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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御炎     启明1158txt下载     启明1158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八百二十九 发扬军阀们的优秀征税传统

    两个府的贪官污吏和他们的白手套,大约四十三亿钱的抄家所得。

    这还仅仅是以贪腐、作乱作为罪名而问罪所得,还不算那些暂时没有牵扯其中的地主豪强和富商,也没有算上其他的州府。

    苏咏霖默默估算了一下,如果将整个山东的贪官污吏们和他们的白手套们都给抄了家,得到的财产总数应该足够重修三条崭新的黄河,还有富裕。

    如果把整个山东的地主豪强都给革一遍,所得应该足够重修七八条黄河河道,崭新的黄河河道,不需要国库再支出哪怕一文钱,同时也相当于目前整个明帝国三年左右的财政总收入。

    林景春狂喜.jpg

    这是何等庞大的一笔财产?

    苏咏霖当时就对着统计表格大笑出声。

    封建王朝最有趣的现象就是人口摆在那儿,土地摆在那儿,朝廷的税却越收越少,到最后甚至完全收不上税。

    那么原先能收上来的税去哪里了?

    那么多人口和土地产出的财富到底到底什么地方去了?

    答案就在这里了。

    钱又不会长出翅膀飞掉,很显然,是被某些人非常自觉的拿走了。

    苏咏霖也没想到自己横下心来出手一战,第一次交锋就获得了如此之大的收益,或许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林景春应该会很高兴吧?

    他或许可以少掉几根头发了。

    不过与此同时,苏咏霖也深深地意识到了打击地主豪绅对于国家稳定和发展的重要性。

    他开始感觉过去收税的力度实在是有点小,对于这些地主豪强的威慑力度不够大,以至于他们总是想着吃的更多,一点都不想吐出来。

    要说收税这个事情,还真是非常考验执政者执政能力的一件事情。

    好的执政者一定拥有强大的税收能力,可以把社会各阶层的税收集中在手里,做好执政者该做的事情,这是苏咏霖的目标。

    但是有些时候苏咏霖也挺佩服那些花样收税的恶棍们。

    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莫过于旧时代的军阀们和自由灯塔之国。

    旧时代的军阀们纵然有万恶,但是在针对穷人收税这件事情上,他们总是能搞出很多新花样,一口气能把税收到九十年以后,让封建统治者羞愧地低下头。

    自由灯塔固然有万恶,但是能让国民喊出【永远离不开的两件事就是死亡和缴税】,可见他们也是有可取之处的。

    与之相比,封建王朝末期那税收能力简直是离离原上谱。

    所以苏咏霖决定拿出旧军阀和灯塔国向穷鬼收税的手段和执行决心,修改一下大明的税法,在落实摊丁入亩的基础之上开征大明的富人税。

    他要给拥有大量财富的人定制很多专享税收点,只有上等人才能享受,穷鬼根本不配享受这样的特殊待遇。

    既然上等人们处处都要追求高穷鬼一等,觉得自己比穷鬼高贵,那么就要全方位的高贵起来。

    既然那么追求特权,那么在税收这件事情上,当然也要体现高人一等的原则,税收制度里也要专门制定为他们准备的特权税法。

    穷鬼算什么东西?

    他们根本不配给大明缴纳那么多的苛捐杂税,他们的钱太脏,根本不配让大明国使用!

    只有上等人的钱才没有臭味,香香的,最适合朝廷使用!

    于是苏咏霖准备着手给税务部门配备暴力机器,让税务部门变得强势起来。

    苏咏霖没有把握完全实现自己的目标,也不认为自己有生之年能够彻底消灭贫穷富裕的两极分化,不觉得自己能够消灭所有的上等人。

    上等人总是会出现的。

    才创业没几年都能闹出这样的事情,自己死后会发生什么,他也不好下定论了。

    人亡政息是可能的选项之一。

    既然如此,那就留下一个后人一定愿意继承的制度好了。

    比如强悍的税收部门和税收制度。

    别总是挣穷鬼的臭钱,那么多上等人的香钱不去挣,却要挣穷鬼的臭钱?

    学学西汉的几代帝王,不仅对平民下手狠,搞得海内户口减半,对富户一样不留情面。

    那真是把富户当做韭菜,一堆一堆往关中迁移,一茬儿一茬儿的割,割的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哭着喊着叫爸爸,把自己的钱都贡献出来打匈奴去了。

    封建时代的自由灯塔了属于是。

    苏咏霖内心的诸多想法大量迸发出来,让他十分兴奋,本来因为不少复兴会员落马而心怀忧愤的他,已经做好了就算死了也不会让上等人更好过的想法。

    死之前他一定要折腾出一系列针对他们的法律法规,平稳的运行下去,至少要形成一个政治惯性,哪怕自己死了,这些规矩也能顺畅的运行下去,多给他们带去一些麻烦。

    而自己,就要尽可能的多活几十年,活得越久,这套规矩运行的越久,惯性就越大,就算未来出现了某些不怀好意的家伙想要把道路改回封建状态,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对上等人的税收能力越强,大明国祚就越长,自己的这份事业就能维持越长的时间,直到这一切走向终结。

    时间进入五月中旬,黄河工程沿岸数个州府已经被苏咏霖清洗了两遍,第一遍是明面上的贪污犯,第二遍是试图隐藏但是没藏住,被交代出来的深水狼。

    隐藏最深的一个居然本身还参与到了这场审判当中,最后被棣州刺史朱文宪交代了出来,当场被拿下,加入到了被审讯团队中,整个过程还不到一刻钟。

    于是那场审判从头到尾都充满了黑色幽默。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两遍清洗之后,黄河工程沿岸各州府为苏咏霖提供了超过一百亿钱的抄家所得。

    犯官们和协助他们消化公款的地主富商们加在一起为大明朝提供了一百亿估值的抄家所得。

    这个消息秘密传到中都财政部之后,财政部尚书林景春激动不已,立刻启程风驰电掣般赶往山东,就像是濒死的沙漠旅人终于看到绿洲一样,也不管疯狂赶路的时候自己的头发又被狂风掀去多少。

    对于他来说,简直是狂喜。

    尽管这从来不是苏咏霖的目标,他倒是宁肯看到没有任何一个贪官,他想要抄家都抄无可抄。

    可是数量极为庞大的金银财宝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想法终究不能成为现实。

    不过苏咏霖也想通了,与其自怨自艾自我挫败,倒不如勇往直前奋力拼搏,堕落了就是敌人,坚持住了就是家人,就那么简单。

    横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刀终究不能是摆设。

    黄河沿岸各州府的窝案爆发引起了连锁反应,他们犯下的事情所造成的影响不可能局限在本地,犯事者也不可能局限在本地,否则泰安州的物价没有理由进一步上涨。

    所以兖州、潍州、泰安州、密州、莒州等地也纷纷有地主富商和官员被牵扯出来。

    被贪污的公款和建材通过各种渠道在本地和南边各州府消化,贩售,流入市场,推动当地物价上涨之后纷纷洗白回流,最后改头换面回到了那些官员们手上。

    而在这个过程中,负责操作的白手套们也得到了不少利润,赚钱赚得很开心。

    这本来就是他们的传统艺能,当年金国还在的时候,地方上但凡有什么工程,他们就是这样操作起来的。

    反正工程只要有个样子就行了,用料全部变成次品甚至是残次品也没关系,至于什么时候工程毁掉了,老百姓造了什么罪,都不重要。

    撞上运气好的时候,这边刚刚把工程款拨下来准备开工,那边大金国就给大明国干掉了,取而代之了。

    嘿!这一桩无头公案不就成了吗?!

    血赚了简直是。

    然而正所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之前赚的有多爽,现在赔的就有多惨。

    大明国开始拉清单了。

    之前赚了多少,现在就给我吐出来多少,而且苏咏霖决定还要发扬军阀们的优秀征税传统,来一个账目回溯——别说大明国的债要还,金国的债你们也要还!

    什么,大明国不收金国的债?

    再敢废话我把北宋的债也给你算上!

    总而言之就是想方设法的抄家灭族。

    东平府等第一波被清洗的州府已经有数百官员、地主、豪商之家被抄没,而苏咏霖的胃口还远远没有到被填满的时候,他把矛头指向了山东南部各州府。

    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兖州。

    兖州地界内首当其中的当然就是主角中的主角——孔氏。

    益都府同知崔智经过审讯之后老实交代了自己瞒着上官和孔氏家族的某一分支合谋处理了一批建材的事情。

    这家孔氏分支主要也就是从事这一块的生意,属于孔氏家族外放出去经商赚钱维持主家奢侈生活的工具人分支。

    而这样的分支,孔家并不少,基本上是传承过程中不受关注的庶支承担。

    一个家族到底不能全都是坐享其成的上等人,总要有些人能做点脏活累活,不然孔氏基业早就被吃空了。

八百三十 走出这个怪圈子

    对于孔氏一个那么大的家族来说,只是经营田产,不太能填饱那么多孔家人的胃口。

    所以还是经商来钱快。

    而且通过孔氏家族衍圣公的爵位,经商所得抛去必要支出的成本,基本上就是纯利润,金国人也没问他们要过这部分的税收。

    所以进入大明国之后,他们继续传统艺能,对这件事情进行了一番操作,通过承接一些业务赚取钱财,获利颇丰。

    这些钱也基本上都提供给了孔氏主家,让他们维持优越乃至于奢侈的生活。

    而且孔家家人众多,分支众多,开支巨大,很多地方也都要花钱打点,没有这份收入的话,他们还真不容易维持家族地位。

    要是放在金国,这当然不算什么事情,完颜亮就算知道了估计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没看到。

    然而现在的皇帝是苏咏霖。

    是准备掀桌子、在山东掀起一场大革命的苏咏霖。

    大明立国以后倒是有设计要征收商税,但是因为缺少人手,主要目标还是放在了农税上,对于商税现在属于有法可依但是缺少人手执行的状态。

    苏咏霖对商税这一块很重视,吸取了朱明王朝的教训,打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忽视商税而重视农税,南宋能靠着庞大规模的商税和盐税在蒙古人的狂轰滥炸之下顶住数十年,就足以显示商税的巨大潜力。

    苏咏霖的大明国选择不赚老百姓的盐钱,但是对于商人他可没打算优待。

    他不仅针对商人的经商收入设定了不同等级的税收标准,还对商人经营田产做出了严格限制。

    苏咏霖在明律中明确规定大明国的土地制度是国有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农民拥有土地的方式是大明朝廷承包给农民耕种。

    农民缴纳的农税就相当于是承包费用,土地的所有权还是大明朝廷的,而大明朝廷保护农民承包土地耕种的资格,如果有所动摇,算作违约,是要付违约金的。

    因此从法律上来说,大明国界范围内的土地买卖只能由领受皇命的财政部国土司来操作,享受大明朝土地改革福利之后的农民只能耕种土地,而并没有出售土地的资格。

    同样,也没有任何私人可以从农民手里购买土地,否则就是犯法,哪怕只是一寸土地的交易都是犯法的,是要被严惩的。

    明帝国分发土地的时候,商人之家并没有获得土地的资格,明律颁布之后,也不允许商人通过钱财直接购买土地,一改金宋宽松的土地法规。

    一边限制购买,一边限制出售,明帝国的土地法规全面收紧。

    之前明律颁布的时候,因为这条法律,很多大臣都表达了自己的反对意见。

    不过并没有什么卵用,因为苏咏霖控制了整个司法和立法机关,所以这件事情上他根本就没有和旧势力妥协的打算。

    该怎么定就怎么定,这件事情上没什么可商量的。

    苏咏霖知道那些大臣反对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别看他们一口一个这样做不利于国家安定什么的大道理,其实就是发现这个法令限制了他们通过商业白手套兼并土地的途径。

    苏咏霖一刀砍在了他们的肉上。

    虽然眼下还没有真正实施,但只要实施了,这条法令必然会给他们沉重一击,且无论什么时候开始实施,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巨大的隐患。

    不让他们积累财富买土地了,那还能买什么?

    奢侈品?

    奢侈服务?

    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有个大臣的话就说的很有意思,说苏咏霖限制拥有钱财的人购买土地,那么他们的钱财无处花销,要么存起来,要么只能用来做违法乱纪的事情。

    存起来自然会影响市场上的货币流通,影响经济发展,而所谓违法乱纪的事情,当然也不仅仅只是那么普通的违法乱纪。

    他的话没有说全,但是苏咏霖感觉到了,他在暗示自己,如果不让有钱财的人购买土地,那么他们只能用钱来招兵买马了。

    他们只能用财富来获取武力,进一步争取自己的政治权利和经济权利了。

    苏咏霖冷笑着把这些奏表留中不发,然后每一个上表的人都记录在案,准备秋后算账。

    这些上表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混蛋,都是利益集团和旧思想的代言人,和这群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搞好政治呢?

    不让你们买土地,难道就不知道组织船队出海吗?

    就不知道出海去其他地方掠夺资源和廉价劳动力回来为工业革命完成原始积累吗?

    我又没有禁海!

    苏咏霖对这些人故步自封的狭隘眼光感到非常不快。

    当然了,他们要是招兵买马也不是不可以,至少他们这样做就等于是在把自己积累的钱财全都送给苏咏霖,方便苏咏霖快速的积累原始资本,为科技发展提供大量的资金。

    总而言之,这条法律的确立对于苏咏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苏咏霖一直都在想着改变地主老财们拿到钱只知道用来兼并土地而不知道做别的事情的现象,所以不管怎么说,他都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出现在他的统治之下。

    配合着未来苏咏霖准备推动科技革新的计划,让这些家伙不能把积累的财富全部用来兼并土地,是有必要的。

    苏咏霖必须要改变传统的土地经济的大局面,否则这个【积累财富-兼并土地-秩序崩溃-重建秩序-积累财富】的怪圈子无论如何都无法突破。

    法律上限制不假,重要的还是要在思想上予以改革,思想上不能革新,不能把【走出去】的战略作为国家战略确定下来,终究还是要走回老路。

    所以维持中国古代超稳定社会结构的利器——儒家思想就必须要退居二线,可以存在,但是不能继续作为官方指导思想而存在。

    而作为儒家思想代表而存在的孔氏,也就成为了苏咏霖必然会凶狠打击的目标。

    曾经,苏咏霖需要孔氏的存在为他背锅、让他展示自己的怀柔,好让天下的读书人稍微安分一些,对他建立的明帝国多少有点期待。

    而现在,苏咏霖准备掀桌子的时候,孔氏就是桌子上最难看的一件装饰品,而且还非常沉重,会影响到苏咏霖掀桌子。

    于是苏咏霖毫不犹豫的下令,准备对孔氏进行爆破。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苏咏霖还特意从济南南下曲阜,来到了这块阔别数年的土地上,重新回味当年的峥嵘岁月。

    记得当初,他的势力还不是很大的时候,曾经来到过这里,打着赵开山的旗号攻打曲阜县城,逼迫孔氏跟随光复军,跟随他们一起造反,作为对金国的政治攻势。

    当初孔氏家族为了保全家族,推出了家主孔拯的弟弟孔摠,由孔摠出任曲阜县令,作为孔氏服从光复军的政治象征。

    而孔拯依旧保持衍圣公的地位,作为为孔氏托底的存在。

    当时苏咏霖没有强逼孔氏放弃一切。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退了一步,所以后来孔氏为了换取苏咏霖的谅解,以便于在明廷中站稳脚跟,才带领山东士人、地主老财们向朝廷捐款,几乎是一力承担起了辽东移民计划所需要的物资和钱财。

    如此山东系才作为骑墙派进入了明廷,得到了政治权力,得以延续他们的政治地位。

    可以说一切源于孔氏,而如今,一切的终结也将从孔氏开始。

    苏咏霖在五月十九日抵达了曲阜县,在此之前一天,柴扬已经亲自率领一千兵卒抵达了曲阜县,接管了曲阜县内外防务,开始对进入曲阜的人进行甄别,并且不允许县城任何人外出。

    孔氏对此十分惊恐,尤其在他们得知军队封锁曲阜县城的原因是皇帝陛下即将驾临曲阜。

    好家伙,皇帝怎么来了?

    留守曲阜的曲阜县令孔摠顿时想起了当年那令人难忘的一幕幕,那刀子横在自己脖子上而自己无能力的一幕幕。

    那几乎快要成为他的梦魇了。

    尽管之后他们因祸得福,但是从出任曲阜县令开始一直到苏咏霖攻克中都为止,孔摠一直都是把自己当死人看待的,每一天也都当做是最后一天。

    如此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过了那么长时间,任谁也受不了。

    孔摠在那之后稍微放纵了自己一阵子,孔拯也有意补偿他,让他为所欲为了一段时间,好歹让他缓过来了。

    曲阜县令接着做,继续享受孔氏子弟的荣华富贵。

    他本以为自己的生命就会在这样的日子中缓缓度过,缓缓结束自己的一生。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那个给他造成梦魇的男人居然那么快就再次来到了他的面前,而且还是带兵前来,接管了曲阜的防务,一派来者不善的架势。

    他要干什么?

    孔氏犯法了吗?

    他要来教训孔氏吗?

    孔摠就那么一整天没吃下东西,喝了几口水,晚上也没睡着,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在城门口站了两个时辰,等到了大驾光临的苏咏霖。

八百三十一 舍你孔氏,还有谁?

    瞅见孔摠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样,苏咏霖笑了出来。

    “怎么眼圈那么深?昨天晚上没好好睡觉?”

    苏咏霖把跪在地上的孔摠扶了起来。

    孔摠听着苏咏霖的语气还挺和谐的,紧张的心情稍微放缓了一些。

    “一想到陛下即将驾临曲阜,臣激动万分,只想一睹天颜,实在是无法入睡,今日一早便在城门口盼望陛下到来,足足两个时辰。”

    苏咏霖哈哈大笑。

    “看来我来的太慢了,应该早点来的,免得你在这边等待那么长时间,是吧?”

    孔摠忙说不敢。

    苏咏霖摆了摆手,没有继续说什么,亲自和孔摠一起走入了曲阜县城。

    “上一次前来曲阜县城,应该还没有如此的洁净、繁华,周边也看不到这许多的商铺,你这个县令做的还算是称职啊。”

    苏咏霖看着比起记忆当中的曲阜城明显更加整洁有序的曲阜城,开口夸赞了孔摠治理县城的功绩。

    不过想想也是,自己居住的地方,自己的老家,谁不想它更加干净、繁华一些呢?

    自己家都搞不好,住在这里也会很难受。

    所以孔摠也非常谦虚的表示这都是陛下的功劳,套话说的一套一套的,显露出了合格的官僚水准。

    “好了好了,别说了,什么你的功劳我的功劳,造福的都是百姓,那就够了,现在我饿了,早上只是稍微吃了一点就出发了,现在饥肠辘辘,你这地主想用什么来招待我啊?”

    苏咏霖笑着看向了孔摠。

    孔摠一愣,随即大喜,立刻跪下。

    “陛下大驾光临寒舍,寒舍蓬荜生辉,必竭尽全力,以天下珍馐感念陛下之恩德!”

    “好了好了好了,别总是跪来跪去的,快点准备着吧,我很饿了。”

    “遵旨!”

    孔摠大喜过望,立刻安排家人用最高待客水准准备餐食,无论如何也要拿出最顶级的食材,用最顶级的烹饪手法请苏咏霖吃一顿好的。

    吃饱喝足了,他一定很高兴,这一次过来,说不定只是单纯的来看一看呢?

    在吃大户这件事情上苏咏霖从来都是敢为人先的,孔家“挣”了他那么多钱,他狠狠吃他们一顿,实在不该算过分。

    而且孔老夫子就是一个非常在乎吃的人,讲究一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特别讲究,所以苏咏霖觉得孔家的饭菜也一定非常讲究。

    果不其然,孔家的饭菜特别讲究。

    倒也是一道一道上来的,但是每一道都与众不同,一道简简单单的蒸白菜,苏咏霖愣是吃出了珍馐的美味。

    一问之下才知道这道蒸白菜是孔府大厨的拿手好戏。

    这不是简简单单的用水清蒸然后调味,而是把这白菜和调味料一起放到大鹅的肚子里,跟大鹅一起蒸。

    等鹅蒸熟了,菜也就熟了,而且彻底入味儿了,味道特别鲜美,更重要的是这道菜只吃白菜,不吃鹅,鹅直接丢掉,尽显土豪本色。

    苏咏霖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操作的,但是吃起来却是鲜美异常,吃这道素菜比直接吃肉还要舒服。

    山东水产丰富,所以苏咏霖也吃到了非常不错的水产品。

    比如一道清炒虾仁,虾仁的口感非常特殊,又脆又嫩,十分弹牙,一问之下才知道孔府做虾仁之前会用荤油给它油炸一遍,炸香了之后再炒制,还会使用类似于勾芡的手法,让虾仁挂满汤汁,不仅色泽鲜亮,而且味道鲜美无比。

    除了水里游的,当然少不了天上飞的和地上跑的,孔府秘制烤乳鸽以及秘制炖羊肉都非常有特色。

    乳鸽鲜嫩,肉汁丰沛,炖羊肉软烂入味,一丝腥膻之气都没有,完全照顾到了苏咏霖生长在南方的口味。

    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土里长的,但凡是苏咏霖能够想象到的,孔府都能给他折腾出来,然后超乎他的想象。

    这一餐饭吃的苏咏霖非常满足。

    而且饭后不仅有水果,还有各式各样的甜点和饮品。

    苏咏霖对水果和甜点兴致缺缺,倒是对孔府的饮品很感兴趣。

    在这个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家族之中,对于饮品的讲究也非常有味道。

    端上桌的饮品多达几十种,都是小杯装,看起来是要让苏咏霖一口气体会到所有饮料的风味。

    几十种饮料中不仅有传承自隋朝的五色饮和五香饮,还有传承自唐朝的四时饮,春夏秋冬五色五香齐活,一次就能品尝到人生的味道。

    孔摠不无骄傲地展示着孔氏家族深厚的家族底蕴。

    苏咏霖一杯一杯的品尝,尝来尝去,发现最符合他口味的还是春日特供扶芳饮,芳香宜人,微微一口抿入,唇齿留香,甘甜可口。

    饭后,听着美妙的乐曲,欣赏着舞女动人的舞姿,品尝着各式各样的甜美饮料,感觉整个人都飘飘欲仙,十分愉悦。

    孔摠看着一脸陶醉模样的皇帝,心中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放下。

    或许皇帝来这里只是为了吃顿饭,感受一下孔家的底蕴,说不准,根本不是来找孔家麻烦的,反而是要孔家出面办点什么事情。

    皇帝看起来还是需要孔家的。

    孔摠如此设想,便不由自主的放下心来。

    酒足饭饱,舞女撤下,熏香点上,乐师们开始演奏舒缓的曲调,帮助客人维持一个良好的心态,有助消化。

    此情此景,让苏咏霖不胜感慨。

    “自古以来,多少皇室、权贵、富豪之家渴望着家族传承千年万年,永远享受荣华富贵,世世代代都是人上之人,可是历史是何等的残酷啊,从来也不会对某个人宽容太久。

    历史会想方设法的给人带来困难,带来磨难,带来生死劫,如果跨不过去,身死族灭,就算自己跨过去了,未必家族也能跨过去,想想,从古至今,多少名门高族灰飞烟灭?

    汝南袁氏,弘农杨氏,顾陆朱张,王谢桓庾,还有后来的崔卢郑王,无一不是显赫一时,权势滔天,家族鸡犬升天,人人封侯拜相,功勋卓著,就算是皇帝,也不能比他们更加显赫了。

    于是到了唐时,皇家想要和崔卢郑王联姻,人家都看不上,他们都觉得自己比皇族还要高贵,自己的血脉不容玷污,皇帝家族也不配,可是现在呢?一捧黄土罢了。”

    苏咏霖的感慨让孔摠觉得怪怪的,但是他也没有多想。

    “陛下教训的是,多少人自视甚高,以为可以千年不死,万年不灭,可到头来,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被一时的繁华遮住了眼睛,从而变得高高在上,终究也会狠狠地坠落下来,摔得很痛。”

    苏咏霖挑了挑眉毛,笑着看向了孔摠。

    “多的是过眼云烟,才让巍然不动之山显得尤为可贵,多少高门大族灰飞烟灭,可是曲阜孔氏却从先秦一直传承到了如今,未曾断绝,要说这天下第一豪门,舍你孔氏,还有谁?”

    苏咏霖话锋一转,把话题转移到了孔氏身上,这让孔摠心里一突,不好的预感油然浮现于心头。

    “陛下谬赞,孔氏……孔氏谨小慎微,传承家族,不张扬,不揽权,不作乱,遂有今日,家族传承至今,家训乃重中之重,家族中人世代必须牢记家训,永不能忘怀,无论风云变幻,不外如是。”

    孔摠赶快为家族脸上贴金——他总感觉苏咏霖刚才的话挺有玄机,好像是在对他说话,好像又不是在对他说话。

    苏咏霖鼓了鼓掌。

    “说得好,三个不,的确是你孔氏传承至今的不二法门,不张扬,不揽权,不作乱,听朝廷的话,绝不与朝廷作对,所以无论是哪个朝廷,都愿意接受你们,对吧?”

    孔摠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

    “陛下所言……甚是。”

    “那你们为什么偏偏和我作对呢?”

    苏咏霖的面色不改,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

八百三十二 孔摠,你是在拿我当痴呆吗?

    苏咏霖冷不丁的一句话差点没把孔摠吓死。

    别说孔摠,连一旁奏乐的乐师都被吓了一跳,美妙的音乐之声戛然而止。

    局面骤然变得险恶起来,孔摠才放松没多久的心情再次进入了地狱模式。

    他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苏咏霖面前跪下。

    “陛下,孔氏……孔氏怎么会和陛下作对呢?孔氏从来效忠于陛下,从未有过二心!也绝对不会背叛陛下!”

    苏咏霖笑了笑。

    “是吗?那么这件事情你应该完全不知情,是吧?”

    说着,苏咏霖从怀里掏出了一叠纸张丢到了孔摠面前。

    孔摠连忙捡起来这些纸张,一看之下,脸色煞白。

    纸上记录的是孔氏一分支家族的家主孔帆协助贪腐犯官转运从黄河工地上偷盗的昂贵建材贩卖出去的全部过程与证据,还有他们给大明国造成的国帑损失。

    因为苏咏霖对行程的严格保密还有快速的出手,以至于孔摠得知苏咏霖身处山东并且正在亲自指挥清洗行动的时候,距离苏咏霖抵达曲阜也没几天了。

    孔摠暂时并不清楚这场贪腐案的规模到底有多么庞大,也不知道苏咏霖处置了多少犯官,他只知道孔氏犯罪了,以至于皇帝陛下亲自前来曲阜问罪。

    他更清楚这件事情如果没有一个好的解释,孔氏很难过的去这关。

    这一关过不去,孔氏就比较危险了,基本上就要考虑一下之后该怎么苦难行军了。

    本来孔氏在大明国的处境就因为科举改革而变得十分微妙,更别说这件事情的发生,无疑让孔氏的处境雪上加霜。

    孔摠看完了所有纸上的内容之后,立刻做出了壁虎断尾求生式的决定。

    他立刻向苏咏霖表示孔氏主家对这件事情毫不知情,这绝对是分支家族自主决定的,并且没有让主家知道,主家如果知道这件事情的话,一定不会允许他们这样做。

    “孔氏一直对陛下忠心耿耿,从来不敢有二心,孔帆之支脉远离家族已久,以经商为生,不服孔氏教化,数典忘祖,实在是可恶,孔氏立刻将其逐出宗庙,任其自生自灭!”

    孔摠立刻做出了他所能做出的最为果决的决断。

    苏咏霖为他的果决鼓掌,但是也问了一个相当有趣的问题。

    “如果这件事情我不知道,你还会把这一支逐出宗庙吗?”

    “一定会!此等害群之马,决不能留在宗族之内!”

    孔摠的表态非常彻底。

    到此为止,苏咏霖也算是明白了这帮家伙存续宗庙的决心了。

    但是苏咏霖已经不会停手和妥协了。

    他不要双赢,他要赢两次。

    打击孔氏,就是在打击日渐僵化的儒家思想,就是在革读书人老爷们的命,把他们的神圣性给打掉,是破除这一思想的第一步。

    所以他不可能停手。

    “知道我是怎么处置那些犯官家族和协助他们犯法的家族吗?”

    “臣……臣不知。”

    “犯官处死或下狱,抄家,家人没有直接罪责的可以免死,但是要被迁移到边远地区从事苦工,每月收入的六成要用来偿还国帑损失,一直到还完或者断子绝孙为止。”

    苏咏霖看着孔摠逐渐变得惊悚的眼神,笑道:“怎么很惊讶的样子?明律颁布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你没看吗?”

    孔摠忙说道:“看了,都看了,只是……只是……”

    “只是没想到我不仅这样说了,还这样做了,对不对?”

    苏咏霖哈哈笑道:“既然说了,就要做,不然的话和没说有什么区别?孔卿,我这个人啊,没什么优点,我自以为我最大的优点就是说到做到这四个字,只要我说了,我就一定会做到,不管有多少艰难险阻。”

    孔摠面色十分难看,额头上还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整个人显得极不自然。

    少顷,孔摠开口了。

    “陛下,臣知道孔氏族人犯法,事态非常严峻,所以,臣支持陛下对孔帆家族抄家、逮捕,按照大明律法予以严惩,绝不姑息!任凭处置!”

    “这种事情我自然会做,要你支持做什么?还是说你觉得你反对了,我就不这样做了?”

    苏咏霖的语气骤然变得冰冷,脸上的笑容也光速敛去。

    孔摠当即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赶快向苏咏霖道歉。

    “臣失言!臣失言!大明律法,不容旁人置喙!”

    “知道就好。”

    苏咏霖点了点头,又叹息道:“孔卿啊,我可是听说的,你们孔氏在宋国和金国得到了非常优厚的待遇,税款几乎是免去的,坐拥大量土地,多少人为你们耕种田地,你们已经得到了如此优容,为什么还要让分支经商,乃至于犯罪呢?”

    “陛下,这……孔氏并非要犯罪,孔氏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人丁众多,很多张嘴要吃饭,只是靠经营田产所得,并不足以支撑家族日常所支出的……”

    “孔氏的田产收入我就算不知道,也能大概猜测一个范围,不够吃?”

    苏咏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孔摠,你是在拿我当痴呆吗?还是说你们孔氏每个人都是大胃王,一顿要吃十斤米两斤肉的那种?”

    “陛下!没有!臣没有啊陛下!臣万万不敢!”

    孔摠立刻叩首:“陛下明鉴,经营田产的确足够孔氏日常所需,但是……但是不够孔氏上下打点啊陛下!”

    “上下打点?”

    苏咏霖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问道:“怎么个上下打点的法子啊?我感觉只有你们孔氏受其他人打点吧?怎么可能需要你们孔氏去打点其他人?”

    “陛下明鉴,官场上的人固然了解孔氏,但是在他们看来,孔氏不过是个千年破落户罢了,尤其是金国人,本就是外族,根本不会重视孔氏。

    他们动辄索取贿赂不说,大军过境,没有不问孔氏要一大笔贿赂保平安的,若是不给,孔氏就会被凌辱,被欺压,处境堪忧啊陛下……”

    孔拯跪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诉说着,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

    苏咏霖对此兴致缺缺。

    “那又如何?”

    “啊?”

    “孔摠,你该反思一下了,孔氏,除了孔子他老人家的确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之外,孔氏还有什么为国为民谋福祉的人和历史?有吗?我是不知道了。

    相反,自汉武以后,无论风云变幻,孔氏自巍然不动,谁做皇帝,也不会为难孔氏,比起那些动辄灰飞烟灭的所谓豪族,你们孔氏实在是太幸运了好吗?

    家族传承至今,没有遭到大的灾难,历朝历代都能留给你们一个位置,皇族都死光了,你们还活得好好的,这对于你们来说,不应该是最好的待遇了吗?”

    苏咏霖一脸困惑地看着孔摠,开口道:“一位先祖,就让你们子子孙孙受用不尽,历朝历代皇室都办不到的事情,你们还想要什么?你们还有资格要什么?”

八百三十三 我不需要孔氏彰显我的正统

    苏咏霖说的这些话对于孔摠来说有点冲击性太大,于是孔摠跪在地上愣愣地看着苏咏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说的有问题吗?”

    苏咏霖摊开双手,问道:“我说的难道不对吗?我说的难道让你觉得很疑惑吗?我说的难道不是所有人都敢想但是不敢问的事情吗?千年风云变幻,笑到最后的不是叱咤风云之人,是你们啊。”

    “陛下,臣……”

    “把华夏辉煌灿烂的文化包装打点一下,就变成了儒家文化,变成了你们孔氏的东西,孔老夫子可能从来不曾想过要做天下人的老师,与他同时代的优秀老师太多了,他们都是竞争上岗的。

    稍有不慎就会被夺走弟子,沦为笑柄,孔老夫子自己也是遭遇到这样的困境的,可是他应该不曾想到,他过世之后,后人让他做到了,后人让他做了全天下读书人的老师。”

    苏咏霖伸手指向孔摠,一脸鄙夷。

    “于是天下读书人都自称是孔夫子的弟子,是圣人门徒,遂把一切文化源头都算作儒家,可华夏文化辉煌灿烂,传承悠远,为其做出贡献之人数不胜数,其当属千年以来全体华夏子孙,如何敢姓孔?”

    孔摠这下算是听出了一些门道来了。

    苏咏霖的话,孔摠可算是听懂了。

    皇帝这是要……要破灭孔氏吗?

    孔氏家族传承至今的荣耀与辉煌,到此为止了吗?

    短短的一瞬间,孔摠想到了不少事情,也有着诸多困惑和不解,但是苏咏霖显然没有给他更多的思考空间的打算。

    “孔氏世受国恩,却没有做出与之相匹配的功绩,不曾效劳,也不曾尽忠,只是单纯的享受奉养,养尊处优,把米吃贵而已。”

    苏咏霖指着孔摠怒道:“在汉没有为汉守节,在魏没有为魏守节,入晋也不曾为晋守节,在你们眼里,国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孔氏常存,可是你孔氏有什么长存的必要呢?

    就因为你们是孔夫子的后代?就因为这样?可能其他帝王会如此认同,但是我绝对不会认同,你们没有那个资格。”

    孔摠心脏狂跳,呼吸急促,面色涨红,连连叩首。

    “陛下!陛下!臣和孔氏并无任何不臣之意,并无任何不臣之心!孔氏永远不会背叛陛下!永远不会!”

    显然,孔摠还是没有搞懂苏咏霖朝他们发难的意思。

    或者说,他不想搞明白为什么苏咏霖一定要向他发难。

    然而事到如今,这一切都不重要了,苏咏霖没有打算给孔氏什么改过自新的机会。

    作为这场大清洗行动的标志性成果,拿下孔氏,终结孔氏所谓的荣耀,对于大明帝国来说意义非凡。

    在这个北中国儒家力量最为衰弱的时期将其一网打尽,彻底结果掉,意义之重大,不言而喻。

    说到底,苏咏霖已经不打算继续妥协了。

    于是苏咏霖站起身子,走到阶下,站在了孔摠身前,缓缓蹲下身子,轻声开口。

    “历朝历代都需要你们,是为了正统,但是在我看来,你们是不被需要的那群人,我不需要孔氏彰显我的正统,我根本没打算抱着正统不撒手,我也没觉得我必须不朽。

    孔卿,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自古以来皆是如此,而孔氏却是那个异数,我很不希望在我的治下还有什么千年万年的贵族存在,那会显得我很没用,会让后人埋怨我的。”

    孔摠已经如石像一般僵在当场,一动不动。

    两刻钟之后,苏咏霖下令军队进驻孔府,将孔府主要人员全部看管住,控制他们的自由。

    接着,苏咏霖又任命跟随他前来审讯贪腐官员的法部年轻官员、复兴会员沈东海出任曲阜县令,全面掌管曲阜行政。

    随后,整个司法团队开始对孔氏的财产,包括不动产和现金流等进行全面摸底审查,对于孔氏各负责商业经营的分支进行全面审核统计,彻底的清算孔氏。

    不用查出来太多,只要查出来一两件违法乱纪的事情,就足以把孔氏的荣耀终结掉了。

    与此同时,司法团队大规模进驻山东南部各州府,对牵连到黄河工程案的官员、吏员、地主、豪商等各色人群发起审讯、清算。

    军队随着司法团队进驻各地,对各地试图以武力反抗并且窜逃南宋的家族进行毁灭性打击,满门诛灭也不在话下。

    时间进入到五月底,苏咏霖在曲阜清点第一波政治清洗行动的获利的时候,身在中都的山东系文臣终于通过各种渠道缓缓得知了山东正在发生的事情。

    苏咏霖在山东行动的时候,命令主管山东地区的天网军十一行动组和主管燕云地区的天网军十三行动组注意拦截从山东送往中都的情报消息,尽可能延缓中都普通官员对此事的反应。

    十一行动组和十三行动组重视的执行了苏咏霖的命令,在山东前往中都的个讯息要道上进行阻拦,成功阻止了山东大清洗的消息前往中都,将之延缓了将近一个月。

    在此期间能准确得知消息的只有苏咏霖允许的几个人,比如林景春和辛弃疾等人。

    不过等事情尘埃落定了,该解决的都解决了之后,也就没什么非要隐瞒的了,苏咏霖放开了消息传播,甚至主动派人在中都散播山东大清洗的消息,这才在中都引起了一波浪潮。

    突如其来的山东大清洗让中都的不少官员、尤其是山东系官员大惊失色。

    因为就他们所知道的消息,苏咏霖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河南地区视察黄河工程,对黄河工程非常上心,并没有其它的什么行动。

    怎么忽然间就跑到山东去搞大清洗了?

    那可是我家啊!

    不会出事吧?

    顾家心切的山东系文臣立刻向家中送去慰问消息,又在朝中到处寻找消息灵通人士打听消息。

    但是由于苏咏霖派人散布的消息真假不一,所以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搞不清楚山东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一直到苏咏霖走后朝中主要负责主持政务的尚书省参知政事赵作良出面做了一番解释之后,事情才总算是“真相大白”。

    “陛下在河南行省视察黄河工地的时候,得到密报,说有人在黄河工地上贪赃枉法,贪污治河公款,私自盗窃昂贵的修河建材去外面卖,以此赚取高额赃款,陛下大怒,于是决定展开调查。

    四月份,陛下在河南行省惩治了一批贪赃枉法的官员,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没成想通过审讯,陛下还得知山东也有人贪赃枉法,陛下很生气,便决定前往山东进行调查,这一调查就查了一个月,查出了四五个贪腐窝案。”

    说到这里,赵作良放下了手里的调查报告,抬眼看了看那些面无血色的山东系官员。

    “该说不说,还是你们胆子大,知道吗?陛下调查出来的涉案赃款额度,已经超过了八亿钱,陛下盛怒之下,已经对涉案官员、吏员进行调查和严惩,具体的消息你们等陛下回来就知道了。”

    赵作良收起了报告,准备送客,让他们离开尚书省的官衙。

八百三十四 中都鬼见愁

    赵作良没什么可说的了,可是这些山东系的官员们不愿意离开。

    他们还想知道更加具体的消息,比如他们自己或者各自的家族是否牵扯入其中之类的。

    须知他们和那些留在山东本地出仕的官员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各自有各自的私密关系,有的甚至干脆就是亲戚。

    真要是贪污大案爆发,皇帝盛怒,他们的亲属牵连其中,他们能逃过去?

    “相公,相公!您就多说一些吧!好让我们有个准备不是?”

    “相公,咱们一心一意为了大明朝,没有任何其他的妄想,现在也想尽心尽力为大明朝办事,您总得让我们心安啊!”

    “相公,这件事情我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居然有人那么大胆,敢对黄河工程出手,我是清白的啊相公!”

    “相公,还请告知我家里到底有没有出事?相公,我两年没回家了,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真的!”

    “相公……”

    围着赵作良不想离开的山东系官员们非常之多,以财政部右侍郎曹凯为首,就是不走,吵得赵作良烦不胜烦。

    赵作良想要驱赶他们,又没什么办法,想要躲避,道路又被他们拦住了,叽叽喳喳的,让他十分无奈。

    在一旁看好戏的尚书左丞耶律成辉和尚书右丞霍建白本来就对这件事情心中暗爽,眼下看到赵作良被围攻,意识到这是自己站出来刷印象分的时候。

    于是耶律成辉和霍建白都立刻站了出来,挡在了赵作良身前,为他驱散了这群山东系官员。

    “尚书省官衙,不准大声喧哗!”

    “这里是尚书省!不是菜市口!要吵闹去菜市口吵闹去,不要在尚书省关押闹事!否则严惩不贷!”

    耶律成辉和霍建白就跟哼哈二将一样挡在赵作良身前,一副威严满满正气凛然的模样,顿时就让山东系官员们气不打一处来。

    大家彼此不和、互相争斗的情况根本就是摆在明面上的,彼此之间泾渭分明,彼此派系的下官也根本不会对这些上官有什么好脸色。

    不撕破脸,大家就那么虚与委蛇,可要是撕破了脸,大家谁都别想好过!

    因为他们都知道,司法和人事任免权都在皇帝手上,在皇帝控制的司法三司和吏部手上,这些上官并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再生气,再想方设法给小鞋穿,处境也不会比礼部右侍郎耶律瑾更加凄惨。

    但是那又如何呢?

    耶律瑾不还是受到重用,在礼部恶心山东系吗?

    所以只要不得罪皇帝,不得罪司法三司和吏部,这些其他派系的上官到底是怎么想的,完全不重要,这就是大明朝目前的政治潜规则。

    他们立刻就与耶律成辉、霍建白展开了激烈的口水战。

    双方指名道姓指着鼻子痛骂对方,脏话乱飞,口水四溅,互相之间用魔法攻击问候对方,对各自的生儿育女和祖宗八辈无不关心备至,就差没有进行肢体之间的接触,以物理方式解决问题。

    尤其是财政部右侍郎曹凯和耶律成辉争吵最为激烈,骂到最后,双方互相辱骂对方是【北虏】和【南蛮子】,骂的眼睛都红了,彼此之间装出来的体面和从容全都消失了。

    不客气的说,或许是因为作为皇帝的苏咏霖不在中都的原因,他们现在的表现和菜市场内为了一捆小葱到底是送还是付钱买的问题争执不休的大妈与摊贩没什么不同。

    双方各执一词,从家庭出身到生儿育女,从生儿育女到祖孙后代的成长和教育问题,乃至于就一些排泄方面的生理问题进行激烈的意见交换。

    他们彼此都对对方的夫妻情感问题关怀备至,对于对方是否能成功维系家庭幸福美满以及后代基因是否根正苗红的事情提出深切的关怀。

    这激烈的对骂场面震撼了坐在后头的赵作良。

    好家伙,原来这些饱读圣贤书自我标榜圣人弟子的山东系官员骂起人来也如此的粗俗啊。

    看来读书读得再多,吵架上了头也派不上什么用场,最有用的还是脏话。

    这场骂战眼看着就要升级为全武行,眼看着大家骂着骂着就控制不住情绪要撸起袖子开战了,都察院右都御史孔茂捷来了。

    听说大量山东系官员因为皇帝在山东搞事情的事情而前往尚书省找赵作良询问具体消息,孔茂捷作为苏咏霖留在朝中的定海神针,立刻奔赴尚书省,为赵作良撑腰。

    不得不说,比起素来性格温和且有着【皇帝的图章】之称的赵作良,略显凶残的孔茂捷对于官员们更有威慑力。

    赵作良素来没什么威势,不打官腔,待人和善,很少和同僚与属下起什么冲突,对于苏咏霖的命令不作任何讨论,直接实施,因此得了一个【皇帝的图章】的诨号。

    这也让他本身作为皇亲国戚的威慑力大大降低。

    与他比起来,孔茂捷就是个大喷子。

    作为都察院右都御史,在左都御史田珪子主要负责黄河工程的状况下,他主持起了中都都察院的全部工作,对中都官员的言行举止和为官业绩等等各方面的事情关怀备至。

    他担任右都御史的第一个月,就把二十七名官员喊到都察院办公室进行训诫,指责他们没有履行好官员的职责。

    之后每个月被他喊去都察院训诫的官员没有下过十个人的,最多的一个月足足去了七十多人,被他劈头盖脸的痛骂。

    他还给官员们定制了一个红黑榜。

    一个月行为规范没有犯错,就可以点一红点,一个月行为不规范,有不至于犯罪的犯错,被喊过去训诫一次,就点上一黑点,训诫两次就点上两个黑点。

    年终审核,红点多黑点少的,予以嘉奖,有升迁的机会则优先考虑,若是黑点多红点少的,就等着降职吧!

    时间一长,官员们都特别害怕去都察院喝茶接受训斥,然后被点上一个黑点。

    所以孔茂捷在江湖上也有着【中都鬼见愁】的诨号,连鬼见了他都要发愁,因为他实在是太有战斗力了,连号称【黑面郎君】的田珪子和他一比都算是和蔼可亲。

    大家都很讨厌他,但是没办法,谁让人家是皇帝亲信中的亲信呢?

    听说他也不是皇帝资深的旧部,但是皇帝就是亲近他,信任他,把右都御史这个重要的职责交给了他。

    所以大家只能忍耐他的嘴炮无双,忍耐他时不时就把你喊到都察院办公室喝茶的霸道。

    山东系官员敢于在尚书省和赵作良闹情绪,也敢于和耶律成辉对喷甚至于撸起袖子干仗,但是孔茂捷一出现,战场上的猛士立刻变成了窝里的小鸡,抬不起头。

    “大老远的就听到诸位的争吵声,看起来诸位精神气十足,昨天晚上休息的也很好,可就是不知,为什么诸位不把这些精神用在公务上呢?反而在这里大声的争吵,是要宣泄过多的精力吗?”

    孔茂捷阴阳怪气的笑道:“那不如我请诸位一起去都察院喝杯茶,诸位与我交流交流,把过多的精力宣泄掉?顺便给诸位点上一个黑点?要不然两个?”

    在场的山东系官员闻言个个失色。

    开什么玩笑,孔茂捷就任以来训诫的官员最多的就是山东系,点黑点最多的也是山东系,山东系官员见到孔茂捷就发愁,看到都察院衙门就发憷。

    但是不得不说,这一回大家是真的顶着他的威压都不能退缩,因为退无可退了已经。

    曹凯被众人推举,硬着头皮站了出来,顶在孔茂捷面前强作镇定。

八百三十五 赵作良也是会生气的

    事关大家的利益,曹凯退无可退。

    就算被点上黑点,他也不能退缩,不然他就等于在自己所属派系的官员群体当中社死了。

    作为领头羊之一,他知道社死的后果是什么。

    这个时候,必须要硬气一点,哪怕只是这一次,就硬那么一次,只要挺过去了,给自己带来的好处也会相当之大。

    一念至此,曹凯真正的硬了起来。

    “孔都御史,不是我等无理取闹,实在是这几日中都城内流传的消息让我等心神不宁,十分担忧身在山东的家人,不知道他们处境如何,所以前来问个清楚,还望您可以理解。”

    “理解?理解什么?理解你们拿着大明的俸禄却在理当办事的时候来尚书省吵架?在山东办事的人是谁?是陛下!是皇帝陛下!皇帝陛下难道会特意刁难你们吗?”

    孔茂捷眼睛一瞪,怒道:“皇帝陛下是最公正的人,而他做出的决定也是最公正的决定,你们心里不要有任何其他的想法,因为就算是有,你们又能如何?!”

    曹凯等人听了孔茂捷的话,面面相觑,意识到孔茂捷说得有道理。

    这要是寻常官员前往山东反腐,那他们还有的说,还有颠倒黑白的可能。

    但是这一次在山东搞事情的就是皇帝本人,难道他们还能污蔑皇帝颠倒黑白吗?

    他们难道能主导皇帝的思维,让皇帝按照他们的意思办事吗?

    嗯,面对某些皇帝的时候,他们的确不是不能。

    但是面对苏咏霖的时候,他们只是纯粹的不敢。

    所以查出来是你就是你,不是你就不是你,皇帝要问你的罪你躲不掉,皇帝要放过你你也进不了大牢,所以,你还能挣扎?

    乖乖等着!

    意识到孔茂捷话外音的山东系官员们只能十分担忧而又颓丧的点了点头,承认了他们所面临的局面不是他们主观所能更改的。

    “尽管如此,念及家中老小,我等有些失态,但是这也是人之常情,孔都御史应该可以理解的吧?”

    曹凯放低了姿态,用上了讨好的语气。

    孔茂捷望着这群前倨后恭之人,心中满是厌恶和不屑。

    不过还好,大家同朝为官的日子也不会太多了。

    于是孔茂捷“十分难得”的放过了他们。

    “既然你们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是什么不懂人情世故的人,此番就不对你们太过苛责,马上返回自己的岗位,再有疏忽,我定不饶恕你们!”

    夭寿了,中都鬼见愁居然不与大家为难了!

    居然说他也懂人情世故了!

    这可真是天下第一大怪事!

    他居然没有让大家一起去都察院跟他喝茶聊天然后补足他的红黑榜?

    官员们立刻带着一丝庆幸和满满的违和感离开了尚书省,返回了自己的工作岗位,继续忐忑不安的打探消息,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他们都走了,剩下刚才还在舌战群儒的耶律成辉与霍建白。

    “你们也是,都是高官,怎么骂起人来和泼妇一样?耶律左丞,方才你的声音我可是大老远就听到了。”

    孔茂捷摇了摇头,一脸困惑地看着姿态儒雅的耶律成辉。

    耶律成辉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曹凯那厮直接骂我是北虏,我实在不能忍受,便与他争论,于是就有了方才的一幕,实在是贻笑大方,但是我自问为陛下殚精竭虑,奉公守法,没有私心,曹凯那厮依然视我如蛮夷,我实在不能接受。”

    孔茂捷点了点头。

    “陛下也说过,大家都是大明子民,无分汉人、契丹人、渤海人,曹凯此言,确实是过分了。”

    “如此便好。”

    耶律成辉松了口气。

    霍建白在这件事情上也适合耶律成辉站在统一战线上的,因为刚才曹凯骂耶律成辉的时候连着他一起骂了,他怒不可遏,几乎打了曹凯。

    孔茂捷没有为难他们,就让他们去做该做的事情了。

    现在就剩下孔茂捷和赵作良了。

    赵作良拍拍手,站起了身子,走到了孔茂捷身边。

    “多亏你了,不然今日还不知道要被他们吵到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安歇。”

    “您总是太和善,所以才会有人觉得您好欺负,需知官场上都是豺狼虎豹,少有良善之人。”

    孔茂捷低声道:“陛下外出不在中都,委托您主持政务,您总要有个姿态,不能让人把您看低了。”

    赵作良笑呵呵的摇了摇头。

    “别的我不清楚,但是有件事情我是最清楚的。”

    “什么?”

    “在我这个职位上,被人欺负才是对的,欺负别人,皇帝啊,可就不开心咯。”

    赵作良笑眯眯地看着孔茂捷:“现在你这个中都鬼见愁是没什么的,你这个职位要求你这样做,你越是鬼见愁,皇帝越高兴,可是有朝一日你坐在我的位置上,那就要掂量掂量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是讲究。”

    孔茂捷听了,沉默了一阵子。

    “您说的这些,并不是我想考虑的事情,我只想把陛下交代我的事情认认真真做完,至于其他的,我不在乎。”

    “年轻人有想法有冲劲,挺好,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想就可以不去在乎的,总有很多人会逼着你去在乎。”

    赵作良摇了摇头:“你可是高官,历朝历代没有高官不受人重视的,现在只是时间短,迟早的事情。”

    “就算有那一日,我也绝不会任人摆布。”

    孔茂捷坚决地摇头:“我做官,不是为了做官而做官。”

    “那我拭目以待。”

    赵作良笑道:“如果你真的不是为了做官而做官的话。”

    “那是自然。”

    孔茂捷给出了回答之后,忽然又想到了当年的那个晚上,他和苏咏霖面对面对峙的时候所说的那些话。

    到最后,到底有哪些人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过的呢?

    孔茂捷曾经以为大家都不会改变,只会越变越好,但是残酷的事实摆在他的眼前,让他不得不相信总有一些人是无可救药的。

    “听说皇帝在山东大开杀戒了?”

    赵作良拿了一块自己很喜欢吃的糕点递给了孔茂捷。

    孔茂捷谢过,接了过来,一口塞到了嘴里。

    “是的,山东的黄河贪腐案牵连很大,查出来的人很多,拔出萝卜带出泥,贪官污吏都是一窝一窝的,以至于陛下带去的人手都不够用了,紧急从中都又调了一批。”

    “林景春就是为了这个事情去的吧?”

    “是。”

    孔茂捷缓缓道:“听说此番调查出来的贪腐数额有十亿钱之多,这还只是目前调查出来的,最后的结果可能更加严峻,牵连的人会更多,绝不是到此为止。”

    “都是山东人啊。”

    赵作良自己也吃了一块糕点:“所以说方才我又有什么必要与他们争论呢?横竖只是一群死人而已,对着死人逞威风有什么意思?”

    孔茂捷看了看赵作良,感觉到赵作良的内心远远没有他自己所说的那么平和。

    他也是会生气的。

八百三十六 孔拯感到舒适

    生气是人之常情,孔茂捷也不会觉得很奇怪。

    倒不如说赵作良要真的一点火气都没有,才是真的奇怪。

    “此番陛下下了大决心,一定会把山东的事情彻底解决掉,绝对不会姑息养奸。”

    “那么孔氏?”

    “孔氏,并没有那么重要。”

    孔茂捷摇头道:“曲阜孔氏,没有他们自己所想的那么重要,大明皇帝是人皇,而非天子,对于孔氏,没有那么大的需求。”

    赵作良略有些惊讶的看向了孔茂捷。

    “此话当真?”

    “这是陛下说过很多次的话。”

    孔茂捷点头道:“如果孔氏犯法,陛下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视情况而定,彻底终结他们的存在也不是不可能。”

    “雨亭他……真的会这样做吗?”

    “会的,因为说到底,他们没有兵权。”

    孔茂捷的这句话算是打消了赵作良全部的想法,因为他也意识到了,归根结底,这是一个谁拳头大说话就响亮的世界。

    更别说在东亚大区中,明国是一枝独秀,拳头最大,说话声音当然也最响,对很多事情都有最终解释权。

    包括对孔家的事情。

    如果有人试图为孔家鸣不平,试图对抗大明皇帝的决定。

    那不正是更好的大清洗的借口吗?

    赵作良深吸了一口气,为自己那位皇帝女婿的手段感到深深的佩服,更为他的胆略感到佩服。

    到底要勇敢到什么地步才能对孔家出手呢?

    历朝历代就算不重视孔氏也会放任孔氏,随便给个爵位恩养起来,也算是崇儒的政治姿态了。

    除非他的这位女婿已经不打算让儒家思想继续成为大明国的官方指导思想了……

    那可是个大事啊。

    赵作良尚且有些忧虑,作为礼部尚书的孔拯就更加想不通了。

    听说皇帝在山东搞事情,而中都所能得到的消息极其有限,很多所谓的消息灵通人士在这个消息上都显得十分无奈。

    不是不愿意给消息,实在是不知道消息,也不敢乱给,万一被打脸了呢?

    从四月一直到五月底才有一些家书送到中都,家书上说了一些耸人听闻的事情,比如某某家因为贪污被抄家了,某某家因为贪污被斩首了,某某家因为拒捕而被杀死了之类的。

    送到中都的家书无一不透露着家人的恐惧和担忧,以及更加担忧是否会牵扯到自己这个问题,以至于身处中都的山东系官员们也是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到处乱窜,不得安生。

    自家有没有犯事,有没有会被抓住的把柄,自家人是最清楚的,他们就算自己手脚干净,那么家族或者朋友在地方上的手脚是否干净也是不好说的。

    想要好名声,免不得有个白手套,总不能真要家人清心寡欲吧?

    这要是被查出来了,问题估计也很大。

    有些人是心知肚明,所以很担心。

    有些人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家人是否真的牵扯入了黄河贪腐案。

    毕竟他们不在山东,万一家人背着他们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他们可真会比窦娥还要冤。

    所以他们有的立刻写信给家人询问内情或者交代什么重要的事情,有些人二话不说直接奔赴孔府,找山东系官员们的领头羊孔拯,向他寻求帮助去了。

    说老实话,此时此刻,孔拯的心里除了担忧,还是略有一些舒爽的。

    首先,他不太认为孔氏会在这种反腐浪潮中倒下,因为孔氏的地位非常特殊。

    因为在这件事情之前,孔拯就因为对于皇帝的不断退缩忍让,被认为出卖了太多属于士大夫的利益,而遭到山东系官员的集体不满。

    上了年纪的官员明白孔拯这样做的苦心,但是年轻一些的官员不懂。

    以至于有一些年轻的官员自己抱团结成派系,不再愿意听从孔拯的安排共同进退。

    他们并不认为孔拯能够实现他们的利益,怀疑孔拯是否已经完全变成了皇帝的工具人,所以还不如自己抱团,推出一些不那么资深但是坚决代表山东系利益的官员出去,作为备用代言人。

    孔拯对于这样的情况是很不满意的,觉得自己付出了那么多,现在却要面临小辈们的不信任,小辈们的不信任对于他而言是一种巨大的侮辱,他很不爽。

    但是面对着外部强敌的威胁,他也不能对内部进行什么整顿。

    更别说皇帝曾经出手对付过山东系,就是因为当初的山东系太跳,孔拯想着蛰伏一段时间有好处,便决定对此视而不见。

    或许让皇帝看到山东系内部不稳,也就不会太注意了。

    但是他没想到山东的案子爆发的那么严重,皇帝亲自坐镇,可想而知到底牵扯到了多少人。

    说起来,孔拯对这些事情略有些了解。

    之前和同僚聊天的时候,还有和家族通信的时候,都对这方面的事情略有些了解,知道有些人手脚不干净,看到巨大的财政拨款,手就管不住了。

    孔拯对这件事情略有些预见,感觉皇帝那么关注黄河工程,真要出事了,皇帝肯定生气,到时候肯定要对某些手脚不干净的人下手。

    因为这件事情,孔拯还特意写信送回曲阜,告知坐镇家族的孔摠一定要把控好家族的商业关系,绝对不能牵扯到黄河工程之中,但凡有些牵连,恐怕都要出事。

    他觉得这样差不多就能确保孔氏的安全了。

    但是正如同苏咏霖低估了人的贪婪和无耻,孔拯也低估了孔氏分支的贪婪和无耻。

    于是事情就那么干脆的爆发了,就那么干脆的在山东集中爆发,皇帝亲自处置,山东高门风声鹤唳,中都山东系官员战战兢兢。

    到了这个地步,他们终于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

    他们本能地找到了在他们心中坚不可摧的千年家族孔氏,希望能从孔氏这里得到一些安全的保障,好让他们能吃下一口饭,睡一个时辰的安稳觉。

    所以尽管孔拯自己也有些担忧,但是之前那些略显桀骜的年轻官员们纷纷低声下气来到孔府向他求救的样子,实在是太让他感到舒适了。

    现在你们这帮年轻后生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做底蕴了吧?

    孔拯心中暗爽,面色上却显得十分的惋惜,一口一个【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早就说了要低调,你们不听】这样事后诸葛亮的话语,让这些年轻官员悔的肠子都青了。

    他们纷纷低下骄傲的头颅,向孔拯提出请求,希望孔拯可以帮他们一下,如果家族没事当然最好,如果家族有事,请孔拯出面回护,帮忙挽救家族。

    然后纷纷送上好处。

    孔拯一概不收,他知道这个情况下收好处就是在给自己挖坟立碑,就算要收好处,也不能这样明目张胆的收,而要等事情结束了、风头过去了,再以家族之间做生意的方式隐晦地收好处,直接送到家族。

    这才是最稳妥的高质量收好处的方法。

    现在收好处算什么?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太low了。

八百三十七 谁会落井下石?

    作为一个高端人士,作为千年贵族的掌门人,孔拯觉得自己办事要有腔调。

    “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是这些东西你们都拿回去,陛下三令五申官员之间不可互相送礼超过两贯钱,所以我是不会收下的。”

    孔拯摇了摇头,又说道:“当然,你们也可以放心,这件事情我不会当做没看到,这件事情关系那么大,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为诸位奔走,至于结果如何,我也不敢保证。”

    孔拯能这样说,就说明他会努力回护,所以山东系的官员们也就得到了一个算是稳妥的答复,便千恩万谢的离开了孔府。

    留下来的只有少数山东系的头面人物。

    比如礼部左侍郎周江、民政部左侍郎陈吉昌,还有财政部右侍郎曹凯等等,这些都是山东系的头面人物,掌握着真正属于山东系的权势,他们对于孔拯来说还是意义重大的。

    “你去尚书省打听的如何了?”

    孔拯询问之前前往尚书省打探消息的曹凯。

    曹凯面色忧虑的摇了摇头。

    “也没打探到什么,打探到一半的时候吵了起来,然后孔茂捷就来了,我们哪是他的对手?只能落荒而逃,没办法,不过据他所说,这件事情他肯定是知道的,比我们更早知道,所以,我担心……”

    孔拯微微皱起眉头。

    “这不能说明什么,而且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需要知道山东的事情已经进展到了什么地步,已经有多少官员被惩处了,否则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也太被动了。”

    周江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

    于是他低声道:“当年建国之前,我曾隐晦地听说陛下有一支专门负责打探消息的队伍,靠着这支队伍,陛下在对付金国人的战场上占了先机,我想,这一次,会不会……”

    几个人一起沉默了一阵子。

    “不管怎么说,我们必须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从那些送来的书信里能够得知,至少东平府和济南府已经有很多官员被拿下了,这两个府都有如此动乱,整个山东怕也不会安稳。”

    孔拯叹了口气,缓缓道:“虽然我们的家乡不在东平府和济南府,但是难说我们的家乡会不会受到波及,总而言之,先稳定人心好了,此次事关根基,不容懈怠,诸位先去稳定人心,其他的,我来想办法。”

    “明白了。”

    “知道了。”

    “拜托您了。”

    周江、曹凯和陈吉昌一同领命。

    此时此刻,他们只能信任孔拯,把一切交给孔拯。

    之后曹凯和陈吉昌先走一步,周江被留了下来。

    “此番山东遭逢大难,我很担心朝中会有人落井下石,于我不利。”

    孔拯看着周江:“咱们要提前做好准备,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否则一旦如此,咱们将万劫不复,山东士人的根基会被完全摧毁,想要东山再起的难度就太大了。”

    孔拯说这话的时候身体在微微发抖。

    周江注意到了。

    他意识到,孔拯可能正处在高度的紧张乃至于恐惧的情绪之中,方才的镇定是他装出来的。

    他心中一紧。

    “您的意思是,耶律成辉和霍建白那群人?他们会落井下石?”谷

    “嗯,除了他们,还有谁会做如此恶劣的事情呢?”

    孔拯低声道:“我甚至怀疑就是他们在背后主导,将这件事情透露给陛下知道,以至于陛下如此生气,居然亲自赶赴山东坐镇,这其中要是没有他们在坏事,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的。”

    “您的意思是,这件事情是耶律成辉或者霍建白指示的?”

    “很有可能,只有他们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孔拯的眼神凌厉了起来:“如果一定要猜测的话,我以为耶律成辉主导此事的可能性更大,你可别忘了,耶律瑾可是一直都和我们在一个官署里共事的。”

    孔拯这样一说,周江立刻反应了过来。

    “这样说的话……确实!耶律瑾的确一直都和我们在一个官署内共事,若是他刻意为之,确实很有可能!他万一收买了什么人得知了咱们的什么事情,那真的狠危险!”

    周江立刻满脸惊悚之色,感觉自己注意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华点。

    “所以,我认为这件事情一定与他有关系!我们必须要赶在尘埃落定之前查出他们的脏事,用以反制,决不能束手就擒!”

    孔拯一拍桌子,决定对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为代表的外族系官员发起爆破,决定对他们进行反制,让他们的邪恶用意不能得逞。

    与此同时,孔拯还认为燕云系在这件事情上应该和外族系是站在一起的,都是北虏,都是混蛋,都要收拾他们。

    既然对方出招了,那么山东系也必须要进行反制。

    所以他们还要抓紧时间收集燕云系的黑料,等到时候苏咏霖准备问罪山东系的时候,他们也要拿出相对应的干货来反制外族系和燕云系,如此才能最大限度保全山东系的势力。

    否则就和坐以待毙没有区别了。

    山东系之前已经遭到了皇帝的警告和处置,这一次要是再被处置,可就彻底落入下风了。

    大明的科举考试已经有意识的向朝中其余三个派系背后的势力范围倾斜,一千多人选拔结果出来之后,有山东系背景的录取考生并没有占到四分之一的人数。

    这充分说明大明科举正在有意识的偏向人数较少根基较浅的其他三个派系,而实力最为雄厚的山东系正在遭到打压,势力正在被限制。

    皇帝正在搞平衡战术。

    山东系不能遭受再一次的政治打击了。

    孔拯在紧张和恐惧的情绪主导之下,做出了他认为最正确的决定。

    他们的确没想到也不会去想这件事情到底是谁主导的。

    而与他们一样,外族系和燕云系的官员们也不知道这件事情是谁引发又是谁在暗中引导。

    “虽然说这件事情我的确很想做,但是这确实不是我们做的。”

    面对霍建白在私底下的询问,耶律成辉很无奈的苦笑道:“我们虽然对这件事情有所耳闻,并且正在收集证据,可是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行动,山东已经出事了。”

    耶律成辉摇了摇头,对霍建白的询问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这就让霍建白很是费解了。

    “别的我不知道,反正我身边的朋友都没有能办成这件事的人,山东这一次肯定闹得很大,虽然我很愿意看到这种事情的发生,可这究竟是谁的功劳呢?如果不是耶律瑾的话。”

    “确实,谁能有那么大的能耐把这件事情捅破掉?这可不是得罪一两个人的事情,那是要和整个山东的官员为敌了。”

    耶律成辉想了想,问道:“在我看来,敢做这件事情的人不多,否则也不会由陛下亲自前往山东坐镇,照这样来说的话,倒也很有可能是元从那帮人,你说呢?”

八百三十八 后人哀之,却不鉴之

    耶律成辉的说法在霍建白看来有点异想天开。

    作为皇帝天字第一号的亲信团体,元从们从来都是皇帝倚重的基本盘,死死把持着军权、司法权和财权,只有在行政权方面才和他们做一番分润。

    所以在三个派系的高层官员看来,他们的存在无非是苏咏霖为了统御天下做出的妥协,或者也带着些制衡元从、不能让元从过于强势以至于损伤他自身的想法在里面。

    因此,苏咏霖不太可能因为元从的愿望而对其余三个派系痛下杀手。

    苏咏霖不可能放纵元从派系过于强大,以至于会威胁到他本身的统治地位。

    这不是他们的异想天开,而是自古以来的经验教训。

    皇帝建国需要一支强大的军队,强大的军队意味着一群骄兵悍将们,一群认且只认皇帝一人的骄兵悍将,他们强大,善战,精锐,且不好控制。

    没建国的时候还好,他们还有敌人,还有危机意识,一旦建国成功,大佬成功当了皇帝,底下人都会觉得他们是建国大功臣。

    皇帝是因为他们才能当皇帝,他们为了皇帝登基前仆后继,死伤惨重,现在天下平定了,他们难道还不能享受一下胜利果实吗?

    于是他们开始变得骄横起来。

    要么欺男霸女,要么抢占田地,要么贪赃枉法,要么大肆揽权,总觉得他们一定要尽情享受,为所欲为,这样才对得起他们的开国之功。

    而且皇帝也要对他们予取予求,这样才算是重视他们。

    而这种膨胀的心理就是使得这些皇帝原本的执政根基变成危害统治的主要原因,这种心理往往逼的开国皇帝大开杀戒,大杀功臣。

    这种情况屡见不鲜,历朝历代都不会罕见。

    后人哀之,却不鉴之,所以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不要膨胀的人不多,随之而来的就是善终的功臣也是真的不多。

    虽然目前还没有听说元从系的那群武将有什么贪赃枉法之举,但是霍建白感觉这也是迟早的。

    因为一统天下还没有完成,南宋还在,一旦完成,南宋覆灭,那些因为一统之功勋而变得骄横的精兵强将们肯定会闹出很多事情,肯定马上就要出现骄兵悍将践踏法律让皇帝难堪的情况。

    而皇帝是个有远见的人,不可能为了一时好恶而把元从养的太肥、太壮,以至于到后面都没有人可以帮助清除掉这帮人。

    “元从那帮人?”

    霍建白皱眉道:“是田珪子?还是孔茂捷?我觉得不太可能,我觉得就算他们这样做了,陛下也未必会真的对山东人下死手,他不要朝政制衡了吗?

    退一步来说,他难道就真的对他的元从老人们那么信任?若是如此,江育是怎么倒下的?江育可没有枉法,他只是滥权,尚不至于到犯罪的地步,就这样,他就被拿下了。”

    霍建白这番说辞倒也是让耶律成辉缓缓点头。

    耶律成辉也感觉到了,苏咏霖并非完全相信元从,否则那么亲信的江育不可能倒下,立下大功的元从不会被打击。

    江育可是立过战功并且获得过表彰的前军队人员,算半个军官,后来转职担任行政官员。

    只能说苏咏霖也在防着元从,也在限制元从,并未完全把他们当做可以与国同休的团队。

    因此,苏咏霖不太可能因为元从的告发而对山东大开杀戒。

    可现在明显是个大开杀戒的局面。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也觉得这件事情要是元从告发,也不至于如此,而且山东人一直都对元从老人比较尊敬,不敢与之对抗,元从老人们也没有必要这样做。”谷

    耶律成辉顿了顿,又缓缓说道:“但是不管是谁,这一次那帮山东人都要倒霉了,对黄河工程款出手,我看他们是活腻歪了,就算牵连到中都我也不觉得奇怪。”

    “没错。”

    霍建白倒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看他们成天对咱们冷言冷语横眉竖眼的,捞起钱来倒是特别的熟练,咱们都不敢做的事情,他们倒是胆子大,这一次,算我输了。”

    “这种事情就算赢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吧?那不是找死吗?”

    耶律成辉笑道:“且看着这一次对山东的处置结果吧,要是事情真的闹大了,牵连到了礼部,那才叫好戏连连。”

    霍建白也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霍建白似是有意似是无意的提了一嘴。

    “这次倒也是奇怪,过去要是发生这样的事情,基本上都是中央爆发,牵扯到地方,倒是没有像这一次一样,地方爆发,然后反过来牵扯到中央朝廷的。”

    耶律成辉想了想,开口道:“或许事情真的很大,贪腐额度已经大到难以想象了,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一次孔拯那帮人不死也要脱层皮,我可是听说陛下老早就对孔氏不满了,这一次,咱们是真的有好戏可以看了。”

    “那就拭目以待吧!”

    霍建白大笑出声。

    当天晚上,耶律元宜秘密来到了耶律成辉的家中,把自己调查得知的消息告诉了耶律成辉。

    “的确不是咱们的人泄露的消息,耶律瑾那边掌握了一些线索,牵扯到益都府,而这件事情好像又和孔氏有关系,他正在深挖,没有汇报这件事情给陛下,所以此番这件事情的确不是咱们的人主导的。”

    “如果不是我们,燕云人也没那个本事,山东人不可能自己玩那么大折腾自己,所以答案很清楚了。”

    耶律成辉低声道:“这就是陛下自己主导的,是陛下自己决定要做的事情。”

    “陛下会这样做吗?”

    耶律元宜皱着眉头问道:“如此破坏稳定的事情……这可不是小事,按照咱们的估计,大半个山东州府都要牵扯其中,数百官员受到牵连,这可不是小事。

    大明立国以来,一直都在要求稳定,陛下也多次提及中央和地方的稳定,要求稳定以发展恢复中原之残破,现在黄河工程正在进行,此时此刻推行如此大规模的反腐,我觉得不太符合陛下一贯的行事风格。”

    “陛下的行事风格?你觉得什么是陛下的行事风格?”

    耶律成辉笑道:“陛下可是自刘邦以来第一个说自己不当天子的皇帝,断然不要当天的儿子,只要做人皇,这样的皇帝做出什么事情我都不觉得奇怪……只是这个情况下在山东厉行反腐,确实不是非常合适。”

    耶律成辉收起笑容,自己也觉得有些许违和感。

    “所以,陛下这样做只是为了让黄河顺利的修下去吗?”

    “那挑选几个罪大恶极的处置了就可以了,杀鸡儆猴足矣,没必要连着猴子一起收拾吧?”

    耶律成辉熟练运用自己从史书中学到的知识,感觉这的确不是一个单纯的政治动物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那咱们怎么办?是落井下石,还是……”

    “你想怎么做?”

    耶律成辉看着耶律元宜。

八百三十九 大明国或许没什么不同

    对于此,耶律元宜的答案非常明确。

    “我不想怎么做。”

    耶律元宜低声道:“但是我比较关心如果我们落井下石,紧跟陛下的脚步,那么事后山东人占据的职位我们能够得到多少?还有就是如果我们落井下石,那么未来,我们会不会也遭逢大难?到那时,会不会有人帮我们?”

    耶律成辉沉默了一会儿。

    “他们可从来都把咱们当做敌人,你现在所想的,可不是什么受欢迎的做法,最好不要这样想,不管他们在不在,好不好,我们都不可能是朋友。”

    “我知道,但是……”

    耶律元宜低声道:“此番陛下突如其来的一手棋的确吓人,让我在感到愉快之余,也忍不住开始设想有朝一日如果咱们也被这样对付了,那么会有什么结果。”

    “你起了兔死狐悲之感啊。”

    耶律成辉低着头,喃喃道:“这倒也是人之常情,不瞒你说,其实我也隐隐有这样的感觉,看着山东人倒霉,一开始,我确实挺高兴,可是一想到咱们同朝为官,他们的下场对于咱们来说未必就没有警示意义。”

    “所以,我觉得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如果咱们落井下石,以后……”

    耶律元宜抿了抿嘴唇,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的开口道:“我想到了唇亡齿寒的故事,毕竟咱们自己也没有那么干净,咱们谁敢说咱们这一帮人里面就没有一个贪官污吏?”

    说到这里,耶律成辉陷入了一段较长的沉默之中。

    大约半刻钟的时间之后,耶律成辉才终于缓缓开口。

    “元宜,我还记得你当时对我说的那番话。”

    耶律元宜愣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耶律成辉是什么意思了。

    “您说的是,当年咱们还在河北的时候?”

    “对,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们曾经说过光复军……当时还是光复军来着。”

    耶律成辉笑了笑,缓缓道:“那个时候,我感叹光复军内部的强大,所有掌握权势的人都在一心一意做事情,没有贪腐,没有拖沓,没有收钱办事,没有刻意打压。

    入目所见,是惊人的高效和廉洁,与我所见的任何政权都不一样,所以那个时候我就在心里说,不说永远,哪怕只能保持三五年,保持十年,天下就是光复军的。

    现在看来我说的话倒也没有错,天下的确属于光复军,虽然现在还有个宋国苟延残喘,但是大明若想消灭掉宋国,也就是一两年的事情而已,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当时您可是非常惊叹他们内部的廉洁和高效的。”

    耶律元宜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说道:“而我记得很清楚,您惊叹于他们能做到的事情,而当时我说,这是不正常的,以我宦海沉浮那么多年来看,那是不正常的,很难长久,也不能长久,不然人都要坏了。”

    “现在看来,你说的是对的。”

    耶律成辉开口道:“大明依旧强大,依旧强的那么让人绝望,但是在强大的外表之下,我已经看到了一些不好的迹象了,不说咱们,就说那些光复军老人,他们变了。”

    “您说的是江育?”

    耶律元宜开口道:“他确实变了,而且变得很快,很奇怪。”

    “对,变了,变得很快,大明立国不足三载,作为大兴府尹的他就被陛下拿下了,我听说理由是滥权……这可是当初跟随陛下进入中都以后第一个被任命的优秀官员啊。”

    耶律成辉无奈的笑道:“当初我觉得我看到了奇迹,我甚至为我过去的苟且钻营感到羞愧,我觉得我在一心为公的他们面前根本抬不起头,稍微与他们对视,都会觉得心中刺痛。

    可现在这种感觉渐渐消失了,因为我发现他们终究也是一群人,你当初说的没错,他们起事时间短,一直面临生存威胁,有朝一日再也没有威胁了,就会发生改变了。”

    “当时我还说过,如果他们不曾改变,我也会永远廉洁奉公,再也不会有一丝贪念。”

    耶律元宜开口道:“可是现在他们没有做到我所希望的,所以……”

    “你要贪腐?”

    “不敢。”

    耶律元宜笑道:“我当然不敢贪腐,我可不想沦为刽子手的刀下鬼,但是我想,大明国和过往历朝历代或许也没什么不同,或许历朝历代开国时都是一样的,只是我们没见过。”

    “我不知道,但是当时,我是真的被惊讶了,过去的大金国是什么样子你也是清楚的,咱们这样的人都要两头受气。”

    耶律成辉叹了口气,摇头道:“我只是希望现在这个样子能继续维持一些时候,最好维持到我死,倒也算是我的福气了,对吧?”

    “那倒也是,哪怕只是一个梦,我也希望这个梦持续的久一点。”

    耶律元宜点了点头。

    两人便没有再说更多的事情了。

    他们开始耐心等待这件事情的结局,等待着苏咏霖从山东回来或者有什么更直接的消息送回来,不过这些东西都还没有等到,他们就等到了耶律瑾的消息。

    耶律瑾星夜拜访耶律成辉,告诉耶律成辉孔拯等人有点异常的动向。

    “孔拯身边有些年轻官员被我收买了,本来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的,结果没想到居然得知他们正在搜集咱们的把柄。”

    “啊?”

    耶律成辉一脸困惑。

    “搜集咱们的把柄?他们要干什么?老家都被人砸了,还忙着对付咱们?”

    “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很莫名其妙的,孔拯就要手下收集咱们的把柄,根据我的推算,他们可能认为山东这件事情是咱们在背后主使,所以才让他们遭殃,他们要报复咱们。”

    “放屁!”

    耶律成辉涨红了脸,失去了往日的冷静:“我主使?去山东的是谁啊?啊?是皇帝啊!我能主使皇帝去山东反腐?我是谁啊?太上皇吗?孔拯有那么蠢?!”

    “事实如此。”

    耶律瑾很冷静,双眼直视耶律成辉:“也可能是想着同归于尽,临死还想拉着我们一起死,总而言之,咱们必须要做好准备。”

    “蠢货!”

    耶律成辉一甩手把手里的茶碗摔得粉碎,焦急的走来走去。

    “怎么办?”

    耶律瑾神色不改,看着耶律成辉。

    “不管怎么说,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

    耶律成辉怒道:“你马上把你手中所有和山东有关的消息整理一下,快马送到山东交给陛下,然后……你知道孔拯派出去搜查咱们把柄的人都有那些吗?”

    “知道一些,但不完全知道。”

    “知道多少算多少,有一个算一个,和他们接触,花钱把他们手上的把柄买来,有多少要多少,要多少给多少,你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

    耶律瑾点了点头:“但是这样可能会给太多,他们可能狮子大开口,万一要的多了,咱们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八百四十 待明日,太阳照常升起

    都这个时候了还怎么狮子大开口?

    能让他们活命就差不多了,还要啥自行车啊?

    耶律成辉十分恼火。

    “让他们想想他们的处境!等皇帝回来问罪山东人,他们能逃过去?这个时候该要的难道不是活命的机会?”

    “您的意思是……许诺让他们活下去?”

    耶律瑾低声道:“这可不容易,司法三司里没有咱们的人,这种话咱们不好说出口。”

    “先说出去再说,他们又不知道咱们的底细,就算骗了又如何?只要挺过这一关,什么都可以解决。”

    耶律成辉摆了摆手:“尽快办成这些事情,咱们决不能被山东人拉着给他们陪葬!”

    “我知道了。”

    耶律瑾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耶律成辉的府邸,留下气急败坏的耶律成辉。

    耶律成辉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逐渐冷静下来,然后立刻派人去把耶律元宜秘密叫来,两人商议一阵子,决定在皇帝回来之前先把屁股擦干净。

    另一头,耶律瑾离开耶律成辉的府邸之后,没有回到自己的府中办事,而是七拐八拐,来到了中都城东南角一条很偏僻的巷子里。

    走了一阵,他在一扇黑黑的门前停下,站在门前,伸手敲了两下,顿了一顿,又敲了三下,再顿了顿,敲了一下。

    黢黑而沉重的大门随之打开了一条缝,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天黑了怎么办?”

    “待明日,太阳照常升起。”

    大门的那条缝缓缓拉开,耶律瑾像条泥鳅似的挤了进去,大门随后关闭。

    门后的黑衣人带着挤进去的耶律瑾快步往前走。

    “指挥使等您多时了。”

    “我知道,我也是去办事的。”

    “好。”

    耶律瑾跟着黑衣人走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两边全是草木,小路尽头是两间破败的房子,门只有半拉,窗户也是没有纸糊的。

    他们进入了左边那间,黑衣人站在门口朝着门沿处抹了一把,一阵沉闷的声音响起,黑衣人朝着耶律瑾点了点头。

    “去吧。”

    “好。”

    耶律瑾点了点头,径直往前走,走到一只破旧的大水缸前,拿开了上面破旧的盖子,爬进了水缸里,然后便和陷进去似的,消失不见了。

    黑衣人上前把一切归于原位,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进入大水缸的耶律贤顺着水缸里的梯子往下爬,一会儿就到了底下。

    底下是个井洞,原先黑黢黢的,耶律瑾下到底下的那一瞬间才有火光亮起,耶律瑾一回头,见两个黑衣人站在这儿。

    “指挥使等候您多时了。”

    “我知道了。”

    耶律瑾跟着两人快步往里走,穿过山洞似的小路,在道路尽头见着光亮,随后进入一个偌大的底下办公间。

    天网军中都总部第四办公区,是他和苏隐约好碰头的地方。

    像这样的办公区,天网军还有九个,整个中都一共有八个办公区,彼此各有侧重负责点,有的负责对接其他在外面的行动组,有的是本部的文职部门。

    这里人不少,来来往往都是些穿着黑衣面色严肃的天网军密探,对于他们,耶律瑾已经很熟悉了,这里也不是第一次来。

    穿过人多的办公区,在办公区正对面有个小木屋子,苏隐每一次见他都是在这里见的。谷

    “来晚了?”

    “耶律成辉喊我多谈了一些事情,耽搁了一些时间。”

    “都告诉他了?”

    “嗯,全都告诉他了。”

    “他怎么说?”

    “他说让我把我收集到的情报全都快马送给陛下,抢先一步行动,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尽可能买通那些为孔拯办事的人,就用保他们不死作为代价。”

    苏隐听了,眉头挑了挑。

    “司法三司里有他们的人?否则他怎么敢这样说?”

    “据我所知应该是没有,耶律成辉自己也说了,只是唬人而已,先把这一关挺过去,事后该怎么办,那就是他的主动了,食言而肥也没关系,反正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

    “你觉得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耶律瑾思考了一会儿。

    “按照我对他的了解,我觉得应该是真话,我不觉得他们有能耐往司法三司里安插他们的人手,司法三司里都是陛下安排的人,职责重大,前途远大,没有理由背弃陛下而投靠他们,他们若想往里头安插什么人,绝对不是简单的事情,也很难不暴露。”

    “我想也是……但还是查一下吧,这种事情不能当做没听到,否则真要出了什么事情,也算是咱们的过错,咱们责无旁贷。”

    苏隐提笔写了一份调查令,打算对司法三司中籍贯出身于燕云或者外族的人员进行一番秘密审查,看看有没有什么吃里扒外现象的蛛丝马迹。

    “您说的是。”

    耶律瑾表示了支持:“那么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呢?您尽管吩咐,我会全力完成。”

    苏隐对耶律瑾的表现十分满意,于是笑了笑。

    “不用做了,该做的都做完了,就看着好了,你也不用费心思买通那边的人,就让他们找证据,然后光明正大的交给陛下,如此,陛下才有在中都办事的借口,这很重要。”

    “还是您的思虑比较周全。”

    耶律瑾不轻不重的拍了一计马屁。

    “你这拍马屁的功夫是越来越熟练了。”

    苏隐看着耶律瑾,笑道:“站在这样的立场上看着他们三方面内斗,是不是有点不一样的感觉?”

    “这样说起来,确实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耶律瑾也笑了,开口道:“这主要还是因为陛下的栽培,没有陛下的栽培,哪里能有我的今天呢?没有陛下的栽培,我可能已经辞官回家,在家中郁郁而终了。”

    这话对于耶律瑾来说,绝对不是随随便便的拍马屁。

    这是实话。

    作为一个外族臣子,能够立于不败之地,站在元从系的立场上看待问题,主要还是苏咏霖对他的提拔和栽培。

    没有苏咏霖对他的栽培,他又能如何?

    包括之前苏咏霖支持他在礼部里面搞事情,拉起了考试司的团队和孔拯、周江二人的势力分庭抗礼,这其中如果没有苏咏霖的帮助,那是想都别想。

    不过说起来,耶律瑾觉得自己要是没有当初那一次的崩溃和软弱,估计也没有现在这些事情了。

    当初因为被安排为礼部右侍郎,本想着大干一场获得新朝的承认,结果发现自己在礼部内寸步难行,想做什么都做不到。

    别说同级官员周江和上级孔拯,连下头一个小小的办事官员都能给他脸色看。

    他想要调动下属官员办点事情,老半天都没人理睬他。

    在当初刚刚成立、到处都是山东官吏担当职位的礼部,他遭遇到了惊人的孤立和排挤。

    新朝初立,作为一个契丹人,一个金国旧官员加入大明朝廷,他本身就没什么底气,尤其加入的还是礼部这个充斥着汉人士大夫的部门,他面临的困难可想而知。

八百四十一 耶律瑾狂喜着投入了苏咏霖的怀抱

    耶律瑾算是一个高度汉化的契丹人了。

    他自幼在家庭的教育下熟读儒家经典,进修文化知识,属于金国治下契丹人群体中的高级知识分子,和那些被金国驱赶着去放牧的契丹人完全不同。

    有如此的教育背景,他在金国的时候和那些汉人官员谈论儒家经典也不落下风,能和他们辩论相当长的时间,让不少汉人士大夫都觉得很惊异。

    所以在金国,他是负责礼部工作的,中都陷落之后,因为这段教育和工作背景,他被苏咏霖安排到最开始的祭礼司和后来的礼部工作,入明之后,他更是被直接升职为礼部右侍郎。

    这让他非常开心。

    最开始,他觉得就算他是一个契丹人,以这样的教育背景和文化水平进入礼部,应该也可以得到大家的尊重。

    可事实证明,他把尊重这两个字想得太简单了。

    作为一个契丹人,祭礼司时代尚且还好,等到礼部里面升职之后,他不说是处处碰壁,也可以算是过街老鼠。

    早期的礼部,可以说孔拯和周江完全把持了全部的权力,什么事情都是他们两个决定,直接把耶律瑾当做空气和吉祥物,完全不和他商量任何事情。

    耶律瑾这个右侍郎什么事情都办不成,有些礼部发生的事情甚至要从朝廷公文上才能得知。

    面对这种情况,一开始,他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够,他还不够像个文化人,不够文质彬彬,于是他竭力迎合孔拯和周江。

    他经常穿着儒服,给自己的衣服熏香,办公室里挂着孔子像,经常祭拜孔子。

    而且他手不释卷,一有时间就读书,桌面上全是儒家经典,还经常抄录孔子名言挂在自己的办公室中,日日朗诵,日日温习,竭力让自己显得更像是一个儒家文人。

    然而这一切不仅没有用,反而给他带来了更多的羞辱。

    他被嘲讽为是沐猴而冠,装的再像儒家文人,到头来也只是一个北虏,丧家之犬。

    就你这样的也配祭拜孔子、读儒家经典?

    你简直是在侮辱圣人、亵渎经典!

    耶律瑾气愤到了极点,觉得自己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还不够吗?

    还要怎么做才能得到他们的接纳呢?

    偏偏他当时没有底气在礼部里发飙,于是晚上睡不着,白天心神不宁,饭也吃不好,整个人瘦了十多斤,直接减肥了等于是。

    他向耶律成辉诉苦,耶律成辉只能安抚他,因为和山东系的不和是摆在明面上的,双方早就撕破脸不存在弥合的可能了,所以反而没什么反制手段。

    耶律成辉只能用苛待尚书省内山东系官员的方式来给耶律瑾出气。

    可是这种间接出气的方式实在不能让耶律瑾感到好受,只能让耶律瑾受到更多的打压。

    最后他被逼的实在是受不了了,都精神衰弱了,只能硬着头皮到苏咏霖面前哭诉,请求苏咏霖给自己换一个职位。

    礼部实在是待不下去了,没这么欺负人的。

    结果苏咏霖给他劈头盖脸一顿痛斥,骂的他至今为止都能把当是苏咏霖骂他的话给背下来。

    内容不多,很简单,就是说我把职位交给你,你却不能掌握你职位本身附带的权力。

    作为上官被下属欺负,还被同僚排挤,被上级无视,你这个官做的实在是太失败了。

    我以为你有很好的教育背景和工作背景,应该能提领起你自己的本职工作,结果万万没想到你连维护本职工作的能力都没有。

    既然如此,那么我把你放到任何地方你都做不好,你都要被人欺负,要被同僚排挤,你什么都做不到的。

    要不然你辞官别做了吧。

    面对皇帝的冷嘲热讽,耶律瑾哭的声嘶力竭,整个人瘫在地上,眼泪水把苏咏霖宫殿内的软垫都打潮了。

    等他哭到快要绝望的时候,苏咏霖走下座位,把耶律瑾扶了起来,给了他两个选择,一个是辞官回家,耻辱退场,一个是继续在礼部奋斗,争取自己的合法权利。

    “如果你要辞官回家,我也不会觉得很意外,而且我要告诉你,你辞官之后,是不会享有部堂级官员的退休待遇的,自己谋生吧。”

    苏咏霖的冷言冷语激起了耶律瑾心中的恐慌和最后的执念,他连连摇头,说他不愿意辞官,他希望证明自己,他不想带着耻辱离开朝堂。

    于是苏咏霖给了他机会,让他证明自己。

    苏咏霖把提领考试司的机会给了他,让他带领考试司和孔拯、周江等人争夺权力,把管理考试筹办考试的重要权力夺到手里,死死把持住这礼部至关重要的权力。

    想方设法让孔拯和周江吃瘪。

    “你说你想要尊重,但是我告诉你,尊重不是靠迎合得来的,是靠自己的硬实力得来的,你读儒家经典,穿儒袍,熏香,练字,背诵圣人言论,这毫无作用,在他们看来,这只是猴戏而已。

    你要知道,在他们看来,其实值得尊重的并不是圣人道理,并不是儒家经典,而是掌握权势的人本身,掌握权势的人读儒家经典,才会得到他们的赞美,乞丐读儒家经典,只是自取其辱。

    懂了吗?真正值得他们赞美的,不是儒家经典,而是儒家经典给他们带来的权势,权势!当有朝一日孔拯和周江发现自己的权势不如你了,他们就不得不尊重你了。

    我是怎么得到尊重的?因为我强势,因为我掌握权势,所以他们尊重我,现在他们把你欺负到了这个份上,你要是不能反制他们,狠狠揍他们一顿出口气,这个官你就真的别做了。”

    苏咏霖的“谆谆教诲”让耶律瑾产生了顿悟。

    一个晚上之后,全新的耶律瑾重装上阵。

    对于最后的机会,耶律瑾非常珍稀,他不再穿着儒服,家里家外只穿官服,且行事风格一扫往日的隐忍,变得无比强势。

    在考试司组建的过程中,孔拯、周江等人数次与他起争执,和他争吵,试图维护自己的既有权力。

    耶律瑾则一改往日的迎合,与之针锋相对,一步也不后退,甚至一巴掌把一个言语上冒犯他的山东官员抽倒在地。

    这个山东官员气急了,要告他,他指着都察院的方向让他去告。

    “大不了训诫罚俸,你看看我回来之后还是不是右侍郎,而且你要是敢去,你等着,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卷铺盖滚回老家!”

    所有礼部的官员都被耶律瑾的强势震惊了。

    自此再也没有山东官员敢对着耶律瑾龇牙咧嘴,甚至隐隐有些畏惧,生怕被他一个巴掌抽在地上还没地儿说理去。

    耶律瑾一扫往日的沉默,逮着机会对一些犯错的山东官员大声斥骂,以此树立自己的权威。

    有人试图向都察院告发耶律瑾残暴、不团结同僚,都察院来人让耶律瑾去喝茶,耶律瑾老实认错,从此不打人了,但是依然说一不二,坚决不退让。

    他的官职也因为没有什么错误而原封不动,象征性的罚了一个月的俸禄以为惩戒。

    可是这并不是孔拯和周江希望看到的结局。

    随后一段时间,不断有苏咏霖安排的人进入礼部随他组建全新的考试司,也有原礼部内非山东人官员被他调入考试司内办事。

    这期间,孔拯想进一次考试司的办公室都做不到,被他直接拦在外面,一点面子不给。

    孔拯气急要告他,他还是指着都察院让他去告。

    孔拯要骂他,被他狠狠地反骂回去,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孔拯骂他粗俗不识礼数,他直接一句【我蛮夷也】,说着就朝他亮拳头,看起来是要和他真人PK。

    孔拯一时间居然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在这样的过程中,耶律瑾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于是他开始明白苏咏霖所说的话的意思,开始深深地理解了尊重是怎么得来的。

    也由此,他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成为了苏咏霖的铁杆拥护者。

    他打心眼儿里感激苏咏霖,表示愿意为了苏咏霖做任何事情,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死不了,那就继续为苏咏霖办事。

    一段时间的考察之后,苏咏霖向他展示了天网军的存在,并且介绍了苏隐给他认识,让苏隐吸纳耶律瑾成为天网军的编外人员,礼部的潜伏者,外族系中他的秘密亲信。

    苏咏霖要求耶律瑾完全向自己效忠,成为自己真正的亲信,而不是什么“外族系”的一份子。

    之后哪怕是要他撕咬同为契丹人的同僚们,他也必须要这样做,为了苏咏霖付出一切。

    而苏咏霖会给他他最渴望的东西——尊重和权力。

    耶律瑾没有思考和犹豫,他几乎是狂喜着投入了苏咏霖的怀抱,完全摒弃了自己的职位立场和民族立场,自此成为了苏咏霖绝对的拥趸。

    虽然他不是复兴会员,也不懂复兴会的事情,但是作为一个纯粹的拥趸,有些时候也能发挥出重要的作用。

    比如此时此刻。

八百四十二 苏咏霖回中都

    在苏咏霖看来,耶律瑾的作用很大。

    收拾山东系当然是计划当中的一步,但是随后,利用这股风潮对逐渐在朝中站稳脚跟的燕云系和外族系进行第一波打击也是计划之内的事情。

    外族系和燕云系都是要被清洗掉的,再往后还有对地主豪强和旧官僚势力最为严重的关中地区的彻底清洗。

    中都派系可以用政治手段清洗,而封建残留最严重的关中地区是需要流血乃至于爆发小规模战争才能清洗干净的。

    所以在对关中动手之前,苏咏霖需要一个稳定的不会质疑自己的朝廷在背后支持自己,让自己拥有足够的号召力和不被怀疑的信任。

    山东系、外族系和燕云系都不会真心实意的帮助自己。

    而有了耶律瑾这个双面间谍,他想要办的事情就有特别不错的借口了。

    很显然,耶律瑾非常称职,非常称职的为苏咏霖提供他所需要的东西。

    在注意到外族系已经把注意目标转移到皇帝身上的时候,果断出手把山东系犯蠢的消息告诉了耶律成辉。

    这一做法顺利转移了耶律成辉的视线,促成了山东系和外族系的彻底敌对,使得他们在苏咏霖赶回中都之前并没有去做他们最应该做的事情,反而是狗咬狗,最后一嘴毛。

    而且,作为耶律成辉信任的人,耶律瑾也并不打算帮助他做什么,只是虚与委蛇罢了,让山东系顺利收集外族系乃至于燕云系的黑料,甚至暗中提供黑料,以便于他们狗咬狗。

    他们狗咬狗了,最后的胜利者不就是皇帝吗?

    皇帝赢了,不就是他耶律瑾自己赢了吗?

    双赢!

    耶律瑾十分快乐。

    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完全没有意识到耶律瑾已经彻底跳反,已经完全成为了皇帝的手中刀。

    他们紧张兮兮的把精力投入到了对山东系的反制之中,大规模搜集山东系中央官员抵达中都之后的违法乱纪证据。

    因为时间仓促,收集不到太多,而且他们也的确没有太多的违法乱纪行为。

    这几年实在是很忙,地方上搞事情的人不少,但是苏咏霖发布政令太多,中央官员三天两头到处跑,累成狗,想要搞事情也没有太多时间。

    所以情急之下,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甚至下令对现有的情报进行合理猜测和延伸创作,把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作为真的事情,进行文学创作,试图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无独有偶。

    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下令这样办事,孔拯和周江等人也面临同样的查不到太多干货的困境,情急之下也决定发动文学创造能力,将手上现有的部分材料进行延伸创作。

    比如把朋友之间互相赠送的一坛酒“创作”为打着送酒旗号,其实酒坛子里全是黄金。

    又或者把朋友过生日送上生日贺礼的单纯行为称之为行贿,把一些书籍、书画称之为黄金白银和珠玉。

    又或者污蔑某些人相约去酒楼里喝酒的聚会创作为一起喝花酒,污蔑他们为了某个名妓争风吃醋,互相打闹,以至于闹出丑闻。

    亦或者把某些较为合理的官职调动问题说成他们派系内部的政治交易,不惜牵扯到吏部。

    反正就是想要把水搅浑,把问题扩大化,如此一来就能掩人耳目,让皇帝感到头疼,从而实现他们瞒天过海的目的。

    不过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苏咏霖拿下孔氏、让部下清算孔氏之后,于五月底亲自骑马奔驰,昼夜赶路,花了五天时间赶回了中都,于六月初一日晚间抵达了中都,秘密回宫。

    苏咏霖彻底把握住了先机。

    当天晚上,苏咏霖召见了耶律瑾,又召见了孔茂捷、赵作良、沈格、蒋成月、辛弃疾等重臣,率先与他们通了气,让他们做好准备。

    六月初二日一早,苏咏霖颁布命令,举办朝会。

    所谓的朝会,和全体在京七品以上官员都能参加的大朝会不同。

    大朝会一个月举办两次,一次是月中,一次是月末,算是半个月一次的朝政总结,参与者是全体在京七品以上官员,举办地点是大明皇城主殿万民殿。

    而一般的朝会至少三天召开一次,是皇帝和尚书省、枢密院、参谋院与各部主要官员之间召开国务会议的机制,只有大明高层决策团队的高官才能参加,一般小官轮不到参加。

    而按照皇帝的勤劳程度,三天一次的朝会也有可能是一天一次甚至两次,也有可能十天都轮不到一次。

    苏咏霖素来勤政,一般每天都会召开朝会,地点在他日常处理政务的书房里,当然,有些时候也是两天一次或者三天一次,主要看当时有没有重要的事情。

    苏咏霖也会注重劳逸结合,会给自己空出一些时间练武,骑马,射箭,打猎,强身健体的同时,还能娱乐身心。

    不过朝会依然是苏咏霖和大臣们重要的沟通方式,是基本上决定大明国策的会议,意义重大。

    但是这一回,所有接到苏咏霖召开朝会消息的官员几乎都愣住了。

    原因很简单,皇帝不是离开中都在山东办事吗?

    怎么忽然间回来了?

    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是怎么回来的?

    飞回来的?

    官员们除了极少数事前得知的,大部分都并不知道苏咏霖归来的消息,这其中当然包括山东系、外族系和燕云系的官员。

    但是他们很清楚的知道,这不会是假的。

    除了苏咏霖,没有人敢在大明国召开朝会。

    所以他们在短暂的震惊之后,赶快收拾收拾前往皇宫,准备参加朝会。

    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孔拯和周江,他们都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快速稳定了情绪,带上了他们尚未准备完全的他们独家创作的对方的【黑料】,准备在朝会上给对方致命一击。

    而此时此刻,压力更大的毫无疑问是山东系,是孔拯和周江,还有曹凯、陈吉昌等人。

    比起其他派系,他们尚且不知道自己的家族在这场山东变动之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也不太清楚家人的情况。

    问消息的人还没回来,所以他们一无所知,他们从未像现在这样对于未来没有把控,没有安全感,所以他们十分忧虑。

    “陛下突然就回来了,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也没有任何人知道,这是极不正常的情况,过去从来没有过,我担心山东的事情很大,很严重,陛下极为生气,所以这一次一定要小心。”

    孔拯低声道:“就算问题很严重,我等都被陛下问罪,也绝对不能让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那帮人好过,拼着鱼死网破,也要把他们拉下马,决不能让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我知道,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周江展示了一把自己带来的重要的“证据”,又说道:“但是我还是担心,这一次咱们可能要元气大伤,但是最艰难的情况下,也务必要保住您礼部尚书的职位,只要这个职位还在,一切就还有希望。”

    “但愿不要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孔拯沉默了一阵子,继续迈步向前走去。

八百四十三 这就是你给我推荐的济世之才!

    其实孔拯心里是清楚的。

    如果真的到了极端情况,最好的应对方式是自己主动辞职,以此换取山东系主力部队的留存。

    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弃车保帅了。

    但是这句话他没说出来。

    好不容易体会了一把政治领袖的感觉,现在他的感觉很好,有点留恋这样的地位,不太想主动辞职,也不想承认自己不是帅。

    所以不管怎么说,直到最后,他都想搏一搏,搏一搏未来的可能性。

    当然,苏咏霖秘密回京的消息震惊的不仅仅是孔拯等人,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还有霍建白等人也都被震惊到了。

    他们也不知道苏咏霖如此秘密的回京到底意味着什么。

    突然间出现在山东,突然间又回来了,没有打招呼,谁都不知道。

    皇帝到底是要干什么?

    山东怎么样了?

    怀着种种疑问,他们纷纷整顿装束,赶赴皇宫。

    在进入皇宫的正门口,两拨人撞上了。

    孔拯和周江看着站在面前的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

    当然,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也没什么好脸色就是了。

    看到孔拯和周江,耶律成辉本想斥责他的愚蠢,但是一想他的终点就在眼前,他也就懒得与之纠缠。

    和死人有什么好纠缠的?

    而且根据耶律瑾的说法,他已经基本上摆平了那些还愿意为山东系办事的人,他们都为了活命而选择和外族系合作,计划大成功。

    既然如此,那就亲眼目睹他们的终结好了。

    于是耶律成辉扭头就走,没有和孔拯做什么交谈。

    孔拯当然也没有兴趣在这个时候和耶律成辉等人争吵,他急着想要知道一切。

    这还是他第一次感觉所有的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握之中,这种感觉让他感到非常的不安。

    尽管手握着他自认为的救命稻草,可是他现在更担心的是皇帝这一番行动,究竟把山东系的元气伤到了什么地步。

    一群人心思各异各怀鬼胎的进入了皇宫,在皇帝的书房,一群人看到了面容平静正在奋笔疾书的皇帝苏咏霖。

    “臣拜见陛下。”

    以赵作良带头,群臣向苏咏霖见礼。

    苏咏霖没抬头,继续提笔写着些什么。

    “为赵相公赐座,我不在中都的时候,相公辛苦了。”

    身边的十分宦官立刻搬了一个锦墩儿给赵作良,请赵作良坐下。

    “为陛下办事,乃老臣的本分,老臣谢陛下恩典。”

    赵作良谢过苏咏霖,缓缓坐下。

    而其他人就没有这样好的待遇了,只能站着。

    接着就是一段令人难以忍受的诡异的安静。

    苏咏霖似乎不想说什么,只是埋头奋笔疾书。

    赵作良也什么都不说,闭目养神,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啥情况这是?

    耶律成辉转过头看了看站在他旁边的右都御史孔茂捷,见孔茂捷一张脸无喜无悲,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他又转过头看了看法部尚书沈格,只见沈格也是一副无喜无悲的模样,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什么情况这是?

    耶律成辉十分忐忑。

    比起他,孔拯当然是更加忐忑的那个。

    但是皇帝不说话,他们没底气,什么也不敢说。

    令人感到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苏咏霖终于放下了笔,端过一遍的茶杯喝了几口,然后抬起头看了看站在他面前的群臣。

    “此番我离开中都两个多月,诸位臣工尽忠职守,将朝廷政务处置得当,我很满意。”

    苏咏霖放下了茶杯,开口道:“话虽如此,但是我在南巡的过程中遇到的一些事情,让我很不开心,我想,诸位应该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那我也就不兜圈子了。谷

    在河南,发生了贪腐之事,我下令调查,牵扯出来四县之地的官员,他们的所作所为又波及数个州的地主士绅、富商巨贾,他们贪污黄河工程款,偷盗昂贵建材往外售卖。

    那些地主士绅、富商巨贾,或者帮助他们运输、贩售建材,又或者明知这是黄河建材,依然决定购买,完全无视朝廷法度,所作所为,造成三亿多钱的工程损失。”

    说着,苏咏霖举起了一叠纸张。

    “这些,就是河南犯官的犯罪记录和惩治结果,沈格。”

    沈格上前一步。

    “臣在。”

    “你负责把这些记录着人刻印,分发给每一名朝官,有多少,刻印多少,我要每一名朝官都知道这件事情。”

    苏咏霖把手上的纸张递给了身边的内侍宦官。

    “遵旨!”

    沈格上前接过了宦官递来的纸张。

    “河南之事,性质极为恶劣,牵扯范围不小,犯法的官吏数量近百,让我十分痛恨,所以对他们的处置相当严格,没有任何侥幸。”

    苏咏霖又端起了茶杯,喝了几口,舒了一口气。

    “河南事发之后,我意识到,既然河南有这样的情况,那么山东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情况?于是我就派人去调查,调查了一阵子,你们猜,我得到了什么调查结果?”

    苏咏霖这话说出来,底下臣子们的心理活动那是相当的丰富多彩。

    孔拯和周江等山东系官员直接愣住。

    不是燕云系或者外族系的人要搞他们吗?

    不是因为他们的告密所以才有这件事情的发生吗?

    是因为河南的事情牵扯到了山东,所以山东才会爆雷?

    啊?

    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也相当惊讶,他们也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的起因居然是河南发生了贪腐案,他们谁都不会特意在河南搞事情,只能说河南的事情有偶然性。

    而这个偶然被皇帝发现了,于是酿成了山东的必然。

    好家伙,原来是这样一回事?

    那山东系的那帮人……

    耶律成辉把目光投向了孔拯,只见孔拯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并且几乎同时把目光投向了他。

    好家伙,这误会实在是有点……

    一种尴尬的氛围萦绕在两人周边。

    但是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苏咏霖再次出声了。

    “山东的状况,数倍于河南。”

    苏咏霖拿起了另外厚厚的一叠纸张,开口道:“河南官员加在一起贪腐三亿多钱的工程款和建材,而山东,你们猜猜,多少钱?”

    孔拯等人的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

    “十四亿。”

    苏咏霖冷笑着说道:“十四亿钱,诸位,十四亿钱,被贪污的工程款和建材算在一起,足足十四亿钱,东平府,济南府,棣州,滨州,淄州,益都府,工程沿线各州府,有一个算一个,没有干净的。

    东平府尹陈雒,棣州刺史朱文宪,益都府同知崔智,等等等等,都是执掌一方权柄的朝廷命官,是我亲自签署命令交给吏部核发的,都是我任命的官员,现在,打的也是我的脸。”

    孔拯为首的山东系大佬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感觉到了真实的恐慌情绪。

    皇帝是真的生气,真的恼火,所以声音才越来越低,而不是越来越高。

    就孔拯自己对苏咏霖的了解来看,声音越来越高就是虚火,不是真正的生气,只是故作姿态而已。

    但要是声音越来越低,貌似冷静,就会迎来真正的爆发。

    到时候,迎接在场山东官员的就不是什么简单的雷霆震怒了。

    因为众所周知,山东地方的官员都是当初山东系大佬们靠着给皇帝捐款捐物推动辽东移民计划换来的。

    他们费了老牛鼻子劲儿,花了大量钱财,才换取了皇帝对山东地方政权的部分松手,同意本地人办本地事,给他们一定的自主权。

    可以说这场贪污行动就算没有他们的直接参与,也有他们的背后推动,他们绝对脱不开干系——如果牵扯真的很大的话。

    孔拯的心跳陡然加速。

    果不其然,就在孔拯心跳加速的时候,苏咏霖如同沉寂已久的睡眠火山骤然苏醒一般,怒吼一声,一甩手把手上的一叠纸砸向了孔拯。

    “这就是你给我推荐的济世之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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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明1158介绍:
1158年,即南宋绍兴二十八年。这个时代,四大发明已经改良完毕,运用在了社会生产之中,有纸,有火药,有科举,有科技,有发达的商业,有充足的人口,社会生产力远超汉唐。同样在这个时代,金国称雄中原,西夏盘踞西北,大理割据西南,南宋偏安一隅。大西北和中亚地区,西辽尚未失去恢复故国的理想。大草原上,蒙兀部缓慢发育,正在积蓄着足以颠覆世界格局的恐怖力量。如何在这个四分五裂的大争之世中找寻到一条能走向光明而非沉沦的道路呢?首先,当然不能对南宋报以任何形式的期待。启明1158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启明1158,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启明1158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