同的松快的感觉。
军营和外界仿佛就是两个世界,一个充满了压迫和危险,一个则是互帮互助紧紧相拥的大家庭。
这样的军队,难道不能碾碎那个陈旧腐败的旧世界吗?
苏咏霖捏紧了拳头。
战事在即,苏咏霖争分夺秒的扩编了胜捷军的编制,大体上还是参照了将兵法实施之后的宋军编制、人数。
原先四个主战营升格为主战团,找了一个团练使的称号作为胜捷军下主战团的主管军职。
团练使在唐代还有些实权,入宋以后就纯粹是荣誉虚职,苏咏霖就直接拿来用了。
苏绝、苏海生、韩景珪和张越景四人被升职为团练使,旗下各主战团下辖的营队则以数字作为番号,每个主战团在编制上给六个主战营的编制,以三千人为满编,营以下编制、人数不变。
每个营还是保持五百人的战斗编制,提升有战功的老兵的军职,完善编制,把胜捷军的规模扩大。
苏咏霖依然自任胜捷军统制官,总领整个胜捷军。
不过到了这一步,胜捷军的膨胀已经是可以预料的。
设团是临时措施,等每个主战团都能满编三千人之后,其实就和一军的编制差不多了,苏咏霖没有直接把四大营升为军,主要还是顾虑到赵开山,想着多少隐藏一些真实的实力。
光复军三个派系之间的关系已经相当的敏感、脆弱,任何一方骤然在明面上扩张自己的力量,在其他两方看来,都是很有味道的。
眼下,苏咏霖并不想刺激到某些人敏感的神经,以至于引发某种程度上的军备竞赛。
六月十五日,苏咏霖回到济南府会合张越景和辛弃疾等人之后,得知了三个消息。
其一,赵开山命人给苏咏霖送来了一千副步兵铠甲和一千张神臂弓,还有粮食、药品等军用物资若干,大大的充实了苏咏霖的军需。
苏咏霖望着赵开山送来的东西,略有些叹息。
第二个消息就有意思了。
赵开山大封赵氏宗族和亲信,让陈乔山当沂州总管,赵祥做潍州总管,赵开河做密州总管,赵凯做莒州总管。
剩下一群没有当总管的宗族和亲信则做了将军,独领一军,扩充兵力,大范围招募人手加入光复军,声势日隆。
总之赵氏宗族和亲信在他的统治范围内军政大权一把抓,光复军俨然有变成赵家军的大趋势。
苏咏霖不愿公开做的事情,赵开山做起来倒是毫无顾虑,大大方方的公开。
对此,苏咏霖的部下们多有嘲讽和不满,苏咏霖则没有公开发表任何意见。
第三个消息才是最重要的。
苏咏霖整顿军队准备出兵的时候,忽然得到了重要的军事情报——金人正在准备反击。
苏咏霖当时的心就咯噔一下,以为完颜亮的大军要来了,想着眼下实力不足,要是完颜亮的大军那么快就来了,情况会很不妙。
搞不好他都要被完颜亮的大军撵到泰山上去。
结果带回情报的苏长生亲自前来汇报,说反击的不是北方来的金国边军,就是地方部队,来自西边,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的方向。
金国中央朝廷,也就是中都府的方向并没有军事行动的迹象。
策划这一次反击的,根据他探听到的情报,是之前从益都府逃走的益都府统军使术虎思济和益都府尹徒单京。
“中都府方面没有消息?”
“的确没有,金军主力要是从北边南下,沿途各州府必然有大动作,或签发签军,或筹备粮草,绝对闹得人仰马翻,但是整个河北一点动静都没有,动静全部来自大名府路。”
苏隐还在前线盯着,把情报线往西往北不断扩张,成果斐然,没时间回来亲自汇报,所以让苏长生回来汇报。
而这个消息就让苏咏霖更加意外。
“当真不是北方来敌?”
他不太相信的又问了一句。
“当真不是北方来敌。”
苏长生给予极其肯定的答复。
于是苏咏霖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开始了思考。
八十七 你要做的事情和打仗一样重要
苏咏霖有点困惑。
按理来说起义已经两个月多了,完颜亮差不多也该知道了,不知道的可能性很低。
可他要是知道了,怎么会不派兵南下平叛呢?
但是情报部队的情报也不会有错,完颜亮要真的派兵南下,河北不可能丝毫没有军事动作。
签发签军当炮灰和签发民夫运输粮食那是金国的传统艺能,绝对闹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绝不可能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
所以河北诸州府怎么会毫无动静呢?
苏咏霖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为什么完颜亮没有派兵南下进攻山东。
他思来想去,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了一丢丢门道。
完颜亮那边没有动静,倒是之前被打跑的术虎思济和徒单京有了反应,准备反击,那么估计问题就出在这两人身上了。
话虽如此,到底是什么问题苏咏霖也不敢妄下结论。
他只能进一步派人继续盯着河北方面的消息,然后把军事情报共享给赵开山和孙子义,接着开始重新规划自己的军事计划。
术虎思济和徒单京虽然不是金国强悍的边军首领,但是他们既然能筹划反击,手上肯定也有正规部队。
一直以来打的都是偷袭奇袭、甚少有面对面对决之战的苏咏霖非常渴望可以面对面,用绝对的实力大大方方地打败金国正规军。
那将带给他足够的信心和喜悦,让他对即将到来的不确定的未来拥有一定的掌控能力。
胜捷军的战斗力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他的苦心经营和大量投入到底有没有意义,他全新的治军方式到底能不能打造一支天下强军。
这一战或许是一次不错的历练。
也好,先打弱的再打强的,要是一上来就和真正的金军精锐对着干,那是真的凶多吉少,差不多就可以收拾一下准备去泰山上打游击了。
这边吩咐下去,让军队准备着,那边苏咏霖单独把苏长生喊到了没人的地方,给他布置了一个任务。
“啊?去嘉兴?”
苏长生有些不解:“阿郎,大战在即,我怎么能离开呢?”
“你要做的事情和打仗一样重要。”
苏咏霖开口道:“我要你去嘉兴府的华亭县,去找一个叫姚宏放的人,他表面上在经营一间叫万福店的旅社,实际上也是个私盐贩子。”
“私盐贩子?”
苏长生对此非常敏感,立刻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阿郎,你找私盐贩子干什么?咱们又要贩私盐了?”
“不是,我是让你去找他,跟他商量一下,让他跟咱们合作,把咱们手里那些缴获的珍宝珠玉还有珍奇古玩都给出手卖掉,换成钱。”
“啊?”
苏长生很惊讶:“阿郎,他是谁啊?你为什么要和他合作?”
“他是祖父的朋友,我曾见过他。”
苏咏霖低声道:“据我所知,祖父曾经说过,此人的背后的靠山是临安朝廷里位高权重的某人,比孙元起厉害的多了。”
“这……”
“那些珠玉和古玩在我们手里没用,换不成钱,就没有其他的用处,而我们现在非常需要钱来办事,把它们全都卖掉换成钱就是最好的办法,换回了钱,就能招募更多的兵,制造更多的兵器,懂?”
“那我懂了。”
苏长生立刻点头,可随即又皱起了眉头:“阿郎,这个姚宏放可靠吗?可别咱们去找他,他转头就去找临安朝廷告密,把咱们的消息和盘托出引来官兵,那可不妙。
而且咱们到北边来了之后就没有回去南边过,南边什么情况咱们也不清楚,孙元起的事情怎么样了,他们有没有查出来这件事情是咱们做的,这些事情咱们都不知道,贸然回去,危险很大。”
“那也不要紧,金国主力不覆亡,赵官家绝对不敢北上,至于孙元起的事情……反正我不打算再回南宋,它对我也没有任何约束力,不需要怕它,出了事,尽快逃走便是。”
苏咏霖这样说,苏长生也感觉有点道理。
大家都已经跟南宋划清了界限,就算要回去也是堂堂正正带兵回去,而不是灰溜溜的回去。
“我直接就去找他合作吗?”
苏长生询问道。
苏咏霖摇头。
“私盐贩子警惕性都很高,你先问他是否还记得庆元府故人,然后随机应对,这一点不用我教你吧?”
“那自然。”
“嗯,反正多带几个人铺好后路,出了事可以快速北返,要是此人可信,能做生意,你就筹划一下,在嘉兴府建立一个咱们的情报站,咱们虽然在这里,也是挺需要南宋方面的情报的。”
“明白了。”
苏长生有点高兴了。
虽然不能留在北边参加即将到来的大战,但是如果能在南边打开局面,应该也是大功一件。
事不宜迟,这边苏咏霖下了命令,那边苏长生就带着五个部下和少量珠玉、古玩连夜上路。
当初舍弃家业北上的时候,苏家那三十多艘海船有一部分留在了制盐海岛上藏了起来,另外一部分则带到了莒州,在莒州海岸找了一处隐蔽之地藏了起来。
苏咏霖暂时没有余力发展水军,但是船只还是保留着,做了一些防腐处理,觉得以后需要用到的时候修修补补还能用。
现在正好能排上用场。
苏长生离开之后,苏咏霖这边也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迎击术虎思济和徒单京的平叛军队。
与此同时,术虎思济和徒单京却十分焦虑、惴惴不安,生活在恐惧之中。
理由很简单,他们终于发现他们面对的并不是“举兵三千”的乱贼,而是已经席卷大半个山东地区的庞大反叛势力。
山东西路已然到处都是叛军作乱,官府力量损失惨重,官兵节节败退,根本无法有效控制局面。
他们前往济南府的路上就遇到了打着【驱逐胡虏光复中华】旗号的自称“光复军”的乱军的进攻。
当时那支乱军让他们快点投降,放下武器,饶他们不死。
当然那支三五百人的乱军被恼火的术虎思济指挥自己身边的骑兵全灭了。
术虎思济身边的精锐骑兵们当时并没有给战马着甲,但是仍然一个冲锋就把乱军冲的人仰马翻死伤惨重,脑袋一颗颗的往地上掉,血就跟喷泉一样从脖子里喷了出来,然后乱军就溃散了。
两条腿怎么能跑得过四条腿呢?
这支三五百人的乱军被金军用极其残暴的方式虐杀的七七八八,仅有极少数人运气好,逃走了。
乱军首领浑身哆嗦着被提到了术虎思济面前。
通过“和善”的审讯,术虎思济得知了一些他非常需要得知的消息。
比如乱军自称光复军,打着【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名号,以此为号召,号召了整个山东的“豪杰”们起兵作乱。
他还得知光复军的首脑自称【开山赵】。
八十八 瞒天过海之策,发动!
开山赵?
术虎思济一开始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奇怪,然后仔细一想,嘿,不就是赵开山把姓后置了嘛!
这样说来,光复军的首脑名为赵开山。
据说是山东本地人,具体哪个州不清楚,但是势头很大。
听说光复军在他统领下有好几万人,其他地方不知道,反正济南府已经被占了,原来的官老爷死的死逃的逃,还有不少跟了光复军。
“济南府都被占据了?!那山东东路其他州府呢?其他呢?”
徒单京大吃一惊,揪着那个倒霉的小首领的衣领子嘶吼着询问。
小首领被吓得小便失禁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跟着其他人一起起来干的,本来只是……只是想浑水摸鱼捞点好处,我真的没想造反,真的,我真的不敢造反的,饶了我吧……”
他一边哭一边求饶,整个身子都软了。
徒单京手一松把他丢在地上,失魂落魄的看向了术虎思济。
术虎思济一脸忧虑的挥挥手,下令把这个小首领大卸八块。
在这个小首领撕心裂肺的求饶声中,术虎思济和徒单京、夹谷阿速等人一脸忧虑地交谈各自的看法。
他们都感觉情况非常严峻。
济南府已然被占据,靠着他们这些人自保有余,进取不足,万一遇到大规模的光复军,情况就危险了。
于是在徒单京脑袋混乱无法思考的情况下,术虎思济临时决定变道前往东平府。
他不相信山东西路也被光复军占据了。
山东西路的确没有被光复军全部占据,但是也有打着光复军旗号的队伍在活动,数量还不少。
亲兵护着术虎思济一群人一路抵达东平府治所须城县,在这里会合了惶惶不可终日的东平府尹耶律成辉。
在须城的时候,术虎思济和徒单京才终于得知整个山东的具体情况。
根据耶律成辉提供的消息,他们得知山东东路基本上已经完了。
不是遍地烽火的模式,而是字面意义上的完了,全部陷落为叛军所掌控了。
证据就是好些地方官员往山东西路跑,一部分逃到了东平府被他收纳,然后告诉他之前发生的事情,他大概综合一下,就判断整个山东东路几乎都陷落了。
自号【光复军】的叛军势头很大,聚众数万,在山东东路纵横驰骋,杀戮官军、猛安谋克户,地方上的金人势力损失惨重。
一听这话,徒单京和夹谷阿速就跌坐在地,他们身边的山东东路相关官员也目瞪口呆,颓丧欲死。
术虎思济不甘心,又问起了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的情况。
大名府路还比较安全,但是山东西路的泰安州也彻底陷落了。
泰安州大小官员被杀了很多,只有少部分逃出来,其中就有泰安州刺史达雷,此人向耶律成辉提供了很多重要情报,让他知道山东的叛乱规模到底有多大。
这哪里是小股流寇的偶然为之?
更别说这些叛军打着“光复军”的旗号,还喊出了“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口号。
这分明是一次计划周密有组织有指挥的叛乱行动,是一场很有规划性有预谋的造反行动。
这是造反,是造反!
术虎思济忽然意识到自己完全低估了这场造反行动的可怕程度。
有了“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口号,几乎整个山东的地主乡绅基本上都起来响应叛军了。
据耶律成辉交代,光复军的军号和口号传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的汉人地主乡绅就起兵作乱攻打城池乡村,十分凶猛,而属于金廷的力量——民户猛安和镇防猛安大量被毁。
相当一部分地区中金廷赖以维持地方统治的力量几乎不存在了。
他想方设法调集军队,联通各州府的官方力量组织军队对造反的光复军发起反击,但是失了先机,加上交通被截断,彼此之间的讯息传递很有问题,各州府乃至于各县都只能各自为战。
一旦各自为战,那么金廷的力量就显得有所不足,面对势力庞大的汉人地主乡绅们的起事,他们非常被动。
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山东西路不少县域也被光复军占据,而金廷官军的反抗力度十分有限,进取不足,自保都成问题。
就眼下综合的消息来看,博州、济州、滕州一带出现很多打着光复军旗号的乱军,声势浩大。
作为一路最高的军事长官,耶律成辉所能做到的事情非常有限。
于是在须城中,术虎思济重建的统军司官署内,术虎思济和徒单京、夹谷阿速面面相觑,彼此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慌失措和若有若无的绝望。
他们错误的估计了叛军的数量和造反形势,低估了叛军的造反力量,使得他们陷入了骑虎难下的尴尬、危险局面。
他们本以为叛军很好对付,只局限于山东东路的几个州,只有小猫两三只,所以才打定主意贿赂了朝廷使者,可眼下这个情况,很明显非常危险。
就算到时候平定了光复军叛乱,地方上遭受的损失,那些官员和猛安谋克户的损失,皇帝能不知道吗?
知道了,能不惩罚他们吗?
还是说瞒天过海,做假账,做假户口,串通上下耗尽心血忽悠皇帝?
虽然说皇帝基本不可能亲自到山东来视察,所以他们只要上下打点妥当,想要瞒过皇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这其中的操作难度可想而知……
他们脑袋里的想法乱糟糟的一大团,像是个杂乱无章的毛线球一样找不到线头。
好一会儿,徒单京强行冷静下来,他意识到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竭尽全力消灭叛军,把这次造反镇压下去,夺回山东的统治权。
否则,等待他们的就是各种意义上的死亡。
徒单京有理由相信,如果平叛行动失败了,他要是还没死的话,徒单贞再怎么得到完颜亮的宠幸都是救不了他的,夷三族是他所能想到的自己的最好下场。
大概术虎思济和夹谷阿速也想到了这个关键点,所以三人齐齐打了个哆嗦,快速达成了共识。
集合全部可以使用的力量,快速出击,竭尽全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平定山东叛乱,否则先帝……不,太宗皇帝复生都救不了他们。
耶律成辉看着三人,问出了一个很煞风景的问题。
“打,还是直接上报?”
术虎思济看着徒单京,徒单京深吸一口气,干脆地摇了摇头。
“打,未必会输,上报,必死无疑。”
术虎思济于是知道了徒单京背后的徒单贞绝对不会为这件事情帮他们解围。
不落井下石用他们当替罪羊保住徒单氏的权力就算仁慈了。
这个事情太大了,直接丢了一个山东东路,山东西路也岌岌可危,身为守土之臣,他们罪责难逃。
生路只剩下理论上的可能。
强大的求生欲在这一刻爆发。
术虎思济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看了看徒单京和夹谷阿速。
“那么,咱们眼下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共同进退,同生共死。”
“是的。”
徒单京和夹谷阿速点了点头。
然后三人一起看向了耶律成辉。
耶律成辉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要是说个不,马上就能被这三人联起手来弄死。
他低下了头,表示了服从。
于是临时成立的最高指挥部的意志算是统一了。
瞒天过海之策,发动!
八十九 术虎思济的执念
术虎思济还是有一些军事方面的能力的。
至少在被完颜亮清洗过后的金国高层是这样的,要不然也混不到这个统军使的位置上。
完颜亮当皇帝之前和之后,统军使和副使这种高级军官基本上都是女真本族人中的皇亲国戚出任。
担任统军使的要么是宗室,要么是外戚,否则无法担任。
唯有完颜亮因为稳固地位的需求杀了太多的宗室外戚,以致宗室人才凋零,于是便更多任命普通女真人乃至于契丹人担任重要军职,而没有任命宗室和外戚担任军职。
这就给了术虎思济这样的普通女真人一些机会,让他得以从军队里脱颖而出,得到完颜亮的信任。
只是年龄大了,加上长期优越的生活条件让他曾经敏锐的感官和敢拼的意志退化了。
可眼下生死关头,被美酒美人消磨多年的锐气仿佛又有那么一些些回到了他的身上。
术虎思济开始调兵遣将,发布各种命令。
他打算利用山东西路现有的军事力量和光复军作战,稳定局势,趁机从大名府路调动大军支援山东西路。
接着平定山东西路,然后再进一步反攻山东东路,为自己等人争取理论上的生还可能性。
为了执行这个计划,术虎思济派遣徒单京作为自己的特使,拿着手令去大名府路调集军队,他自己留在东平府主持山东西路的战事。
按照职权范围,术虎思济可以调动山东东路、西路和大名府路三路南迁的猛安谋克户壮丁和镇防猛安内的现役常备兵马组成主力军队,进行征讨。
不管是敌国如南宋突袭,亦或是地方有贼军造反作乱,紧急情况下,他都可以调动兵马出击。
当然如果阵势较大,还是要给皇帝和中央打个报告汇报一下的。
一般情况下,猛安谋克户和镇防猛安自成体系,不受正常地方政府的管束,地方州府文武官员管不到猛安谋克户脑袋上。
而地方政府方面的权限,也就是调动射粮军等汉人为主的杂役部队还有签发壮丁为签军,组成辅助炮灰性质的军队跟随猛安谋克主力出征。
简而言之就是送死。
双方一起协作,就能调动整个路全部的军事力量,实现军事动员。
术虎思济也的确要求府尹兼兵马都总管耶律成辉提供足够的汉人签军当炮灰以及保障后勤运输。
他需要足够的后勤能力保证平叛军队的行动。
对此,耶律成辉虽然竭尽全力配合,却依旧非常忧虑。
山东叛军的规模他是一清二楚的。
叛乱蔓延到整个山山东路,山东西路也有蔓延,人数绝对不会少,三五万人是最起码的,规模庞大,有组织有计划,甚至还提出了“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口号。
扯到了金国最为忌讳的胡虏和中华之说,那这就是正大光明的造反,和大金国争夺天下来了。
事情初起,他们的确是小股流寇,可眼下,分明是庞然大物。
山东西路一路的常备兵马只有十五个镇防猛安,人数约六千,数量上根本不够用。
那么就必须要征调猛安谋克户的壮丁参战了。
山东西路有八个猛安进驻,两万四千户女真人,人口的确很多,全部动员起来,两三万左右的兵马不在话下。
但是问题依然存在。
且不说短时间内能动员多少兵马参战,就说这些民户猛安到底有多少壮丁还保持着战斗力,那就很难说了。
左思右想心里不安稳,担心自己也被这几个人坑,于是他找到了术虎思济,向他提出了自己的忧虑,建议术虎思济干脆一点,不要有幻想,尽快向中央请求援助。
他提出了一个非常可怕的设想。
“就算叛军人数不多,我等可以平定,但是万一叛军联通南边宋国,引宋国军队为臂助,一起北上,那就真的不是我们可以阻止的了!”
这个设想可以说直接击中了术虎思济心中最脆弱的部分。
他很清楚,一旦叛军真的和宋国联合,请宋军北上,山东不保,大名府也未必能保住,他就真的必死无疑了。
可他不愿做此设想,因为这是他唯一的生机所在,他眼下唯有一搏,才有生还的希望。
在此之前,绝对不能让完颜亮知道山东的真实情况。
这已然成为了他的执念。
于是他回绝了耶律成辉的建议。
“陛下已经命令我就地平叛,并且我们不曾得知任何此次叛乱与宋国有关的讯息,你还是不要担心这些事情了,尽快签发民夫为我运输军粮就好,其他的不用你操心,你等着领功劳就可以了。”
眼看术虎思济不听劝,耶律成辉也没有办法。
身份上他是契丹人,先天低了术虎思济一头,对方又是深得皇帝信赖的统军使,各种意义上他都无法与之抗衡。
他是真的担心失去理智的术虎思济一刀杀了他,做个枉死鬼。
于是耶律成辉只能点头,签发民众为签军,竭尽全力配合术虎思济,准备好战争的后勤运输工作。
顺便也在寻思着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让自己可以脱身而出。
术虎思济这边因为之前的混乱,失去了身边最为精锐的一支部队,现在他手上只有三百多精锐骑兵作为亲军,剩下所有军队都要就地征调,这让他很是为难。
统军司本来有相当精锐的正规军,可惜在他慌忙逃跑的时候被丢光了,这让他觉得相当的懊悔。
他很清楚汉人地主乡绅们人多势众,但是队伍都是乌合之众,没什么战斗力,一旦遇到有战斗力的精锐,必然溃败。
可他就是没有精锐,加上除了少数精锐之外,大部分金军也是乌合之众,才造成眼下的局面。
术虎思济别无选择,只能首先调集须城县内被耶律成辉集合起来的正规军一千多人,加上自己的亲卫三百多人,组织成一支军队,快速行动起来。
一边平叛,一边调集猛安谋克户们组成主力军队,以期尽快组织起大军,反扑所谓的光复军。
一开始术虎思济的确打了几场胜仗。
他派出去的军队在夹谷阿速的率领下于济州一带杀败了不少打着光复军旗号的地主乡绅武装。
夹谷阿速多次报告说光复军非常弱小,都是乌合之众,甲胄不全武器低劣,一触即溃,这让术虎思济很开心。
但是很快术虎思济就发现阻碍他平叛的并不是出现什么精锐善战的光复军,而是自己人的拉胯。
山东西路的反情主要集中在南部几个州,东平府一带乱局比较少,这是耶律成辉竭力控制有效应对的成果,也是因为山东西路的八个猛安大部分都聚居于此。
这对于征兵来说是比较方便的。
术虎思济是这样认为的。
但情况并非如此。
九十 胆敢弄虚作假违抗征兵令,这就是下场!
术虎思济本以为征兵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女真正兵,征集起来更容易。
大家肯定都很愿意共赴国难。
于是他派人到猛安谋克户聚居的乡村村寨之中宣布征兵令,命令壮丁们集合,准备武器和战马之后向他靠拢,准备跟他一起出击。
可是好几天过去了,响应的女真壮丁寥寥无几。
很多村寨只有少数几个壮丁做了准备并且集合,大部分记录在名册上的壮丁都表示自己不能打仗。
或者生病或者残疾或者受伤,有些干脆整个村寨都找不到人,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好几天下来耶律成辉签发的汉人签军都比女真正兵要多,达到了千余人,而女真正兵才调集三百多人。
这让术虎思济非常恼火。
“国难当头,这帮鼠辈居然如此胆小!白瞎了朝廷的养兵钱!”
想到自己的性命有危险,这帮鼠辈却胆小怯战,术虎思济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下了死命令。
各谋克组织不能调集一百以上的壮丁参战的,先拿谋克长官开刀。
他亲自布置征兵工作,把能派出去的人全都派了出去,还自己亲自来到了某个村寨盯着征兵工作。
征兵工作就真的那么难吗?
然后,看着好些个打着绷带一脸苦涩模样看着他的年轻人,术虎思济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人有的手臂受伤,被父母扶着过来,有的腿部受伤,坐在担架上被抬了过来,有的脑袋受创,绷带都冒着血就过来了。
“你们都是骑马的时候撞在一起所以受伤了?”
术虎思济强压怒火,看着那些一脸苦涩的年轻人。
“是的,统军使,我们并不是不想应征,实在是孩子们受伤严重,无法参战啊。”
这个村寨的村寨使一脸讨好之色看着术虎思济:“因为顾念朝廷要求,我是坚决遵守朝廷命令,组织年轻人骑马演武,谁知道居然会出这种事情。”
术虎思济咬着牙,非常不爽。
他来盯着征兵,结果村寨使居然说他组织壮丁演武的时候发生了马匹碰撞的惨剧,好些人撞在一起摔倒,受伤的受伤,骨折的骨折,断腿的断腿,一片惨状。
村寨里有数的壮丁都成这副模样了,剩下的壮丁还要维持农业生产,还有夏日的农活要做,不能离开土地,所以只好请统军使另择村寨了。
术虎思济气的鼻子都要歪了。
他走到那一群凄凄惨惨的壮丁们面前,看着他们凄惨的模样和打着绷带的受伤肢体,来来回回走动。
忽然间,术虎思济好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似的,跨步上前揪起一个躺在担架上的壮丁的衣领子,怒视着他,然后用力掐住了他受伤的腿部。
“啊!!!!”
那壮丁痛苦地喊叫出声。
周边围观的村寨居民们也尽皆变色,村寨使更是大惊失色,立刻上前拉住了术虎思济。
“统军使,这……”
“滚开!”
术虎思济一用力把村寨使推开,然后拔出腰间短刀三下五除二割开了染血的绷带,拿开了木板,就见着一条完好无损的大白腿。
整条腿又白又嫩,仅仅是因为刚才用力掐了一把,所以部分区域被掐的有些发红,其他部分并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
这壮丁的脸顿时就吓得煞白。
村寨使的脸色也被吓得煞白。
正在强势围观的村寨里的人们也被吓的脸色煞白。
只有术虎思济一人脸是红的——被气的。
“全都给我拆了,把他们的绷带全给我拆了!”
术虎思济一声令下,随行士兵们立刻摩拳擦掌准备上前把这些壮丁身上的绷带全给拆了。
有些壮丁大概是被吓傻了,居然站起来就跑,一个两个跑了,其他的看到,也没过脑子,本能的就跟着跑了。
这下可好,术虎思济本以为有部分人欺骗他,剩下部分是真的伤了,结果现在他更加确定这帮人是串通一气在骗自己。
全都是假的!
这些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们那里能和术虎思济带来的精锐士兵相比较呢?
还没跑出去多远就被一个接一个的摁住,有些人居然不知死活的想要反抗,结果被士兵们一顿老拳打的鼻青脸肿眼冒金星。
有些父母一辈的人看不下去试图帮忙,也被剩下的士兵施以拳脚,一拳一脚打翻在地惨叫不止,吓得其他人一动也不敢动。
然后他们就被粗暴的拆除了身上所有的绷带,一看,果然是装的,根本没有受伤,好着呢!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全都是装的。
术虎思济黑着脸拔出了腰刀,把刀横在村寨使的脖子上。
“平日里养尊处优,国家有难之际需要你们出力,你们就如此阳奉阴违欺骗于我?”
村寨使被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边哭边求饶。
“统军使饶命啊!我们也是没办法啊!好些年不演武了,这刀枪耍不好,盔甲穿不动,跑个几步气喘吁吁,能骑马的都是少数,这种模样上战场,必死无疑啊!!”
看着这村寨使嚎啕大哭的模样,听着他的哭诉,术虎思济完全忘记了自己这数年来是如何的只顾享受玩忽职守,也忘了自己是如何对训练壮丁这件差事不屑一顾的。
此刻,他的心里只有满满的愤怒。
“国家遇难,叛乱蜂起,局势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因为有你这种废物!你这光吃饭不做事的混账东西!”
术虎思济眼中凶光一闪,手一用力,锋锐的刀锋就划破了那村寨使脖子上脆弱的皮肤,一道深深地血口子被划出来。
村寨使眼睛一瞪,双手捂住脖子,死死盯着术虎思济,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一脸喘不过气的惊恐表情。
然后他就跪在地上,身体无力的前屈倒下,整个身子软软的瘫在地上,血液很快流遍他的身下。
“啊!!!!!”
承平日久的村寨里几乎没见过杀人的事情,就算有,也是在村寨外的汉人农庄里,村寨内和村寨外是两个世界。
村寨内的妇女儿童们从未见过如此残酷的一幕在眼前出现,他们惊恐地喊叫出声。
而这毫无疑问让术虎思济更加愤怒。
“欺瞒上官阳奉阴违,你们整个村寨都犯了重罪!都该死!都该被重重惩处!今日我就杀鸡儆猴,告诉所有不听命令的人,如不听令,胆敢弄虚作假违抗征兵令,这就是下场!”
术虎思济双手握刀,一刀把那已死村寨使的脑袋砍了下来,然后提起来举在手里,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下了必杀令。
整个村寨里欺瞒他的男丁都被他下令杀了,砍下脑袋,家人连坐,一起处斩。
而剩下来的村寨居民们则被判为奴隶,失去猛安谋克户的身份资格,沦为最低贱最卑微连汉人签军都不如的军中奴隶。
他们将在之后的战争中成为运输粮食保障军队后勤供给的人员,俗称苦力,还是那种没有任何安全保障的奴隶级别的苦力。
用完就扔的那种。
而那些人头则被术虎思济下令当做震慑人心的工具传递四方,有了另外的用处。
术虎思济用这些人头告诉那些试图搞些小动作逃避兵役的人,他们如果不遵守征兵令,继续阳奉阴违,这就是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