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零九 赵构的皇位保卫战
啥叫乐极生悲?
张浚就生动的演绎了这个成语。
因为感觉自己的理想又有了实现的希望,这个一辈子奋战不休的老臣太高兴了,赶路的速度太快,以至于虽然提早抵达临安,但是舟车劳顿之下,他病倒了。
抵达临安之后还没见皇帝,先见了太医院里的太医。
赵构得知张浚病倒,一阵无语。
他想起当年张浚一通瞎操作导致淮西军变平白无故损失四万士兵的事情,想起当年他曾经愤然说出宁愿亡国也不用张浚的话语,再想想眼下的局势和朝廷重臣们的模样,只能无奈叹息。
张浚虽然不那么靠谱,但是他有胆子,他头铁,他敢做常人不敢做的事情,金军主力南下之际,只有张浚敢于逆流而上,为他分忧。
唉……
无奈之下,赵构只能立刻派遣宫中太医全力医治他。
多方调养之下,张浚于正月十三病愈,得到了赵构的单独召见。
到底是精力充沛,战斗意志旺盛,初八初九的时候,张浚的病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可以起床了。
于是赵构就提前让枢密院把北方光复军和金军的战事消息与一年多来收集到的全部情报都拿去给张浚看,准备与他的对策。
张浚看了几天,把南宋目前掌握的全部资料都给看完了,整理了一些头绪,正月十三入宫的时候,面对赵构的询问,张浚侃侃而谈。
“当下北方局势可以说是险之又险,金主近五十万大军南下,而光复军拥兵不过二三十万,人数上处于绝对劣势,且河北山东地势平坦,无险可守,金军铁骑纵横驰骋,对光复军极为不利。”
张浚抚着自己的胡须,连连叹息。
赵构心中一紧。
“德远,你的意思是,光复军会战败?山东与河北会再次被金主夺回?”
张浚叹了口气。
“老臣也只能说非常可能,金军在骑兵上的优势极大,老臣看了枢密院送来的文书,上面有提到光复军曾经数次击败金军骑兵的战例,但是老臣以为那都是个例,不足以为依据。”
“可是光复军一路发展至今,夺取了河北、山东,不会如此脆弱吧?”
赵构小心翼翼地询问。
张浚摇了摇头。
“根据枢密院提供的文书,光复军一路征战所击溃的都是金军的地方驻防军,到底还有几分战力是不好说的,所以光复军连战连捷。
但是金主南下,统领的都是绝对精锐,还有主力铁骑,面对那些绝对精锐,光复军还能坚持多久,就是个问题了。”
赵构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略有些不甘心地询问道:“那如果光复军战败,金主五十万大军是会就此停手,还是……”
赵构开始询问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而张浚对此也心知肚明。
他开始表达自己的看法。
“陛下或许不愿意听,但是老臣不得不说,若光复军战败,金主必然不会就此罢手,极有可能顺势南下,兵锋直抵两淮之地,威胁我大宋的生死存亡!”
张浚的直言直语把赵构脆弱的小心脏吓得不轻。
“德远,你就那么确定?”
“确定。”
张浚开口道:“枢密院之前还得知金主正在派人修缮开封,扩建宫室,这意味着什么?陛下应该很清楚,这意味着金主有把都城南迁到开封的准备,他这样做是为什么?南侵!”
张浚讲话就是那么直接,一点弯弯绕都没有,刀刀见血。
赵构深吸了一口气,咽了口唾沫。
“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吗?”
“五十万大军南下,转圜?那可是要伤筋动骨的,金主野心勃勃,志向很大,五十万大军可以算作倾国之力,倾国之力,只为对付占据山东与河北的区区光复军?其所图者,必是大宋!”
张浚斩钉截铁地开口道:“老臣斗胆请陛下立刻战备,沿国境严防死守,随时通报金军动向,以备不时之需,否则金军一旦南下,大宋没有丝毫准备,那可就坏了。”
赵构心里慌乱,想了好一阵子才低声道:“之前已经安排枢密院在濠州、安丰军、光州还有信阳军一带进行战备了。”
“不够!”
张浚说道:“如果金主打定主意南下进攻大宋,必然三路出击,两淮是其一,荆楚是其二,川蜀为其三!大宋必须要三路战备,严防死守,必要时主动出击,如此才能击退金军!”
“荆楚?川蜀?”
赵构颇有些惊讶:“金主难不成想要彻底吞并我大宋?”
“很有可能!”
张浚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金国,便开口道:“老臣听闻金主素来狂傲,狂傲之人,办事必然不留余地,用兵必然竭尽全力、全线出击,大宋不能只在两淮战备。”
赵构心中很不安。
“那这岂不是全面的国战?”
“就是国战!”
张浚点头道:“陛下必须要做好准备,一旦金主开战,必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大宋若不坚决反击,将有亡国之危!”
亡国之危。
这四个字大大的刺激到了赵构。
他只想做一个安稳皇帝太平天子,只想安安稳稳的享受生活,根本不想和金国有什么战争和动乱,为此,他不惜杀掉岳飞,也要换取绝对的安全。
他可以当儿子,可以喊爸爸,可以跪在完颜亮面前称臣纳贡,只要他自己关起门来还是皇帝,还能享受荣华富贵,那么百姓受多大的苦难、北伐派的臣子们多么无奈,他完全不在乎。
可是完颜亮不能让他不当皇帝。
只有他自己可以让自己不做皇帝,他不愿意的话,别人不能强迫他。
完颜亮要是不让他当皇帝了,就算他不能主动抬头,用手扶着也要强行抬一次头,打一场保卫皇位的战争。
完颜亮可以骑在他头上小便,但是不能大便。
“德远,你以为以如今的态势,若是金主南下进攻大宋,五十万大军压境,大宋可以打赢吗?”
赵构带着不安和期待的矛盾态度询问张浚。
张浚微微一笑,心想着我就等你问我呢!
这方面我在行!
于是张浚把富平之败和淮西军变的记忆抛诸脑后,缓缓开口。
“此战若然开战,虽然凶险,但是未必没有胜机,陛下,老臣想请问陛下,金主为何要南下?”
“为何?”
赵构一愣,开口道:“当然是为了平叛,不为平叛他为何南下?”
“不,陛下,金主是被逼南下。”
张浚摇头。
赵构有点意外。
“被逼南下?”
“对,被逼南下。”
张浚抚着胡须缓缓道:“老臣这些年虽然闲居,但是也时常听闻金国的一些事情,比如金主又杀了哪些皇亲国戚之类的,听了那么些年,老臣也算是明白了,金主完颜亮,如今这地位可不稳。”
赵构心里一惊,然后缓了缓心神,开口道:“这……倒也不能说不是,不过金主到底也算是一方霸主,怎么会被逼南下?”
“他越是暴虐,杀人越多,就越是需要权势的支撑,金国乃蛮夷之国,不知礼数,非礼仪之邦,更换天子如家常便饭,君主若没有炙手军功,就坐不稳皇位。”
张浚笑道:“所以说,金主杀人越多,就需要越多的战功,他越需要战功,就越是会主动出击进攻别国,以此换取威望,增强权势,坐稳皇位,好继续做皇帝。
这个时候,任何一丁点的本国战乱都会给金主带去巨大的威胁,一战不胜,则权势弱一分,二战不胜,则权势弱五分,三战不胜,则权势全无,地位不稳,这皇帝,怕就是做不下去了。”
张浚这话说着,赵构听着,越听越感觉这话说得有道理,觉得从一个帝王角度来看,也的确是这个道理……
唉?这老家伙莫不是在指桑骂槐?
赵构忽然注意到了奇怪的华点。
但是他又看了看张俊满脸得意的表情,还是摇了摇头,想起张浚耿直的性格,觉得他这话说出来应该没什么言外之意,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大敌当前,姑且容忍他。
赵构就没有发作,继续询问他。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金主南下是被逼的,若是被逼的,就一定会出纰漏?”
“陛下英明!”
张浚一个大礼让赵构心里舒服不少。
“原来如此,那这样说起来,金主虽然动用五十万大军南下,我大宋未必就没有应对的方法?”
“自然如此!”
张浚点头道:“金主固然兵多将广实力雄厚,但是人多,粮食就要消耗的多,金主大举南下,粮食供应很成问题。
举大军南下,则后方空虚,万一后方的契丹人再有什么人物起事作乱,对金主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他还能安心打仗吗?
所以只要陛下积极战备,巡视边境,广纳军情,任用贤良,那么,此战若真的开打,我大宋一定可以取得最后的胜利!”
赵构被张浚说的动了心思,稍微起了一点雄心壮志,拍了拍张浚的肩膀,说一定会研究一下,给张浚一个可以执掌此番战事的职位,让张浚可以运筹帷幄,为大宋取得一胜。
张浚大喜过望,立刻谢恩,然后离开了皇宫。
赵构的宫闱里向来没什么私密的事情可以“隐藏”。
没一会儿,赵构和张浚之间的对话内容就传了出去,有些人就开始传播与之相关的消息。
比如赵构和张浚谈得非常开心,要重用张浚,张浚重新被宠幸,即将出任宰相或者参知政事,亦或是枢密使,乃至于平章军国重事这一类真正的要紧权力职位。
千言万语反正就是一句话。
张浚回来了。
这个消息传出来,有人欢喜有人忧,而且欢喜的人少,忧的人多。
五百一十 雷霆雨露具是天恩
张浚是个铁杆北伐派,是个在主战派当中都属于少数且不受待见的北伐派的灵魂人物。
他一旦掌握重权,必然以推动北伐为最高目标,要是真让他得逞了,主和派不高兴不说,主战派里的大多数人也不会高兴。
北伐派可以归类到主战派当中,但是主战派的主流从岳飞死后就一直是积极防守派。
所谓积极防守派,也就是希望政治军事局面维持现状。
北方可以不要,可以让给金国,但是金国如果还要南下,还要欺负大宋,那大家就真刀真枪干一场,看看谁的脖子硬。
淮南是最后的底线。
实际上这一拨人的主体是不愿意接受金国折辱的、脾气比较大的南方士大夫。
他们和主和派的绝大部分人一样,都是南人,但是在应对金国的态度问题上有所不同,主和派的弹性更大,主战派的底线更高。
而北伐派和投降派一样,都属于主战主和两派当中的少数、另类群体。
而且比起嘴炮、软蛋居多的投降派,行动力更强也普遍骨头硬的北伐派更值得大多数人警惕。
因为这是要损耗南方士大夫的利益去为宋帝夺回北方失地的一群人,在南方士大夫的眼中,纯粹是搅屎棍。
用我的财力物力人力去给皇帝老儿夺回失地,然后再把手上的权力分给那些北人?
合着我什么好处都捞不着还要倒贴一半的权力?
那我不就成了跪着要饭的吗?
这能忍?
这当然不能忍,所以北伐成功不仅是敌人不希望看到的,自己人也未必愿意看到。
眼下,北伐派的灵魂人物张浚即将王者归来,执掌重权,在这场空前的军事危机之中大搞北伐项目,这顿时让一大半的文武官员紧张了起来。
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赵构最终的任命。
不过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档口,枢密院的新任掌门人王纶偷偷拜见了赵构,把金兵万一南下的防守作战所需要耗费的钱粮物资统计和一旦发起北伐所需要的钱粮物资统计对比交给了赵构。
召张浚回临安的命令刚一颁布,王纶就偷摸摸地组织手下做起了这两份文件,因为他觉得迟早有用的到的时候。
果不其然,现在果然用到了。
赵构看着这两份文件,揉了揉有点发涨的太阳穴。
“德言,你想说什么,直说吧。”
王纶点了点头。
“谢陛下,陛下,臣只是想说,北伐,是张德远之夙愿,此人一旦掌权,必然不会甘心只是防守江淮,必然会相机北上,讨伐中原,届时且不说能否获胜,获胜了,自然有一堆事情要做,若是败了,情况只会更加严重。
臣不是反对朝廷北伐,臣也希望朝廷可以北伐成功,还于旧都,但是陛下,张浚屡败于金贼,昔年富平之败,把大宋西军精锐全部葬送,关中沦于敌手,如今若是再败,可就大事不好了。”
赵构把王纶送来的两份文件放到了一边,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看着王纶。
“德言,如果你不让我用张浚,我就要用你了,你可是枢密使,你能为我出谋划策,统领军队,击败金主南侵吗?”
赵构一句话把王纶问的有点意外。
他想了想自己的本事,顿时觉得自己要是承担起这个重任,基本上老家人就可以排队等着吃席了。
“陛下,臣……臣未经战阵磨炼,恐有负陛下所托……”
于是他支支吾吾,底气不足,略作推脱。
赵构冷笑一声。
“那你的副手呢?叶义问可以吗?周麟之可以吗?”
王纶咽了口唾沫。
“他们……他们都未经战阵,经验不足,恐有负陛下所托……”
“哼!”
赵构冷笑道:“不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一个个的都侃侃而谈,胸怀乾坤,个个都是武侯再世、诸葛传人,需要你们上前线的时候,又一个个的经验不足,恐负所托!”
“陛下……”
王纶有点害怕了。
“张浚虽然有很多问题,也打过败仗,但是只有一点他就比你们强了,我让他上战场,他不会推脱。”
赵构不满道:“金主大军压境之时,你们要我不用张浚,可以啊,我不用张浚,你们谁上?嗯?”
王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赵构请罪。
“陛下恕罪!臣糊涂!”
“你是糊涂!”
赵构怒道:“你以为我和张浚之间谈话的内容是谁传出去的?你以为是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要重用张浚的?”
王纶一愣,抬起头愕然看着赵构。
“陛下,您……”
“糊涂!太糊涂了!”
赵构站起了身子走到了王纶面前,盯着他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北伐有多危险多麻烦?你以为我不知道张浚在想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用张浚会有什么危险?
当年富平之败,还有淮西军变,一幕幕我都记在心里,当初我说宁愿亡国也不用张浚不是在开玩笑,但是你们好歹给我多一点选择啊!
但凡有个可靠的人,我都不会用他!但是只有他才敢为我带兵北上抗敌,我倒是希望你们能站出来,你们能吗?你们敢吗?怕不是到时候我被金主擒获,你们一个个都跪在地上做大金忠臣了!”
赵构越说越生气,说到最后简直就是在吼叫。
王纶悚然一惊,被吓得跪在地上叩首道:“陛下!臣对大宋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绝无二心啊!”
“我什么时候说你有二心了?”
赵构翻了个白眼,叹息道:“我只是告诉你,你以为的事情,我都知道,并且清楚的很。”
“那……”
王纶抬起头,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赵构:“陛下,张德远的事情……”
“连你这个枢相都不愿意让他成事,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赵构叹了口气,走回了自己的皇位上坐下:“张浚在朝中没有根基,拥趸虽然不少,却不掌握重权,我一番试探,你们一个个的都慌了,毛手毛脚的,生怕他北伐成事。
执掌枢密院的你尚且如此,其他人又会如何呢?会有多少人配合他?会有多少人阳奉阴违,暗中坏他的事?有你们在,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德言,你说呢?”
看着赵构似笑非笑的表情,王纶只觉得自己的心头有一万头羊驼奔腾而过。
这话像是在承认他们的业务能力,但是怎么听怎么有种骂人的感觉在里面。
皇帝在骂我?
王纶不想承认,但是也不敢有什么反应。
少顷,他哂笑道:“陛下说的是。”
“去吧。”
赵构摆了摆手:“记着,若金主南下,至少在张浚击退金主之前,不要生事。”
“臣……知晓。”
王纶再拜,然后缓缓退出了宫殿。
出了宫殿,迎面一阵寒风吹得王纶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身上的官服。
快走了几步,走到宫门口,王纶的脚步慢了下来。
一种奇怪的感觉开始渐渐弥漫在他的心底深处。
他意识到,张浚在赵构的心里就是一件工具,一件应急的工具,若不是此番金军逼迫太甚,数十万大军南下威逼让赵构实在是太害怕,他根本不会让张浚回来。
张浚从来都不是他所需要的那个人,只是不得以,不得不稍微利用一下张浚丰富的军事经验。
尽管如此,他对张浚也是非常的小心谨慎,任命之前,先给予枷锁,让所有人都警惕他,做好坏他事的准备,还把自己给完全摘了出去。
这位皇帝陛下能在数十年风风雨雨之中坐稳皇位站稳脚跟,到底还是有点本领的,即使这心思实在是太阴了一点。
可怜的张浚,还以为自己梅开二度,有了一雪前耻的机会,可是他不清楚,他的再度起复从头到尾都是个阴谋,也是个悲剧。
想到这里,王纶越发感觉寒风凛冽,又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加快了离去的脚步。
就在此之后的第二天,赵构颁布命令,任命功勋老臣张浚担任参知政事,与陈康伯搭档,进入南宋最高决策层。
一天之内,张浚从一个流放边远之地的边缘人一步登天,完成华丽的逆袭,成为大宋帝国数得着的权势人物。
赵构在寸土寸金的临安城内为张浚赐下宅邸,赐下专业奴仆、园丁、管家、厨子,给他配备好了顶级的生活设施,就等着张浚一家子拎包入住,成为那座宅子的主人翁,享受幸福生活。
而当张浚一家子乘车来到宅邸门口的时候,看着奢华高档的宅邸,看着气派的正门和挺胸抬头的看家护卫,又如何能不感慨呢?
张浚红了眼眶,眼含热泪,朝着皇宫的方向、在家人的搀扶下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颤声道:“臣张浚,多谢陛下天恩,陛下如此厚待于臣,臣怎敢不为陛下效死力?”
接着张浚全家在众目睽睽之下面向皇宫跪下谢恩,把政治姿态摆的足足的,然后才在与张浚志同道合或者敬仰他的主战派人士的簇拥之下,一起进入了这座豪华宅邸。
当天中午,张浚就在大客厅内举办了宴会,招待与会的主战派人士。
他们或者年迈,或者年轻,对于主战和北伐也有不一样的看法,但是此时此刻,就完颜亮侮辱南宋、威胁要攻打南宋的当口,他们的意见都是一致的。
坚决反击,捍卫大宋和所有仁人志士的尊严,让金主完颜亮知道,大宋群臣不是孬种!
有了张浚的带领,仁人志士们觉得自己仿佛走上了人生巅峰,与会者中有文采飞扬者当场挥毫泼墨写下诗篇,称赞此番主战派的盛会将是大宋国运走上辉煌之路的转折点。
张浚非常高兴,哈哈大笑,喝了不少酒,最后烂醉如泥。
相关的消息送到皇宫里,赵构知道了之后,只是笑了笑,并不以为意。
而相关的消息送到其他朝廷机构里,当然也是一派有人欢喜有人忧的局面。
枢密院内,叶义问和周麟之就对此颇有点酸酸的。
“因为罪过降职,左迁十数年,刚一回朝没多久就直接担任参知政事,位列宰辅,陛下对张浚的宠幸未免也太过了。”
叶义问一边批阅上报到枢密院的文书,一边对此表态,言辞之中满是酸酸的味道。
周麟之也好不到哪里去。
“参知政事估计还不是最后的结果,咱们都知道官家希望张相公能带兵打仗,指不定还要给他一个更高的职位,退一步说,执掌枢密院怕也不是不可能的,到时候咱们三人怕不是要退位让贤咯!”
这话说的阴阳怪气,任谁也能嗅出里头的柠檬味。
这两人一人一句酸言酸语说个不停,但是正儿八经的知枢密院事王纶却没有什么表态,只是一副出神的样子,叫另外两人很是意外。
“枢相?”
“枢相?”
叶义问和周麟之奇怪地看着王伦,出身询问。
王纶这才回过神来。
“啊?怎么了?”
“枢相,张浚备受恩宠,一日之间一步登天,那可真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您就不担心吗?官家喊张浚回来是为了打仗的事情,吾等三人不习兵事,怕不是要退位让贤啊!”
周麟之一脸不爽的看着王纶,大有一种【你家都要被偷了你还不在乎】的架势。
可是他没想到王纶的反应却非常的淡薄,只是微微点点头,叹息了一句【雷霆雨露具是天恩】,就埋头继续处理枢密院的事情了。
搞得叶义问和周麟之一脸疑惑,不明所以。
五百一十一 他们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接下来几天,一切都像是顺着叶义问和周麟之的猜测在走。
赵构除了正常的朝会之外,还多次召见张浚,有时一日一两次,有些时候一个上午就要召见两次,甚至还要和张浚谈到深夜,还拉着张浚不让他离开。
这就让有些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整个人都像是泡在柠檬水里一样,浑身上下都是酸味儿。
张浚也是春风得意的模样,整个人都年轻了好几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刚刚从东华门外唱名获得功名的新科“好男儿”呢。
根据朝廷里流传的消息,赵构询问了张浚很多整理军备需要做的事情,询问了张浚该如何应对金军的进犯,询问张浚金军的弱点,以及宋军取胜的关键之所在。
赵构俨然是把张浚当做了自己唯一的顾问,冷落了其他所有的臣子,专宠张浚一人。
三日一小赏,五日一大赏,赏钱赏物,要不是看张浚年龄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怕是女人也不会少赏。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对张浚感到不满,其中不乏同为主战派的人士,他们都觉得张浚有点过了。
他们都觉得张浚有点过了,就更别说汤思退、沈该这一群和张浚非常不对付的人了。
所以当张浚在大朝会上提出整理军备、备战金军南侵的一系列建议的时候,总是有很多人唱反调。
张浚舌战群儒,每一天都要和自己的对手们爆发激烈的争吵,双方吵的不亦乐乎。
深知内情的王纶冷眼旁观这一切,觉得一切都在按照赵构的剧本往下走,张浚逃不出皇帝的五指山,逃不出这张正在编制的大网。
或许他现在春风得意,想什么来什么,但是当他发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已经不可能完成的时候,他又该作何想法呢?
赵构的天罗地网,把整个南宋的群臣都给网罗其中,谁也逃脱不了他为南宋设下的上限,他为此感到十分得意。
可是,他所能做主的地方,也仅仅只是南宋实际掌控的这一片土地。
而在此之外,就不是他可以影响的了。
他自以为自己的权术精妙绝伦,可以主导天下走势,却不曾想到北方大地上正风起云涌,局势正在发生剧烈的变化。
他再怎么阴险毒辣,终究只能影响南宋这一隅之地,只要超脱于其外,自力更生,摆脱他的影响,那么赵构就什么也不是。
正如在苏咏霖的眼里,赵构只是一个丑陋的人而已。
二月底,正当南宋群臣还在为了张浚提出的全面整顿三大战区军事战备的建议而争论不休的时候,正当绍兴三十年科举考试阅卷正在紧张进行的时候,从淮北传来了惊人的消息。
金主完颜亮身死,五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光复军取得全胜。
这个消息可以说是一瞬间就把南宋朝堂上的全部争论终结了,连赵构看着满朝文武百官争论不休时脸上那抹得意的笑容也瞬间凝固。
什么?
完颜亮死了?
五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了?
达成这一壮举的是那支造反起事的光复军?
开什么玩笑?
南宋君臣在得知消息的那一瞬间就全部愣住了,然后发自内心亦或是发自本能的要求皇帝严查、严惩传出这一消息的消息源。
就连正在等待科举考试第二场成绩放榜的文人士子们也发自内心的不相信这个消息,纷纷向“消息灵通人士”寻求更加可靠的消息来源。
他们不相信,不相信北方那支造反起家的光复军可以打败完颜亮和他的五十万大军,他们不相信一群造反的反贼可以做到连大宋帝国军队都做不到的事情,他们不相信。
如果这是真的,不就意味着威压大宋三十年、夺走大宋半壁江山的金国已经不复存在了吗?
不就意味着那支让大宋军队束手无策的铁骑彻底消失了吗?
而做到这一切的,居然是一群反贼?
他们不信。
这一点,南宋倒是从上至下的贯彻落实了。
赵构前所未有的积极出面要求枢密院等重要军事机构立刻全面安排人员北上查探消息,务必要把准确无误的消息带回临安,若有丝毫缺漏差异,定斩不饶。
皇帝一句话,臣子跑断腿,整个南宋的对外情报搜索机构被逼着结束了咸鱼摆烂的环节,被逼无奈地向北前进,积极地向北探查重要的情报消息。
他们必须要知道完颜亮到底怎么样了,金国到底怎么样了,以及光复军……到底怎么样了。
一系列的行动吩咐下去之后,赵构再次召集了自己的最高执政团队,把宰相们和枢密院的大佬们全部召集过来,跟他们一起开了个会。
首先被问询的就是张浚。
因为赵构之前询问张浚关于光复军的事情时,张浚言之凿凿的认为光复军十有八九扛不过去,会被完颜亮撕碎了吃掉,然后完颜亮携大胜之威南下攻宋,大宋需要进行战备。
赵构打那时候就开始做心理建设了,觉得无论如何要保住自己的皇位。
结果这一家伙给赵构整不会了,感觉所有的心理建设都白费了。
别说赵构了,连群臣都感觉他们这一个多月以来的争吵和内心的折磨都白费了,变得毫无意义。
他们的一切争论都来自于金国,都起源于金国的南侵,金国南侵,才有他们的争论,金国要是完蛋了,他们争论来争论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很多人的矛头就一起指向了定言【金宋之间必有一战】的张浚。
“德远,你说说吧,这个事情你怎么看?”
赵构面色不善地看着张浚。
张浚其实也非常尴尬,或者说,他尴尬癌都要犯了,可是他也觉得自己很冤枉。
谁能想到完颜亮居然那么浪?
五十万大军进攻光复军居然能给人翻盘?
虽然说眼下这只是传言,还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但是万一呢?
万一是真的呢?
感受着皇帝和身边同僚们满满的恶意,张浚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陛下,此事尚且还不能确定真假,不能确定是否是光复军为了迷惑金人乃至于大宋而散布的假消息,事情还需要继续调查才能确定到底是真是假,所以眼下还是稍安勿躁。”
确实,这个消息眼下还不知道真假,现在就定言张浚说的有问题那是不合适的。
可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消息从北往南送,越来越多的证据显示光复军真的打了打胜仗,金军真的被干碎了。
但是南宋朝廷和民间还是不太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朝廷就不说了,民间的节奏特别热烈,那些刚刚参加完科举考试等着放榜的士子们正好闲得无聊,就在临安的酒楼、茶馆里热烈讨论这些事情。
这些闲得无聊的士子可谓是带节奏的高手,士子之中很有名气的赵彦逾、王质等人精通历史,于是从金兀术讲到完颜亮,从金国从辽东起兵讲到他们横渡长江,反正就得出一个结论——这个事情大概率是假的。
一群金国反贼怎么可能把金国大军击溃呢?
只有少数人认为这可能是真的,认为无风不起浪,没理由这样的消息传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但是在大多数人的节奏风暴压迫之下,他们的声音发不出来。
然而节奏风暴抵不过真刀真枪,三月中下旬,南京路沿边各州军不约而同的送来了令南宋朝廷和民间都傻眼的消息。
金南京路沿边各州之邓州、唐州、蔡州、颍州、寿州、宿州、泗州全面改旗易帜,占领者打出旗号,曰【光复军】。
五百一十二 金国那么强大,怎么会被消灭呢?
根据沿边各州军政长官的说法,这一变故来的非常突然。
数日之间,邓州、唐州、蔡州、颍州、寿州、宿州、泗州都发生激烈战事,战后,这些地区全部归属光复军。
光复军接管原先属于金军的防区和防务,全面建立起了新的防线,向南持防御态势,并未有进一步的军事行动。
南宋沿边各州军的军政主官对此惶恐不安,向朝廷请求该如何应对此事。
然而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南宋朝廷也是陷入了极度的震撼之中,对于这一突发状况完全不能理解,一时间说什么的人都有。
有人说光复军被金军打败了,这是金军用光复军的旗号来欺骗宋军,是进攻大宋的前兆,让皇帝千万小心。
有人说光复军被金军打败了,从山东河北一路流窜到宋金边境,是来投靠南宋的。
还有人干脆说光复军投降了金军,打着光复军的旗号来和金军唱双簧,是要引诱宋军进入南京路好一举歼灭。
总而言之各种说法都有,甭管多古怪多稀奇,都有人可以提出来,都有人想得到。
唯独没人说光复军打败了金军以后又进军南京路,将南京路的金军全部驱逐了,金军是逃跑跑走的。
倒也不是说没人这样说,应该是说有人这样想,但是不敢这样说,也不愿这样说。
可是不管怎么讲,事实就是如此,除了早就和南宋接壤的山东南边几个州之外,金国南京路沿边七个州也是光复军占据,和南宋再次接壤。
南宋朝廷不能无视这样的情况发生,赵构立刻召开御前扩大会议,把临安城内四品以上官员全部召集入皇宫,与他一起商议这件事情。
这是非常正式的大朝会了。
此时此刻,张浚就更加尴尬了。
很多人都面色怪异地看着他,想着他不断撺掇赵构和金国决战的事情,顿时感觉这件事情充满了黑色幽默。
这一搞,金国可别没了啊……
“德远,现在这个情况,你且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构一脸不善地看着张浚。
群臣也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看着这个主战派的灵魂人物。
一片寂静之中,张浚又觉得自己的尴尬癌要犯了。
“陛下,老臣……老臣对淮北局势了解不足,估计不足,眼下淮北可能出现了之前大宋从未想过的事情,老臣以为,必须要谨慎对待。”
赵构心里一紧,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微微发抖。
“你的意思是……金主真的死了,金国大军真的覆灭了?”
“老臣不敢断言,但是就眼下的情况来看,光复军不可能在没有击溃金军主力的情况下分兵进攻南京路,更不可能在流窜的情况下夺取沿边七州,所以老臣以为……以为……”
张浚实在是不敢也不太愿意把那个推断说出口。
可是就眼下的情况来分析,符合逻辑的唯一可能就是光复军对金军取得了决定性胜利,光复军击溃了金军的五十万大军,否则不可能分兵进取南京路。
他的话久久不能说出口,赵构却怀着莫名的情绪开口问道:“你以为光复军击溃了五十万金军,已经取得了胜利?”
赵构的话问出口,整个大殿上顿时安静的连掉下一根针的声音都听得到。
张浚无言,群臣无言。
良久,还是汤思退站了出来,表达了自己心中的困惑。
“陛下,老臣实在是困惑,光复军名号虽然响亮,可究其根本,也不过是一群起事不过二载的金国反贼,就算声势浩大吧,面对金国些许偏师取得优势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是,进攻他们的是金国的主力啊,五十万主力啊,其中至少有战兵十数万,甚至接近二十万,那么庞大的一支军队,普天之下谁敢说一定可以抗衡?
这样一支军队不说横扫天下,也是威震四方,寻常人甚至不敢与之正视,如此威势之下,光复军群贼到底有什么能耐能击溃之?诸位同僚,陛下,老臣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汤思退的话可以说是切中了殿中所有臣子的想法,切中了他们所有的疑虑和不解。
他们就是觉得起事不过两年的光复军不可能打败金国五十万大军,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虽然现实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他们的想法可能是错的,但是除非完颜亮的人头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否则,他们是不愿意相信这件事情真的发生了的。
宋国和金国在本质上虽然是敌国,可是绍兴男儿们一通操作,搞得本该彻骨痛恨金国的宋国和金国居然不清不楚。
暧昧中带着仇恨,仇恨中带着暧昧,搞得就和三流狗血言情剧中的男女主角一样,三观不正,狗血至极。
于是对于金国,很多南宋官员的态度都相当模糊。
一方面看他们不爽,气他们蔑视大宋和自己,一方面对于他们的强大又心存畏惧,生怕他们带兵南下索取更多的好处。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相当一部分宋人已经渐渐接受了金国的存在,接受了金国作为他们的“上国”的存在,发自内心的渐渐的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人往往只会把自己懂事以来就知道的事情当做理所应当。
所以随着宋金对峙时间日久,越来越多的新生代宋人只会觉得中原就是金国的土地,中原汉人就是金国的臣民,而非自己的故土、同胞。
甚至于完全接受金国凌驾于宋国之上的地位,觉得金国是不可能被击败的。
眼下这种趋势已经渐渐出现在了南宋朝堂之上。
很多臣子对于金国被消灭这种事情无所适从,觉得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觉得这非常奇怪,很不正常。
金国那么强大,怎么会被消灭呢?
朝堂上不正常的安静持续了一阵子,张浚忽然觉得这氛围有点不正常。
“陛下,臣虽然判断失误,但是汤相公的说法未免有点太奇怪了吧?”
“你是什么意思?”
赵构还没有开口,汤思退就面色不善地看着张浚。
张浚毫不示弱地瞪着他。
“你刚才话里的意思,怎么听怎么让我觉得你是在为金国鸣不平,你是在为金国感到惋惜?是这样吗?金国可是大宋的敌国!金国出事了,覆灭了,身为大宋臣子,你为何不高兴?”
张浚的问话不仅将汤思退问住了,也把朝堂上其他文臣武将们给问住了。
可以说张浚这话问住了不少人,包括皇帝赵构在内。
对啊,金国分明是敌国,他们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希望金国被消灭掉的消息是假消息】的想法呢?
不少臣子反应过来,对自己产生如此的想法悚然一惊。
汤思退的反应更快,立刻跪在了赵构面前向他请罪。
“陛下!老臣绝无二心!老臣只是单纯的疑惑,只是疑惑而已!绝对没有其他的想法!请陛下明察!请陛下明察!”
五百一十三 这是碳基生物可以打出来的局?
其实不用汤思退告罪,赵构自己刚刚也在疑惑,也有点微微的惊悚,感觉自己好像也被张浚攻击到了。
对啊,金国和大宋分明是敌国,他自己家破人亡也全赖金国,金国倒霉了,覆灭了,他难道不该感到高兴吗?
为什么却是疑惑、感慨和不安、甚至有些微微的遗憾充斥在心中呢?
不对啊,这不对啊,完全不对啊……
汤思退的告罪打乱了赵构的思绪,赵构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还在朝堂之上,于是便轻咳一声。
“汤卿不必如此,你一心为国考虑,这一切朕都知道,不必挂怀。”
汤思退虽然是个软蛋,但是也多次为赵构的妥协退让政策背锅,从这一点上来说,汤思退也是一个合格的背锅侠,没了汤思退,很多事情就要赵构自己来背锅,那可不好。
汤思退于是松了口气,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站位上,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架势,但是心里对张浚的不满和嫉恨是更上一层楼了。
在皇帝面前给我上眼药?
老家伙,你等着!
话虽如此,但是汤思退眼下并没有报复张浚的闲情逸致,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应付北方剧变的事情。
光复军到底是不是打败了金军,乃至于光复军是否已经可以取代金国,这都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如果金国式微,即将完蛋,那么,北方的主宰者就是光复军了,而南宋的北方政策也就要随之进行一波调整。
对于金国,南宋是称臣的,赵构对着金国皇帝那是一口一个“臣构”,但是如果金国要完蛋了,这一系列耻辱性质的称号当然可以拿掉。
当然,随之而来的还有要如何应对光复军占据中原这个事实的问题。
想到这里,赵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开口询问。
“其他的事情就不说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北方战局的事情,诸位有何建议,一一奏来。”
群臣一时间默然无语。
对于金国他们当然是整齐划一的“以小事大”的态度,能软就软,能怂就怂,能退让就退让,总而言之不要让金国感到被冒犯,那就可以了。
可眼下北方局势发生改变,光复军异军突起赶走了金人,原来的经验不能用了,所以他们就有点着急,不知道政策该如何转向。
此时此刻,最靠得住的还是把持南宋政策方向的宰辅们,朝廷的大政方针还是要宰辅们来拿。
不过现在的宰辅们基本上都没有军事斗争的经验,政治斗争倒是一把好手,可是对付北方局势,他们专业不对口。
所以基本上只能指望唯一一个专业对口也有足够地位的宰辅来给南宋的政策把把脉了。
张浚。
感受到了诸多目光向自己看来,张浚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头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之前看到的枢密院文书里曾有过记录。
光复军领帅赵开山一度向南宋称臣,南宋君臣担心惹祸上身,没有明确接受,但是暗地里曾经接纳他们,给予他们非正式的官职和秘密承认。
这也算是南宋所能做到的最富有进取精神的行动了。
后来北方局势变换非常,光复军内部发生争斗,赵开山死了,赵祥也死了,接连换了两个领导人,现在上位的领导人是一个叫做赵作良的人。
他上位之后倒是派人来和南宋接洽,说要继续南宋朝廷和赵开山之间的关系,但是当时南宋朝廷的五人最高决策团之中除了一个陈康伯支持之外,其余四人都反对。
他们认为光复军短时间内发生两次政变,更换两个领导人,显然是内部不稳,即将自爆。
外敌强大,内部不稳,怎么看怎么是药丸的节奏,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继续维持关系的必要,继续维持下去,等金军主力南下平叛,把关系戳破了,南宋百口莫辩。
到时候金兵就有南下的理由了。
于是南宋单方面切断了和光复军的联络,不再承认彼此之间的关系,以此为保全自身的重要决策,还为之沾沾自喜。
张浚认为就当时来说,这并非是昏招,当然现在看来的确有点昏,可当时这样做其实是无可厚非的。
鬼知道光复军面对金国的庞大压力,经过两次政变、把灭亡buff叠满了之后居然原地复活还超级爆种,把金军主力给打崩了?
这是碳基生物可以打出来的局?
这种事情是绝对的小概率事件,任谁都不能事先预判,换了张浚自己决断,估计也要选择同样的方式,做不到更好的选择。
所以眼下这个局面,确实有点难做。
原先君臣大义名分没了,危难时刻没有出手帮忙,等人家自力更生解决问题了再去厚着脸皮摘桃子,这……似乎有一点猥琐。
这样的事情真的能做吗?
张浚感觉作为一个有尊严要尊严的人,自己不太能做出这种事情。
但是为了国家利益……
张浚看了看赵构便秘一般的神色,还是上前一步,开口了。
“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大宋需要做的事情有三件。”
赵构正在为群臣装聋作哑之事感到十分的恼火,正准备发火呢,结果张浚就站出来发言了。
于是他一阵无奈。
张浚的确很不符合他的心意,跟他处处合不来,有点八字犯冲的感觉,现在更有点老迈昏聩的趋势,奈何遇到事情群臣都装缩头乌龟,不敢出头,敢出头的高官只有张浚一人。
我的名臣呢?
我的名将呢?
我的左膀右臂呢?
哦,全死了……
好像还是因为我而死的。
赵构有那么一瞬间对自己过去十几年的所作所为有点小小的后悔,但是旋即就把这点点情绪扼杀了。
做皇帝的人,怎么可以对自己的决断产生后悔的情绪呢?
皇帝是不会犯错的。
把这点微不足道的情绪赶出脑海,赵构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说吧。”
“喏。”
张浚高声道:“这第一件,当然是立刻派人北上核实光复军和金军之间的战况,确定传言是否是真的,如果是假的,自然不用多说,一切照旧,在边境严防死守即可,若是真的……就要做第二件事情了。
这第二件事情,就是派人北上与光复军联络,臣听闻之前枢密院曾经以朝廷名义收服光复军,并且赐予官位,不知道此事是否是真的,王枢密能否给老夫一个答复呢?”
张浚看着知枢密院事王纶。
还有此事?
一时间满朝文武窃窃私语不止。
这件事情在当时的确是非常机密,除了宰辅圈子的几个大佬还有皇帝本人,几乎无人知晓,所以也没有传出去,满朝文武大部分都不知道,今天还是第一次知道。
当然,此时此刻,这件事情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于是王纶顶着很多人的目光上前一步,开口道:“确有此事。”
王纶承认,此事就是坐实了,于是满朝文武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然后狂喜的情绪瞬间充满了整个心房。
难道光复军……是秘密接受朝廷领导的?
击溃金军的军事行动是朝廷指挥的?
被光复军夺回的土地实际上属于朝廷?
朝廷不声不响不花一分钱居然已经把北方失地收回了?!
这些家伙刚准备站出来求证此事,张浚立刻把一盆冰水迎头浇下。
“确有此事……那为何之后不坚持呢?光复军发生两次政变之后,朝廷切断与光复军的联络,之后光复军主动派人联系,朝廷也不予回应,这又是为什么?”
五百一十四 德远不愧是老臣
对于朝廷的畏缩,张浚虽然可以理解,但是并不打算承认这样的做法是正确的。
如果当时枢密院头铁一点,现在朝廷几乎等于是空手套白狼,平白无故得到了几十万大军和半个中原的土地。
还需要向眼下这般的窘迫吗?
张浚完全没有考虑到光复军和苏咏霖的想法以及他们的主观意愿,直接带起了节奏,顿时群臣一阵哗然,纷纷向枢密院几名大佬询问缘由。
还有人向汤思退和沈该发问,把大宋宰辅们问的十分狼狈,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此事。
群臣也是恼恨,觉得到嘴边的肥肉就那么飞了,你们这群宰辅是不是太无能了?
眼看着朝堂就要变成审讯堂了,作为真正主要责任人的赵构不得已站出来打断这阵节奏风暴。
“咳咳,这件事情过去已经很久了,就不要再提了吧,德远,你还是谈谈眼下该怎么做吧。”
皇帝亲自出来拉偏架,张浚和群臣也不能不给面子,于是安静了下来。
张浚叹了口气,开口道:“原本此事还是比较容易解决的,以君臣大义名分,可以很轻易地接触到光复军首脑,与之谈判也好,下令也好,都属于有的放矢,可是现在,这却变得不太容易了。”
张浚说的是实话。
汤思退等人心里也是这样认为的,赵构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他们难道能承认是自己做错了吗?
于是汤思退站了出来。
“当时那种情况,谁能预料到今日的事情?光复军连续两次发生内乱,任谁看也是灭亡之像,怎能因为眼下的情况而认为当时的人犯了错呢?德远公,您要是这样说,未免有点过了。”
张浚很生气,但是心知此事和皇帝赵构脱不开关系,思虑片刻,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损伤赵构的面子。
“这些就不说了,还是说说该怎么办吧!陛下,依老臣之见,一旦确定光复军真的击溃了金军,应当立刻派人接洽光复军首脑,询问一下光复军高层对大宋的态度,看看能否与之洽谈,招安。”
群臣一片哗然,连赵构都对感到不可思议,觉得张浚是不是吃错了药。
光复军要是获胜了,称霸中原,不和南宋分庭抗礼就算不错了,还想招安?
一直没说话的陈康伯此时站了出来。
“德远公,您方才也说了,朝廷没有在光复军需要的时候予以帮助,眼下却要派人北上招安,无论怎么看都不合适,您这样说,是不是有点……”
“过分?”
张浚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开口道:“话不是这样说的,诸位都知道,光复军起事不过二载,或许是金国内乱严重,或许是光复军有如神助,他们打败了金国。
可是打败了金国不等于可以在中原立足,史家说,打江山易,守江山难,金国为了笼络中原人心,开科举取士,一切制度仿照我大宋,这才能在中原立足。
而光复军虽然军力强盛,他们会治国吗?他们懂得治国吗?土地是打下来就能顺理成章上缴粮食和各类赋税让他们维持下去的吗?打江山,和治江山可真的不是一回事啊。”
张浚这话倒是点醒了不少官员,也把赵构心中的疑惑与忧虑解除了一部分。
张浚真的是个看问题很透彻的铁头娃,很多事情其他官员看不到或者看不透,他却看出来了。
他讲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攻取地盘和统治地盘不是一回事。
攻取地盘只要一支军队就可以办到,可要统治一个地方,不仅需要军队维持治安,还需要行政人才进行治理。
那就不是军队可以办到的事情了,那需要一个政权来办。
光复军如果真的击败了金军,必然声威大震,成为众望所归,其领导人必然对当地拥有巨大的影响力。
可是这种影响力能维持多久,取决于光复军这支军队是否可以成功转型成为政权。
所以确定光复军是否击败金军是第一步。
第二步,就是要通过观察,观察光复军是否拥有统治的能力和想法,以及他们是否已经转型为合格的政权。
放在现实情况之中,就是观察光复军是否和地方上的豪强地主、士大夫等家族建立关系,并且筹措科举以稳固统治。
如果没有,就说明他们根基浅薄,或者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根基浅薄,那么让光复军归附大宋,就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因为他们根本不懂治理,没有治理能力,不靠南宋还能靠谁?
如果有,就证明光复军中有高人,那么再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
但是就张浚自己看来,他觉得第一种可能性很大,第二种可能性很小。
“以光复军起事不足二载就爆发两次内乱的事情来看,光复军高层根本不懂统治之术,全靠首领个人威望和军功统御兵马,一时是可以威震四方,可一旦长久,各种问题都会出现。”
张浚缓缓开口道:“所以陛下,老臣以为,将此事向光复军高层阐明,再以高官厚禄显贵为饵,达成协议的可能性很大,届时,我朝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数十万精锐兵马和能征善战之将,岂不美哉?”
还真别说,张浚这个老家伙虽然又臭又硬,不和皇帝与主和派的口味,但是水平还是有的,说话还是能说的。
他一番讲述,顿时让慌乱之中如无头苍蝇一般的南宋文武百官有了一个清晰的对未来的观感。
不仅如此,通过这未来的观感,文武百官们莫名其妙的找到了一丝优越感。
赵构也是如此,经过张浚的一番指点,他发现只要顺着张浚的思路去办事,问题好像就能得到解决。
于是他看着张浚,心中思虑万千。
张浚是个能办事的,有胆魄的,但是过于头铁,也有点志大才疏的感觉,不好控制。
汤思退有能力,也有手腕,还有为皇帝背锅的忠诚,更重要的是不冒进,虽然的确软弱了一些。
汤思退和张浚要是能合二为一,把张浚身上的冒进和汤思退身上的软弱全部去掉,再把两人的优点合二为一,变成一个人,这个人该多么的优秀啊。
那赵构就真的可以尝试当一把甩手掌柜,把权力托付给此人,自己退居幕后,圣天子垂拱而治,岂不美哉?
可惜,可惜,美好的事情总是不能同时占有,世间安得两全法。
赵构无比的叹息。
叹息过后,赵构点了点头,称赞了张浚。
“德远不愧是老臣,思虑周全,办事稳重,此法甚好,诸位如果没有其他的看法,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
皇帝定下基调,显然是对张浚的看法非常满意,大家也不会煞风景的站出来反对,那纯粹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于是在一片恭维声中,张浚的动议得到了通过,交付有司立刻执行。
知道怎么应对,群臣心中有底,也不再担忧,静静等待着。
四月初四,详实可靠的北方战局消息传回了临安。
金军真的战败了,光复军真的打赢了,完颜亮战死了,五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光复军大获全胜,兵分两路开始对金军占领地进行进攻。
一支偏师取南京路大获全胜,已经攻占开封,击溃金军,杀死了金国南京留守孔彦舟等重要人物,占据了南京路。
另一路主力已经北上,向燕云发起进攻,据说光复军高层要攻占中都,收复燕云,将金人逐出长城之外,打回老家。
大局已定。
五百一十五 苏咏霖对南宋的恶意那是相当的浓重
面对铁一般的事实,很多曾经表示不相信的人也不得不相信。
金国真的药丸了。
赵构对于这份详实可靠的情报也无话可说,召开御前会议把之前张俊坚持的三步走战略重申一遍,又询问张浚是不是还有什么补充。
张浚沉默良久,只留下一句叹息。
“只恨此胜不是大宋王师所得,若是大宋王师取得此胜,当可一雪前耻,告慰祖宗……”
赵构听了,默然无语。
既然情况已经确定了,那么接下来就要按照张浚三步走战略当中的第二步来行动。
派遣拥有一定规模的使者代表团,代表临安,代表大宋朝廷,拜见光复军高层,与之接触,试探口风。
同时观察山东、河北诸地是否安稳,是否得到妥善治理,可有盗贼横行、兵荒马乱之现象。
通过两种层面的不同接触,判断光复军团体是否可以谈判,是否可以收服,以及——是否对大宋有军事上的威胁。
临安朝廷手上掌握的讯息其实也不多,因为他们之前根本就不在乎光复军,觉得光复军吃枣药丸,不值得投入太多的精力。
结果现在骤然需要大量的讯息,显然是难为人。
不过光复军两个重要首脑的个人讯息,临安朝廷这边还是掌握了一些的。
光复军一号人物,领帅赵作良。
光复军二号人物,大将军苏咏霖。
对于这两人,赵构专门组织宰辅团们进行了一波情报分享,试图从这两人身上打开缺口。
打开缺口的前提是了解对方,理解对方,对症下药。
据情报显示,两人是翁婿关系,赵作良是苏咏霖的老丈人,两人不同姓,但其实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根据之前得到的消息可知,光复军的领帅赵作良实际上不掌握实权,掌握实权的,主导军事的,就是这个大将军苏咏霖,而赵作良的上位,也和此人有莫大的关系。”
王纶把之前枢密院得到的少数有价值的情报共享出来。
张浚点了点头。
“那么这个苏咏霖是哪里人士?何等出身?年岁几何?这些你们都知道吗?”
张浚看着王纶。
王纶颇有点尴尬。
“这……确实了解不多,因为在此之前,我朝和光复军之间的联系都是止步于前领帅赵开山,对于苏咏霖此人了解有限,他就像是异军突起一般,忽然起势。”
“从来没有忽然起势,只有深思熟虑,经过充分准备,有充分把握,才会起势,这个苏咏霖一定在光复军内深耕良久,有足够的拥趸才能成事。”
张浚沉声道:“对这方面的了解不足是我们的弱势,此番出使,除了赵作良之外,必须要将苏咏霖了解透彻,如此才能对症下药,与他谈判,争取让他归附大宋,为我所用。”
赵构点了点头,便按照张俊所规划的计策去行动,挑选合适的人作为代表出使光复军。
这个人地位不用太高,但是得聪明,得机灵,还要有胆略,赵构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叫虞允文,是赵构非常信任的一个亲近之臣赵逵推荐给赵构的。
赵逵两年前病死了,虞允文是他推荐的最后一人,所以赵构对这个虞允文的印象比较深刻。
他出身蜀地,是绍兴二十四年科举的进士,当时秦桧主政,不用蜀臣,虞允文就被一直压制,等到秦桧死后,赵构想要收拢之前被压制的蜀臣,赵逵第一个就推荐了虞允文。
赵构见了虞允文,虞允文向赵构进谏了革除蜀地弊政的策略,展现了自己的行政才能,得到了赵构的认可,开始放在身边任用,给予关注度和一些政治资源进行培养。
赵构还是很看好虞允文的。
唯一让他感觉不快的就是,这个虞允文也是一个坚定的主战派,还是个主动进攻的北伐派,这些年来一直上书言及北伐中原的各项事宜,颇有几分张浚第二的架势。
但是眼下这个时候,中原局势不明,南宋前途也不明朗,的确是需要这群胆子大的臣子做点什么事情的时候,赵构于是就想起了虞允文。
于是赵构下令,让礼部郎官虞允文借职工部尚书,打着高官的旗号率领二十三人使节团北上山东,向光复军首脑寻求接触。
虞允文受命,立刻准备,很快准备完全,便打着大宋的旗帜,率领使团进入光复军辖境,与光复军高层见面。
光复军占据山东之后,与南宋接壤的海州地区一直都是赵家亲族将领带兵镇守,并且开放边境和南宋经商。
一开始只是单纯的经商收税,赚点钱给赵开山补贴军用。
只是后来赵开山听说了宋金边境贩卖私盐的事情,感觉里面很有搞头,就让赵家亲族将领带头贩卖私盐给南宋盐商,利用宋金两国之间的盐价差大搞贩盐生意。
私盐生意做起来当然是很赚,海州的生意赚了不少钱,让赵开山和赵氏家族吃的满嘴流油。
苏咏霖夺权之后,掌握了海州,将赵氏亲族将领全部拿下,又考虑到海州的特殊地位,他把当地官员换了一茬,决定搞个执政试点。
他把一些在地方上做的比较不错的指导员提拔为县令,让他们试守当地,从县令做起,看看治理能力如何。
为了防止出乱子,他又把自己亲军虎贲军出身的年轻军官、旅帅戚绍辉派到海州领兵驻防,对海州的商业秩序进行管束。
主要的责任有严明税率和经营范围,对不法经营予以打击,同时清剿当地的武装集团,确立海州境内的统治秩序。
至于原先的私盐贩售生意……他都在北方立足成为山东河北之主了,还算得上私盐?
那叫正儿八经的卖盐!
你南宋的法,难道还能管到我光复军?
当初放弃在南宋的私盐贩售份额那是不得以而为之,那么丰厚的一笔收入他其实也挺舍不得,只是不得不这样去做。
现在他占据了中原优势地位,便有了充分的底气和南宋私盐贩子们做生意。
对南宋卖盐这一块的收入被他划给了粮饷司林景春所部直辖,和南宋的食盐交易由粮饷司负责进行,所获利润直接充入粮饷司公账,作为军费来源之一。
短短几个月,海州贩盐这一块的收入确实给他吃的满嘴流油,给粮饷司催肥了一圈,也为之后的坚壁清野战术提供了大量资金。
光复军起义之前,金国和南宋接壤的这一线都是私盐贩售的重要地区,海州、邳州、泗州和宿州等地都是如此。
而大起义之后,这一带的私盐贩子和私盐集团都被战火摧毁的七七八八,两国之间的私盐贸易规模下降百分之七十以上。
南宋方面因为得不到便宜的金盐,以至于原本较为便宜的黑市盐价也上涨了一阵子,引得民怨沸腾,好些个私盐贩售集团为此倒闭。
后来赵开山派自己的族人重开私盐贸易,这才给南宋的私盐贩子们回了口血。
而真正让海州私盐贸易规模回复到战前状态,那也是苏咏霖掌握当地之后的事情。
从目前的财政收入看来,海州贩盐这一块的收入确实很重要,所以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苏咏霖都打算利用自己统治地区的低盐价对南宋展开价格战。
用自己这边的低盐价狠狠的冲击南宋的盐市场,狠狠捞他一笔,对于这种情况,除非南宋对他用兵,否则不可能得到解决。
而南宋如果对他用兵……
嗯,分时候,要是等他平定了中原,站稳了脚跟,那可就是开战的黄金理由了。
苏咏霖对南宋的恶意那是相当的浓重。
五百一十六 虞允文入山东
海州没有安排刺史,戚绍辉就是海州安全负责人,当他知道南宋使节团需要入境的时候,他有点惊讶。
之前几次南宋使节团的入境都是赵开山集团负责接待的,苏咏霖掌权之后当然和他们不熟,也没有任何接触的记录。
根据之前苏咏霖的交代,戚绍辉只是负责军事方面的安全工作,防止宋兵犯境,宋兵一旦犯境,他可以就地反击,不需要担负什么责任。
不过政治上的事情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更别说海州没有刺史,只有几个县令,谁负责这个也不适合。
于是戚绍辉只能出面接待了南宋使节团,把他们安排到城池里居住,然后把消息往沂州临沂县送,询问常驻临沂的光复军名义上的最高领导赵作良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
苏咏霖倒也不是完全把赵作良当成吉祥物。
赵作良本身拥有处理事务的能力,能力还不弱,苏咏霖在和金国干仗的时候多次把自己忙不过来的事情交给赵作良处理,赵作良也处理的非常得当。
所以苏咏霖也就把部分权力交给了赵作良,让赵作良为他分担一部分压力。
而眼下这个情况,也正是苏咏霖之所以要赵作良出任领帅的主要原因。
苏咏霖不太愿意和南宋直接打交道。
他杀了孙元起北上金国的事情虽然过去了很久,但是这件事情是被南宋官方发现了的,他在南宋官方的通缉名单上肯定算是一号人物。
这个事实要是被注意到了,南宋官方就会意识到——哇,原来打败金国的不是北方人,而是我们大宋自己人啊!
还是个杀了官员的通缉犯!
这就有趣了。
短时间内只要南宋不和他起什么争执,乱搞什么摩擦,他也不想和南宋兵戎相见,他的战略是先北后南。
所以能避免和南宋方面的人打交道,就避免和南宋方面的人打交道。
姓名不担心,可以说重名,一亿多汉人里还不准有二三十个苏咏霖?
但要是被曾经和他照过面的南宋官员看到了他的模样,那就不好说了。
苏咏霖从小到大见过的南宋官员也不在少数,别的不说,前一任庆元府知府他就很熟悉,后来他调任到临安去了,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职位,这要是碰上了,多尴尬?
所以还是让赵作良出面比较好。
对于这一点,赵作良是一清二楚,他知道自己现在的位置和使命,为了家人,也为了自己,他必须和苏咏霖站在一起。
得知南宋方面派使节团前来拜见光复军领帅和大将军二人,他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该来的还是要来,不该来的怎么盼也盼不来。”
赵作良决定让戚绍辉那边安排南宋使节团前往临沂,由他亲自接待,先探探对方的口风,看看他们的目的是什么,然后把他们的目的和诉求再火速告知苏咏霖,由苏咏霖做最后的决断。
戚绍辉得到命令之后,就安排兵马护送南宋使节团进一步北上。
虞允文作为使节团的正使,出发之前被张浚叫到了官署里,面授机宜,让他知道此番出使的主要原因和目的,还有他需要知道的事情。
第一,就是光复军击溃南下金军和北伐燕云的具体战果,还有金国目前的处境。
第二,就是光复军高层对南宋的观感。
第三,就是光复军对控制区到底有没有实行有效的治理,有没有完成从暴力集团到政权的转变。
第一个问题虞允文在见到戚绍辉的第一面就询问了,并且得到了确切的答案。
光复军击溃了金军五十万大军,杀死了金国皇帝完颜亮,还杀死了三十多个总管级别的高级军官,俘获了三十多个,大获全胜。
缴获的武器装备堆成了山,俘获的金军降卒数以十万计。
现在大军兵分两路,一路北伐,一路西征——西征听说已经获胜了,开封已经被拿下来了。
北伐军包围了中都,金国兵败如山倒,毫无还手之力。
虞允文又是震惊,又是羡慕,还对光复军的领导者产生了些许的仰慕——他一直都希望大宋可以办成的事情,现在换了别人来完成,遗憾之余,没有仰慕是不可能的。
同为汉人,还是被大宋视为沦陷区的汉人,一朝奋起,居然达成了如此伟业,怎能不让人心生仰慕呢?
事实上这段时间以来,不少主战派内部的积极分子都表示了对光复军领袖赵作良和苏咏霖的兴趣,对他们如何用兵如何击溃金军表示非常的好奇,甚至很想到北边亲自与他们面谈。
虞允文也是其中一人,他做官多年一直都在想着光复中原洗刷耻辱,可是还没等他办成,耻辱就被别人洗刷了。
他对光复军有着极为强烈的好奇。
他很想知道光复军到底是怎么对付金军在军事上的巨大优势的。
骤然造反起事的光复军不可能在军事上对金国有优势,尤其是骑兵等技术兵种方面,更不可能占据优势,而金军又那么强,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这种事情显然不是人家会轻易告诉他的,所以他暂时也不好多问,只能继续执行自己的使命。
他没忘记自己还有使命未完成——他要观察光复军占领区内有没有得到有效的治理,光复军有没有真正的政权化。
进入海州之后,他就注意观察沿途风景和沿途经过的城镇,观察光复军统治区的百姓生活状态如何,是否有大量劫匪之类的。
他本来以为光复军刚刚经过大战,肯定对地方的掌控力不足,海州的状况肯定不太好。
而且就算他是中央官员,对海州和楚州一带有大量私盐贩子在这里收购贩卖私盐的事情也很清楚,宋金边境长时间存在金盐转购成为宋盐的事情也是公开的秘密。
一个走私猖獗的地方,能有什么秩序?
怕不是各方面划定势力范围,各管一片,甚至还有三不管地带的存在,强盗土匪横着走,黎民百姓惨如狗,遍地是流民饿殍。
他是这样认为的。
并且他也知道,其实出了临安,大宋有不少偏远地区也是如此,甚至与某些势力强大的地方武装集团还能自成一系,让大宋朝廷无可奈何。
但是他所看到的海州却并非如此。
不说井井有条,至少也是和平安然。
沿途能遇到一些农庄,田地里的粮食满满当当,长势喜人,很多农民正在辛勤的劳作,看不出有遭遇过战乱的样子。
这就说明海州的生产已经恢复了,没有粮食危机。
而沿途行走的官道上有不少商旅来来往往,商队人数不少,大车数量也不少,各座城镇都有卫兵管辖,沿途有些地方还能遇到收税的税卡,有专人负责收取过路税款,秩序井然。
收过路税这种技能都掌握了?
虞允文不由得感到十分惊讶,对光复军的好奇心更加强烈的同时,也暗暗产生了戒备的情绪。
按照张浚的说法,这可是政权化的象征啊。
能恢复当地生产,还能进行收税的行动,这足以证明海州正在被统治,且得到了有效的治理。
光复军在这里的确建立了政权,统治还挺稳固。
张浚可是判断光复军没有办法在短短两年的时间内完成从暴力集团到政权的过渡的。
张浚认为他们或许可以爆种打败金军主力,但是对于掌权这种事情肯定相当生疏,地方上的治理很难搞好。
不过就眼下来看,似乎并非如此。
虞允文心中产生了些许的忧虑。
五百一十七 赵作良不背锅
虞允文佩服光复军不假,但是他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
于是他假意与戚绍辉攀谈,一路上都在旁敲侧击询问光复军治下百姓生活如何,有什么改善民生的政策之类的,希望以此判断光复军政权化的水平。
戚绍辉一听他旁敲侧击地询问光复军内政的问题,就想到了赵作良的嘱咐——
他们要是问东问西,就尽量岔开话题,不要把内政军事相关的问题告诉他们告诉他的太详细,除了眼睛看到的,其他都最好别说。
于是戚绍辉顾左右而言他,一会儿说海州的美景,一会儿说海州的美食,说什么这一次见面太过于仓促,要是有机会,他绝对会请虞允文吃一顿美味的海鲜。
海州的海鲜是真的不错呀!
虞允文好歹也做了五六年的官员,见过的大小官员数以百计,对官场上的一些应付手段和官话套话他也是一清二楚。
虽然他自己不怎么用,但是这种官场生存的技能他还是掌握了的,戚绍辉这十分明显的转移话题和顾左右而言他的话术分明就是大宋官员的看家本领。
好家伙,这帮家伙难道也是专业对口的对手?
虞允文的心里又多了一丝警惕。
北上的路程并不慢,甚至可以算是比较快的,虞允文四月初进入了海州,来往数次交流之后,四月十三日就进入了临沂县,在这里见到了光复军领帅赵作良。
见到赵作良以前,虞允文以为赵作良至少会对他比较友好,肯定会尽地主之谊让他过得舒舒服服的。
然而他错了,他错的很离谱,赵作良根本没有怎么接待他,只吩咐部下把他带到类似驿站的地方,给他们二十三个人安排了住所。
还是两两一间屋子,只有虞允文一个人可以住一间屋子。
然后除了一日三餐就没有其他的安排了。
不仅没有什么安排,还不允许他们离开住所,让他们像被圈养的猪一样在驿站里待着。
三天之后,忍无可忍的虞允文向驿站负责人提出了强烈抗议,但是没用。
驿站负责人只是冷冰冰地说了一句——跟我说是没有用的,等领帅什么时候想见你们了,自然会见你们的。
“我们是大宋使团!代表大宋皇帝前来拜见光复军领帅阁下,难道这就是光复军的待客之道吗?!”
虞允文怒气勃发。
负责人无所谓地看着虞允文,点了点头。
“是。”
虞允文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对方过于坦诚和不要脸,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于是这样又过了三天,又吃了三天白饭,虞允文实在是忍不住了,准备强闯驿站去找赵作良说个清楚,结果当他正闹腾的时候,赵作良要见他的消息传来了。
赵作良只见他一人。
于是虞允文带着其余二十二名大宋使节的怨气,怒气冲冲地前往赵作良的府邸拜见赵作良。
赵作良的领帅府在虞允文看来没什么特别的,看起来也就和一般的士绅之家差不多,既不奢华也不气派。
府里来来往往的人不少。
虞允文注意了一下,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都是些相貌平常甚至有些丑陋、看上去就和一般农民差不了多少的人。
这些人皮肤粗糙,面黄而黑,服装也不考究,甚至还有穿着粗布短打的,言语之间显得有些粗俗,唯有眼睛炯炯有神、精神气十足。
越往里走看到的人越多,不过正堂显然不是虞允文的目的地。
虞允文被带到了偏房,在偏房内喝了一个时辰的茶水,尿了两次,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赵作良。
结果虞允文还没有开口倾泻自己的愤怒和不满,赵作良倒是一脸寒霜地开口了。
“什么风把贵使吹到了我这里来啊?”
听这赵作良阴阳怪气的话,虞允文甚至有点懵。
我才是受害者好不好?
你把我晾在驿站里六天不见我,现在见我就要甩脸子,几个意思?
因为过于惊讶和不解,虞允文甚至忘记了生气。
“领帅阁下让在下与同僚在驿站里等了六天,整整六天!哪里都不让去!若不是一日三餐不曾短缺,在下甚至以为遭逢牢狱之灾!这难道就是光复军的待客之道?”
“你还想怎样?”
赵作良冷笑道:“当初我担任领帅之时,第一时间就派人与宋国联络,想要继续前任领帅与宋国的协议,结果呢?至今为止,宋国也没有给我什么回复。
我算算,差不多一年得有吧?阁下等了六天就怒火万丈气势汹汹登门问罪!我等了将近一年,可什么话都还没说呢?阁下难道认为这是我的错吗?那可真是荒天下之大缪了!”
赵作良一开炮,直接就说的虞允文无话可说。
没办法,人家搬出这件事情来,虞允文是真的无话可说。
看着赵作良一脸寒霜,虞允文只能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咽。
“这件事情其实是个误会,您不要想得太多,实在是过去这段时间朝廷事情太多,以至于……”
“以至于忘了我这件事情对吧?我就怀疑到底是多大的事情让贵国如此善忘?贵国有什么军国大事吗?”
赵作良冷笑道:“该不会是贵国君臣眼看着金贼大军要南下,觉得我们扛不住,生怕与我们产生联系会让金主完颜亮抓住把柄从而对贵国开战,把贵国也给拖下水,我猜的对吗?”
你要不要这样说大实话?
这当然是事实,但是你也不要这样说出来啊!说出来了我们还怎么搞外交工作?!
虞允文又是无奈又是恼火,只觉得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泄,赵作良的话语还宛若一根根木柴直往他肚子里塞,给这股火增加燃料。
但是一想到对面是击溃了金军五十万的光复军的首脑,虞允文又不好发火。
他来这里是带着使命而来的,不能因为个人的好恶而影响大局,否则就是国家的罪人。
于是虞允文只好忍气吞声。
“领帅阁下不要误会了朝廷的意思,朝廷如果担心此事,也就不会在之前和前任领帅达成协定了,这件事情其实还是贵军这里出了些问题,骤然听闻贵军发生两次变乱,朝廷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应对,所以……”
虞允文挤出一脸笑容,想着把锅甩回去。
赵作良打量着虞允文,感觉这人有点意思,有点城府,面对如此阴阳怪气还能笑脸相迎,不好对付。
但是话都到了这个份上,他可不会背上这口锅。
“所以觉得我们根基不稳,站不住脚跟,迟早灭亡,没有利用价值,所以就断绝往来了是不是?可以啊,断绝就断绝,那现在还来干什么?看我们打了胜仗又有价值了?”
看着赵作良满脸的嘲讽之意,虞允文又是羞愧又是不快,感觉大宋虽然犯了错误,但是也不至于被怼到这个地步。
他感觉不能任由赵作良继续把控话题的走向了,他要主动出击夺回主导权。
于是他开口了。
“领帅阁下,大宋朝廷是带着诚意来拜见您的,您如果一直是这样的态度,那么我以为,这场会谈已经不用继续下去了。”
“之前一言不发就断绝往来,现在一言不合就要走,原来这就是大宋朝廷的诚意啊!见识了,见识了!”
赵作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连忙让开了身子,伸手一引:“请。”
一看自己的话术没有任何作用,对方自己顺坡下驴不说,还把他的后路给铲断了,一点面子也不给,顿时让虞允文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五百一十八 希望领帅不要把大宋当做敌人
自打做官以来,虞允文还从未遇到过如此不按照常理出牌的对手,让他一时间无所适从。
就这样走了吧,使命达不成,回去肯定要挨批,前途不畅是小事,坏了国家大局是大事,这肯定不能接受。
不走吧……
话都说出口了,要是继续留在这里,多没面子啊!
虞允文左右为难。
然而这里没有第三个人,没有人可以出言打破尴尬,给虞允文一个台阶下。
也还好,若是有第三个人,这面子上可真是过不去。
无奈之下,虞允文只能打落了牙往肚里咽,打肿了脸硬是充胖子。
“领帅阁下,您不要误会,大宋朝廷真不是这个意思,这一次朝廷派我来,就是为了向领帅阁下解释清楚之前的误会,请领帅阁下不要因此对朝廷有什么误解。”
赵作良心道这家伙果然不敢甩脸子就走。
那好,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话可讲。
于是赵作良就坐了下来,伸手请虞允文一起坐下,开始他的表演……演讲。
于是他一通天花乱坠的讲演,把南宋朝廷的各种担忧啊疑惑啊些许微不足道的失误啊等等的讲的那叫一个详细。
最后总结出来的结果就是——这是一个美丽的错误,犯错误的不是大宋朝廷,而是这个世界。
赵作良也是惊叹不已,对虞允文的话术本领那叫一个佩服,佩服他愣是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犯错的大灰狼粉饰成无辜的小白羊。
他想着南宋朝廷如果都是这么些人物,也难怪苏咏霖对南宋怀着如此深切的恶意了。
但是,这种空洞无用的解释又有什么意义呢?
好不容易等虞允文把废话说完,赵作良喝了几口茶水,把茶碗放在了案几上,觉得气氛也差不多了。
“你说了那么多,又有什么用?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咱们已经打败了金国,不需要贵国帮助也可以,所以,你们此番北上到底是为了什么?直说吧。”
虞允文知道赵作良不是好对付的,一般的水货不能让他满意,所以只能拿出干货来。
“领帅阁下,大宋朝廷知道这样的误会给光复军带来了很大的麻烦,觉得过意不去,所以特意派我前来慰问,若领帅阁下不弃,还请收下这份薄礼。”
虞允文从怀里摸出一份礼单交给了赵作良。
赵作良接过来看了看,发现也没什么特别的,主要是一些丝绸绢布之类的,数量不算太大,但是作为礼品来说也过得去。
“怎么?要收买我?”
赵作良一脸冷笑。
虞允文摇了摇头。
“光复军北伐之后想必军费吃紧,花钱的地方应该很多,些许薄礼虽然起不了什么大用,但,聊胜于无吧?”
“…………”
赵作良收起冷笑,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我收下了。”
那就好。
虞允文感觉气氛稍微和缓,便松了口气。
不过这可不是结局。
“在下此番北上,不敢奢望能与领帅达成什么协议,但是也希望领帅不要把大宋当做敌人,大宋亦不会把光复军看作敌人,仅仅是如此。”
这话说出来,虞允文小心翼翼地看着赵作良,试图从他的脸色上看到些什么。
不过很可惜,赵作良的脸上没有表情。
“有些事情发生一次就会让人记住一辈子,一辈子忘不掉,还会时时刻刻产生担心,虞尚书,你懂我的意思。”
“懂。”
虞允文点了点头:“所以大宋才会让在下出使,解除误会,之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主要是因为双方讯息不畅,不能及时沟通交流,若能及时沟通交流,也不会发生之后的事情,领帅觉得呢?”
“有理。”
“所以,吾等都是汉人,没有族别之分,何须处处戒备、敌对?光复军目前的态势,是占据河北、山东、南京路之地,北临燕云,正在激战,西临关中,有金国余孽之威胁,可谓是两面临敌。
值此时刻,领帅难道不希望能得到一个可靠的盟友稳住后方,乃至于为光复军减轻关中金贼余孽的威胁吗?大宋川蜀之地有名将吴璘统兵威慑,稍许动作,就能让关中金军战战兢兢,不敢动弹。”
虞允文这话其实说出来没什么底气,因为这些事情不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
他不能代表南宋和光复军结盟,也没有得到允许用四川吴璘所部的军事威慑作为谈判的筹码。
但是这些事情都是客观存在的,吴璘所部的确对关中金军有巨大的威胁,稍有动作都能让关中金军小心翼翼,自然而然可以解除关中金军对光复军侧翼的威胁。
谁能反驳呢?
赵作良看着虞允文,感觉他确实不简单。
能从光复军的实际处境入手,连劝诱带恐吓,软硬兼施,让他知道南宋的价值所在,让他考虑利益相关的问题。
与我为友,则可专心攻略燕云,后方安定。
与我为敌,则三面临敌未可知。
这个选择,你怎么选?
虞允文认为一般不会有人蠢到做出一个错误的选择,而赵作良明显不是一个蠢人。
赵作良眯起眼睛打量着虞允文。
“虞尚书明明是工部尚书,居然还懂兵务?”
“略懂,略懂,闲暇时候读过一些兵书,纸上谈兵罢了。”
“呵呵呵,虞尚书谦虚了。”
赵作良寻思着苏咏霖的意思也不是和南宋现在就做敌人,能糊弄着就糊弄着,多争取一点时间,而现在这个状态明显合适。
于是赵作良佯装无奈,长叹一声,缓缓开口道:“不错,你说的不错,光复军无意与大宋为敌,只是略感不忿,之前多有冒犯,还请虞尚书不要在意。”
于是赵作良站起身子,向虞允文行了一礼。
虞允文忙站起来回礼。
“无妨,无妨,换做是在下,若遭遇这种事情,怕也是心中不忿。”
“哈哈哈哈,虞尚书雅量高致,不愧是大国尚书,来人,设宴,今晚,我要与虞尚书一醉方休!”
赵作良哈哈笑着,拉住了虞允文的手,做冰释前嫌之状——诚然,这本来就是预定之中的剧本,倒不如说套出了南宋方面的行动模式,还是个意外的收获。
席间,双方除了商业互吹,也有其他的进一步的交流。
比如光复军的军事进展问题,还有目前燕云之地和金国的状态等等,这也是虞允文想要知道的事情。
这个时候是四月中下旬,苏咏霖还在折磨金国君臣,中都尚未拿下,金国尚未覆亡,赵作良知道的内容也不多,而且并不重要。
这样想了想,赵作良觉得有必要彰显一下光复军的实力。
“大军已经北伐入燕云,据最新的军报,大军已经包围中都,将金国君臣围困于其中,基本上胜局已定。”
“当真?”
“这还有假?”
“原来如此。”
虞允文深吸一口气,感叹道:“大宋多少年的夙愿,却是真的完成了,只可惜这样的伟业不是大宋军队自己完成的,尽管如此,领帅阁下,下官在这里也还是想要代表大宋朝廷向您表示感谢。”
虽然感觉这家伙有占便宜的嫌疑,但是赵作良也没有多说什么。
对于这些宋臣来说,金国的覆灭的确是一件好事,虽然做出这件好事情的并不是他们自己。
话说到这里,虞允文向赵作良提出了一个自己想问的问题。
“领帅阁下,光复军到底是怎么打败金军的?金军兵多将广,还有骑兵优势,河北山东地势平坦,光复军初起未经训练,肯定不会有大量骑兵,若是如此,光复军又是如何战胜金军的?”
五百一十九 难道能拦住我南下灭宋之路吗?
赵作良看了看虞允文,看出了他眼中强烈的求知欲。
这大概是南宋官僚们普遍的疑惑吧?
赵作良如此想到。
“真要说起来,我知道的未必比你们多,我虽然是领帅,但是对付金贼大军的事情,主要是我们光复军的苏大将军负责,这个问题,若是将来有机会见到苏大将军,你可以亲自问他。”
虞允文眼睛一亮,忙问道:“我能见到苏大将军吗?”
“现在估计是不行的,他正在燕云指挥战事,不方便接见贵使,我们也不敢让贵使前往燕云战地,以免遇到危险。”
赵作良抚着胡须笑道:“也不怕阁下嘲笑,论起打仗,我是不太擅长,所幸有他,对了,他也是我的贤婿,多亏他一力承担军事,他是真的用兵如神,金国君臣在他面前不堪一击。
自从和金贼交战以来,我就没听说他打过败仗,最危险的时候,他甚至要用不到三万人的兵力面对金国两万铁骑,他居然还打赢了,哎呀!光复军能获胜,九成功劳属于他!”
听着赵作良毫不吝啬的夸赞,虞允文就知道临安拿到的情报不假。
赵作良的确是名义上的领帅,苏咏霖才是光复军真正的主人翁,赵作良的上位也是苏咏霖推动的,说不定只是为了方便治理,所以才把姓赵的老丈人推上来顶包。
虽然这位老丈人担任领帅的职位,但是光复军的实权依然掌握在苏咏霖手里,真的想要谈出点什么结果,需要直接和苏咏霖谈,而不是和赵作良谈。
“那么在下要何时才能一睹苏将军的风采呢?”
虞允文委婉的提出自己的想法。
赵作良一脸为难。
“这……还真不方便,燕云战事尚未平息,若要贤婿南下,无论如何也要等燕云战事结束之后才行,贵使应该可以理解吧?”
“这样……倒也是如此。”
虞允文就算自己敢,光复军方面也不会让他深入战地,而燕云战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作为试探性的破冰之旅,虞允文感觉自己这次出使也差不多到头了。
而且张浚交给他的三个任务也基本上都完成了。
完成这三个任务之后,虞允文的任务就完成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他这个级别的官员可以插手的了。
接下来几日,虞允文在赵作良的安排下,在临沂城内度过了还算舒适的几天,赵作良把之前没有好好招待的份都给补齐了,还带着虞允文出城踏青,算是结下了善缘。
接着虞允文就打道回府,回去汇报消息了。
而赵作良也把这一消息快马加鞭送往燕云,让苏咏霖知道。
等因为事务繁忙而头昏脑涨的苏咏霖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都是五月末了。
他一直没时间处理这件事情,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就得知南宋主动派人来接触了,来人名为虞允文,看样子大有空手套白狼之心。
虞允文?
这个名字……
苏咏霖眯起了眼睛,想起了那个南宋的救时名臣。
该说不说,当年他还是个衣食无忧的大少爷的时候,还真的做过和这些名留青史的大人物们一起畅游宦海的梦,他也为此苦读儒家经典,为了科举做准备,甚至一度厌恶贩私盐的家人。
他幻想着自己成为士大夫中的一员,享受着高官厚禄,抱着美女,喝着美酒,吃着美食,赏着美景,在杭州日复一日的暖风拂面之下,就那么醉死在温柔乡中。
度过枯燥而又富裕的一生。
不过这样的梦很快就破碎了,他对于这样的事情再也没有了兴趣。
虞允文也好,陆游也好,范成大也好,杨万里也好,这些耳熟能详的名字,在他看来都毫无吸引力。
他不想要雪月风花,他只想要金戈铁马。
而他现在也的确做到了,做到了这些耳熟能详的后世名人们在是诗篇中和梦中想要做到的事情。
他灭了金国了。
所以这些人对于苏咏霖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再有名气,写诗词再多,难道能拦住我南下灭宋之路吗?
哼!
苏咏霖接着看赵作良的信,得知赵作良认为南宋方面可能心怀不轨,除了谈合作谈友好这种传统艺能,甚至可能厚着脸皮来谈一些土地方面的事情。
南宋搞不好对某些中原地区的土地有想法,甚至对光复军本身也有想法,谈话过程中,总能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苏咏霖冷笑一声,觉得赵构朝廷就是那种典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傻逼朝廷,正常碳基生物干不出来的事情他们都能干出来。
这种碳基生物就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洪水就泛滥,给他点好脸色,他搞不好还敢和你谈归附的事情。
不过苏咏霖短时间内也没有和南宋正式开战的想法,虚与委蛇最好。
就说当前,苏咏霖有个很好的转移视线的方法可以撩拨一下南宋脆弱而又敏感的神经。
攻克中都之后,苏咏霖接到了甄别人员的汇报,说从部分金国权贵家中还有内城之中发现了不少自称是宋国皇族的人,觉得很有嫌疑,想问问他该怎么办。
苏咏霖一愣,想起宋的靖康之耻,这才注意到当初那一大批被掳掠到北方的北宋皇族的确应该还有那么些活在人世间,而他们在金国生育的第二代第三代应该也已经长大了。
当年没有死掉的北宋皇族和他们的第二代第三代加起来,估计也是一个挺大的数字,而这些人还的确不属于必须要被杀掉的女真贵族序列。
该怎么处理呢?
苏咏霖思来想去,忽然一个想法出现在了脑海之中。
不知道赵构见到他的这些多年未见的亲族们之时,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
是高兴,还是羞愧,还是其他的什么感受?
苏咏霖满怀恶趣味的这样想到。
于是苏咏霖立刻命令甄别官员把所有自称是宋室后裔的人集中起来记录,让他们互相甄别、证明身份,并且互相交代到底还有没有亲族遗留在中都或者其他的什么地方没有被发现。
苏咏霖下令之后自然有专人负责此事,而这不甄别不知道,一甄别吓一跳。
别说那些二代三代们,就算是那些跟着赵佶和赵恒一起被金人俘虏北上的直系亲属都还有相当一部分还活着。
他们之所以在中都,基本上是因为当年完颜亮为摧毁女真旧贵族而毁掉上京,紧接着就把政治中心迁移到燕云之地。
而原先被俘获的北宋宗室就生活在上京附近,之后为了就近监视宋宗室,以赵恒为首,所有宋朝宗室都被迁移到了中都。
时过境迁,北宋宗室死了很多,不过这都无所谓,唯一让苏咏霖觉得有点可惜的是赵桓死了。
赵桓要是还活着,他能用赵桓做多少文章啊。
可惜,他死了,四年前就死了。
过了差不多三十年的俘虏生活,受尽屈辱,最后死在敌人的首都,死法说明不一,还有野史说他是被马践踏而死。
但是不管怎么讲,要说这中国古代倒霉皇帝排行榜,赵桓无论如何也能排上前三。
除了赵桓之外,随着甄别工作的进行,苏咏霖拿到了还一份让他感到十分感慨的名单。
一份徽钦二帝在世直系亲属的名单。
苏咏霖略微扫了扫,看到了很多让他很感慨的名字,同时他也想到,这一年,距离北宋宗室被掳掠北上……已经三十三年了。
敌营三十三年,这些人还活着,也不知道他们此时此刻是什么心情,什么状态。
五百二十 苏咏霖还是更期待赵构本人做他的俘虏
就光复军目前甄别出来的徽钦二帝直系亲属之中,赵佶的直系亲属占绝大多数。
比如赵佶的妃子,乔贵妃、崔贵妃、两位王婕妤以及才人狄金奴。
她们都已经四五十岁,尽显老态,且眉宇之间有着化不开的愁。
接着还有赵佶的儿子,还活着的一共有十个,分别是赵植、赵栩、赵杞、赵棣、赵楃、赵楗、赵梴、赵桐、赵顽使、赵铁使。
其中最大的赵植已经五十二岁,而最小的赵铁使也已经有三十岁。
然后更令人感慨的还有赵佶的女儿们。
相对于生活清苦但是多少有点保障的儿子们,他的女儿们显然更加凄惨。
死了的就不说了,算是一了百了,相对而言也更幸运一点。
活着的还要遭到更加屈辱的对待,今天侍奉这个权贵,明天侍奉那个权贵,动辄打骂,能活到今天实属不易。
所以赵佶还活着的女儿只有六个,赵串珠、赵珠珠,赵金奴,赵富金,赵金铃,还有全福帝姬赵铃儿。
其中年龄最大的赵金奴已经六十岁了,而年龄最小的赵铃儿也有三十三岁。
这些就是赵佶还活着的直系亲属。
这些儿子和女儿当中并不都是赵佶在被俘之前生育的。
苏咏霖还听说赵佶在被俘北上的过程之中以及抵达五国城之后居然还生育了六个儿子八个女儿,在感慨他生育能力强大到了世所罕见的同时,也觉得此人当真是无情无义无耻到了极点。
但凡是有点廉耻之心的人都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有心情大搞造人行动,结果他居然充分发挥了“苦中作乐”的“优良品质”!
你是亡国之君啊!
亡国之君居然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连生十四个子女?
生下来干什么?和你一起做亡国奴?
苏咏霖顿时感到一阵无语,对赵佶的为人感到深深的震撼,林子大了,真是什么鸟都有。
而赵桓比其他的父亲就正常多了,活到现在的直系亲属也就少多了。
虽然他活的时间更长,但是和他的父亲那种“苦中作乐”的心态应该有所不同,他的子嗣稀少,远远不能和他的父亲相比。
苏咏霖多方证实,确认他一共只有三子一女,三子当中,长子和次子已经死亡,剩下一个三子名为赵训,居然在十几年前成功逃亡不知所踪,也算是离奇到了极点。
所以苏咏霖除了找到赵桓的十几位在世妃嫔,也就只有一个年已三十九岁的女儿,算是赵桓唯一可以确认的血脉后嗣。
虽然也已经嫁给金国权贵生儿育女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可以看得出来,赵桓的痛苦程度和羞耻程度应该在他的父亲之上。
随后,苏咏霖让这些已经证实是徽钦二帝直系亲属的人各自书写自己入金之后的遭遇,然后统一交给他,收集之后稍微看了看,倒也能看出其中的斑斑血泪。
比如赵佶还活着的那六个女儿,每一个活的都不轻松。
比如年龄最大的赵金奴,她在靖康之变时已经二十六岁,已经嫁人了,被俘之后丈夫很快死去,她先是遭遇了耻辱的牵羊礼,然后被分给了功臣完颜昌。
她侍奉完颜昌十年,待完颜昌死后,她被熙宗完颜亶纳为妃子,又侍奉完颜亶十余年。
到完颜亮杀死完颜亶继位做皇帝的时候,赵金奴人老珠黄,不能得到完颜亮的欢心,于是被完颜亮安置在内城之中居住,靠着她所生下的孩子抚养,就那么默默地活到了今日。
她在陈情书中写着无一日不思念故国,无一日不思念故乡,书写的纸张皱巴巴的,想来是书写的过程之中流泪太多了。
如果没有苏咏霖逆天改命消灭金国,她应该是一直在中都城内住到死为止,埋骨他乡,再也没有回到故国的可能。
赵富金和赵金铃两人最开始都侍奉完颜宗翰的儿子完颜设也马,赵富金一直跟随完颜设也马,完颜设也马死了之后就居住在完颜家中。
赵金铃后来不知为何被嫁给了燕云汉人王成棣,那么多年来一直生活在王家。
两人的生活倒也还算是稳定。
赵金铃算是年纪比较小的,靖康之变时才三岁,对于故国没什么记忆,也谈不上思念,多年来生活也不算太难熬,所以哀怨较少。
赵富金却是被从原先的丈夫身边夺走,强行被完颜设也马占有,然后一直生活在他身边,心中充满了痛苦。
从她们的陈情书中,苏咏霖看到的都是哀怨和悲伤,还有对故国故人强烈的怀念,以及对赵构没有救她们脱离苦海的怨念。
读了近百份陈情书之后,苏咏霖就没有继续看下去。
对于这些北宋皇室,他从个人角度出发,对他们的遭遇表示同情,不过这也是他们的父亲自找的,怪不得别人,他们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不值得任何怜惜。
把他们留下来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多了几百张近千张吃饭的嘴,又没什么用,他这边有金国皇室用来折辱已经够了。
宋国的……
苏咏霖还是更期待赵构本人做他的俘虏。
所以苏咏霖开始盘算着把这些北宋宗室和他们在金国生育的子孙后代打包,分批送回南宋,让他们回到故国,和他们的“至亲”赵构团聚,顺便看看能不能从南宋讹一笔钱。
他真的很想知道赵构会不会接纳这些亲族们返回,如果接纳,那么看到这些哀怨的亲族们返回南宋的时候,他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这不是对付南宋的政治进攻,这是苏咏霖个人对赵构个人的进攻。
对这个没有卵蛋的怂货的进攻。
你救不回来的家人,我帮你救回来了,你洗刷不了的耻辱,我帮你洗刷了,还帮你把人给送回来了,你是不是要感谢我?
这纯粹是苏某人个人的恶趣味。
这些人是赵构的伤疤,也是宋国的伤疤,被与他们毫无关系的人解救并且送了回来,无疑是对宋国最大的讽刺。
一念至此,苏咏霖便让部下去找到这些北宋宗室,让他们准备一下,自己要亲自接见他们,并且设宴款待他们,还要送他们回南宋。
不过能得到苏咏霖接见和赐宴的只有徽钦二帝的直系亲属,其他的人就算了,几百上千号人,苏咏霖可没那么多钱请客。
苏咏霖赐宴当天,勉强捯饬了一番的徽钦二帝直系亲属们怀着激动而忐忑的心情成群结队的来到了中都皇宫。
他们已经听说了光复军的大将军要宽恕他们,要释放他们,还要把他们送回宋国,让他们和亲属团聚,一解多年相思之苦。
而当他们看到苏咏霖的时候,无一不感到惊讶万分。
因为他们发现苏咏霖有点太年轻了,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风度翩翩的贵族公子哥儿,甚至有点像当初在汴梁城里那些横行霸道的衙内。
唯独不像一个纵横驰骋沙场争锋的将军。
就是这样的人带着千军万马攻破了中都,还对金国人做了当年经过对他们所做的事情?
这真的可能吗?
他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这样的疑问。
不过既然出现在这里,对方的身份便毋庸置疑了。
毫无疑问,他就是光复军之主苏咏霖,灭亡金国的人。
风度翩翩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经天纬地之志。
于是他们之中年龄最大的赵佶二女、荣德帝姬赵金奴便作为代表,亲自向苏咏霖叩首谢恩。
感谢苏咏霖覆灭金国,将他们救了出来,并且还会把他们送回故国。
五百二十一 赵构很担心
看着六十岁、白发苍苍的荣德帝姬颤颤巍巍着一边下跪一边流泪,苏咏霖暗自叹息,上前几步把她扶了起来。
“灭金是我本意,发现你们只是意外,我并不是为了解救你们而灭金,所以你们无需感谢我。”
赵金奴泪流满面,不停地抽泣。
“本以为今生今世注定埋骨他乡,早已不敢奢望还有回归故国的那一天,将军灭金,将我等有罪之人解救,恩同再造,金奴年迈,无以为报,来生愿做牛做马,以报将军再造之恩!”
说着她又要跪下来给苏咏霖磕头,苏咏霖赶快把她扶起来,嘴上喊着不用不用。
不论身份,六十岁老婆婆的磕头,他可不愿接受。
赵金奴感恩之后,所有人一起跪下,向他表示愿意来生做牛做马,回报他的再造之恩。
呼啦啦一片人跪下向他叩首,他也来不及扶起来,只能受着,心中是感慨万千。
只是出于一个人的身份,他对这些人还怀有一些同情,但是打心眼儿里他不觉得这些人有多么可怜,不觉得他们理当被救出来。
或许这些人曾经做过恶,或许这些人没有做过恶,但是作为国家统治阶级的一员,在国家失败的时候,他们理所当然的应该遭受到这样的惩戒。
就像现在那群金国权贵一样,金国失败了,这群据有绝对多数利益的金国权贵就会被他揪出来作为典型展开清算。
权贵男子是必须要杀的,现在也的确被他杀的七七八八,而女子虽然没有被杀,也被他判以三年五年乃至十年不等刑期的劳动改造。
他们作为统治阶级的一员,自幼锦衣玉食,享受着民脂民膏,生活快乐无边,那么在国破家亡之时遭到如此对待也实属正常。
况且国破家亡之际,被俘虏被杀虐的人,又如何只有他们呢?
万千黎民百姓惨死于金军铁蹄之下,更多人被掳掠到金国沦为奴隶,悲惨的死去,一个名字都不曾留下,这笔账,难道就没有这群人的一份吗?
相比之下,他们虽然处境悲惨,精神痛苦,但是饭,却一口也没有少******神再怎么痛苦,不还是多吃了那么多年的饭活到了现在吗?
对比现在的结局,或许历史上他们终究死于异国他乡再也不得救赎的结局才是最好的结局。
而现在,他们居然得到了一定意义上的救赎。
苏咏霖不由得感叹,有些时候,现实真的是充满了黑色幽默,命运也总是喜欢和人开玩笑,总是喜欢在不经意间给人一点大大的惊喜,或者惊吓。
之后,苏咏霖招待他们吃了一顿好的。
席间,苏咏霖又询问起了这些直系亲属们在金国生育的情况,于是他们把他们在金国生育的孩子介绍给苏咏霖认识。
不过苏咏霖只是出于礼貌的询问,具体的情况他很清楚。
能被带来的男孩子都是赵氏血脉,是赵佶的儿子们生育的,非赵氏血脉都被他划归金国权贵名单,准备公审杀掉的。
女孩子们就无所谓了,不管他爹是谁,既然有个赵氏的妈,就没有被投入浣衣营进行劳动改造。
这些二代们人数还是不少的,基本上二十多岁,也有十多岁和尚且年幼的,看着苏咏霖的眼神都是怯生生的,甚至有些畏惧。
之后,赵金奴又找到苏咏霖,小心翼翼地询问他是否可以放过她的几位姐妹在金国诞下的男孩子。
因为苏咏霖正在对金国权贵进行大规模的公审和处决,每天都有金国权贵被斩首杀死,满门男子诛灭。
而赵佶和赵桓的一部分后妃或者女儿曾为金国权贵生过男孩,并且抚养他们长大,后来还靠着他们的赡养而生活,现在那些男孩可能长大成人,也在这份杀戮名单当中。
所以她们想试试能否求情,救一救自己的孩子。
对于这个请求,苏咏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女性后代还可以商量,男性绝对不行。
“不行,他们身份特殊,是金国权贵,必须要死,不会因为是你们所出而得到优待,对此,我个人表示遗憾,但是政策不能变。”
赵金奴的嘴巴动了动,似乎有点什么想说的,但是终究没有说出来,眼神也黯淡了几分。
最后,她微微点点头,不再询问,认了这个结局。
被杀的金国权贵里,应该也有她所诞下的孩子。
但是这不在苏咏霖的顾虑范围之内,那些男性金国权贵,他一个都不会放过,全部都会死,包括那个小皇帝完颜光英。
作为金国的象征,作为推翻金国的代表,他必须要死,他不死,则金国不灭,他的政权并不需要他继续活着。
所以这一切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
宴会之后,苏咏霖赠予这些赵宋皇室后裔们一些钱和布匹还有粮食,安排他们集中居住在中都的某些院落之内,让他们调养身体。
然后就让这群人等待南宋那边回复,只要南宋那边一给回复,他就会安排所有人一起南下,回归故国。
安顿好了这些悲催的赵家人,苏咏霖亲自写信给赵作良。
信中,苏咏霖判断赵构一定会再派规格更高的使节团来山东与赵作良会面,并且进一步试探光复军对于赵宋的态度和未来的想法。
他们可能怀着土地和政治上的诉求,这方面赵作良可以打太极,不要与他们正面谈论这个问题。
然后就把杀手锏递出去。
他在中都找到的北宋皇室后裔们和他们的二代、三代子弟们。
赵作良可以问问赵构要不要这些人,当然,就算他说不要,苏咏霖也会强行把他们送回南宋,让赵构与他们“骨肉团聚”。
这可都是你的兄弟姐妹们啊!
然后就可以等着赵构的反应了,这应该足够让赵构在短时间内兴不起和光复军交涉土地问题的想法。
而这段时间,苏咏霖要加速整军,把辽东兵团组建完成,然后讨伐辽东,彻底消灭完颜雍和他的残余势力。
至于关中,那里有着金国另外一支比较强大的成建制的部队,可以说是金国最后的精锐,苏咏霖暂时没有一口吃掉他们的准备。
消灭完颜雍之后,才会轮到他们,所以现在不急。
不过当他们得知金国覆灭的消息之后会怎么做,南宋和西夏又会有什么反应,关中之地是否会在此之前爆发战争,苏咏霖还是很感兴趣的。
就眼下的局势来看,苏咏霖只能看着,看着金宋夏三方面在关中可能发生的博弈。
五月初,虞允文返回临安,将自己出使光复军之后得到的消息带回了临安,汇报给了皇帝和宰相团队的大佬们知道。
然后皇帝和大佬们开会,针对光复军的善意表态,他们认为大宋的外交获得了初步胜利,接下来就是进一步的接触。
而从虞允文的海州见闻当中判断,他们确认光复军正在朝着政权的方向转化,并非是单纯的暴力团体,这是一个不祥的预兆。
但是张浚同时指出,这个转化的进程到底达到什么程度,还需要进一步的观察,如果只是非常初级的转化,则不要费心劳神,最关键的是,他们没有开科举。
同时,针对光复军获得了巨大的战功和威望以及拥有庞大兵力的情况来看,光复军需要大宋小心翼翼的应对,不能莽撞,不能胡来。
对于光复军确实打败了金军、杀死了完颜亮的真实消息,赵构咽了口唾沫,无奈的承认了。
但是他很快就开始担心光复军彻底政权化、成为第二个金国的可能了。
五百二十二 你们难道要和杀父仇人共谋吗?
对于光复军的强势,赵构还是本能地表现出了不安和担忧。
数十万虎狼之师,真的能被大宋收服吗?
张浚的考虑是不是太乐观了?
“光复军拥兵数十万,军力强盛,在中原威望巨大,万一其首脑野心勃勃,直接称帝,岂不是下一个金国?”
赵构的担忧当然是个严肃的问题。
这些日子以来,赵构一直都在担心这件事情。
金国虽然强,还不讲道理,但是双方到底是接触多年的老对手,还签过和约,对彼此多少都有些了解,彼此的底线,还有接受的上限,都是可以判断的。
而这个新近崛起的光复军,赵构对其一无所知,非常不了解。
一个了解的对手,赵构知道他的底线在什么地方,可以用什么样的外交手段去化解危机。
但是对于一个不了解还拥有强大军力的对手,赵构则非常没有安全感。
事实上,整个宰相团队也都有这样的担忧,担忧强大到了吞并金国的光复军搞不好对大宋会有觊觎之心,就像当年吞并了辽国的金国一样。
虽然他们对待大宋的态度目前来说还算是友善,但是这种友善能维持到什么地步,还真不好说。
感受到了赵构的不安,最近备受冷落的汤思退和沈该立刻捣鼓出了一个方案。
他们建议赵构要吸取当年宋徽宗犯下的错误带来的教训。
当年宋徽宗认为可以联合金国瓜分辽国,但是金国贪心不足,把他们两个全给吞了。
所以为了防止当年海上之盟的错误再现,现在或许可以出手拉一把金国,让金国帮南宋挡灾,让光复军一直无法彻底平定中原,以此作为给大宋争取时间的契机。
金国和光复军两败俱伤才是最好的结局,不是吗?
这个鬼才方案居然真的让赵构很心动,赵构明显觉得这一招很有意义。
但是张浚知道了以后,顿时就黑了脸。
“金国主力覆灭,皇帝战死,已经被光复军彻底打颓了,不存在翻身的可能性,金国必然覆亡,不可能与光复军争锋,届时一旦被光复军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大宋又该如何与之谈判?
而且你们可别忘了,金国当年是怎么攻打开封夺走大宋半壁江山的!又是怎么掳走二圣羞辱大宋的!这可堪比杀父之仇!如此深仇大恨还没有报,你们难道要和杀父仇人共谋吗?”
道德帽子和军事帽子一起往下扣,立刻就把汤思退和沈该扣的说不出话来,两人恼怒地看着张浚,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张浚斥退了汤思退和沈该,自己走到了赵构面前。
“陛下有担忧,老臣清楚,老臣自己也有担忧,但是光复军和金贼不一样,金贼是异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光复军却是汉人,与我同族,和异族比起来,没什么不可以谈的。”
赵构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对这样的说法嗤之以鼻。
同为汉人?
没什么不可以谈的?
历代王朝更替不就是汉人之间互相残杀吗?
权力!关键是权力!什么异族不异族的!
老糊涂!
但是张浚说的不无道理,想要光明正大与金国合作,朝野上下主战派势力必然大力反对,到时候他也不好做人。
整理了一下心情,赵构缓缓开口。
“可是德远,光复军已然据有河北、山东还有河南之地,眼看着燕云也要拿下,这样下去整个中原据有一半,这是要成大事的趋势啊,如此大势,他们真的会和大宋共处吗?”
“老臣还是那句话,光复军起事不过二载,根基浅薄,必然不能在中原扎根,只要能得到其高层信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不准就能让他们归降大宋,大宋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收复中原、燕云,何乐而不为也?”
赵构诧异地看着张浚,发现张浚这话不像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这样认为的。
“偌大战果,他们肯拱手相让?”
“人贵有自知之明,若其知晓无人主之能,则纳土归降亦不失封爵之礼遇。”
张浚拱手道:“若能达成此目标,大宋幸甚,天下幸甚,所以,陛下,老臣自请为使,愿出使山东,与光复军首脑面谈,晓以利害,若谈不成,再用其他方法也不迟。”
赵构认真的想了想,觉得张浚所说的未必就没有道理。
如果可以通过谈判解决问题,那赵构肯定不愿意动兵,动兵多危险?
而且就算谈判不成吧,谈判期间光复军也不可能轻松解决金国,金国就算失去燕云,还有辽东和关中,光复军腹背受敌,不可能对宋形成战略威胁。
所以,在短时间内,宋国还是安全的。
想通了这一点,赵构就感觉张浚的办法可以试一试,万一成了呢?
实在不行,再转为汤思退等人的办法,反正就眼下的局势来看,宋国优势很大。
赵构于是缓缓点头,正准备开口答应,忽然又想到如果真的让张浚出使,让他说动了光复军高层,使之纳土归附,那么张浚就是一张嘴巴收复中原的大功臣,简直是拥有了不败金身。
到时候他还不得权倾朝野?
一旦中原归附,那么新归附的北方政治势力必然向张浚靠拢,甚至北方军队也会向张浚靠拢,以为靠山。
张浚本身就有偌大名望,要是再得到政治势力、军事势力和道德高峰,那就是功高震主。
不行,这样的局面不能发生。
尽管八字还没有一撇,但是赵构觉得作为一个优秀的皇帝,必须要有这种未雨绸缪的精神。
于是赵构开口了。
“德远的建议我以为是可以的,但是德远,你是我的良佐,离开你,我不知道还能与谁商议军机大事,这样吧,长卿,你出使山东如何?”
赵构认同了张浚的看法,但是没有让张浚出发,而是选择了同为参知政事的陈康伯。
在赵构看来,陈康伯是一个纯粹的文人,没有张浚的军事背景和才能,就算一张嘴说服了光复军,也没有张浚那么大的威胁。
同为主战派,陈康伯没有张浚那么讨人厌和强大的战斗力,也能得到张浚的认可。
应该可以。
果然,张浚听到了赵构对他的吹捧,有点得意,就没有反对赵构的意见,表示了支持。
汤思退和沈该虽然不爽,但是也不反对,反正他们是绝对不想去山东冒险的。
枢密院三人低头不言语,默认了这一选择。
于是乎第二次出使山东的使节团代表就被确定为了参知政事陈康伯。
相比于第一次出使的试探性规格,第二次出使的规格就高多了。
参知政事亲自带队,参与人等也不局限于枢密院小官,尚书省和枢密院都派出了一定品级的官员参加,携带的礼品也远远不是上一次可以相比较的。
据此,南宋方面统一认为,这一次一定可以取得实质性的外交战果。
五百二十三 此苏咏霖,彼苏咏霖
五月十三日,陈康伯带队出发之后,这一年的科举考试也差不多放榜了。
新一批天之骄子们闪亮登场,进入南宋朝廷开始了自己的仕途。
与此同时,张浚上表赵构根据实际需要对朝廷官员职位进行一部分调整,建议引入一批在军事上有所建树的官员,以备不时之需。
赵构无奈之下也只能答应,因为眼下的确需要一批在军事上有所建树的官员来帮助朝廷修正军事策略,指望汤思退这帮办公室嘴炮选手,那是想都别想。
于是张浚审查历年来外调的曾经的主战派官员名单,精选了三十多人将他们调回临安准备任职,以此恢复主战派乃至于北伐派的声势,为进一步北上奠定基础。
在这其中有一人名为毕宏业。
张浚注意到此人曾经在岳飞北伐时期为岳家军筹备过粮草事宜,且一直都是坚定的主战派,或者说是光复中原的北伐派。
后来他一度调任临安担任过枢密院中的职位,却因为主战的立场得罪了汤思退的亲信,从而被贬到江西地区任职。
于是他立刻决定将此人调回临安。
毕宏业返回临安是在六月初了,回到临安之后,他照例前往拜谢力主将他调回临安的张浚,得到了张浚的勉励。
“你曾为岳将军办理后勤,一直以来也都坚持主张北伐,不曾改变志向,这是我欣赏你的地方,眼下中原形势突变,大宋很有可能要面临战事,老夫希望你能再接再厉,不坠曾经的志向。”
毕宏业对此表示感谢,并承诺一定再接再厉,绝不放弃曾经的志向。
接着,他对张浚说起了一件事情。
“下官还在江西的时候就听闻中原金贼被光复军驱逐,金贼大军惨败于光复军,而光复军首脑之中有一人名为苏咏霖,不知这是真的吗?”
张浚皱了皱眉头。
“是有这么回事,你想说什么?”
“相公可知这位苏将军年岁几何?表字又是什么?哪里人士?”
“这却是不知,只知道他的姓名,年岁表字和哪里人士一无所知。”
张浚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忙询问道:“你难道认识他?”
毕宏业犹豫了一阵,摇了摇头。
“不,不知年岁和表字以及出身,下官也不敢确认,这天下之大,人何其多也?同名同姓也不是少见的事情,此苏咏霖,未必是彼苏咏霖。”
张浚点点头,觉得倒也是如此,不过他还是感兴趣,于是接着询问。
“这么说,你认识一个叫做苏咏霖的人?”
“是的,准确的说,下官与他的祖父曾是好友。”
“细细说来。”
“喏。”
毕宏业坐在椅子上,拉开了话匣子。
靖康年,毕宏业与友人苏定光同样在山东任职,遇金人南下,不愿留在中原屈身事贼,便随着朝廷南渡,一直主张反攻中原,并且一起为岳飞办理后勤事务。
岳飞死后,两人又一起被调离前线,出任地方官职,宦海沉浮,苏定光出任过温州刺史的职位,而毕宏业也出任过庆元府知府的职位。
两家一直保持往来,所以毕宏业对苏定光的儿子苏胜仁还有苏定光的孙子苏咏霖都比较熟悉,两家子弟也曾互有往来。
说到这里,张浚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能说同名同姓,也的确算不了什么。”
毕宏业犹豫片刻,捶了捶自己的大腿,叹了口气。
“本来不想说,但是相公对下官有恩,有些事情倒也不得不说。”
于是毕宏业就把苏定光一边做官一边贩私盐的事情告诉了张浚。
张浚略有些意外,不过倒也不觉得惊奇。
“早已听闻很多官吏明面上做着官,私下里操持着贩卖私盐的事情,吞吃国家赋税,中饱私囊,殊为可恨,不曾想苏定光居然也是这样的人,混账!”
“他不仅个人操持私盐生意,他的儿子苏胜仁和孙子苏咏霖也接连操持这一份产业,后来儿子在海上私斗中被箭射中而死,苏家的私盐生意就是苏咏霖承担起来。
数年之前,苏定光过世,下官还前往奔丧,看到了苏咏霖,那孩子当时只有十六岁,但是为人比较沉稳,内敛,下官知道他们家的私盐生意牵扯不小,就不敢与之再有什么往来。”
“他们家的私盐生意牵扯到什么地方?”
“当年下官隐约听苏定光说过,应该是牵扯到了临安的金部司,据说有人做他们的靠山,他们靠着此人贩私盐而从未被追查过,其他的下官也不清楚。
直到一年前,下官有故人从庆元府来江西会面,会面之中,谈起了这件事情,下官才知道苏咏霖犯了事,据说有个朝廷官员因他而死,有人去庆元府抓捕他,但是他神秘失踪了,至今杳无音讯,这件事情也就成了悬案。”
“还有这种事情?”
张浚的兴趣彻底被激起来了,感觉这里头或许有点内幕可以挖掘一下,稍微挖掘一下,说不定可以得到一些意外收获。
于是等毕宏业离开之后,张浚派人调来了一些关于此案的卷宗查看,才知道了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发生在两年前,绍兴二十八年的三月初九日,金部司郎中孙元起被人发现因为马上风死在了临安著名酒家熙春楼内。
因为死掉的是一个朝廷官员,所以负责探案的人也不敢敷衍,仔细探查,从而发现了他被人下药的蛛丝马迹。
孙元起的同僚都说此人非常好色,而下药的人显然也知道,于是便利用孙元起素来好色的特点,给他下了虎狼之药,又安排两个女子与他欢好,导致孙元起放纵自己,脱阳而死。
而经过多方追查,犯案者苏咏霖逐渐浮出水面。
但是当朝廷的抓捕队伍赶到庆元府的时候,发现苏咏霖和整个苏家都神秘消失,不知所踪,于是此事不了了之,成为了悬案。
张浚看完卷宗,觉得这件事情还有诸多问题没有解释清楚,卷宗里记载的应该只是这件事情的冰山一角。
于是他让人找来了当年负责查案的临安府官员,秘密询问他当年的事情。
这种等级的小官哪里见过张浚这种大人物,被张浚稍微一恐吓,立刻就把当年的内幕和盘托出。
孙元起背后有大人物,利用孙元起发展贩卖私盐的下线,发展起来之后与私盐团伙抽成。
规矩是私盐团伙赚得少一些,大人物赚得多一些,因为大人物提供政治庇护,这远比他们自己的拼杀和努力要重要得多,所以要拿的多一些。
大人物以此赚取高额收益,至于大人物是谁,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他一概不知。
官场上的规矩,牵扯的越少,知道的越少,则活的越久。
对于这件事情,他只知道苏定光就是其中一个下线,赚到的钱有相当一部分要提供给大人物。
苏定光死后,苏咏霖接掌家族产业,继续与之合作,但是因为孙元起和苏咏霖之间的某些矛盾,苏咏霖来到临安把孙元起办了。
孙元起一死,背后大人物的财路受到影响,非常生气,严令临安府必须要破案,于是临安府查出了苏咏霖。
但是因为苏咏霖贩卖私盐的特殊身份,临安府担心他有反抗的力量,会造反,把事情彻底闹大,以至于影响到大人物的仕途,所以大人物决定借刀杀人。
他准备不用朝廷的力量,而借用其他私盐贩子的力量上演一出黑吃黑,好处就是干掉苏咏霖之后把苏家的贸易份额平分给参加围剿的团伙,让他们吃饱。
有三个私盐贩售团伙看中了这块肥肉,决定联合围剿苏氏的势力,但是当他们抵达庆元府准备行动的时候,才发现苏咏霖早已不见踪影。
人去楼空,谁也不知道苏咏霖去了什么地方。
大人物非常生气,但是拿他也没有办法,此事只能成为悬案,不了了之。
至今为止,苏咏霖还在庆元府的通缉名单上。
“所以说,当初你们抵达庆元府的时候,苏咏霖已经不知去向?”
“小人不曾前往庆元府,是后来得到的消息,小人所知道的一切也是查案过程中不断听上面人说起来的,都是些秘密,很少有人知道,还请相公不要见怪。”
“这个我自然清楚,只是,你们真的完全不知道苏咏霖去了什么地方吗?”
“倒也有些传言,有说去了岭南的,还有说去了倭国的,还有说去了金国的……”
“金国?”
张浚一愣:“还有这样的说法?”
小吏摇了摇头。
“都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没人真的以为他去了金国或者倭国什么的,那不是找死吗?想来是逃到岭南的什么地方,改头换面变更姓名做了个富家翁吧。”
“这样的话,你们会完全找不到?还是没有认真去找?”
“相公明鉴,在大宋,出了临安,很多事情都做不得数,他要真是往岭南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跑,咱们还真拿他没辙,根本伸不进去手。”
小吏苦笑着说道。
张浚倒也不是不明白个中道理。
大宋的统治以临安为中心,距离临安越近则统治力越强,距离临安越远则统治力越弱。
岭北还好,过了五岭到岭南,南宋的统治力立刻直线下滑,只在部分重要城市拥有一定的存在感,在偏远山区几乎等同于虚无的存在。
到现在为止,宋南部疆域很多地方都是地方土著自治,像是西南一些民族聚居区,南宋朝廷只是象征性的收一点赋税,基本说不上话。
改土归流这种需要大魄力和执行力的政治行动最早也要追溯到明朝中后期了,至于彻底推进则是到清雍正时期,和南宋沾不上边。
南宋小朝廷这种威望不足的朝廷根本不足以推动那么大的政治改革,没实力,也没那个胆子。
苏咏霖要是真的往这些地方逃跑,再花点钱得到当地人的庇护,改头换面隐姓埋名,那再大的大人物也拿他没辙。
想通这一点,张浚也没有为难这个小吏,摆摆手让他离开,然后找来了自己欣赏的门人陈俊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