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七十四 苏长生的社交牛逼症
周至在三月初九日召开了战前动员会议,全军营指挥使以上军官、指导员全部参加。
在会议上,周至对目前探知的南宋军事布置进行了一番讲解,让军官和指导员们对战局有了一个大体的了解。
有了了解之后,周至再宣布具体的战术,分配任务,第一师做什么,第二师做什么,第三师做什么,骑兵做什么,等等等等。
周至长于野战争锋、攻城拔地,而在至关重要的水战问题上,周至不擅长,不太了解,便遵守他的诺言,充分尊重了周满城的意见。
周满城认为宋军在两淮之地的水师不过是戒备巡逻舰队,大明水师些许小船队就能应付他们,根本不用担心其他问题。
与之相比,宋军目前的态势很明显是不打算在淮河一带与明军争锋,主动把战场放到了长江边上。
“宋军此举,一来可以拉长我军补给线,增加我军从山东到淮南运输粮秣的困难,二来也能给他们自己争取布置防御的时间,他们不打算与我正面相对,只打算防守,毫无野战对决之决心,属于未战先怯。”
周满城指了指军事地图上的宋军标识,表达了对宋军的不屑,接着又说道:“宋人胆怯,不敢与我正面相对,而我军却不必担心宋人,宋人既然把水师主力放在镇江府、建康府一带进行防御,那我水师主力即可主动出击,消灭宋军水师!”
周满城大胆的提出了水师主动出击,率先剿灭宋军建康府、镇江府水军主力的想法。
对此,周满城麾下的水师军官自然是大力支持的,他们早就渴望和素来有精锐之名的宋军水师过过招,展现一下大明水师的风采。
而周至对此颇有疑虑。
“虽然我们有熟悉长江水文的向导,但是我军素来没有在江中作战的经验,主动出击,是否有些危险?”
“能有熟悉长江水文的向导对于我军而言已经是有如神助了,华夏神州遍地名山大川,谁敢说自己全部都走过?在不熟悉的敌方作战本就是兵家常事,将军当时不也在关中作战吗?”
那倒是。
天网军第二行动组不仅为大军提供了宋军的情报,还专门为大军谁是提供了熟悉淮河、长江还有杭州湾一带水文状况的向导。
他们都是宋人出身,或是渔民,或是船上水手,因为各种原因失去生计,在走投无路之际被苏长生率领的天网军第二行动组搭救、吸纳,从此铁心为明帝国服务。
他们的加入为明军水师提供了很大的帮助,一些经验老到的渔民和水手甚至能把某些航段的一些暗流都给讲清楚,为明军水师减少非战斗减员立下了很大的功劳。
这些功劳当然也要算到苏长生提领的天网军第二行动组身上。
上到周至、周满城等将领,下到普通一兵,无时无刻不感受到丰富的情报支撑对他们的作战到底有多大的意义。
而很显然,南宋方面筛子一样的情报防御网络对于第二行动组的行动没什么防御力。
这一点,苏长生也感到很愉快。
他通过姚宏放的关系在嘉兴府站稳了脚跟,并且一跃而上成为了事实上姚宏放的上级,把姚宏放也吸纳进了第二行动组。
通过对自己的产业和姚宏放的产业的控制,他充分发挥了自己的社交牛逼症。
他认识了非常多的上流社会的人物,把持了嘉兴府上上下下的官府、商业人脉,构建了一条庞大的情报网络。
今天和嘉兴县县丞的侄子喝酒,明天和嘉兴县县令的儿子把酒言欢,后天又和嘉兴府通判的表弟互诉衷肠。
每个人有什么特殊的兴趣和喜好,每个人有什么特别想要得到的东西或者达成的目的,他都通过各种手段知道了。
搞情报的本能让他无比在意情报的收集,不管是国家情报还是个人情报,他都会收集,还会特别关注正常人关注不到的隐秘的角落。
他会把自己得到的一切有用的讯息记在一个小本本上,等到需要用到某个人的关系的时候,就可以按需供应,对症下药,于是他每一次出手都非常成功。
比如嘉兴县县丞的侄子非常眼馋县中某青楼的当家花魁,但是当家花魁的日程排的很满,他三番两次去询问,都约不到,急的抓心挠肝。
苏长生得知以后就出了钱买通了老鸨,得知了花魁的“日程”,得知距离最近的一日是自己的一位商场上的酒肉朋友包下的,于是就出钱请客,与他把酒言欢,三言两语就把“日程”搞到了手,还顺带着谈成了一笔生意,皆大欢喜。
县丞的侄子非常高兴,销魂一度之后,就把苏长生认作自己的江湖兄弟,投桃报李,从此什么事情都愿意和苏长生说,说要助他在商场上无往而不利。
苏长生很快就从他这里掌握了嘉兴府和嘉兴县的很多官面上的政治消息。
通过走上层路线,越走,路子越通,苏长生俨然成为了某些地方上大人物眼中的“多面手”“消息灵通人士”“神通广大之人”,都很愿意与他往来,觉得他什么事情都能办成。
这就让苏长生的消息渠道更加畅通。
而在走上层路线的同时,他也不断吸纳对南宋官方充满恨意的底层普通人,将他们吸纳入第二行动组予以政治教育思想教育和专业教育,将他们培养为优秀的密探,然后广泛散入南宋。
或者安排他们去某些店面打工,或者将他们送入某些大人物的府邸里做下人,让这些原本会死去的小人物发挥了极为巨大的作用,收集了非常多有用的小讯息。
而最有用的当然是姚宏放。
借助他私盐贩子的身份和与南宋朝廷官员的联络,苏长生甚至可以接触到一些他目前还接触不到的品级较高的官员和军方的消息。
这一次得知南宋明州水师的动向和具体情况,主要就是姚宏放的功劳。
姚宏放和一名不久之前调入明州水师的军官是“旧相识”。
这名军官曾是南宋官方海上缉拿私盐船队的一名负责头目,当初和姚宏放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主要这家伙比起职责更喜欢钱,比起惊心动魄的海上行动更喜欢轻松拿钱,所以之后两人时常往来,姚宏放也没少给他钱。
一来二去,这名军官成了姚宏放的朋友,经常给姚宏放提供一些水军巡逻的讯息,帮姚宏放躲过了几次突然搜捕。
这一回辛弃疾传递任务给苏长生,苏长生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他,他就想到了这名军官,于是就寻个由头把他喊了出来,送上黄金,然后讲述了自己的需求。
军官见到黄金,整个人都不好了,再一听姚宏放想要知道的是明州水师的问题,犹豫了一下,就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姚宏放。
然后问了姚宏放一个问题。
“北国水师会来进攻大宋水师吗?”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只能说最近一段时日注意些,最好找个由头早早避开,或者病退伤退之类的,只要远离临安,必然可以保全。”
军官显然对南宋没有任何忠诚度,于是缓缓点了点头,把姚宏放带来的金条揽入怀中,急匆匆的走了。
明州水师的虚实就这样被姚宏放告知了苏长生,进而转移到了中都,为明军水师了解南宋水师主力的虚实提供了帮助。
情报方面,苏长生已经把南宋方面渗透成了筛子,很多军事情报都被苏长生探知到了,连南宋朝廷内部对于战争与和平的争论也被苏长生通过姚宏放的渠道得知,进而转交给了中都。
当战争迫在眉睫的时候,大明帝国上至皇帝下至一个普通民夫都开始对战争做准备,而南宋朝廷方面还在继续着传统艺能。
吵。
六百七十五 难不成真要等明国大军打过来?
南宋方面在二月下旬得知边境明军的大规模调动和海州方面不同寻常的军事动向之后,就基本确定明军准备动武了。
消息传回了临安,南宋群臣大为震恐,一群人追着宰辅们疯狂追问之前的谈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南宋方面到底是怎么拒绝人家的,怎么就要走到战争的份上了?
谁想打仗啊?
都不想!
自金国覆灭以后,不知多少官员都在渴望和平,歌颂和平,就想着能和明国和睦相处,你好我好大家好,最好永远都不要再有战争。
可是事与愿违,和平还不到一年,明军就开始大规模调动,战争的阴云眼看着逼近了南宋,大家又要面临恐怖的战争威胁了。
别说原本就主张妥协、和明国谈判解决问题的臣子们,就连之前那些被一时的血气之勇冲昏了头脑的官员们都开始恐惧,开始后悔,开始感觉这个问题不至于走到战争的地步。
经历过当年连绵不断的战争的官员们大部分还在朝堂上,他们立场软弱,从来也不是军事强硬派,当初对着金国软趴趴,现在对着明国的军事威胁也抬不起头来。
宰辅团队受到了巨大的政治压力,渐渐不能抵御,只能向上寻求赵构的帮助。
可是赵构这个时候也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之前的强硬在他自己看来都和鬼迷心窍一样。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那么强硬,决定要和明国干一仗了。
好像就是一夜之间发生的变化。
从得知明军大规模调动开始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起床,赵构忽然间就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不知道之前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是怎么做出那么愚蠢的决策的。
他慌忙把宰辅团队喊来,与他们商量最新情况,询问是否有补救的措施。
宰辅们终于看到了熟悉的皇帝。
但是现在才看到熟悉的皇帝,难道有什么用吗?
明军的行动已经开始了,这个时候还能停止明军的行动吗?
那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明国一定会狮子大开口,肆意妄为的索取利益,南宋会非常难受的。
然而赵构询问的问题就是这样。
“虽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但是毕竟还没有开打,如果现在继续谈判,还有停止战事的可能,明国国内也不安稳,若是可以停战,必然是愿意停战的,你们说是吧?”
看着赵构充满希冀的眼神,之前护送辛弃疾离开国境的周麟之忽然想起了他与辛弃疾最后的那段对话。
“能谈判的时候不谈判,等大军过来了,可就一点议价之权都没有了。”
这样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响,让他非常难受。
于是他站了出来。
“陛下,之前谈判的时候没有答应明国的要求,现在明国准备动武了咱们再去谈判,只会让明国认为大宋恐惧于明国的武力,他们一定会提高要求。
之前是二十五万两白银和二十五万匹绢布,现在可能会更多,乃至于三十万,三十五万,会提升到一个大宋绝对无法承受的地步,还请陛下明察。”
赵构刚刚升腾而起的些许希望消失的无影无踪。
“怎么会这样……”
他靠在椅子上,满脸的后悔与不可置信。
他明明是个讨厌战争的人,怎么忽然之间又有了进行战争的决心呢?
赵构自己都觉得自己很不可理喻。
但是没办法,事已至此,他愕然发现这一仗如果不打,他会面临他无法忍受的局面,如果不打,向明国乞降,明国方面必然提高要价,他无法回绝。
如果缴纳,必然加重国内的经济负担,届时上上下下怨声载道,臣民愤怒,需要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承担众怒。
那个人会是谁?
赵构不敢想象。
那么只有打,打赢了当然好,万事大吉,可要是打输了……
必然需要缴纳更加难以承受的天价战争赔款和更高价格的岁币,到那个时候,大宋国内更会怨声载道,更需要有人站出来为战败承担责任,否则人们强烈的不满会把赵家王朝吞噬的。
这可怎么办哟!!!
早知道,就答应了呗!说不定还能谈谈价格,压压价格,让明国做一些让步,横竖出一点岁币,怎么看也比现在面临的局面要好啊!
赵构苦着脸瘫在椅子上,全无了之前的怒发冲冠,只剩下全心全意的后悔。
当然,他的后悔毫无任何意义,因为明军大军已然枕戈待旦,就等着出击了,他若是不做任何准备,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眼下该怎么办?”
赵构六神无主,只能询问他所信赖的宰辅们。
宰辅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思来想去,还是汤思退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陛下,事到如今,只能做两手准备,其一,整顿军备以备不时之需,其二,立刻派人北上明国做最后的争取,尽量避免两军真的开战。”
赵构只能点头。
“那你们快去安排啊!难不成真要等明国大军打过来?!”
宰辅们无奈,便苦着脸一溜烟的跑了出去,去安排这件事情了。
安排起来,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首先要去和明国做最后一次商谈,尽最大的努力避免战争,于是一群人商量着派谁出使。
但是王纶就很清醒。
“这是没用的,如果明国看不到大宋的军备,他们连见咱们使者一面都不会接受,只有咱们整顿军备摆出要大战一场的架势,他们才会与咱们见一面,提提条件。”
汤思退和沈该感觉王纶说的很有道理,顿时也不管什么政治意见的纠纷了,立刻请枢密院牵头整顿军备,他们绝对不会拖后腿。
王纶长叹一声,心说早这样该多好?
感叹是没有用的,王纶还是快速行动起来了。
首先,根据明军在海州方向出现军事动向的情报,他以知枢密院事的身份传令给镇江府、建康府两个军镇的负责人刘錡和王权,让他们快速整顿军备,分发军械,操练军队,随时准备迎接战争。
再然后他认为明军也有可能从其他方向突破宋军长江防线,所以池州方向的李显忠,还有京湖战区、四川战区也要稍微整顿一下,万一明军想着全面南下,那可就糟了。
第三步就是传令给殿帅赵密,以及侍卫马军司和侍卫步军司的负责人李捧、成闵,让他们也开始对临安禁军进行整顿,全面操练起来。
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至少现在,给我全面操练起来,战事就在眼前,现在不操练,就晚了!
解决完了步军的命令,枢密院又有人提出了水军的问题。
“临安近海,若明军水师直接南下从苏州洋进攻临安,则临安必然大乱。”
王纶立刻意识到这也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于是立刻着手整顿水军。
但是由于之前宋政府不是很重视海上威胁,对水军的要求还处在简单的维系与管理海上秩序、打打海盗和私盐贩子之类的程度,所以南宋水军还处在治安战状态,并未进入真正的战争状态。
且根本没有一个可靠的水军将领能够统御全军准备作战来着。
王纶大为焦急,立刻让部下们推荐可靠的水军将领,推荐来推荐去,一个名字引起了王纶的注意。
李宝,四大将中兴时代的见证人,曾经跟随过岳飞和韩世忠的古董级将领,据说对水军很有些办法,但是南宋偃武修文那么多年,李宝也被遗忘在了角落里。
现在终于有需要了,于是王纶立刻派人去找李宝,把李宝喊到了枢密院进行问询。
六百七十六 赵昚决定请战
李宝本来沉寂了很多年,以为自己终究要终老一生无所作为,结果忽然之间得到了枢密院的召见,还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明国准备对南宋发起进攻,要动武了!
这可是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李宝被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开战了?之前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年头消息传的慢,李宝又不在临安当官,所以对此事一无所知,紧赶慢赶来到枢密院才知道这个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当场就震惊了。
“明国背信弃义,强行向大宋索要岁币,得不到岁币就威胁要开战,卑鄙无耻,大宋无可奈何,只能反抗了。”
王纶一通胡咧咧,说的李宝义愤填膺。
“什么?竟有这等事?本以为明国皇帝驱逐胡虏恢复中原,是一等一的豪杰人物,现在看来,分明是个暴虐贪婪之辈!王枢密,请授我军职!我一定与明军拼死一战,卫我大宋!”
“好!有将军这番话,我就放心了。”
王纶点了点头,当场决定授任李宝为浙西路马步军副总管,主要负责提领水军,负责可能会发生的海上战事。
接着,王纶就告诉李宝,明军有一支水师,曾经用这支水师打败了金国水师,让金国水师对他们毫无办法,只能一直承受明军水师的优势。
李宝却对此并不太在意。
“金国人根本不懂什么是水师,还以为只要驾一艘船在水上漂就是水师了,水师有非常多的奥妙与法门,如何驾船,如何辨认清楚航向,如何利用水流和风速,如何训练水兵,如何使用水战兵器,如何与敌船碰撞、击沉敌船,这都是非常重要的。
明人不过击败了金人的水师,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水师,我看,就算他们船多、人多,也不会理解水战的奥妙所在,王枢密不用担心,授我全权,两个月之内,我一定拉出一支能战的水师。”
作为一个有着明确战功的老将的保证,王纶还是明确的感到了开心,于是他答应,授予李宝全权处置水师的事情,不让其他部门掣肘于他,让他放心作为。
李宝感谢了王纶的信任。
正式任命下达之后,李宝快速出发了。
与此同时,刘錡和王权方面也给临安送来了回复,说他们已经知道了朝廷担心的事情,并且也派人往北,前往淮南地收集明军具体动向的情报,一旦有什么消息,会立刻告知临安。
有那么一瞬间,王纶觉得万事俱备,宋军似乎有可以和明军一战的准备了。
不过很快,刘錡和王权就分别送来了【作战前用来赏赐官兵的特别费用的申请】。
这倒也不是什么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请求,军队作战前率先要赏钱这种事情非常正常,只是因为他们所要的钱财数量有点大,不是枢密院能做主给的了的,王纶只能将此上报给皇帝赵构。
赵构对此倒是颇为大方,虽然有些怨言,觉得这些军官有私心,但是还是老老实实让相关部门拨款给建康府、镇江府送去了。
另外为了防止万一,宋廷方面也给池州都统司方面以及水军方面送了一笔钱,好让李显忠和李宝那儿有钱应付差事。
真到了这种时候,赵构也不是不肯撒币的人,他还是老老实实的把币都给撒了出去,让底下人吃饱喝足,这样才能出力气干仗。
但是话又说回来,军队方面好搞定,朝廷方面却不好搞定。
明军有大规模行动的消息根本瞒不住,很快就在朝廷里传出来了,大量朝臣对此感到莫名恐慌。
尽管之前辛弃疾在的时候他们中有很多人都强烈支持朝廷正义回绝明国的不正当要求,可是当明军开始行动的时候,他们就开始慌了。
对于是否要和明国真的开战,满朝文武百官也是惊慌失措,心情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随着时间的推移,话题开始进一步发酵,和当年对付金国的时候一样,朝中很快开始出现了战与和两种声音,且支持战斗的人少,支持和平的人多。
支持战斗的多是中下级的年轻官吏,对明国公然欺辱宋国的行为表示强烈的愤慨与不满,强烈要求朝廷与明国决一死战,让明国看清楚大宋的血性和不屈。
之前已经屈膝于金国,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屈膝于明国!否则大宋的国格还剩下什么?!
这些主战派的年轻官员非常激愤,怒气勃发,对明国充满了愤恨,大有一言不合就提三尺剑上战场为了维护大宋的尊严而战。
但是更多的官员还是怂了,认识到明国强大的军力与大宋孱弱军力之间的差距,认为这一战根本就不用打,肯定输。
朝堂的辩论大赛上,双方你争我抢,你来我往,以唇齿为刀剑,以朝堂为战场,打的好不惬意。
坐在皇位上的赵构几乎绝望的看着自己的臣子们你来我往,为了战与和拼得你死我活,却没有一个人真心实意的为他考虑明军大军压境的情况下到底该怎么打。
赵构先是绝望,然后是痛苦,接着是反思,最后是决然,到最后,是冷静的权衡利弊。
战与和,战胜与战败。
深吸一口气,面对着满朝文武官员们在朝堂上的群魔乱舞,赵构强行冷静下来,并且在之后做出了某个决定。
某个关乎南宋,关乎自己,关乎未来的决定。
这件事情闹得非常大,根本瞒不住,整个临安城乃至于整个南宋早晚都要知道。
小官小吏们会知道,民间精英会知道,连普通百姓也会知道。
所以很快,皇太子赵昚也知道了。
他知道了明国正在使用武力威胁南宋向他们缴纳岁币。
知道这件事情之后,赵昚体内流淌着的赵匡胤的血脉觉醒了,他的血液沸腾了,他出离的愤怒了。
金国欺负大宋欺负的不要不要的,把大宋的尊严放在脚底下踩,不仅踩了,还要狠狠地蹂躏,让大宋几乎失去了国格,这让他感到心如刀割,极为痛苦。
年龄小的时候,他尚且不懂,随着年岁的增长,每一次缴纳岁币,每一次金国来使,他都会感到极度的痛苦与煎熬。
现在好不容易金国没了,大宋好不容易过了一段轻松的日子,结果你明国居然还要接替金国继续欺负大宋,蹂躏大宋!
大宋真的就那么好欺负吗?
大宋就一点国格与尊严都没有吗?
大宋的男儿就一点血性都没有吗?!
当年祖宗赵匡胤立国的时候何等英雄,一条棍棒横扫天下群雄,结束了中原大地的分裂,消灭不知多少割据政权,创立了大宋王朝。
虽然最后没能成功实现家国一统,但是结束五代十国那段极端分裂且混沌的时代的,不就是大宋吗?
大宋不也曾辉煌过吗?
可现在留给大宋的,难道只剩下屈辱了吗?
赵昚再也忍不住了,他怀着满腔愤怒的热血,把自己沸腾的血液化作文字,倾注全部的情感,亲自写了一份让他自己都忍不住泪流满面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请战表奏。
他决定向赵构请战,决定向赵构请求以皇太子的身份领兵督师,与明国大军决一死战,不管输赢,他都将不惜性命,宁死也要让明国看到大宋男儿的血性!
对,宁死也不屈服,宁死也不投降,就算是死,也不要受到屈辱!
作为赵匡胤的后裔,作为那位一条棍棒打遍天下的英雄皇帝的后代,他绝不屈服!
六百七十七 大宋就真的一点赢的可能都没有吗?
因为情绪激动,浑身上下的热血都在沸腾,所以写字作文也变成了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很快,洋洋洒洒近千字的请战奏表已经完成,赵昚将奏表包装好,准备派人上交给赵构。
正巧,他的老师史浩前来赵昚的住所检查之前赵构留给赵昚的作业,也就是一些简单的政务是否完成,刚进到宫殿里,就看到赵昚一脸激动地要走出去,好像要去办什么大事似的。
“太子殿下欲往哪里去?”
“上表!”
赵昚一抬头一挺胸,满脸视死如归。
“上表?”
史浩皱了皱眉头,问道:“太子殿下可否告知老臣,太子殿下欲为何事而上表?”
“明国欺我太甚!我听闻明国大军已经开始行动,准备待大宋不答应明国的条件就南下进犯大宋,此等作为与强盗何异?我曾以为明国是汉人国度,必然与金国不同,现在看来,明国与金国实为一丘之貉!可恶!
大宋立国至今,已经过去二百余年,国家遭逢大难,几乎不能立足,幸赖父亲英明神武,保我大宋半壁江山,现在父亲年迈,不能亲上战场,我身为皇太子,责无旁贷!我要请战,我要请兵上战场!为父亲而战!为大宋而战!”
赵昚满脸的伟光正,一段话说完,仿佛周身都闪耀着正道的光,一曲激昂的音乐成为了他的专属BGM。
但是史浩听完却大惊失色,赶快上前摁住了赵昚拿着奏表的手,满脸惊恐地低吼道:“太子殿下糊涂啊!您怎么能上这道奏表呢?您这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让陛下猜忌您啊!”
赵昚一愣。
“我要为国而战,为父亲而战,为此不惜性命,就算战死也不怕!父亲为何猜忌我?”
“太子殿下啊!自古以来哪有率领大军出征的太子啊!就算您是太子,您也还不是皇帝,皇帝怎么能容许外人染指兵权啊!真要让太子领了兵,谁敢保证太子是去抵抗外敌而不是绕个圈子直接回来包围京师强行逼宫?”
史浩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拍掉了赵昚手上的奏表,低吼道:“这道奏表一上,您则太子之位就不稳了!就不稳了啊!”
赵昚愕然,手一松,奏表被史浩轻而易举地拍在了地上。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是啊,自古以来,哪里能有容忍外人染指兵权的皇帝呢?就算赵昚长于深宫,当然也是知道兵权是皇帝的命根子,不容外人染指的道理。
谁敢染指皇帝的兵权,那就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必然会受到皇帝的猜忌,然后引发更加惨烈的后果,乃至于兵变、政变。
而且,千万别忘了,大宋朝的开国皇帝赵匡胤先生可就是带兵北上抵御敌人侵犯的时候调转枪头回京逼宫,最后当了皇帝,夺下了大宋将山。
这可是有先例的。
所以为什么赵宋家法那么防范武将?
原因就在这里了。
但是这其中有一个问题——皇太子对于皇帝来说是外人吗?
赵昚也是这样询问史浩的。
史浩一脸严肃,毫不犹豫。
“除了皇帝自己,皇帝没有其他的自己人,所谓皇帝者,乃孤家寡人也!”
孤家寡人。
这四个字击垮了赵昚,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一腔热血之下差点做了一件把自己葬送的事情,十几年的勤学苦练和隐忍几乎毁于一旦!
好险!
赵昚忽然急促的喘息起来,背后渗出大量冷汗,额头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毫不顾忌现在正是料峭春寒的时节。
他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多亏您的提醒,否则我应该已经身首异处了。”
“身首异处不至于,但是针对您的猜忌将就此存在,您的处境会变得非常危险!”
史浩不无埋怨地看着赵昚:“太子殿下素来沉着冷静,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难道有小人进谗言要坑害殿下?是哪个小人如此阴险?老臣请为太子殿下诛之!”
“不,不。”
赵昚赶快摇了摇头:“是我自己决定这样做的,是我听说了明国武力欺压大宋之后义愤填膺,控制不住自己,心头火起之下,才做了这样的事情,都是我自己的所为,与他人无关。”
史浩将信将疑的看着赵昚。
“殿下在这个时候如此的不冷静,实在是不应该,殿下不该在这个时候犯糊涂,在这个关键时刻,殿下的所作所为甚至能决定大宋未来的走向,务必要慎之又慎!绝对不能有一丝错误。”
赵昚擦干了冷汗,又有些疑惑地看向了史浩。
“先生所言……是什么意思?我能决定大宋的未来?”
“没错,太子殿下,您可以决定大宋的未来。”
史浩看着四下无人,就把赵昚拉回到了他的住所内,将左右随从全部赶了出去,清场之后,史浩才放心,压低了喉咙向赵昚说悄悄话。
“太子殿下,接下来老臣要说的话,可能有些僭越,您若是不高兴,想要杀了老臣,老臣绝无怨言,但是这话,老臣必须要说,因为老臣以为,您是大宋未来的希望,要不了多久,您就可以主掌大宋将山了。”
赵昚瞳孔一缩,顿时瞪圆了眼睛,大为震惊。
“先生此言何意?何以至此?我听不懂啊!”
史浩紧着脸开口道:“太子殿下,您以为,大宋如果当真与明国开战,胜算几何?”
赵昚愣了一下。
“这……我以为,只要大宋上下一心,同心协力,必然可以取胜,大宋军力强盛,兵精粮足,总不至于被明国打败吧……”
看着赵昚一副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出来的话的表情,史浩无奈地摇了摇头。
“若然如此,大宋也不会被金国压制三十年了,人心要是齐了,大宋早就能反攻中原了,现在大宋为什么反攻不了?不就是人心不齐吗?
一些人要反攻,一些人不想反攻,不想反攻的人把想要反攻的人当做比金人还要可恨的仇人,不仅不帮忙,还拖后腿使绊子,拼了命的阻止北伐,比当初阻止金国南侵还要努力。
就因为这些人的存在,老臣可以断言,在眼下这样的情况之下,大宋一旦和明国开战,大宋军队必败无疑,稍有不慎,还是惨败!”
“怎会如此?”
赵昚惊讶道:“先生何苦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大宋拥兵四十万,兵多将广,怎么会惨败?就算朝中有人不支持,也不至于影响到战场,必然是有人支持的。”
“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是事实啊。”
史浩叹了口气,苦笑道:“只是老臣也认为,无数事实证明大宋并非不能打胜仗,大宋军将并非不勇猛,实在是牵扯太多,掣肘太多,想法太多,所以才接二连三的失败,接二连三的丧师失地,丧权辱国。
别人不说,单说岳飞,当年,他以京湖一地十万之军就能北伐开封,接连打败伪齐、金国大军,声威赫赫,可是最终,他成功了吗?他在战场上打赢了,却输在了朝堂之上!”
赵昚眯起了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先生的意思是说,决胜的战场,并非是真正的战场,而是,朝堂?”
“并非完全如此,但是如果朝堂得胜了,那么战场上就有六成胜算,反过来,如果朝堂上输了,战场上就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
史浩低声道:“岳飞和他麾下的军队是何等善战?面对金国强大的铁浮屠也不曾落败,高歌猛进,兵临开封,叫金国人束手就擒。
可是这样一员绝世悍将,却被朝政召回,放弃北伐,并且最终死在了朝堂争锋之上!他不敢不回来,君臣大义在先,粮草军饷在后,不想让他北伐成功的人太多了!”
赵昚皱紧了眉头。
岳飞死于二十年前,当时他还小,十多岁,了解的不多,也参与不到这些事情当中,只是他也隐约听说,岳飞死的很冤。
很多人私下里都认为岳飞死的很冤,可到底是什么害死了岳飞,赵昚当时也不清楚。
长大之后阅览书籍,查阅时人笔记,方知岳飞之死牵扯甚大,绝非三言两语可以阐明,他心生担忧,不敢继续深究,便决定暂时搁置此事,不参与进去,以免引火烧身。
可是如今,这个往日里最讲究明哲保身的老师却主动提起了那么敏感的案件。
这不正常。
“老师,您的意思我还不是很明白。”
“战争,从来都不是单独的两军交锋,战争分作两部分,一部分在正面交锋,一部分在朝堂之上,一部分是看得见的金戈铁马,一部分是看不清的阴云密布。”
史浩缓缓道:“大宋之败,并非仅仅是军队久久不经战阵能决定,也并非是武将吃空饷、胆小怕事成风所能决定,朝堂是否团结一致,人心是否凝聚,是否所有人都渴望胜利,这也很重要。
因为军队拼杀是在前线,由士兵和将领决定,但是粮秣物资,对军队至关重要的粮秣物资却是后方的朝廷决定的,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军队能否取胜,从朝堂上的行动就能看出来了。”
“朝堂上的行动又是如何呢?”
“明国朝堂上的行动高度统一,明皇号令畅通,上下一致,从辛弃疾北返到明国大军开始调动,前后不过一个月,等于明国朝廷全速运转,只为战争准备。
眼下,明国大军远离中都行动畅通,已经聚集在海州一带,足以证明明国已经为这支军队筹备了足够的粮秣,足够明国军队行动,就算是处心积虑,明国朝廷的决心也足以让大宋颤抖。”
史浩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而反观大宋呢?大宋朝廷对这一战做了什么准备?下了什么样的决心?军队上了前线之后,粮秣供给方面可以让军队放心吗?
没有,他们甚至还在争执这一战有没有打的必要,这样争执下去,将来就算打了胜仗,要如何治理夺下的土地,夺下的土地要不要,都会成为争论的问题,永无止境!”
赵昚对这些问题有一些了解,但是限于身份,他从未亲身参与到其中的工作当中,对于这些工作没有太深入的了解,只是知道一个名目。
但是他也清楚什么叫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通过明宋双方朝廷的行动,很容易就能判断出这一战到底谁的赢面比较大。
明国已经决定要打了,大军都抵达前线了,而大宋还在争执要不要打。
这样的朝廷统领的军队,永远都在被动防御,而被动防御的战争,注定是被压着打的,打赢了不会得到什么战果,而反过来稍有不慎,就是惨败,就是一溃千里。
赵昚捏紧了拳头,脸上满是不甘之色。
“大宋就真的一点赢的可能都没有吗?”
史浩长叹一声。
“老臣很不愿意承认,老臣也是希望大宋越来越好,但是就目前来看,双方一旦开战,大宋获胜的可能微乎其微,明国军力远强于大宋,这是事实。”
赵昚不甘。
“镇江府的刘錡将军乃名将、宿将,当年曾多次击溃金军,取得赫赫战功,他难道不能力挽狂澜吗?”
“当年可以,现在未必,一者刘錡离开军队十数年,当年的旧部星散,很久没有接触军队的情况下,他重新整合麾下军队还需要时间。
刘錡此番能出镇镇江府,纯粹是之前为了防备完颜亮而调任的,这段时间他能否整合当地军队的军心,能否让那些军队听命于他还是个问题,而且更严重的是……”
史浩低声道:“臣从枢密院的熟人处听说,刘錡将军病的挺严重,他本就年过六十,现在更是生病了,缠绵病榻之上,久久未愈,之后会如何,还真是不好说。”
“刘錡将军病了?”
赵昚大惊:“怎么会这样?两军临战之时,刘将军怎么会生病呢?”
“刘錡年事已高,这次出镇本身也是前任镇江府都统刘宝过于庸碌,还贪污腐败,不能得到朝廷信任,所以勉力为之,眼下局面如此,刘錡操心劳碌从而病倒,也实在是国家忠良了。”
史浩叹了口气,又缓缓道:“明军集中兵力于海州,显然是打算从海州南下渡江,兵锋直指镇江府和建康府,而沿江前线,王权庸碌,刘錡病倒,更没有合适的人可以替代,这一仗,又要如何取胜呢?”
“先生既然知道,为何不去改变?而要在这里对我说?”
赵昚相当焦虑,开口道:“先生应该清楚这些事情的重要性,将这些事情告诉父亲,不比告诉我更好?父亲可以做出改进啊!“
“不是不愿改变,而是无法改变,殿下,这种事情知道的人不少,臣人微言轻,根本不足以影响大局,而殿下虽然有足够的身份,却身份敏感,不应该就军事问题发表态度,所以这一次,殿下与臣都无力改变朝堂与战争的结局。”
史浩看着赵昚道:“每一件事情,大宋朝堂上都有能看出根本问题的智者,但问题就在于,朝堂并非全都是智者,也不是由智者掌控朝堂,殿下,您明白臣的意思吗?”
赵昚低下头,咬牙切齿,紧握拳头,满身心都是不甘。
“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
“那就好,所以现在把问题说回来,说回为何臣认为殿下是大宋未来的希望这件事情上。”
赵昚一愣,抬头看向史浩。
“先生何意?”
“殿下,这一战若是败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殿下可以预测吗?”
史浩的语气波动不大,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赵昚紧锁眉头,心中闪过万般念头。
“无非是丧师失地,丧权辱国罢了。”
“具体呢?”
“割地,赔款,岁币,称臣,这些事情我都能想到……”
赵昚闭上了眼睛,长叹一声道:“当年对待金国不就是如此吗?只不过现在换了一群人踩在大宋的头上罢了,大宋还要接受屈辱的对待,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是君臣还是父子还是叔侄了……父亲年岁已高,怎能忍受如此屈辱?”
这样想着,赵昚又激动起来,双手握拳,心中满是不甘。
“然后呢?”
“然后?”
“谁该为此负责?”
史浩眼中闪着莫名的光彩,开口道:“割地,赔款,岁币,称臣,哪一样不是在大宋身上放血?哪一样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决定就必然引起连环反应的?
割地,割谁的地?哪一块地需要被割?多少人居住于此?朝中有没有官员的老家在这块土地上?有多少人的土地财产位于此?他们会怎么想?怎么做?
赔款?赔多少?十万贯?百万贯?还是黄金?白银?谁出这个钱?朝廷?朝廷没那么多钱,万一出不起呢?谁来出?明国大军就在眼前,出不起也要出,官员,豪绅,富户,谁会倒霉?
岁币也是一样,同样是钱,都要有一些人倒霉,有一些人利益受损,称臣更不用说,如此之大的侮辱,对于刚刚摆脱金国魔爪的大宋来说,又会带来多少不满?”
“这……”
赵昚眨了眨眼睛,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述。
史浩却没有任何的犹豫,他的思路非常清晰。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战败后果,并不是谁说自己承担了就能结束的,由此带来的连环反应才是最要命的,官员的愤怒和不满,民间的愤怒和不满,谁来平息?
大军刚刚被明军打败,明国威武强大,一般人不敢直接把矛头指向明国,强如当年的强汉也要用和亲之策争取时间,在此之前不敢和匈奴撕破脸,更何况是大宋?
那么好了,官员和百姓的怨气总要有发泄的地方吧?如果怨气和不满积累着不发泄,那么又要出多大的问题呢?这股怨气该怎么引导才能安然渡过,没有任何危险?”
六百七十八 如此,大宋方能再次中兴!
史浩一连串的问题让赵昚一脸懵逼。
之前他可完全没有想到战败之后的连锁反应会那么大,那么严重。
但是细细一想,他觉得史浩说的很有道理。
一旦战败,因为利益受损而激发的怒火与怨气,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需要有人为这场失败负责,承担后果。
宋国做不到把这种怒火转移到明国身上这种事情的,如果可以的话,金国早就没了。
赵昚苦思良久,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问题的根本。
“先生,您是不是想要告诉我,一旦大宋战败,最严重的后果就是需要有一个身居高位的大人物来承担后果?”
史浩露出了笑容。
“殿下英明,没错,臣的意思就是要告诉殿下,这件事情不是简简单单战败战胜就能解决的,需要有人为此承担责任,需要有人扛住众人的不满和怒火,为此付出代价。”
“那么大的代价,谁能受得起?换做是谁也……”
赵昚顿时一愣,面色惊诧,脸色一点一点变得不对劲,一点一点变得惊悚。
“先生……我……我……”
“殿下,接下来的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史浩压低喉咙,轻声道:“能为这种失败负担责任并且平息众怒的,唯有一人,那就是当今陛下。”
史浩等于是明说了,而赵昚也完全明白了。
赵昚的面色惨白,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先生!此话不可乱说!”
“这不是乱说,殿下,这是实话实说,如果没有人敢对殿下说真话,那么老臣就做这第一个对殿下说真话的人,殿下,此话一出口,老臣就等于是把身家性命交付给殿下了。”
史浩眉头紧锁,面容肃穆,死死盯着赵昚。
赵昚心中思虑百转千回,呼吸急促,几度欲离开这里寻求一处清净之所整理思绪,但是终究没有退缩,而是强行冷静下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不断地权衡利弊,最后才缓缓开口。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史浩闻言大喜。
“今日得见殿下之英勇,我大宋中兴有望!”
“别说中兴,明国大军南下,大宋半壁江山能否保全尚且不知,谈何中兴?还有先生所说能为战败负责者唯有一人,此话……诛心至极!万万不可再说!”
“老臣知道此话大不敬。”
史浩开口道:“但是事实如此,老臣不敢妄言,不敢欺瞒殿下,明国大军南下,大宋难以取胜,一旦战败,势必丧权辱国,到那时,除了当今陛下,还有谁能够平息众怒、承担战败的后果呢?任何人都不可能。”
“可是父亲他……”
“殿下或许不知道,年前,金主大军南下声势浩大之时,陛下曾有过内禅之心。”
“内禅?!”
赵昚这下是真的惊讶了,忙问道:“先生可否细说?”
“当时金主南下,天下动荡不安,陛下身心俱疲,感觉政事上难以为继,实在无法继续支撑,遂在群臣建议下立下皇太子,而当时陛下立下皇太子,就是为了给内禅做准备。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明皇苏咏霖异军突起,击溃金军主力,杀死金主完颜亮,一举逆转形势,随后荡平中原,建立明国,一度解除大宋边患,陛下为此极为高兴,声势复振,这才没有继续推进内禅之举。”
史浩的一番说辞让赵昚知道了自己或许早就可以成为皇帝,但是因为苏咏霖的逆天之举,使得自己成为皇帝的时日被延后了。
但是现在……
“现如今,明国取代金国成为大宋北方强敌,一旦明军南下造成大宋巨大的危机,那么……岂不是和当时金主南下时一样吗?”
赵昚像是自己询问自己一样轻轻地说道。
史浩立刻点头。
“是了,就是如此,明皇所为,已经和之前的金主没有区别,陛下再次遇到之前同样的局面,且比起之前,现在更加危险,所以殿下,您明白老臣的意思了吗?”
赵昚明白了,前所未有的明白了。
此战十有八九是要开打,十有八九是要打输掉,然后丧权辱国,官员和百姓的怒火无处发泄,赵家皇朝摇摇欲坠。
此时此刻,任何人都不足以为此事承担责任,只有一个人可以为此承担责任——赵构。
他或许会为了平息众怒、维护赵家王朝的统治而做出曾经将要做出的决断。
他会禅位给赵昚,自己退居幕后做太上皇,背下这口沉重的黑锅,为赵昚的上位创造良好的契机,让赵宋王朝度过这场政治军事和信任上的重大危机。
或许这是赵构早就在思考的事情,或许这是赵构无可奈何之下的选择,但是无论怎么说,赵构站在了风口浪尖上,或许已经没有了选择。
这是他的后路,无可奈何之下唯一可以选择的后路。
而一旦赵构做出了选择,赵昚的机会就来了。
因为他是皇太子。
“这样的事情,真的会发生吗?当年父亲南渡,面临的局面不是更加严峻?面对金国称臣之时,不是更加危险,那时父亲都安然度过,更何况是现在?”
赵昚强忍心中不安小声询问。
史浩对此一清二楚。
“很简单,殿下,因为当时没有皇太子。”
赵昚愕然。
对了,当时没有皇太子,无论是建炎南渡之初,还是称臣纳贡之时,满朝文武只有赵构这一根独苗,赵构没了,大宋的旗帜就打不起来了。
届时外有金国,内有内乱,大宋轰然崩塌,谁能独善其身?
大家说不定都要死,乃至于全部接受金国的统治,忍受更大的屈辱。
那个时候,满朝文武需要赵构撑起大宋的门面,需要赵构的存在以维持大宋的存在,并且维护他们的利益,维持这半壁江山。
所以不管当时赵构做了什么,如何的让人失望,都有一股强大的政治势力挺他,力保他,为他擦屁股善后,扶他坐稳皇位。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赵构垂垂老矣,看上去时日无多,更是行走的黑历史,此番一旦战败,他的存在就是大宋身上和大家心里最严重的伤疤,彻底成为大家的负资产,还是急于脱手的那种。
而赵昚呢?
一个清清白白的政治素人,之前没有任何表现,就和一张白纸一样,拥有着无限的可能,而且他甚至不是赵构的血脉,不是太宗一系的后人,而是从来没有政治包袱的太祖一系的后人。
对的,太祖一系的皇室子弟没有任何政治包袱。
因为北宋的皇帝除了太祖本人,全都是太宗和太宗子弟,太祖子弟从没掌权过,也没有政治上的问题。
当年烛影斧声和金匮之盟的政治事件尚且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太宗上位疑点重重,太祖之子德芳的死亡更是瓜田李下,疑惑从来都在人们的心里存在着。
于是北宋末年甚至有人传言说完颜阿骨打长得和赵匡胤一模一样,金国之所以可以那么快打败北宋军队,后面又能把太宗一系皇亲国戚一网打尽,是因为赵匡胤转世重生来复仇了。
复什么仇?
复赵光义夺取兄长的皇位并且把自己的后代变成赵家主脉的仇。
当时太宗一系的皇帝声名之狼藉、处境之危险可见一斑。
建炎南渡之初,赵构的统治根基不稳,局势危机重重,赵构数次面临生死考验,唯一的亲子还在动荡之中死亡。
为了安抚人心,为了稳固赵宋王朝的半壁江山,赵构不得已从散居各地的太祖后裔当中挑选皇子养在宫中,以此作出政治表态——
他百年之后,会把皇位还给太祖后裔,他会让太祖后裔成功登位,执掌朝政,从太宗一系手中拿回本属于他们的皇位。
赵构以此成功平复了南渡之初国人对赵宋皇室严重不满的政治危机和信任危机,让人们多了一线希望,多了一丝丝对于赵宋王朝的幻想。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赵构向金国称臣之后。
反正他没有子嗣,不能传承皇位,太宗一系到他为止就此终结,皇位将重新回到太祖后裔手中,这对于向异族称臣纳贡的宋人来说,是一种仅有的精神上的慰藉。
只要赵构退位了,一切就会变得好起来。
太宗后裔成功把大宋带入了深渊,而能够拯救大宋的,或许就是太祖后裔了。
在这样的思潮之中,赵昚成功脱颖而出,成为了赵构选定的继承人,众望所归之下,人们已经不在意赵构的些许骚操作了。
只要他能把皇位还给太祖后代。
眼下,此时此刻,赵构正处在风口浪尖上,大宋即将面临新一轮的政治危机,这场政治危机几乎会影响到大宋的生死存亡。
赵构别无选择。
内禅,尚且能以太上皇的身份享受尊荣,否则,赵家皇朝能否维持下去都是个问题。
所以,赵昚也站在了历史的十字路口上,即将面临一场重大的挑战。
赵昚想明白了一切,他不断地深呼吸,试图以这样的方式稳定心情,但是巨大的信息冲击着他的认知,让他始终不能平复情绪。
史浩就在一旁看着赵昚深呼吸,看着赵昚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赵昚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了。
“先生,我……我以为通过这样的方式做皇帝,对我来说是一种耻辱。”
赵昚捏住了自己的拳头,缓缓抬起了头,眼中闪着不屈的光辉:“军队战败,大宋受辱,百姓罹难,而我却堂而皇之登基为帝,这对于我来说,是一种耻辱!巨大的耻辱!我不甘!”
史浩看着赵昚眼中的光辉,不由的赞叹——不愧是英雄的太祖血脉继承者!这才是真正的大宋君王啊!
若是早几十年大宋有如此英雄的皇帝,又怎么会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呢?
史浩的心中满是遗憾。
而且他甚至认为太宗一系早就该把皇位还给太祖子孙了,否则大宋又怎么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不过此时此刻,或许还不算太晚。
因为这个不屈的太子即将成为皇帝,哪怕是在风雨飘摇之中,但是只要大宋有一个英雄一样的皇帝,就能扭转乾坤,重新焕发生机!
“太子殿下心中的不甘,老臣明白,老臣的心中也充满不甘,老臣生于大宋尚未南渡之时,而南渡时,老臣已过弱冠之龄,什么都知道了,心中也充满愤怒和不甘。
但是老臣知道的是,手中若没有足够的权势,再怎么不甘也是没有用的,如果太子殿下只是太子殿下,那么永远都没有办法去洗刷耻辱,解决这份不甘。”
史浩伸手握住了赵昚的手:“太子殿下,无论如何,现在都要忍耐,必须要忍耐,哪怕大宋吃了败仗,哪怕大宋遭遇羞辱,哪怕大宋需要割地赔款,也请太子殿下忍耐!忍一时,谋一世!”
赵昚反握住了史浩的手,恨的咬牙切齿。
“先生,你让我怎么忍耐?我怎么能忍耐的了这种事情?受辱的是大宋!是大宋啊!”
“但是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忍耐,无论如何都要忍耐!只有忍耐,才能给大宋带来一线生机!”
史浩并不松口,低声道:“殿下必须要先当上皇帝,然后才能按照殿下的心意改革朝廷弊政,整合朝廷,整顿军备,裁撤小人、庸碌之辈,重用锐意进取之人,如此,大宋方能再次中兴!”
“再次中兴?”
“或者说,是真正的中兴,自南渡之后,真正的中兴,就会在殿下的统领下进行,大宋才有真正的回归中原、再度奋起的可能!”
史浩伸手指向了屋外:“此时此刻,朝堂上满是奸佞小人,军中满是贪生怕死之辈,文恬武嬉,大宋朝政败坏,此时此刻如果殿下贸然进取,只会殃及自身。
而若殿下做不了皇帝,谁来拨乱反正、整饬朝纲?谁来中兴大宋?殿下,一时的忍耐是为了中兴大宋,而若一时的忍耐都没有,又能做成什么大事呢?殿下千万不要忘记勾践卧薪尝胆之事!”
史浩的眼中满是恳切,满是希冀。
六百七十九 到那时,做皇帝的就是你
勾践……卧薪尝胆……
赵昚想起了自己曾学过的这段典故。
越王勾践为了复仇,甘愿隐忍,甚至与愿意为了获取信任而去尝吴王夫差的粪便,把作为人的尊严几乎都抛弃了,以此换取回国整饬朝纲从头再来的可能。
并且自强不息,卧薪尝胆,以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曾经的屈辱,直到最后,他成功复仇,并且成就一方霸业。
这段典故太励志了,历代帝王都要深入学习,学习勾践隐忍不发最后一招翻盘的精神。
当然,学习归学习,最后真正能做到的,估计也没几个就是了。
赵昚当然是认真学习过这段故事的,也知道史浩这样说的意思。
“隐忍?隐忍真的有用吗?”
赵昚看着史浩。
史浩点头。
“有用,当然有用,隐忍是勾践之所以覆灭夫差而重振越国的一切缘由!隐忍是勾践之所以能够名垂青史的根基,殿下若要重振大宋,还请务必隐忍!”
“哪怕面对这样的侮辱,也要隐忍吗?”
赵昚红了眼眶。
“要!”
史浩也红了眼眶:“越是隐忍,未来反戈一击大获全胜的可能就越大!”
赵昚终于忍不住了,豆大的泪水夺眶而出,划过脸颊打在了地上。
史浩也流泪了。
两人相顾无言,流泪许久,赵昚终于止住了泪水,史浩也平复了心情。
赵昚紧握着史浩的手不松开。
“先生一席话,使我茅塞顿开,有如拨云见日般感悟透彻,先生所言,我已经彻底明白了,我愿做勾践,还请先生做我的范蠡、文种,当然,我绝不让先生重蹈文种之覆辙!”
赵昚能这样说,史浩也就满意了。
“老臣之才虽远不如范蠡、文种,但是唯有一颗忠心不输此二人!殿下但凡有所需要,老臣愿为殿下所驱驰!”
“先生!”
两人的双手紧紧相握,久久不曾松开。
这一日午后,赵昚留史浩在他的宫中吃了一顿饭,饭后,史浩握着赵昚的手,又叮嘱了他一件事情。
“殿下,若老臣所料不差,要不了几日,陛下一定会召见殿下,讲述禅位之事,届时,还请殿下一定要佯装无所适从之状,要惊讶万分,再三推辞,不到最后决不可轻言接受,如此,才能让陛下放心。”
赵昚无奈的笑了笑。
“如此做法,和欺骗也没什么两样了,我这样做,是否不符合孝道?”
“自古以来皆如此,孝道藏于心中,无需表现于脸上,且殿下应当以大宋天下和百姓为己任,勿要故步自封,该做出变通的时候,就一定要变通。”
赵昚缓缓点头。
“我会多做思量,多谢先生告诫。”
史浩点了点头,又说道:“未来若战况紧急,陛下也有可能会御驾亲征,届时,也请殿下伴随左右,陛下或许会为殿下介绍军中诸将,为内禅做准备,但是唯有一点,请殿下无论如何都要推辞兵权,不可接受一丝一毫的兵权,直到继位皇帝为止。”
赵昚明白了史浩的意思。
“我知道了,我绝不会忘记先生的告诫。”
“如此甚好。”
史浩欣慰的握着赵昚的手,感觉自己宦海沉浮大半辈子,终于找到了值得辅佐的帝王,可以将一身才学托付给他。
未来的大宋,会不会在这位皇帝的带领下走向辉煌呢?
史浩表示自己非常期待。
不出史浩的预料,这次会谈之后的第三天,赵昚就接到了赵构的召唤,说赵构很久没见赵昚了,想与他见个面,吃个饭,聊一聊父子之情。
赵昚打起全部的精神,整理了自己的衣冠,前往赵构的宫殿。
赵构的确是要与赵昚吃饭的样子,准备了不少美食美酒,招待赵昚吃吃喝喝,还叫上了歌舞,说很久没有和赵昚一起吃饭喝酒看歌舞了,忽然想要来上那么一回。
赵昚遵从赵构的命令,吃饭喝酒看歌舞,不过姿态端正,毫无放浪之像,吃相优雅,饮酒不醉,颇具帝王之姿,让赵构颇为满意。
说到底,赵昚要是没有个皇帝的样子,他也不敢贸然把皇位传给他就是了,不然他三两下就把大宋基业败的干干净净,他赵构想做个安稳的太上皇都做不到,还不要哭死?
酒过三巡,赵构放下了酒杯,屏退了歌舞和左右,单独与赵昚谈话。
“元永,这些日子朝堂内外风起云涌,大事频繁,可是我看你好像一点也不紧张,难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赵昚闻言放下了酒杯,笑道:“知道,臣其实都知道的,但是国家大事自有陛下主持解决,陛下乃明君,岂有陛下不能解决的事情呢?臣相信陛下。”
“相信我……”
赵构闻言,苦笑几声,开口道:“你相信我,我却不能相信我自己啊!”
“陛下何出此言?”
赵昚满脸疑惑。
“和明国的战事,到底是打,还是不打,究竟该怎么办?元永,你说说,到底该怎么办?”
赵构举杯喝干了杯中酒,然后看向了赵昚,问了他这个问题。
赵昚眨了眨眼睛,然后小心翼翼的回复道:“这是军国大事,应该由陛下决定,臣岂能妄言?陛下说什么,臣就支持什么。”
“不要这样说,此处只有你我二人,出你之口,入我之耳,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赵构并不愿意就此放过赵昚。
赵昚一副犹豫纠结的样子,赵构在三催促,于是赵昚最后还是说了出口。
“陛下,臣以为,大宋与明国从来没有上下之分,同为一国,明皇却贸然向大宋索取岁币,这是很不讲道理的事情,如果大宋此番答应了明国,将来明国若再有出格的要求,大宋又该如何自处呢?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赵构听了之后,默默喝了一杯酒。
“所以你是支持开打的?”
“臣听从陛下的命令,陛下但凡有所考量,臣决无异议。”
“呵呵呵,滑头!那么滴水不漏的回答,难道是史浩教你的?”
赵昚闻言立刻点头。
“是,是史先生告诉臣的,史先生说面对陛下无论如何都要恭敬,陛下所说不得反驳,陛下所言皆为世间至理,还说臣能有今日,全赖陛下宠幸,臣务必要将陛下的恩情牢记在心,不能忘怀。”
赵构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让史浩做你的老师看起来是真的没有错,史浩这个人,我是很看重他的,他年近四十才中了进士做了官,早年经历颇为坎坷,所以身上没有那些少年得志者身上的傲气。
他为人深沉内敛,是可以做大事的人,但是因为他资历较浅,朝中没有合适他的职位可以交给他去做,我思虑再三,才决定让他负责你的教导,让他多多沉淀,厚积薄发,现在看来,此举是对的,史浩能为帝王办大事。”
赵昚忙表示感谢。
“陛下让史先生教导臣,臣不胜感激。”
“嗯,史浩还是非常优秀的。”
赵构笑道:“你能跟着史浩学一些东西,是很不错的,看到如今的你,我很放心。”
赵构说完,就把这一页揭过了,接着又说起了之前的话题。
“既然你主张和明国作战,就该考虑到战败的可能,在你看来,如果大宋战败了,会有什么后果?”
“战败?”
赵昚忙道:“陛下英明神武,大宋兵精粮足,将士用命,怎么可能战败呢?大宋必然可以获胜!明国的无理要求绝不会得逞!”
“哈哈哈哈,兵精粮足?将士用命?”
赵构仿佛被戳中了笑点,哈哈大笑一阵子,才喘着气说道:“你是没见到当年那些军将面对金贼的时候,可以说跑得比我都快,我都觉得自己跑的很快了,他们比我跑的还快,哈哈哈哈哈!”
赵构继续狂笑,笑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赵昚一言不发,低着头,不直接看赵构。
赵构笑完了,情绪也差不多缓和了,继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口咽下了肚。
“你是我选的皇太子,是要继承我的位置的人,对你,我不想说什么虚妄之言,之前不告诉你实话,等你接手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埋怨我不告诉你实情。
我告诉你,大宋的军队,是烂到根子里了,吃空饷成分,说是四十万大军,能战之兵有没有二十万还是个问题,这还是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说不定更多。”
“………………”
赵昚目瞪口呆。
“陛下……”
“别害怕,我是说实话,大宋的军队,是真的烂到根子里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要钱我给钱,要武器我给武器,要兵员我给兵员,该给的我都给了,该给我一支精兵了吧?嘿,给我一支吃空饷吃掉一半的老弱病残!哈哈哈哈!”
赵构拍桌狂笑,笑的气都差点没喘上来。
赵昚连忙上前扶住了赵构,给他顺气,抚着他的前胸。
赵构好一阵子才缓过气来。
缓过气来的第一句话就让赵昚差点心跳骤停。
“此战之后,我就退位,皇帝,你来做。”
赵昚的身体僵硬了,动弹不得。
“陛……陛……陛下……”
“别那么惊讶,早晚的事情,你都做了皇太子了,下一步不就是皇帝吗?”
“可……可是……可是陛下,臣……臣没有……”
“没什么?显而易见的事情,这一战,大宋打不赢,真要打起来,估计撑不住两个月大宋就要兵败了,到那时,明国要什么,大宋就要给什么,否则就完了。
明国若是要的少还好,若是要的多了,你说,谁能担负起战败的责任呢?汤思退?沈该?王纶?叶义问?周麟之?不,他们都不能,他们就算集体辞职都不够,这里唯一能承担责任的,是我。”
赵构伸手指了指自己。
“只有我来承担责任,才能让百官和民间的怨气消失,只有我退位消失,他们才不会把怨气转移到咱们赵家身上,不会对大宋生出怨念,只有我才能做到这一切,所以我承担责任,我退位,不做皇帝了,到那时,做皇帝的就是你。”
赵构并不浑浊的双眼盯着赵昚看。
似乎想要从赵昚的脸上看到些什么自己想看到的东西。
赵昚的身体僵直了那么一段时间。
然后,赵昚扶着赵构坐稳,自己赶快爬到台阶之下跪伏于地。
“陛下!臣何德何能?陛下才是大宋皇帝,陛下才是大宋天子,臣不过是陛下垂怜,才侥幸成为皇太子,对于江山社稷并无半点功劳,岂能成为皇帝?”
“功劳……功劳。”
赵构盯着赵昚,伸手指向了他,开口道:“没有功劳,也没有罪责,干干净净,就和一张白纸一样,什么错都没有,你可知道我多羡慕你?你可知我有多想成为你?
从最开始,我就不是那个天选之人,我只是阴差阳错间所有人唯一的选择,没有我,他们就更加危险,没有我,大宋将山就分崩离析,连半壁江山都保不住!半壁江山保不住了,遭难的只有咱们赵家人吗?
不是的,满朝文武权贵一个都别想好过!我是一面旗帜,一面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需要打起来的旗帜!因为唯一,所以他们才需要我,不管我做了什么,他们都要保住我。”
赵构一边说着,一边拍打着桌子,像是在感叹,像是在后悔,像是在发泄,像是在庆幸。
赵昚不知道赵构此时此刻的心理活动,他只觉得赵构在对他说真话。
作为一个皇帝,万难对他人说出口的真话。
或许真的是很久没有说真话了,赵构也压抑得很难受,稍微有点机会,立刻就要脱口而出,说出了很多很多的真话。
“你以为皇帝是在利用群臣保江山吗?非也!群臣难道不是在利用皇帝给予他们的权势,然后纵情肆意的为所欲为吗?”
“没有皇帝做天子扛下一切,他们凭什么对百姓予取予夺?凭什么为所欲为还能站在道德高峰上指责百姓是刁民?这也是为什么皇帝处理贪官的时候总要有所顾忌。”
“你看看明国的官员敢这样做吗?他们要是敢这样做,第一个饶不过他的就是他们的人皇!苏咏霖厉害啊!开国之君马上皇帝厉害啊!一句不当天子,叫明国官员战战兢兢!”
“天子是什么?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屁!屁!就是个屁!运气好还能跟着百官一起作威作福,运气不好撞上天灾人祸王朝末日,那就是千古笑柄!”
“后人会怎么说我?身为中原帝王却向异族屈膝求饶甘愿为臣的无耻之徒?坐视父母受辱而无所作为的薄情小人?杀死大将自毁长城的阴险帝王?我都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啊!”
越说到后面,赵构越是悲怆,越说到后面他越是情绪激动,红了眼圈流着眼泪,仿佛一头受伤的野兽一样,尽情喷洒自己的情绪。
六百八十 孝
赵构在肆意喷洒自己的情绪,就像是把赵昚当做情绪的垃圾桶一样。
赵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面色惨白。
他从来不敢想象有朝一日自己可以从赵构的嘴里听到这些,他甚至有点担心这之后赵构会不会杀了他掩人耳目。
因为听到这段话的人只有他一个。
不过他想多了,赵构没有想要杀他,他是赵构选定的继承人,是他安度晚年的保障,是平息民间怒火和怨气之后接盘的工具人。
他死了,赵家王朝就危险了。
赵构只是单纯的想要倾诉而已。
说到最后,赵构似乎自己也发现自己说的有点多,但是转念一想,在继承人面前,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这是帝王的传承,是只有两个人才能知道的秘密,永远不会为外人所知,永远不会。
“你现在懂得什么是皇帝什么是天子了吗?”
赵构看着面色惨白瑟瑟发抖的赵昚。
赵昚一个激灵抬起头,看着面色平静的赵构。
“臣……臣知道了。”
“嗯,如此,不枉我对你的一番栽培。”
赵构点了点头,而后又是一声长叹。
“你且放心好了,有我这个承担罪责的退位太上皇,你做皇帝就不会有人反对,大宋举国还要欢庆,欢庆一个新皇帝的出现,你的出现和我的退位,将会让大宋江山平稳过渡。”
不知这是阴阳怪气还是真心实意,亦或二者兼有之,赵昚原本并不忐忑的心情现在更加忐忑了。
他意识到,在这深宫之中,他没有任何根基。
虽然他做了太子,但是除了史浩明确支持他之外,他唯一的依靠就是赵构。
只是眼下来看,史浩自己也是人微言轻,没什么权势,根本不可能撑住他这个皇帝的身份,所以他的靠山就是赵构。
赵构一言可以让他做皇帝,一言也可以让他万劫不复。
就和那个在太子竞争之中失势的“好兄弟”一样。
关键时刻,赵昚想到了之前史浩曾对他说过的话,于是他立刻跪伏于地,额头触碰着地面,声泪俱下。
“臣有今日,全赖陛下扶持,若无陛下,臣怎会有今日皇太子之威仪?陛下对臣悉心教导、养育,臣牢记于心,不敢忘怀,怎敢让陛下为臣承担责任?
陛下但凡有所需要,臣九死不悔,以臣区区之身,若能为陛下扫清祸患,为陛下统御天下去除障碍,臣当不惜此身,任由陛下驱使,臣肝脑涂地,绝不反悔!”
赵昚一边哭一边叩首,姿态极低,情感真挚,叫坐在御座之上的赵构是怀疑与感慨交织在一起。
考虑了很久,赵构才不得不承认,他找到了一个合格的、孝顺的继承人。
在明国的压迫之下,他已经没有政治前途了,但是他还活着,他还没死,他还有日子需要过。
所以,他需要一个孝顺的、听话的、懂得感恩的继承人来做皇帝,以此保障他作为太上皇的尊崇身份。
太上皇也是需要一个懂得感恩的皇帝来确保生活安康的,如果皇帝不懂得感恩,是白眼狼,那么他的太上皇生活也绝对不会好过。
说到底,太上皇已经不是皇帝了,名义上不能掌握实权,不能发号施令。
就算一时还能掌控朝政,一时还能够动用太上皇的权力惯性压制皇帝,可要是继任者野心勃勃,利用皇帝身份搞来搞去,太上皇也没有必然获胜的把握。
况且这次事件过后,赵构等同于在大宋王朝社死,比赵光义在军队中社死的局面还要糟糕,他必须要承担起全部的责任,完全没有重新复位的可能性了。
他的惯性也将被彻底打破。
此时此刻,赵昚对他的态度就至关重要。
而赵构唯一能制衡赵昚的法宝,就在于一个“孝”字。
因为二人之间没有直接的血脉关系,他们甚至可以算作是陌生人,而赵构一手扶持了一个陌生人当皇帝,赵昚如果对他不孝,那就会被天下人口诛笔伐到社死为止。
话虽如此,如果赵昚强行不孝,赵构也会很难受。
所以赵昚孝不孝,哪怕是表面上的孝,都对赵构非常重要,表面上的孝,也能为赵构的晚年生活增添屏障。
而现在的一番试探下来,赵构确定,赵昚不是一头白眼狼,他的晚年生活是可以得到保障的。
于是他稍稍松了口气,站起了身子,走到了赵昚边上,把他扶了起来。
看着他涕泗横流都顾不得擦的模样,赵构长叹一声。
“你的孝心,我感受到了,我能有你这么个孝顺的孩子,够了,真的够了。”
说着,赵构握住了赵昚的手。
“这一次,我为你扛下全部,这也是最后一次我能为你扛下全部,往后岁月,你就要独自面对强敌,独自烦恼了,现在你不能理解我的地方,将来你都会理解,你也会面临跟我一样的困境,到那时,你就会明白我今时今日的苦楚。”
赵构说着也红了眼圈。
赵昚却依然不接受,痛哭流涕表示自己的孝心和忠心,不愿意接受赵构的内禅,最后赵构佯装生气,虎着脸要求赵昚答应他。
“既然你说你忠心孝顺,那君父对你的要求,你为何不接受?你不接受,就是不忠不孝!你要做一个不忠不孝之人吗!”
赵构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赵昚再也无话可说。
他只能握着赵构的手跪在他的身边,垂泪涕泣。
接下来的事情并没有出乎史浩的预料。
赵构基本上确定最后的谈判没有希望,这一战必然要打,所以他决定派遣临安禁军前往镇江府和建康府助战,以协助抵御明军。
禁军出发之前,赵构决定检阅部队,鼓舞士气。
而这一次检阅,他带上了赵昚。
这是前所未有的举措。
在此之前,赵构最多也就是允许赵昚出现在朝政议论的场合,算是让他和群臣见个面,学习一下和群臣相处,学习一下处理政务,但是从未让赵昚出现在有军队的场合。
兵权是皇帝的生死线,不到最后,绝不交出。
然而这一次,他带上了赵昚,甚至于为赵昚介绍了临安禁军的三名主要将领,赵密、李捧和成闵,还有一些其他的高级军官。
赵构让这些高级军官向赵昚见礼,说这就是咱们大宋的皇太子,而赵昚也被要求与这些高级禁军军官一一见面,认识。
军官们心中大为讶异,但是谁也不敢说什么,用君臣之礼拜见了赵昚,赵昚也一一认识了这些军将,记住了他们的名字,给与他们作为皇太子身份的赏赐。
在赵构眼前给赏,赵构没有任何意见。
于是高级军官们基本上懂得了皇帝的意思。
接着在检阅部队的时候,赵构手持天子剑骑在马上,由赵昚牵着赵构的马,陪伴赵构绕场检阅军队,让赵昚在大军面前第一次露脸。
这一不同寻常的举措让军队和朝廷议论纷纷,人们纷纷都在说皇帝是不是有了禅让之心,是不是打算把自己的皇位禅让出去,否则怎么会主动带着皇太子检阅军队呢?
兵权的敏感性无需多言,但凡是个有头脑有追求的皇帝都不会允许旁人触碰兵权,哪怕是皇太子,在皇帝死掉之前都不能触碰兵权,否则就是造反。
正所谓朕不给,你不能抢。
朕给了,那就是你的了。
而现在,赵构主动带着赵昚检阅军队,认识军将,还让赵昚在大军面前露脸彰显存在,这其中的政治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一些聪明人察觉到了赵构这样做的目的,意识到赵构已经做好了某种准备的决心。
同时,聪明人也对大宋与明军这一次的较量有了些许的预判。
六百八十一 第一次明宋战争就此拉开了帷幕
大明洪武二年三月二十日,宋国紧急磋商使者、枢密院三把手周麟之抵达海州,与明军主将周至会面。
会谈上,周麟之苦求明军不要开战,表示愿意和明国就岁币问题进行商谈,之前没有完成的谈判现在可以接着谈,只要能避免战争,其他的都好谈。
周至大笑,随后开出了三十万两白银和三十万匹绢布的条件——可以用其他物资折价。
但是总价不能改。
这一要求吓得周麟之差点没摔在地上。
“为何又多了五万?原先不是二十五万吗?”
“之前不同,之前若是你们答应谈判,二十万白银和绢布也未尝不可,这是大明的底线,但是你们拒绝了,既然拒绝了,那么大明只能用刀枪说话,现在,大军箭在弦上,你们却要我们罢兵休战,不多给一点,怕是大明军队不答应!”
周至声色俱厉,俨然一副强者欺凌弱者的嘴脸。
“话虽如此,这也是大宋的错误不假,但是三十万实在是太多了,能不能稍微削减一些?哪怕是维持原状呢?”
周麟之苦苦相求。
周至不为所动。
“现在要维持原状?早干什么去了?而且大明军队调动都已经完成,现在全军都集合在了海州,军队集中需要耗费多少物资和粮食?这笔钱谁给?”
周麟之继续恳求周至不要开战,却拿不出实实在在的好处,周至失去了耐心,最后干脆把周麟之赶出了军营,正式代表大明国向南宋发布了宣战的告示。
周麟之被吓得屁滚尿流,赶快带着队伍往南跑。
周麟之走后的第三天,洪武二年三月二十三日,周至正式下令枕戈待旦的明军全军出击,陆军和水军一同出击,分别执行不同的军事计划,彼此配合,互通有无。
第一次明宋战争就此拉开了帷幕。
按照明军事前约定的战略计划,海州大军开始全面行动,提前准备大量渡船和浮桥制作材料的明军当天就开始了大规模渡过淮河的行动。
他们在涟水县以南以水军作为掩护,搭起十座浮桥,以数百只渡船作为渡河工具,极为高速的全军渡河。
一直都在淮河南岸戒备明军的十多只宋军船只在大军渡河之前就被周满城指挥明军水师主动进攻了。
他们没有反应过来就吃到了明军的大火箭,被炸得七荤八素,接着被明军优势水师团团围住。
周满城指挥三十多只战斗轮船以多欺少,把宋军的两淮巡逻水军干掉了,击沉宋军战船五艘,俘获十一艘,取得了开门红。
之后明军开始大规模渡河,先期渡河的精锐步骑快速组成军阵向前进击,戒备着可能到来的宋军袭击,为后续渡河队伍建立了可靠的滩头阵地,让他们得以安然渡河。
整整五万人的陆军以非常快的速度,花了两天一夜的时间全部渡过了淮河,并且留下了足以让后勤部队使用的浮桥和护卫水军。
而在此期间,除了一支小规模宋军哨探前来刺探情况结果被明军骑兵追杀的只有一人逃窜而走之外,并无任何宋军再来进攻。
连水军都没有来进攻。
很快,周至整合部队,指挥全军快速南下,兵锋直指山阳县。
根据宋军守江不守淮的战术特点,周至最开始判断淮南地没有强大的宋军部队防守。
不过三月二十一日晚,根据最新的情报显示,宋将刘錡并不认同宋廷的战略,屡次请求驻防淮南地,于是宋廷允许了他的战术行动。
据说刘錡已经开始率军渡江前往淮南,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战术布置。
但是就那么短短的一两天,刘錡就算能率军渡江,也来不及做出战术布置。
所以周至决定先发制人,快速出击,打刘錡一个措手不及。
大军主力集合之后还没出发一会儿,周至就得知先锋骑兵已经占据了山阳县——
宋军似乎不打算坚守山阳县,明军先锋还没有抵达的时候就撤走了,留下了一座完好无损的城池和满城百姓。
根据事后的了解,山阳县令和楚州刺史根本没有胆量和明军作战,宋军事先也没有在楚州大规模布置抵抗军队,刘錡的部队更是没影子。
所以得知明军开始渡河,山阳县的官僚们就忙不迭的向南逃命去了,根本没想过守城。
官老爷们一走,山阳县少量武装也全部逃跑了,连带着一些富户都跟着逃跑,生怕被牵连入战争之中死无葬身之地。
地主乡绅们能跑的都跑了,跑不了的就结寨自守,整个县城只剩下逃不走的满城普通百姓,被明军先锋包了饺子。
也幸亏他们遇到的是军纪严明的明军,周至留下一支小部队驻守山阳,接着打开山阳县的府库分发粮食,又张贴安民告示,讲明除了维持治安的部队之外其余部队皆不入城。
然后他就真的没有入城,而是火速率领军队继续南下了。
周至顺着运河水道一路南下,三月二十六日,明军先锋再次占据了无人防守的宝应县城。
宝应县城的情况基本上和山阳县一样,官老爷们和上等人们能跑的都跑了,剩下跑不掉的平头老百姓“等死”。
周至故技重施,安抚人心,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南下,而是一路杀入高邮军,于三月二十八日占据了高邮县,在高邮县休整了两日,一方面等等后勤部队,一方面也让军队、马匹多做休息。
与此同时,周至大量派出哨骑南下刺探扬州一带的宋军消息。
数日前,周至就得知刘錡决定率军防守淮南,扬州作为淮南重镇,刘錡麾下军队必然在扬州一带率先驻防,然后再往北。
虽然现在他们已经来不及这样做了,明军已经前进到高邮,已经占据了主动,宋军此时最好的选择就是死守扬州,保护南渡航线瓜洲渡,避免明军利用瓜洲渡前往江南。
很快,哨探传来消息,说他们发现了一支万人规模的宋军抢着赶着入驻了露筋镇,似乎有着向北进攻的态势。
周至得知后并不感到奇怪。
这段时间足够让刘錡知道明军已经开始行动并且攻城略地如入无人之境,他必然会做出反应。
周至接着细细询问,得知露筋镇的军队是刘錡麾下大将王刚统领的军队,万人规模,军容比较严整,不像是乌合之众。
不错,终于等来了一支像模像样的军队,要是所有宋的文官武将都跟之前遇到的跑路天王一样,周至真的怀疑自己的这支部队是不是就能吞并南宋了。
现在看来,南宋还是有一些忠臣良将敢于和明军正面对抗的。
正面对抗刘錡当然是敢的,但是刘錡派王刚出击的原始目标并不是露筋镇,而是宝应县城。
早在二月上旬,刘錡就上表朝廷请求改变守江不守淮的战术,重点防守淮南,以淮南地作为江南的掩护,避免江南直接面对明军兵锋。
江南虽然有着长江作为天然屏障,但是长江很长,一条大江横穿东西,有很多适合北方军队渡江的地方,如果把军队从东到西排列起来,等于一字长蛇阵,不管什么地方被攻破,都会导致整条长江防线的失守。
这对于江南政权来说非常不利,所以自古以来才有守江必守淮之说。
然而直到三月二十日,刘錡才得到了朝廷的回复,说允许他这样行动,允许他派兵防守淮南。
可是为时已晚,刘錡再怎么迅速行动,也没能赶上在明军出动之前建立可靠的淮河防线。
六百八十二 失去先机的刘錡
关于守江必守淮的事情,不只是刘錡,南宋朝中的有识之士也早就提出来了,他们也希望朝廷可以改正。
奈何绍兴和议之后,南宋生怕与金国产生什么摩擦,本身淮南地也面临着黄河改道和泛滥的风险,投入大笔资金构筑长期军事防御设施有点划不来。
万一大水泛滥,就足以把淮南地的军事防御设施全部冲毁,到时候血本无归,赔钱的还是朝廷。
这样一考量,主和的南宋政府干脆定下了重点防御长江各大渡口而不是重点防御淮河的决定,将防线后移。
一来避免黄河泛滥带来的危险,二来也能增加军事缓冲区,防止和淮北金国擦枪走火。
一旦开战就准备放弃淮南,以淮南地拉长敌军补给线,增加宋军防守获胜的可能。
而且万一战争期间黄河泛滥,那么宋军就等于躺赢,不战而胜,北方军队不败而败,岂不是美滋滋?
怀着这样的想法,南宋的这一策略一直被贯彻下来,哪怕是金国覆亡之后,这一策略也得到了充分的延续,没有被改变。
而当刘錡从京湖战区调防到淮南战区的时候,就发现南宋政府不在淮河一带设下防御的做法实在是不太安全,便屡次上表要求驻防淮河沿岸的重镇。
他打算把总指挥部设在淮南重镇扬州,分兵防守宝应和盱眙,三地互相策应,以此力保淮南不失,又打算驻军清河口,以监视、阻挡明军可能的南下。
朝廷一开始没有回应刘錡,不曾理睬他。
当时的朝廷只想要和平,谁能顾及到战争?
注定建设淮河防御的行为万一被明国误解了,引得友邦惊诧,那可如何是好?
直到明宋战争阴云密布,朝廷才重视起了刘錡的建议。
周麟之出使胜算渺茫的时候,朝廷忙不迭的允许了刘錡重点驻防淮南重镇的建议,允许刘錡出镇扬州,并且实现他的三地驻防计划,还主动给他提供了数量不小的军费。
刘錡得到朝廷允许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二十日,距离明军出兵只剩下三天,他再怎么紧赶慢赶也是做不到的。
除非有火车,否则根本不可能在三天之内实现他的淮南驻防计划。
更别说刘錡从京湖战区转移到江淮战区之后,面对镇江府的军队也是花了好长时间、换了一批军官才勉强掌控住,否则镇江府的军队他根本指挥不动。
南宋军队里大大小小山头林立,刘錡虽然是在两淮地区起家的名将,但是后来被解除兵权,调任荆南知府,做了文官。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刘錡当了很久的文官,早已不再是军队序列的战斗武将,就算刘錡曾经击败金军威名赫赫,也不免为军中派系所累,对指挥军队非常头疼。
镇江府大军原先的都统制是刘宝,刘宝被弹劾去职之后才由刘錡接任,刘錡等于是空降的都统制,军中尚且怀有疑虑,对他的命令多阳奉阴违,不予理睬。
无奈之下,刘錡只能向朝廷请命调集他侄子刘汜在内的亲信旧部来帮助他掌控军队。
这种情况下,朝廷倒也没有为难他,允许了他的请求,可尽管如此,他依然需要时间整合军心,收拾掉不听话的刺头儿。
而明军的行动确实出乎刘錡的预料。
当他三月二十日他得到朝廷允许驻防淮南地之时,他尚且认为明宋双方就算要开战,也应该还有一个月到两个月的时间,明军需要调度,需要安排,不可能立刻发起进攻。
他并不知道明军的调度已经全部完成,就等着下令了。
他觉得这段时间足够他从容的调遣军队安排淮南防御了。
于是他三月二十日当天派了人去扬州安排大军渡江之后的情况,三月二十二日才开始整顿军队准备渡江。
他万万没想到,三月二十三日,明军就发兵了。
当时淮南地根本没有可以和明军对抗的军队,官员忙不迭的南逃,把城池拱手让给明军,明军进展迅猛,一路上几乎除了赶路就是赶路。
当三月二十六日刘錡得知明军出兵的时候,明军已经攻到了宝应县。
刘錡大惊失色,立刻做出安排,让麾下大将王刚立刻带领一万兵马抢先渡河,火速赶往宝应驻防,希望还能来得及,如果来不及,那就退而求其次,驻防高邮,堵住明军南下之路。
王刚率军在淮南地疾驰猛进的时候,三月二十八日,明军攻克了高邮县,王刚得到消息的时候知道大事不好,但是也无法继续北上,只能就近选择露筋镇驻防,把消息告诉刘錡,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三月二十九日,刘錡刚刚拖着病躯从镇江府移镇扬州的时候,就得到了王刚的汇报,得知明军已经占据了高邮,有进一步南下的可能。
刘錡大惊失色,意识到自己失了先机,已经没有成功建立淮南防御的可能了。
他强行冷静下来,发现自己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遏制明军兵锋,想方设法守住扬州和瓜洲渡,避免明军成功渡江踏上江南地。
该死!
刘錡一拳捶在了桌案上,对明军痛恨不已。
他没想到明军会突然袭击,也没想到淮南地的那些州县居然沦陷的那么快,他感觉明军可能根本没有打仗,这些州县也根本没有抵抗,明军只是在赶路,然后进驻城池,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打穿了淮南地。
他的猜测是对的,淮南地的官员根本没有选择抵抗的,一来是胆怯,二来想要抵抗也没有军队、武器装备,又谈何防御呢?
他们只能选择逃跑。
刘錡无可奈何,只能命令王刚小心防守,堵住明军南下之路,为他接下来的调兵遣将争取时间。
王刚接到命令之后就开始布置防御,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完成刘錡交给他的任务,在这里给他争取时间。
事已至此,刘錡也不得不感叹明军行动迅速、战术精巧,已然在淮南地站稳了一只脚,除非宋军能夺回高邮,一波反推,推倒淮河边上,否则淮南就很难防守了。
刘錡拖着病躯看着地图思考策略,左看右看,都感觉只靠自己一支部队难以成事。
他整顿军队的时间不多,但是多少也整顿了四万人的军队以供使用,他带来三万人防守淮南,留下一万人防守镇江。
尽管目前还不知道明军数量,但是不管怎么看,他带来的三万人都不足以一波反推把明军推回去,最多只能防守。
之前朝廷答应调派殿前司禁军前来支援,禁军也很早就整顿出兵了,可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看到影子。
他又派人联络建康府的王权,希望王权可以派兵到镇江府协防,并且渡江到扬州增援,充实他的兵力,但是王权那儿满口答应,却不见任何行动。
刘錡顿时感觉自己明明背靠江南大宋的老巢,却好像孤军奋战在绝境之中,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他,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局面一点一点滑入对他极为不妙的深渊之中。
这种感觉可真够奇妙的。
都是大宋军队,却分的那么开,把彼此分的那么细,真的好吗?
刘錡只是感慨,倒也没有希望更多,因为他自己未尝没做过类似的事情,只能说这种事情积重难返,非大破不得大立。
如果援军一直不来,那么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固守扬州、镇江府,并且动用他掌握的长江水师的力量防守长江,严防死守,拼死阻挡明军南下的势头,在扬州将明军拖住。
这是他现在所能设想的最好的局面。
六百八十三 刘錡老了
在当前情况下,刘錡所能争取到的最好局面就是守住扬州、镇江,控制瓜洲渡路线,把明军挡在淮南,不让明军突破长江防线,然后为接下来的反攻争取时间。
只要不让明军突破长江防线,只要可以把明军挡在江北,宋廷就能反应过来,就有时间调兵遣将扭转战局。
他觉得如果宋廷还想着不交岁币,还想着能够给自己减轻一些负担,应该不会浪费他拼死争取来的时间窗口,一定会赶快调兵遣将充实江南防御,让明军知难而退。
如此,也不枉费他一番苦战。
于是刘錡决定加强扬州的防御,同时下令部将吴超率领瓜洲水军严防瓜洲渡,又派遣一支部队驻守瓜洲镇,防止明军从陆上攻破瓜洲镇,以威胁到瓜洲水军。
一切布置下去之后,他就下令给王刚,打算让王刚且战且退,率领北上的部队逐渐撤回扬州,集中主力在扬州设防,背靠长江作战。
这样或许可以阻挡明军的锋芒,实现他的力挽狂澜的战略计划。
然后他不放弃争取援军的努力,接二连三派出使者南下寻求朝廷和王权的支援,希望他们尽快让援兵抵达镇江府,然后渡江前来扬州,协助他一起防守。
不过就在他布置好战术防御的时候,三月三十日,他忽然接到了王刚的求援讯息——
明军主力向露筋镇发起进攻,数万军队将他团团包围,外围防御被明军快速突破,他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已经陷入重围,被压缩到露筋镇的小小区域之中,苦战不得脱。
还请刘錡立刻发兵支援,否则驻守露筋镇北上军队万余人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他着重强调——明军的战斗力非常强,无论是野战还是攻城拔地,都非常强,轻而易举的就摧毁了他们设置在外围的防御工事,宋军不能抵挡。
而且明军不仅骑兵众多剽悍异常,连火器都非常精良,远超大宋,还请刘錡多多防备,让援兵千万小心明军的骑兵和火器。
得知这个消息,刘錡大惊,立刻意识到明军这是要干脆彻底地吃掉他一部分军队,削弱他的兵力,使他不能集中全力防守扬州,更可以很很打击他的军心,让他麾下的军队军心动摇,不敢全力对抗。
双方交手的第一战对于大军和整场战役来说都有着绝对重要的意义,绝对不能就此战败。
于是他立刻传令部将来见他,要安排救援事宜。
不一会儿,他的侄子刘汜和部将李横、魏友、王方等奉命前来,刘錡开始与他们商量支援王刚的事情。
他们就明军的兵力和势头商量了一阵,决定派遣一万军队北上支援、接应王刚,争取把王刚所部带回来。
但是针对这个作战计划,部将李横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明军包围露筋镇攻打王将军,恐怕不仅仅是要消灭王将军所部,也是想要吸引我军前往支援,这样就能与我军展开野战。
王将军说明军擅长野战,且军中多骑兵,我军若与之野战,恐不能占据上风,救援之举会困难重重,还请将军三思,我军可用之兵不多,而朝廷援军迟迟未至。”
李横的担忧,刘錡并非没有想过。
“你的担忧,我也很清楚,我也知道危机重重,明军不好对付,擅长野战,但是王刚所部一万人,我能就这样放弃吗?我若放弃了王刚,军中又会如何看待我呢?
这仗还没有大打出手就放弃了军中大将,眼睁睁看着他覆灭,军中那些原本不服我的人会如何看待我?军心会动摇,人心就散了,这仗就打不下去了。
到时候明军还没有来扬州,扬州大军就会崩溃星散,我拦不住,你们也拦不住,江北防御就完了,而且,眼睁睁看着部将覆灭而不救援,这不是主将能做出来的事情。”
刘錡尽管担忧战况,担心大军不能取胜,担心自己派去的大军会打水漂,但还是不能放任王刚全军覆没。
明军这正大光明的阳谋让刘錡无比纠结,可无论如何,作为主将、宿将,他都不能放任王刚全军覆没而无所作为。
于是他下令,由他的侄子刘汜和部将魏友领兵一万前往露筋镇解围,救回王刚,尽可能多带回部队,自己统领剩下的军队继续经营扬州,招募壮丁,加固城防。
他叮嘱刘汜和魏友,让他们绝对要小心明军的骑兵和火器,特别要注意明军骑兵,对付骑兵一定要结阵,一定不能放松警惕被骑兵找到可乘之机。
万一到时候需要支援,也要立刻派人回到扬州,他会亲自带兵接应。
刘汜和魏友领命,很快就领兵出击了。
他们走后,刘錡继续安排扬州防务,加高城墙,安置守城兵器,在城外广置障碍物、陷坑。
不管援兵会不会赶来,他绝对不会就此放弃这场战争,他要在淮南和明军拼到底。
另一头,在露筋镇,周至登上一座小山包,远远看着被团团包围的露筋镇,嘴角微微勾起。
“刘錡还是老了,行动慢了,但凡能在淮南占据一座城池,也不至于让我如此顺利突进到高邮,现在才派兵驻守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收缩兵力死守扬州、瓜洲渡,如此背靠长江,还能给我带来一些麻烦。”
周至的书记官周志学跟在他身边远眺露筋镇战况,笑道:“本来咱们就是突然行动,也没让他们知道,他要反应过来了才是真的可怕,话说你这是打算引蛇出洞还是单纯的只想把这支宋兵聚而歼之?”
“两者都有吧!”
周至笑道:“能引蛇出洞当然最好,我也想试试所谓的南朝名将到底有多能打,野战争锋到底能和我大明军队打到什么程度,而且能野战消灭敌军当然最好,总好过攻城,又要耗费大量时间,还要承担大量伤亡。”
“那倒也是,不过刘錡到底是名将,不会那么轻易就让咱们得逞吧?”
“一万人的军队,他敢不救吗?他若是不救,这一战就算打赢了,也不会再有人信赖他了,不会再有人跟随他了。”
周至摇头道:“刘錡老了,更在意名声、威望,若是有人坏他的名声和威望,他会比死了还难受,名将名将,多少人盯着看呢。”
“这方面你倒是了解的挺透彻啊。”
周志学调侃周至。
周至呵呵一笑,说道:“行军打仗,无外乎算计敌人,怎么算计敌人,如何把敌人算计到位,这就要看各自的本领了,我能算计他,他也能算计我,全看我们两人谁比谁更能算计。”
“那你觉得呢?”
“当下来看,是我比较能算计。”
“哈哈哈哈哈哈!”
周志学开怀大笑。
倒也没说错,当下来看,的确是明军占据上风。
明军通过骑兵的突然行动将宋军设在露筋镇外围的军事防御设施全部摧毁了,然后步军压上,把宋军万余人的兵力压缩在小小的露筋镇中,用投石机把雷神炮和一般的石块铺天盖地的猛轰过去。
剧烈的爆炸将露筋镇炸的烟雾缭绕尘土飞扬,宋兵们被炸得七零八落残肢乱飞鲜血四溅,也不知道有多凄惨。
小小一座小镇没什么可靠的城墙,一丈都不到,纯粹是做个样子,对于见惯了高大城墙的明军来说只是小意思。
但是能减少伤亡当然要减少伤亡,先用远程攻击武器轰击宋军,等宋军被轰击的差不多了,再去割韭菜,岂不美妙?
战争的艺术,也是减少己方伤亡而增加敌人伤亡的艺术。
威力加强版的雷神炮不断被投入露筋镇中,轰隆隆的爆炸声此起彼伏,镇中宋军抱头鼠窜,拼命寻找可以躲避爆炸的掩体,但是掩体太少,兵马太多,很快,露筋镇中就宛若地狱一般,满是残肢断臂,地上满是血肉模糊的尸体。
战争的残酷一览无遗。
但是谁都不能抱怨,谁也不该抱怨,身为军人,上了战场,就该抱着必死之心,谁也别想超脱其外。
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温柔,也不正确,更不合理,处处杀机。
六百八十四 大明军队无所畏惧!
王刚作为这支军队的主将自然被保护在最安全的地方。
尽管他们的处境已经十分糟糕,但是他还是有着忠诚善战的亲兵保护他。
亲兵们死死地护卫着他,让他得以安全的存活并且指挥军队躲避打击,并且坚守露筋镇,可是这样对于他而言倒也是一种惨烈的折磨。
眼睁睁看着士兵们被炸的血肉模糊死伤不断,若是死了倒也一了百了,若是没死还苟延残喘着,那得多痛苦?
他几度想要率领军队杀出一条血路,干脆点和明军拼了,省的士兵受这份天降之罪。
但是登上城墙看着明军严整的军容和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态势,他就知道,光凭自己手上的这支人马,就算是拼光了也难以杀出重围。
明军数量比他多,战力也很强,他要是带兵杀出去,说不定正中明军下怀,固守镇城,或许是唯一的求生之路,尽管这条路也是难上加难。
而且或许明军这诡异的火器用不了多久就要用完了,用完了就再也没有了。
他是这样期待的。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明军非但没有停止轰击,反而还加大了轰击力度。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已经严重影响了王刚和士兵们的听力,他们甚至不能用话语来交流,要连喊叫带着比划才能成功交流。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王刚心里很清楚,这样下去就算等到了援军,这支军队也要废掉,彻底失去战斗力。
战?
固守?
王刚十分纠结。
他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援军赶快过来,援军要是不来的话,他就真的完蛋了,他希望的他的老上级刘錡不要抛弃他,毕竟他这里有一万兵马,对刘錡来说,怎么也算是伤筋动骨吧?
刘錡当然不会抛弃他的下属,这要是都能抛弃,刘錡的军事生涯也就到此为止,整个人也就在军队里社死了。
友军有难不动如山虽然是这支军队的老传统了,但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不道德的事情,你做了不道德的事情,就要做好被这种不道德反噬的准备。
刘錡显然不打算对自己的部下做不道德的事情。
刘汜和魏友率领一万马步军从扬州出发,急急忙忙赶赴露筋镇解围。
跑到半路上,刘汜听闻哨骑送来的军情消息,得知明军数量很大,兵马数万,将露筋镇包围的水泄不通。
通往露筋镇的各条道路目前都被明军设防堵住,想要救援就必须要杀穿某一路,而根据事前的判断,以明军的战斗力来说,杀穿某一路的难度非常之大。
他们只有一万兵马,这样莽撞的冲上去,或许根本起不到救援的效果,还有可能把自己也给葬送了。
于是刘汜就开始和魏友商量。
“明军兵多,我兵少,这样冲上去很难奏效,还有可能使自己也深陷重围,把自己也给葬送进去,我以为这样直接冲过去是不行的。”
魏友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便询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咱们不如尝试从侧翼袭击明军粮道?”
刘汜开口道:“王将军有一万兵马,再怎么艰难,也能坚持一段时间,并且吸引了明军主力,而我军就可以趁此机会绕到明军后方袭击他们的粮道!
这样一来,咱们还可以收复沦陷的高邮、宝应和山阳,甚至还可以烧毁他们架设在淮河上的浮桥,捣毁他们的退路,明军一旦失去退路,必然全军大乱,这样我军甚至可以全歼崩溃的明军!魏将军,你说呢?”
魏友听了,面露喜色。
“真不愧是名将之侄,若能捣毁明军粮道,必然能一举扭转当前战局,就这样办!”
刘汜很高兴,立刻安排哨探前往探路,同时从军中精选三千体格健壮的精锐,让他们饱食,做充分休息,然后携带干粮,跟着他一起绕开明军和王刚的决战战场,快速奔袭明军后方。
魏友则负责带领剩下的军队缓缓前进到露筋镇,吸引明军的注意力,让明军认为只有一支宋军援兵前来支援王刚被围困的部队,从而失去对突袭部队的戒备之心。
如此,这场意料之外的奇袭就能成功。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周至也和指导员周志学、游奕军副将马宏兴商量起了战术。
通过哨探的汇报,周至得知了一支宋军正在向露筋镇接近之中,看起来是前来支援被围困宋军的援军,他们人数不少,约有万人规模,行动较为迅速,应该是宋军的精锐之师。
“我们固然可以在这里迎击支援的宋军,也可以打败他们,但是未必能全歼他们,根据情报,刘錡手中至少有四五万人的兵力。
被我们围困的和赶来支援的加在一起有两万之数,若是我们一口气把这两万人吃掉,刘錡岂不是实力大损?
刘錡不仅要守扬州,还要守镇江和瓜洲渡,兵力虽然多,但是一分散,倒也不是那么充足,我以为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周至提出了这个想法。
马宏兴看着地图上的标识,开口道:“将军打算怎么办?”
“我想,我们不如在正面迎击的同时派人包抄他们后方,也把这支援军的后路切断,叫这支援军也干脆彻底的成为我军的战功,如何?”
周至笑道:“我军兵力占优势,尤其是在野战的情况下,可以派遣部队快速迂回包抄,从这支宋军援兵的侧后方发起进攻,则这支宋军必然大乱,你们说呢?”
马宏兴和周志学互相看了看,都对周至的想法没有意义。
于是周至的命令就得到通过,马宏兴亲自带领一支五千人的精锐骑兵,快速绕到来援宋军的后方,切断这支宋军援兵的退路,前后夹击,争取将其一口吃掉!
于是很快的,马宏兴也带兵出击了。
两支军队非常其妙地采取了同样的方式,打算抄敌人的后路,让他们进退失据。
而更加巧合的是,四月初四日正午,马宏兴率领的突袭部队和刘汜率领的突袭部队碰撞到了一起。
双方的哨探都发现了对方的存在,哨探们先混战一场,各自带回了发现敌军的消息。
马宏兴大为惊讶。
“宋军难道已经提前预料到我军的行动吗?不愧是名将,刘錡用兵果然厉害!”
刘汜也非常吃惊。
“难道明军已经洞悉了我军的行动计划?难怪明军能击溃金军覆灭金国,明军大将果然厉害!”
到这一刻为止,双方都认为对方看破了自己的计谋,计谋已经失败了,他们暴露了,继续下去未必能取得更好的战果。
但是随后两人做出了不一样的决定。
刘汜感觉奇袭既然被发现了,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奇袭计划已经宣告失败,没有继续进军的意义,虽然很可惜,但是现在最主要的是撤退,保存实力徐图后举,而不是继续莽上去。
于是他下令军队准备撤退,不要和明军多做纠缠。
他相信对面那支明军的主将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可他错了,马宏兴不这样看待。
“就算宋军有了防备,我军兵力强盛,战斗力也强,没理由怕他,奇袭不成,那就干脆的破袭!将军的命令一定要完成!正大光明与敌人交战,我大明军队怕过谁!”
刘汜传令军队有序撤退,不要和明军硬碰硬,只打算留下疑兵恐吓明军,让明军不要追过来。
但是他没想到马宏兴非常决然,明军的行动也非常快速。
“大明军队无所畏惧!开战!!!”
明军骑兵呼啸而至。
六百八十五 刘汜死了
马宏兴对明军奇袭部队下达了冲锋的命令,麾下骑兵呼啸而出。
他们直直地扑向了遭遇到的宋军,避开了宋军列下的军阵,散开,利用骑兵的优势远远将宋军军阵围住,使之不得脱。
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包围了,刘汜遂大惊失色。
他没料到这支明军竟然如此决然,而且骑兵数量如此之大,行动如此之快,居然快速完成了对他所部的合围,切断了他的退路。
坏了!
刘汜心中狂跳。
这一带地势平坦,本是兴盛的农业区,黄河泛滥之后逐渐荒废,长了不少杂草,但是这些杂草显然不足以成为步军抗击骑兵的依仗,反而会成为骑兵包围步兵的绝佳场所。
明军骑兵人多势众,一人双马,机动性极强,远远围成一个圈将宋军军阵围住,被围困的宋军顿时进退两难,看上去已经无路可走。
然而刘汜也不是怂包,他也有自己的军事能力。
以步制骑是每一个宋军将领的必修课,不管这堂课学得好不好,能得到多少学分,都必须要学,相关知识必须要掌握,前辈们用血泪换来的经验,他们不管能否运用上,至少要知道。
比如面对骑兵的时候步军绝对不能失去军阵,这是以步制骑的前提。
于是刘汜快速让军队结阵,并且快速组织了弓弩手的射击阻敌,试图利用步弓对骑弓的射程优势抵挡明军骑兵的冲刺,拉开安全距离,然后缓缓驱动宋军军阵向后移动,逐渐后退到适合步兵作战的地区,以达到让宋军脱离困境的目的。
要达到这个目的,需要步兵训练精熟,将领擅长指挥,这两点刘汜都具备,所以他有一定的信心可以带领军队脱困,离开这里。
奈何这支明军的围困战术非常娴熟,大部队在外远远吊着,出动小股骑兵佯装冲击,却及时避开宋军军阵,不玩硬碰硬,并且用骑兵用手弩射击阵中宋军。
一个上午的围攻下来,明军骑兵略有损失,宋军也略有损失,总体态势不变。
值得注意的是,马宏兴亲自带兵顶在宋军的退路上,一旦宋军试图缓缓后退以达成突破束缚的战略希望,马宏兴就带领骑兵展开冲击,一轮一轮的反复冲击宋军军阵,就是不让他得逞。
刘汜组织多次宋军军阵的后撤行动,始终被明军骑兵的冲锋阻挡,多次后撤不成,转移位置的目标落了空,不仅没有成功脱困,反而还极大地消耗了宋军的体力和士气。
刘汜心急如焚,眼睁睁看着宋军试图后退而不得,眼睁睁看着步军体力大幅度消耗,却没有任何办法。
而明军骑兵数量大,且一人双马,一匹马累了换另一匹,一群人累了换另一群人,轮换着休息、冲击,始终保持着压迫态势,让人和战马的体力都得到了保存。
然而这种压迫态势的强大与高效率使得宋军士兵必须保持高度紧张,不能懈怠,更难以放松、休息、进食,他们必须维持结阵,维持战斗、射击,才能保证军阵的安全。
这对士兵的体力消耗非常大。
刘汜本来是打算偷袭的,随军携带的口粮数量不多,食水也非常有限,就算能够一直维持战斗,士兵也支撑不了多久。
无论怎么思考战术,执行战术,刘汜也无法指挥宋军成功脱困。
他终究不是能够带着军队硬撼铁浮屠的岳飞,他的能力始终是有限的。
于是胜利的天平渐渐倾斜。
军阵固然像个大刺猬,但是当作为猎物的宋军步军体力耗尽的时候,就是作为猎人的明军骑兵展开狩猎的时候。
到下午大概两三点钟的时候,宋军士兵终于支撑不住,体能崩溃,精神崩溃,东南角被明军骑兵反复的试探冲锋冲出了一个口子。
一支明军骑兵大喜过望,立刻冲入了宋军的军阵之中横冲直撞,杀的阵中宋军血肉横飞,瞬间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时机到了!
马宏兴发现了这一喜人的状况,他立刻下令更多的骑兵冲进去,竭尽全力撕毁宋军的军阵。
以此为支点,明军铁骑顺利撕开了宋军的军阵,越来越多的明军骑兵杀入了宋军阵中,这支宋军看似不可突破的铜墙铁壁瞬间崩塌,失去军阵的士兵的士气也随之崩塌。
失去了军阵的宋兵面对明军骑兵宛若初生羊羔一般脆弱无力,根本无法反抗,也不能成功反制。
于是惨烈的大屠杀开始了。
宋军士兵们纷纷溃散、争相逃跑,无论刘汜怎么擂鼓,怎么试图收拢溃兵,都无济于事,军阵的溃散造成的士气崩塌是不可挽回的。
大量宋军士兵被明军骑兵击杀当场,血流满地,更多的宋军士兵大声嚎叫着,争相逃窜,根本不管主将的号召和命令。
封建军队一旦崩溃,就基本无法挽回,军令不管如何的严明,在这个时候,逃跑才是唯一的生路。
刘汜意识到战败不可避免,虽然内心悲愤不已,但是也无能为力,只能率领身边百余名亲卫骑马逃跑,准备离开这里,徐图后举。
不过事到如今,想要逃跑并不容易。
宋军军阵早就被包围,尤其在他们的退路上,更是有明军骑兵早早地等待,想要毫发无损的离开这里,怕是天方夜谭。
刘汜也发现了,他带着亲卫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受到了明军的强烈阻挡和不分敌我的溃兵们的冲击,不得已,刘汜和他的亲卫们只能一边和自己人厮杀,一边和明军厮杀。
明军骑兵骁勇,战法娴熟,训练有素,战阵冲锋杀敌毫不手软,下手非常狠厉。
刘汜的亲兵固然也是精锐,但是毕竟数量有限,一番冲锋交战之后,没能前进多少,亲卫已然折损过半,情况危急。
刘汜率领亲卫骑兵左冲右突杀不出明军骑兵的重围,眼看着身边亲卫损失殆尽,刘汜悲痛之下,正准备发起再次冲锋的时候,几名明军骑兵举着手弩向他发射箭矢。
他就那么一愣神间,一支箭鬼使神差般插入了他的眼眶,击穿了他的头颅。
刘汜的身子晃了晃,便从马上摔了下来,死了。
就那么死在了战场上。
他的亲兵们眼看主将战死,悲愤到了极点,呐喊着向明军发起了死亡冲锋,结果当然是全部战死,无一幸存。
这之后不过两炷香的时间,夕阳时分,宋军完全战败,原先还试图逃窜的宋兵也放弃了逃窜,丢下武器跪倒在地,向明军投降。
是役,明军全歼了奇袭部队的宋军。
战果方面,明军骑兵阵斩宋兵九百余人,余者悉数被俘获,主将刘汜战死,随从诸多军官也战死大半,侥幸存活者数量有限。
而通过对俘获的宋军官的快速审讯,马宏兴得知这支宋军的目的是奇袭明军后方,切断明军粮道,并且试图进一步将明军困在淮南,然后宋军全军合围,试图全歼明军。
不得不说他们的胆子很大,设想很大,战术也很正确,如果真让他们破坏了明军的粮道,摧毁了淮南的后勤基地和淮河上的浮桥,那对前线明军的打击确实会非常大。
不过也算是非常巧合,明军打算切断宋军的后路,宋军也打算给明军的后路来上那么一家伙,大家碰到了一起,就得比比谁的头更铁。
显然,明军的头更铁,把宋军撞的头破血流。
于是马宏兴得知具体消息之后一边派人回报周至,一边决定立刻带兵继续迂回,包抄来援宋军的后路,准备将这两支宋军压缩到一起,一口吃掉。
六百八十六 计谋无法抹平实力之间的差距
宋军此次出击除了奇袭部队的三千人之外,还有七千人的主力宋军沿着正常道路前往露筋镇解围。
他们地目的是吸引明军注意力,让明军认为全部宋军援兵都去露筋镇解围了,没有更多的部队去偷袭明军后方。
马宏兴不得不称赞宋军将领的谋划,认为他们的谋划确实很不错,只是他们的战斗水准比较差。
因为战斗力不足以应对明军,所以才遭遇了最后的失败,如果这一次战斗的结果反转,宋军奇袭部队可以反过来击溃明军,那么明军现在的粮道就危险了。
宋军就可以扭转战局了。
想到这里,马宏兴不由想起了当初在军官培训班里听苏咏霖讲课的时候,他说的一句话——任何计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
任何时候,都要以军队的实力作为军事发展的第一要义,以军事训练、装备的革新和军事人才的培养为重中之重,以此为土壤和种子,战术战略都是在此之上绽放的花朵。
只要有了土壤和种子,不怕大明军事这一领域不能绽放出美丽的名将之花。
计谋无法抹平实力之间的差距,而宋军的实力大概也就是这个水平,他们就算精锐,有一定程度的坚韧,但是不如明军。
马宏兴看到了宋军士兵和明军士兵之间的差距。
一念至此,马宏兴也感到非常高兴,因为事实已然证明,明军的战斗力是宋军的计谋所无法摧毁的,双方的计谋对撞之后,就是肉搏决战了。
既然如此,那么就到了明军反过来摧毁宋军的时候了。
明军骑兵稍事休息之后,就跟着马宏兴再次出发进行迂回,晚上休息了一段时间,四月初五日正午时分,马宏兴带领骑兵部队迂回到了露筋镇以南的预定位置,留兵驻守、刺探消息之后,率领大军转头向北。
同一时间,宋将魏友正在率领支援部队向露筋镇包围的明军展开试探性进攻。
他一边命令部队安营扎寨,一边命令少数精锐部队向前攻击前进,遇到了明军搭建的营寨,于是宋军发起试探性进攻,与坚守营寨的明军展开对攻。
明军防守犀利,宋军占不到便宜,只能稍稍后退,回报给魏友知道,让魏友派遣援军。
魏友认为自己就是遇到了普通的包围战术,且为了吸引明军的注意力,为刘汜创造机会,就必须要搞出大一点的动静让明军知道自己的存在,这样才算是执行了任务。
于是魏友就亲自带领三千军队向明军营寨发起进攻,遭到了明军的强烈阻击。
明军方面似乎也很快调动了援军前来支援,使用了各种防守武器,其中包括一种威力特别巨大的火器。
这种火器成圆球状,从天而降,然后轰然炸开,猛烈的冲击力几乎能把周围一圈的宋兵炸成碎肉,再近一些地方的宋兵也会被巨大的冲击波横着掀飞出去。
而且爆炸的时候声音非常响亮,几乎能把士兵的耳朵给震聋了,就算没有被震聋,也要耳鸣好一阵子才能恢复正常,几乎是第一轮爆炸就把宋军进攻的势头给停滞了。
魏友此番亲临前线,当然也看到了明军雷神炮的巨大威力和巨大声响,当场就震惊了。
“这是什么火器?为何威力如此巨大?且声响比震天雷还要响?”
宋军此时装备的或其种类繁多,数量也不少,但是普遍质量差,装装样子还行,真要杀敌,还是不如神臂弓好使。
尤其是火器,比较可靠的火器种类不多,大多数都是只打雷不下雨的类型,震天雷勉强算是矮子里面挑将军,因为声音很响,威力……勉强算是有吧……
然而比起明军的雷神炮,震天雷的威力就不值一提了。
尽管如此,因为这东西的准头不够,并不足以威胁到宋军军阵的完整性,所以面对明军铺天盖地的箭雨和雷神炮的打击,魏友也下令宋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宋军士兵抬来投石机和震天雷与其他火器,向明军发射,用远程武器对抗远程武器。
宋军的神臂弓威力不错,投石机对明军也有威胁,但是震天雷等火器在明军眼里就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不仅威力小、声音小,还经常出现哑炮的情况,完完整整的扔进来,就不动弹了,毫无威慑力,可以说和金军使用的火器没有本质区别。
倒是这些火器里加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烟雾缭绕,气味呛人,让明军士兵颇为难受。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爆炸才是火器的艺术,往里头增加奇奇怪怪的东西是没有前途的。
四月初五日下午,马宏兴率领骑兵部队从后方偷袭了魏友所部宋军,魏友部宋军大惊,完全没有预料到明军会从后方出现,惊慌失措之下很快被攻破了临时营寨。
苦战之中,原本防守状态的露筋镇明军也大量冲出,与偷袭的明军协作,前后夹击,很快把魏友所部宋军打到崩溃。
宋军主将魏友虽然居于劣势,但是依然英勇奋战,率领亲卫左冲右突试图杀出重围撤退。
只是他没有成功。
周至麾下游奕军第一师副师帅荆天佑骁勇善战,眼看魏友左冲右突十分悍勇,周围明军士兵受损颇多,便亲自率领骑兵冲击魏友的亲兵。
双方血战一炷香左右的时间,魏友所部亲兵大量战死,渐渐不敌,最后荆天佑一枪击打在了魏友的头盔上,魏友瞬间天旋地转般的摔在地上,死了。
这一战从天亮打到天黑,宋军主将魏友战死,麾下军官、士兵战死一千余人,余者大部分都投降了,只有数百人趁着混乱逃跑。
明军再次获得胜利,歼灭了宋军的来援部队。
援兵都被打掉了,主将还被杀了,这一战,宋军已然没有了任何获胜的希望。
四月初六日一早,大喜过望的周至向露筋镇内的宋军王刚部出示了魏友所部宋军的战旗和死亡宋军的尸体,告诉他们援军已经被明军全部歼灭,他们已经没有希望了。
原本就处在崩溃边缘的露筋镇宋军一看到这样的情况,立刻知道已经没有希望了,王刚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宋军已经发生了剧烈的动乱,或是逃跑,或是崩溃大哭。
周至一声令下,明军发起总攻。
区区一丈高都不到的城墙根本不能阻挡蜂拥而至的明军,两炷香时间不到,明军已经杀穿了城墙,杀入了镇内,对镇内宋军发起了总攻。
镇中宋军除了少部分敢于抵抗甚至于向明军发起反攻之外,大部分都已经崩溃,除了逃跑就是躲藏,然而小小的镇内根本容不下那么多人躲藏,更别说大量的建筑已经在之前被明军的雷神炮毁掉了。
明军越战越勇,宋军集体崩溃,王刚和一些勇敢的部将虽然率领各自的亲兵做了殊死搏斗,但是依然不是明军的对手,无法挽回败局。
激战一个上午和中午,四月初六日下午未时末,镇中宋军大部分投降,放弃了抵抗,少部分负隅顽抗的宋军被全部歼灭。
露筋镇宋军主将王刚十分悍勇,率领亲兵和明军展开了极为激烈的肉搏战,他亲自挥刀上阵,击杀十数名明军士兵,却始终不能杀出一条血路,力战不得脱。
亲兵全部战死之后,王刚也耗尽了体力,他眼看着无法挽回的局面和杀红了眼的明军,悲伤到了极点,心一横,便横刀自刎。
王刚战死了。
六百八十七 周至劝降
王刚身边包围他的明军是想要生擒王刚争取更高的战功的。
但是王刚非常决绝,以至于明军士兵都来不及阻挡他,就让他那么死了。
只能说十分遗憾。
接下来的战争中,王刚的十多个部将战死一大半,只有三个最后选择了投降。
这一日,露筋镇之役以明军的大获全胜而告终,明军顺利进占露筋镇,打开了南下的安全道路。
是役,明军歼灭两万宋军,一举吃掉了刘錡手上一半的军队,南下扬州之路畅通无阻,刘錡仓促之间试图构造的淮南防御体系还没有建成,就已经崩毁了。
现在,刘錡必须要在扬州城迎接杀红了眼的明军士兵了。
战后,周至立刻召开军事会议,布置了一番战后事宜,比如将宋军俘虏全部押送到海州之类的,然后又宣布了进攻扬州的要点。
“扬州是江北淮南重镇,城池高大,护城河宽深,绝非露筋镇可以比拟,且城内至少有一万守军,守将乃是南宋名将刘錡,若强行攻城,我军碰的头破血流也未必能成功攻克扬州。
所以我的意思,是这一战的重要性在于围而不攻,我军要在江北站稳脚跟,包围扬州城,切断扬州城内外联系,断绝扬州城的援助,然后,等着水师的行动。”
“是啊,扬州城能不能用最小的代价拿下,就要看水师的行动了。”
周志学开口道:“水师要是能把江面上的南宋水师全部吃掉,就能断掉扬州和镇江府之间的联系,这样一来,刘錡和扬州守军就是孤军奋战且断绝外援了,如此,主动权就在我军,而不是宋军。”
周至看着地图上的扬州城和江南岸的镇江府,又抬头看了看内河水师的主将周满城。
歼灭南宋淮河的戒备水师之后,周满城留下少量战船保护浮桥,接着携带了大量的给养,率领内河水师的主力陪同周至主力部队顺着邗沟一路南下。
明军陆军一路获胜,不断将前路打通,水师得以顺利前进,且一路上没有遇到宋军水师的阻拦。
如今明军陆军取得了巨大的胜利,打开了前往扬州的道路,水军的重要性也就凸显出来了。
“周副将,眼下,是需要用到你水军的时候了。”
周至看着周满城。
周满城点了点头。
“的确,这个局面,是需要我水军出动的时候了,马步军立下大功,我水师绝不落于人后。”
周满城和周至的目标就是长江重要的古渡口,瓜洲渡。
他们计划通过水军占据瓜洲渡,消灭南宋江中水师,切断扬州与镇江之间的联系,彻底孤立刘錡和扬州守军。
然后镇江府自然也就是明军的囊中之物。
瓜洲渡从很早之前开始就是沟通京杭大运河与长江的重要地区,国家政局稳定时期,此处商贸繁荣,大量商船通过此处沟通南北商贸,时至今日,虽然瓜洲渡不复曾经的繁荣,却依然是长江重要的渡口。
瓜洲渡之地约在晋代时期露出水面,成为中心凸出四面环水的江心洲。
之后随着时间推移,约唐代中期,瓜洲岛北面与江北岸陆地相连,就此成为江北地区重要的渡口、江边商贸中心,逐渐出现人类聚落、小城镇。
到北宋时,瓜洲渡已经成为江边贸易巨镇,发展出了很大的规模,江南江北贸易频繁,多从此处过。
只是随着金宋战争和黄河改道,瓜洲渡的商业地位逐渐下降,尽管如此,瓜洲渡也是重要的长江渡口、商贸中心。
当然,此时此刻的瓜洲渡想必已经不是这样的情况了。
随着明宋战争的开打,能走的人都会逃走,逃不走的也会躲起来,再头铁的人也不敢在两军交战中心做生意,除非他急着想要转世重生、人生重来。
此时此刻,刘錡控制的水师就在瓜洲渡驻扎,责任是保护从扬州到镇江府的路线畅通,确保刘錡能去的了扬州,也能回得来镇江。
根据事前的侦查情报,此处约有战船一百余艘,水军一千余人,数量上和兵力上都远不如明军水师。
如果操作得当,明军水师的赢面很大。
尽管如此,周满城也没有任何的放松。
他小心翼翼的率领水军跟着步军的步伐一起前进,跟着步军越过了露筋镇,一路南下抵达了扬州城以北,此时此刻,是四月初九日。
明军先锋已经在四月初八上午抵达了扬州城外,进行了一番侦查,然后为大军搭建营垒踩点,选择合适的地点,同时向周至汇报了扬州城的宋军军事防御状况。
根据情报显示,宋军在扬州城进行了非常干脆的坚壁清野,扬州附近的人口都被迁移一空,且官道被破坏了一部分。
扬州城的护城河得到了拓宽,城墙被加高加固,城头上装备了大量守城器械,城头上旌旗飞扬,满满当当都是守城宋军,看上去防备相当犀利,想要攻克绝非易事。
周至率领军队观察了扬州城防之后,也对扬州城防颇为忌惮,觉得强行攻击的话一定会带来很大的损伤,颇为此感到烦恼。
但是周至不知道,明军数日之间歼灭宋军两万、兵锋直达扬州的战斗态势已经让扬州守军感到恐惧了。
就算是数十年征战心如铁石的刘錡,也不免为此产生剧烈的震撼和强烈的担忧。
根据侥幸讨回来的败兵的汇报,宋军指挥层基本上已经确认明军展现出来的战斗力非常强。
他们的骑兵和步兵训练有素,盔甲鲜明,武器坚韧,战斗起来仿佛是不知道疲劳的机器,尽管宋军在将军们的带领下奋勇抗争,但是依然逃不了覆灭的下场。
刘錡自认派出去救援王刚的军队是他麾下仅仅次于亲兵的精锐军队,是敢于战斗的野战军,但是面对明军的围剿,一样全军覆没。
这太惨了。
所以就在明军先锋抵达扬州城之前,已经有城中守军试图离开扬州城逃生了。
这给宋军的士气造成了进一步的打击。
所幸刘錡快速派遣自己的儿子带着亲兵追捕了逃兵,然后当众处决,还把头颅悬挂在城楼之上示众,以此警戒诸军。
这样的行为才堪堪制止了宋军进一步的逃兵现象,但是宋军的士气始终难以挽回。
当明军先锋抵达扬州城外造成城中震动的时候,刘錡临阵撒了一波钱,给城内守军丰厚的赏钱,这才堪堪制止了城内军队的动摇。
但是没想到这才是个开始。
明军先锋抵达之后,立刻将劝降书送入城中,附带三颗人头。
刘汜的人头,魏友的人头和王刚的人头。
劝降书中写到明军主将周至对抗金老前辈刘錡的尊重和向往,但是现在既然大家各为其主,刀剑相对也是难免,只是他不希望刘錡这样的英雄明珠暗投,为腐朽的宋廷卖命,他说大明皇帝陛下求贤若渴,以刘錡的资历,如果愿意投降,一定会得到妥善的安排。
这是他个人的希望,当然,如果刘錡执迷不悟,一意孤行,那三颗人头就是他的下场。
一封信写的又是尊敬又是嚣张,一般人还真不容易看出周至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到底是崇拜刘錡还是贬低刘錡。
但是这并不重要,因为刘錡看了信之后又看了那三颗人头,勃然大怒,本就有病在身的他气急攻心,一口血呕出,顿时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城中于是更加混乱,刘錡的副将王方紧急接替城防重任,吩咐众将整顿军队,否则——大家都要死在这里!
六百八十八 为何我感觉自己在孤军奋战呢?
对于刘錡呕血昏迷这件事情,留守众将虽然惊恐,但是为了活命,不得不出力气整顿军队。
于是按照王方的要求,宋军众将勉勉强强安抚住了军心,让士兵继续留守扬州,布置防务。
但是这远远不够。
刘汜战死了,魏友战死了,王刚战死了,两万军队全军覆没。
战斗刚刚开打,战局不甚明朗,结果刘錡就痛失两名勇将和侄子以及两万算是不错的军队,这给宋军的士气造成了极为严重的打击。
而且刘錡自己也呕血晕倒,病情陡然加重,扬州城防更加不妙。
所幸刘錡之前的布置还算是妥当,扬州已经成为了相当不错的战争堡垒,明军就算想要强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所以明军先锋没有头铁攻城,很快退走了。
第二天正午时分,刘錡悠悠转醒,卫兵立刻把消息告诉了王方,王方大喜过望,立刻前来看望刘錡,打算向他讲述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
王方抵达刘錡病房的时候,刘錡正在病榻上流泪,王方见了叹息不已,就安慰刘錡,让他不要为了刘汜的事情过多的伤感。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吾辈参军之人,马革裹尸还本就是命数。”
刘錡连连点头。
“对,将军百战死,我知道,所以我不是为刘汜哭,人上了战场,就要做好马革裹尸还的准备,我是在为大军哭,为大宋哭,也为自己哭。
因为我的指挥失误,使得两万大军覆灭,大宋惨遭战败,人心浮动,扬州危急,镇江危急,一旦让明军通过瓜洲渡直抵江南,我……我有何颜面去见陛下?
陛下因为信任我,朝廷因为信任我,所以才把镇江府那么重要的前线之地和军队交给我来统领,但是我却给他们回报了一些什么呢?”
刘錡继续流泪,满脸愧疚。
王方听了,默然无语。
少顷,刘錡叹了口气,招了招手,让王方坐在他的病榻边上。
“现在我身边只有你一人可堪大用,你要严守扬州,绝不可让扬州失守,扬州一旦失守,江北必然沦陷,镇江府也难保,单单只靠水师,太难了,真的太难了啊……”
王方立刻表示自己会竭尽全力守城,绝不让扬州失守。
刘錡点了点头,又叹息道:“我现在不仅担心扬州,也担心瓜洲镇,更担心瓜洲水师,瓜洲镇不保,则扬州就成了孤城,镇江危急。
而水师若是不能击败明军水师,扬州成为孤城,一样无法保住镇江,镇江一旦失守,则江南危险,明军就能长驱直入……临安援军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
之前就有确切消息传来说赵构给镇江府批了两万援军,都是精锐的三衙禁军,刘錡还为此感到高兴,觉得镇江府有了两万援军的话就一定可以守住。
结果到现在也没有看到援军的身影。
援军呢?
“三天前说的是还有三天路程,但是昨天又说还有三天路程,也不知道今天又是什么说辞,说不定他们早就到了,但是不想来!将军,我看那些临安禁军就是怯战,就是不敢来对抗明军!”
王方非常生气地说道:“明明说好了来支援,若是两万禁军抵达了镇江府,咱们也不用如此捉襟见肘,只用一万兵守扬州,只用一万兵支援王刚将军,那些混账的禁军,这次要是能活下来,我非要找他们去算账不可!”
“不要冲动!只要粮食足够,一万兵足以保住扬州,可问题不在于此。”
刘錡缓缓道:“咱们这里一旦落入颓势,则扬州孤城难守,镇江府也保不住,镇江府一旦出了问题,下游的建康府也非常危险,而且我对王权丝毫没有信心。
王权那种人,你说,一旦我战败的消息传过去,他难道敢于带兵来救我吗?我早就派人去请求他的支援,他到现在可有发一兵一卒来救我?
我与他分明是唇亡齿寒的关系,他难道连这样一点问题都看不出来吗?我是真的不相信,那他为什么不来呢?呵呵,说来可笑,明明大宋还有那么多军队,为何我却感觉自己在孤军奋战呢?”
王方对此深感悲愤,却无可奈何。
刘錡接着又说道:“明军战力太强,我根本没想到,王刚的一万兵和刘汜的一万兵都算是精锐了吧?野战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居然被他们全部歼灭,可见明军野战能力之强,绝不亚于三十年前的金贼,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与之野战。”
“属下明白了。”
王方点了点头。
“那就够了。”
刘錡长叹一口气,幽幽道:“可惜我已是风烛残年,若是三十年前……不,哪怕十年前,就算会战死沙场,我也要真刀真枪的与明军战一场,可是现在,我老迈无力,怕是要辜负陛下的托付了……”
“只要属下一息尚存,绝不让明军过扬州城一步,还请将军放心休养身体,一切交给属下!”
王方承担起了扬州城防的责任,调兵遣将安排防务,设置一线守城部队和预备队,派人训练城中壮丁以备不时之需,竭尽全力做到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事情。
而与此同时,明军方面没有选择开始攻打扬州城,而是包围了扬州城。
周至判断扬州城太坚固,强攻很难拿下,所以决定另辟蹊径,主力包围扬州城,然后派兵直接南下,夺取了瓜洲镇。
瓜洲镇是瓜洲渡江北渡口所在地,宋军守军数量不多,轻而易举就被明军夺取。
接着明军又很快攻克了港口,在港口架设投石机和床子弩,抛射雷神炮、发射大火箭攻击港口内宋军水师战船,取得了一些战果,逼的港口内的宋军水师全部离开了港口。
接下来,就到了周满城该出场的时候了。
四月初十上午,周满城率领明军内河水师与刘錡麾下的瓜洲水师正面相对。
明军以数量的优势对抗更加熟悉水文且操船经验更加丰富的宋军水师,双方在长江沿岸展开了一场非常激烈的对决。
战斗一开始,宋军水师就试图使用切割包围的战术,试图利用他们更加丰富的水战经验接近明军船只,将明军船只分割开来,以实现局部的以多打少,用撞击、拍杆和跳帮战术逐渐击垮明军水师。
而明军水师的应对策略也非常明确。
等宋军水师接近到了一个差不多的范围之后,明军水师集体发射大火箭。
水战用床子弩发射粗大且装药量大大提升的大火箭向宋军船只呼啸而去。
因为发射量大,射击面并不宽广,单位区域内宋军战船的数量比较大,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明军的大火箭纷纷击中了宋军战船,只有少量落水未能成功击中宋军船只。
随之而来的就是一串连环爆炸。
正在奋勇向前的宋军水兵们本以为这只是惯例的床子弩带大箭,没什么特殊的。
等大火箭击中战船了他们才发现好像有点不对劲,怎么在冒烟,然后就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借助床子弩,明军在拥有火炮之前就提前拥有了可以实现火药武器相当距离远程攻击的手段,虽然说精准度不怎么样,威力也不可能强到足以远距离摧毁南宋水师的地步,但是多多少少是一种威慑。
火药的爆炸带来的不仅是巨大的响声,还有相当的破坏力,首当其中的一些南宋水师战船已经被炸的开了好几个口子,甲板上全是破碎的木板和受伤、战死的水兵。
南宋水师对于明军新式火药武器的出现毫无心理层面和实际层面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