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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御炎     启明1158txt下载     启明1158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六十一 朋友们,地盘和权力的获得可不是免费的哦

    苏某人不开心。

    原因很简单。

    金人的衰弱他看到了,地主乡绅们的强大依旧他也看到了。

    一路打过来,地主乡绅们强大的武力和对人口的掌控力一览无遗,中等规模偏上的地主之家“振臂一呼”就能拉起千儿八百的人组成一支军队参加造反。

    不说战斗力和组织度怎么样,单说人数,他们还是有的,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人数优势永远是最大优势。

    比起金人,他们的确是更加可怕的一股力量,他们要是全部起来反抗,金国很快就要覆灭了。

    而光凭苏咏霖自己现阶段的力量想要和这群人作对,那绝对是厕所里打灯笼。

    所以他就放弃了整顿完泰安州再来整顿淄州和济南府的想法。

    一方面人手的确不够,政治教育需要时间。

    另一方面来说,现阶段的确还不是与这些人冲突的时候。

    泰安州的地主乡绅没有响应他的进攻,没有功劳,冷遇之说得过去,但是淄州和济南府的地主乡绅们积极起兵响应,有功劳,不给他们一些利益那是说不过去的。

    所以他决定暂时按照赵开山的做法,暂时用传统的方法来安抚人心,稳定局势。

    所谓的传统方法,大抵就是那些开国皇帝击溃主要强敌之后的“传檄而定”法。

    先让本地人管本地人,把权力交给他们,等情况稳定了,再派流官来治理当地,完成平稳的过渡。

    正是所谓的城头变换大王旗,所有人换一身皮,官照做,钱照拿。

    当然,流官还是和当地主要的地主乡绅分享实权,大家一起愉快的鱼肉百姓,顺便欺压富农、小地主。

    苏咏霖有样学样,为了争取地主乡绅们的支持、扩大光复军的人数、方便他日后的图穷匕见,他充分运用了传檄而定的精髓。

    攻取章丘县驱逐金人之后,他就任命章丘最有名气的“豪杰”秦氏家族的家主秦远志担任章丘县令,直接把章丘县交给了秦氏。

    由秦氏带领其余各大地主乡绅们瓜分整个章丘县的胜利果实——金人被驱逐之后留下的财富和权力。

    秦氏大喜过望。

    攻取济阳县之后,他就任命济阳县地主乡绅的领头羊马厚德担任济阳县令,让他管理济阳县。

    也就是让马氏牵头,够上资格的地主乡绅们按照各自的实力,一起坐下来慢慢分割权力。

    马氏也是大喜过望。

    他们可以打着光复军的旗号为所欲为。

    而苏咏霖对他们的要求就是军事上听从号令保持一致,政治上则坚持光复军的领导。

    其他的都可以商量,比如经济问题。

    诸如此类的做法也出现在整个济南,整个济南的金人都被驱逐之后,地主乡绅们的势力也彻底笼罩了整个济南府。

    不仅如此,原先官府里没有逃走的汉人官吏也摇身一变加入了光复军,成为光复军治下的“起义官员”,换了一身皮,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对于这一点苏咏霖没有反对,因为客观上的确有这样的需求,光复军一群大老粗,又没有组织起来,不用这些旧官吏协助治理,城镇还就真的不太好管。

    而且大家只是要【驱逐胡虏】,这些汉人官员只要当众宣布脱离金国回归“中华”,那么一切都好安排。

    于是他们只是换了一个口号,改尊奉赵开山为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就可以继续当官了,财产、家室没有受到任何损害,过去干的破事儿也被一笔勾销。

    地主乡绅们和旧官僚们对此非常开心。

    虽然苏咏霖年龄不大,比他们小得多,但是个个都口称“苏帅”,俨然以他为主,遵从他的号令,个个都说以后会跟在苏帅后面紧紧相随,决不背弃。

    苏咏霖西路军都统制官的身份这帮人也是知道的。

    他们都知道苏咏霖是光复军主要军事指挥官当中的一员,三巨头之一,起义“元老”,于是个个都觉得自己抱上了大腿,以后可以跟着苏咏霖不断向前,在光复军治下的山东获取远超从前的利益。

    苏咏霖给他们那么多的好处,任他们为所欲为,他们当然也要投桃报李。

    送钱送物表达感谢只是最基础的。

    团结在苏咏霖身边成为他的部下,为他提供武力上的支持和政治上的支持,跟着他的步伐走,这是他们投桃报李的最佳做法。

    事实上这群人也是这样做的。

    一个两个都到苏咏霖身边跟他混个脸熟,甚至有人注意到苏咏霖至今还未娶妻的事情,张罗着要给他精心挑选合适的妻子。

    比如秦氏和马氏都有这方面的想法,他们还就此询问过苏咏霖。

    “苏帅年过二十尚未娶妻,没有子嗣,似是不妥,不知苏帅可有娶妻之意?”

    就很明确的询问,也没有拐弯抹角。

    对此,苏咏霖的回应也非常明确。

    “吾平生尊崇者,霍去病为首,是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一句话终结了所有人的小心思,但是作为光复军大群体之中的三巨头之一,有些事情避免不了。

    苏咏霖一开始并未想过自成一系在光复军团体之中争权夺利,那不是他的目标。

    可是随着攻城略地的次数增加、威望增加,自然而然有人围绕在他的身边,成为他的部下,与他成为暂时的利益共同体,推着他往前进。

    自己身边如此,孙子义和赵开山那边应该也是如此。

    这样算来,光复军三大派系之间的内斗应该近在眼前了。

    苏咏霖如此预测。

    光复军的蓬勃发展和金人在山东的惨烈败退让山东的地主乡绅们都选择性的忽视了金军主力尚未覆灭的事实。

    他们只觉得金人堕落了,是软柿子,好捏,可他们又哪里知道苏某人心中真实的想法呢?

    苏某人只是把这群人当做炮灰而已,把他们拉起来,让他们和金廷两败俱伤。

    这帮人实际上已经没有退路了。

    要说对手是那个完颜雍的话,苏咏霖倒要想方设法的绑定这群人,不至于让他们光速倒戈。

    但是对手是完颜亮这个暴躁老哥,他就不担心了。

    金廷实际上还是有优势的。

    只要让义军认识到这一点,金廷的一道赦免诏令就能让义军内部原地爆炸。

    完颜雍就是这样兵不血刃瓦解了山东义军,但是换做完颜亮,苏咏霖愿意赌一把。

    赌这个暴躁老哥绝对更加愿意用军队来平定叛乱而不是用赦免诏令分化义军。

    他更想把违逆自己的人畅快淋漓的人道毁灭,展现自己绝对的威严,而不是搞分化怀柔彰显自己的宽容大度。

    如此,苏某人的目标就实现了。

    借完颜亮的手。

    朋友们,地盘和权力的获得可不是免费的哦。

    看着宴会上大口饮酒醉眼朦胧的“义军将领”们,坐在最上首的苏某人愉快地端起了酒杯,小口小口地抿着杯中酒。

    而后苏咏霖看到了坐在宴席末位上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只是吃菜的辛弃疾。

六十二 戴着向往滤镜的辛弃疾

    辛弃疾,辛弃疾。

    词中之龙。

    怀着与霍去病一般理想的的龙。

    可惜,他遇人不淑。

    霍去病遇到了汉武帝,辛弃疾遇到的却是完颜构和他的南宋小朝廷。

    可此时的他,还是那么的年轻啊。

    这头大青兕放弃家财和前途,放弃一切南归,只要给他机会给他军队,他是真的可以做出一番事业的。

    他能用五十人闯入敌军大营把叛徒捉住再全身而退,这等胆魄,遍寻当世又有几人呢?

    整场宴会上,除了自己,只有辛弃疾保持清醒,这让苏咏霖觉得应该给辛弃疾一个机会。

    而且,他和赵玉成一样的年轻。

    晚宴之后,喝的酩酊大醉的义军将领们踩着轻飘飘的步伐离开了县府,辛弃疾本也想随着人流离开县府,不曾想却被苏咏霖的亲兵叫住了。

    “苏帅请您留步,想与您单独交谈。”

    辛弃疾觉得奇怪,不过还是点头答应,跟着亲兵往县府后院而去,看到了坐在后院小亭子里的苏咏霖。

    小亭子不大,也就能容纳两三个人的样子,亭子里点着灯,亮堂堂的,中间的石桌上放了几样小菜,一壶酒。

    “幼安,请。”

    苏咏霖见辛弃疾来了,微笑着请辛弃疾坐下。

    辛弃疾拱手一礼,随即坐下。

    他身材高大,身体雄壮,颇有猛男风范。

    就算坐在石凳上不曾战斗,苏咏霖也能感受到这躯体内隐藏着的巨大力量。

    “苏帅叫我来,有何事吩咐?”

    “没有事就不能请你来说说话吗?”

    苏咏霖笑着为辛弃疾斟满一杯酒。

    辛弃疾谢过,低声道:“眼下的局势,还远远不能算是没有事吧?”

    这样说着,辛弃疾看着苏咏霖的表情。

    苏咏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放下酒壶,点了点头。

    “的确,眼下是多事之秋,远不能算没有事情,就算是眼下,我也是刚刚才命令身边部下清点城中武库所得,准备给军队全员换装,装备上精良的铠甲、长枪和长刀。

    不过夜晚之所以漆黑一片,就是为了让我等在黑夜之中做一些白天做不到也无法安下心来去做的事情,比如休息,如果黑夜中不能休息,白日里又如何为了光复中华而奋斗呢?”

    苏咏霖笑着,向着辛弃疾举起酒杯。

    辛弃疾抿了抿嘴唇,随即点了点头,举起了自己的酒杯。

    “苏帅所言极是。”

    说罢,两人碰杯,一口将杯中酒饮尽。

    放下酒杯,苏咏霖伸出筷子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嘴里慢慢咀嚼。

    “幼安今年才十八岁,怎么会想到要举兵起事追随光复军呢?幼安家中长辈支持幼安这样做吗?”

    “在下年幼丧父丧母,是祖父抚养长大,不久之前,祖父也去世了,所以目前,在下孑然一身,别无牵挂。”

    苏咏霖一愣。

    “当真?”

    “当真。”

    辛弃疾很淡然地说道:“苏帅,在下是真正的孑然一身,别无牵挂,得知光复军之事便决定起事,变卖家产招兵买马,已然决定与金贼不死不休。”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辛弃疾,忽然笑了出来。

    “你与我一样,都是年幼丧父丧母,被祖父抚养长大,祖父去世之后,便孑然一身,别无牵挂,于是变卖家产招兵买马,决定造反。”

    辛弃疾有些意外。

    “在下与苏帅竟然如此相像?”

    “就是如此相像,我都觉得惊讶。”

    苏咏霖笑了笑,开口道:“大抵正是如此,我二十,你十八,我们才能在这里喝酒,做着造反这种事情,否则你我这种年纪,应该是在家中长辈的安排下结婚生子的年纪。”

    辛弃疾一想,觉得也是如此,便放松心情微微笑了出来。

    “的确如此,若非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又如何能在这般年岁便起兵造反呢?”

    想通这一点,再看着苏咏霖,辛弃疾的心中升起了莫名的亲切感。

    “这话也不尽然,如你我这般的人,我相信并不稀少,但是做出此等翻天覆地事业的人,却只有你我,这不仅要看家族,也要看个人。”

    苏咏霖又给辛弃疾倒了一杯酒,叹了口气说道:“若非怀着对金人彻骨的痛很,就算身世不幸,又如何能奋起反抗,不惜性命呢?幼安,你说是吗?”

    辛弃疾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

    “那幼安为何对金人如此痛恨呢?我听说,幼安在这历城县可并不是寂寂无名之辈。”

    苏咏霖的问题倒也不是莫名其妙。

    辛弃疾带着县令和守将的脑袋作为投名状加入光复军,本身的意志和坚决程度已经超过绝大部分参加起义的地主乡绅,而苏咏霖却又听说辛弃疾是官宦子弟,在本地很有些声望。

    他很想知道辛弃疾对金人彻骨的痛恨是从何而来。

    辛弃疾聪慧异常,一听就听出了苏咏霖的言外之意。

    “在下的确不是寂寂无名之辈,苏帅,故祖父是金国官员,官至知开封府,地位并不低,在下年幼时便进学,还曾两次参加科举考试,最近一次就在去年。”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舍弃大好前途,举兵反金呢?考上科举做了官,人生便大不同。”

    苏咏霖询问。

    辛弃疾闻言,捏紧了拳头,脸上浮现出了坚定的神色。

    “因为我不是金人,我是汉家苗裔,华夏儿郎,金人以异族临中原,犯下无数杀孽,强占中原,以致中原陆沉,我辈中原儿郎被迫长于金国,为蛮夷所治,实乃奇耻大辱!

    金人以异族临中原,对我汉人百般防范、凌辱,肆意打杀,全无顾忌,我两次北上参加科举考试,名为考试,实为奉祖父之命赴燕云之地观察地势、考察民俗,为将来推翻金廷收复中原做准备!”

    苏咏霖眯起眼睛。

    “这……”

    “祖父受累于家业和家人,无法南下,只能忍辱负重出仕金贼,虽然如此,祖父一日不曾忘记自己是汉家子民,未尝有一日心甘情愿为金贼做事。

    自我记事起,祖父就告诉我,我与金贼不是一路人,我们是仇敌,是生死大敌,现在虽然身陷金国,但终有一日,我要迎回故国,为故国收复中原,让汉家天子重归中原!”

    辛弃疾握紧拳头,脸上满是坚毅之色。

    “祖父临终前握着我的手,告诉我绝对不要忘记我是汉人,绝对不要忘记中原沦陷敌手,必须要收复中原,迎回汉家天子,此生此世,都要为此而奋战,否则我便不是辛氏子孙!”

    苏咏霖闻言愣了一阵,少顷,微微叹了口气。

    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辛弃疾的祖父,让苏咏霖想起了自己的祖父苏定光。

    那个曾经心心念念着要北伐中原却最终沉沦为一代盐枭的老人。

    他们的生命轨迹不尽相同,但是苏咏霖觉得他们心中的痛苦总归是相同的。

    故国崩毁故乡沦陷,对于他们来说一定十分痛苦,他们也用自己的方法去奋斗过。

    苏定光参加过岳飞的北伐,辛弃疾的祖父则选择把抵抗的意志传承到下一代身上,让辛弃疾代替年迈的自己去做点什么。

    可是他们最终都没有等来中原光复的那一日。

    苏定光还好。

    苏咏霖觉得他应该已经看透了南宋小朝廷的无能与胆怯,所以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化身盐枭纵情享受,顺便小小的报复一下无能的宋廷。

    辛弃疾的祖父没有生活在南宋,不懂赵构,看待南宋可能还是戴着向往滤镜看的,所以看不通透。

    这种向往滤镜,不曾经历过赵官家统治的辛弃疾估计也是戴着的,所以他才看不穿南宋小朝廷无能与胆怯的本质,以及他们根本不可能重归中原的现实。

    辛弃疾说到动情处,十分激动的向苏咏霖进言。

    “苏帅,如今我光复军已然在山东东路占据优势,大好局势之下,我军应当立刻派人南下联络宋国,表示愿意举山东而归宋,请宋国大军北上协助光复军。

    如此后方稳固,我军就能进一步发动北伐、西征,驱逐山东、河南、河北的金人,如此驱逐胡虏光复中华之目标就一定不是妄言,就一定可以达成!”

六十三 苏帅,您是哪种人?

    辛弃疾能说出这样的话,苏咏霖完全不觉得意外。

    之前赵开山他们也是想着联络南宋,与南宋勾搭一下看看能不能得到支持什么的。

    说白了他们还是觉得金国太强,自己太弱,小打小闹还可以,真要坚持下去,必须要找个强大的依靠。

    好不容易用赵构是个太监的事情劝阻他,又用当皇帝的事情勾起他心中的野望,算是暂时止住了赵开山想要依靠南宋的想法。

    至于辛弃疾。

    他可能更多的还有一份情怀,一份传承自祖父的遗憾情怀,所以对南宋的向往滤镜更为强烈就是了。

    自然,辛弃疾显然也不太相信只靠光复军本身就能打败金军夺回中原,他还是更愿意相信南宋军队有这个能力。

    一方是刚刚起事的造反组织,一方是成熟的国家政权,任谁也会觉得后者更加靠谱。

    是啊,岳飞还活着的话,南宋军队的确有这个能力。

    可惜他已经死了。

    联络南宋请求它的帮助吗?

    苏咏霖深深叹息,又举起酒杯稍稍抿了一口。

    “幼安,你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吗?”

    “嗯?”

    “我是从南边宋国来的,我不是金国出身,之前,我还是宋人。”

    “啊?”

    辛弃疾一脸震惊:“苏帅是宋人?”

    “嗯,我是从宋国来的,三月以前,我还一直生活在宋国,故祖父也是宋国的官员,官至福州知州,我与你的经历非常相似,不同的是,咱们二人祖父所做的事情有所不同。”

    苏咏霖微微笑着,便把自己祖父所经历的事情,以及后来苏家成为私盐贩子家族的事情,还有苏咏霖自己决意离开宋国北上造反的事情都告诉了辛弃疾。

    他想打碎辛弃疾心里的向往滤镜,告诉辛弃疾南宋并不是汉家灯塔,南宋只是一个胆怯懦弱无能的割据政权罢了。

    辛弃疾听了苏咏霖的诉说之后,满是惊疑不定,只觉得难以想象。

    “怎么会这样?”

    “怎么不会这样?当初,祖父何等英姿勃发,一腔热血相助岳将军北伐,不惜性命与金贼死战,到最后,却是一场空,岳将军被害死了,祖父也没了念想。

    我不知道祖父是怎么走向贩私盐之路的,但是我想,那应该是祖父在北伐念想破灭之后所能找到的唯一的反抗之路,祖父或许是想要以此表达对宋国的不满。”

    苏咏霖叹息道:“宋国对北伐志士的不满和压制已经不是三两句话说得清楚的事情,分明是自己的故土,却不让自己的军队去收复,反而拱手让人,这是什么做法?”

    辛弃疾瞪着眼睛坐在苏咏霖的对面,宛若一座雕塑,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似乎正在思考什么难解的问题。

    看着辛弃疾困惑的姿态,苏咏霖觉得自己应该加点什么东西。

    “后来我认真仔细的思考了一阵,才意识到问题并不简单。”

    辛弃疾抬眼看着苏咏霖。

    “敢问苏帅,什么问题?”

    “一个显而易见的根基的问题。”

    苏咏霖用手指沾了杯中剩下的酒,在桌子上画了一条线。

    “这是淮南,这是淮北,大体上,就是如今的宋金国界线。”

    辛弃疾点了点头。

    “靖康之前,宋国统治淮南淮北人众,朝中有南人,也有北人,北人数量多一些,南人数量少一些。”

    苏咏霖接着说道:“而靖康之后,中原被金国夺走,绍兴和议之后,宋国就真的只剩下淮南之地,不复有淮北中原之地,此时此刻,幼安,你以为宋国的根基是什么?”

    辛弃疾看着酒桌上的那条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南人。”

    “对,南人。”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那么幼安,一个非常根本的问题就浮上水面了,想要北伐中原恢复中原的人,是哪些人?”

    辛弃疾稍微思考一阵,眉头渐渐紧锁。

    “宋国朝廷所言中兴四将,岳飞,张俊,刘光世,韩世忠,他们,都是北人。”

    苏咏霖盯着辛弃疾:“他们失去故乡,不愿故乡在金兵铁蹄下被蹂躏,有着北伐的强烈愿望,他们不愿意朝廷偏安一隅失去中原,而那一时节,主战大臣、部下还有他们的部下,大多都是北人。

    可是宋国始终没能收复中原,于是朝中北人渐渐减少,依靠科举考试进入朝廷的渐渐都是南人,南人没有失去故乡之痛,怀着故国情怀愿意北伐的又有多少人?

    北伐需要大量的金钱,粮食,还有人手,这些东西从哪里来?都是从江南的土地上而来,一切损耗都是南人承担,丢失中原并非是南人之错,那么又有多少南人愿意承担这些损耗,为宋国北伐中原呢?”

    说着,苏咏霖叹了口气。

    “诚然,愿意北伐的南人不少,不愿北伐的北人也不少,昔日主政的奸佞秦桧居然主张实行南自南北自北之策,影响宋国朝廷遣返南归北人,生怕因此引起金人不悦。”

    这句话出口,辛弃疾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一揪。

    “宋室南渡至今,已经三十年了,三十年的时间,一代人死去,一代人长成,新生者还会有多少人心怀家国沦丧之痛?还有多少人心怀北伐念想,想着光复中原?

    时间越长,宋国越是愿意偏安一隅,生活在中原的汉人也越来越愿意接受金国的统治,幼安,加入义军的豪杰们,大多数都是因为金人括地政策失去土地或者将要失去土地,于是痛恨金人。

    他们并不是为了家国沦丧之痛而反金,只是因为自家财产受损而反金,如你这般为家国沦丧奋而反金之人,又有几人?这一点,淮南淮北并无不同啊。”

    这个夜晚十分安静,微风轻轻地吹,吹散了白日里聚集起来的一丝燥热,让这临近夏日的春末时节难得的有了些凉爽的意味。

    辛弃疾紧锁眉头沉默了许久,忽然抬起头看向了苏咏霖。

    “苏帅,您是哪种人?”

    “我都不是。”

    苏咏霖勾起嘴角,笑道:“我生在南国,却北渡到北国来造反,幼安,你不觉得我很奇怪吗?”

    “的确如此。”

    辛弃疾认真看着苏咏霖:“那么苏帅能否告知在下,苏帅是为了什么而离开宋国北上反金?”

六十四 你会知道我是对的

    为什么北上反金?

    这个问题的答案太重要了,辛弃疾并非他的核心团队成员,眼下并不是他知道的时机。

    当然,他终究会知道。

    “幼安,虽然我与你刚刚相识,但是谈论一阵,却对你有莫名的亲近之感,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我总觉得你是可以与我交心之人。”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北上,因为我不相信宋国能恢复中原,所以我要用自己的一切恢复中原给它看,我要让它亲眼看着我是怎么光复中原的!”

    辛弃疾心中震撼。

    “就算宋国有那些干扰北伐的奸佞之人,也一定有愿意北伐的忠良之人,我等齐心协力,一定可以北伐成功!宋室还是可以回到中原的!”

    “我不信。”

    苏咏霖坚决摇头:“岳将军已经进军到了朱仙镇,距离故都一步之遥,却被十二道金牌召回,从此天人两隔!我祖父一心一意北伐中原恢复故土,到头来却被迫沦为私盐贩子!这是要北伐中原光复故土的气象吗?”

    辛弃疾顿时哑口无言。

    好一会儿,辛弃疾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忙开口说道:“可是如今汉家国度唯有宋国,也只有宋国才是国,苏帅,光复军看似势大,眼下却是一盘散沙,苏帅看不到这其中的危机重重吗?”

    很显然,短暂的接触之后,辛弃疾已经看出了光复军貌似强大却一盘散沙的现状。

    苏咏霖当然也看得出来。

    “我当然看得出来,光复军只是一盘散沙,名义上接受大统领的指挥,实际上只是各自为战,不碰到金人精锐还好,一旦金人精锐南下平叛,要是仍然这种状况,光复军一定会被打的兵败如山倒。”

    苏咏霖把杯里的酒倒掉,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

    辛弃疾有些意外的看了看苏咏霖,更加疑惑了。

    “既如此,为何不趁金军主力南下平叛之前联络宋国,引宋军精锐为臂助,以此对抗金军呢?若我等依然是单打独斗,金军主力,那些边防铁骑一旦南下,后果不堪设想。”

    辛弃疾焦虑地说道:“在下两度北上燕云之地观察形势,亲眼见到金军精锐铁骑是何等锋锐,不仅骑士全身着甲,连战马都是全身披甲,刀枪难入,一般弓弩更是无用。

    若是那样的精锐铁骑南下进攻,光复军有哪支部队能与之抗衡?山东之地除却泰山一脉,几乎没有可以阻碍骑兵的地形,黄河改道了,天险不复存在,想要据山东而守,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苏咏霖连连点头,很赞同辛弃疾的看法,同时也发现辛弃疾在军事上果然有所见地,不是一般的书生所能比拟的。

    的确没有辜负他这雄壮的身姿。

    但是他还是戴着向往滤镜看南宋。

    光复军办不到的事情,南宋军队就能办到吗?

    赵光义一招晃眼的驴车漂移之后,败光了精锐的宋军就极少发动主动的战略进攻。

    而在这极少的战略进攻战例之中,岳飞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与他并称中兴四将的其余三人里,除了韩世忠在防守端有所建树,张俊和刘光世更像是拿来凑数的,韩世忠的军队在进攻上也有缺陷,唯有岳飞一军拥有相当可观的战略进攻能力。

    就那么一个战略进攻大师还被自己人害死了。

    从此以后,南宋的军事状态最好也就是积极防守,再也见不到岳飞那般犀利的积极的战略进攻。

    没有战略进攻能力的宋军,就算来到山东,又能如何?

    赵构主导的南宋朝廷,会倾尽全力光复中原吗?

    他敢吗?

    他不敢。

    苏咏霖是看透了南宋和赵构,但是辛弃疾没有看透,辛弃疾似乎觉得只要背靠南宋就能取得胜利。

    南宋不在背后给你偷摸的来一脚就算厚道了!

    但是正如辛弃疾所说,南宋是目前唯一的汉人国度,不指望它,还能指望谁呢?

    目前一盘散沙的光复军?

    辛弃疾是接受了精英教育的精英,绝对不是那种没有长远眼光只想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的地主乡绅,他是个有格局的人,而且组织能力和执行能力也非常强。

    散尽家财组织了近千人的义军部队,斩下县令和守将的脑袋归附光复军,且一眼看穿光复军眼下一盘散沙的实际情况。

    但是辛弃疾忽略了一点。

    光复军从正式起事开始到如今,还不到两个月,正在急速扩充势力的档口,扩张才是第一要务,完善组织架构是排在第二位的。

    眼下光复军最需要的是打响名声,把整个山东变成造反的沃土,并且把造反精神和状态往河南、河北等地输出,让当地地主乡绅们也跟着光复军一起造反,一口气扩大造反局面。

    这样就能在相当程度上争取时间,让金廷手忙脚乱,让完颜亮焦头烂额。

    南边造反局面越大,他就越会出动主力来平定叛乱,而一旦他出动精锐主力南下,燕云之地必然空虚。

    大军南下征讨又需要相当数量的签军相随,抓壮丁随军出征是家常便饭,这必然把燕云之地的汉人、契丹人折腾的够呛,尤其是契丹人。

    他们正在那儿磨刀霍霍的等着呢!

    洗衣院里可不全是宋朝贵女,契丹贵族妇女也大批大批的进入洗衣院为金国贵族服务,她们还排在宋朝贵女们之前,论“入职”时间,宋朝贵女们还要喊契丹贵女们一声“前辈”。

    就算没有完善的组织架构,这一波大叛乱也能给完颜亮沉重一击。

    苏咏霖要的就是如此的大混乱,让中原“豪杰”们和完颜亮来一场大对决。

    只有在这样的大混乱时代,他才能浑水摸鱼,占据地盘,完善自己的组织架构。

    至于光复军,稍微拉跨一点也没什么,要是光复军真的成为一个强势政权了,那反而是不好的事情。

    苏咏霖很欣赏辛弃疾的组织能力和执行能力,还有他的大局观,但是他的路线有问题。

    虽然眼下苏咏霖并无法向他证明自己的路线是正确的。

    这需要时间,需要很多时间。

    “幼安,总有一日,你会知道我为什么不信宋国,你会知道我是对的,相信谁,都不能相信宋国,也不能对宋国抱有任何期待,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面对辛弃疾的疑问,苏咏霖只是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这让辛弃疾的心中充满了困惑。

六十五 胜捷军必须是农民的军队

    光复军第一阶段的战略计划是成功的。

    到五月底,整个山东东路都被光复军快速占据,金廷势力非死即伤,无论是镇防军还是村寨内的金人,被杀的被杀,逃跑的逃跑,已经损失殆尽。

    射粮军这种杂役性质的武装基本上没有抵抗能力,跟着官吏们顺势而降,摇身一变成为了光复军士兵,完成了人生的转折。

    前一个时辰还是金国官兵,为金国的利益而奋斗,现在就是光复军起义士兵,为驱逐胡虏光复中华而奋斗了。

    话说他们真的知道什么是胡虏什么是中华吗?

    当然,这不重要。

    趁着这个机会,苏咏霖清理了一下自己所控制的区域内复杂的局势。

    苏咏霖所指挥的西路军目前控制着济南府、泰安州和淄州三地,投效西路军的地主乡绅武装和其余各类武装总人数达到了三万人以上。

    但是他没有把这些武装部队编入胜捷军。

    这些军队都是地主乡绅们拉起来的军队,军队组成基本上都是佃户,还有少量市井之徒,未经训练,不堪一用,且都有私兵或者雇佣军的性质,编入胜捷军只是在给自己添堵。

    胜捷军是绝对不能更改属性的,必须是【农民的军队】。

    于是苏咏霖决定让他们单独成军,归属光复军旗下的西路军编制而不是胜捷军编制。

    苏咏霖选择根据实际需要,简单粗暴的任命那些之前已经被他任命为县令的地方乡绅领袖出任一军之将。

    至于军号也就象征性的向赵开山汇报一下,直接就给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赵开山之前也是那么做的。

    比如章丘县令秦远志被任命为武德军统制官。

    济阳县令马厚德被任命为武进军统制官。

    长清县令姚文渊被任命为武清军统制官。

    等等等等。

    等于给这些本地豪强们又加了一个码,把地方军政大权一把交付给他们,以此换取他们在军事上的服从和政治上的支持。

    这一套操作之后,地方豪强们就正式被纳入光复军下辖西路军的指挥序列里,与光复军深度绑定,想要脱离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这一点在济南府还有淄州都是一样的。

    至于泰安州,因为进军的时候地主乡绅们并未起兵响应,而是胜捷军击溃当地金军之后他们才响应,所以并未得到什么奖励。

    苏咏霖让苏海生、苏绝和韩景珪三人分兵掌管泰安州的三个县,掌握主要力量,地主乡绅们则是维持现状。

    战后的利益分割基本上是面面俱到,满足了绝大部分人的需求,所以苏咏霖的这一安排得到了很多称赞,很得“人心”。

    三州的军事力量因此都服从苏咏霖的指挥。

    各地地主乡绅纷纷表态听从苏咏霖的号令,将跟随他一起反金。

    这种话听听就好,苏咏霖压根儿也没有指望他们究竟能出多少力,真正能依靠的还是苏咏霖自己的胜捷军和接受胜捷军领导的农会。

    胜捷军需要扩军。

    在泰安州是在扩军,在济南府也要扩军。

    苏咏霖在济南府下令募兵,招募身强体壮的士兵以个人身份进入胜捷军,编入张越景指挥的玄武营,也挑选身体素质极佳的新兵直接编入自己的亲兵卫队。

    这并没有什么好指摘的。

    在很多人眼里,军队也是要有嫡系和非嫡系之分,胜捷军显然就是苏咏霖的嫡系军队。

    所以征战一路所得到的大量武器装备,苏咏霖也基本上全部装备给了胜捷军,其余各军也没什么异议。

    包括之前紧缺的铠甲和神臂弓,这两样战场利器被苏咏霖大量获得,装备给两千三百名胜捷军士兵已经是绰绰有余。

    泰安州方面也传来消息,说募兵正在稳步推进。

    大量农户在得到土地之后踊跃参军,现在留在泰安州的三个营的兵力都已经上千,人数还在进一步的上涨之中。

    泰安州方面一共解放了六十七个村落,加上自耕农户口,总共有一万五千一百三十一户农民被纳入胜捷军的控制之下,胜捷军的基本盘进一步扩大。

    加上沂州的六千多户,眼下苏咏霖直接控制的人口已经达到两万余户。

    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他的行动已经使得约十万人口在他的治理之下,接受他的领导和组织。

    这个消息是苏咏霖最想听到的消息。

    这一波他打算把胜捷军扩军到五千六千的规模,然后来一段时间的大整训,为下一波更大规模的扩军做准备。

    有经验的老兵和新兵的比例不能太大,太大的话会影响军队的战斗力,其他军队苏咏霖不管,但是胜捷军必须要有这方面的节制。

    辛弃疾在苏咏霖打算任命他也做一军统制官的时候表示拒绝。

    他希望可以在苏咏霖的身边办事,这比做一军统制官更有意义。

    他自己散尽家财拉起来的一千多义军他也不要了,任由这一千多质量不错的义军被苏咏霖打散编入胜捷军,他自己则在苏咏霖身边做了一个军事参赞。

    时间进入到六月,越来越多的消息汇总到苏咏霖这边。

    他十分欣喜的发现就算光复军主力没有正式攻打山东西路,山东西路很多地区也已经遍地都是光复军了。

    原因很简单,山东西路的地主乡绅们听闻光复军在山东东路的造反大业,已经深受鼓舞,纷纷行动起来,并且单方面宣布加入光复军,和赵开山一起战斗。

    十几年承平之下的恶果已经充分地被金人品尝到了。

    加上赵开山不讲武德地捣毁了益都统军司,打碎了山东金军的统一指挥可能,使得山东各地金军不能统一步调行动,只能各自为战。

    各自为战的下场当然是被在这一地区内占据绝对优势的汉人地主武装驱逐、剿杀。

    金廷在山东的统治在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已经摇摇欲坠,濒临崩溃,其在中原的统治根基之脆弱一览无遗。

    这个消息一旦广泛传播出去,不用半年时间,便会激起更多心怀不满的人蠢蠢欲动,跃跃欲试。

    天下大势正在发生剧烈的转变。

    没过几天,六月初六,苏咏霖正在安排胜捷军新兵训练,忽然接到了赵开山的命令,叫苏咏霖带着西路军的一些主要将领前往益都府开会。

    的确,光复军的规模正在急速扩张,这个时候开个会理顺大家的关系和驻地是很有必要的。

    而且听着山东西路发生的事情,苏咏霖感觉赵开山可能有了进一步进取山东西路的想法。

    金廷的反应是真的很慢,虽然终究会反应过来,可眼下这个时机要是不抓住,一定会后悔的。

    苏咏霖已经下令让苏长生北上河北地区探听金廷动向的消息,虽然目前还没有什么所得,可是他真的很想知道眼下远在中都的完颜亮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

    他如果知道了这件事情,会做什么打算呢?

六十六 极强的求生欲

    其实完颜亮知道山东出现叛乱事件的时间并不晚。

    在苏咏霖占据济南府之后,也就是五月中下旬左右,他就知道了山东有人造反的事情。

    消息是益都统军司按照常规操作给枢密院送的消息,再由枢密院转呈,让皇帝知道山东地界上不平静,有人阴谋作乱。

    这个消息就是益都统军司最早分析出来的山东乱局。

    尽管苏隐和苏长生使用情报战混淆视线,但是术虎思济已经意识到山东真的有乱军。

    只是乱军在什么地方他还不知道,于是到处派人查。

    有人回来得早,有人干脆没回来,查了一圈,术虎思济确定叛乱在南边几个州,沂州莒州一带,于是将此事上报。

    但是还没来得及进一步行动,光复军就兵贵神速的主动打过去了,他也就随之逃跑了。

    于是完颜亮也就知道沂州和莒州一带有贼人作乱。

    这对于完颜亮和金国朝廷来说实在不能算是大事。

    原因很简单。

    山东之地造反的次数实在是有点多。

    自从他登基以来,因为南迁猛安谋克户的关系,涉及到土地问题,山东与河北之地大大小小的叛乱消息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但是这些作乱往往规模很小,转瞬就被平息,根本不足为虑。

    括地政策在地方执行的乱局他并非不知道,但是他无暇管顾那些官员的不正当手法,他私下里甚至觉得多死点人也好,至少可以给他腾出更多的土地安置女真人,不至于到处和汉人抢土地闹得矛盾多多。

    所以这一次感觉也是一样的。

    完颜亮没当回事,就指示枢密院稍微关注一下,等山东的乱局平定之后再派人跟他讲一声就好。

    他作为皇帝日理万机,尤其是铲除掉大量宗室权贵之后,他的权力前所未有的集中,所以他有很多事情要做。

    尤其是为南下讨伐南宋做准备。

    枢密副使徒单贞主要负责此事,但是他也没有太多的在意。

    念及益都兵马都总管兼益都府尹徒单京是他的族人,所以随便派了一个小官南下询问此事,看看情况是不是已经解决了。

    要是解决了,也好顺便报个喜,讨份功劳。

    徒单京是他推荐给完颜亮的,也是因为他受到宠幸,完颜亮才给了徒单京一个机会,让他作为一路军政长官历练一番。

    自己推荐的人立下功劳,自己脸上也有光不是?

    五月底,徒单贞派遣的小官作为朝廷使者抵达河北,在河北与山东交界处的无棣遇到了仓皇北逃的术虎思济、徒单京和一众大小随从官员,不由得愣住了。

    术虎思济和徒单京眼看着朝廷使者来了,想起完颜亮干掉他那么多亲眷都毫不手软的凶残性格,顿时感觉大事不好。

    两人逃跑的时候不是一起逃跑的,但是最后却汇聚在无棣县,可谓殊途同归。

    眼下,又要一起面临杀身之祸。

    于是两人大眼瞪小眼,十分慌乱。

    “要是山东贼乱事大的事情被皇帝知道,我必死无疑,没死在反贼手上,倒要死在皇帝手上,这种事情怎么能做?”

    “的确不能这样认栽,要是就这样回去,肯定要死,咱们必须要做点什么!至少要把性命保住!”

    两人商量着要做点什么的时候,徒单京的亲信、益都府兵马副总管夹谷阿速向他提出建议。

    “山东反贼势大不假,但是终究只是一群刚刚起事的反贼,又能有多大能耐?不过是趁我等不备偷袭得手,真要我等调集兵马面对面决胜负,贼军必然一触即溃,不堪一击!”

    这话虽然不知真假,但是听起来还是蛮有气势的。

    反正他们顿时忘记自己是因为什么放弃抵抗仓皇逃跑的,也忘记了他们是怎么样被光复军一路追击从益都府撵到滨州再撵到无棣县的。

    他们突然就感觉自己又行了,之前的一切只是不小心。

    于是术虎思济询问徒单京。

    “你有什么看法?”

    “眼下益都府和滨州虽然被强占,但是偌大一个山东,难道没有可以一用的兵马吗?除了山东东路,还有山东西路,还有大名府路,统军使执掌三路兵马,为何不能反击?”

    徒单京寻思着自己失职,一旦被问责必然大事不妙,唯一的自救方法就是收复失地将功补过。

    于是他竭力撺掇术虎思济调动其余各路兵马发动反击,帮着收复山东东路的失地。

    徒单京只是管着山东东路的射粮军等杂役部队和签军,眼下属于光杆司令,除了少数亲卫部队之外,并无法调动军队使用。

    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的军队也不会听他的。

    而术虎思济却可以调动山东东路、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三路的猛安谋克兵马,所以眼下术虎思济是大家最后的指望。

    大家眼下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这一点术虎思济也明白,所以他答应了这个计划。

    嗯,计划可以算是定下了,但是眼下还有一个非常严峻的现实——反贼到底是多大规模?

    从他们攻克了益都府又追击到滨州的情况来看,人数绝对不会很少,五千人以上怕是有,而且之前术虎思济的判断也不会有错,贼人最早在沂州和莒州一带发动叛乱。

    所以眼下包括益都府和滨州在内,小半个山东东路怕是情况不妙,若不尽快发起反击,一旦贼军做大,则大事不好。

    术虎思济分析了眼下的局面,徒单京和夹谷阿速两人也神色凝重。

    然后他们以共同的极强的求生欲为根基,达成了共识。

    总之,最主要的问题是,绝对不能让皇帝感觉山东的事情闹得很大,一定要让皇帝觉得只是小事而已,他们地方上就可以搞定,不需要皇帝花费太大的心思。

    这样,他们就能从容调兵遣将解决山东反贼,而不至于什么都没做就被皇帝砍了脑袋。

    以完颜亮的性格,一旦知道他们不敌叛贼还逃出了辖区,他们估计就可以准备到下面会和熙宗皇帝与一大群被完颜亮干掉的宗室亲贵了。

    那么,首先要做的就是贿赂收买加忽悠,让朝廷特使变成自己人,先把这关过了再说,其他的之后再谈也不迟。

    “那就这样决定了?”

    术虎思济看着徒单京和夹谷阿速。

    两人一起点头。

    “就这样吧,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谈,反正绝对不能让陛下觉得山东的问题很大,否则咱们几个脑袋不保。”

    共识就此达成。

    然后三人凑了些钱,由徒单京出面,找到朝廷使者,握着他的手与他“深谈”。

六十七 徒单京的本领很强

    朝廷使者刘琰并不是傻子,也不是二愣子。

    见这个势头,他知道情况不妙,心里又是担忧又是害怕。

    一箱子金银财物摆在面前,贿赂的用意不言而喻。

    堂堂一路最高军政长官怎么会用这样的钱财数目来贿赂自己?

    自己只是一个使者,本身官职低微,还是汉人,先天不足,在这些女真地方大员面前其实不值一提。

    而眼下益都府都已经沦陷了,他们都跑到河北来了,还要拿钱贿赂自己,看来这问题不是一般二般的大啊。

    这钱拿着这没问题吗?

    不会烫手吗?

    回去之后万一出事,自己不会被连累吗?

    他总感觉有把刀,刀尖向下,悬在自己脑门上,只要稍有风吹草动,系着刀的绳子就会断裂,扑哧一下,自己就会当场去世。

    于是他怀着忐忑不安又害怕的心情询问道:“徒单府尹,问题真的不大吗?”

    看着刘琰又惊又怕的表情,徒单京连忙开口。

    “当真不是什么大问题,若是大问题,我早就死了,怎么会活着?丧师失地,我一定自裁,怎么还会活在这里呢?事实只是一群蟊贼胆大包天突袭了益都府咱们的驻地。

    贼人非常胆大,咱们猝不及防,给他们得手了,我都来不及调动军队反击,就被亲兵保护着撤退到这里,这实在是奇耻大辱,我都已经准备反攻回去了,真的。”

    刘琰眯起了眼睛,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徒单京。

    “反攻?”

    “反攻!”

    徒单京坚决地点了点头:“我和统军使术虎思济正在积极联络山东的部下,正准备组织部下们集合在一起,以大军反攻回去,一举平定这帮胆大包天的蟊贼!把他们的脑袋全部砍下来!我们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当真?”

    “当真!”

    “反贼数量几何?”

    “约三千,只在益都府一带活动,规模不大,已经被我们控制了局势,只要我们发起反击,叛乱立刻就会平定。”

    徒单京很熟练地睁着眼睛说瞎话,一点也没有生涩之感。

    当官嘛,这种事情是常规操作,根本不足为奇,比他做得更过分的人比比皆是,反正皇帝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

    “当真?”

    刘琰还是有些疑惑,感觉徒单京在睁着眼睛说瞎话,甚至想着要不要自己也南下看看情况。

    “当然是真的,只是吧……”

    徒单京左右看了看,见没人,便靠近使者,低声道:“陛下是什么性子,天使也知道,一点小事就能让陛下暴怒,然后我等性命不保,这件事情的确是我等失职,但是也不至于就这样丢了性命啊。”

    刘琰想了想,觉得也有点道理。

    皇帝的确喜欢杀人,这些年为了皇位杀了不知多少皇亲国戚,把大家杀的心惊胆战,生怕什么时候就脑袋搬家了。

    女真人尚且战战兢兢,契丹人和汉人官员就更是一夜三惊了。

    可是这件事情也是大事。

    万一山东不稳,自己汇报的消息不准确,到时候皇帝追究起来,自己肯定要被当做替罪羊拉出来顶罪。

    刘琰很害怕。

    “但是,兹事体大,事关叛乱,我若不据实相告,陛下那边一旦问责,我……”

    “此事还是要多多仰仗天使,若果然如此,具体的情况我会向枢相阐明,从中斡旋,之后,必有厚报。”

    徒单京亮出了底牌。

    刘琰瞳孔一缩,忽然想起徒单京的后台是如今的枢密副使、皇帝宠臣徒单贞。

    徒单京在地方为官,徒单贞在中央为官,家族掌握军事实权,地位很高,不是可以轻易得罪的。

    山东的情况肯定不只是像徒单京所说的那么简单,肯定有点问题,但是……也不至于就真的让山东倾覆、国家危乱。

    对吧?

    要是把这个事情捅给皇帝知道,让皇帝觉得山东问题很大,问罪徒单京,自己一时不会有事,难保日后山东的事情解决掉之后,徒单氏不会报复自己。

    皇帝完颜亮是出了名的宠幸亲信,很护犊子。

    他的亲信就算有什么问题也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而自己人微言轻,又是汉人,刚刚考科举入仕,在朝中举目无亲,哪里是位高权重的徒单氏的对手?

    必死无疑。

    反过来,若是稍微掩盖一下,让徒单京等人有足够的时间把问题解决掉,山东平复,你好我好大家好,事情结束之后,自己就等于抱住了徒单氏这条大腿!

    徒单氏这条大腿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抱上的,那需要机缘,需要很大很大的机缘,多少女真人想抱着都找不到门路,更何况自己这个汉人?

    思来想去,刘琰觉得这个机会一定要把握住。

    错过这个村,就真的没有那个店了。

    思虑片刻,刘琰强忍不安,做出了决定。

    “那,徒单府尹以为在下该如何向朝廷汇报此事呢?”

    刘琰这话一出口,徒单京就松了口气,知道事情可以挽回了。

    “天使可说山东有反贼闹事,但是事情闹得并不大,约三千人在益都府一带作乱,我与统军使术虎思济同心协力,已经控制住了局面,最多两个月就能稳定局势平定叛乱,请陛下放心。”

    “这样就可以?”

    “就可以了……对了,千万别说咱们在无棣县,这擅离职守,也是重罪。”

    徒单京指着一箱子金银财物笑道:“天使果能如此,在下不胜感激,此乃小小心意,还请天使收下,万勿嫌恶,日后必有重报。”

    刘琰看了看那一箱子发光的金银财物,又想起徒单京深厚的背景,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

    “既如此,那一切就拜托府尹了。”

    “请天使放心。”

    事情搞定,徒单京等人一起送走了刘琰。

    一张催命符硬生生被变成了队友,术虎思济就非常佩服徒单京。

    他虽然也得到皇帝的信任,但是属于发家的一代目,没有徒单氏那么深厚的家族背景,皇帝身边还没什么人帮他说话。

    所以他还有点羡慕徒单京。

    但是徒单京可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很愉快。

    “人是送走了,皇帝那边应该也能暂时稳住,我再写封信给枢相,应该就万无一失,但是山东反贼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咱们还不知道啊,要是不能尽快平息叛乱,咱们还是要掉脑袋。”

    徒单京这样一说,术虎思济和夹谷阿速也觉得情况还远远没有到可以让他们放松的时候。

    山东的叛乱就算问题不大,但是益都府、滨州、莒州和沂州一带肯定已经被叛军荼毒的不轻,地方上的官军和猛安谋克户们肯定遭到了不小的打击。

    他们需要尽快行动起来,绝对不能拖延,否则大事不妙。

    “总之,咱们应该立刻往济南府去,在济南府做调度,调动兵马准备平叛,同时发告示给山东东西二路诸州府,让官员一起反抗,谨守城池坚壁清野,应该就能遏制乱军。”

    术虎思济如此决定。

    徒单京不是职业军人,而是半路出家,比起职业军人出身的术虎思济和夹谷阿速,他在军事上可没有什么底气。

    而且不管是徒单京还是夹谷阿速,现在都必须要仰仗术虎思济的统军使身份调动山东西路乃至于大名府路的兵马帮他们收复失地。

    于是术虎思济就成了绝对的领导者。

    他一面安排人回到山东东路想尽办法探知整个山东叛乱的整体局面,一面带着帮手们火速往济南府而去,为了保命而奋斗。

六十八 完颜亮需要一场胜利

    六月初五,奉命南下探听消息的刘琰赶回中都,将此事汇报。

    正在枢密院当值的徒单贞知晓此事,微微皱起眉头。

    山东果然出现了叛军,闹出了乱子。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也是个好机会,叛军规模虽然不小,比起山东金军力量来说还是太弱了,别说两个月,一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就算徒单京不行,那个统军使术虎思济也不是吃素的。

    术虎思济在军中素来有勇武的名声,十几年前也是边关的一员骁将,在草原战场上有过功劳。

    这几年调到山东整顿军务,没听说有什么失职的情况发生,本身也和自己有些关系,时有孝敬,所以徒单贞也就偶尔替他说好话。

    区区一支乱军,术虎思济肯定可以应付,不用担心。

    到时候打了胜仗,自己稍微操作一下,就能把这个功劳分给徒单京一半,届时自己也有【识人之明】,岂不美哉?

    他也就没怎么把这个事情看得很重,简单写了报告,叫刘琰再把报告递到皇宫里给皇帝送去。

    徒单贞汇报消息的时候,完颜亮感染了风寒,有点感冒,正在皇位上边处理政务边擦鼻涕,脑袋也有些昏昏沉沉的,很不舒服。

    饶是如此,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完颜亮也还是皱起了眉头。

    “山东之地乃我国对宋之绝对前线,三千乱军不是小数目,局面已经控制住了?”

    刘琰强忍心中不安,机械地点了点头。

    “是的陛下,局面已经得到了控制,反贼已经不能成事,统军使术虎思济和益都兵马都总管徒单京正在紧急部署平叛。”

    “嗯,可以,不过人数上千的叛乱可不能算小事,叫枢密院盯着,叛乱平息之后汇报给我知道。”

    “遵旨。”

    完颜亮没有更多的要求,刘琰松了口气,缓缓退下。

    于是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完颜亮和身边的亲信宦官梁珫。

    “陛下,您身子不舒适,还是回去休息吧。”

    完颜亮拧了一把鼻涕,摇了摇头。

    “皇帝哪有休息的,偶感风寒而已,小事,政务繁多,需要我来处理。”

    说是这样说,吃药之后,完颜亮也觉得自己有点昏昏沉沉的,脑袋也不是很清醒,稍微有些困倦。

    于是他决定站起来稍微清醒一下脑袋

    站起身子,完颜亮走了几步,转过身,走向了宫殿左侧,站在墙壁边上,看了看墙壁上挂着的那副地图。

    绘画着金国全部疆域和南宋全部疆域的地图。

    他伸出手,抚摸着地图上南宋疆域的每一个部分。

    细细的抚摸,细细的观看,看遍了地图上属于南宋的每一个州府,每一个县,每一块土地,每一座山川,每一条河流湖泊。

    “大好河山,大好河山啊。”

    完颜亮喃喃自语:“如此大好河山,岂能不属于我呢?”

    站在边上的梁珫听到了皇帝的喃喃自语,眼珠子一转。

    “天下之大,都是陛下的。”

    他如此奉承道。

    “真的吗?”

    完颜亮没看梁珫,依旧抚摸着地图上的南宋疆域,细细地看,开口道:“那为什么江南大好河山却不属于我呢?”

    “只是陛下还没有兴兵去取罢了,只要陛下大军一到,南国赵构一定纳土归降,不敢有二话,陛下要什么他都要给。”

    梁珫笑道:“就算是赵构最喜爱的刘贵妃,他也要乖乖的献给陛下,就和他爹与兄长一样,把一切都乖乖地献给陛下。”

    完颜亮揉了揉鼻子,直起身子大笑。

    “刘贵妃……你去了一次南国就常在我耳边叨叨,到底是何等绝色美人,能叫你这阉人都念念不忘?怕不是刘贵妃站在你面前.....又能重新长出来?哈哈哈哈哈!”

    对于皇帝的嘲笑,梁珫甘之如饴。

    “那是真的摄人心魄,一双桃花眼眉目含情,江南水乡女子的温婉秀美尽在其中,绝非中原和北国女子所能比拟,此等绝色,除了陛下这等伟男子,又有何人可以拥有呢?赵构不配啊。”

    完颜亮深吸口气,迈开脚步走了几步,望着殿外的天空,出神似的缓缓点头。

    “是啊,江南水乡女子之温婉,的确叫人难以忘怀,那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之美景,为什么我就看不到呢?天下美景,怎么能单单属于赵构呢?他不配。”

    说罢,完颜亮看着梁珫,勾起嘴角笑道:“你说得很好,去领三十大板吧。”

    梁珫刚要笑,忽然间抬起头,面色呆滞的看着完颜亮。

    “陛下,臣……”

    “赵构的确不配拥有南国江山和美人,但是他到底是皇帝,你一届阉人,竟敢嘲讽于他?是不是我过于宠幸你,让你忘了上下尊卑?”

    完颜亮的表情分明是在笑,但是眼睛里一点也没有笑意,反而满是森寒的杀意。

    皇帝是一头虎。

    食人猛虎。

    就算病了,虎威也不容触犯。

    梁珫瞳孔一缩,双膝一弯跪在地上,整个背部的内衣顿时就被冷汗浸透了。

    “老奴有错,老奴有错!老奴知错了陛下!老奴知错了!请陛下饶命!请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啊陛下!!”

    他跪在地上不停磕头,乞求完颜亮饶他一条命。

    “我有说要杀你吗?去领三十大板,长长记性。”

    “……”

    梁珫一愣,继而面色一喜,连连叩首道:“谢陛下!谢陛下!谢陛下!”

    接着便赶快站起来,跑到殿外去领三十大板了。

    太吓人了,还以为要丢了小命儿了。

    梁珫边跑边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

    梁珫跑走之后,完颜亮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很是不愉快地走回了地图边上。

    “蠢货,真以为一个女人就能叫我兴兵伐宋?我要什么女人没有?单缺一个刘贵妃?”

    完颜亮伸手触摸着南宋的疆域。

    他喜欢女人不假,他最大的梦想之一就是得到天下最极品的美人,慢慢享受。

    但是他更加清楚他为什么可以持续不断的占有天下绝色慢慢享用。

    因为权力。

    只要拥有权力,他就可以拥有所有他想要的东西,包括女人。

    女人不过是他权杖之上作为点缀的一颗颗闪亮的宝石罢了,看着好看,睡着舒服,也仅此而已。

    更关键的,永远是权力。

    他伐宋,也是为了权力。

    为了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的承认他的权力,他杀了太多太多的人。

    的确,通过杀戮确立了他说一不二的权力,但是他也知道这份建立在杀戮上的承认非常的脆弱。

    他可以杀掉他的兄长登上帝位,别人也可以杀掉他登上帝位。

    要怎么做才能让人不敢有这样的想法呢?

    应该只有军事功勋了。

    那么要如何获得军事功勋呢?

    西辽?

    太远。

    草原?

    太凶。

    西夏?

    太穷。

    南宋?

    嗯,富裕,软弱,资源丰富,人口众多,皇帝是怂包兼手下败将。

    那还等什么?伐宋啊!

    通过伐宋,通过大一统,建立不世帝业,建立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都没有达成的功业,就此确立他独一无二的正统地位。

    这样一来,他的权力和地位才能得到巩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恐惧和杀戮保护自己的权力和地位。

    而且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

    女真本族的武力正在因为优渥的生活而急剧衰弱。

    本族人在和平的大环境下正在不断的文弱化,不断地偃武修文,变得越来越儒雅的同时,也越来越畏惧、想要远离战争。

    这一点被完颜亮敏锐地察觉到。

    他多次下达指令要求猛安谋克户注意演武,时常操练,不能忘却战事,但是收效甚微。

    他也不傻,根本不相信外派出去的那些巡查官员的汇报结果,他自己多次派人暗访各地猛安谋克户的武力水准,得到的结果让他十分忧虑。

    很多猛安谋克户的适龄男丁已经骑不好马拉不开弓,已经以舞文弄墨为荣,以舞刀弄枪为耻了。

    他们和汉人士大夫交际游玩,穿汉服,说汉话,写汉字,读儒家经典,喜欢小脚女人。

    他们喜欢上了精细美味的汉家炒菜,厌恶起了粗狂腥膻未经调味的牛羊肉。

    言必称孔孟,再也不谈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艰难困苦的创业史。

    祖先留下的尚武精神已经被时间和富裕的生活消磨的所剩无几,新一代女真子弟已经快要和汉人士大夫子弟没有区别了。

    若是再不进行中华一统,金国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

    所以,这是他,也是金国最后的机会。

    完颜亮踌躇满志的进行战争的准备。

    他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但是他却不曾料到某个本不该存在的反贼正在把一场本来没有太大危害的叛乱行动无限度地放大。

    而他那些恐惧他狠辣手段的臣属们也因为各自的恐惧而做出了绝对不利于他的选择。

    而此时此刻,无论是完颜亮,还是反贼,亦或是臣属,都没有预料到他们所做的事情会给未来带来什么样的变动。

    反正徒单京和术虎思济肯定是不知道的,如果他们知道,应该顶着杀头的风险向完颜亮求救,而不是头铁自己上。

    当然,他们自己上也并非不能理解。

    一来他们尚且不清楚光复军的虚实,觉得光复军只是“小股流寇”,局限于少数几个地区,可以平灭,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二来觉得起义军都是些装备极差的乌合之众,只要正规金军出动,立刻就能击溃他们,并不困难。

    所以他们觉得自己非常勇,可以尽快平定山东叛乱,就此把这件事情摁下去,防止皇帝知道他们居然被叛军打跑之后问罪他们。

    而当他们正分头去做早就该做的事情的时候,光复军大会也在益都府盛大开幕,全新的光复军已经诞生。

六十九 成果分配是个很敏感的问题

    春末夏初,天气渐渐变得炎热起来,白日里的阳光照在身上已经有了灼热之感,厚实的衣服已经无法上身。

    人们纷纷脱下厚实的衣物,换上了单薄松快的便装。

    在这种日子行军作战绝对不是一种愉快的体验,一天行军或者训练下来,浑身上下就跟水洗了一边似的,潮湿湿粘腻腻,非要痛痛快快洗个澡才能清爽。

    不过对于光复军这个另类的存在而言,天气越是炎热,他们的气势就越是高涨,并没有因为炎热就失去昂扬向上的战斗意志。

    他们依然在不断地战斗,不断地把往日里在他们脑袋上作威作福的官员和官军掀翻在地,狠狠地踏上一只脚。

    此时此刻的光复军已经发展壮大到了绝非山东一地的金军可以对抗的程度。

    不仅是山东东路,山东西路诸多州府也出现了大量的光复军正在作战,光复军大起义的蔓延速度实在是很快。

    苏咏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那些地主乡绅们一旦有了带头的率先起义就会变得那么勇,三五百人就敢拉一杆大旗进攻县城。

    可见他们已经被完颜亮的括地政策迫害到了什么地步。

    反正整个山东东路已经是光复军的天下了。

    光复军三路出兵的行动大获成功,赵开山、苏咏霖和孙子义这三路兵马的军事进攻都获得了成功,山东东路的金人势力基本上完成了肃清。

    而且光复军的军力膨胀的很厉害。

    苏咏霖这儿膨胀到三万多人都是客气的。

    孙子义那儿直接膨胀到了四万多人。

    赵开山更夸张,直属部队直接膨胀到了五万多人,整个光复军的队伍规模就像吹气球一样一下子达到了十二万多。

    这股力量别说攻占山东了,进一步攻占河南河北之地都可以——如果是训练有素的主力军队的话。

    所以开会的时候大家对一下手上的兵力,集体懵逼,紧接着就是哄堂大笑。

    谁也没想到起义两个多月,光复军就从区区一万多人的兵力扩张到了十二万人,控制了整个山东东路,并且山东西路的攻占也是指日可待。

    赵开山搂着苏咏霖的肩膀不停的夸奖他。

    “昔日贤弟说刘邦项羽之事,为兄还觉得这是痴人说梦,现在看来,这分明是贤弟的先见之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开山高兴地脸色涨红,额头上青筋暴起,整个人显得极度亢奋。

    其余义军将领们也是如此的亢奋,一个两个狂傲的感觉就像是已经攻破了中都、把金人赶出长城了。

    苏咏霖并没有感觉很奇怪,倒不如说他们要是一副冷静的样子,苏咏霖才会觉得无比奇怪,并且怀疑这帮人是不是被外星人控制了。

    现在这个样子反倒是证明了他们都是正常的人类,没有脱离他的预料。

    光复军的规模一再扩大,整个山东的起义局势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而这场会议除了大家对一下军事成果,就是商量一下成果的分配,还有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成果分配是个很敏感的问题。

    赵开山似乎已经不像之前那么莽的随意分配了,没有开什么空头支票,而是决定暂且搁置这个问题。

    他的意思就是把军队依旧分为三部分,还是苏咏霖、孙子义和他自己分别执掌一路兵马,维持西路军东路军和中路军的编制,各家暂且控制各家的占领区域,然后整顿军队,尽快对山东西路发起进攻。

    他的理由很充分。

    “山东西路的豪杰们正翘首以盼我等进军山东西路,此时,正是应当一鼓作气占据整个山东抗击金贼的时候,岂能故步自封,因为一点点小小的成果而沾沾自喜?”

    赵开山一脸伟光正的模样宣布自己的决定。

    各路军兵统计军队人数,完善军队建设,筹集粮秣、军饷,然后立刻进军山东西路,驱逐所有山东金人。

    然后大家再一起论功行赏。

    用整个山东来论功行赏,这难道不是更好的一件事情吗?

    赵开山宣布自己的决定之后,方才还热情洋溢的会场氛围立刻就像是被一泡尿浇灌于其上的火堆一样,火苗消失,只剩下几缕青烟。

    会场的氛围有些奇怪。

    孙子义东路军的义军将领们还有苏咏霖带来的西路军义军将领们都不说话了,一个两个互相看了看,方才满脸的笑容此刻都凝固在脸上,显得有些滑稽。

    显然,赵开山的决断并没有得到大家的认同,或者说离大家的心理预期稍微有点远。

    比起进军计划,难道不该在此之前稍微讲一讲封赏方案吗?

    大家提着脑袋打赢这一仗,就没点赏赐吗?

    不说苏咏霖和孙子义这两个主要的有功之士,其他参与反金的“豪杰”们也没有赏赐?

    话说行动过程之中孙子义也和苏咏霖一样,给老部下还有新近参与起义的地主乡绅们一些奖励,封个文官或者军官之类的。

    这是孙子义和苏咏霖决定的,并不是赵开山定下的,现在光复军尊奉赵开山为首脑,合法性在赵开山这边,肯定要赵开山来宣布才有效。

    来这里之前,苏咏霖和孙子义一起,都把建议封赏名单提交给了赵开山。

    所谓的建议,实际上就是既定事实,只是需要赵开山张开嘴巴说几句话,正式宣布一下,让这些封赏变得“合法”。

    结果赵开山居然没有这样做?

    就算要进取山东西路,也要把山东东路的阶段性成果结算一下吧?

    尴尬的氛围之中,赵开山自己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不过他还没开口,孙子义就抢先开口了。

    此番行动之中,东路军以莒州和密州为根据地,负责攻打登州、莱州和宁海州三地,把金人赶下海。

    他们也的确成功的做到了这一点。

    攻取三州之地,加上密州和莒州的大本营,孙子义这一批东路军的义军将领们便已经掌握了五州之地。

    为了这五州之地,他们也的确是付出了很多,牺牲了不少人。

    所以攻克三州之后,他们最大的想法就是通过三州之地获取自己应该得到的东西,然后让赵开山承认他们得到的东西是合法的,而不是啥也不说,就直接往山东西路进军。

    东路军主力现在正在登州之地集结,若要进军往山东西路,需要走的路也是最多的。

    这让孙子义等东路军主要将领们感到不满。

七十 赵开山忽然感觉有点不舒服

    “大统领,弟兄们提着脑袋和金贼血战,不惜性命的奋勇向前,所求者无非是富贵,眼下山东东路金贼基本肃清,大统领不正是应当论功行赏的时候吗?否则众兄弟怕是心有戚戚。”

    孙子义这话说的比较直白。

    虽然语气很客气,但是意思就是你该给咱们好处了,不能就这样用空头支票忽悠咱们。

    给你的名单你也看到了,不能当做没有吧?

    该确定的封赏总要确定一下,全都确定了之后咱们再谈其他,这样比较保险。

    否则万一山东西路打下来了你又要去打大名府,那我们远离根据地作战,不说方便不方便,谁知道回来之后这些地盘还是不是我们的?

    都立了大功了,该赏赐的就要赏赐,堂堂一个大统领,难道连点赏赐都不给吗?

    这可让我们很不高兴啊。

    赵开山的脸色当时就不太好。

    站在赵开山身后的赵祥站了出来,打算为赵开山说几句。

    “孙统制,你这话说的就有些问题,弟兄们行军征战所求者当然是富贵,但是富贵给了你,你也要有命去享受,不是吗?”

    孙子义从来就看阴阳怪气的赵祥不爽,一听这话立刻发怒,一拍扶手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

    赵祥皱着眉头针锋相对。

    “我没说什么!就事论事,眼下这个局面是该考虑富贵的时候吗?金贼覆灭了吗?他们完了吗?金贼大军还没来呢!这时候就想着富贵,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孙子义气的笑了出来。

    “早?早吗?你问问我身后的兄弟们,早吗?”

    “不早!”

    出身不同籍贯不同的东路军将领们此时此刻倒是紧紧团结在了孙子义身边。

    孙子义许给他们的利益他们已经拿在手里,现在就等这赵开山开口让这些利益变得名正言顺。

    结果赵开山不让?

    赵祥一看众怒难犯,底气不足,心里发虚,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边赵开山的脸色阴沉的快要滴水了。

    看着孙子义和东路军将领们一起指责赵祥,他觉得很不舒服。

    沉默了一会儿,赵开山咳了好几声,孙子义和东路军将领们看着赵开山准备说话了,这才停止了对赵祥的攻击。

    赵开山于是缓缓开口。

    “眼下金贼丧胆,整个山东的豪杰都起来反抗金贼了,正是应该火速进军荡平整个山东金贼的时候,大战之后,根据战功论功行赏是绝对不会少的,但是眼下,军务才是第一要务!”

    赵开山的语气有点重。

    因为他很生气。

    他就是因为没想好怎么根据战功论功行赏,所以才想着拖延一下,先把仗打完再说,也好认真仔细的权衡利弊,再做出封赏的决断。

    苏咏霖和孙子义提交的封赏名单他看了,看了之后就有点犹豫。

    说实话,赵开山一开始也没想到起义会那么顺利,两个月不到山东东路偌大一片土地就被攻下来了,起义军膨胀到了十二万人的数目,声势震天,十分可怕。

    刚刚攻下三州的时候,赵开山还能因为大家本身就是本地人做出各家管理各家事的临时决断。

    但是眼下大军进展迅猛,占据了那么多土地,论功行赏这种关键性问题骤然摆在了他的面前,让他无法忽视。

    可他就是没想好怎么论功行赏。

    要说功劳,三路大军的统帅都立了大功,要按照他原本的思路和论功行赏的要求,肯定是谁攻下的地盘谁负责管理。

    就像益州莒州密州一样,谁的地盘谁做主。

    因为那些都是他们的传统势力范围,赵开山插不进去手,也无意插手。

    但是现在不是三州之地了。

    那么大一片土地,那么大的权力真空,想要插手很难吗?

    不难。

    要是按照之前的规矩,把那么大一片土地封赏出去,那么苏咏霖和孙子义的势力都不会比他小。

    名义上是他封赏的,实际上都知道是苏咏霖和孙子义给的。

    整个光复军就会变成三巨头鼎立的局面,而不是赵开山作为大统领总揽全局的局面。

    赵开山已经有了作为山东大总管和光复军大统领的意识,他开始有了上下等级的认知。

    他意识到他作为这一次起义的绝对领袖,应该要拥有绝对的优势。

    无论是声望还是地盘还是军力,他都应该占据绝对的优势,否则他又如何能领导这一次的起义,带着光复军走向更加遥远的前方呢?

    他要是没有绝对的优势,谁知道光复军走向前方的时候领军人物还是不是他?

    苏咏霖在他心中播下的改朝换代的种子已经破土而出,开始发芽生长了。

    所以孙子义的言外之意,赵开山听出来了。

    而这,赵开山无法接受。

    这场会议开始之前,赵开山和亲信们商讨那份封赏名单的时候,赵祥曾向他进言。

    赵祥建议赵开山提早防备孙子义和苏咏霖,认为这二人都不可信。

    并且进一步建议他应该想办法剥夺掉这两人手中的一些权力,确立自己说一不二的领导人的地位。

    简而言之就是要做出一些政治上和军事上的改变,确保自己是唯一说话算数的那个人。

    赵祥感觉继续像现在这样政令分三家而出的局面并不太好,对赵开山大统领的地位没有好处。

    当时赵开山还有点迷糊。

    “我与雨亭、子义歃血为盟,相约反金,永不背弃,如今局面一片大好,你要我做这样的事情?这有什么必要?我乃山东大总管,光复军大统领,我说话不算数吗?”

    “兄长!你傻啊!”

    赵祥一脸紧张地说道:“苏咏霖和孙子义各自执掌一路军兵,名义上是光复军,听从兄长的指挥,可实际上他们攻取的地方都可以自己做主,兄长又插不进去手!

    兄长,孙子义攻取了登州莱州和宁海州,苏咏霖攻取了淄州泰安州和济南府,这六个州府,加上莒州和密州,一共八个州府,是兄长可以说一不二的吗?

    兄长要这八州的人力物力,没有孙子义和苏咏霖点头,当地人会听从兄长的号令吗?他们一手拉起来的军队,如果兄长绕过他们发布命令,军队会听从兄长的号令吗?”

    赵开山被赵祥说的一愣一愣的。

    然后细细一想,觉得的确是这样。

    这八个州府,的确已经是苏咏霖和孙子义控制着,要是没有苏咏霖和孙子义的首肯,他怕是不能那么方便的做某些事情。

    话虽如此,若是赵祥不说,他怕也就是如此默认,并不在意。

    但是赵祥一旦说出来,赵开山忽然感觉有点不舒服。

    赵祥还在继续说。

    “兄长是山东大总管,光复军大统领,可是眼下兄长说话算数的地方,不过沂州、益都府、潍州、滨州和棣州,兄长是大总管,大统领,可是发号施令只有这五州府能听从!

    现在苏咏霖和孙子义又要兄长按照他们定下的这份名单给他们的部下封赏,这还不够明显吗?兄长要是答应了,这八个州府就真的是这两人的天下了,到时候万一……”

    “万一什么?”

    “万一苏咏霖和孙子义对兄长不满,二人联起手来,他们的势力加在一起,就会超过兄长,到时候兄长如何作为?”

    赵开山的瞳孔一缩,面色一变。

    “不可胡言乱语!”

    “兄长,这不是胡言乱语,这是未雨绸缪啊!”

    赵祥继续进言道:“照着这份名单来封,苏咏霖和孙子义不联手还好,这两人万一联手,掌握的土地和兵力都能超过兄长,到时候兄长如何还能说自己是山东大总管、光复军大统领?

    以当下的情况,苏咏霖和孙子义若是没有二心还好,若是有了二心,两人强行要求办成某些事情,只凭兄长一人当真可以控制局面吗?兄长,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赵祥的“劝诫”仿佛打开了赵开山心中的某个奇怪的开关,一瞬间让赵开山想通了很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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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我不给,你不能抢

    直到赵祥说出这些话为止,赵开山才忽然意识到,他才是山东大总管。

    他才是光复军大统领。

    他才是起义的首倡者。

    光复军都打着他的旗号,打着【开山赵】的旗号,而不是苏咏霖和孙子义的旗号。

    他们都是部下!

    他理所应当的应该得到最高的地位和最多的战利品,并且拥有最强的实力!

    甚至可以说一切都应该是他的,而不是苏咏霖或者孙子义的。

    苏咏霖也好,孙子义也好,其他任何人也好,都应该是他的部下,是接受他的领导和指挥的部下,而不是他的合伙人、联盟者。

    他应该是说一不二的唯一的最高统领,可以决定任何事情的最高权力掌握者。

    其他人可以接受赏赐,而不是与他“分润”战利品。

    他们接受的是“赏赐”,而不是他们“应得”的东西,这其中的区别真的很大。

    简单来说,就是【我不给,你不能抢】。

    这是我的,我可以“赏赐”给你,而你不能张嘴问我要。

    给多给少,是我的权力,不是你的权利。

    赵开山深吸了一口气。

    这场会议之前,他还在犹豫,感觉自己这样做会不会有点不好,会不会损伤兄弟之间【纯粹】的感情。

    但是眼下孙子义对他明目张胆的违背,东路军整体对他明目张胆的挑衅,让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侵犯和侮辱。

    我的命令,你现在就开始不接受了?

    是不是觉得自己打了几个胜仗就了不起了?

    现在就敢和我唱反调,以后还怎么得了?

    还不要和我刀剑相对血拼一场?

    光复军,到底姓赵还是姓孙?

    亦或是姓苏?

    重话说出来,赵开山的脸色越来越差,场面也变得越来越尴尬,越来越诡异。

    孙子义看着赵开山的脸色越来越差,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不太对劲的事情,感觉眼下这个局面有点奇怪。

    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说错了什么?

    孙子义扪心自问觉得没有。

    他只是想让赵开山把他们应该得到的给他们,然后他们就会继续跟着赵开山攻城略地,推翻金廷的残暴统治,建立属于他们自己的天堂。

    这是很合理的。

    他带着他的兄弟们拼了命打下来的地方,当然应该归属他自己支配,这很正常。

    否则血不就是白流了?

    物资的支出不就是白给了?

    可是赵开山不谈赏赐只谈军事,这就有点不厚道了。

    大家跟着你造反,是为了翻身做主,为了得到大家需要的好处,好处到位再谈其他这是规矩,你现在要打破这个规矩,凭什么?

    咱们谁没有提着脑袋和金人厮杀?

    就你一人立下功劳?

    我们对于推翻金廷在山东东路的统治力量就没有立下任何功劳?

    你赵开山是什么意思?

    孙子义不高兴,于是也没有主动出言缓解这种尴尬的局面。

    东路军的将领们也没有人出言表态的。

    他们也非常渴望自己现在拥有的成为“合法”的,那是孙子义答应要给他们的,现在需要赵开山这位大统领的首肯。

    只要一句话,一切就都“合法”了。

    可赵开山迟迟不愿意开口。

    现在,只有西路军集团什么话也没说。

    但是他们基本上也对此感到不满,他们也很想要赵开山亲口承诺的封赏让自己已经得到的利益变得“合法”。

    赵开山不答应,这就不算“合法”,有隐患。

    以后赵开山要是反悔了想要把他们的东西给别人,他们怎么办?

    西路军的光复军将领们都看着作为西路军领袖的苏咏霖,等着他做出决断,期待着他维护大家的利益。

    跟着苏咏霖一起来开会的辛弃疾也看着苏咏霖,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决断。

    眼下这个局面,很显然就是他支持谁,谁的意见就能占上风。

    三人实际上处于一个三足鼎立的状态,任意两方联手,就一定可以压制另外一方。

    赵开山要先打仗,孙子义要先分好处。

    苏咏霖选择谁?

    苏咏霖当然是要站出来的。

    这个时候他不站出来还有谁能站出来解决问题呢?

    赵开山看着他。

    孙子义也看着他。

    于是苏咏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首先看向了孙子义。

    “当下这个局面,其实对于我们来说是非常危险的。”

    这句话出口,有些聪明人已经意识到苏咏霖在说些什么了。

    于是苏咏霖接着说道:“孙统制之言并非没有道理,但是我以为,大统领的命令是正确的,我军发动突然攻击,以有心算无心,打了金贼一个措手不及,取得很大的成果,这不假。

    但是我们必须要知道,金贼是被我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一旦他们有了准备有了规划,与我等正面对敌,我等还能轻易取胜吗?诸位谁敢说一定就可以取胜?

    我们打败的都是镇防军,射粮军,并无精锐,而金贼的精锐远在北方边境,一旦金贼精锐南下参战,局势就要变化了,所以我等必须要利用起这段时间,竭尽全力增强实力。

    山东西路也好,大名府路也好,我们能争取,都要争取,能发动多少人,就要发动多少人,否则金贼精锐大军南下之日,谁去抵挡?孙统制愿意去抵挡吗?”

    苏咏霖看着孙子义,其余人也都顺着苏咏霖的话看向了孙子义。

    孙子义没想到苏咏霖做为利益受损者居然站在赵开山那边,心中惊疑不定,不知道苏咏霖和赵开山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勾当,顿时感觉压力山大,只能低下头不说话。

    于是苏咏霖又看向了赵开山,面带微笑,拱手行礼。

    “大统领,虽然说攻取山东西路非常重要,但是末将以为,大军成功打败金贼攻取山东东路乃是大胜,理当大赏全军有功将士,如此可以更好的激励士气,鼓舞将士们继续奋战,岂不妙哉?”

    赵开山原本也觉得刚才说话的语气有点重,把场面搞得有点尴尬。

    没人接茬儿,就没办法下台,这话说出去,难道要当场和孙子义翻脸?

    这个时候翻脸不合适啊。

    他本来也有点底气不足,非常担心苏咏霖站在孙子义那边给他施加压力,那他就真的颜面扫地了。

    除非大家当场撕破脸皮。

    那他这个光复军大统领不就是个笑话了吗?

    好在苏咏霖及时站了出来不轻不重地怼了一下孙子义。

    赵开山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暗暗高兴。

    接着苏咏霖再说大赏全军的事情,赵开山就觉得有点道理,便没有继续生气,而是顺着苏咏霖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雨亭言之有理,此番大胜,的确值得庆贺,不赏实在说不过去,那就赏,重重赏,大赏全军!赏酒肉,赐钱!至于其他的,等山东西路之战结束以后,我必然论功行赏!”

    赵开山哈哈大笑,壕气的一拍胸脯把奖赏全给包了。

    “大统领英明!”

    苏咏霖带头奉承赵开山。

    众人纷纷反应过来,这是赵开山也退了一步了。

    于是他们赶快跟着苏咏霖一起奉承赵开山,说说笑笑,算是把这一页揭过了。

    不过事情既然发生了,矛盾也没有消除,那么问题就始终存在,不是和稀泥可以解决的。

    苏咏霖对此也是一清二楚。

    他知道这个时候光复军内部闹分裂绝对是不可以的,至少明面上不可以,哪怕貌合神离,也要维持光复军的存在。

    所以宴会的时候,他就在思考,宴会过后,苏咏霖立刻去找了孙子义。

七十二 看来你苏雨亭也是个巧言令色之辈!

    孙子义的住所在益都县城的东北角,原先是个金人权贵的别院,现在给孙子义居住,规格与苏咏霖的差不多。

    进了府门,过了影壁,两旁都是奇花异草的幽静小道直通往气派的客厅。

    小道上,每隔十步就有两个卫兵手持兵刃守卫一旁,抬头挺胸,排场十足,也不知道是孙子义特意为了苏咏霖而准备还是每一个来访的客人都是如此待遇。

    不就住那么小小几天吗?

    至于这么大排场?

    苏咏霖感觉自己还是没办法和这群从来不知道贫穷和苦难是何物的“义军将领”们走到一起。

    孙子义似乎没有这样的自觉,见苏咏霖过来,大大方方地翻了个白眼,没给他好脸色。

    “雨亭兄弟可是大统领面前的红人,那么晚了来找我,要是耽误了休息,我可担待不起。”

    阴阳怪气的话一听就是满肚子恼火。

    没办法,苏咏霖只能赔着笑脸走上前去。

    “子义兄言过了,刚才那种情况,我不这样说,你们谁下得了台?下不了台,这个事情就闹开了,难道你想要与大统领就此翻脸?还是说立刻就打起来,亲者痛仇者快?”

    “谁和他是亲者!”

    说完,孙子义“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不说话。

    苏咏霖摇了摇头。

    “这个事情我知道,子义兄也没有私心,只是想要给部下们讨要些好处,兄弟们提着脑袋把三州打下来,要个名分什么的,也不是过分的事情,大统领这样做的确欠了考量。”

    孙子义转过头瞥了苏咏霖一眼。

    “刚才当着众人面你倒没有这样说,现在在我面前这样说,看来你苏雨亭也是个巧言令色之辈!只会在背后搬弄是非!小人!”

    苏咏霖一脸无奈的摇头。

    “刚才那种场合之下我帮你说话,不是明摆着不给大统领面子?他如何下的来台?他到底还是大统领,那么多人面前,当然要向着他。”

    “那你去向着他好了!不要来与我说话!一口一个大统领……你们干脆联手把我赶走好了!或者我马上就自己走,不要你们赶!”

    孙子义生气了,盯着苏咏霖怒道:“你那么向着他,是不是和他有什么秘密协定?你们两人是不是要联起手来排挤我?”

    “子义兄此言差矣!”

    苏咏霖忙说道:“我与你同日来到益都,与你一同递上名单,根本没有时间和大统领单独见面,这个事情我的确也不知道,真的不是什么秘密协定之类的。

    主要是那么多新加入光复军的人就在那儿看着,咱们三个起事元老闹矛盾,咱们两个一起不给大统领面子,大统领的脸往哪儿放?那些参加光复军的人又该怎么看?

    咱们打的是开山赵的旗号,打的是大统领的旗号,所有人都知道光复军的大统领是开山赵,而不是孙子义,更不是苏咏霖,光复军需要一个真正的大统领,这是为了大局考虑啊!

    而且子义兄往哪里走?离开了咱们,咱们闹分裂,力量分散,最后只能被金贼逐个击破,还是说子义兄觉得金贼能放过你,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孙子义又“哼”了一声,倒没有反驳。

    但是他依然很生气。

    “大局,大局,一口一个大局,我带着那帮兄弟提着脑袋攻城略地和金贼厮杀,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富贵吗?不为富贵不为翻身,我为什么拼着性命不要跟着他赵开山造反?

    仗打赢了,你约我一起写信给他让他自封山东大总管,他封自己封的痛快,轮到我们了,他怎么也该投桃报李吧?三州是我打下来的,我问他要个名分要点奖赏有错吗?

    他什么都不给,什么都不给啊!就要我继续带着兄弟们拼命去?到时候我愿意,我那帮兄弟们都不愿意!苏雨亭,你说我怎么去跟我那帮兄弟交代?”

    孙子义越说越来气。

    苏咏霖笑容可掬。

    “所以啊,我不是帮你要了赏赐吗?”

    “我要的是那个吗?”

    孙子义气的转过身来看着苏咏霖:“他做山东大总管我没意见,我答应,我认同,他做大,我不反对,可是我打下来的三州是我的功劳吧?我也不要什么,他当大总管,我当个小总管总行吧?

    我也不单单是为了我自己,我想着我当了小总管,就能给我手下那帮兄弟们一些赏赐,光明正大的,你当刺史,你做县令,大家都有封赏,都可以富贵。

    可他什么都不给,什么都不给!雨亭,你也是拼了命的攻城略地,你不介意吗?他不把那些地方封给你来管理,你不介意吗?到时候我们在前线拼死拼活,他转手把咱们打下来的地方封给其他人掌管,你愿意?”

    孙子义一番气话连珠炮似的脱口而出,苏咏霖想插嘴都找不到机会插嘴。

    好容易等他说完,苏咏霖赶快插嘴。

    “不会的,兄长怎么会那样做呢?他知道轻重缓急,论功行赏需要时间,而现在我们恰恰没有时间。”

    苏咏霖伸手握住了孙子义的手:“子义兄,眼下咱们需要的是团结一心,共抗金贼,而不是在这里为了一点名分闹得不可开交,这对我们没有好处。

    金贼大军一定会来,而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人都不能脱离光复军这个大整体单独对抗金贼,我们没那个实力,我们必须要紧紧团结在一起,才能对抗金贼!”

    孙子义看了看满脸恳切的苏咏霖,深深地吸了口气,沉默了一阵,但脸上还是满满的不爽。

    少顷,他开口了。

    “你倒是识大体,可赵开山不见得和你一样识大体!我看他就是个利欲熏心之辈!鼠目寸光!哼!”

    说罢,孙子义把苏咏霖的手甩开:“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苏咏霖笑了笑,点了点头。

    “识大体的不只是我,子义兄也识大体,大局为重,咱们还是要彼此扶持,互相依靠,现在大统领也答应山东西路之战结束以后论功行赏,该有的,都会有。”

    “尽说漂亮话!”

    孙子义又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也没招呼苏咏霖离开,就把他晾在这儿晾着。

    苏咏霖叹了口气,只好自己转身离开。

    孙子义这边勉强算是安抚住了,赵开山那儿也需要他去斡旋一下。

七十三 理想归理想,利益归利益

    此时此刻所发生的一切都在苏咏霖的预料之中。

    孙子义约他一起把那份名单递上去的时候他就预料到赵开山这边一定会有所动作。

    只是没想到赵开山的反应有点过激。

    往大了说这叫没有成大事者的气度,往小了说就是纯粹的眼皮子浅。

    先天不足的光复军造反集团在此时此刻出现了第一条裂痕。

    不过,这样的赵开山才是苏咏霖满意的“兄长”,他要是足够大气足够豪爽,苏咏霖反而觉得这些事情不好操作了。

    说白了,光复军也好,赵开山也好,在他眼里都是工具。

    在特定历史阶段,赵开山和光复军有其存在的积极意义,但是在接下来的历史阶段里,纯属绊脚石。

    话虽如此,光复军要是现在就正大光明的分裂,为时过早。

    苏咏霖设想中光复军至少要在席卷半个中原成为燎原大火之后再分裂,而不是现在火势初成的时候就裂开。

    所以无论如何,他也需要和稀泥,成为双方的粘合剂,把表面的联合维持住。

    话说回来,从领导人的角度来看,赵开山的做法在道理上没什么错,但是在做法和过程中错得一塌糊涂。

    领导人想要集权很正常,也很有必要,苏某人在自己的胜捷军之中不仅是军事领导者,还是精神引领者,牢牢把控胜捷军的军权。

    赵开山想做光复军的绝对领导者很正常,可是做法上好歹要温和一些吧?

    封赏名单递上来,你一句话不说,一点封赏也都不给,甚至连钱财都不想给,真以为光复军都是无欲无求的人类解放战士了?

    可就算是人类解放战士,物质上的需求和供给一样也不少。

    谁能饿着肚子打仗?

    苏咏霖除了对军队进行扫盲和政治思想上的教育之外,在物质提供上一点也不少,绝对不是光打嘴炮用爱发电。

    胜捷军的士兵们也绝对不仅仅因为理念而跟随苏咏霖。

    人有很现实的一面。

    理想归理想,利益归利益,绝大部分人还是要靠利益来驱动的,至少,自身的生活需求还是要得到基本满足的。

    苏咏霖很早就确立了一切缴获都归公的规矩,从私盐贩子时代一直到如今的胜捷军,这是一个传统。

    但是缴获归公,也用于公。

    所有缴获他都会想尽一切办法用来提高军队的生活水平和装备水平,确保每个人都能吃饱穿暖,偶尔还能改善生活。

    缴获归公并不是为了苏咏霖自己的私欲,而是为了所有人都可以相对公平地享受到这些缴获。

    苏咏霖的自我克制能力非常强,从来不对外显露自己的爱好和私欲。

    大家是有理想有冲劲不假,精神上十分满足,但是大家也是人,也有作为人最起码的物质需求。

    苏咏霖一直坚持的一天三顿饭毫无疑问足以让刚刚加入胜捷军的士兵对他死心塌地。

    实打实的三顿饭,一顿不少,一顿不差。

    不敢说多好,但是粮食管饱,盐也管够。

    在可能的情况下,他也会想尽办法给士兵补充油水改善生活。

    更会照顾到有家属的士兵。

    军队里的士兵凡是有家属的,这一部分家属就会被安排到被胜捷军控制的村庄里落户,参与分田地,就此居住下来。

    然后苏咏霖安排林景春负责的后勤部门组织这些军属在耕种土地的同时饲养一些牲畜,鸡鸭鹅猪之类的尽可能饲养一些。

    接着苏咏霖定下规定,军队里会给这些愿意饲养牲畜的军属以一定的补助,养成之后军队还会用略高于成本价的价格向军属家庭购买这些牲畜,用以给部队补充肉食和油水。

    当然,一般农户愿意饲养牲畜的也可以被军队用相对不错的价格购买,只是没有军属家庭的补助就是了。

    起兵征战以来战死的士兵若有家属的,都会被苏咏霖用这样的方式安顿在新农村内予以特殊的照顾和补贴。

    有了这样的后路,胜捷军的士兵们不仅可以得到肉食和一些副食品的补充,自身也不用担心战死之后家人无人照看。

    所以他们极为忠诚于胜捷军和苏咏霖,凝聚力非常强,也非常遵守军规、军令。

    尽管成军不久,但是胜捷军已然有了令行禁止的势头。

    也正是因为缴获归公这一环节,胜捷军才有如此财力可以在军队规模不大的初期建立起这样的后勤补给模式。

    所以说胜捷军虽然不曾给士兵诸如战胜赏赐之类的奖励,但是每个士兵除了公开的兵饷之外,在生活方面往往能得到非常妥善的照顾,基本上不用担心生活问题。

    而且胜捷军内部的生活耗费非常公开透明。

    郭敬顺主导火头营给大家伙儿安排的一日三餐基本上买了什么,花了多少钱,每个人又能吃到什么,那都是公开的,可以查证的。

    苏咏霖自己以身作则,和士兵吃一样的伙食,只要没有饭局聚会,饭点到了也是一个实打实的干饭人,从不搞小灶。

    于是上至苏咏霖,下至普通一兵,胜捷军军人每天吃的东西别无二致。

    硬是说有什么特殊待遇,那就是伤员、病号可以得到额外的照顾,开开小灶。

    或者军队里举办大型庆功宴会,大家可以放开肚皮大吃大喝。

    这一部分费用也是公开的,每个士兵都能看到,都能了解到。

    有吃有穿,基本生活需求得到了满足,和周边那些一天两顿还不一定能吃饱的其余军队比起来,胜捷军的生活简直是天上神仙的生活。

    光复军其他的军队基本没有三顿饭的,都是两顿饭,士兵待遇也相当传统——有饭吃饭,没饭喝粥,运气好有点酱菜和油水,运气不好就搞点盐水拌拌饭。

    吃不饱,也饿不死,训练基本上等同于没有,真正可以对标胜捷军一般士兵待遇的,只有这些义军将领身边保护他们生命安全的亲兵。

    在这样的模式下,如果打了胜仗不借机重赏军队,让底层士兵也能稍稍获利,这队伍根本就拉不起来,带不动。

    上层军官不能得利,底下大头兵又怎么能从军官们的指缝里捞到一星半点儿的好处呢?

    捞不到好处,平时过的又是猪狗一般的生活,挨打挨骂是家常便饭,心里能不怨恨?

    从这一点上来说,光复军的普通士兵和金军里头的普通士兵并没什么不同,只有利益可以驱动他们。

    苏咏霖感觉赵开山身边是不是有什么人对他说了什么,又或这赵开山本人觉醒了什么意识。

    这觉醒的有点不是时候。

    苏咏霖找到赵开山的时候,赵开山还没睡觉。

    他待在他的临时书房里处理一些文件,提笔写着些什么东西,看上去像模像样,有那么一点勤政的意思。

    “雨亭啊,之前的事情,多亏了你从中斡旋,我和孙子义才没有当场翻脸。”

    赵开山拍了拍苏咏霖的肩膀,对他表示了感谢。

    苏咏霖摇了摇头,试探着提出建议。

    “不过举手之劳,让大家在面子上过得去,可事情本身还在,并未解决,兄长,我以为,当赏则赏。”

    赵开山一脸阴郁。

    “我这不是没想好怎么赏吗?我想要点时间思考一下怎么封赏比较好,又不是不赏,孙子义居然当众给我难堪,如此不敬,实在令人恼恨!”

    不敬。

    好家伙,用上不敬了。

    这可真是有趣。

七十四 他相信赵开山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苏咏霖打一开始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但是他觉得这么一天不应该来的那么快。

    当然,这的确也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人心繁杂,又怎么能事事算无遗策呢?

    于是苏咏霖在赵开山面前叹了口气。

    “兄长,孙子义的确不敬,但是兄长也应当想到孙子义也有他的部下,部下们渴望把拿到手的变成名正言顺的,作为都统制,这是他该做的,职责所在,他也有类似的压力无处宣泄。”

    赵开山想了一阵子,忽然抬起头看向苏咏霖。

    “雨亭,你的部下是不是也有类似的想法?你与孙子义一起交给我名单,你也一样,是不是?”

    赵开山毫无预兆的转移了话题。

    他死死盯着苏咏霖,似乎想要从苏咏霖的脸上发现什么。

    可他发现苏咏霖先是讶异,而后脸上呈现一种复杂的表情。

    悲伤?

    委屈?

    赵开山有点看不懂了。

    “兄长,各地豪强跟着咱们一起造反,所求者无非是利益,谁给,他们就帮谁,眼下咱们所该做的就是争取更多的人帮着咱们,给他们这些名分,这是必须的,又怎么是我们的私心呢?”

    面对苏咏霖的反问,赵开山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过了一会儿,赵开山又问道:“名分给了他们,你呢?你就不想要点什么?”

    “我?”

    苏咏霖微微叹口气,抬头望天。

    “兄长,我说过的,只要能驱逐金贼,光复中华,我个人的需求并不是最重要的,我连偌大家业都舍弃了,难道还会拘泥于区区名分吗?总之……兄长给我什么,我就拿什么,绝无怨言。”

    赵开山看着苏咏霖真挚的表情,想起两人初见面时苏咏霖激昂的情绪,莫名的心里一松,脸上忍不住地浮现出了笑容。

    “还是雨亭懂我啊,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赵开山伸手握住了苏咏霖的手:“孙子义难做,我就不难做?雨亭,我不瞒你,你们的那份名单不是不能用,而是有些人的功劳大,有些人的功劳小,封赏也应该有些不同。

    所以封赏不能完全按照名单上的来,我是大统领,总揽全局,孙子义但凡稍微懂我一些,就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我难堪!我看他根本没有把我当做是大统领!”

    “兄长,赏罚分明,这很重要,孙子义也是考虑的比较多。”

    苏咏霖的劝诫赵开山听进去了。

    “所以我答应了赏钱赏物,该赏的都赏,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但是看着孙子义的架势,他还是想着那份名单。”

    “倒也是,所以方才我去找了孙子义,安抚了他一阵,他现在已经平复下来了,应该会遵从兄长的号令,往山东西路进军,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赵开山一听,顿时有些好奇。

    “雨亭怎么安抚他的?”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罢了,让他顾全大局,让他知道金贼大军迟早要南下,眼下不是争权夺利的时候,务必要团结一心开拓山东,积累足够的实力,仅此而已,他也听进去了。”

    苏咏霖说完,赵开山低着头沉默了一阵。

    “的确,眼下金贼的威胁才是最大的……”

    赵开山抬起头,盯着苏咏霖。

    “有雨亭为我从中斡旋,我这大统领也就不是那么难做了,雨亭,多谢了。”

    “不敢。”

    苏咏霖再次行礼:“惟愿兄长尽快做出决断,让各军将领心满意足,从而坚定跟随光复军,跟随兄长,如此抗金大局必然大好。”

    “是啊。”

    赵开山叹了口气:“雨亭的意思我懂了,我会认真思考,做出决断的。”

    “多谢兄长。”

    苏咏霖再拜,而后便缓缓离开了赵开山的屋子。

    等苏咏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听不见,赵开山把视线转移到了屋子右边角落的屏风处。

    “出来吧,他走了。”

    赵祥的身影从屏风后面闪现出来,走到了赵开山身边。

    “如何,你还觉得我那贤弟是不可信任的威胁吗?”

    赵开山看着赵祥。

    赵祥满脸阴郁和不快。

    “谁知道他嘴上一套心里想的又是哪一套?兄长,此人巧言令色,一张嘴纵横无敌,兄长千万不能被他的花言巧语给蒙蔽了。”

    “行了!”

    赵开山面露不满之色:“你和雨亭那点事情真当我不知道?当着玉成的面你都敢做那些事情,还把我搬出来,让我在儿子面前丢面子?”

    看着赵开山生气了,赵祥闭口不言,心有惴惴。

    赵开山冷静了一会儿。

    “孙子义的确有些过分,但是雨亭还是向着我的,你让我提防孙子义是可以的,要是也对雨亭如此,雨亭对我的一片赤诚之心岂不是被我糟蹋了?这样的事情我如何能做?”

    赵祥可不这样认为。

    他忙说道:“兄长,苏雨亭他终究不是咱们自家人,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孙子义从前不也和兄长推杯换盏相交甚欢?现在呢?处境不同啦,人是会变的。

    苏雨亭要真是如他所说的那么向着兄长,他给那些部下任命县官的时候为什么不提前知会一下兄长呢?他怎么知道兄长就没有想要安排的人手呢?他把官职全给安排了,兄长再一答应,这三州人心不全都向着他?”

    看着赵祥苦口婆心的模样,赵开山左思右想,觉得他说的倒也有点道理。

    人心隔肚皮,看是看不出来的,今日孙子义如此,明日苏咏霖未必就不会如此。

    这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两人同样主掌一路军队,只是一人欲望更大,一人欲望没那么大。

    可谁也不敢保证以后也是如此。

    孙子义是比较赤裸的索取利益,要说不对付,那也是明面上的。

    苏咏霖表面上不要什么利益,但是暗地里他把那些利益都让给部下,部下对他则更为忠心。

    而自己作为更加高高在上的大统领,在那些地方豪强心中有多少分量那就真不好说了。

    这样想着,赵开山渐渐觉得赵祥所说的还是蛮有意义的。

    无论是孙子义还是苏咏霖,对于自己都有那方面的威胁,他们甚至已经有了自己的根据地,而自己并不能正正当当的插手。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顺着这样的思路想下去,赵开山忽然感觉自己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

    而且其中的凶险不言而喻。

    “那你以为有什么好的办法可以安抚人心呢?尤其是孙子义和苏咏霖。”

    赵开山向赵祥问计。

    赵祥寻思了一番。

    “以当下的局势,如果按照名单来,恐埋下祸根,让孙子义和苏咏霖势力膨胀,尾大不掉,若要真正做到封赏,应当细细考量,认真评估,眼下仓促之间难以做出如此决断,所以,惠而不费之法最好。”

    “惠而不费?仔细说说。”

    赵开山很感兴趣的看着赵祥。

    赵祥虽然没什么真才实学,但是脑袋瓜子很灵光。

    过往赵开山和其他地主乡绅们发生过不少次关乎土地财产的纠纷,赵祥有过不少精彩的发挥,用各种阴损的办法保护了赵开山的利益。

    所以要说信任,赵开山肯定是信任赵祥的。

    赵祥于是把自己想到的办法缓缓说出。

    “惠而不费,就是给与优惠,但是并不需要耗费太多的真金白银,比如给与某些称谓,给与尊荣,给与赏钱,很多人有个名号有个称谓,就会一时满足,至于之后的事情,那就等战后再商量。”

    “称谓和尊荣吗?”

    赵开山认真的想了想:“你的意思是让我封苏咏霖和孙子义一个将军之类的名号,这样他们就能满足了?”

    “满足不一定,但是人生在世,所求无非名利,名利名利,名和利,利暂且放一边,名先给他,也无不可。”

    赵祥如此建议。

    赵开山缓缓点头,背着双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少顷,他下定了决心。

    “言之有理啊,值此关键时刻,光复军不能自己闹出问题来,否则金贼大军一来,大势去矣。”

    这样说着,赵开山又走到赵祥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果然还是自家人靠得住,阿祥,只有你全心全意为我着想。”

    赵祥一脸谄媚。

    “兄长是山东大总管,光复军大统领,行事作风豪情万丈,自当有威仪,这一点,苏咏霖和孙子义必须要知道。”

    “哈哈哈哈!”

    赵开山大笑。

    赵祥也跟着笑了一会儿。

    笑着笑着,他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兄长,若仅仅是如此,恐怕还不够,兄长不如干脆一些,一不做,二不休,趁着苏咏霖和孙子义的势力没有稳固的时候,一举把这个隐患解决掉,岂不美哉?”

    “嗯?”

    赵开山皱起眉头:“一举解决掉?怎么一举解决掉?他们两人才立下大功,麾下军兵数万,你想让我做些什么?眼下这个局面,光复军可不能有事。”

    赵祥在赵开山耳边低语一阵,赵开山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越来越紧张。

    等赵祥说完,赵开山更加不安了。

    “这……似是有些过分吧?”

    “兄长,利益之争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就如同咱们之前和陈家李家争夺土地的时候,那也是机关算尽,否则如何能得胜呢?”

    “可是我与他们,终究有一份情谊在啊……”

    “兄长对他们讲情谊,今日孙子义和兄长讲情谊了吗?”

    赵祥小声地劝诫道:“兄长,外人终究是外人,自己人才是最可靠,血浓于水,咱们赵家自己人才是最值得信赖的,苏咏霖和孙子义无论谁做大,都不会对兄长有什么好处。”

    “可他们手下都有一定的根基,如果他们群起反对……”

    “所以才要趁他们根基不稳之时完成此事,稍晚一些,就真的办不到了。”

    赵开山皱着眉头来回踱步,一直到午夜都没能做出决断。

    赵祥并不着急,一直陪着赵开山,等着他做出决断。

    他相信赵开山一定会做出最正确的决断。

七十五 辛弃疾感觉问题可能并不是那么简单

    离开赵开山的府邸,苏咏霖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本来打算休息,结果辛弃疾找上了门来。

    “苏帅,白天的事情,我……”

    “我懂你的意思。”

    苏咏霖坐在桌边喝了口水,伸手指了指自己身边:“坐吧。”

    “喏。”

    辛弃疾坐了下来,看着苏咏霖:“苏帅,白天的事情,您的真实想法是怎样的?”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

    “幼安,你现在是我的参赞,你先说你的看法。”

    “这很危险。”

    辛弃疾面色严肃:“光复军大势初成,正是竭力开拓事业之时,结果三位主要首领当中的两人产生嫌隙,隐隐有针锋相对争权夺利之迹象,这绝非好事,恐有变故发生。”

    望着眼前十八岁的雄壮青年,苏咏霖笑了笑。

    “幼安,你这说话方式多少要改改,不能那么坦率直接,对我还好,若是对上其他人你还这样说,那你很快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辛弃疾皱了皱眉头。

    “属下说错了吗?”

    “没有。”

    “那为什么不能这样说?”

    “因为很多人不喜欢听真话,只喜欢听场面话。”

    “…………”

    辛弃疾紧锁眉头沉默了一阵,瓮声瓮气地说道:“这是不对的。”

    “当然是不对的,但是如果所有人都是不对的,只有你一人是对的,而你又不愿随波逐流,那么在所有人眼里,你就是唯一犯错的那个。”

    苏咏霖倒了一杯水递给辛弃疾。

    “光复军人数多了起来,自然会出现各种各样的争端,这是第一次,但绝不会是最后一次,今后一定还会有更加剧烈的争端。”

    辛弃疾有些迟疑的接过了苏咏霖手里的水杯。

    “苏帅的意思是?”

    “我尽力从中斡旋,也只是让大统领和孙统制明面上恢复友善,各退一步,但两人之间的嫌隙已然埋下,要不了多久,利益之争还是会让两人针锋相对,除非他们当中的谁愿意退让。”

    苏咏霖一脸无奈的叹了口气:“眼下金贼才是最大的敌人,所以大统领和孙统制尚且能够顾及到金贼的威胁,携手对敌,若有朝一日我军大胜金贼正规军,占据整个山东乃至于大名府,局面就完全不同了。

    眼下军将心中都清楚,他们没有和正兵交手,打败的只是一些杂牌军,所以心中对金贼依然有十足戒备,可万一真的打赢了,创下了一些巨大的功勋和成果,内部之争一定会随之爆发。”

    辛弃疾眼中的苏咏霖满脸忧虑。

    “不管光复军是否真的可以击溃金贼主力,我都不愿看到曾经的战友刀剑相向,可若当真有那么一日,我又该如何决断呢?”

    辛弃疾明白,作为光复军三巨头之一,苏咏霖是最注重调和的那个人。

    面对两个权力欲望膨胀的盟友,尤其其中一人还是光复军大统领,这种争端将会让苏咏霖的处境非常尴尬。

    一念至此,辛弃疾忍不住的开口了。

    “既然如此,苏帅何不早做打算,与宋国做一番联络呢?既然争端一定会爆发,苏帅更应该早做准备,准备退路,不能听之任之,当做没有发生过,光复军并不是可以成事的模样。”

    苏咏霖闻言,用极为认真的眼神注视着辛弃疾年轻的面庞。

    “我宁愿相信光复军最终可以直捣黄龙彻底剿灭金贼,也不相信宋国真的想要光复中原,幼安,我不信任宋国,我宁可战死在中原!被金贼五马分尸!也绝不南下归宋!归宋之事,不必再提!”

    苏咏霖的话彻底引爆了辛弃疾心中的疑惑。

    苏咏霖究竟是为什么如此不信任宋国呢?

    因为岳将军的事情和他的祖父所经历的一切?

    隐约间,辛弃疾感觉问题可能并不是那么简单。

    苏咏霖如此反感宋国,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但是此时此刻,辛弃疾并未急着询问。

    苏咏霖安稳的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就开始筹备离开益都回到济南的事情。

    但是赵开山似乎并不打算让他安安稳稳的离开。

    赵开山做了一件大事。

    苏咏霖刚吃过早饭没一会儿,赵开山就喊他去开会,说是军事会议。

    等苏咏霖抵达的时候,看到光复军的主要将领们都到齐了,会议上,赵开山貌似很平常地说要完善光复军的组织架构。

    他认为光复军今非昔比,需要做一些改变。

    对于大统领小统领之类颇有“土味”的称呼就应该废止不用。

    光复军要走向正规化,就应该有更加明确、正规的称谓,然后赵开山拿出了自己连夜爆肝制定出来的一些很有正规感觉的称谓。

    比如赵开山自己依然自称山东大总管,但是在光复军的领导名称上做了改变。

    不知道是不是自创的,他自称光复军的领帅。

    他要所有光复军将士从此以后称呼他为领帅,这个称谓只有他一个人拥有。

    然后他给自己“麾下”两个主要将领苏咏霖、孙子义分别授予骠骑将军和车骑将军的称号。

    苏咏霖为骠骑将军。

    孙子义为车骑将军。

    这两个将军号是非常古老尊贵的将军号,都是来自于汉武帝反击匈奴之战中脱颖而出的杰出将领的称号。

    现在交给苏咏霖和孙子义,很显然是对他们的功劳的肯定。

    如果这件事情仅限于此,赵开山就宣布结束,那么苏咏霖和孙子义都能够把这件事情定义为赵开山做出的妥协性退让。

    但是很可惜,这并不是妥协性的退让。

    因为赵开山接着又封了一大票将军,把苏咏霖和孙子义部下的一些立下战功的地主乡绅出身的将领们也封了将军。

    基本上都是武字打头的将军和与武字有关的将军,什么武德将军,武信将军,武义将军,忠武将军,壮武将军等等。

    苏咏霖和孙子义的执掌没什么改变,还是各自统领各自目前的手下军队,其他部下们也没什么改变,还是各自带着各自原本的势力。

    只是大家都有了将军的称号,都做将军了。

    苏咏霖是将军,孙子义也是将军,他们的部下也是将军。职位有高下,但是部下们的称呼都是将军。

    唯一的不同就是赵开山自己本身担任的领帅之职,是帅。

    而光复军这一支军队里唯有赵开山这一个帅,其他人都是将军。

    这样一来,整个光复军的指挥层就被分成了两级。

    赵开山这位领帅,和赵开山以外的将军。

    赵开山的地位就这样被人为划分为了全军独一无二的地位,和从前三巨头的模式完全不同了。

    尽管现在更多地是象征意义,但是只要赵开山继续立下功勋打胜仗,这个象征意义迟早会变的实际。

    能做将军当然是好事,除了苏咏霖和孙子义之外,其他能做将军的人都是意外之喜。

    要说不满,估计最不满的人就是孙子义了。

    苏咏霖看向孙子义。

    果然,孙子义的脸色不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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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明1158介绍:
1158年,即南宋绍兴二十八年。这个时代,四大发明已经改良完毕,运用在了社会生产之中,有纸,有火药,有科举,有科技,有发达的商业,有充足的人口,社会生产力远超汉唐。同样在这个时代,金国称雄中原,西夏盘踞西北,大理割据西南,南宋偏安一隅。大西北和中亚地区,西辽尚未失去恢复故国的理想。大草原上,蒙兀部缓慢发育,正在积蓄着足以颠覆世界格局的恐怖力量。如何在这个四分五裂的大争之世中找寻到一条能走向光明而非沉沦的道路呢?首先,当然不能对南宋报以任何形式的期待。启明1158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启明1158,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启明1158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