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三十九 务观,你多虑了
赵构的确非常生气,因为他感觉自己被光复军摆了一道。
要谈钱就早点谈钱,我还能还还价,或者干脆不要那些无用的人,结果现在可好,不要也不成,还要为此付出那么高的代价。
都快赶得上一年岁币了!
合着刚刚摆脱给金国的岁币,现在又要给光复军岁币?
大宋难道是全自动岁币供给机器吗?!
对此,汤思退不敢说话,张浚倒是站出来劝慰赵构。
“陛下,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是准备一下如何迎接诸位皇子、帝姬才是,这件事情举国上下都非常关注,不能有失误啊。”
“你以为我不知道?”
赵构心情烦闷,于是瞪了张浚一眼,张浚自知失言,赶忙告罪退下。
赵构回复了一下心情,摆了摆手,开口道:“算了,这些事情我不想管了,你们去安排,把该做到位的做到位,剩下来的事情你们看着做,宗室回来之后让太子出面迎接,一切事情由太子主持,我累了,身子乏了……就见见我那些老兄弟,老姐姐吧。”
说罢,赵构略有几分疲乏的站起了身子,离开了议事堂。
老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触赵构的霉头。
这个亏吃的的确是很不爽。
但是硬着头皮也要吃下去。
根据他们的商议内容,他们决定在八月初一正式迎回被俘宗室们,从海州过江抵达临安,再请皇太子赵昚出临安十里、代表皇帝赵构迎接他们,把他们迎入临安城。
之后,按照赵构的吩咐,让他见见年龄比他更大的兄弟和姐姐,其余人等估计他也没什么心思见,就按照普通宗室的待遇对待就是了。
而且顺着皇帝的心意,汤思退等人还商量着除了几个年纪大的徽钦二帝直系后裔之外,其余的宗室都按照最低等级的宗室待遇,给个低等级的官员位,跟着小官一起领俸禄就是了。
总之别让他们饿死就行。
对于那些宗室里的二代三代们,他们也做了商议,让男孩尽快读书,准许他们参与科举,让他们想方设法自谋生路,女孩儿相对好办,回来之后统计一下人数,直接准备把她们嫁出去。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们当然靠着夫家养活,不需要朝廷花钱了。
反正七七八八一顿算计,把朝廷需要给这一千多名宗室付出的价钱讲到了最低水准,又把这个方案送到宫里给赵构过目。
赵构不久之后传出来一个口信——
可。
顺便还嘉奖了宰辅们,嘉奖他们为朝廷省钱的举措。
赵构是真的不想为这些宗室子弟们提供什么优厚的生活待遇,当初好不容易甩掉了这个大包袱,现在难道又要重新捡起来?
这个事情就算是那么过去了。
八月初一当天,陈康伯作为宰辅团队代表人亲自奔赴海州迎接宗室,向年龄最大的几位公主皇子磕头行礼,恭迎他们回归故国。
双方抱头痛哭一阵,庞大的迎接队伍就随之启程了。
八月初七,队伍抵达了临安城北十里的位置,在这里,皇太子赵昚代表皇帝赵构正式迎接他们。
这些阔别故国已久的宗室子弟们虽然没等来皇帝赵构,但是等来了皇太子赵昚,感觉也还可以,赵佶的那些儿子和女儿们作为代表和赵昚见面,赵昚抹着眼泪与他们相见,把姿态做到了极致。
随后他们一起返回临安。
几乎整个临安的百姓都知道当年被掳掠的宗室子弟们终于要回来了,于是倾巢出动围观这些被光复军救回来的宗室子弟们,为了维持秩序,整个临安城的驻军都要出动。
那一日临安城内人山人海,但是氛围却并不热烈,甚至可以说有点沉闷。
人们没有欢呼,也没有怒喝,只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那些宗室子弟们,然后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这些三十多年前被俘虏的宗室子弟们现在回来了,是被光复军救了,又放回来的,对于他们,到底要用什么样的情绪和态度呢?
人们不知道。
宫里也没有传出官方指导手段,只是公之于众而已。
所以这一日的临安城出乎意料的安静。
人群之中,陆游和他的友人韩元吉望着那些宗室子弟们低着头骑着马从闹市区一路走过的景象,不胜感慨。
“昔年宗室万人为金贼所持,而如今回归者不过千人,三十三年了,唉……”
陆游一边叹息,一边摇头。
“能回来就好啊。”
韩元吉苦笑道:“金国到底是覆亡了,中原到底是光复了,宗室也终究是回来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局面吗?”
陆游听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但是完成这一切的并非是大宋军队,而是不知敌友的光复军,未来会发生什么,还不好说吧?”
“能把宗室全都送回来,就算不是朋友,也不会是敌人。”
韩元吉缓缓道:“之前不还有两次遣使北上吗?听说结果还是不错的,光复军的领帅对大宋比较友善,这足以说明光复军不是敌人吧?”
“那可不好说,当年大宋和金贼还结成了海上之盟,到后来说翻脸就翻脸。”
陆游摇头道:“若是中原没有光复军,明星还会依附大宋,但是有了光复军,情况就不一样了,彼等军力强盛,恐对大宋有所图啊。”
“务观,你多虑了。”
韩元吉说道:“金贼是异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光复军都是汉人,与我同族,未必会如你所想的那样。”
“曹操也一直都没有放过刘备和孙权啊。”
陆游看着韩元吉道:“光复军军力强盛,能够覆灭金国,就足以证明其军力在大宋之上,就算不与之为敌,大宋也应当早做防备才是。”
“务观,你不会认为光复军会和大宋开战吧?”
“我……”
陆游思虑片刻,开口道:“我只是觉得就算金国覆灭了,也不应该把全部的戒备都放弃掉,大宋偃武修文多年,总该整顿一下军备,之前听我在枢密院的朋友说,沿边武备废弛程度远超想象。
很多地方的军备已经很久没有人管理了,兵器锈蚀,弓弩已经拉不开了,边防军的兵员额度有很大的亏空,号称一千人的军队也就六百多人,三百多人都被吃空饷了。
就算留下来的那些人也都是些乌合之众,基本上就是负责打杂,一年到头也不会进行几次训练,有人去检查就装模作样的练一下,没人检查就什么也不做,这样的军队能打仗吗?”
“可是战事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发生呢?”
韩元吉摇了摇头:“务观,你还是想得太多了,别想那么多,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但愿是我想太多了吧。”
陆游虽然怀有忧虑,但还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当前这个局势,以他的身份和地位,的确不该多说。
赵昚把宗室们迎接回皇宫之后,还是由他主持,办了一场宴会,所有返回临安的宗室子弟们都得到了款待。
没有太多官员出席,但还是有一些礼部官员和赵昚一起出席宴会,欢庆宗室子弟们终于脱离苦海。
赵昚还非常有心的找来了会做开封菜的厨子来操办宴会,让上了年纪的宗室们吃到了魂牵梦绕的味道,忍不住泪流满面,在桌上痛哭流涕。
然后大家又是哭成了一片。
这场景的确挺感人的,那些礼部官员都为此流泪不止。
不过皇帝赵构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五百四十 赵构对苏咏霖有了一个最基础的判断
对于这场宴会,很多宗室子弟其实都非常期待能看到皇帝赵构,但是他并没有公开露面。
直到宴会结束之后,赵金奴、赵栩和赵杞三人才被内廷宦官通知去内宫见皇帝赵构。
赵构只见这三个年龄比他大的人。
一个姐姐,两个哥哥,他算是比较有印象的,依稀还能记得他们的轮廓。
赵金奴等三人怀着激动和忐忑的心情来到了内宫之中,终于见到了阔别三十多年的皇弟赵构。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赵构内心其实并不在乎他们的死活。
倒不如说他们全都死在金国给他省钱更顺他的心意。
当然,这一切也不是没有根源的。
赵构的生母韦氏在赵佶庞大的后宫群体中因为出身低微而不是很受宠,因此得不到赵佶多余的灌溉,只有赵构一个儿子,再无所出,不像赵构的其他好些兄弟都有同母兄弟姐妹。
被俘之前,赵构在宫中地位也不是很高,甚至可以说有点孤立,同父兄弟姐妹们互相结交抱团,赵构却得不到他们的青睐。
所以当初金人要求赵桓派出亲王作为使者出使金营割地的时候,赵桓选来选去才选择了出生位次排行第九的赵构,而且一搞就是两次,赵构两次被派遣到金营。
当时候那种情况下,派亲王去金营割地摆明了就是去做人质、去做牺牲品的,很可能一去不回,乃至于可能遭到侮辱、杀害,这一点大家心里一清二楚。
所以谁又愿意去那龙潭虎穴似的金营呢?
赵桓选来选去,在几十个兄弟和庞大的宗室子弟群体当中选择了赵构,这一选择似乎可以证明赵构在那个时期尴尬而又孤立的处境。
他是牺牲品,整个赵宋皇室的牺牲品。
至于说赵构是不是自愿的,是不是大义凛然的对赵桓说【一旦有机会就可以攻击金军,不要在意他的死活】这种话,或许真的是未知数了。
但是经历过这样的事件,对于这些未曾对他伸出援手坐视他奔向龙潭虎穴的兄弟姐妹们,赵构难道还能有什么多余的热情吗?
到现在来说,便是更加淡漠了,只是出于安抚人心的目的,不得不装装样子。
对于六十岁的赵金奴和五十多岁的赵栩、赵杞,他表现出了一副悲戚和感动并存的样子,见着三人远远过来,他就率先落泪,三步并两步上前去,与三人相顾无言。
三人远离政治已久,早已没了当年宫廷中明争暗斗的本事,只剩下残破的躯体和灵魂。
见着面容苍老的赵构流泪满面的模样,他们直接就泪崩当场,四个风烛残年的老者聚在一起抱头痛哭,哭的昏天黑地,连周围的内侍宦官都不敢向前劝说。
好不容易流干了眼泪,赵构带着老哥哥老姐姐坐了下来,给他们上茶,向他们嘘寒问暖,询问这些年的风霜雨雪。
赵佶是怎么死的,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刻是怎么样的。
赵桓是怎么死的,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刻又是怎么样的。
他们所知道的那些兄弟姐妹们到底是怎么死的,他们遭受了怎样的残酷对待等等。
随着三人的痛苦自述,饶是以赵构多年历练阴狠毒辣毫无人性的心境,也不由得产生了一丝波动。
但也仅仅只是一丝丝波动而已。
因为当年赵构被赵桓派出去当割地使者的时候,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赵构说话,宫里宫外,除了他的母亲韦氏,他是惊人的孤立。
所以除了那一丝丝的波动之外,赵构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大仇得报的快感。
本该得到保全的他们,受了三十多年的苦。
本该被牺牲掉的他,却阴差阳错做了三十多年的皇帝。
命运啊!命运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如果这里没有人,赵构很想放声大笑,笑到声嘶力竭为止!
可惜,这里有外人。
当然了,赵构召见他们三人可不仅仅是为了听他们哭诉,这种毫无营养的话题持续一阵子也就够了,接下来赵构更加在意的还是他们在中都对光复军的见闻。
得知他们都见到了苏咏霖,赵构立刻兴趣大增,立刻询问他们关于苏咏霖的问题。
赵金奴三人顿时感觉赵构比起他们这些亲族,似乎更在意苏咏霖?
“苏将军很年轻,容貌俊秀,身材高大,看上去并不能感觉到他就是千军万马的指挥者,我们初次见到他的时候,都感觉他谈吐不凡,有书卷气,是某家贵公子,而不是光复军的大将军。”
赵金奴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对苏咏霖的最初印象告诉了赵构。
“年轻?俊秀?”
赵构皱起眉头。
在他的印象里,他觉得苏咏霖这种带兵硬生生反推了金军的猛人不说三头六臂,也该是豹头环眼金刚须,长得五大三粗虎背熊腰那种。
结果对方居然长的像个贵公子?
赵栩和赵杞也给出了一样的答案,他们也觉得苏咏霖长得不像是个行伍中人,硬是要说的话,或许可以和当年大宋的名将狄青相比较。
狄青就是长得特别帅但是打仗特别生猛的那种狠人,对上号之后,赵金奴三人都觉得苏咏霖和狄青很像。
不过在赵构看来,狄青那种人物百年难得一遇,而且从来也没有人说狄青身上有书卷气,有书卷气的,大抵出身不平凡。
苏咏霖,应该不是什么草莽出身,很有可能出身书香门第之家,接受过良好教育。
赵构对苏咏霖有了一个最基础的判断。
接着他又继续询问苏咏霖的相关问题,问他的话语,问他的为人,把所有赵金奴等人知道的都问了一遍,问到深夜才放他们走。
而从那以后,赵构在也没见过赵金奴等南归宗室子弟们。
他们被礼部官员按照一定的待遇区分对待,有的得到了亲王待遇,有的只有小官待遇。
居住地也大为不同,最顶级的几人有了大宅院可以居住,生活条件很好,有的却只能住小门小户,甚至连他们在金国中都的居住待遇都有所不如。
甚至还有很多待嫁之龄的女子被不由分说的定了亲,立刻准备嫁出去,连临安风貌都没有体会完全就要被送到人家家里了。
宗室子弟们大多数都没有得到想象中的优厚待遇,反而像是物件一样被礼部官员操控,这让他们感到不满,但是当他们提出想要见赵构的要求时,都被无情驳回。
而这些事情赵构就算是知道也不会在意,只会让礼部官员加大力度,把这些宗室子弟回归带来的财政问题降到最低。
他没有那么多闲钱可以养闲人。
因为他的钱现在有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去处。
开封。
陈康伯带来的另外一个重要的谈判成果。
光复军方面有意用包括开封在内的整个南京路土地与南宋做交易,换取大量的钱财和粮食等战略物资用于维持自身的战争需求。
陈康伯北上的主要目的之一是为了和光复军商量一下内附的问题,如果可以达成协议的话,他们就真的是躺赢了,为此付出什么爵位和俸禄都不在话下。
但是光复军没有和他们谈论这个问题,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来得及询问光复军的统治意愿,就被光复军塞了一个大难题。
开封和南京路,相当于大半个河南之地,要不要?
如果要的话,打算花多少钱来买?
这个问题被陈康伯带回来之后,一开始没有公开讨论,而是宰辅团队内部进行商议。
对于这个问题,宰辅团队和赵构本人都有一种极强的既视感,他们忍不住的开始回忆起历史故事。
五百四十一 赵构已经进入舒适区
北宋宣和二年,宋徽宗为了完成宋朝占领燕云十六州的悲愿,与金国结下海上之盟。
双方商定,由金国攻取辽中京大定府,宋取辽南京析津府,双方南北夹攻,一起覆灭辽国。
辽亡后,宋将原给辽之岁币转纳于金国,金国则同意将燕云十六州之地归宋国,双方睦邻友好,共分天下。
不过在那个时候,金国已经对辽国取得了绝对的军事优势,和宋的联盟多是完颜阿骨打一力推动,金国统治集团对此则不是很上心。
宋徽宗则低估了处于上升期的金国对土地和财富的渴望,也高估了宋军的战斗力,对自己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随后金国出兵对辽国发起决定性打击,准备一举灭辽,而北宋也相约出兵北上燕云,试图对即将破灭的辽国上演一出趁火打劫的戏码,也顺便完成海上之盟的约定。
但是没想到宋军废到了极点,连即将亡国的辽军都打不过,反而被一波推倒全军溃散。
被金人打的没脾气的辽军却依然可以击溃心怀不顾的宋军,眼看着宋军如此无能,金国人又是鄙视又是心怀不轨地帮他们攻破了幽州等地。
虽然他们还是按照盟约把幽州交给了宋朝,但是迁走了全部的人口和财物,让宋朝花费一大笔军费只得到了空城一座。
不仅如此,宋国还要支付金国购买幽州等地的费用和金军击溃辽军的辛苦费。
等于北宋花了两遍钱,买到了一座没什么太大意义的空城。
当时宋朝举国欢腾,还以为他们终于完成了祖先的悲愿,回到了燕云之地,赵佶本人功劳盖过祖先,为一时圣君。
然而当时力主和北宋结盟的完颜阿骨打已经病逝,完颜吴乞买上位,金国内部主战派占据绝对上风,对宋国的武力十分鄙视,对宋国的财富却又十分垂涎。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
这个故事给了全体宋人一个教训——军事力量不够,就不要贸然图谋开疆拓土,否则会被打成渣渣,碎一地,捡都捡不起来。
所以接受了这个教训的南宋君臣从此就把这个教训刻在了骨子里,任何进取都会被视作极具风险的行动,除非有政治强人强行推动不得已而为之,否则断然不会进取。
进取就是等于自杀,毫无意义,还不如关起门来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但是硬要把当下的情况往那个时候套,也不尽然。
光复军不是金人,双方并没有可比性,而开封是宋国的故都,幽州对于宋国而言是个相当陌生的地方,强行把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讨论未免有点强行担心被迫害,有损大国国格。
所以宰辅团队商议了很久,吵架吵了七八次,都没有得出一个可以说服对方的结论。
总体来说,汤思退和沈该并不支持光复军的这一提案,觉得这样做危险性太大了,万一重蹈覆辙,对宋国来说简直是致命失误。
张浚表示可以和光复军就这一问题继续深入讨论,在讨论过程之中判断光复军的真实意图,不要放弃真正达成目标的可能性。
枢密院三人组持中立态度,认为维持现状是最好的,最好可以和光复军达成一个互不侵犯的协定,给大宋争取整顿军备的时间。
因为大宋的军备真的很烂,很多军队尚且没有满员,强行出动难度很大。
赵构面对宰辅团队的分裂意见感到非常无奈,他自己其实并不想要和光复军就开封问题进行谈判。
开封,是故都,对于赵构来说要是可以回到故都,毫无疑问是对他执政的合法性的一次大大的强化,他理应非常高兴,并且力主推动此事。
可是这一天对他来说来的太晚了,也太不巧了。
要是赵佶和赵桓早死二十年,而这一天在二十年前就来到了,那么他或许会毫不犹豫的推动这件事情。
可是最近,这种情况发生了改变。
一来,他已经进入到人生暮年,年轻时尚且没有雄心壮志,更别说现在了。
二来,他终于得知了赵桓的死讯,赵桓已死,太子已立,内部再也没有任何势力和个人可以威胁到他的皇位,而外部,金国已经灭亡。
所以他已经彻底安全了,他进入了安全状态,迅速构建了自己的舒适区。
进入舒适区的赵构已经不是很想折腾了。
天下局势的变化直接影响到了赵构的个人处境,而他的处境又直接影响了他的心理状态。
赵构不想折腾了,赵构想过几天安生日子,想要回到靖康之变以前那梦幻般的生活当中。
没有压力,没有折腾,没有风险,那快快乐乐的生活。
陈康伯之前觉得金国的灭亡会给南宋带来不可知的风险,但是他没料到最不可知的风险来自于他的皇帝陛下。
此时此刻,进入安全舒适区的赵构已经有了【怠政】的想法。
思来想去,他觉得光复军是否臣服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光复军不南下找南宋的麻烦,就无所谓。
他想着光复军不是金人,光复军也是汉人,应该可以谈判。
所以与其想方设法让他们投诚、然后还要考虑很严重的政治问题,不如干脆和光复军和平共处。
他立国也好,称帝也罢,都无所谓,只要不和大宋敌对,就可以。
所有人不要再想着回归中原,就那么让他度过一生,至于今后会发生什么……只要他死了,爱发生什么就发生什么。
他只想安安稳稳的度过往后余生,过舒服日子,什么都不要发生,什么都不要出现,一直维持下去,直到他死。
怀着如此的设想,赵构对这件事情的反应非常消极,对于宰辅团队持有的普遍意义上的消极态度他还是挺满意的。
而张浚这个一力推动北上的人……
赵构开始有点后悔把他喊回来了。
他要是不回来,现在的局势应该就不会如此的尴尬。
可是人已经回来了,已经做上了参知政事的高位,没有合适的理由又怎么能把他赶走呢?
而且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光复军是敌是友还没有最终确定。
只要这个问题得以确认,张浚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怀着莫名的想法,赵构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开封虽然是大宋故都,但是残破已久,且中原局势未定,贸然回归,不仅要支付大量银钱,还要寻求治理,这就又是一大笔银钱的支出,得不偿失,我看,还是算了吧。”
八月十三日的宰辅团队会议上,赵构给出了自己思考已久的最终看法。
“而且对于光复军,我以为,只要能与之订立和约,互不侵犯,其他的也不重要,彼等平定中原,心高气傲,且不说是否愿意内附。
就算愿意,这一群骄兵悍将该如何驾驭又是问题,给予何种待遇,往何处安置,彼等若有过分的要求又该怎么办等等,这些都是问题,与其烦恼,不如干脆不要谈这些事情。”
赵构不仅决定不要开封,还决定放弃和光复军洽谈归附的事情,转而寻求与之订立和约的可能性。
大宋不需要光复军的臣服,只需要光复军与他们签订互不侵犯的协定,一切就没有问题。
往后他们建国也好,称帝也罢,都无所谓。
反正赵构是这样认为的。
这个想法让汤思退和沈该惊喜莫名,却让张浚感到惊讶和相当的不满。
张浚立刻表示反对。
“陛下!开封是我朝故都,更是中原重镇,返回开封就意味着我朝重新回归中原,对于中原百姓来说,他们翘首以盼大宋回归,大宋若是不回归,他们又该是何等的绝望?”
五百四十二 怠政之心(催更邀请函活动加更)
对于张浚大义凛然的说法,赵构其实根本不感冒。
这样的话他听得太多了,从几十年前就开始。
不过当时他还不能公然反对,公然表达自己的反感。
现在赵桓死了,太子定了,他的地位终于牢固不可动摇了。
所以他可以了。
“中原民心固然思念大宋,但是德远也要考虑到大宋实际的处境,河南之地残破日久,光复军为何要把河南之地交给大宋?不还是因为没有足够的银钱治理吗?
他们自己不愿意治理,就想把这样的重担甩给大宋,让大宋耗费大量银钱治理河南,整治黄河,这样的事情又要耗费掉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德远,你要认真权衡利弊啊!”
看着赵构满脸不在乎的表情,张浚愣了片刻,才很焦急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陛下,正是因为老臣权衡利弊,才觉得开封必须要回,河南必须要拿下,我朝不能总是偏安一隅,总要回归中原,重新确立我朝在中原的地位,恢复故土,这样才算不愧对祖宗啊!”
赵构还没说话,汤思退眼睛一亮,直接站出来对他阴阳怪气。
“张相公,您这话说得就有些问题了吧?难不成陛下千难万险稳住大宋半壁江山,延续大宋国祚,到你这里就算是愧对祖宗了?那你当日富平之败是不是也愧对祖宗啊?当日淮西军变你处置失当,是不是也算愧对祖宗啊?”
汤思退可算找到机会反击张浚了,逮着机会就对张浚一顿输出,输出的非常迅猛,打了张浚一个措手不及。
张浚闻言大惊失色,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再看向赵构的时候,发现赵构用极其不满的神色看着他,顿时感觉大事不好。
于是他赶快向赵构谢罪。
“陛下!老臣糊涂!老臣失言!老臣有愧于陛下的信任!老臣万死难辞!”
说完张浚就跪了下来,向赵构请罪。
赵构强忍心中不快,重重地哼了一声,怒道:“辛辛苦苦三十年,我的职责就是稳住大宋半壁江山,延续大宋国祚,到此为止了,至于恢复故土,张相公等新帝登基之后再说吧!”
说完之后,赵构拂袖而去。
汤思退和沈该幸灾乐祸地看着张浚,冷笑一阵,转身离开。
枢密院三人组不发一言,直接离开。
只剩下一直未发一言的陈康伯许久未走。
等所有人都走了,他才上前扶起了瘫在地上的张浚。
“德远,起来吧。”
张浚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看着赵构消失的地方,不解道:“陛下为什么忽然会这样说?之前陛下不还是希望光复军可以内附吗?”
陈康伯一直都在冷眼旁观。
当他听到赵构的说法之后,他先是惊讶和不解,然后很快就明白了一切的根源。
他把张浚请到了自己的家里,摆酒设宴与张浚共饮,席间,他说起了自己的猜测。
“陛下可能有了怠政之心。”
“怠政之心?”
张浚满脸的不可思议道:“为什么?故国未复,北方局势不明朗,光复军是敌是友尚且不清楚,陛下为什么要怠政?”
陈康伯一口把一杯酒饮尽,叹息道:“因为金国覆亡了,而且先帝驾崩了。”
“这……”
张浚方才没反应过来,忽然听到陈康伯提起这件事情,他猛然反应过来。
“你的意思是……”
“金国覆亡,先帝驾崩,太子已立,德远,你觉得这种情况下,陛下还会有什么想法呢?”
张浚低头不言语,少顷,他说道:“应该振奋精神,徐图恢复中原,恢复故土,在开封告慰祖宗。”
“唉……”
陈康伯叹息道:“陛下即位于大宋危机之中,千难万险稳住半壁江山,延续国祚,随后所作所为,不过是在金国威逼之下求存罢了,一味求存,一心求存,只是为了求存,为了求存,什么都可以做。
一朝梦醒,金国覆亡了,先帝驾崩了,太子也确立了,还有谁会威胁到陛下的安危呢?没了,德远,全没了,只要确定光复军是友非敌,只要和光复军订立和约,陛下必然怠政!”
陈康伯这话说的其实有点僭越,有点诽谤君上的感觉。
不过就在他的屋子里,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进到张浚的耳朵里,再也没有第三个人听到。
张浚就坐在桌子边上,手里握着酒杯,一脸迷茫、挣扎之色。
好一阵子,张浚放下酒杯,看着陈康伯。
“那陛下召我回临安,所为何事?”
“当时金国还在,陛下召你回来,是为了对抗金国,如今金国已经覆亡,只要光复军不南下,大宋没有外患,那么……”
陈康伯的话没说完,但是张浚已经明白了陈康伯的意思。
“大宋没有外患,张浚在临安也就没有立足之地了,长卿,你是这个意思吧?”
陈康伯叹息着点了点头。
“德远,你是救时之臣,我敬佩你的志向,敬佩你的为人,所以我希望你可以自己决定去留,善始善终。”
“这是有人想让你对我说的话吗?长卿?”
“这是陈康伯本人想要对张德远说的话。”
陈康伯叹息道:“在山东的时候,我就预感到这一天了,金国覆亡了,光复军又不和大宋为敌,大宋没有了外患,必然沉溺于安稳,无人试图北上,则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偃武修文……
这当然好,我没说安稳是不好的,但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人如此,国也如此,昔年大宋和辽国订立和约,双方百余年未有大规模战事,结果一朝金国起势,两国崩毁,只在旦夕之间!”
张浚看着陈康伯满脸的忧虑,缓缓闭上了眼睛。
少顷,他重新张开了双眼。
“果真如此,如之奈何?”
“无计可施。”
陈康伯摇头道:“和约一旦签订,陛下必然怠政,执政者无非汤思退之流,他们能做什么?只求一日安稳罢了。”
“既然如此,我留在临安还有什么意义?”
张浚一口喝干了杯中酒,觉得不痛快,浇不灭心中的愁绪,便干脆拿起酒壶往嘴里倒。
陈康伯默默看着张浚的狂饮。
但是壶里的酒也喝干了,张浚还是不痛快,于是他发怒了。
他拍着桌子咆哮。
“我一生的志向只是为了恢复中原!只是为了恢复中原!我知道我没有很大的才能,所以才有富平之败,才有淮西之败,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但是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堂堂大宋被金人侮辱!我不甘心中华正统被边疆蛮夷踩在脚下!我不甘心华夏天子向蛮夷之主称臣!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呐!长卿,你甘心吗?你甘心吗?!”
陈康伯怜悯地看着张浚。
“我也不甘心,但是这一切已经结束了,德远,金国完了,蛮夷完了,大宋天子不需要向蛮夷称臣了。”
“不是大宋军队自己做到的,就不算数!那是光复军做到的,是光复军做到的!和大宋有什么关系!光复军打败了金国,恢复了中原,难道有人觉得这是大宋的功劳吗?”
张浚狠狠的一捶桌子:“就算现在光复军是友非敌,谁敢保证未来还是?谁敢保证?长卿,你能保证吗?你可以保证吗?”
“谁也无法保证。”
陈康伯摇了摇头。
“对啊!没人可以保证啊!没人可以保证光复军永远和大宋为友啊!不能偃武修文啊!不能荒废军备啊!要积极备战,要练兵,要充实军械,要时刻有战争的准备啊!要防止光复军建国变成第二个金国啊!”
张浚边说边流泪,越说哭得越大声,最后整个人埋头于桌上痛哭失声。
陈康伯默默的陪着张浚,等着他哭完,没有打扰他。
五百四十三 大宋不再需要我了
张浚哭了很久。
他哭的时候,陈康伯喝了三杯酒,吃了五块肉,叹息六次。
然后张浚终于哭不动了。
人老了,感情就会变得比年轻时稍微脆弱一点,当年富平之败和淮西军变之后,张浚都没有灰心丧气,一直都在相信自己还有下一次的机会,所以他一直没哭过。
但是这一次,他确定自己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所以他哭了,仿佛是要把攒在心里几十年的眼泪都给哭干净为止。
等终于哭完了,张浚抬起头,抹了抹脸,低声道:“抱歉,长卿,我失态了。”
“无妨,失态的张德远比不失态的张德远更让人觉得亲切。”
陈康伯尝试打趣张浚,但是没见到张浚脸上有什么额外的表情,便只能第七次叹息,又问道:“德远,今后有什么打算?”
“今后……”
张浚出神的想了想,苦笑道:“临安既然没了张浚的容身之所,张浚就只能卸下一身重担,忘掉三十年夙愿,辞官归乡,虚度晚年了。”
“落叶归根,挺好。”
陈康伯没有提出任何挽留的想法,只是点了点头,便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嘴里咀嚼。
然后第八次叹息。
两人又沉默了好一阵子,张浚才重新开口。
“长卿,张浚这辈子挺失败的,富平之战打不赢,淮西军变解决不了,葬送大宋十万精锐,堪称大宋的罪人。
待年逾花甲,好不容易以为可以大展拳脚将功补过,结果北方出了光复军,两年,就做到了张浚一辈子也做不到的事情,你说,后人会怎么评价张浚呢?”
张浚似是有心似是无意的询问陈康伯。
陈康伯看着张浚面无表情的模样,忽然笑了出来。
“你张德远原来也会害怕?所有人都觉得你张德远纵然有千万般错误万般不是,唯有不会害怕这一点是对付金国最强的利器,也是最值得所有人敬佩的,结果到头来,你也会害怕?”
张浚愣住了,看着陈康伯似是嘲讽的一张脸,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哈哈大笑。
“是了,是了!张德远没什么强项,就是胆子大,他们怕金人,我不怕金人,虽然现在金人没了,但是张德远就该一直胆大到底!”
说罢,张浚还要喝酒,陈康伯便唤来家人,让他们给张浚送上府上最好的好酒,请张浚一醉方休,让张浚喝了个痛快。
当天晚上张浚就睡在了陈康伯的家里,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了才起床,向陈康伯道了声谢,大大咧咧的离开了陈家。
看着张浚离开陈家的背影,陈康伯第九次叹息。
随后,赵构也好,汤思退也好,沈该也好,他们提出任何保守的政策张浚都不会反对了。
他和陈康伯一样,眼观鼻鼻观心,看着他们逐渐把南宋国策修正到了和光复军寻求共存的方向上,再也不提北上进取的任何方针。
南宋的国策彻底进入了保守范围,与光复军商谈、签订和约的意向也渐渐明确,进入了实际条纹的探讨和确认当中。
张浚和陈康伯一样都列席参与讨论,但是基本上不发言,除非赵构主动问起,否则他们一言不发,仿佛两个透明人一般。
这让赵构等人觉得相当奇怪。
那个永远元气满满火力十足的张大炮怎么忽然对这些保守政策一言不发了?
换做平常,他不是应该愤怒的拍桌子和他们据理力争乃至于打起来吗?
现在这是怎么了?
眼观鼻鼻观心,张大炮熄火了?
虽然说张浚不对他们的政策开火这种事情让赵构等人觉得比较奇怪,但是张浚这样做对他们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可以让他们顺顺利利没有阻碍的商议完成和约的内容。
权当是张浚开窍了吧。
随后,临安方面组织了第三次使节团,携带临安方面商议出来的和约初步款项北上山东去和光复军商讨此事去了。
第三波使节团带着赵构的意愿北上山东之后没几天,被张浚拜托调查孙元起案的陈俊卿找到了张浚,说事情有了重大进展。
陈俊卿基本上把幕后大人物的身份锁定了,证据链也接近完成,只要张浚以此发起进攻,就算不能一具拿下,也能让此人手忙脚乱焦头烂额,到时候足以让他吐出几个替死鬼,替朝廷除掉一批吞吃赋税的国之硕鼠。
然后再乘胜追击,把那个幕后主使拉下来,打落凡尘,则朝中主和势力必然大衰,张浚就能推动大宋的北上国策了。
张浚听完陈俊卿的慷慨陈词,又翻开了陈俊卿的调查报告,得知了他所怀疑的那个人的名字。
但是看完之后,张浚平静地把这份报告合上了。
“应求,此事到此为止,你不要再查,也不要声张,去和你的熟人交代一下,就当此事没发生过,你也把所有知道的事情全部忘记,再也不要提起。”
“啊?”
陈俊卿愣了一下,顿时满脸不解:“相公,这是为什么?咱们好不容易查出头绪了,只要把这些东西交给官家,必然能给此人沉重一击!为什么……”
“应求,别说了。”
张浚叹了口气,摆摆手让陈俊卿坐下。
陈俊卿却并不听话。
“相公!我……”
“应求,我打算辞官。”
张浚一句话打断了陈俊卿继续说话的想法。
陈俊卿顿时满脸的惊愕——最近朝中没有什么会逼着张浚辞职的政治风波吧?
倒不如说最近一段时间罕见的没听说有人上表弹劾张浚,之前张浚和汤思退等人中门对狙的时候每天都有人上表弹劾张浚,就跟玩一样,最近倒是奇迹般的没有了。
等一下!
这两者之间难道有什么……
陈俊卿瞪大了眼睛。
“相公,为什么?”
张浚沉默了一会儿。
“因为大宋不再需要我了。”
“啊?”
陈俊卿不解。
张浚就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了陈俊卿听,陈俊卿听完之后默然无语。
“一个不想北上的朝廷,是不需要张浚的,张浚看穿了,看透了。”
张浚苦笑一声:“本想着铲除北上的障碍就能北上,现在看来,我才是那个需要被铲除的障碍,但是我不甘心,我宁愿自己主动辞职,也不要被迫辞职,更不要被罢免。”
陈俊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张浚。
“相公,您真的要辞职吗?”
“光复军若不南下,大宋又为什么要北上呢?没有道义啊,就算是我,也打不了没有道义的战争,不辞官,还能怎么样呢?”
张浚走到陈俊卿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而且我的年龄确实很大了,我都六十三岁了,累了,是时候该告老还乡了,但是应求,你还年轻,你还大有可为,所以,不要开罪他们。”
“相公……”
“这份东西,我会带走,这是你的心血,我会妥善保存,必不让你因此受难,今后我不在朝堂,你要小心行事,懂吗?”
“相公!我还是……”
“人贵有自知之明,应求,我就是太没有自知之明了才沦落到今日!你不要学我!”
张浚双手放在了陈俊卿的肩膀上,深深地叹息道:“朝廷不可能北上了,至少在新君登基之前是不会北上的,应求,事不可违,不要强求,去做你能做到的事情,让大宋加强军备。”
陈俊卿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张浚的府上,张浚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满脸都是无奈。
沈该的事情,他已经没有资格继续追寻下去了。
而苏咏霖到底是宋人还是其他什么人,也没有意义了。
既然赵构朝廷决定和谈,决定维持现状,那么一切就这样好了。
我不管了。
张浚彻底的绝望了。
五百四十四 怎么就成了南宋最忠诚的协约伙伴呢?
九月初一,以尚书左仆射沈该为正使的使节团抵达了山东临沂,会见了光复军领帅赵作良。
南宋使团明确向赵作良提出不图谋开封的想法,并且提出南宋方面希望和光复军签订和约,开通互市,互不侵犯,互相协作,达成友好。
这一突然的变故让赵作良没有反应过来。
“沈相公,您的意思是,大宋不需要开封?”
“开封虽然是大宋故都,但是残破日久,大宋财政艰难,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银钱可以拨付,就算买回来也没有钱可以治理,只是徒增烦恼罢了,所以陛下思来想去,还是放弃了。”
沈该笑了笑,说道:“光复军可以平定中原,武功赫赫,实在是让我等叹为观止,大宋愿与光复军订立和约,睦邻友好,互不侵犯,更可以开通互市,互通有无,岂不美哉?”
赵作良愣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这……确实,确实,如果大宋不想要开封,那……吾等也不强求,那么此事我还需要和部下做一番商议,问问他们的意见,我会尽快给与答复,还请沈相公在临沂歇息数日,您看可好?”
“自然,自然。”
沈该点头应下,接着就在临沂城住了下来,在临沂城游山玩水,乐不可支,时不时还约着赵作良一起游玩,把酒言欢,完全不像是来出使的,倒像是来公费旅游的。
事实上沈该确实非常的愉快、轻松,金国的覆亡和赵构的表态让他非常快乐,让他觉得自己政治理想终于可以完成了。
大宋既然已经退到了江南,那就干脆的在江南立足好了,为什么还要费力不讨好的北伐?
重新攻占北方,还要把政治权力分给北人,这笔生意怎么看怎么失败,无论如何都不该推进。
光复军的出现真的是非常及时,把金国灭了,把主战派存在的根本都给铲除掉了——金国都没了,你们主哪门子的战?你们要和谁战?
在这样的情况下,连灵魂人物张浚都认怂了。
所以沈该现在对光复军的态度非常友好,非常希望宋国能和光复军达成睦邻友好合作协定,和平共处,大家一起发财。
光复军可以向南宋购买丝绸啊瓷器啊茶叶啊之类的高端货,而南宋也可以向光复军这边购买牛羊马一类的北方高端货,大家可以互通有无,对不对?
然而赵作良却没有预料到南宋方面居然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应对,只能拖延时间,派人五百里加急把消息送到中都,让苏咏霖知道。
苏咏霖在三天之后得知了这件事情,刚知道的时候也有些许的错愕,觉得南宋是不是整个朝廷的官员都大脑坏死了,居然要和他睦邻友好,要和他开通互市。
但是很快他就释然了。
赵构大概是觉得赵桓死了,金国没了,他彻底安全了,所以就想着维持现状不动弹好安度晚年了。
苏咏霖当然不会允许他能够安度晚年,但是想着这家伙好像活到了八十多岁,属于祸害遗千年的类型,所以也就稍微的放松了一点。
就算迟个几年,赵构也不会死,只会好端端的活着,等着他。
而南宋如果能因为这虚幻的和平而不在南边搞事情,让他可以舒舒服服的赚钱,那么各种意义上对他来说都是利好。
他将拥有充足的时间练兵、夯实基础以及锤死金国。
所以苏咏霖召开了一个会议之后,就决定和南宋缔结和约,睦邻友好,互不侵犯,开通互市,互通有无。
从此南北和谐,再无战事,岂不美哉?
又过了三天,消息传回了山东,此时沈该正在快活的游山玩水,得知中都方面传来愿意和南宋缔结和约的消息的时候,一方面觉得高兴,一方面却觉得还没有玩够,还想接着玩玩。
不过说到底,正事不能不做,该做的事情一点也不能落下。
双方于是展开了正式的谈判。
南宋和金国的绍兴和约有很多内容,对于南宋有相当多的侮辱成分,南宋慑于金国的威势而不得不答应,这让很多有识之士感到屈辱,不断的想要搞事情。
但是现在光复军把金国消灭了,绍兴和议当然直接作废,里头的很多条款都做不得数,这对南宋来说是一波重大利好。
所以沈该出发之前,赵构就对沈该说别折腾出什么岁币之类的,大家就平等相待,互相没有对对方的什么经济要求就很好。
如果光复军提出此类的要求,一定要反驳,一定要力争。
让沈该感到高兴的是,光复军这边对南宋也没有什么要求,基本上是秉持着对等的关系和南宋签订协约。
答应和南宋开放边境互市,互通有无,双方互相可以派遣使者到对方的首都会面,逢正旦、皇帝生辰,应该互派使者予以恭贺之类的。
对了,沈该还非常秘密的和赵作良商量了一下苏咏霖何时做皇帝的事情。
说他出发之前赵构对他交代了,哪怕苏咏霖想要做皇帝,那也是无所谓的,南宋方面愿意承认,只要双方睦邻友好就可以。
赵作良摆出一副惊喜的模样,然后同样悄悄地告诉沈该,说彻底覆灭金国余孽之后,苏咏霖就会选择时机称帝,到时候希望南宋予以配合,双方一定永远友好下去。
这个计划本来就是光复军内部公开的秘密,知道的人不少,告诉南宋也无妨,在和约即将签订的当下,交代这件事情也算是给南宋一颗定心丸,让他们别总是乱揣测。
得到了可靠的消息之后,沈该也算是放下了心,于是双方经过三轮商谈,把一些政治和经济方面的问题谈妥了。
九月末,苏咏霖和赵构双方都认同了这份和约,于是这份和约也就算是正式签订、正式生效,南宋和光复军达成了互不侵犯、睦邻友好的协定,双方结为盟友,若有背离,人神共愤。
苏咏霖在十月初得知这一消息之后,觉得历史莫名的幽默。
你说他一个处心积虑要覆灭南宋的心怀不轨之徒,怎么就成了南宋最忠诚的协约伙伴呢?
但是南宋愿意相信,那就随他们相信好了,只要不妨碍他的军事行动和政治行动,一切都没有问题。
五百四十五 本地区文明灯塔
时间进入到绍兴三十年的十月份,光复军政权已经组织下辖河北、山东、河南、河东和燕云之地的民众们完成了秋收任务,并且开始清点各地粮食收成。
总务局下辖粮饷司的税务部门和人员们也开始了税收任务和储备任务,同时判断什么地方粮食缺口大,好对口支援。
与此同时,对各地的恢复性建设任务也在逐渐进行之中。
在这个时期,苏咏霖已经开始发挥复兴会的作用。
对于一般旧官僚做主官的州县,他通过总务局下令,利用总务局的渠道要求他们执行行政命令。
这是单纯的行政命令,靠整个官僚组织来掌控来执行来监督。
而对于完全由复兴会员掌控的【复兴县】,他则是通过复兴会下令给复兴县,让复兴县做出模范带头作用,加紧建设,同时要求复兴会组织予以监督。
因为在执行政务的过程中不可避免会出现一些问题,对于一般的州县,苏咏霖用总务局进行监督。
而在应对复兴县的问题上,苏咏霖则要求各县的复兴会组织承担一部分职责。
战后,苏咏霖为了建设复兴会投入大量的精力和资金,在每一个复兴县都设置了一个县级分会,每一个县级分会都会安排一名书记官。
苏咏霖明确规定,分会书记官对当地官府组织的官员拥有监督的职权,对他们行政过程中的一举一动都负有监督的使命。
一旦发现本地身为复兴会员的官员有渎职情况,可以直接进行干预,予以矫正,在复兴会内部进行处理。
与此同时,为了保证本地行政主官一定的行动权力,使之不完全沦为本地书记官的从属,身为复兴会员的行政主官可以担任复兴会分会的副书记官,对书记官的行动有申辩的权利。
苏咏霖想要在复兴县内进行政治实验,把自己的政治设想在复兴县内实现,为今后全面推广这一政治模式积累经验。
苏咏霖不想让官府成为唯一的权力机构,所以他要另设不属于官府的机构作为制衡方的存在,且仅仅掌握对官府的监督权力,以此增强行政效率和官员的廉洁性。
同时为了避免复兴会分会过度干预行政反而影响当地行政,危害民生,他也给了行政主官相关的权力,让复兴会的书记官必须要有的放矢,不能随意行使监督权力。
这是对双方的限制。
这是实验,一场很有意义的实验,在苏咏霖看来这样的实验不管在将来会走向何方,对于未来的国家来说都是很有意义的。
而且复兴县的存在使得苏咏霖可以在复兴县内大规模培养指导员和觉悟群众,时机一到,就能让旧官僚旧士绅见识一下什么是人民战争。
不过这个设想在眼下为时尚早,苏咏霖在目前已经控制了金国故土的大半,控制着五百五十二个县,但是复兴县只有七十个,差不多只有整个占领区的七分之一。
而剩下来的所有地区,在眼下都不得不利用原先的金国旧官僚和中原士绅来充当门面。
这种城头变换大王旗式的朝代变更让苏咏霖非常不爽,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目前的实力能控制七十个县实属不易。
而眼下和南宋签订和平协定之后,南宋的威胁直接降到零的级别,时间已经完全归属了苏咏霖。
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可以通过各种方式增加复兴县的数量和实际控制区,逐步扩大复兴会的力量。
而在这期间,需要苏咏霖以皇帝的身份掀起政治斗争,使得目前占领区内的三个主要政治势力之间达成狗咬狗的状态,使得他们无暇也不能腾出手来对付尚且弱小的复兴会。
对于复兴会控制区,苏咏霖定下了扫盲、教化、思想宣传等一系列的政策,通过复兴会给与这些地区和其他地区不同的教育经费,以期培养出更多可靠的政工人才。
在获得了时间的当下,这一行动对于苏咏霖来说显得游刃有余。
在行政领域苏咏霖打开了总务局和复兴会的两条线路,在军事领域,苏咏霖也充分发挥了总务局和复兴会着两条线路的作用。
就算是一个传统帝王,在他建国的时候也会有一个军事贵族集团作为他的后盾存在,以此为基础建立全国政权,并且与文官政府达成平衡,构建王朝运行的模式。
以此为理由,苏咏霖当然可以断绝任何人伸手到军队里的可能。
总务局内负责军事这方面的全部都是军队里原先的参谋司成员,且清一色全部是复兴会成员,军队这一块,苏咏霖一点都不会放松。
之前因为军队扩张太快,十万精锐主力直接暴增到五十万人,太多良莠不齐的人混进了军队里,直接导致潼关攻防战的失败。
苏咏霖于是掀起整军热潮,通过各种手段把军队总人数控制在了四十万人的规模。
十万军官、战兵被整理出局,或者回家务农,或者就地散入燕云之地的村庄内,或者转入辅兵序列。
军队改组从六月到十月,四个多月的功夫完成,五大兵团和一个虎贲军的改组完成,而下一步当然就是坚决的文化政治教育和军事训练。
这方面苏咏霖带出来的老底子都是强中手,通过诉苦大会和公审大会将降兵、新兵们快速融入群体,通过思想文化教育让他们认同光复军的理念,再通过军事训练让他们掌握军事技巧。
对于一支一天可以吃三顿饭的军队,在这样的训练之下,半年就能发生大变,一年就能脱胎换骨,三年就能成为打不烂拖不跨的铁军。
步军方面苏咏霖算是经验丰富了,而在骑兵方面,因为直接接管了原先金国在燕山以北的草原上设置的【群牧】,苏咏霖不仅获得了很多战马,还得到了善于养马的契丹牧人。
而在这个领域,就涉及到了光复军的民族政策。
因为苏咏霖是主打民族大联合政策的,除了女真人,大家都是朋友,以此将契丹人、奚人、渤海人等各族群全部纳入统治之中。
而这就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
燕云地区汉人算是主流,燕云以北以东以西,汉人就绝对不算是主流了,契丹人和奚人才是主流。
不过在当下,有一点是非常利于苏咏霖的。
汉文化在整个东亚地区处于绝对优势的霸主级别地位,堪称本地区文明灯塔。
异族团体和政权未必对汉人政权有什么好感,但是对汉文化却充满好感。
不说其他族群,单说契丹人和奚人,他们当中的精英群体都以掌握汉文化为荣,会说汉话写汉字的人绝对不少,过着汉人式生活的人也绝对不在少数。
苏咏霖无意帮契丹人和奚人发扬光大本民族文化,当然他也不会刻意限制和打压他们的民族文化。
他只会在政治经济军事等各个领域上充分发挥汉文化的优势,使汉文化成为绝对的主流,让他们主动向汉文化靠拢。
这方面,还真要感谢把汉文化发扬光大的大唐帝国。
他们虽然送出去很多东西,一手培养了强大的外部敌人,还用节度使制度玩崩了政局,但是他们也用汉文化深深地影响了周边族群。
于是当汉民族重新奋起即将称霸东亚的时候,周围的各民族精英早也遭到了汉文化的深度影响。
就算他们建立国家,成为统治阶级,也会不自觉的信任汉文化,采用汉文化,仰慕汉文化,并且开科举,走上汉化之路。
辽国如此,金国亦如此。
这就给苏咏霖解决民族问题创造了良好的契机。
五百四十六 开山祖师爷苏咏霖
战后,苏咏霖曾主持召开面对契丹人、奚人和渤海人等生活在光复军占领区内各族群人士的碰头会。
会议上,他就很明确的给了他们承诺。
“之前的承诺依然有效,我绝对不会食言,我对你们会和对待汉人一样,因为你们会说汉话,会写汉字,也读过汉家经典,所以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我都会对你们一视同仁。
你们的族人可以做官,可以经商,可以务农务工,可以下海捕鱼,可以和汉人通婚,可以居住在任何地方,只要他们愿意,我不会因为他们的族群而做出任何的限制。
当然,等立国之后,他们也可以和汉人一样读书进学,学习知识,可以参加科举考试,和汉家士子一起光明正大的竞争官职,这方面我不会做出任何限制。”
苏咏霖做出这个表态之后,等于承认了各族人士的公民权,各族人士都为此感到心安,盛赞苏咏霖的宽广胸怀。
于是,以耶律成辉、耶律元宜为代表的契丹人,以米援、贺司为代表的奚人,还有以李宝成为代表的渤海人等,都被苏咏霖任命为总务局高官,伴随他左右,象征着各族围绕在苏咏霖身边。
苏咏霖把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安排在了民政司。
把米援与贺司安排在了军政司。
把李宝成安排在了财政司。
他把一部分实际权力交给了各族的领头人物,把他们纳入统治阶级当中,予以任用,安抚人心。
苏咏霖的这一举措得到了内部的高度评价,各族人士为此感到心安,不再怀疑光复军的诚意。
民族问题得到了初步解决之后,苏咏霖就开始把夺取的金国战马和亟待训练的骑兵全面迁入燕山以北的广大草原之上,在这里接收了金国留下的群牧底子,设立了燕山牧场。
苏咏霖以虎贲军副将丁思远兼任燕山牧场总管,任命原先群牧中的官员契丹人耶律兴文和塞里出任副总管,大规模任用原先诸群牧的专业牧人,协助光复军的骑兵部队养马、训练。
苏咏霖在总务局中单独设立了牧司负责对接燕山牧场的业务,直接由牧司对接燕山牧场,单独划拨财政份额用于牧马。
燕山牧场初建就有超过五十万匹马,为了饲养训练这些战马,苏咏霖则保留了五千人的牧场职员,还有总人数达到八万人的光复军骑兵轮流在这里驻扎、生活、训练。
出于今后的战争考虑,一个牧场在苏咏霖看来是不够的。
所以苏咏霖又盯上了金国的上京会宁府地区,打算夺取之后就在这里设置第二个牧场,再饲养一大群马匹。
随着苏咏霖的励精图治,光复军占领区内的军事、经济和政治形势一片大好。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十月末,苏咏霖和赵惜蕊合著的第一本政治教科书《苏氏政论》完成了。
苏咏霖做了最后的修缮和润色之后,于十一月初一下令刊印五百本,先期交付到中都复兴会总部。
苏咏霖在这本书中将自己过往的全部经历和随之而来的经验做了充分的描述,对上等人是如何愚弄、奴役平民百姓这一环节也做了充分的描述和解释,并且给出了破局的方法论。
这本书的主要目的就是给复兴会的成员们提供一个完整的政治理论和政治思路,为他们大量培养政工干部给予指导。
在战争期间,这是快速扩大组织人数与斗争的重要教科书,而在之后的国家建设和经济建设问题上,这本书还没有涉及到。
这一部分的内容,苏咏霖打算在之后的岁月里抽时间完成。
很多涉及到专业知识和专业领域的内容并不能一拍脑袋瓜子就确定,就当前这部分内容也是苏咏霖在征战过程中确定可以办到的,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的事实。
至于接下来的内容,也要在今后的国家建设进程中予以实践和确认,然后才能著书立说。
而这一部分内容补全之后,苏氏理论将具备取代儒家治国思想的可能,为后人治理国家、寻找出路提供帮助。
这一思想一旦诞生且完善,必将拥有强大的生命力,就算有人想要倒行逆施,也绝对掩盖不了它的光辉。
在此之后,十一月初五,苏咏霖召开复兴会总部会议,在会议上宣布要建设复兴会干部培训学校的事情,争取不仅在总部,还要在复兴县内建设这样的学校,大量培养政工干部。
对于田珪子提出的经费问题,苏咏霖决定直接专款拨付,让田珪子给出费用申请,交给林景春,林景春直接拨付到复兴会总部。
“任何事物出现之初,都是需要投入大量资金的,造反起事也好,耕种土地也好,不外如是,我的意思就是,不要怕花钱,只要钱花对地方,那就是值得的!
想想吧,咱们从女真贵族手里榨出了五百多万两黄金,两千多万两白银,这笔巨款,总要有个去处,不仅可以用在农业建设上,也能用在修缮长城和黄河上,更能用在复兴会身上。
复兴会是我的根基,是我的一切,是我全部的希望所在之地,所有的一切都不如复兴会重要,诸位,你们一定要精诚团结,齐心协力,为我们彻底清算上等人给我们带来的苦难的那天的到来,添一把力气!”
“喏!”
与会全体复兴会员向苏咏霖做出了郑重的承诺。
除了复兴会,苏咏霖最重视的当然还是军队,军队内部的诉苦大会和公审大会他多次参与,多次亲自给士兵讲述他所看到的人间惨剧,多次亲自主持公审大会。
苏咏霖声音洪亮,演说富有激情,条理清晰,甚至可以说有点煽动性,所以他所主持的公审大会总能得到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应。
而他也经常出现在军队里,和士兵们说说笑笑,一起吃军队里的伙食,和普通士兵一样坐在地上,与他们边吃边聊。
军事训练的时候,他则是铁面无私的训练官,看到有士兵动作做得不对,他会亲自上前做演示,看到士兵偷懒,他会严厉训斥这名士兵,责令他写检查,在全队面前做检讨,并且加罚。
到了晚上的篝火谈心会上,他又像个知心大姐一样询问士兵们过去的生活,询问他们过去和现在的不同,并且带领他们展望未来。
就思想教育这一块,苏咏霖绝对是天字第一号小能手,他的讲述能力可以让在一旁的指导员自惭形秽,打心眼儿里佩服苏咏霖不愧是大家的开山祖师爷。
五百四十七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对军队投入大量的心血之后,苏咏霖也会要求军队给他足够的回馈。
十一月中旬,严酷的寒冬之中,苏咏霖给辽东兵团拨付了大量的过冬用品和干肉等高热量食物,传令给辽东兵团,要求辽东兵团发起上京会战,对残存在上京地区的金国余孽发起最后的决战。
他要求辽东兵团将金国伪帝完颜雍活捉,送到中都接受全民公审。
为了增加这一次会战的成功率,苏咏霖还特意调遣辛弃疾率领虎贲军一万精骑前往辽东兵团,增加辽东兵团的机动战力。
在这个前提下,苏绝和魏克先制定了两路进攻会宁府、左右夹攻的战术,打算趁着没有下大雪的时候对会宁府实现闪电一般的快速进攻,尽快拿下会宁府,生擒完颜雍,结束这场战争。
十一月十八日,辛弃疾作为大军先锋率先出击,他统领三千精骑快速向会宁府方向发起冲击,打响了这场会战。
而在中都,苏咏霖召开了总务局会议,宣布要在北方地区选择部分土地开展棉花种植行动,将长期作为观赏类作物的棉花当做一种战略任务来种植,并且推进发展棉纺织技术。
苏咏霖说他在江南的时候见到过棉纺织制品,感觉冬天穿上棉纺织品异常温暖,认为棉纺织品非常适合在寒冷地区制成衣服穿,对保暖有着相当不错的作用。
不过因为北方地区没有大规模种植棉花的经验,所以他建议选择部分地区展开棉花种植的试点,并且选择善于织造的纺织业人士对棉花的防治技术进行研究。
总务局对此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
苏咏霖是觉得可惜,明明很早以前中国就开始在庭院中种植棉花,但是却长期把棉花当做观赏类作物来看待,并未发现棉花的经济价值和军事价值,实在是太浪费了。
在未来他是准备大规模开发辽东的,而在辽东寒冷而又漫长的冬天里,便宜而又有着相当不错保暖效果的棉花将成为军民两用的法宝。
怀着如此的想法,苏咏霖把行政命令颁布下去,令总务局农务司专门组织一支队伍推进此事,从棉花育种到种植到收获进行一番研究,为大规模推普及种植奠定基础。
而与此同时,苏咏霖也开始安排从山东、河北以及河东地区向辽东地区移民的事情。
燕云包括中原地区虽然经历战火之后,被摧毁了一批既得利益者,但是大体上既得利益者还是占据绝对优势,出于稳定的政治目的,苏咏霖也暂时不能动他们的利益。
苏咏霖可以光明正大去动的就是女真人的利益和与他作对的人的利益,把这批人先期清算掉,得到的人口和土地为他建设成功了七十个复兴县的根基。
而目前来看,在传统人口丰沛区建立的七十个复兴县已经是复兴会势力扩展的极限,若要在眼下这个阶段继续扩复兴会的势力,必须要另辟蹊径,避开与既得利益者的正面交锋。
所以苏咏霖就看中了辽东地区。
辽东,自唐末以来就不是汉人的势力范围了,二百多年来也没有汉人势力染指过,苏咏霖统领的光复军政权是唐末以来第一支染指辽东的汉人政治势力。
也因此,辽东在苏咏霖看来就是未经开垦的处女地,是可以让在这里大展拳脚的新天地,是他断绝旧官僚旧士绅势力染指政权的希望。
这个时代的辽东基本上是女真人的自留地,渤海人、契丹人在这里也是女真人的仆从,并没有占据过什么优势。
而女真人是苏咏霖光明正大打击的对象,是苏咏霖正大光明清算的对象。
所以他在辽东做什么都不会引起麾下各政治势力的反对和警觉。
而眼下在华夏传统地区无法扩张的复兴会势力,就可以辽东地区为根据地,展开大规模的铺开扩张,而为了顺应这一过程,需要大量的汉人人口填充进来。
苏咏霖在复兴会总部会议上定下了【往辽东去、开发大东北】的基本策略,决定把辽东建设为复兴会的自留地,作为复兴会的大后方为复兴会势力席卷整个中原奠定基础。
而经过战乱产生的大量流民正好可以往辽东各州府填充。
七十个复兴县塞不下的流动人口,因为战争出现的流动人口,因为战争而落草为寇之后又被剿灭俘获的人口,等等等等,都被苏咏霖安排起来,一起往辽东送。
从九月中旬开始,苏咏霖就开始往渝关以东地区填充人口,随着光复军进军辽东的步伐,越来越多的人口被苏咏霖水陆两线往辽东送。
这一进程所需要的大量资源一部分来自苏咏霖压榨女真权贵得来的财富,一部分则来自旧官僚和旧士绅的”贡献“。
这一点倒是挺有趣的,起因是苏咏霖敲诈孔氏为代表的中原汉人士绅,而中原汉人士绅为了迎合苏咏霖的需求、得到苏咏霖的青睐,于是一家赛着一家的给苏咏霖送资源。
送钱算是普通的,送粮食的,送腌肉的,送布的,送丝绸的,送木料的,送漆料的,送砖石的,等等等等,总而言之,只要他们有的,一个劲儿的往中都送。
苏咏霖也不忌讳,把总务局里面几个掌握实权的职位分配给了几家送钱送资源最多的人家推举出来的代表人。
这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卖官鬻爵。
但是大家都清楚,这处于王朝初建的混沌状态,一切都不是规则,一切又都是规则。
这个时候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窗口期,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真要等秩序确立了,科举制度建立了,再来这一套可就没戏了。
不趁现在赶快抢占政治资源,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现在苏咏霖需要物资,需要很多很多的物资,这个时候向苏咏霖“进献”物资,意义极大!
于是这些富可敌国的地主士绅家族纷纷“慷慨解囊”,从自家仓库里拿出大量物资用各种名目“贿赂”苏咏霖。
苏咏霖收获颇丰,一转手把这些东西归入公账,给正在推进的政策添砖加瓦。
第一批五万户民众迁移到锦州和广宁府的行动就靠着这一批“捐献”来的物资推动,顺利完成。
五百四十八 完颜雍的最后一搏
这些充实了汉民户口的辽东县自然被归类到复兴县的范畴。
这里从上到下都是苏咏霖自己培养出来的人手。
苏咏霖要一个县一个县的建立,一个县一个县的推进,一点一点的在辽东建立起复兴会势力的大格局。
十一月之前,光复军基本占据了辽阳府、临潢府以西的全部辽东地界,包括辽东半岛上也被光复军占据了。
根据光复军的政策,全体被俘获的当地女真人、女真军户都被连根拔起,全部打做官方苦力,在光复军的监督下建设城池、建造房屋、铺设道路、平整土地,为汉民的迁徙做初步的准备工作。
辽东地区的大量女真人为辽东大开发提供了充足的免费劳动力,免去了汉民在初期最艰险的开发进程中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十一月之后,光复军在辽阳府、临潢府一带站稳脚跟,得到苏咏霖的命令之后,就开始准备向会宁府发起进攻。
会宁府,完颜雍最后的根据地,根据军事情报,完颜雍在这里着急了全部的部署,大力征兵、扩充军队,竭尽全力筹备马匹、粮草,动用了全部的政治资源。
而当地女真人也因为听说了光复军对女真人的残暴政策而踊跃参军,踊跃加入军队保卫完颜雍政权,誓死与光复军作斗争。
但是事已至此,完颜雍最后的挣扎和努力其实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他的王朝刚刚建立就遭遇两连败,左膀右臂被光复军斩断,他现在已经独力难支,最后一支军队还是七拼八凑的新兵,连训练都没有训练多久,就要和光复军连续打了两次胜仗的辽东兵团展开决战。
不可谓不惨烈。
十一月中下旬,苏绝自己从辽阳府出兵,令魏克先从临潢府出兵,两路夹击会宁府,从南北两个方向共同埋葬掉金国在辽东最后的势力。
与此同时,完颜雍也探知了光复军的军事行动,长叹一声,完颜雍也决定进行最后的抵抗。
他要再一次“御驾亲征”,和光复军展开正面会战。
出兵迎战之前,他所任命的尚书左仆射和尚书右仆射不断劝说他不要出兵抵抗,这是下下之策,就算一定要抵抗,不如守城,当然上策还是去帝号,投诚,说不定还能活下去。
眼下这个局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金国要完了,光复军占据辽东已经不可逆转。
两人冒着危险进谏,完颜雍长叹一声,也没有为难他们。
“你们说的我何尝不知道,但是光复军根本不可能接受我们族人的投诚,我们族人投诚最好的结果也是做苦力,最差的直接就被杀了,李石死了,乌延蒲卢浑死了,这些事情还不能让你们放弃幻想吗?
我知道大金国国运艰难,已经走到了生死边缘,但是我作为大金国的皇帝,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无论如何也不能投降,就算死,也要战死,而绝对不能屈膝投降,去做宋国的徽钦二帝!”
完颜雍挥刀把面前的桌案砍断了一角,作为战斗到底的决心,然后就命人整顿军队,主动迎击光复军的来袭。
完颜雍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竭尽全力整顿军队,勉勉强强整顿出来三万军队,这是他所能掌控的最后一支武装。
而且这支武装只能勉强人手一把兵器,铠甲什么的是想都别想,着甲的只有完颜雍自己的皇帝卫队。
所以这支军队的战斗力有多少,完颜雍自己也清楚。
但是他还是率领这支军队主动出击了,只给会宁府留下了区区三千人的守备部队,自己带着主力向西南方向前进,主动寻找苏绝的主力部队进行决战。
他要证明自己的勇气,证明自己不愧为完颜阿骨打的子孙。
他得偿所愿。
十一月二十九日,在隆州境内,完颜雍带领三万主力和苏绝率领的三万辽东兵团主力碰上了,双方展开了规模庞大的会战。
会战之中完颜雍表现出色,沉着冷静的指挥步军结阵与光复军军阵正面对抗,指挥骑兵和光复军的骑兵来回周旋。
金军步军展现出了很强的勇气,尽管训练装备样样不如光复军,吃的也没有光复军那么好,但是作战勇敢,抵抗坚强,和光复军面对面互怼一个时辰还没有崩溃。
金军骑兵则依靠高强的骑术和数量多于自己的光复军骑兵来回周旋一个时辰都没有让光复军骑兵突破防线,护住了步军主力的侧翼。
完颜雍本人亲自擂鼓诸位,激励士气,激发了金军的极大勇气,金军全力抵抗,硬生生顶住了光复军犀利的进击。
这就给了苏绝很大的震撼。
“如果一路走来遇到的都是这样的金军,咱们还能有今日吗?”
苏绝情不自禁地反问自己,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可以。
因为苏咏霖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而金国是腐朽的,是衰落的。
金军必然战败,金国必然覆亡。
金军的优秀表现在一个时辰之后结束,他们耗尽了体力和勇气,而光复军则越战越勇,士气高昂。
光复军先击溃了金军的步军,又击溃了金军的骑兵,在广阔的平原战场上让金军全面崩溃。
太多鲜血和尸体刺激着金军士兵的神经,让尚且脆弱的他们支撑不住,从而全面崩溃。
金军败局已定,而完颜雍对此却没有太多的惊讶,他早就料到自己会战败,战胜的几率只有那么微不足道的一小点。
他为了那么一小点的战胜几率拼搏,拼到现在,他竭尽了全力,却依然战败,那就证明他真的已经挽救不了金国、挽回不了局势了。
金国覆灭已成定局,他继续反抗也没有任何意义,尽管他非常不甘心,却依然要承认这个局面。
可是他并不打算投降,他把拿下来的头盔重新戴上,拿起了马战用的长刀,让皇帝亲卫做好战斗准备。
身边亲将大惊,立刻劝阻。
“陛下,贼军势大,局势不可逆转,还请陛下速速退却,末将会为陛下断后!”
“我是大金皇帝,怎么能让部下死战,而自己退却呢?大金有战死的皇帝,没有退却投降苟活的皇帝!”
完颜雍决心已定,下令亲卫军随他一起向光复军展开最后的冲锋。
五百四十九 完颜雍瞪着眼睛死在了战场之上
完颜雍不打算继续逃避。
李石死了,乌延蒲卢浑也死了。
进攻失败了,防守也失败了。
他知道,大金国没有希望了。
未来光复军必然可以席卷辽东,称霸中原,把金国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
所以他要光明正大地打着皇帝旗号向光复军发起冲锋,他要让所有人知道,他作为大金皇帝,是死在冲锋的战场上的。
苏绝眼看着大军即将获胜,正准备下令全军出击,准备给金军再来迎头痛击,结果没想到他居然看到了金国皇帝的大旗动了起来,并且还是朝着战场方向动的。
副将陆堂立刻将此事告诉苏绝,让苏绝知道金国皇帝带着一队骑兵向光复军发起了冲击,目标直指光复军中军,冲着苏绝来了。
这是……
自杀式的冲击吗?
金国皇帝脑袋坏了?
他不知道战场局势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一小队骑兵可以挽回的?
还是说这只是幌子,真正的完颜雍已经跑了?
无暇做更多的考量,苏绝下令陆堂亲自带领骑兵对冲,去解决掉那支打着皇帝旗号的骑兵。
陆堂领命,立刻挑选骑兵冲上战场,很快与金军骑兵接战,并且快速将其包围,用弓弩给他们打击,然后才是近身接战。
激战之中金军骑兵不断坠马而亡,光复军骑兵这边也有不小的伤亡。
不过光复军骑兵占据了数量上的优势,金军骑兵则相对较少,不够持久,双方激烈对战,浴血厮杀,杀到最后,金军这边就剩下最后五个人。
四个瞪着眼睛的金兵护着里头一个同样浑身浴血的金甲大将。
“留下这个金甲大将,其他人全部杀掉!”
陆堂下了最后的命令,所有骑兵翻身下马冲了过去,一阵刀光剑影之后,四名护卫全部战死,金甲大将孤身一人挥着长刀左冲右突,试图杀出一条血路,但是没有用。
光复军结成严密的军阵,他根本无法突破,拼命挥舞着的长刀也不能给他什么帮助,他只是在做绝望的抗争罢了。
“投降吧!”
陆堂感觉已经没有必要打下去了,便上前让完颜雍投降。
完颜雍凶狠地瞪视着陆堂,不屑道:“大金没有投降皇帝!只有战死的皇帝!”
陆堂一愣。
“你真是完颜雍?”
“我乃大金皇帝!逆贼!受死!”
完颜雍怒吼着挥动长刀,向陆堂所在的方向突击,但是没有成功。
激战中,完颜雍手中长刀被打掉,头盔也被打掉,尖锐的枪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终于不能继续抵抗了。
陆堂不敢相信金国还有那么有种的皇帝,但是看着完颜雍,的确感觉他身上有一股不凡的气势。
“投降吧,你的部下已经全部战死了,剩下的也都溃逃了,你战败了。”
“逆贼!休想让我投降!我就是死,也绝不做逆贼的阶下囚!”
说罢,完颜雍心一横,直接把自己的喉咙对着一支长枪的枪尖怼了过去,持枪士兵反应不及,噗嗤一声,枪尖直接刺穿了完颜雍的脖子。
完颜雍瞪着眼睛死在了战场之上,鲜血溅了那名士兵满脸都是。
终结之快,让陆堂都没有反应过来。
战争很快终结,事后,苏绝让被俘获的金军将领前来观看被剥掉战甲的完颜雍的尸体,金军将领看过之后皆掩面嚎哭,对着完颜雍的尸体跪拜,痛苦的神色溢于言表。
于是此人的身份被确定,就是不被承认的金国伪帝完颜雍。
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放弃逃生,决定带领军队厮杀到底,用生命捍卫自己的尊严,这一行为得到了苏绝和陆堂等光复军将领的认可。
不过话是这样说,苏绝和陆堂还是为了他的死感到无比懊恼。
一个活着的金国伪帝,和一个死的金国伪帝,他们的价值是完全不同的啊!
要是能活捉完颜雍献给苏咏霖,那得是多大的功劳啊!
之前没能抓住活着的乌延蒲卢浑,现在又没能抓住活着的完颜雍,苏绝感觉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太差了,什么都赶不上活的,功劳直接打个对折,说不定还要打个骨折。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办法,只能让部下把完颜雍的尸体处理一下,然后继续北上会宁府。
虽然完颜雍死了,但是整个金国伪朝廷应该还在,只要打过去,抓住那些残存的金国权贵,以及完颜雍的家人,那勉强也算是皇亲国戚,对不对?
隆州的会战结束之后,辽东地区的金国军事力量基本上覆灭,剩下的小猫两三只完全无法影响局势,大军顺利开进,兵锋直指会宁府。
不过当他们赶到会宁府的时候,魏克先已经攻克了会宁城,已经把该得到的功劳都得到了,于是苏绝和陆堂面面相觑,十分郁闷。
魏克先可没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好,看到苏绝来了,立刻兴奋的上前询问他们是不是把完颜雍给抓住了。
苏绝无奈的摇了摇头,陆堂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魏克先,魏克先大感遗憾。
“就那么让他死了也太便宜他了,他好歹也是个皇帝,怎么着也该公审一下才是啊!”
谁说不是呢?
可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呢?
三人只好就眼下的问题进行一波复盘,发现完颜雍是抱着必死之心率军主动出击的,他没想着困守孤城,大概也是确定了孤城不可守,所以干脆率领主力军队南下迎战苏绝。
而会宁府只有约三千人左右的守军。
魏克先带着两万军队奔赴而来的时候基本上没遇到什么阻碍,一天半就攻克了会宁城,将城内金国剩下的皇亲国戚们一网打尽。
虽然完颜雍死了,不过会宁城内的金国高官显贵数量不少,约在五百人的规模,还有不少姓完颜的,以及他们的家眷子弟。
三人一合计,感觉这虽然算不上正儿八经的灭国之功,也算小半个了。
而会宁府被攻克之后,金国在辽东基本上完了。
金国虽然在名义上还有蒲与路、胡里改路、速频路、曷懒路四个路在掌控之中,但是据被俘金国官员交代称,完颜雍已经集合了所有能战之兵,四个路几乎没有什么成建制的军队了。
而且这四个路大部分属于纯粹的荒地。
除了曷懒路是曾经的渤海国故土,渤海国在这里建设过一阵子,还有其他几个路的少数几座城池周边,其他的基本上是原始森林,且非常寒冷,【据说】是女真族人最早的栖息地。
不过就连女真族官员自己都说这里是荒地,里面生活着野人,好像很不愿意承认他们就是从这白山黑水之地出身似的。
当然,他们更不愿意承认这里面生活着的【野人】是他们的同胞。
但是这没有意义,他们就是白山黑水之地出身,只是因为出了完颜阿骨打这个超级天降猛男,又正好撞上了被和平协定养废掉的辽国和北宋,运气很好。
而眼下苏咏霖只是把他们打回原形,让他们回到自己该身处的位置上。
五百五十 西夏来使
辽东兵团攻克会宁府的消息是十二月初七送回中都的。
得知消息之后,苏咏霖非常高兴。
自五月金国灭亡之后,苏绝率领辽东兵团在半年内接连三次发起进攻,接连三次获得胜利,一点一点把完颜雍和辽东残余的金国势力吃掉,愣是没让他活到第二年。
会宁府之战胜利结束,意味着整个辽东基本上就没有可以威胁到光复军的力量了。
辽东的大型军事行动可以告一段落,之后就是治安战水平的小打小闹,结束掉原始森林里的小部落。
而苏咏霖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建设辽东,把辽东打造成第二个革命根据地,逐渐开发这一块肥沃的黑土地,同时积蓄足够的军事和经济实力,开始把目光往西边放。
西边,光复军政权通过占领金国西京路地区与河东地区已经和西夏接壤,而通过河南地区,也完全和关中金军进行对峙,直接威胁关中门户——潼关。
西夏方面的总兵力有多少苏咏霖暂且不清楚,而关中之地至少还有成建制的金军十万人左右。
目前来说,负责防备西夏的是韩景珪所部河北兵团,防备关中金军的是张越景河南兵团,苏海生率领齐鲁兵团协防这两个兵团,谁家有难直接出手相助。
三个兵团二十多万军队组成坚实的西部防线,隔着黄河与崇山峻岭与金军关中残部对峙。
光复军政权的西线就是这样安排的。
有这样的安排,苏咏霖并不担心关中金军或者西夏军队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而且现在关中金军也是丧家之犬了,西夏军队也不复李元昊时期的强悍善战,除非双方精诚合作一致对抗他,才会给他带来些许的麻烦。
但是他们真的能够联起手来对抗光复军吗?
彼此之间心怀鬼胎,真的可以达成所谓的精诚合作吗?
怕是这种联合的程度连光复军和南宋的友好协定都不如,分分钟就能破裂。
但是分开来看,他们都有一定的实力。
苏咏霖探知目前关中金军的领袖是金国名将徒单合喜,此人相当善战,多次击退南宋四川战区对关中地区的反攻,宋名将吴璘在他手上吃过不少亏,终究不能击败他。
而西夏皇帝叫做李仁孝,虽然苏咏霖并不熟悉此人,但是他是一个已经成功统治西夏几十年的皇帝,地位很稳,国内也没有大的动乱,可见此人至少不是一个庸碌无能之辈。
而南宋方面,则是名将吴璘统领四川方面军虎视眈眈,对陕西之地拥有较强的威胁。
对于吴璘,苏咏霖比对李仁孝的了解要多得多,知道他军事能力很强,善于防守,是防御大师。
所以单纯的看关中地区目前的三方势力,发现他们每一方都不简单。
而作为第四方势力,苏咏霖当然更不简单,颇有一种他才是不善来者的奇妙感觉。
话虽如此,关中局势还是相当诡异的,在东部战场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关中不动。
在辽东战场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关中还是不动。
在金国基本上已经宣告覆灭的时候,关中依然不动。
徒单合喜控制着十万左右的金国关中方面军好像完全超脱世外似的,完全不打算干预东部战事,直到苏咏霖派兵试图攻取潼关,才遭到了他的坚决反击。
现在想想,潼关没有打下来,估计也和徒单合喜脱不开关系。
但是徒单合喜现在就像是一只被束缚住手脚的野狼,北有西夏,南有南宋,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他都不能全力对抗东边的光复军,除非他同时获得了南宋和西夏的保证。
但是这种保证和废纸又有什么区别呢?
怕不是他这边刚和光复军打起来,那边南宋和西夏就会出兵关中,捅他的菊花。
苏咏霖觉得徒单合喜至今为止都不敢主动出击,肯定是怀着这方面的担忧,所以他只敢防守,静待时局有变。
可是时局到底会怎么变?
在苏咏霖看来,徒单合喜不可能与南宋方面达成什么协作,他不会相信吴璘,吴璘也不会相信他,吴璘活着一天,他就不可能放松对南宋方面的军事防备。
所以他要想在外交上得到什么突破,也只有和西夏方面达成协议了。
和宋国比起来,金国和西夏的关系好像更好一点。
但也只是相对而言。
这方面苏咏霖是有把握的。
因为十二月初九,苏咏霖得到齐鲁兵团司令官苏海生送来的消息,说西夏皇帝李仁孝秘密派遣使节团试图往中都而来,希望面见苏咏霖。
有意思,苏咏霖还没有打西夏的主意,西夏倒是来打他的主意了。
苏咏霖很想知道西夏方面有什么想法,于是允许西夏使节团来中都,他将予以保密和保护。
十二月二十三日,西夏使节团抵达中都,苏咏霖派遣田珪子前往迎接,把西夏使节团带入中都,让他们入住驿馆,并且在十二月二十五日接见了西夏使节团正使任纯忠和副使斡道冲。
因为此行是秘密面见,所以苏咏霖没有对外公布这个消息,接见任纯忠和斡道冲也是在自己的私人书房,而不是在大殿之中。
任纯忠和斡道冲对此也表示理解,没什么意见。
不过他们见到苏咏霖之后就明显的愣住了。
“怎么?我长得很奇怪吗?”
苏咏霖笑着询问。
“不,不,只是没想到大将军阁下如此年轻英武。”
任纯忠赶快补救,试图掩饰自己的失礼。
苏咏霖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于是任纯忠便上前把携带的西夏皇帝李仁孝的密信交给了苏咏霖。
苏咏霖打开密信一看,发现这密信里头还有一封密信,是信中信。
而其中一封信是李仁孝写给苏咏霖的信,另外一封,则是徒单合喜写给李仁孝的信。
苏咏霖先看了李仁孝写给他自己的信。
李仁孝在信中表示了自己对苏咏霖赫赫武功的仰慕,表示自己非常敬佩苏咏霖勇于起兵推翻残暴金国的行为,然后讲述自己做皇帝以来对金国卑躬屈膝的往事,极尽心酸之能事。
之后话锋一转,他表示西夏之前尊奉金国为上国是迫不得已,并非是与金国有什么纠葛,李仁孝本人也对苏咏霖表示敬佩,希望苏咏霖不会因为西夏与金国曾经的藩属国关系而感到不快。
这都是被逼的。
最后李仁孝说他愿意奉上金国陕西统军使徒单合喜写给他希望与他合兵一处攻打苏咏霖的信件,以此证明他和金国一刀两断的态度。
他还表示,如果苏咏霖想要进攻陕西金军,西夏方面愿意出兵相助,与光复军一起联手覆灭金国,驱逐这群野蛮人。
然后李仁孝还希望苏咏霖可以尽快开边境榷场,以方便西夏商人与光复军方面开展互市。
最后,这封措辞谦虚谨慎的书信的落款上写的是【大夏国主李仁孝】,当中没有皇帝字样。
五百五十一 任得敬的礼物
没有皇帝相关字样,说明李仁孝非常清楚西夏的处境和光复军的强势。
对于这种态度,苏咏霖是满意的。
于是看完了李仁孝的信,苏咏霖又看起了徒单合喜写给李仁孝的信。
徒单合喜的信上说金国虽然遭逢变故,但是听说辽东还有大量抵抗军队的存在,光复军只是侥幸获胜,并不能彻底消灭金国。
金国目前还掌控着关中和辽东的大片国土,以及精锐善战的二十万军队,失去燕云并不能代表什么,只能说是因为皇帝昏庸、奸臣作祟而一时失误,战争还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金国还能发起反击,还有发起反击的实力,还能收复失地,剿灭光复军。
西夏素来都是金国友好的藩属国,从李仁孝的父亲开始就非常友好,现在宗主国有难,藩属国理应出兵相助。
所以徒单合喜希望李仁孝可以出兵十万至河东帮他牵制河东光复军,他自己会带兵出潼关进攻河南地,以期夺回河南之地。
只要金国和西夏一起出兵进攻河东、河南,局势很快就会逆转,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
届时,金国会赏赐给西夏他们一直想要的石州、兰州、新会州三州之地作为奖励,若是西夏方面依然希望,他也会割河东部分地区赏赐给西夏,作为他们出兵相助的奖励。
好家伙,这莫名的心里没底却又趾高气昂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笑了笑,苏咏霖看完了两封信,然后把两封信并排放在自己面前,抬头看了看任纯忠和斡道冲。
“贵国主阁下写给我的信,我看了,徒单合喜写给贵国主的信,我也看了,对于贵国主能做出如此选择,我是非常高兴的,或许你们还不知道,一个月之前,辽东已经被我平定了。”
任纯忠和斡道冲双双愣住,然后迅速反应过来,立刻向苏咏霖道喜,称赞苏咏霖的赫赫武功,向他表示由衷的恭贺之意。
苏咏霖笑着摆了摆手,开口道:“金国在辽东有个宗室,叫完颜雍,他贸然称帝,试图对抗我,于是被我诛杀,辽东金军六七万,已经被我全歼,俘获女真人口已经超过一百万。
辽东金军最后的据点会宁府,已经在我的掌控之中,金国女真人的老巢,已经不复存在了,连老巢都不复存在了,徒单合喜就算还有十万精锐,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呢?
知道了这件事情再做出这样的选择,我觉得并不奇怪,很正常,而贵国主明显不知道此事,却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决断,我觉得这是值得赞赏的,这很好。”
任纯忠和斡道冲双双松了口气。
苏咏霖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对西夏及时的表态非常高兴,非常满意,所以认同了西夏的选择,不会拿西夏做敌人。
这就足够了。
说老实话,西夏的国运自从李元昊晚年乱搞以来,就没有好转过,一直都在混乱之中。
当初李元昊武德爆棚,通过三川口之战、好水战之战和定川债之战三大战役打败了宋朝,让宋朝赔了夫人又折兵。
接着又打败了御驾亲征的辽兴宗和他的十万军队,把辽国打得灰头土脸。
一个区区地区性的小国通过战争接连击败宋辽两个大国的全力出击,李元昊和他建立的大夏国名震天下。
当时的西夏是多么辉煌?
可是时过境迁,李元昊志得意满,晚年昏聩,把西夏朝政折腾的乌烟瘴气,引起朝廷内乱,外戚专权。
夏毅宗和夏惠宗时期,外戚专政让朝局动荡,经济局势又十分糟糕。
西夏本身是贫瘠小国,农业生产力十分有限,国民不过三四百万,不能与辽国和北宋对拼经济和国力,虽然打赢了几场大战,但是所获有限,又因为战争而失去了与辽国北宋通商的机会,于是国内愈发穷困,百姓怨声载道。
常年战争让西夏穷困,糟糕的经济局势让西夏转守为攻,不能继续扩张疆土,李元昊晚年还大搞宫廷斗争,吏治遭到破坏。
到了夏崇宗统治早期,内有梁氏太后专政,外有北宋的军事威胁,西夏的处境一度很糟糕。
北宋在王安石变法之后以将兵法增强了军力,军事方面一度抬头,通过一连串的军事打击把西夏打的抬不起头,成功收复失地、开疆拓土,找回了仁宗时期丢掉的面子。
几场大的战役让西夏损失惨重,而专权的小梁太后还是不愿意放弃和北宋的战争。
夏国内部无法制衡小梁太后,最后甚至还是辽国以宗主国的身份派人毒死了小梁太后,才终于终结了西夏的外戚乱政现象。
后来辽国灭亡,金国兴盛,夏崇宗向金国称臣,换来了一世平安,再然后夏崇宗病死,皇位传到了李仁孝手上。
今时今日的西夏,早已没有当年李元昊拥兵五十万连败辽宋两大国的气势了,是一个甚至连国内乱政都不能自主平定的平庸小国,经济上也高度依赖与宗主国·金国的贸易往来。
否则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就主动派人来拜见苏咏霖,用出卖金国军事情报的功劳换取苏咏霖的经济豁免呢?
苏咏霖攻克西京与河东之后,等于切断了原先金国和西夏的双边贸易,断绝和西夏的商业往来,观察西夏的态度和局势。
西夏明显忍受不了这个局面,面对国内物资匮乏物价飞涨的局面,李仁孝主动派人接触苏咏霖。
如此脆弱的经济实力,的确不具备和大国争锋的可能。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苏咏霖没有为难西夏,而是决定暂时容纳西夏,建立起金国和西夏式的双边关系,允许西夏成为他的藩属国。
虽然经济实力弱小,但是军事实力还有一点李元昊留下的老底子,十万军队还是拿的出手的,哪怕待在边境不出动,对于关中金军和徒单合喜也是一种威胁,能牵制关中金军的部分兵力。
该拉拢的就必须要拉拢,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狮子搏兔亦尽全力,全力锤死金国!
晚上,苏咏霖设宴款待任纯忠和斡道冲以及整个西夏使节团,给他们好吃好喝好玩。
席间,任纯忠笑呵呵地拿出一份礼单递给苏咏霖,说这是大夏国相任得敬以个人身份献给苏咏霖的一份见面礼物,因为数量比较大,还没有准备好,等准备好了就会送到两国边境,交给苏咏霖。
苏咏霖有些诧异地看了看这份礼单,微微一愣,便收起了这份礼单,笑道:“任相公与足下都姓任,那么足下与任相公?”
“任相公是在下的叔父。”
任纯忠笑道:“此番出使,也是叔父要求在下作为正使前来拜见将军,叔父早就听闻将军的赫赫战功,对将军非常仰慕。”
“是吗?那可真是要多谢任相公了,请足下回去之后代我向任相公表示感谢。”
任纯忠大喜,忙道:“一定!一定!”
五百五十二 这李仁孝好像有点软弱可欺的感觉啊
一阵畅快的宴饮之后,众人微醺,苏咏霖便让他们回驿站休息,休息几天之后,就可以启程回家,把苏咏霖的意思带回西夏告诉李仁孝。
派兵到边境屯驻。
不必主动出击,只要派兵在边境屯驻,做个样子就可以了,只要这个姿态做到了,其他的就不重要了。
苏咏霖知道西夏国用艰难,不需要他们劳师动众,关中金军自然会由光复军负责消灭掉。
正使任纯忠和副使斡道冲再次盛赞苏咏霖的武功赫赫,向他表示由衷的敬佩,并且表示这个要求他们还是可以办到的。
宴会结束,宾主尽欢,苏咏霖派人送任纯忠和斡道冲回到驿馆内休息,自己回到了书房内,拿出了之前任纯忠以正使身份代表李仁孝献给苏咏霖的那份见面礼的礼单。
嗯,两相比较一下,任得敬个人献给苏咏霖的见面礼明显要丰厚的多。
任得敬似乎很清楚目前光复军最需要的不是钱,而是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于是就赠送了苏咏霖羊五万只,牛五千头,马五百匹,绢、布各一万匹,铜一万斤。
这无论如何都算得上是出手阔绰,甚至是太阔绰了。
与之相比,李仁孝的见面礼简单多了,些许金银,还有一些珠玉珍宝,以及一些绢布,真的只是礼节性的礼物,与任得敬赠送的实实在在的东西差距不小。
任得敬送的东西都很实在,尤其还有一万斤铜,而不是金银。
苏咏霖嗅出来了,这里头的味道实在是太有趣了。
金银不是流通货币,只能用在上流社会赠送礼品和大宗货物贸易上,日常经济生活中主要还是铜钱为主,因此铜比起金银更象征着钱。
虽然苏咏霖有进行货币改革的想法,但是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付诸实施,金银货币也好,纸币也好,都要等社会环境相对稳定下来之后才能实现,在此之前极易搞乱经济。
把金银给苏咏霖,苏咏霖还要找大宗商品贸易的渠道去使用,把铜给苏咏霖,却是能实实在在增加财富的。
而羊啊牛啊马呀绢布啊这些东西都是实实在在的,用处也都很大,赏赐也好赈灾也好,再不济直接拿来吃,那也是肉。
这任得敬有点意思啊。
苏咏霖之前一直没有对西夏上过心,对西夏内部的一些事情不了解,还以为西夏是君明臣贤一派和睦景象,但是现在看起来,西夏内部好像存在着皇权和相权之间的矛盾。
这个任得敬难道是个权相?
苏咏霖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因为宴会结束之后的第二天晚上,苏咏霖再次宴请任纯忠并且把他喝的酩酊大醉之后,西夏使团的副使斡道冲好像找到了机会,单独求见苏咏霖。
“你的意思是,任得敬嚣张跋扈,图谋不轨,甚至有觊觎国主之位的想法?”
苏咏霖听完斡道冲的讲述之后,感到有些意外,开口道:“他已经是国相了,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想法呢?言过其实了吧?”
“将军明鉴,任得敬为人奸诈狡猾,嚣张跋扈,仗着女儿是太后且自身立下军功,对于国主的不尊敬已经溢于言表!”
斡道冲满脸凄怆道:“吾国国主为人淳朴仁德,看在太后和任得敬立下军功的份上对他百般容忍,多方拉拢,可是这只是让任得敬得寸进尺,多次对国主不敬,实在是可恶至极!而且他还……他还……”
“他还怎么?”
“他还逼迫国主赐封他为楚王!他堂而皇之的称王了!异姓王!”
斡道冲哽咽道:“如此僭越之举,他居然也能堂而皇之的提出,国主迫于无奈,只能答应,但是心中凄苦,又有谁能知道呢?将军难道以为这是正常的臣子所能做出的事情吗?”
这话被斡道冲说出口,苏咏霖倒是觉得有点意思了。
自打刘邦斩白马立下誓约之后,各家王朝之中被封为异姓王的大多数都是死人,属于死后追封,给个哀荣,这没什么。
但要是活着封王,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真要出事的话,也会很快变成死人。
仅有少数几个活到寿终的异姓王都不能算作是正常存在,那是超脱了游戏规则的存在,不能当做普遍案例来看,没有参考价值。
而那少数几个人里,苏咏霖并不记得任得敬这个名字,如此说来,此人应该是属于那种活着封王但是后来死掉的。
有意思了,有意思了。
苏咏霖很感兴趣,面上不动声色道:“如此说来,任得敬嚣张跋扈,有不臣之心,但是尔等却拿他没办法?”
斡道冲一边流泪一边说道:“任得敬之女为太后,他本身是外戚,算是皇族中人,身份稳固,且立有军功,朝中拥趸不在少数,以此登堂入室成为国相,又大肆排除异己,安插亲信于要紧职位。
眼下他不仅掌握朝廷政务,还掌控相当数量的军队,乃至于全国军队的调动都要听他的号令,否则就是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此人擅权已经到了极点,实在不堪入目!”
苏咏霖捏着下巴缓缓点头,感觉这个任得敬的确算是一号人物。
要掌权就掌权到底,一点情面也不留,深知做事不做绝给自己带来的隐患,所以果断出手,居然把做了几十年皇帝的李仁孝都给架空了。
反观这李仁孝,几十年皇帝,面对一个比自己还年轻的“母亲”和她的父亲,却好像有点软弱可欺的感觉,连自己作为皇帝的权力都不能控制,也不能压制权臣,政治手段和政治嗅觉属实拉胯。
自己对付权臣没办法了,就想方设法来找他帮忙?
就这样还能做几十年皇帝?
西夏这个政局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苏咏霖有点搞不太懂西夏的政治体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
正这样想着,苏咏霖忽然注意到了一个有趣的点。
“任得敬,听这姓名,他是汉人?”
“是,任得敬是汉人。”
斡道冲开口道:“他不仅是汉人,还是宋国的降臣!当初大夏进兵陕地,进攻西安州,任得敬时任西安州通判,领兵归降大夏,先国主很高兴,于是任得敬得到任用。
要是这样也就罢了,不曾想任得敬觉得他的女儿貌美,于是想方设法把女儿送到先国主身边,先国主为美色所诱惑,接纳任得敬之女。
再往后任得敬贿赂朝中权贵,使其女被立为皇后,仅仅一年之后,先国主薨逝,其女就成为了如今的太后,任得敬也因此得到了很多好处,遂有今日!”
苏咏霖大感惊奇。
“一介降臣登堂入室成为权相?居然还有这种事情……”
“这还不算,任得敬成为外戚之后立下了几个军功,靠着军功和朝中权贵的保举得以被召入朝中任职,在朝中大肆排斥异己,玩弄权术,最后登临国相之位,如今朝政军令皆出于任氏!”
斡道冲悲戚道:“还请将军务必不要被任得敬些许奉承所蒙蔽,此人贪婪狡诈,无恶不作,欺凌国主,以下犯上!其罪当诛!”
斡道冲面向苏咏霖跪下,使劲儿给任得敬上眼药,请求苏咏霖的帮助。
在他看来,或许苏咏霖这样的上位者统治者是最不能忍受以下犯上这种事情发生的。
所以他有很大的概率可以上眼药成功。
苏咏霖则站起身子走上前,把斡道冲扶了起来。
“就算足下这样说,我也不能现在就派兵去把任得敬杀了,对吧?你也说了,朝政军令皆出于任氏,那么大的权势,怎么可能会那么轻易的覆灭呢?此事,我自当思量,你们不要对外声张,更不要被人知道。”
斡道冲看着苏咏霖严肃的神色,抿了抿嘴唇,到底也没敢再说些什么。
五百五十三 识大体的西夏
虽然没有答应斡道冲什么实质上的东西,但是苏咏霖看出来了,西夏现在正处在一个权相当国的时代。
皇帝李仁孝的权力似乎相当有限,被任得敬把很多实际的权力都给抢走了。
兵权,政权,财权,还有相当一部分的人事权,目前西夏国内的实际掌权人估计就是这个任得敬,否则也不用斡道冲在他面前想方设法求帮助了。
这让苏咏霖对西夏的威胁程度大大下调。
但是话又说回来,李仁孝做了那么多年的皇帝,却连一个北宋降臣都斗不过,可想而知,这个李仁孝不是什么雄主。
由此可以判断他的才能相当平庸,没什么眼光和政治预见性,对权力的把控水平和敏感度不高,甚至不能算是一个优秀的守成之君。
开国之君自己就是秩序,无所谓。
而后继的守成之君最重要的是维持朝廷各派系的微妙平衡,通过拉一派打一派这种的微操保持自己作为皇帝的权威,建立新的秩序,把最终解释权掌握在手,确保皇位不丢。
李仁孝做不到,使得朝政失序,任得敬一家独大,明显是政治水平不到家,政治手腕废拉不堪。
不是对手。
倒是这个任得敬,身为北宋降臣,那么尴尬的身份,却能靠着自己的钻营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这个位置上,居然能够威压西夏皇权,把李仁孝这几十年的皇帝压得喘不过气来,看起来很有几分本事。
而其他还有军事才能,能带兵打仗,能力非凡。
于是苏咏霖做出了判断,他认为相比于李仁孝,任得敬对于光复军的威胁更大一点,真要让他成功上位,西夏会发生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苏咏霖可不希望西夏的武德再次上扬,最好就这样低沉下去,别给他带来新的麻烦。
不过铲除任得敬,为时尚早,李仁孝还没有拿出实质性的东西和苏咏霖交换,出手没什么意义。
想要我帮忙对付任得敬,你总要给点实质性的好处不是吗?
话又说回来了,任得敬区区一个州通判,放在北宋遍地都是,怎么在北宋就是个边地边缘人,到了西夏就成为一代权相了?
按照结果反推,如果没有西夏的进犯,估计任得敬这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成就,结果就因为西夏主动进兵侵犯宋境,给了他可乘之机,让他腾云驾雾一路扶摇直上。
可要是他本身没有那份善于合纵连横的能力,没有那敏锐的眼光,估计也是不能成事的。
这又让苏咏霖想起了李元昊身边的重要谋臣张元,那原先也是北宋的落第进士,放在北宋甚至考不上进士做不了官。
结果到了西夏则大展拳脚,成了李元昊的军师,好水川一战为李元昊出谋划策,大破宋军,战后扬眉吐气,大肆嘲讽宋军的决策者韩琦等人,给宋朝廷以极大的震撼和教训。
所以说一个区区的州通判就有成为一国宰相的潜力,一个落第进士也有主持军国大事的潜力,果然,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任何一个时代,都是人才太多,而可供人才成长并且发挥才能的平台太少,以至于大量人才没有得到成长的机会就湮灭在人群之中了。
如果所有人才都能得到合理的任用,这个时代又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只能说选贤任能乃千古难题了。
苏咏霖怀着如此的感叹,拿出一本笔记本,默默地开始修改自己为了取代儒家版本的科举考试而设计的新科举考试的内容。
三天之后,西夏使团离开了,他们离开之后没过多久,新年正月的中旬,任得敬作为个人献给苏咏霖的礼物运送到了双方边境地区的保德州交割给了光复军。
苏咏霖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也以个人身份给任得敬写了感谢信,然后就没有对西夏的局势进行任何其他的干涉。
但是西夏方面却非常识大体,不久之后苏咏霖就得知西夏方面在夏州地区的边境地带布置了一支数万人的军队,他们在边境屯垦、放牧,似乎没有南下之意,但是却引起了关中金军的紧张。
关中金军调集了一些人马安排到了金夏边境,大有与之对峙、监视其具体行动的打算。
徒单合喜开始紧张了,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而为了策应西夏方面的行动,苏咏霖传令张越景,让他安排驻守洛阳的周至所部缓缓向潼关方向靠拢、驻扎、演武,又下令苏海生所部在耿州、河中府一带进行演武行动。
光复军和西夏军几乎同一时间在边境屯兵、演武的行动被关中金军探知,这让驻守在长安城中的徒单合喜非常不安。
他意识到西夏方面可能是做出了靠拢光复军而背弃金国的决定,于是他非常生气,怒斥西夏君臣不知廉耻。
但是他很快也意识到自己在这里无能狂怒是没有任何意义的,金国大势已去,看起来这一进程无法阻挡、不能逆转,光复军即将取代金国成为整个中原的霸主。
而金国很有可能会就此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但是徒单合喜不愿意承认。
他是个老将了,经历过金国的光辉岁月,经历过金军在中原大地上纵横驰骋的勇武时代,他不愿意承认曾经那么强大的金国行将崩毁。
他要反抗,他要逆天而行,靠着他手上整合起来的十多万军队,他必须要做出最后的努力,即使只剩下一兵一卒,他也要坚持抗争,决不放弃!
金军主力覆灭、燕云危险的消息传来之后,关中地区的金军和金国官府一度十分动摇,十分震恐,是徒单合喜站出来安抚人心,稳定局面,让所有人听从他的号令行动。
作为功勋卓著的老将,徒单合喜有这个资历让关中地区的金军和官员都听他的号令。
所以关中金国势力很快就向徒单合喜靠拢,以他为主要负责人,开始绝望之下的抵抗。
尽管掌握了整个关中的军事权力和政治权力,徒单合喜的心头却一点都不放松,随着越来越多的消息传到耳朵里,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的抵抗是没有意义的。
但是当中都被攻破、新皇帝被生擒的消息传来之后,徒单合喜却突然想通了。
他要抵抗,他要反击,他要维持金国在关中的统治,他要成为大金国最后的希望。
燕云失败了,还有西北,还有河东,还有辽东,还有他关中,金国还没有失败!
但是很快,西京失陷,河东沦陷,光复军兵临关中,气势汹汹。
大金国眼看着只剩下辽东和关中两块被光复军切割开来的土地,互相之间无法支援,无法交流,无法相互协同作战,极有可能被光复军各个击破。
徒单合喜急了,他一方面积极打探辽东方面的消息,一方面想着派人北上联络西夏方面,希望可以借助西夏方面的力量抗衡光复军,让关中局势稍微和缓一些。
在他看来,西夏是金国的藩属国,素来关系良好,金国方面还曾经帮过西夏不少忙,西夏投桃报李也该回报一下金国才是。
可是他失败了,西夏不仅没有回报金国,反而还光速勾结光复军,陈兵边境,和光复军打起了协同作战。
想来他们已经把金国卖了个好价钱。
徒单合喜大怒之余,也是忍不住的惊恐——多年征战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惊恐,感受到绝望,感受到无力回天的情绪。
他顿时感觉自己三面临敌,很快就会在三方势力的夹攻之下覆灭,而金国也会在这个过程之中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徒单合喜双手抱头,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