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一十四 苏咏霖将会成为理想最强大的武器
因为物资数量极大,钱货数量极大,经手办事的官吏数量极大,苏咏霖对审计工作素来非常看重。
虽然说他刚刚立国,国家百废待兴,这个情况下一般王朝的政治都会相对清明,但是贪腐是无处不在的。
贪婪存在于人的本性之中,这是无可避免的,又不是人人都能控制自己的欲望。
只不过复兴会的新官员比起旧官僚来说,多了一层道德枷锁。
曾经,儒家士人也是拥有属于他们自己的道德枷锁的,但是在如今儒家为自己构建的道德枷锁已经内部消化的情况之下,复兴会出身的官员在廉洁程度上肯定比儒家官僚要好。
但要说完全不存在,苏咏霖自己也不相信,许励就是那个例子。
所以审计工作查的不仅仅是旧官僚主政的地区,对于复兴会官员主政的地区,更是联合当地复兴会组织和司法部门往死里查,要是这些机构还没有搭建起来,那就立刻搭建起来。
山东已经确定有问题,东平府分部和济南府分部的账册肯定有猫腻,所以现在苏咏霖需要对开封总部、徐州分部和邳州分部进行核查,先把这三个分部搞清楚。
没事最好,他就能全力以赴主攻山东。
可要是有事,他也不能当做没看到。
但凡有点蛛丝马迹就一定要给揪出来,害群之马从一开始就不能有,从最开始就要严厉制止此类问题,把他们找出来,杀掉。
否则黄河工程迁延日久,必然会产生越来越严重的窝案,乃至于影响到黄河工程的最后质量。
比起这些旧官僚,苏咏霖更加不能接受的是复兴会官员主政地区出现贪腐情况,那会让他很有挫败感。
内黄县的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了,他不能允许更多的地方发生,这是他派遣更多的工作组前往地方巡查的原因。
如果理想不能成为阻挡现实的武器,那就为理想添砖加瓦,让它武装起来。
苏咏霖将会成为理想最强大的武器。
致命武器。
苏咏霖一面在开封、徐州和邳州三地核查账目,一面有关注着天网军十一行动组对山东问题的调查。
泰安州复兴会分部主任胡玮也按照苏咏霖的要求继续调查泰安州物价上涨的问题,并且向其他周边几个没有复兴会分部的州发起调查。
山东地区的状况比较特殊,既是苏咏霖起家之地,火烧的正旺,但同时也是旧官僚士绅的大本营,终年刮着凛冽的寒风。
在战争年代,靠着战争的摧残,利用金兵的贪婪和凶残,苏咏霖正大光明的掌控了一些无主土地,控制了当地的政权,掌控了资源和人口,从而建立起了足以对抗金国、保证自身存续的基业。
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整个山东地区非常之大,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地区是苏咏霖在当时的情况下无法插手的,只能委任给原先就占有那些地区的旧官僚士绅掌控,按照旧有规矩运行。
这些地区和正在复兴会控制之下的其他地区完全不同,复兴会控制之下的地区正在进行的如火如荼的大变革,而地主士绅们控制的地区完全没动弹。
复兴会控制地区,农会建立起来,农民翻身做了主人,接受扫盲教育,大部分人都开始认字,本身拥有土地、牲畜和农具,不用承担苛捐杂税。
因为税收政策的改革,农民可以保留大部分劳动所得,不仅可以维持温饱,偶尔还能吃的不错,税吏不能额外加税,农民的辛勤劳作可以增加储蓄,于是家庭未来可期。
地主士绅控制地区,农民大部分都是佃户,处在残酷的剥削之中,生产所得的六成到七成都要被地主夺走,甚至还有八成的。
维持温饱都很困难,常年吃不饱肚子,堪堪能保持在饿不死的状态,基本上都是文盲,没有几个认字的,浑浑噩噩,几乎就是主家的奴隶。
完全不同的两种状态出现在同一片土地上,颇有点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
所以按照规律来看,山东地区本该是阶级矛盾最尖锐、斗争最为激烈的地方,但是因为苏咏霖的刻意控制,这里才没有出现动乱。
过去是没有。
但是现在不一定了……不,是一定会出现动乱。
如果不是苏咏霖的选择,地方上的乡农会和村农会早就带着农民们杀向那些地主豪强的控制地区,去解放他们的兄弟姐妹们了。
所以面对此时此刻的情况,苏咏霖颇有些愧疚,认为自己手软了。
不过以后不会了,他再也不会手软了,他很快就会前往山东,带着当地的贫苦农民们,敲碎身上的枷锁。
在苏咏霖领队审查账目的时候,泰安州复兴会分部主任胡玮把第二份报告送到了苏咏霖手上。
他在报告上提及不仅仅是泰安州,他发现济南府、东平府、淄州、兖州等地都有不同程度的物价上涨,且上涨趋势比较奇怪,与正常年份的物价上涨并不一致。
以至于地方上有些民情动荡。
包括粮价在内的很多生活物资的价格都上涨,要是民间没有反应,反而就很奇怪了。
苏咏霖看过报告之后,更加确定山东的窝案性质恶劣,且涉案金额绝对数量颇大。
物价上涨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国家而言不一定是坏事。
而且就传统观念来看,只要粮价不是太离谱,地方官员也都没有向中央汇报的理由。
传统上的官府对商业不是很重视,因为盐价掌控在官府手上,所以只要粮价维持稳定,其他的就都能稳定住,普通封建官僚也不会特别着眼于这种事情。
反正老百姓有粮食和盐吃就不会闹事不会造反,地方官员也能安下心来搞东搞西。
不过苏咏霖立国之后,定下了一个物价上涨的汇报机制,要求地方政府按季度向中央政府汇报当地的物价情况,尤其是粮价、煤炭价格等等关乎到民生的物资的价格。
财政部对此有一个详细的汇总记录,每个季度都会给出一份各地物价上涨或者下降趋势的报告给到苏咏霖,让苏咏霖对全国经济形势有一个大致的判断。
作为配套措施,苏咏霖才设置了国家采购粮食进行储存的计划,为的就是防范天灾人祸引起粮食紧缺,苏咏霖也清楚,当前社会阶段,他只要控制住粮价和盐价,就能维持社会的基本稳定。
在这个制度确立下去并且得到切实有效的执行之后,大明朝各地区的粮食价格确实被控制的很好。
但是这一回,山东部分地区连粮食价格都开始上涨,并且没有任何足以影响粮食产量的灾情出现。
粮食储备足够,市场供应也没有出现问题,没有灾情汇报,没有流民报告,但是粮价却在上涨。
只有一个解释。
市场上流通的钱币数量变多了,多的还不是一点点,不是那种正常的带有繁荣性质的多。
苏咏霖想到了一个让他感到很不愉快的专业术语,他并不想往那个方向去想,但是现实告诉他,情况可能就是如此。
这帮人很聪明,借着大量资金合法流入山东民间的档口,暗中操作了一波,试图瞒天过海,把脏钱变成干净钱。
要不是有了十一行动组的确切情报,苏咏霖也只会认为是自己的操作引起了山东的物价上涨,并不会过于关注,搞不好就让这帮虫豸瞒天过海成功了。
还好,这帮虫豸百密一疏,露出了狐狸尾巴。
于是苏咏霖让胡玮继续密切关注山东各地的物价上涨情况,并且按时向他汇报,然后又传令给十一行动组,询问十一行动组的调查状况。
而苏咏霖自己依然留在开封,对开封、徐州和邳州进行账目核实。
苏咏霖猜测自己的南下与公开审核账目的行为必然会引起山东那帮人的紧张,他们在近期一定会做点什么以应付自己即将对东平府分部和济南府分部的账目核查。
人一紧张、一急就会犯错,只是不知道他们犯的错能否被十一行动组察觉。
八百一十五 田珪子仍然像最初那样对着苏咏霖露出笑容
审查账目的同时,苏咏霖也把自己为什么再次南下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和田珪子交流过了。
对于许励的事情,田珪子感到十分愤慨,而对于江育的事情,田珪子只是连连叹息。
“当初咱们还在定海县贩私盐的时候,我对江育还不是很熟悉,与他也没有多少次交谈,只是记得他学东西学得很快,其他人三五天才能背熟的东西,他一天不到就能滚瓜烂熟,脑袋非常好使。
所以他后来在战场上立功,又做了大兴府尹,管理起了复兴会的组织部,我才觉得算是人尽其用,而且在工作上,他也没有出过纰漏,管着两摊子事情,他倒是如鱼得水一般……”
田珪子和苏咏霖走在开封城墙上,一边走,一边叹息:“可是谁曾想,他居然会变成这样,和上等人又有什么区别?”
“人是会变的,从一而终的人不是没有,但是绝对很少,同一个人可能曾经是上等人,后来却能变成坚定的复兴会员,既然这样可以,反过来也是一样。”
苏咏霖慢慢踱步,慢慢说道:“只是我没想到那么快,那么快江育就变了,古人总说权力和金钱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改变一个人,现在看来一点也没错,哪怕他曾经是那么真诚的与咱们追求共同的理想。”
“可惜是可惜,但是既然他犯了错,就没什么可说的,现在趁着他还没有铸成大错,先把他的职位拿掉,总比以后真的铸成大错,拿掉他的脑袋要好。”
田珪子说着,长叹一声道:“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终究发生了。”
“这也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现在却不得不面对。”
苏咏霖缓缓道:“话虽如此,事情也要办,他身上的组织部主任的职位已经经过会议允许,同意把它拿掉了,至于朝廷内大兴府尹的职位,之后也会由吏部负责拿掉,至于最后复兴会员的身份,我想……还是给他保留吧。”
对此,田珪子没什么意见。
“他到底没有犯下大错,保留他的会员身份,也算是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吧……阿郎,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安排江育?是把他放逐回家耕田种地,还是……”
“我打算让他反省一阵子,然后把他放到黄河工地上来,从一个最底下的工程小队长开始做。”
苏咏霖站在城墙垛边上,远眺着黄河工程的工地,开口道:“他原本不是这样的,我觉得,他是高高在上的时间有点久了,以至于他忘了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思想上出了问题,行为作风上也颇为混账,本该严惩,但是他终究没有犯罪,我打算最后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反省一下,重新从最底层开始做起。
这一次,他要是能凭借自己的功劳重新站起来,倒也算是他的能耐,要是站不起来,就让他这样烂下去吧,你说呢?”
田珪子没有反对,点头赞同。
“阿郎的决定我是赞同的,的确应该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反省一下他自己的过错,至于其他的,就看他的造化了,他要是执迷不悟,不肯悔改,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嗯,那就这样做。”
苏咏霖点了点头。
少顷,他又满心忧虑的开口道:“山东的事情我不知道牵扯到了多大范围内的人,我当然是希望没有咱们的人牵扯其中,可如果真的有,我也不会觉得奇怪,经历这些事情之后我算是明白了,丧失信念的人什么时候都有,并不看时间长短。”
“丧失信念的人,就算开除、斩首也不为过,阿郎何须忧心?”
“这方面我当然不会忧心,我所忧心的,无非是我本以为咱们共同的理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遏制这种事情的发生,然而事实上,遏制的效果似乎并不太好。”
“这是难以避免的,人之本性如此,阿郎何须苛责自己?”
田珪子开口道:“山东之事,情况非常恶劣,但是阿郎能在这个时候做出如此决断,我认为是完全正确的,在革命的过程中,总会有人掉队,这并不奇怪,只要队伍的方向不变,继续向前,就可以了。”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看向了田珪子。
“当初我决定暂停行动的时候,你是支持我的,现在要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不会支持我?让咱们暂时停下来稳定政权?”
“依然会,因为当时的情况确实不容我们有其他的想法,如果当时我们就铲除上等人,可能会同时面临夏国南宋和草原蛮夷的夹攻,要是当时没有外患,倒是可以一试,可是有了外患,就不好说了。”
田珪子开口道:“我知道阿郎从来不是为自己的权势考虑问题,所以我相信阿郎,现在的局面,也证明了我没有信错人,阿郎始终心怀大志,不曾忘怀当初的志向。”
“能有你这样一番话,我心里便好受多了。”
苏咏霖露出了笑容:“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觉得是我的决定导致了如今的局面,如果我当初横下心来一口气做到底,未必会输,虽然艰难一些,可终究能保住队伍。”
“还是不要有那样的想法好,四面临敌的情况下,阿郎的选择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田珪子笑道:“没有阿郎的选择,咱们到现在为止应该还在和内外敌人交战,丝毫不得喘息,国家还是一片战地,还是百废待兴。
土地上没有如今之恢复,也没有诸多大工程,更别说修黄河了,再看看现在咱们得到的东西,我以为这不是错误的。”
苏咏霖想了想,点了点头。
“是啊,事已至此,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朝前看吧,前面,还有很多豺狼虎豹等着咱们一一去收拾呢。”
“过程虽然艰难了一点,但是我相信最终留给咱们的,必将是朗朗乾坤。”
田珪子仍然像最初那样对着苏咏霖露出笑容,这份真诚的笑容在苏咏霖看来,便是他坚持到如今最大的欣慰了。
苏咏霖南下开封视察黄河工地并且开始清查账目的消息很快送到了山东地区,东平府和济南府反应很快,立刻就有人动起来了。
寿张县令徐明威得到消息之后有点紧张,星夜兼程前往须县拜访东平府尹陈雒,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皇帝南下查账,该不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吧?这几个月各地物价一直都在上涨,不会引起皇帝的注意了吧?”
“应该不会,若是听到什么风声,应该直接抵达山东,而不是先去开封查账。”
陈雒抚着自己的胡须,细细思量一阵,感觉自己应该没有做错什么,便开口道:“大量工程款流入山东,就算没有人贪腐,那么多百姓得到工钱,本身就会抬高各地物价,正是有如此考量,才不会有什么问题。你也不要太担心了。”
徐明威点了点头。
“话是这样说,但是时隔数月皇帝就第二次南下视察工地,这实在是让人觉得有点担忧,他未免也太关注黄河工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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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一十六 零次和一万次
徐明威的问题在陈雒看来毫无意义。
“那是他上位之后最大的工程,一旦成功,名望直追千古一帝,万民称颂,后人也会对他仰慕不已,他能不关注吗?”
陈雒摇了摇头,开口道:“皇帝固然关注,但是未必能查出什么来,账册都做干净了吧?”
“干干净净,真正的账目留在我家里,放在官府的都是做过核算的,绝对干净,没有任何问题。”
徐明威点头道:“咱们从上到下也没几个人没有得到分润,和过去一样,有人拿得多,有人拿得少,终究都拿了,就算知道不干净的,也会想方设法回护,皇帝绝对查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
“皇帝的自留地那边,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放心吧,大家心里有数,不和他们有什么交集,咱们关起门来做咱们自己的,皇帝的自留地,没人敢动弹。”
徐明威这样一说,陈雒便更加放心了。
金国覆亡之后,长久以来,山东大地上存在着两股势力,一股是山东本地势力,从金国延续至今的一股力量,另外一股自然就是皇帝苏咏霖的【自留地】。
本地人习惯性地把皇帝苏咏霖在战争期间通过战功和武力获取的势力范围称为他的【自留地】。
这些自留地原本都是山东本地人的,金军南下之后从本地人手里剥夺了不少土地财富归属南下混居的女真人享有,战争期间,这部分土地被苏咏霖率领光复军夺取。
另外就是战争期间因为兵祸连结而悲惨死去的地主豪强们,他们死了以后,他们的土地和财产也都成为了苏咏霖所拥有的,这部分土地就被无力插手的本地人称作苏咏霖的自留地。
因为苏咏霖起家攻打金国主要考的就是山东兵,所以这片自留地上的人家很多都和现在的明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还牵扯到一个叫做【军属】的群体。
所以地主豪强们虽然有心侵夺这部分土地财产,却不敢动手,生怕招惹了明军,引来明军的报复,就一直忍耐着不敢动手,十分难熬。
尤其是山东系臣子们为了入仕还提供给了苏咏霖堪称天文数字般的钱粮,帮助苏咏霖开拓辽东,这其中,也有他们的贡献。
于是建国之后,山东本地的一些官员、吏员的职位就有很多是他们担任的。
虽然苏咏霖分配了不少权力给本地人,换取他们的服从和效力,但是自认为跟随苏咏霖造反但是没有得到太多好处的他们都对现状不太满意,觉得他们付出的太多,得到的太少。
苏咏霖在山东的自留地范围很大,土地数量和人口数量都很多,这些土地上建设了一个又一个所谓的村农会和乡农会,一层一层的自我管理,根本容不得他们半点伸手进去。
而且一些州、县也是苏咏霖自己派人担任官员,比如泰安州,整个州都是苏咏霖的自留地,州中很多矿藏看的周边的地主士绅直流口水,但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们可不敢在明军声威赫赫的时候和明军作对,鬼知道到时候得罪了哪个将军,将军带人来砸他们的庄子,他们哭都没地方哭。
欲求不满的这群人等啊等啊,终于等到苏咏霖开修黄河,并且在山东境内破土动工,拨付大量钱款、工程建材。
从我们手里拿走那么多,之前给的却那么少,这一次,总该补偿一下我们了吧?
于是这群人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就没有任何犹豫的伸手,开始从工程款和建材当中“各取所需”,各自操作起了自己的生意。
大家往往没有联合在一起搞事情,而是心照不宣的搞事情。
就徐明威和陈雒所知道的,济南府、淄州、滨州、棣州、益都府等等诸多地方,都有人对这笔款子和工程建材下手,利用职权获取庞大的利益,去弥补之前他们所认为的【家族损失】。
他们拿到手之后,往往都会发动自己的家族以及亲朋好友的家族一起行动起来,把这笔来路不干净的财物想方设法的清洗一下,变的干干净净之后,再重新捞出来使用。
那就万事大吉了。
对于这种事情,大家毫不陌生,都是行家里手,之前金国还在的时候也是这样玩的,有些玩的花的还会和本地女真人一起协作捞钱,捞的不亦乐乎。
现在自然也一样。
正好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大量钱财流入山东,皇帝还非常关爱百姓,做工还要给他们发钱,这要是以前不发钱只管饭,他们还真不好操作,操作起来风险很大。
但是现在皇帝大把大把的发钱,本来物价就上涨,现在把这批钱货流入市场,也只是稍微推高一点物价上涨的程度,说不定根本就不会引起皇帝的关注。
他们是这样考量的。
为了让自己能顺利的捞钱,他们甚至还主动出击,去联络工地上负责后勤部分的人。
因为黄河工程上的很多事情也需要地方官府配合,只靠那个名为复兴会的黄河工程总部是无法办理那么多事情的,所以地方官府很容易就能插手其中。
甚至于后勤物资的储存就要靠地方官员提供现成的仓库,临时建仓库实在是太浪费时间和金钱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复兴会负责监督和执行,地方官府负责存储和后勤运输,在这个环节之中,可操作性非常之大。
要么瞒过复兴会的人,要么把复兴会的人拉下水,大家一起操作,一起发财。
不过最开始拉复兴会的人下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们往往不愿意和地方官员有太多的接触,按照规章办事,一板一眼,一丝不苟。
所以想要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搞事情,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不过时间长了,他们发现有些复兴会的人也不是那么一板一眼一丝不苟。
送礼可以拒绝一次两次,邀请可以拒绝一次两次,只要坚持下去,坚持不懈,他们很难继续推辞,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他们也是人,也有人的七情六欲,不可能完全免俗。
所以很快就被发现有人喜欢美食,有人喜欢美酒,有人喜欢美女,还有些人单纯是钱少了没用,要钱多到足以砸死他才有用。
只要有了开头,接下来就很好操作了,拉人下水这种事情,他们这帮人是再熟悉不过了。
需知,有些事情没有一次两次三次,只有零次和一万次。
徐明威和陈雒对此都非常清楚。
八百一十七 人类高质量贪腐
虽然说大家都是同案犯,不过他们也有着一定的担忧,担心某些人嘴巴不牢,一旦被查出来,牵扯会很大。
陈雒对此有着较为敏锐的觉察。
“话虽如此,打这笔款子主意的人可不算少,山东行省就不说了,咱们自己清楚,但是很难说河南行省那边会有多少,现在皇帝在查河南,这要是查出来数量很多,皇帝察觉问题很大,一查到底,咱们山东恐怕也会有麻烦。”
陈雒这样一说,徐明威想了想,觉得他的想法也有道理。
毕竟要是河南那边被查出来太多人,山东很有可能被生气的皇帝重点针对,到时候加大力度,很难说不会有人被抓起来,然后严审,吐露出一些大家都不会感到高兴的消息。
徐明威思来想去觉得问题不小,于是看向了陈雒。
“捞钱是所有人一起捞钱,但若是不小心被抓,可不能把所有人都吐露出来,我建议,还是提前商量好,一旦事发,一定要咬死是一人所为,决不能把其他人供出来。
如此,此人一旦丧命,家人不管遭遇了什么,剩下来的人都可以暗中出力,帮助他们活下去,可要是他把大家都供出来,那结果就是不可预料的了。”
徐明威眼中寒光闪烁,陈雒一听,感觉这话说的很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决定采纳这个方法。
别的团伙且不说,东平府范围内属于自己的这个团伙,必须要口径一致,一人做事一人当,但凡有人敢撕咬大家,必将受到大家严厉的打击!绝不手软!
苏咏霖在河南行省大刀阔斧的行动的时候,山东也因为他的南下而率先开始了“对策”。
一些头面人物暗中召集下面办事的人,把这个基本原则公诸于众,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有人没能办到大家所期待的,休怪剩下来的人心狠手辣。
一时间,山东行省部分地区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与此同时,苏咏霖在河南行省的行动有了不小的进展。
除了内黄县,东明县、砀山县、甄城县、丰县四地的账册被发现猫腻,苏咏霖当即下令将四县官方控制住,并且严令审查团队一查到底。
在严刑逼供、连夜审核账册的努力之下,四县的贪污团伙很快被揪了出来。
四个县里,东明县和砀山县是县令带头,甄城县和丰县是瞒着县令所为,而这其中,东明县的县令,是复兴会员。
苏咏霖看着审核出来的真实账目,发现东明县县令的所作所为给大明带来了近四百万钱的财政损失,他勃然大怒,立刻下令随行的中央司法三司河南行省工作组进行会审。
审核的结果是东明县和砀山县两县县令处斩。
县尉、县丞以及县中主要负责官员全部处斩。
其下吏员按照贪污数额进行处理,数额超过十万钱处斩,低于十万钱判处十年监禁。
甄城县和丰县两县县令失职,罢职为民,永不叙用,贪污者,官员处斩,吏员也按照东明县和砀山县的案例进行惩处,各有不同的惩治标准。
不过相同的是,涉案官员家族子孙三代不得参加科举考试,子孙三代不得参与官府公职,且必须为他们造成的国家财政损失进行赔偿。
他们必须要从事国家强制他们从事的工作,用工钱赔偿损失,其每个月收入的百分之六十要用来赔偿,剩下的用来自己生活。
不管多少年,只要大明还在,这笔账就在,给我赔!
一直到赔偿完毕或家族灭绝为止!
后世任何大赦均不包括此类犯罪,不准赦!
第一波处理,复兴会员犯法被处理者达十七人,苏咏霖深感愤怒,对这十七人和背后家族的处置更加严苛,让他们的家族永远在法部和大理寺留下案底,永远派人监督他们偿还国家公款的进度,直到换完或断子绝孙为止!
在对他们的严格审讯之后,他们交代了其他工程部的同案犯十三人,苏咏霖下令调查组顺藤摸瓜,于是调查组又从徐州分部和邳州分部抓到了两个贪污团伙。
一共三十七人,复兴会员两人,牵扯到当地官府和复兴会主管的工程部,不过还好,工程部多为个人行为,欺上瞒下,没有出现普遍性窝案。
然而这也让苏咏霖非常愤怒,要求复兴会分部主要负责人进行自我检讨,并且在内部通报批评。
田珪子因为此事深感内疚,上表请求降职、严惩处理自己,以儆效尤。
苏咏霖宽慰田珪子,认为田珪子不可能事无巨细都一人处理,不可能一人面面俱到,但是下属犯错,作为上级的田珪子也有连带责任,所以对田珪子予以三个月俸禄的处罚。
之后苏咏霖根据这一次审查的教训,加大了审计方面和地方司法力量的建设,对重建的各县县府、工程部进行充分的教育和警戒,要求地方的司法分局充分发挥自己的作用。
接着苏咏霖又在开封召开了复兴会员的内部会议,把惩处复兴会员的结果和他们需要承担的责任公之于众,以此警告复兴会员不能犯浑。
“对上等人的处决不仅包括外部,也包括我们内部,任何试图成为全新的上等人的复兴会员都要掂量一下自己,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家人后代考虑,一人犯法,子孙后代都要赔偿到死为止!”
苏咏霖重重的敲了敲桌面,杀气凛然。
只用严刑峻法当然不够,苏咏霖还意识到自己在这几年里过于重视复兴会员的数量而不是质量,造成了政法学校宽进宽出的情况,一批投机分子很有可能混入了复兴会员的队伍之中。
苏咏霖准备改变政法学校宽进宽出的情况,张开袋口可以,但是要收紧出口,之前犯过的错误绝不能再犯。
而在河南,苏咏霖也对将要在山东做的事情进行了一番预演。
清算,对地主士绅们的清算。
官员贪腐,不是简简单单拿钱走就可以了,那是低端贪腐,很容易被查出来,很容易被干掉,而人类高质量贪腐需要白手套,需要把这笔钱洗一洗,变成干净的属于自己的,再笑纳。
这其中,需要地方上的地主豪强还有富商巨贾的帮助,有了他们的帮助,才能顺利把小钱钱变得干干净净再收入囊中,相当程度上可以保护自己的安全。
帮他们的这些地主豪强和富商巨贾们也能因此得到一份好处,大家双赢。
没被发现的时候自然是双赢,一旦被发现了,就是大家一起见阎罗。
现在就是见阎罗的时刻。
苏咏霖在发现贪腐的四县之地改组当地复兴会分部,短时间内建设了四县的司法分局,给这四个县全副武装,然后开始行动。
司法分局首先出动,以《明律》作为正大光明的武器向这些地主豪强和富商巨贾下手,将他们的头头脑脑全部抓捕,如有反抗,视同造反,司法分局的法卒可以将暴力反抗者就地格杀,绝不宽恕。
罪名确定之后,复兴会分部出手。
八百一十八 南宋能庇护他们?
当地复兴会分部按照总部的要求联系好了当地的乡农会、村农会。
各村农会组织人数不等的村民自卫队,由各乡农会会长率领,听从复兴会分部主任的统一调遣,前往被那群地主士绅占据的农庄。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行动,有人反应不及时,只有伏诛,有些人却并不愿意就此丧生。
眼看着没有和解的可能,他们破罐子破摔,花钱买人心,让看家护院的家丁们保护他们杀出重围,往南逃。
根据后来被逮捕的人的交代,他们觉得在大明国没有活路了,皇帝要他们死,他们不想死,只能往南宋跑,而且听说南宋的政策在地方上比较宽容,他们或许可以活命。
于是把家中细软收拾收拾,拖家带口准备往南宋跑。
对这个事情,苏咏霖倒是又气又好笑。
往南逃?
南宋能庇护他们?
他们真要是往南逃了,按照赵官家的行事风格,不用苏咏霖出手,南宋会主动把他们送回来的。
哦,现在不是赵构当皇帝了,他是太上皇了,不过……多少还是有点影响力的吧?
苏咏霖完全不认为赵昚会因为一群逃难的地主士绅而与自己作对,甚至不惜引发战争。
当然了,他们南逃的速度不够快,而复兴会这边行动比较快,很快,武装起来的村民自卫队就发起行动,和看家护院的家丁队伍展开了交锋。
不得不说,这些村民自卫队虽然武器装备较为简陋,但是他们都是在正规军官的监督之下接受训练的,每一个有村民自卫队的村庄都会定期接受专业军官的军事训练。
就算不那么精锐,也是学过战阵之术的,也是明白如何配合进攻的,和那些主要依靠个人勇武和主家威名欺男霸女的混混式的护院家丁们交手,其实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而且村民自卫队的人数真的很多很多。
感觉明明没有明军驻扎在这里,但是只要当地复兴会组织一声令下,无数“明军”忽然间就出现在了这里,拎着武器结成了强大的“军队”。
那些护院家丁们护着家主想要杀出重围,但是一转眼就溃不成军,很快就被淹没在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抵抗失败的地主士绅们不是被杀就是被擒拿,然后被抄家,被捆绑起来游行,并且号召全村村民前来观看。
复兴会员们将从他们家里搜出来的地契和佃户们的卖身契全部拿出来,一张一张的念,然后将其付之一炬。
“这些地契,还有你们和这些地主老爷们的佃户契约,已经全部作废了!从今天开始,你们不再是他们的佃户,你们不用仰人鼻息,不用看他们的脸色过日子!
他们再也不能说一句话就让你们挨饿受冻,再也不能随意加你们的租子,再也不能跟你们六四开,七三开,乃至于八二开!你们只需要向大明朝廷缴纳农税,很少很少的农税,随后,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们的!”
“房屋是你们的!土地是你们的!耕牛是你们的!驴子骡子是你们的!耕种用的农具也是你们的!都是你们的!”
“他们本来就是你们的!大明皇帝现在要把这些东西还给你们!”
“这些混账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把你们当做牛马一样在践踏,今日,我们就在这里为你们出一口恶气,让他们接受应有的惩罚!”
复兴会员们和农会组织的农民自卫队将这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地主士绅老爷们像困仔猪一样捆起来,有的还要吊起来,脱掉上半身的衣服,抹上泥土,然后就用鞭子抽打。
一边抽打,一边让他们惨叫出声,让他们威风扫地,颜面扫地,让他们平日里塑造的不可侵犯的形象在佃农们心中彻底崩灭。
不可侵犯的形象一旦崩灭,恐惧也就随之消失了,没有了恐惧的压制,心中的怒火自然就爆发了。
佃户们愤怒的吼叫出声,看着被抽打的老爷们,眼睛里迸发出了从未有过的光彩,叫嚷着喊着,整个人自打生下来就没有像今天这样愉快过,就没有那么激动过。
抽打一阵子,第一步游街算是结束了。
第二步计划就开始了。
诉苦吧。
复兴会员们站在高台上,把底下叫嚷的最大声、最激动的佃农拉上来,让他给大家讲述他被压迫的残酷过往。
佃农们就像是看到了再生父母一样握着复兴会员们的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倾诉着自己的凄惨过往,讲述自己是怎么成了佃户的,怎么被他们欺负的吃不饱穿不暖的,平日里是怎么当牛做马给他们使唤的,等等等等。
说道悲伤的地方,他们痛哭流涕,跪在台上哭嚎不止,台上台下的人们很容易产生共情,就跟着一起哭,哭着哭着,复兴会员就会把矛头指向被吊起来的老爷们。
“就是他们!就是他们的存在才让你们受了那么多的苦!不把他们彻底消灭掉,这样的苦就永远不会有尽头,世世代代,直到我们断子绝孙为止!
他们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怜惜!绝对不会有!所以我们要怎么做才能过上好日子?要怎么做才能不继续吃苦受罪?答案只有一个,把这群吃咱们肉喝咱们血的混账东西赶尽杀绝!!”
台上的复兴会员们带头高喊口号,农民自卫队的农民们也跟着一起高喊口号,最后台下的佃农们也受到了鼓舞,一起跟着高喊口号。
诉苦阶段也就结束了。
那么就到了最后的阶段,斩首。
老爷们家中的话事人,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老爷太太们全都被拎了出来,跪成一排,手持大刀的自卫队农民们站在他们身后,怀着满腔的怒火和深深的仇恨,将他们送入了不可超生的轮回。
消灭地主势力之后,复兴会势力全面进驻农庄,组织农民们成立自己的农会,推举最受到大家尊敬的人担任会长,以复兴会员充当指导员,丈量村中土地,进行重新分配。
四县之地的地主士绅势力被一扫而空,犯罪的富商大贾遭到逮捕和毁灭,四县之地的全部权力都被复兴会控制下的县府和农会所掌控。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天而已,四县之地的权力已经完成了更新迭代。
苏咏霖对复兴会越发熟练的夺取政权的手法表示认同和满意。
不过夺取归夺取,夺取之后还要建设,如果没有好好的建设,就不可能有稳固的政权,迟早要被推翻。
在这个过程之中,苏咏霖还曾亲自前往一个村庄,指导这个村庄的指导员该怎么去做,该怎么建立起一个能成熟运转的农会。
而且现在条件较过去稍好一些。
过去一个村农会最多只能搭配一个指导员,这个指导员要负责很多事情,写报告当会计,很多事情需要亲力亲为,乃至于有的指导员三两个村子来回跑,疲于奔命。
而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复兴会能抽出比较多的人手,一个农会能分配到两三个拥有相当文化基础和数学基础的复兴会员,帮助农会处理刚开始的一系列繁杂事务。
之后,他们也会负担起农耕技术传播、扫盲、组织农民进行活动等重要的任务。
苏咏霖进行实地考察之后,对复兴会的基层工作还是较为满意的,在没有涉及到贪污问题的前提之下,他的这一设置会给整个明国带来极为强大的基层动员能力。
这种动员能力能让他实现修黄河的重大工程,也能让他在未来推动灭宋的历史进程。
考察了刚刚建设农会的村庄之后,苏咏霖还前往已经建设的较为成熟的农庄中视察,视察当地农会的运行情况和农民的生产生活状况。
八百一十九 大明国爱我,我爱大明国
对于苏咏霖所考察的这些新农村地区来说,现在的日子比起苏咏霖带兵解放他们之前实在是天壤之别。
过去想要吃顿饱饭都是难事,现在吃饱饭已经不是什么值得羡慕和夸赞的事情了。
苏咏霖对这些村庄的生产状态、农民的生活水平和扫盲的成果做了考察,对看到的成果还是较为满意的。
这个村庄的农会会长还有指导员全程陪同苏咏霖走遍村庄的每一个角落,让苏咏霖看到了这个村庄的全貌。
走了一圈,苏咏霖得知现在村庄内的耕地比起大明建立之前多了四成,这几年也新添了不少孩子,村庄的人口有所上涨。
因为苏咏霖轻徭薄赋的福利政策的实施,农民们积累了比较多的粮食,基本上不会再有饿肚子的情况出现,吃粮食吃饱不是大问题。
国家的粮食储备制度也运行到了这里,每年税季开始之前,都有县中专门人员下乡征收粮食,同时按照市场价格支付给农民一些铜钱,然后税吏们下来直接收铜钱。
这个过程中增加了农民的钱币储备,使得农民也开始具备储蓄能力和消费能力。
苏咏霖推动的道路建设计划也在这个县落实了,好几个村庄通往县城的土路被修建起来,较之过往,大大减轻了农民前往县城的难度。
在方便村民们前往县城消费的同时,村子里也有些人响应朝廷的家禽饲育计划,将朝廷为军队采购之后多余的家禽送到县城去卖。
“这两年进到县城里买东西或者做小生意的人越来越多了,村东头老马家老刘家就是去县城里贩卖鸡鸭,赚了不少钱,现在都把家里孩子送到县里的县学读书去了。
村西头赵家家里的婆娘会手艺,经常编一些小东西,也让家里人挑着到县城去卖,也能换一些钱回来,总之能换回钱的人不少,去县城买东西的人也不少,这在以前做梦都不敢想。”
农会会长笑呵呵的向苏咏霖汇报村庄内的变化,苏咏霖连连点头,对此很是满意。
然后他看向了该村的指导员李灏。
“村子里的工作做得不错,除了生产,我还比较关心扫盲的事情,扫盲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村中成人和孩童是否已经都能认字了呢?”
李灏点了点头。
“陛下说过,扫盲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所以村子里稍微稳定下来之后,咱们就商量着搭了一个棚子,也能防晒防雨,就当是教室了,就给村里人从常用字开始扫盲。
孩童学习的快一些,成人学习的慢一些,每天能抽出半个多时辰跟着咱们认几个字,写写画画,几年功夫下来,村子里的人认字也都认的差不多了,一般的朝廷公文已经没有阅读障碍了。”
苏咏霖对此很满意,伸手拍了拍李灏的肩膀。
“做的不错。”
李灏高兴的脸都红了。
“对于成年人,因为忙于农务,教授他们认字就到了极限了,对于幼童,则可以以蒙学的水平教他们认字、读书,增加他们的文化水平,现在村中幼童基本上都在咱们的棚子里认字读书,农民们都很高兴。”
“可不是,以前认字读书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村里的好人家才能省吃俭用挤出一点钱给家里娃娃送到私塾里读个一两年,认了不少字了再回来,主要也是为了能读懂朝廷公文,省得叫人诓骗。”
农会会长王二虎一脸的心有余悸:“陛下是不知道,当年咱们这里的金贼官吏那叫一个坏啊,坏到骨子里了,仗着咱们看不懂朝廷公文,使劲儿骗咱们。
后来咱们才知道,朝廷要加税,只加个三五十文,结果到了咱们脑袋上,就变成了二百文,那帮混蛋骗了咱们多少钱粮啊。”
苏咏霖对此也是深有感触,于是也拍了拍王二虎的肩膀。
“是啊,不认字,就不能避免被人诓骗,不读书,终究不能明白更多的道理,可惜,现在我还做不到让你们都能读书,明白道理,是我对不住你们。”
“可不敢这样说。”
王二虎激动地脸也红了:“咱们这些地里的泥汉子能认识几个字,能把肚子填饱了,就是天大的幸事了,不敢再想更多了,这些都是陛下给咱们的,咱们心里有数。”
“这是你们应该得到的,只是过去有些坏人把这些东西从你们手里抢走了,现在我把这些东西抢回来,还给你们,守着你们。”
苏咏霖笑道:“尽管如此,你们自己也要争气,胆子要大一些,要是还有人想把这些东西再抢回去,你们就要敢于朝他们亮刀子,要守护好自己应得的东西,不能畏缩。”
“哎!知道的!知道的!谁敢抢走咱们的地,咱们就跟他们拼了!”
王二虎兴奋地搓着手。
“好了,带我去那个棚子看看吧,我想看看孩子们是怎么读书的。”
苏咏霖提出要求,他们当然不会拒绝,于是两人领着苏咏霖往教学棚子那边去。
走了一段路,隔着一段距离,苏咏霖就听到了孩童朗诵的声音。
【日月所照临,是为大明国,大明国爱我,我爱大明国】
【一或口明国,一瓦顶成家,都说国很大,其实一个家,一心装满国,一手撑起家,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
【国是我的国,家是我的家,没有强的国,哪有富的家】
听了一阵,苏咏霖走上前,站在稍微远一些的地方看着一座简单的挡雨棚子下面,一群幼童围在一名年轻人身前,年轻人用木炭笔在一面石板上写下一个一个的字,然后带着幼童们朗诵。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教幼童们怎么念,然后一句一句的念,念上五六七八遍,再给幼童们解释每一个字的意思。
解释完了,再让幼童们拿起纸笔开始在纸上写字,他一个一个的看,一个一个的辅导,非常认真。
苏咏霖缓缓点了点头。
给幼童启蒙的教材,苏咏霖考虑过三字经,觉得这是很好的启蒙教材。
不过他随后想到了三字经充满了忠孝节悌等儒家道德文化要求,甚至是愚忠、愚孝,要求幼童从小遵从儒家那一套等级观念,从小给孩子灌输这种东西,只能教育出一群摇头晃脑注重等级观念的儒家文人。
这不符合大明国在未来的需求。
所以苏咏霖主持复兴会相关负责人编写了大明国自己的启蒙教材,将对于未来大明国的建设中非常重要的家国观念融入了蒙学教材当中,脱离了儒家传统的教化内容。
至于一些正面的好的道德教育,单独列出来,不和儒家那套体系产生什么联系。
孝敬父母友爱兄弟等美好的道德品质是人类理所当然的追求,自然存在于人类社会之中,跟儒家没什么必然的联系,非要把这些美好品质和儒家价值观牵扯在一起,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八百二十 果然还是掀桌子来的快
对于如此这般的启蒙教育,苏咏霖还是比较满意的。
在启蒙时代让人们产生家国观念,知道家和国之间的联系,而不再局限于狭隘的家族观念,这对于未来破除儒家的超稳定社会结构体系有着非常重大的作用。
通过启蒙教育,从新生代开始做出改变,把中国人的思想观念从家族时代引领到家国时代,超越一家一姓之桎梏,使人们产生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观念,这非常重要。
虽然家族观念确实狭隘,但是在那个封建政府只顾自己不顾民间的时代,家族聚在一起抱团取暖保护自己也是无可厚非的行为。
因为有一个不负责任只要权力的朝廷,所以古人才会有浓厚的家族观念,被朝廷欺负的时候至少可以全家族一起出力,人多了,官府也会忌惮一些。
而如果朝廷可以承担责任了,得到民间的信任了,不再肆意妄为、只要权力不要责任了,那么家族自保的观念自然而然就会衰落下去。
总而言之,打铁还需自身硬,苏咏霖认为大明朝廷若要破除儒家的超稳定社会结构体系,就必须要对自身进行全方位的革新,以上层建筑的革新努力带动基层社会的大变革。
不过说到底,这个教学环境确实是有点差。
“除了这个棚子,没有更好的地方能当做教室了吗?”
苏咏霖看着这个略显破败的棚子直摇头,询问站在身边的李灏。
李灏摇了摇头。
“村子里条件也没多好,大家也就刚刚能吃饱没多久,有余钱都拿去买吃穿的,或者存着以备不时之需,村子里倒也想着给孩子们搭个好点的屋子来当学堂,但是实在拿不出钱来。
就现在这些还是县里挤出钱来给咱们配备的,县里财政艰难,能给幼童准备笔墨纸砚已经很不容易了,也就是咱们村子人少,臣还听说有些村庄因为人多,甚至有两三个人合用一支笔的情况。”
苏咏霖听后默然无语,缓缓走了几步,深深叹了口气。
“还是钱不够,底子薄,要是底子厚实点,咬咬牙,笔墨纸砚还是能给够的,搭个遮风挡雨的木屋子倒也不算难,可现在……”
想了想林景春脸上的皱纹、额头上的抬头纹还有逐渐稀少的头发,苏咏霖实在不想继续逼迫他拿出更多钱来了。
“陛下,臣也知道大明国用艰难,现在还在修黄河,拿不出钱来,咱们苦一阵就苦一阵,总归有过上好日子的时候,到时候该有的都会有,现在咱们就咬咬牙,坚持下去吧。”
李灏政治觉悟很高,带动着王二虎一起上来展现他们的政治觉悟。
苏咏霖看着两人一脸诚恳,笑了出来。
“这不是你们的错,也不是你们能够解决的,是我的职责,职责所在,我责无旁贷,你们放心,给我几年时间,遮风挡雨的木屋子,桌子椅子,还有笔墨纸砚,都会有的。”
苏咏霖说的不是套话,他没打算骗任何人。
现在的财政艰难,是因为明帝国要做的事情很多,而且尚未完全掌控全国人口,还没有完全控制全国生产。
根据人口普查和数据推算,苏咏霖认为生活在明帝国国土之上的人口起码有六千万,但是其中相当一部分因为沦为佃户、隐户而不能由朝廷直接掌控。
这一部分人口都在地主士绅的自留地上,在他们的农庄上劳动,所生产出来的财富基本上都被地主士绅阶层所攫取,朝廷能从他们手上得到的赋税数量相当稀少。
所以相当一部分地区都出现了收税难、收税慢的现象。
对于这群家伙,苏咏霖当然有很多办法,包括立法强逼他们不能收取佃户们更多的赋税,逼迫他们吐出佃户和隐户。
但是在苏咏霖派下的税吏和司法人员到位并且开始行使权力之前,一切还都是原本模样的。
苏咏霖手上还是缺少能够执行他的意志的基层官员,只能把这个政策以中都为中心缓缓铺开,一些偏远地区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执行这样的政策。
所以苏咏霖也觉得有点好笑,政策制定好了,无法执行,那和没有制定有什么区别?
或许也正是如此,所以《明律》制定完成版布天下之后,才没有在天下造成多大的波澜——根本没有足够的人手去执行,地方上还是老样子,说不定还在嘲笑他订了法律却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执行。
所以,果然还是趁着大好良机掀桌子来得快。
发动一场干脆彻底的果决行动,干脆彻底的把他们全都铲除掉,早日把农民们救出苦海。
完成革命之后所得到的直接受益必然可以让这些农民的生活好上不少,而直接掌控税收人口之后所得到的大量税收、粮食绝对可以支撑起黄河大工程,还能增加苏咏霖的储备。
扫清内患之后的隐性收益会让整个明国都受益匪浅。
固然会有一些阵痛吧,但是扫除顽疾和身上的吸血虫之后,明国就能轻装前进了。
所以如果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挑衅明国的话,他就会让这些家伙好看。
权衡利弊之后,苏咏霖心中的意志更加坚定了。
准备离开村庄之前,苏咏霖还去了一趟村农会的办公室,在村农会里翻翻看看,看看他们记载的一些村子解放之后的重要文件,在翻看这些重要文件的的时候,苏咏霖发现了一件小事。
“这上头错别字可不少。”
苏咏霖拿起了一份记载全村所有人家户口人数和财产数量的文件,看着上头好些个错别字,还写得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出自村民之手。
复兴会员不掌握一定的读写能力是不可能放任他们毕业的,这是硬性要求。
果然,李灏接过来一看,就把这份文件递给了王二虎。
“二虎,你自己看看,写成什么样了都?我稍不注意你就写错字?不是教了你很多遍了吗?怎么还写错了?”
“这个……”
王二虎脸色有些窘迫:“大概是咱的脑子不好,脑子笨,学了就忘学了就忘,事情还多,想不起来问,这……”
李灏只能无奈的摇头,拿出笔一个字一个字的教他订正。
看着两人一个教一个听的模样,苏咏霖笑了笑,摇了摇头,正准备继续看下去,却忽然间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关键点。
从头开始学习认字读写是一个挺长时间的过程,不是三两天就能完成的。
尤其是大规模扫盲的时候,面对的是大量已经过了高效率学习成长期的成年文盲甚至是中老年文盲,想让他们掌握读写能力,比让幼童掌握读写能力更难。
苏咏霖的统治集团的成员们包括士兵们都是脱产人员。
尤其是官员和预备官员、复兴会员们,他们脱盲的时候,是脱离生产一心扑在学习上,经过一段时间的强化集中学习,掌握读写能力也就不是难事了。
就算是士兵们同样需要从事繁重的军事任务和训练任务,在这样的情况下,苏咏霖为了让军队士兵识字,采纳了辛弃疾的建议。
行军的时候,让士兵们背着识字板,后面的士兵就能一边走一边看着前面士兵背后的识字板上的字,行军走路也不耽搁学****增加了士兵们学习的时间。
平时整个军营也全都挂上了写满字的条幅,字不离眼睛,每天上午下午两次集中学习。
如此强化的识字训练肯定能起到很好的效果,让士兵们快速脱盲,快速成为有读写能力的文化人。
他统治集团的部下们能够很快脱盲,成为文化人,是因为有着集中学习的条件,而一般的村庄则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八百二十一 现在的礼部尚书,可是孔拯啊
想要实现全方位的扫盲,让人人都能识字,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别的不说,就说农民们,农民们普遍有着繁重的农业生产任务,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尤其是农忙时节,他们基本上一整天的时间都耗在地里伺候庄稼了。
就算是农闲时节,除了需要进行一段时间的军事训练之外,大部分家庭劳动力都会选择进城打工,或者为朝廷进行的各大工程做工,赚点钱补贴家用。
农忙时节伺候庄稼,农闲时节进城务工赚取工钱,在这个朝廷削减苛捐杂税为农民积累财富奠定良好基础的时代,农民们基本上都忙碌在赚钱的路上,看着家里越来越多的铜钱和粮食就高兴的嘴都合不拢。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定的生活娱乐需求。
所以他们不可能长时间集中学习,也不会有那么高的觉悟,把休闲时间都用在学习上。
除了幼童可以脱产或者半脱产来集中学习读写,大部分成年文盲每天能抽出半个时辰学认字已经很不容易了。
学习时间不够,间隔时间比较长,自然也就会遗忘的比较多、比较快,学习的效率就会非常低下,很难快速完成脱盲。
这对于整个大明国全面脱盲的伟大目标还是有所影响的。
拖延时间越久,就越不利于大明国整体脱盲并且抬高整体文化水平,苏咏霖思虑良久,想到了新华字典的存在。
那是一本为整个中国的扫盲事业和提高人民平均文化水平的事业做出历史性贡献的工具书。
有了识字工具书,就能让人们在需要的时候自主查阅书籍,查阅自己不认识的字,减少对老师、识字者直接请教的麻烦,大大提高识字效率,对于人民提高文化水平有着非常巨大的推动作用。
只不过在新华字典诞生以前,这样好用的工具书并不存在。
古时候倒也是有类似于说文解字、康熙字典之类公开的工具书和一些私人编纂的私人性质工具书,确实也能起到这方面的效用。
但是无一例外,它们的性质都是定位为统治阶级内部使用的工具书,而非为了扫盲和提升全体人民文化水平。
这些工具书的诞生只是为了让统治阶级内部的知识分子们更好地学习掌握知识,无一例外都是文言文。
甚至它们对汉字的解释非常晦涩难懂,有些地方甚至是越解释越混乱,一般人看了,那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很显然,编纂者们并没有为普通民众做什么考虑,他们只是为了自己,为了内部人的学习。
想想也是,反正封建统治者从来也不需要让民众懂太多东西,蠢人才好统治,聪明人心眼太多,不好统治。
就是要让人们永远处在一个愚昧不认字、吃不饱也饿不死的状态之下,这样,才是最理想的专制统治环境。
儒家所向往的所谓上古三代淳朴之风,大约是文盲太多、蠢人太多所造就的,并没有任何值得夸赞和骄傲的地方。
苏咏霖这才恍然惊觉,虽然他非常想要为民众做些事情,但是他忘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得想方设法为民众留下一本直接面对他们、能为他们提升知识水平的简单易懂的以白话为主要内容的查阅工具书。
比起费劲心力编纂那些教材,编纂一本有普遍意义的人民工具书更加重要。
于是在苏咏霖的心中,编纂一本《大明字典》或者《洪武大字典》已经被苏咏霖提上日程了。
回到开封城以后,苏咏霖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告诉了田珪子,把自己想要编纂一本老百姓也能看懂的大字典的想法告诉了田珪子。
田珪子对此非常赞同。
“这个好,一本大字典,相当于一个学识渊博的老师,拥有一本大字典,就等于拥有了一位随身老师,有了大字典,很多东西就能直接用文字形式传播开来,而不需要派太多人了。”
“对,我也是这样想的,一本好用的大字典,能够节省咱们多少扫盲的成本啊!”
苏咏霖很高兴,直接提笔写了一封信,准备让朝廷着手办理此事,让礼部抽调人手主导此事,力求快准狠。
不过写着写着,他忽然停下了笔。
“怎么了阿郎?不写了?”
田珪子奇怪地看着他。
苏咏霖抬起头。
“珪子,现在的礼部尚书,可是孔拯啊。”
田珪子恍然大悟。
“哦,那群人啊。”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很显然,他们都认定这样的任务不是那群封建士大夫的代表人物能够完成的。
让一群人上人的代表性人物去完成一部面向人民的工具书,和让饥肠辘辘的大灰狼充当牧羊犬的职责看管保护小绵羊们有什么区别?
这debuff加的,让苏咏霖自己都觉得好笑。
“很显然,现在这件事情办不成,不把孔拯那群人全都给清算了,这本大字典是想都别想,他们就算编纂,也只会再来一次说文解字。”
于是苏咏霖放下笔,把自己刚刚写了一半的诏令收了起来。
“阿郎,接下来怎么办?这本字典可不能就这样放置不管了。”
“那是自然。”
苏咏霖看了看田珪子,开口道:“先把山东的事情解决掉,山东的事情不解决掉的话,礼部拿不回来,礼部不拿回来,咱们的大字典就编不成。”
苏咏霖站起了身子,走到了屋子外,看着外头晴朗的天气,深吸了一口气。
“新的时代若要到来,就必须要把这些旧时代的拥趸们全部扫荡干净,珪子,咱们要打一场硬仗了。”
“一场不会输的硬仗。”
田珪子做了一番补充。
“一场不会输,也不能输的硬仗。”
苏咏霖再做了更加精准的补充。
时间很快来到了四月,苏咏霖基本上完成了对开封总部、徐州分部和邳州分部的账目核查,没有大的问题,小的问题已经被苏咏霖用物理方式解决了。
这些地方的行政和经济运行的比较平稳,让苏咏霖比较满意。
所以接下来,苏咏霖就把目光转移到了山东。
四月初,苏咏霖接到了天网军十一行动组的秘密报告,报告上所写的是他们查出来的触目惊心的东平府贪腐窝案。
这场窝案从东平府尹陈雒开始,遍布东平府上下,东平府复兴会黄河工程分部中也发现了与之牵连的重要线索,而为其做辅助的商户、地主则遍布山东数个州府,牵连甚广。
山东地区物价的不正常上涨情况肯定有这群人的贡献在其中。
不仅如此,东平府的案子还牵连出了济南府的案子,济南府的案子也是个窝案,与济南府官府上层脱不开关系,只是当前的证据不足以确定是谁在做幕后黑手。
若要得知这个问题,恐怕需要对东平府的窝案发起爆破,将相关人等全部抓捕归案,经过严格审讯之后才能得出最后的结论,并且揪出济南府窝案的重要证据。
八百二十二 有人只是把理想当做时尚潮流
总而言之,在这场贪腐案中,大半个山东州府都有人牵扯其中。
或者是官方人物,或者是民间的地主士绅与富商巨贾。
整个山东官场就是一个圈,就是一个人际关系网络,一个历经战火之后仍然未能摧毁的人际关系网络。
说起来也的确是这样的,这个人际网络立足于人和人之间的往来,现在又不是东汉以郡为国的年代,每个州每个府之间都有着较为密切的利益往来。
有了利益当然也有人情往来,只要人还活着,家族还在,这个关系就斩不断,理还乱。
和金国的战争并不能像革命那样干脆彻底的把所有家族都给铲除,有些家族的确是在战乱中灰飞烟灭了,而有些家族不仅没有覆灭,反而还在战争中吸纳了覆灭家族的部分残余势力,变得更加强大,更有威势。
通过战争,他们不仅没有衰弱,反而变得更强,更有影响力。
人情关系网络也因此变得更加紧密,更有行动力。
这让苏咏霖非常不愉快,非常不爽。
苏咏霖看完了十一行动组的具体报告,冷静思考了一阵子,然后签署命令,下令河南兵团司令官张越景调遣至少一个师的机动兵力前进到大名府范县,在范县做好准备,随他一起行动。
他需要一支万人军队听从他的命令,为他铲除全部的贪官污吏和他们的白手套,
张越景对此有些惊讶。
“陛下,那群虫豸根本不需要出动大军吧?那岂不是杀鸡用牛刀?”
“我就是要快准狠的将他们一网打尽,用最快的速度把整个山东的贪污网全部揪出来,若要执行这个命令,非军队不可,而且很多地方的守备人员尚且没有配置完毕,只靠衙门里的衙役,你说他们可靠吗?”
苏咏霖摇了摇头:“对付地主士绅当然可以动员老百姓一起收拾他们,但是对付这些狡猾的贪官污吏,还是用军队更加快准狠。”
张越景明白了,没有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接下了苏咏霖的命令。
很快,他从陈乔山的破敌军当中调集第一师的部队,由师帅柴扬率领,秘密前往范县驻扎,准备听从苏咏霖的直接调遣。
苏咏霖让柴扬率领破敌军第一师做好战前动员工作。
柴扬不知道要做什么,有点意外,还以为是要去干仗了。
但是苏咏霖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那群贪官污吏不敢反抗我,大概率是要伏法的,但是那群地主士绅、富商巨贾个个都有私人护卫,可能会反抗我,而且他们分布太广,若是提前得知风声,很有可能成功逃窜,成为隐患,不如直接调遣军队前往拘捕,如若反抗,一律处死。”
柴扬顿时明白了他要干什么。
于是他一脸激动。
“终于到了能惩处这群上等人的时候了!陛下,这个任务交给末将吧!末将一定会完成陛下交给末将的任务!绝对会让这群上等人死无葬身之地!”
柴扬出身佃户,家中父母就是被主家活活打死的,经过复兴会的教育之后,他不再只恨打死他父母的那家地主,他对整个地主阶层都怀着彻骨痛恨。
现在,终于有了为全体佃户出口恶气的时候了。
苏咏霖拍了拍柴扬的肩膀,对他表示期许,表示既然要做,就一口气做到底,绝不给他们喘息之机。
为了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四月十一日,苏咏霖放出烟雾弹,把皇帝车架留在了开封,让田珪子为他打掩护,他自己星夜率领近卫骑兵一路狂奔,用很短的时间抵达了大名府范县。
大名府范县也是复兴县,苏咏霖在这里会见了本次立下大功的十一行动组组长杜非。
杜非把自己目前掌握的证据交给了苏咏霖,把目前可以知道的需要铲除的人员名单交给了苏咏霖,让苏咏霖知道山东的大致情况。
“陛下,这并不是全部,只是目前我们所知道的,可能还有更多,这就需要我们抓住地位更高的犯官,撬开他们的嘴,然后才能知道有没有漏网之鱼。”
看着长长的一串名单,苏咏霖微微叹息。
而更让他产生挫败感的,是因为其中复兴会员的名字并不算很少。
“理想因人而异,可能很脆弱,也可能非常坚韧,有人会为了理想而死,有人只是把理想当做时尚潮流,现在看起来,这张名单上的复兴会员们,都是时尚的弄潮儿啊。”
感叹一阵,苏咏霖询问道:“这份名单,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
“一个叫做罗志才的小商人,被咱们的密探发现了和这群犯官的关系,于是我们秘密逮捕了他,威逼利诱之下,他交代了他所知道的事情,然后咱们又秘密逮捕了被他交代出来的寿张县令徐明威。”
“寿张县令……不是复兴会员吧?”
“不是,是山东本地的士绅出身,大明立国之后才被提拔为寿张县令,本身在金国时是寿张县府的一名吏员。”
杜非开口道;“奉陛下的命令,我秘密逮捕了他,出示了他贪污公款的证据,并且告诉他他和他的家人即将遭受的惩罚,他十分恐惧。
而后我对他说,如果想要减刑,让家人免于遭受更多的苦楚,就必须要供出更多的同案犯,如此可算做立功,之后论罪时可适当减轻家人的刑罚。”
“嗯,做的不错,他交代了?”
“怂的很,都没用刑,很快哭的稀里哗啦,也没怎么反抗,就交代了,把他所知道的人都交代出来了,东平府窝案为首的就是东平府尹陈雒。”
杜非缓缓说道:“这个陈雒是旧官员出身,金国时就是寿张县令,因为主动投降、帮大军运输粮秣而免死,且立功,升职为东平府尹,本以为是个能吏,谁知这家伙坏得很。
据说他准备侵吞公款发财的时候,把所有旧官员和本地士绅出身的官员都召集到身边开了个会,给他们每人都发了一笔钱,那笔钱就是黄河公款,他说发钱的理由是让大家享受一下,过过好日子。
那笔钱必须要收,还说要是不收就是不给他陈某人面子,在东平府和不给他陈某人面子,下场绝对不会很好,所以最好还是要收。
被他恐吓一下,大部分人都收了,只有关山镇镇长不愿意收,说自己年纪大了,升迁无望,别无所求,只想要个好名声,安度晚年,所以没有拿。
陈雒当时没说什么,让他回去了,结果之后屡次派人骚扰关山镇官署,还趁着天黑往官署里泼黑狗血,扔粪便,关山镇长的家也被多次骚扰,晚上睡不好,白天还要受到骚扰。
偏偏他无论派多少人盯着守着,怎么都找不到肇事者,出动官署武装都没用,最后官署里的官吏纷纷躲避镇长,不和他来往,这个镇长实在是受不了了,就主动辞官回家,不做官了。”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
“本地复兴会呢?管理黄河总务的是复兴会组织,东平府的复兴会组织并不弱小吧?这种事情他们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吧?”
杜非叹了口气。
“管理黄河事务的东平府复兴会分部主任邱稻是最先被他拉拢的,徐明威交代,讲他听说陈雒对邱稻相当热情,与他交往一阵之后,就送了两个美女给邱稻。
邱稻收下美女之后,从此就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徐明威还交代,说陈雒常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天下没有不偷腥的狸花猫……”
八百二十三 徐明威认罪
杜非报告完之后,苏咏霖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冷冷的笑了出来,笑声就像是从破旧的风箱中拉出来的一样,渗人极了。
“两个美女,两个美女就把我的分部主任给拿下了,两个美女就让他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呵呵呵呵……”
这笑声让杜非觉得有点冷,身上起了很多鸡皮疙瘩。
苏咏霖又沉默了一阵子,伸手敲击着桌面。
“徐明威现在在什么地方?”
“为了不引起陈雒和邱稻的警惕,我们把徐明威放了回去,让他继续迷惑这些人,现在徐明威在我们的严密监视之下,还是寿张县令,还在处理日常政务,就等着陛下的一声令下,就能立刻将其拿下。”
苏咏霖点了点头。
少顷,他停止敲击桌面,派人把柴扬喊了过来,开始就名单上的这些人给柴扬布置任务。
把麾下部队化整为零变成小部队,带着皇帝的命令,星夜兼程前往目的地将目标人物全部逮捕。
把济南府的,淄州的,棣州的,滨州的,益都府的那些混蛋犯官们全部拿下,就地审判,对当地的犯罪网络进行精准爆破。
第一波把黄河工程沿岸的这些州府的犯官解决掉,第二波接着再去把南部那些配合他们清洗赃款的官员和地主豪商解决掉。
整个行动计划分成两步走。
主要负责执行任务的是柴扬麾下的破敌军第一师的军队,而杜非的任务是派遣熟悉道路的密探协助柴扬,给军队带路,方便军队实现精准打击。
而苏咏霖自己则带着亲卫队先去寿张县,再去须城县。
四月十一日,苏咏霖通过十一行动组下属密探刘晴的运输船队的协助前往寿张县,在县衙内见到了寿张县令徐明威。
徐明威三十岁上下,面色白净,一看就是没怎么吃过苦头的儒门士子,也难怪经不住十一行动组的拷问。
苏咏霖见到徐明威的时候,徐明威还在作为寿张县令工作,不过很显然,对于这份工作他已经力不从心了。
“罪臣,徐明威,叩见陛下!”
徐明威浑身瘫软无力的跪在苏咏霖面前。
苏咏霖厌恶地看了他一眼。
“起来说话。”
“喏。”
徐明威摇摆着身子站了起来,瑟瑟发抖,浑身无力。
“你做寿张县令几年了?”
苏咏霖端起放在手边的茶碗,掀开了碗盖,吹了吹迎面扑来的热气。
“回陛下,两年了。”
“也就是说,从洪武元年就开始做了?”
“是。”
“犯法几次?”
“陛下,罪臣……罪臣只有这一次!没有犯过其他的法律!”
徐明威赶快为自己辩白:“罪臣在此之前真的一点贪念都没有,实在是这一次陈雒太过于嚣张,罪臣被逼无奈,才……才同流合污了。”
“被逼无奈?”
苏咏霖喝了一口热茶,缓缓说道:“我可听说当时陈雒让你们拿钱的时候,只有关山镇镇长一个人不拿,其他人可都是拿了的。”
“罪臣……罪臣实在是不敢得罪陈雒,而且也想在官场上更进一步,更不敢得罪陈雒,他……他简直是一手遮天啊陛下!”
徐明威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一副言辞恳切的样子,要不是知道这家伙在甩锅,苏咏霖差点就信了。
“徐明威,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陛下请问。”
“能让你做官升职的到底是陈雒还是朝廷吏部?”
苏咏霖放下茶碗,盯着徐明威。
徐明威面色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艰难的开口道:“确实是吏部,但是陛下,官场上独木难支,若没有朋友,没有臂助,出了事情都无人帮助奔走,根本不可能长久,但凡想要更进一步,没有不结交朋友的。
关山镇长年过六十,早已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了,所以他可以无所畏惧,不要就不要,臣尚且三十,还有更进一步大展宏图之愿望,实在不敢在这里就得罪陈雒,望陛下明鉴!!”
徐明威跪了下来,似乎打算以如此恳切的言语求取苏咏霖的宽大处理。
苏咏霖点了点头。
“嗯,为了所谓的大展宏图之愿望,就愿意违法犯罪,可见你这愿望也不是什么正经的愿望,人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人,满口仁义道德,心里全是龌龊的算计。”
眼见苏咏霖看破了自己的本质,徐明威大惊失色,连忙跪伏于地瑟瑟发抖,不敢再说什么了。
苏咏霖对他十分厌恶,十分不快,但是鉴于他还有用,苏咏霖便给了他一个机会。
“把认罪书签了,签字画押,我可以不流放你的家人,让你的家人在本地从事劳动,归还公款。”
徐明威在月前听说皇帝在中都掀起一阵反腐浪潮,对于犯法的官员的处置非常凶狠,不仅本人要严惩,大部分都死了,家人还要被流放,还要从事国家指定的艰难工作,用来赚钱归还官员所贪污的国帑。
大赦没用,宽容也没用,公款偿还之前,除非全家死绝,否则就要一代一代的还下去。
这比三代人不允许参加科举考试和从事公职任务还要狠。
三代人禁锢,大不了大家早婚早育,争取四五十年走过这三代人的历程,则家族还能兴盛。
但是这个家族全部从事指定的辛苦工作归还欠款直到还清为止就非常凶狠了。
每个月的收入有百分之六十要偿还欠款,而读书是需要脱产的,脱产需要丰厚的家底,没有丰厚的家底就养不起脱产的读书人,就参加不了科举,竞争不过其他的读书人。
竞争不过其他的读书人就做不了官,做不了官就没有办法改变家族的处境,在这样的制度之下,这个家族几乎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要么就是死,要么就是穷极数代人的心血还钱,还完之后才有翻身的可能性。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在这个重视家族传承的时代,苏咏霖的这一规定明显打在了所有人的七寸上,所以当他们得知苏咏霖南下查账的时候,才会如此惊慌。
谁也不想让自己的家人遭受这样恐怖的待遇,那真的还不如死了。
而这一惊慌,就被十一行动组抓住了狐狸尾巴。
徐明威被十一行动组找上门来的时候惊骇欲绝,被审讯之后心如死灰,等到得知自己还有当污点证人的机会的时候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
他毫不犹豫的忘记了大家的约定,直接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吐了出来,让行动组快速锁定了东平府的贪腐集团。
于是苏咏霖给了他一个特殊的“优待”。
他的家人无需流放,就在本地从事国家指定工作。
比起那些需要流放到偏远地区从事辛苦工作的犯官家眷来说,他的家人毫无疑问是幸运的。
虽然不能免除罪责,但是至少不用离开本地,所以徐明威别无选择。
他知道自己大概率活不下去了,但是能够最后帮家人一把,他还是满足了。
于是他老老实实签字画押,愿意用性命担保自己所说的句句属实,而他主动交出的秘藏账目也提交给了十一行动组,转交到苏咏霖手上,将东平府贪污案原原本本的揭露出来。
直接属于徐明威的犯案金额在六百万钱,抄家所得不够,剩下的部分需要通过家人的劳动来偿还。
徐明威自己是活不下去了,但是他的家人不用流放边远地区,无疑增加了存活率。
最后,苏咏霖问了徐明威一个问题。
“你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有这个下场吗?”
八百二十四 陈雒,原来你也是个银样镴枪头啊
对于这个问题,徐明威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苏咏霖。
“确实想过,但是并没有实感,比起被抓捕归案的恐惧,还是金钱到手的实感更加实际,都知道犯事会被抓住,会被杀头,但是还是抵不住实实在在的钱财。”
说到这里,徐明威似乎又看开了似的,无力地笑了。
“陛下,说白了,做官,要么为了升职,要么为了发财,仅此而已,天下没有不贪的官,只有贪权的官,和贪钱的官。”
苏咏霖看着徐明威,沉默了一会儿。
“你相信有既不贪钱也不贪权的官吗?”
徐明威想了想。
“信,我信,那样的人也是有的,那样的人大抵就是关山镇长那种人,无非是年纪大了,自觉升迁无望,所以心灰意冷,只求一个好名声,这没什么意义,给他机会,要么贪钱,要么贪权。”
“还有一种官,不要钱,不要权,不要名,只为了心中理想,想要让这天下变得更好,你相信这种官的存在吗?”
苏咏霖的这个问题倒是让徐明威相当震惊了。
“会有这种官存在吗?陛下,罪臣都快死了,您可别诓骗罪臣,这样的官应该是不存在的,那还叫官吗?那是圣人啊!”
苏咏霖沉默,没有再说话。
这个世界上,是圣人多,还是官多呢?
他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四月十三日,在卫队的护送之下,苏咏霖带着徐明威一起抵达了须城县,正大光明进入了须城县,在光天化日之下前往府衙,亲自“拜访”东平府尹陈雒。
毫无疑问,陈雒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完全不知道大明帝国的皇帝陛下已经来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正在准备给他敲响丧钟。
做为东平府尹,陈雒不需要对须城县本身的政务做什么处置,那是须城县令的事情。
须城县令毛求知是他父亲的学生,他的铁杆死党,为了把毛求知安排到须城县做他的辖地县令,还真是废了不小的周折。
所幸当时朝廷吏部对出钱帮助朝廷完成辽东移民计划的山东士人比较优容,所以他到底还是达成了目的,把毛求知安排在身边做了亲信。
所以靠着毛求知为他跑上跑下,整个东平府的政治局势还是被他掌控着的,他的威势是东平府下级官员们不能抗衡的。
但是这一次,毛求知“失职”了,陈雒也没有任何察觉。
以至于苏咏霖带着徐明威出现在东平府衙大堂之中的时候,陈雒手足无措。
他不知道为什么徐明威会跪在一个年轻人身前,转头看向他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嘲讽之意,像是在看他的笑话似的。
他没见过苏咏霖,只是知道苏咏霖的大名,对于苏咏霖坐在这里这件事情,他并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徐县令,这位是?”
陈雒警惕地看着淡定喝茶的苏咏霖,感觉他的威势甚重,怎么看怎么有一种身居高位者的感觉,而且,这个年轻人身边侍奉的两个武士也非常强壮,一看就是孔武有力以一当十之辈。
于是他有点慌,身子都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徐明威转过头,看向端坐着的苏咏霖,跪伏于地。
“罪臣徐明威,叩见吾皇,吾皇万岁。”
一句话,顿时像是一记重锤一般锤在了陈雒单薄的身上,直接把他锤的七荤八素脑袋空空,呼吸都快不能正常保持了。
“皇……皇……皇……”
正好,此时此刻,苏咏霖的眼神投过来,顿时陈雒感觉自己身上犹如针扎一般的疼痛,不由自主的连连后退,而后一个不小心,直接跌坐在地。
“哎哟,这是怎么了?陈府尹怎么站都站不住啊?”
苏咏霖放下茶碗,身子往后靠,放松身体,很无所谓一般地看着陈雒。
“听说陈府尹在东平府一手遮天,说一不二,天不怕地不怕,谁都要听的,不知道我这个皇帝到了东平府,是不是也要听你的?是不是也要遵从你说的话,否则这皇帝都做不下去了,是吧?”
苏咏霖笑了。
看到苏咏霖的笑容,陈雒心中忽然涌现出了极大的恐惧,所有的优雅、从容、算计都消失得一干二净,连滚带爬的爬到了苏咏霖面前,跪着,瑟瑟发抖。
“臣……臣东平府尹陈雒,拜见陛下……陛下……陛下万岁!”
他重重的把头往下砸,一声闷响,仿佛是为体现他的诚意和敬意。
苏咏霖对此无动于衷。
“别啊,一手遮天的东平府尹,这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我这个皇帝到了你的地盘上,才是应该给你叩首的那位吧?”
陈雒快被吓疯了。
“没有!没有!陛下!陛下听臣说,臣绝对没有一手遮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都是陛下的!全都是陛下的!臣……臣只是陛下的奴仆而已!”
陈雒使劲儿的磕头,一个一个的砸在地上,发出一声一声的闷响。
“停下来吧,别把脑子砸破了,脑子砸破了,我可就问不出东西来了。”
苏咏霖抬腿,鞋尖抵住了陈雒的额头。
陈雒浑身一抖。
“陛下……陛下想问什么?”
“想问什么?”
苏咏霖笑了,开口道:“这个该问你,也该由你来说,看看徐明威,想想他会和我说什么,好了,说吧,你至少有三句话要说。”
陈雒扭头看了看面无表情跪在地上的徐明威。
“陛下,臣绝对没有一手遮天!臣是大明的臣子!陛下的臣子!”
“不是这一句,这不是我要听的。”
苏咏霖摇了摇头。
陈雒一边急促的喘息着,一边紧急开动脑筋。
“哦!哦!臣……臣没有想过要造反!绝对没有!臣永远忠于陛下!东平府是陛下的东平府!是大明的东平府,不是臣的!”
“也不是这一句,再想想。”
苏咏霖还是摇头。
陈雒这下就像个突然石乐志的痴呆,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着急之下,居然伸手扯了扯徐明威的衣角。
“你说!你说!陛下要我说什么?陛下要我说什么?!”
“我怎么知道陛下要你说什么?”
徐明威一脸淡然:“反正该说的我都告诉陛下了,该知道的陛下也都知道了,其他的,你自己掂量着吧,不过说到底,陈雒,原来你也是个银样镴枪头啊,我还以为你真的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呢!哈哈哈哈,原来咱们都是一路货色。”
徐明威嗤笑一声,让陈雒大为不满。
“你说什么?你敢这样对我说话?!”
“陛下面前,你还要对我逞威风?”
徐明威冷笑一声,看向苏咏霖:“陛下,您看到了吗?陈雒就是这样一个欺软怕硬的混蛋。”
“你!!”
陈雒急了,赶快趴在地上向苏咏霖请罪。
“陛下!臣没有!徐明威在污蔑臣!”
“污蔑你?”
苏咏霖厌恶地看着丑态百出的陈雒,开口道:“当初拿着黄河工程款在这间大堂里给整个东平府重要官员发钱的,不是你吗?”
陈雒的身子抖了一下。
“关山镇镇长不愿意拿钱,你不高兴,就派人去他的官署骚扰他,迫害他,以至于他无法忍受,辞官归乡,这件事情难道不是你做的?”
陈雒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
“告诉收了好处的大小官员,一旦事发不准撕咬,只能自己承认的人,不是你吗?”
陈雒快哭了。
“用两个美女收买了我的黄河工程部主任,让他对你做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的事情与你无关吗?”
陈雒哭了。
大声的哭了。
哭的撕心裂肺。
八百二十五 现在的你,真的非常丑陋
苏咏霖对陈雒的哭嚎之声没有任何兴趣,也不想听他的忏悔感言,更不想知道这家伙现在是否后悔自己曾经做的事情。
他只想快点把这些混蛋送到地狱里,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他们活在这个世上,只能把米吃贵,让老百姓多受一点苦,没有其他的什么意义。
于是他看向了杜非。
“杜非,去他家里找找有没有直接的证据,然后抄家,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每一堵墙都要砸烂,砸透,必要的时候掘地三尺,他家里太脏了,让他家大白于天下。”
“臣遵旨。”
杜非领命,带人去办事了。
苏咏霖站起身子,走到了大堂门口,看了看晴朗的天色,转过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
“起来吧,别跪着了,跟我一起去看看邱稻去,相信他也非常希望看到你们两个。”
说着,苏咏霖就往外走了。
徐明威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快步跟上了苏咏霖的步伐,像是朝圣的信徒追随着先知的脚步一般。
哭哭啼啼的陈雒被两个虎贲卫士从地上拎起来,提着他往外走去。
他的腿已经软了,一步都走不动,需要虎贲卫士费点力气提着他,把他拖出去。
一行人很快上了车,往城中复兴会东平府分部而去。
随着他们的行动,整个东平府衙也随之被苏咏霖带来的虎贲禁卫看守住,所有人可以进入,但是不能外出,人身自由完全被控制住,直到问题被查清楚为止。
苏咏霖一行人驾车前往复兴会东平分部所在地,苏咏霖让徐明威进去找邱稻,就说陈雒在外面的车上,有话要对他说。
徐明威领命去做,找到了正在做事情的邱稻,一阵耳语,然后把他带着进入了车厢。
“我不是说了最近陛下南巡,咱们要低调一点吗?你怎么又来……来……来……”
掀开帘子往里走的时候,邱稻还在说些叽叽歪歪的抱怨,然而等他看到苏咏霖端坐在车厢中,身边是见了猫的老鼠似的陈雒,他顿时愣住了,本来将要说出的话现在也说不出来了。
“愣着干什么?坐啊。”
苏咏霖看着维持一个勾着腰的很奇怪的姿势的邱稻,勾起嘴角笑了笑,让他坐下。
邱稻一动不动。
“不认识我了?不会吧?你的任命还是我亲手签发给你的,当时你在我面前还发誓过,不把黄河改回故道,就不回去中都见我,当时的誓言还在我的耳边回响,现在,你就不记得我了?”
苏咏霖笑眯眯地看着邱稻,脸上没有一丝怒色。
然而一种巨大的恐惧从心中涌出,已经占据了邱稻的整个身体,快速把他拖入了恐惧的深渊。
他双腿一软,没坐下来,反而是扑通一声跪在了车厢中,眼神发直。
“陛下……我……我……”
“你什么啊?我只是来看看你,顺便带着你的好朋友一起来看看你的工作,你怎么就跪下了?起来吧,坐在这儿。
我最讨厌有人跪在我面前了,你应该知道吧?之前,江育就是这样跪在我面前的,所以我现在非常讨厌有人跪在我面前。”
苏咏霖收起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邱稻,就像是看一具尸体。
邱稻一动不动,嘴唇颤抖着,挤出三个字。
“臣不敢。”
“不敢?”
苏咏霖笑了,说道:“你还有不敢的事情吗?邱稻,那两个美女,美吗?”
这句话一说出来,不仅仅是腿软,邱稻的整个身子都软了。
完了,完了。
全都暴露了。
苏咏霖全都知道了。
什么事情他都知道了,而且还突然出现在这里。
大家根本连一丝一毫的反抗都无法进行。
之前一副胜券在握智计深沉模样的陈雒现在变成了一只瑟瑟发抖的鹌鹑。
徐明威面无表情的站在外面一动不动,还很贴心地帮他们把车帘子拉了下来,把这小小的空间留给了三个男人。
一切都完了,尘埃落定了,陛下已经掌握一切了,自己已经没有一丝一毫躲避过去的可能了!
完了!
邱稻心如死灰。
苏咏霖看着面色灰败的邱稻,摇了摇头。
“我记得我当初问你,为什么要给自己取这么个名字,你说,你很小的时候吃过一顿稻米饭,当时就觉得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香的东西,比平时吃的麦饭要好吃多了。
所以你一直都记着,一直都没有忘记过稻米饭的味道,可惜你家的土地很快就被地主夺走了,你们家也沦为佃户,饥一顿饱一顿的过日子,总是吃不饱,再也没吃到过稻米饭。
你对我说,从那个时候开始,你最大的梦想就是再吃一顿稻米饭,没有谷壳,香喷喷,白灿灿的稻米饭,还跟我说参军之后吃到稻米饭的时候,你哭的非常大声,同队战友都笑话你。
你还说加入光复军之后,才真正的感觉自己活的像个人,能吃到没有谷壳的粮食,能吃到白灿灿的稻米饭,能吃饱肚子,觉得自己非常幸福,所以要拼尽一生为光复军的事业奋斗。”
回忆着当初任命复兴会分部主任的时候邱稻在自己面前说的那些话,苏咏霖颇有些感慨。
“我相信这些话都是真的,你没有骗我,当时的你真的是这样想的,你是真的打算为了咱们共同的事业奋斗终生的,但是你很快就不这样想了。
你不再想要吃稻米饭,因为你已经可以顿顿吃到稻米饭了,你不再觉得稻米饭是很珍贵的东西,现在的你,应该觉得美女才是最珍贵的东西,对吧?
身上香喷喷的,软绵绵的,轻轻掐一把,好像能掐出水来,更何况这样的美女还不是一个,是两个,你比我强,我只有一个妻子,你一口气有了两个美女。”
邱稻的身体开始颤抖,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车厢内的氛围变得相当紧张。
可苏咏霖的脸上还是带着笑容。
“真好啊,有稻米饭吃,有美女伺候你睡觉,有大房子,有软软的床和暖喝的被子,还有大把大把的钱可以挥霍,你肯定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吧?什么复兴会的理想,什么让天下老百姓都能吃饱肚子,这些都不重要,对吧?”
苏咏霖坐在了瘫在地上的邱稻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像是触电般,邱稻直起了身子,然后十分标准的跪在地上,把头往车厢地板上砸。
咚咚咚的,声音很响,动作很大,以至于苏咏霖坐着都能感觉到车子在震动。
他一边叩首,一边说着些【臣错了】【臣犯糊涂了】【臣有负陛下所托】【臣罪该万死】【臣恳请陛下饶恕】【臣绝不敢再犯】之类的话,看起来非常诚恳。
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苏咏霖伸手拖住了他的额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要是我知道两个美女就能让你放弃理想,我又怎么会让你来做这个东平府分部的主任呢?让你在这里坏了复兴会的风气,让你在这里把国帑视若无物,让你在这里享受齐人之福而忘却一切。
邱稻,你知道吗?这些修理黄河的工程款,分为两个组成部分,一部分,是老百姓辛苦耕种田地的汗水,另一部分,是咱们那些没有见到大明国建立的同志们的鲜血。
这笔工程款,是汗水和鲜血组成的,每一文钱,每一枚铜板,都凝聚着他们的期盼,而你所挥霍的,是你曾经最珍惜的东西,你所做的事情,也是你曾经最痛恨的事情。”
苏咏霖松开手,背靠在车厢上,悠悠的叹了口气。
“你背叛了我们所有人,也背叛了过去的你自己,你知道吗?现在的你,真的非常丑陋。”
八百二十六 清洗行动拉开大幕
丑陋分为两种,一种是样貌丑陋,一种是内心丑陋。
自古以来人们都非常唯心的认为相由心生,样貌丑陋的人,心一定非常丑陋,所以选官要选长得方正有威严的人,长得丑的绝对不行。
但是无数历史的事实告诉人们,长得丑,和心灵丑,是两回事。
就好比邱稻,生的不像是个地里汉子,人家地里汉子二十多岁就长四五十岁的样子,早衰的不像样。
邱稻却反其道而行之,快三十岁了,长得还像个二十岁的青年,越长越回去,相貌堪称俊秀,在一群泥腿子里出类拔萃。
他是山东人,苏咏霖建立胜捷军之后才加入苏咏霖部下,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脱颖而出成为东平府分部主任,除了他确实聪明之外,相貌也是他的加分点。
作为视觉生物,人类天生喜欢美好的事物,包括好看的人。
但是人类的眼睛却没有看透人心的功能,而且更过分的是,人心会变,没有哪颗心会从一而终没有改变过,没有。
所以苏咏霖一样看不透人心。
让他看穿一个纯粹的战士会在未来因为两个美女的诱惑就堕落成最讨厌的样子,太难为他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终究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但是很显然,现在的我还没有,而你,已经是了。”
苏咏霖拿出了一叠纸张,把这些纸丢到了邱稻手边上。
“两个美女,让你对四千多万钱的工程款和建材视若无睹,这两个美女未必也太贵了吧?自己娶个媳妇,根本用不到那么多钱吧?你是怎么想的?这笔生意实在太不划算了。”
证明自己犯下大罪的证据就在手边,而邱稻自始至终都没有勇气拿起来看。
他无言以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中除了悔恨,还是悔恨。
苏咏霖对他失望透顶。
对于东平府的清洗已经开始了,而这只是山东反腐行动和革命行动的第一步,谁都别想逃。
四月十三日到四月十六日,柴扬麾下军队拿着苏咏霖的手令前往东平府各县、各镇对犯官进行抓捕,还有更多的军队分别前往不同的州府和县镇,对第一批名单上的人进行抓捕和解职。
不管是谁,不管是不是复兴会员,从被抓捕的那一刻起,自动解职。
一场针对整个山东官场的清洗行动,正在缓缓拉开大幕。
苏咏霖没有在意具体执行的事情,这些事情交给更加专业的人去做就可以。
随着苏咏霖南下的中央三司的司法力量很快往须城县赶,汇聚一堂,准备听从皇帝的命令对犯官进行审判。
整个东平府的武装力量被苏咏霖下令集结,随时准备行动起来。
整个东平府的乡农会、村农会都接到了命令,立刻行动起来,将村民自卫队组织起来,随时准备接受命令前往他们该去的地方执行任务。
整个东平府都动起来了。
而这种不同寻常的行动,并非是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到的。
至少在普通城市老百姓看来,目前还没有感觉到什么事情的发生,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他们的日常生活目前并没有被扰乱。
但是变化确确实实的已经出现了。
苏咏霖坐镇东平府,指挥着对东平府的大清洗,将以陈雒、邱稻为首的东平府官方组织查了个底朝天。
第一批共查获犯官二十七人,吏六十九人,遍布东平府衙、须城县府和复兴会黄河工程东平府分部,他们的职位被剥夺,本人和家族被严密控制。
因为出现了大量空缺,剩下来没有被牵连到的官员难以兼任那么多的官职,于是苏咏霖即令中都吏部和复兴会组织部选派年轻合格的官员赶赴山东,准备接替这些职位。
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彻底,在中央的那些山东系官员没有反应过来的前提下抢先把他们解决掉,如此一举将他们的根基铲除,如此在清洗朝中山东系文臣的时候,他们就难以反抗了。
而对于这批犯官和小吏的严刑拷问也立刻开始。
对于他们不需要有任何顾虑,直接大刑伺候。
当然,他们当中基本上都没什么抵抗到底的硬茬子,越是贪的厉害,越是怕的厉害,有些甚至连大刑都没有用上就把他们所知道的一切都交代了出来。
他们一共将地主豪绅五十一家、富商巨贾三十六家交代了出来——把他们用来清洗赃款的手套交代了出来。
这些手套工具人当然也不会被放过,苏咏霖将他们列入了清洗名单之上,派遣司法小分队前往“清洗”他们。
如果敢于抵抗,就地格杀,决不轻饶!
苏咏霖亲自参加了陈雒、邱稻、徐明威三人的正式刑审,听着法部官员对他们的严厉审核,以及三人未经大刑就把所做的一切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交代的过程。
苏咏霖尤其注重邱稻对于自己犯法过程的描述。
他说他自己就像是中了邪一样,深深地迷恋着那两个诱人的美女,一天到晚想着她们,离开她们一会儿就想的不行,念着盼着能快点结束工作回到家里和她们云雨。
现在想想,这段时间的自己真的好奇怪,好奇怪,奇怪的让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堕落的,曾经的理想到底是怎么消失的无影无踪的。
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就接受了陈雒对黄河工程款的贪污呢?
跪在公堂之上,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对所犯下的一切罪过供认不讳,罪名已经成为铁一般的事实。
最后,三人全部都被处以死刑,三天之后斩首示众,不予任何宽恕,家中参与到他们的违法犯罪过程当中的家人也一并处斩。
除了徐明威的家人之外,都要发配到边疆从事朝廷指定工作,用辛苦赚取的血汗钱填补国家财政损失,直到偿还完毕或家族灭绝为止。
徐明威的家人因为徐明威主动交代犯罪内情的功劳而得到一定的减刑,准许留在本地从事朝廷指定的工作,但是同样也要偿还公款欠债,一直到还清或者家族灭绝为止。
永远不予宽恕。
三堂会审之后,苏咏霖临时起意,他点名让法部官员把那两个陈雒送给邱稻的美女带到他的面前让他看看,他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国色能让邱稻着了魔。
一看之下,他发现这两个女子的确是娇美过人,声音轻柔,身姿也相当优美,面对着大场面哭的梨花带雨,颇有种我见犹怜的风情。
应该是陈雒派人专门培训过的,专门用来侍奉掌握权势的人以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仅仅只是这样的两个女子,就能让他寄予厚望的人彻底沦落吗?
到底是自己看错了人,还是自己对人性有过高的期待呢?
苏咏霖捂着额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闻讯从开封赶来、站在一边的田珪子低声问道:“陛下,要不要把这两个妖女处置掉?”
“妖女?”
苏咏霖苦笑一声:“什么妖女?在陈雒手下,她们能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吗?所作所为,无非是为了活命罢了。
邱稻的供词中,自始至终没有提及这两个女子有引导劝诱他犯罪的行为,她们没有错,错的是要求她们做出这样事情的人,还有没能经受住诱惑的人。”
田珪子沉默了一会儿,又满脸厌恶地说道:“但是总不能就这样放过她们吧?邱稻之沦落,少不了这两个妖女的作为,以低劣下贱之手段诱惑国朝重要官员,其罪当诛!”
八百二十七 恶心的腐蚀
虽然苏咏霖不想杀她们,但是田珪子显然非常痛恨这两个女子,不愿松口。
他是朝廷的左都御史,对这件事情有自己的发言权。
苏咏霖尊重田珪子的发言权,但是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个女子,又叹了口气。
“陈雒和邱稻必死无疑,可她们并没有犯死罪,不过是为了生存罢了,珪子,勇者抽刀,斩向更强者,怯者抽刀,斩向更弱者,咱们要做的,是从根子上让这样的事情不再发生。”
田珪子想了想,觉得苏咏霖说得有道理,便没有再反对。
“话虽如此,她们既然做了这样的事情,也就不能免于处罚了,就让她们作为邱稻的家人,跟着他的其余家人一起做工,为邱稻偿还大明国帑吧,直到永远。”
这个主意不错,苏咏霖想了想,便点了点头,没有反对田珪子的提议。
于是这个提议就被送达三司审判所,让司法人员进行参考。
苏咏霖当然不会宽恕这两个女子,只是觉得她们身不由己,罪不至死而已。
留着她们,作为邱稻的家人做工还债到永远,也作为永恒的例子,告诫所有手脚不老实的人,不要试图越过那条红线。
越过红线者,就要做好永世不得超生的准备。
这只是整个山东爆破行动的一个小小插曲而已。
苏咏霖并不在意这些,他只知道随着审核的进行,越来越多的犯官被处死,刑罚最轻的也是被判处七年徒刑。
就算不被处死,家人也要负责承担偿还国家公款的责任,并且他们在监狱里也要从事苦役,一旦地方政府有需求,率先征调的就是他们这群犯罪者。
他们将用剩下的生命和血汗为他们之前所犯下的过错付出代价,他们将冲在所有平民百姓面前,脏活累活要死的活,都是他们冲在最前面,这是他们需要付出的代价。
某种意义上来说,苏咏霖让他们活着,就是要进一步警告那些想要犯错但是还没有犯错的人。
有些时候活着比死了更难受,而我就是会让你们活着比死了更难受的人,所以,别试图越过红线。
四月二十日,苏咏霖离开须城县,开始向济南府前进。
东平府的贪腐案爆破之后,济南府的贪腐案也就基本上搞清楚了。
以济南府尹张学道为首,济南府上下不断的对工程款和工程建材下手,数月之间,大明国帑损失九千多万钱。
这还要算他们去年没敢动手,今年才开始动手,这要是时间稍微长一些,也不知道他们能做到什么地步,国帑损失分分钟破亿
不过让苏咏霖略感欣慰的是,济南府的复兴会分部主任叶成没有牵扯其中,他自始至终严守原则,勤勤恳恳踏踏实实的做事情,把自己的职责看得比天大。
但是他被蒙蔽了。
蒙蔽他的是他的副手之一,专门负责工程款和建材统计支出的副主任郑玉良,以及郑玉良手下的七名会计。
他们联起手来造假账,伪造账目,欺上瞒下,把叶成蒙在鼓里,而叶成非常信任作为老战友的郑玉良,以至于整个济南府的复兴会分部数月之间都没有发觉这里面的问题。
叶成和郑玉良在战争时代就是战友,在胜捷军时期,两人甚至还是同一支部队的同袍,经历过多场战斗,曾经有过背靠背死斗金军的经历,感情深厚。
叶成不会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老战友居然会把自己蒙在鼓里,伪造假账欺骗自己。
所以直到郑玉良落网的时候,叶成还是一脸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苏咏霖抵达济南府之前,提前派人对名单上的犯官实施抓捕,一个也没让他们跑掉。
然后审讯人员对他们进行紧急审讯,严刑拷打,快速整理出了一份从犯名单,将济南府官吏共二十七人、地主四十一家、豪商二十九家囊括其中,展开进一步的针对性爆破。
本地武装力量和柴扬所部军队士兵通力合作,快速对这些名单上的人进行了抓捕,对他们的家族进行全面控制。
苏咏霖在四月二十三日抵达了济南府历城县,在这里,苏咏霖亲自审问了济南府复兴会分部的副主任郑玉良。
对于其他的犯官苏咏霖并不在乎,他们本就是要被清洗掉的敌人,违反犯罪并不会让苏咏霖觉得惊奇。
但是复兴会员的知法犯法会让苏咏霖产生挫败感,进一步急切地想要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容易就被腐蚀了。
腐蚀邱稻的是两个美女,那么腐蚀郑玉良的呢?
让苏咏霖感到极其不适的是,腐蚀郑玉良的居然是一个戏子,男的。
这戏子从小就扮演女人的角色,从五岁开始就被当做女人养,长得又清秀粉嫩,一番女子做派,穿上女装之后根本分不清是男是女,当真有安能辨我是雄雌的风范了。
见到那个戏子之后,苏咏霖整个人浑身都齐了鸡皮疙瘩。
周边陪同审讯的人也都纷纷向郑玉良投去了怪异的眼光。
好家伙。
郑玉良跪在苏咏霖面前痛哭失声,哭诉他被这戏子勾魂夺魄到了不可置信的地步。
他自己午夜梦回都会怀疑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他数次想要停手,数次想要向老战友叶成坦白自己的行为,向他请求帮助,但是都被这个戏子劝阻了。
戏子劝阻他让他不要这样做,这样做就会让他自己和戏子一起死,戏子不想死,还想继续陪伴郑玉良,所以拜托郑玉良继续做贪腐的事情,这样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戏子又是哭,又是闹,比女子还女子,郑玉良根本扛不住,直接就躺平了,放弃抵抗了,成为了张学道对工程款和建材下手的重要臂助。
张学道本人在大刑伺候之下精神崩溃,很快交代了他主导之下的腐蚀郑玉良的计划,还有他专门教那戏子怎么控制郑玉良的方法。
用心极为险恶,行为非常可恶。
包括那个不男不女的戏子,是个高手,本身拿了张学道一千两白银,还被许诺事成之后一个月五百两白银的“奖金”,就决定帮助张学道诱惑郑玉良。
而且这还不是他第一次对男子下手。
当年金国还在的时候,这戏子就作为当时本地县令的帮手,对金国好男风的上官下手,成功腐蚀了上官,拿下了上官,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这在他看来,不过是又一次执行任务罢了,他对此拿捏得极为精准,郑玉良根本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苏咏霖对此极为愤怒,要求三司刑法官员对此案加重处置。
没的说,连同这戏子在内,三人全部处死。
张学道和郑玉良也要被追究家人罪责,本地其余犯官禁锢三代,张学道和郑玉良禁锢四代——如果他们还能有四代后代的话。
其他犯官的家产被抄没之后可以按照一定比例抵消需要补偿的公款,但是张学道和郑玉良的家产抄没之后不能抵消,他们需要全额赔偿所贪污的公款,赔到断子绝孙为止。
这件事情太过于恶心,以至于苏咏霖当天晚上都没能好好吃饭,想起这件事情就想要作呕。
苏咏霖身处济南府主持整个济南府的局势的时候,士兵们和司法官员们也在积极行动着。
通过被审讯犯官吐露出来的消息,针对其余犯官、他们的家族、协同他们一起处置赃款的地主、富商所进行的清洗行动也在顺利展开。
苏咏霖要的就是绝不停手,彻底铲除干净,没有妥协,没有法外开恩,没有姑息,只有干脆彻底的大清洗。
当然了,这些列入名单的人也不会都是束手就擒之辈。
有些没反应过来就被拿下的的确是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认栽,接受抄家灭族的下场,而有些倒也确实进行了激烈的反抗。
八百二十八 历史遗留问题
有人伏诛,就有人反抗。
比如东平府平阴县大地主周家。
因为是当地县令的好朋友,便随着县令参与到了陈雒的贪腐案之中,为陈雒转移赃款和赃物提供了很大的帮助,赫然列于名单之上。
他家广有田亩,颇有财力和武力,原本就是当地小有名气的豪强。
在当初金国人还在的时候,周家就在风云变幻之中拉起一支私人武装力量自保。
而在大明灭金的战争过程当中,因为注意到了很多金国的残兵败将四散而逃,没有归处,看中他们是青壮的周家主动抛出橄榄枝,于是倒也有一些战争中被打散的金国残兵为了活命而投靠了他,成为他的走狗。
于是他的势力不仅没有衰弱,较之战前反而有所增强,在战后的利益分配中获得了地位提升,从中小地主一跃成为大地主大豪强,并且和当地新任县令关系良好,势力进一步增大。
这也就导致前往宣判他的罪行的司法官员所率领的队伍遭到了他的极力抵抗。
他调动了全部的私人武装力量,利用自家的良好防御设施死战不降,坚决不肯伏诛,拼死求活。
他知道自己在山东活不下去,于是试图带着家人向南方逃跑,逃到南宋去,说不定还能活命。
前往抓捕他的队伍有一百人,都是精锐善战的士兵,士兵们绝对不会放过他,于是结成军阵,用军队的方式进攻他,将他的私人武装力量四百多人全部打败,杀死了不少负隅顽抗的周家人。
最后这个大地主也没有投降,在抵抗彻底失败之后选择了上吊自杀,士兵们冲入内堂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临死前,他还杀掉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等主要亲属,或许是不想让他们接受活下来的残酷命运。
不得不说,他死的太痛快了。
所以他家活下来的家眷必须要加倍的代替他们承担罪责。
还有东阿县的大地主刘家,逮捕人员前往的时候,家主正好前往姻亲之家王家拜访串门,家里被抄了,有家丁跑到了王家报信。
在抓捕人员抵达之前,王家知道自己也逃不过去,于是决定带着刘家一起逃跑,试图向南逃跑到南宋求取活命。
不过抓捕队伍还是很快赶上他们,与他们激战一场。
他们手上有三百多武装私人部曲,因为拿了他们很多钱,所以拼死战斗,给追击部队带去不小的麻烦。
但是最后他们也不是正规军的对手,在正规军的纵马进攻之下全军覆没。
刘家和王家两家人还是负隅顽抗,坚决不肯投降,于是追击部队将他们当做背叛大明的叛逆,将他们全部杀死。
无独有偶,济南府也有数个大地主因为手握一定的私人武装力量而选择反抗,还有两三个地主听到风声,决定联合起来,拉起上千人的队伍试图反抗,倒也有一定的威势。
不过他们反抗的目的基本上都是为了逃跑,因为他们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能够战胜赫赫声威的明军,到底不敢正大光明的反抗苏咏霖,知道事情爆发了也不敢抵抗,只能逃跑。
逃跑的方向倒是挺一致,都是选择往南宋跑。
比起地主们,商旅们因为嗅觉更加敏锐所以跑得更快一些,基本上都是携款南逃,或者化妆潜逃,试图越过边境明军的封锁而进入南宋,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但是因为苏咏霖事先传达命令到诸多边地州府,边地州府便有了提前准备,不仅封锁了大路,也封锁了不少山路、小路、水路。
于是这些试图潜逃的混蛋们也终究没有逃过明军的封锁线,纷纷落网,成为阶下囚。
到五月初,东平府、济南府、棣州、淄州、益都府、滨州被苏咏霖全面开花,重点爆破。
数百家地主、府上和数百名官员、吏员遭到处置,整个山东的黄河工程贪腐案彻底爆发。
到这一步为止,人们终于知道苏咏霖这位皇帝仿佛移形换影一般,从开封瞬间移动到了山东,在这里坐镇惩处贪腐的官员们。
那些之前串通好了要共同进退的贪官污吏们连反应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皇帝瞬间拿下了。
皇帝先下手为强,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彻底掌握了主动权。
这场皇帝亲临的反腐行动震惊了整个山东官场和上流社会,一时间山东地区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很多人都试图得知这场反腐风暴和自己有没有关系。
甚至在中都有关系的还派人往中都送信,试图联系到在中都做官的亲朋好友打探消息,或者想着自己万一犯事了,还有人可以在中都为自己奔走。
然而苏咏霖绝对不放过任何一个犯罪者。
并且通过对这几个州的处置和大清洗,苏咏霖也初步感受到了这些从北宋末一直延续到现在的老牌本地家族在风云变幻之中到底积攒了多大的力量。
尽管当初他就是和这样一群人在一起掀起了叛乱,他也知道以赵开山为代表的那群山东豪强到底有多么丰厚的家底子,但是这些东西真的统计完成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会感到惊讶。
比如棣州地主许氏家族拥有土地四万亩,佃户近两千家,口众过万,家族实力极为庞大。
而在朝廷账目上,这个许氏家族只是一个拥有一千亩土地、一百户佃户的小豪强。
比如滨州地主田氏家族,拥有土地三万亩,佃户一千七百家,口众近万。
但是在朝廷账目上,他们只有土地一千五百亩,佃户二百家。
比如益都府大地主钱氏家族,拥有土地三万两千亩,佃户一千八百家,口众近万。
而在朝廷账目上,他们只有土地一千三百亩,佃户二百七十家。
仅仅这三家就把将近三万人口占有,并且进一步在朝廷的人口统计图表上把这三万人口吞掉了超过百分之九十五,让朝廷不能真实的统计他们的财力,不能真正拥有税收。
而当地官府也和他们狼狈为奸,欺上瞒下,对朝廷隐瞒当地地主的真实情况。
这其实算是历史遗留问题。
这些山东豪强在金宋之交吞并了大量土地和溃散的宋兵,进而收拢大量人口,建立起了庞大的私人势力,坐拥大量财富。
其势力庞大到金国地方官府也感觉到非常棘手而不敢贸然动手的地步。
金国在山东的统治只维持了短短的三十余年,实际治理山东大约只有二十余年,根本未能有效管理山东,建立起有效的户籍制度。
所以这二三十年间,是山东地主豪强快速积累财富、增强实力的时代,也是金国对本地不断迁移人口、民族矛盾快速扩大的时代。
以至于到了苏咏霖起事的时候,因为女真人和汉人地主越来越大的矛盾,山东地主们纷纷起事反抗金兵。
以赵开山为首的山东地主们拉起三十多万人的队伍和金国作战,正是山东本地地主豪强势力的体现。
苏咏霖当年北上之前让苏隐收集山东河北社会讯息的时候也对此有初步了解,不过这种事情要想全面了解是需要更多时间的投入的,苏咏霖当时没有这个需求。
现在有需求了,也不需要派人明察暗访了,彻底破灭他们的家族,直接进去统计就好了。
这一统计,就统计出了天文数字般的家财底蕴。
整个山东在几乎没有政府介入的三十多年间产生的财富大部分都被这些地主豪强收入囊中。
乃至于他们家家户户拥有数量不菲的兵器,有些大地主的庄园里还发现了盔甲和弓弩,甚至还有看到神臂弓的。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战争时代的产物,他们主观上并没有动用这些兵器挑战大明政权的想法,但是事实上,他们掌握了这些兵器和防具,拥有一定的武力。
这是明律严厉禁止的事情。
所以苏咏霖进一步把这些地主豪强贪污的案子坐实,还加上了图谋造反的罪名,让朝廷清洗他们变得非常的名正言顺,不容质疑。
大清洗之后,这些地主豪强们巨大的财务储备、粮食储备、人口储备和军械储备都成为了苏咏霖的战利品,苏咏霖感觉自己就好像是在战争年代里打败了一支金军一样,获得了大量缴获。
初步估计,算上现金、不动产、金银珠玉等奢侈品,还有牲畜军械等缴获,仅东平府的抄家所得就有将近二十亿钱的估值。
济南府更多,大约二十三亿钱。
两个府的部分官员、豪绅因为犯罪的抄家所得就有超过四十亿钱的财产估值,这些人的家底之厚实让苏咏霖相当意外。
要知道,苏咏霖的黄河世纪工程的总投入也就三百亿钱,另外还有五十亿钱的追加投入。
而且很重要的是这五十亿钱如果到时候用不到是要还给财政部的,并不完全是黄河工程的财政投入,林景春一直死死盯着黄河工程,就盼着把这五十亿钱给拿回来。
好家伙,赚麻了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