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夜袭(下)
今夜看不到月亮。
正是所谓月黑风高杀人夜吗?
急行军的路上,苏咏霖恶趣味的想到。
这样想着,苏咏霖又忍不住的想起了十多年前自己还年幼、过着少爷生活的时候。
那时候,每个月色美妙的夜晚,祖父苏定光都会带着家人在院子里赏月。
院子里放着桌子椅子,还有茶水,各色茶点,旁边下人伺候着,家里人只需要坐在椅子上愉快的赏月,谈论诗词歌赋,过着向往的生活。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苏咏霖是真的想要就那样过一辈子。
他想当一辈子生活优渥的花花大少,娶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再纳几个妾侍,醉生梦死享尽人间荣华富贵,在南宋崩塌以前安然寿终。
只是他高估了自己的无耻程度。
见过世间苦楚之后,他就再也不能直视自己的优渥生活了。
他只觉得如坐针毡、如鲠在喉,精神上非常痛苦,失眠了好一阵子。
而现在,他放弃了优渥的生活,拿出全部家财投入到造反大业之中,星夜奔袭强敌,强忍身体的疲惫,精神上却无比满足。
他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件真正值得他去做的事情。
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非常有意义的,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深吸一口气,苏咏霖加快了行动的步伐。
不过天公不作美,行军到中途,飘起了小雨。
雨不大,正是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但是这雨却给行军带来了些许难题。
路滑,难走,本就困难的夜间行军的难度更上一层楼了。
但是苏咏霖没有丝毫动摇,面临不断有人摔倒的局面,他坚持继续行动。
“下雨对我们来说的确很麻烦,但是同时也是夜袭最好的掩护!绝对不能半途而废,继续前进!”
一声令下,苏咏霖加速奔走,以身作则。
于是整支队伍也跟着他继续前进,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一个人掉队。
金人设置在长任镇一带的镇防猛安营寨有四百名镇防军士兵,领兵的镇防千户官思瓦一早就伴随着防御使安贞一起去赵家庄赴宴了,到晚上也没回来。
不过镇防营里的士兵都习惯了。
这帮当官的个个都是骄奢淫逸的代表性人物,吃饭喝酒赌博样样精通,就不知道能干什么实事。
思瓦出身不算好,但是家里有个出身不错的亲戚,所以给安排了一个镇防千户的职位,能混口饭吃,给家里减轻一些负担。
镇防猛安军官的地位都比较低,混个二三十年才能混个正式的低级军职,但是只要混到退休,这辈子其实也不用愁了。
这家伙身材痴肥,比起一个镇防千户官,更像个火头营的老火头,他也不知道怎么带兵,更擅长的是喝酒跟赌博。
当然,他也很喜欢去县城里吃花酒,一去就是几天几夜,所以几天几夜看不到人对于镇防营里的士兵来说很正常。
长官都这样干,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士兵们也学着长官一起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训练基本上就是装个样子骗骗巡查官,巡查官一走就恢复原样,继续玩乐。
前年的大演武让沂州的镇防军丢尽了面子,好在巡查官员也就是装装样子,不疼不痒的斥责几句,也就完事儿了。
他们身上但凡有些钱,也会到县城里找乐子,而不会傻愣愣待在军营里。
今天上午思瓦走了以后,一百多个士兵也成群结队的跑到县城里耍去了。
但是到了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有人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因为早上去县城的人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回来,往常虽然也有过夜的,但是少。
大部分因为没有那个过夜的钱,还是会回到军营里睡觉,而不会一股脑儿的一百多人全都留在县城里不回来。
等啊等啊,等到天黑了,还是没有人回来,留守军营的一个百户官觉得有点问题,于是派人带着军营签发的令牌去县城看看有什么情况。
但是这帮人去了之后也没再回来。
留守的百户官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犹豫再三,还是觉得自己应该亲自带一些人去县城看看出了什么问题。
思瓦临走前嘱咐他看好军队,要是出了问题,思瓦回来问罪,他是真的担待不起。
结果一出营房发现外面下雨了。
下雨了,情况就不一样了,搞不好那帮家伙就是因为下雨了所以决定在县城里过夜,而不选择回来。
嗯,这个解释非常合情合理。
“明天雨停了就该回来了吧?”
百户官自言自语。
然后他吩咐部下们加强警戒,多派人巡夜、看守瞭望塔,把营门紧闭之类的,吩咐完自己就回营房里睡觉去了。
他无所谓的布置巡夜,部下们也无所谓的听一听,执行官兵当然也就无所谓的敷衍一下。
下雨呢,谁乐意冒着雨在屋子外面走来走去?
春日的夜晚还是稍稍有些寒冷的,尤其是雨夜,站在瞭望台上绝对不会有好的体验。
那冷风一吹,雨被风带着飘到脸上,脸上的热量就被快速夺走了。
要是运气不好,冷风裹着冰雨往脖子里钻,那透心凉的感觉绝对酸爽。
对于瞭望塔上的值夜任务,士兵们都觉得那是最倒霉的事情,一般都用赌博来决出到底是哪个倒霉蛋今夜负责瞭望塔的守夜工作。
瞭望塔一共十二座,但是往往不会有十二个人愿意值夜,最多通过赌博决出四五个倒霉蛋,差不多应付一下。
反正承平日久,谁也不会觉得晚上会出什么事情。
自从那只讨厌的汪汪叫的狗被杀了吃肉以后就更是如此。
一阵激烈的赌博之后,四个倒霉蛋被分配到了瞭望塔值夜的工作。
于是四个倒霉蛋就骂骂咧咧的披着雨披,拿起弩箭、配着腰刀去值夜了。
说是值夜,但是那么苦的差事,也总要有点准备才好,比如带点酒上去,冷冷的风吹着,喝点酒暖暖身子也是人之常情。
喝着喝着,人就飘起来了,人一旦飘起来,就干不了正常事情了。
所以当义军士兵在苏咏霖的带领下偷偷摸摸的摸到镇防军营寨外边的时候,这瞭望塔上的士兵不是在飘就是已经飘到睡着,根本没有发现雨幕之下悄悄逼近的义军……
雨还在下,风还在刮,这个春日的夜晚变得有了几分寒气。
一名士兵被尿憋醒,很不愉快的从被窝里钻出来,点起昏暗的油灯,借着昏暗的光线离开营房到外面解手。
出了营房大门,一阵冷风吹得他瑟瑟发抖,他赶快把油灯放在墙角,靠在墙边解开自己腰间的束缚,愉快的开始放水。
放水的过程很愉快。
随着放水量的增加,腹中压迫的感觉也差不多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这个过程虽然短暂,但是却十分享受。
享受完了,他非常愉快的抖了抖身子,把裤子穿好,弯腰捡起油灯,然后转过身子,脚步还没有迈开,顿时一愣。
一个黑影站在他的背后挡住了他的去路。
借着昏暗的光线细细一瞧,原来是个人。
这个人的手上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钢刀,刀尖处好像还在往下滴着什么东西,不知道是寒夜中的雨,还是其他的什么液体。
下一个瞬间,这把钢刀的刀锋就冲着他的脖子来了。
以他的反应速度,只来得及张开嘴巴,在喉咙尚未产生震动从而发出声音的时候,这一进程就被彻底打断了。
他被一刀封喉。
他捂着脖子,发出“喝喝”的声音,身体诡异的扭动了几秒钟,就跪倒在了地上,而后面朝地面,砸在了身下的水坑里。
人死了,身体犹然不服输的抖动一阵,终于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
那掉落在地的油灯滚了几圈,滚进雨幕之中,很快便在风雨的摧残下熄灭了。
苏咏霖亲手砍死一个金兵,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啐了一口满嘴的血腥味儿,狠狠的顺了口气。
他的身边,大量义军士兵举着刀冲入了金军士兵的营房中,一顿乱砍。
尖锐的喊叫声很快就响起来了,剧烈的喊杀声也响起来了,整个营房就跟炸了锅一样,几乎能撕裂喉咙的声音在苏咏霖的四面八方响起。
不过这也就是很短的一段时间而已。
很快,军营里恢复了安静。
苏咏霖就站在营房屋檐之下,感觉耳边的噪声渐渐汇入了静谧的雨夜之中,像是被雨水吸收了似的,消失的干干净净。
最后只剩下滴滴哒哒的雨滴的声音。
夜袭结束了。
三十二 完颜物流总经理兼运输大队长
多亏了这帮镇防军的不作为,整场战斗之中,他们全军覆没,整个军营内全部的物资都被义军得到。
义军本身没有死亡,只是付出了三十多人受伤的代价——大部分还是赶路的时候因为天黑路滑而摔倒受伤的。
苏绝精神亢奋的来到了苏咏霖身边,向他汇报战果,苏咏霖便得知这场夜袭收获丰厚。
八十多匹战马好端端的养在马厩里,还有不少刀枪弓弩和盾牌,以及五十多副铠甲,剩下的就是一些钱财杂物之类的,也有粮食。
其他的都好说,关键是战马。
白天通过剿灭六个民户猛安下辖的村寨,一共获取了一百四十多匹马,加上原有的三十匹,还有现在缴获的八十多匹……
这下苏咏霖就有两百五十多匹战马了。
组成一支小规模的像模像样的骑兵队已经是极具可行性的事件了。
没有合适的养马地却要想获取足够的马匹,果然还是要靠战场缴获。
尤其是通过这些镇防军的营寨和民户猛安的村寨,他们固然是敌人,但是只要打败,就是义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军事仓库。
苏咏霖忽然想起了那位有凯申物流总经理兼运输大队长之称的男人。
搞不好,完颜亮也要当一回完颜物流总经理兼运输大队长,用他辛勤的劳动让苏咏霖的义军一步一步的壮大起来。
“阿郎,这仗太漂亮了!”
苏绝兴奋地说道:“夜袭,果然是以小搏大扭转战局的绝招,古人诚不我欺!如此一来,局势大好!”
苏咏霖笑了笑。
“咱们扭转了战局吗?”
苏绝一愣,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咱们还远远没有扭转战局啊,只是小小的一场胜利,实在不值一提,阿绝,真要庆祝,就该等咱们面对面列阵硬撼金军铁骑还能获胜的时候,那个时候再庆祝,一点也不迟。”
苏咏霖拍了拍苏绝的肩膀,径直往他身后走去。
“阿勇,吩咐弟兄们和赶快把湿掉的破衣服换掉,换上这帮混蛋的干衣服,别感染风寒了,然后煮点热汤喝喝,有什么煮什么!”
“喏!”
苏勇憨憨的笑着,带人去准备了。
苏绝转过身子,看着渐渐远去的苏咏霖,总觉得苏咏霖站在他的面前,眼睛却在看着他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的远方。
整个军营被收拾的差不多了,夜也到了最深的时候。
苏咏霖让士兵们放心的睡一阵子,于是士兵们就穿着干爽的衣服沉沉入睡了,苏咏霖自己也稍稍睡了一阵,起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清晨的一缕阳光洒在了这座军寨里。
苏咏霖带领士兵们把军营里剩下能吃的东西都吃掉了当做早饭,就准备离开这里去进攻其他的民户猛安村寨。
但是还没有离开军寨的时候,散在外面的哨骑就赶回来汇报,说有一支军队正在向军寨方向接近,但是看起来不像是金兵。
苏咏霖觉得有些奇怪,就让士兵们做好战斗准备,自己站在瞭望塔上看情况。
“传令下去,不用戒备了,是咱们自己人。”
看清楚远处不断接近的军队之后,苏咏霖笑了笑,从瞭望塔上下来,骑着马带着几个人出了军寨去迎接来人。
来人是赵开山的儿子赵玉成,带来一支人数看起来挺多的军队。
“雨亭叔?”
赵玉成看到苏咏霖,很是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昨夜我带人夜袭了这座军寨,把这里头的金兵都给杀了,你呢?你怎么过来了?”
“夜袭?”
赵玉成更加惊讶,上下打量了苏咏霖一番,眨了眨眼睛,开口道:“昨天晚上,一小队金人骑兵来到县城,说是镇防军的人,要进城,他们不知道咱们已经把县城拿下来了,被咱们干掉了。
然后父亲让我一早带兵来这里攻打镇防军,说雨亭叔军队少,肯定来不及攻打镇防军,所以让我来协助,把镇防军打掉,但是我没想到……雨亭叔,真干掉了?”
“这还能有假?你跟我来。”
苏咏霖笑呵呵的带着他进到镇防军的营寨里,让他看着堆起来正准备放火烧掉的近三百金兵的尸体。
看着那一堆堆金兵的尸体,赵玉成咽了口唾沫,再看向苏咏霖的时候,眼中不自觉的带上一抹敬畏之色。
本来他对于这个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家伙没什么好感,但是因为父亲的要求,所以喊他一声叔叔,强行给自己降了辈分。
可是他没想到,苏咏霖如此牲口。
这还不算,苏咏霖还告诉他,说他们昨天一下午攻克了六座民户猛安和村寨,直接歼灭了金人一个谋克。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想起之前他们在临沂县城里的一阵苦战,赵玉成忍不住的向苏咏霖说起了这件事情。
赵玉成带兵首先闯进了临沂县城里找金人杀。
但是可能是太紧张了,他们居然没有注意派人抢夺城门,队列也不整齐,一群人争抢着进入城池里,结果在城门口造成了拥堵,居然被守城的士兵找到机会把城门关了。
赵玉成一千人的部队有一大半都被关在城门外,面对关上的城门直瞪眼,然后给城上的金军士兵用弓箭射死了一些人,这些人居然就在城下乱作一团。
而城里的金人大有上演关门打狗的趋势。
奈何金人自己的武力实在是太废了,关上城门了都还是和义军打的“有来有回”。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有来有回。
根据赵玉成的描述,苏咏霖感觉双方就像是在拍战争戏时的背景群演一样假打,敌对双方手持武器蹦着跳着打来打去装样子,愣是没死几个人,金人始终也无法彻底控制城门。
等赵开山大部队到了,看到城门关了,很惊讶,正准备攻城,结果没一会儿城门又开了。
原来,当时苏咏霖情报刺探部队的六个人正在临沂县城里。
他们本来是负责刺探情报的,结果一看情况不妙,如猛虎下山一样突袭了城门,协助起义军把看守城门的金军杀散了,顺利打开了城门,把赵开山放了进去。
赵开山这才把临沂县城拿下了。
三十三 赵玉成感觉苏咏霖一定知道答案
这六个训练有素的情报探子立下了大功,没有他们的精彩表演,这场大戏搞不好就很难唱下去了。
当然了,赵玉成也不是怂货,很勇敢的和金人战斗,就是自己素质不到家,水平不到位,所以看上去比较菜。
所幸金人也很菜。
在中原吃了十几年白面馍馍,愣是把自己吃成了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大肥羊。
从苏咏霖事后的角度来看,这纯粹就是一场菜鸡互啄式的战争,很有时代特色,非常喜感。
当然不管怎么说,临沂县城拿了下来,赵玉成奉命带领一千军队来协助苏咏霖扫荡乡村。
“那最好不过了,贤侄尽管随我来,咱们一起把剩下的七个村寨解决掉,如何?”
“好啊!”
赵玉成非常想看看苏咏霖是怎么和金人战斗的。
他总感觉苏咏霖这边的士兵虽然人数不多,但是给他的感觉就不一样,是那种剽悍的感觉。
苏咏霖于是整兵,摧毁了这座镇防猛安的营寨,接着就和赵玉成合兵一处,往民户猛安村寨去了。
不得不说这些当地主的金人真的非常迟钝,反应很慢,感觉过的日子就和世外桃源一样,大军都到近前了才发现,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苏咏霖借着这样的战斗锻炼骑兵,让自己部下纷纷骑上马,组织了一支像模像样的骑兵队,他自己亲自率领冲锋,直接冲进金人的村寨里大开杀戒。
别人杀的痛不痛快不知道,苏咏霖杀的很痛快,杀的身上脸上都是血,叫赵玉成第一眼看过去还以为看到了人间太岁。
看着看着,赵玉成年轻的血液逐渐加热到了沸腾的地步,在苏咏霖攻克第一座村寨之后,他也要求加入苏咏霖的骑兵队——带着赵开山交给他指挥的一百骑兵。
苏咏霖答应了,于是便和赵玉成一起整顿了三百骑兵。
在这局部的小战场之中,义军居然借助骑兵狠狠地屠戮了那些上不动马拉不开弓的金人。
换句话来说,苏咏霖就感觉自己没有打过那么富裕的仗。
义军可以用骑兵屠戮金人!
义军骑兵们冲刺的速度很快,冲到近前,村寨里的金人才发现,但是为时已晚,金人根本无法进行有效的防御,只能四散逃跑,但是又如何逃得过四条腿的战马呢?
冲杀了一个上午,苏咏霖和赵玉成一起扫荡了六个村寨,三百多户金人被解决掉,等于义军又解决了一个谋克的金人。
当这支士气旺盛的义军进攻到第七座也是最后一座村寨之前,碰到了刚刚攻克这座营寨的苏海生。
苏海生只带着农民兵们为主力的义军攻克了这座营寨,没有遇到什么强有力的抵抗,进攻过程也比较顺利。
苏海生初次单独指挥军队进攻,非常谨慎,还挺有章法,这边刚刚拿下,那边苏咏霖和赵玉成就来了,大军胜利会师。
于是,近两千军队集结在了刚刚被解放出来的名为老桑村的小村庄外围,把里头的村民吓得够呛,还以为整个山东的土匪都集结在这里要他们的命了。
但是并非如此,苏咏霖并没有要他们的命,反而要给他们分发土地。
村民们很惊讶。
当然,赵玉成也非常惊讶。
他在一旁整兵,整兵完毕之后来找苏咏霖谈之后要做的事情,比如分一分战利品之类的,结果刚靠近就听到苏咏霖在吩咐属下帮农民分土地给到各家,给他惊讶的像一根木头一样愣在那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试探着开口询问。
“雨亭叔,你……认真的?”
“我当然是认真的。”
苏咏霖笑了笑。
“雨亭叔,这些土地可都是你打下来的,当然我也帮了点忙,但是,你打下来的当然归你,你舍弃家业到沂州来帮着父亲造反,你要这些土地,父亲绝对没有二话,可是……”
赵玉成满脸费解:“你为什么把土地分给这些农户?他们有什么功劳?”
“功劳,功劳。”
苏咏霖念叨着这两个字,抚着赵玉成的背部把他往一边带,与他走在一起。
“农民的职责就是耕种土地,不让土地荒芜,生产粮食,那就是农民的功劳了,你我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从地里长出来的?既然如此,怎么能说农民没有功劳呢?”
“这……”
赵玉成想了想,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苏咏霖,他觉得苏咏霖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可是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对。
“这群农民被金人驱使种田,雨亭叔剿杀金人,还他们自由之身,本就是大恩大德,他们应当心甘情愿为雨亭叔耕种土地,怎么又能把土地据为己有,做这样无耻的事情呢?”
赵玉成的观点也有一定的道理。
但是苏咏霖只是笑笑。
“子英,你觉得我为什么会舍弃家业来到沂州和你父亲一起造反呢?”
“为什么?”
赵玉成眨了眨眼睛,试探着问道:“我记得雨亭叔说过,是因为祖父的愿望。”
“那是其中一方面。”
苏咏霖低声道:“其实我还有更重要的理由,才会让我舍弃家业来这里造反。”
“更重要的理由?”
“嗯,子英,你见过饿死的人吗?”
“饿死的人?好像……没有吧?”
赵玉成摸了摸脑袋,想了想,发现还真没有见过。
他自幼长在赵家庄,从小学文习武,生活条件优渥,赵开山把他保护的很好,他基本上没有见过这一类事情。
但是他是听说过的,什么地方什么地方饿死很多人之类的,但也只限于知道这个事情,具体的内容了解不多。
更谈不上有什么感触了。
苏咏霖于是指着那些面黄肌瘦低矮佝偻的农家人给他看。
“感觉他们如何?”
“他们?”
赵玉成看了看,皱着眉头开口道:“丑。”
“还有呢?”
“面黄肌瘦,身子矮小,很单薄,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一看就不是能打仗的样子。”
“你家佃户不也基本上是这样吗?”
“这倒是,农户不都是如此吗?”
赵玉成看着苏咏霖,奇怪的询问道。
苏咏霖摇了摇头,伸手指向了自己部下那些义军精锐们。
“他们从前也是一样,和你看到的这些农户一样,但是现在,他们是精锐了。”
赵玉成看了看苏咏霖部下的精锐们,又看了看那群面黄肌瘦的农民。
“这……”
“他们都是穷苦农户出身,因为天灾人祸没了土地,沦为流民,在流浪路上几乎饿死的时候被我家人收留,吃饱了肚子之后,辅以训练,就是如此这般脱胎换骨一般的改变。”
苏咏霖拍了拍赵玉成的肩膀:“瘦小又如何?面黄肌瘦又如何?只要让他们吃饱饭,他们一样可以成为如此这般的精锐,问题就在他们能不能吃饱饭上。”
赵玉成愣住,扭过头看着苏咏霖。
“那,他们能吃饱饭吗?”
“不能。”
“为什么?”
“因为有人让他们没办法吃饱。”
“谁?”
苏咏霖看着赵玉成,笑的很有深意。
“很多人,很多人都让他们没办法吃饱,我来这边,为的就是让他们吃饱,然后让他们都成为这样的精锐,和我们一起,把金人驱逐出中原,让剩下所有农户也能吃饱。”
赵玉成面露疑惑之色。
“雨亭叔,你来造反,是为了让这些农户都吃饱肚子?”
“不然呢?你为什么造反?”
“当然是不让金人欺负我家人。”
“怎样才算是不让金人欺负你家人呢?做到什么地步才是不让金人欺负你家人?打下沂州?打下山东?还是打下中原?”
赵玉成被问住了。
打下沂州?
不行,山东还有金人,一定会打过来。
打下山东?
其他地方也有金人,他们也会打过来。
打下中原?
那……
能打下来吗?
赵玉成左思右想想不出个所以然,忽然觉得自己很迷茫,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一口气往前冲。
冲完了,开始迷茫了,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那,雨亭叔,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不让金人欺负我们家人?”
赵玉成莫名的觉得苏咏霖一定知道答案。
苏咏霖当然知道答案。
“想做到这件事情,很难,非常难,但是并非不能做到,要想做到这件事情,第一步,就要让你所能掌控的所有农民都尽可能的吃饱肚子,让他们都变成和我的这些部下一样的精锐,增强我们的实力。”
“这……真的有用吗?”
“当然,不相信的话,你尽管看着就是了,看着我是怎么把他们变成精兵的。”
“那……好,我就看着,要是真的有用,我就学。”
赵玉成似乎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眼睛亮起来了。
苏咏霖没有让赵玉成停留太久,某些事情赵玉成还不适合现在就看到。
他发现赵玉成是个可造之材,说不定可以争取一下。
于是他吩咐苏绝和苏海生处理这里的事情,收拢部队就地停驻,接着就和赵玉成所部一起往临沂县城而去,去找赵开山汇报这里的情况,顺便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三十四 你这样做,是要玷污我兄长的名声吗?
苏咏霖和赵玉成领兵抵达临沂县城的时候,是临近中午的时候。
让军队停留在县城外稍作休息、吃点干粮喝点水补充体力,赵玉成就领着苏咏霖一起进入了临沂县城。
县城内的情况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一片狼藉。
街面上全是丢在地上的脏兮兮的布匹,还有不知道是谁的衣物,以及被踩烂掉的果蔬、菜肴,还有碎成一地的酒壶碎片、被践踏的几乎看不清原本模样的金国旗帜。
街上有死人,还没来得及收尸。
有穿着官方制服的,还有穿着华丽的,也有穿着普通一般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路走过去连着看到了几十具这样的尸体。
路上,苏咏霖撞见了一队人马,从一处气派的房屋里走了出来,人人怀抱绢帛等财物喜笑颜开。
正往里走着,街边上一座看起来还挺气派的屋子里忽然传来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男人嚣张的大笑声。
苏咏霖站住脚,皱了皱眉头,扭头一看,看到这间屋子门口站着两个卫兵。
他指着这屋子询问赵玉成。
“里面的是咱们的人?”
“大概是了……”
赵玉成本能的皱起了眉头,见苏咏霖一脸不快,他自己也相当不快,于是气冲冲的走了过去。
看门的卫兵似乎认识赵玉成,不敢阻拦,却十分担忧似的、一脸犹豫地看着他走了进去,伸出手想要阻拦,却不敢真的阻拦。
之后里面一阵喧哗声。
不一会儿,赵玉成就拽出来一个衣衫不整的军官模样的人。
苏咏霖一眼看去,认出这个人是之前和赵开山进行军事会议的时候见到过的,是赵开山的族人,叫赵祥。
他相貌倒是不差,身材高瘦,但是说话也好做事也罢,都能感觉到轻佻之意。
能干出这种事情,苏咏霖并没有感到奇怪。
赵玉成一边把他往外拉,一边斥责他。
“六叔!你这是干什么?你怎么能干这种事情?我们是义军!不是山匪啊!”
赵祥一用力挣开了赵玉成的手,一脸不满。
“什么义军山匪?子英,咱们好不容易打完仗了,还活着,当然要快活一下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干,你爹都不说什么,你干什么啊?”
“我爹他……他……”
赵玉成一时语塞。
“你啊!你一点都不懂事!扰我兴致!”
赵祥很不愉快的瞪了赵玉成一眼,转身就要重新回去。
苏咏霖旁观一阵,见赵祥又要进去,想了想,便上前一步,拦住了赵祥。
“你还是别进去的比较好。”
“苏雨亭,你要干什么?你仗打完了?”
赵祥看到苏咏霖站在自己面前拦住去路,顿时眯起眼睛看着他,脸色很不友善。
他的两个卫兵立刻挡在了他面前,保护着他。
苏咏霖对赵祥没什么好感,赵祥对苏咏霖当然也没什么好感,觉得这家伙是个莫名其妙就要来参加起义造反的私盐贩子,不值得信任。
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大家还能做个表面兄弟和平相处,结果你拦在我面前,算什么?
赵祥很恼火。
见状,苏勇大为不满,立刻迎上前去挡在苏咏霖面前,瞪着一双牛眼看着那两个歪瓜裂枣一般的卫兵。
强壮的苏勇看起来绝对能一打二,还不会落于下风,那两个卫兵给吓得身子一缩,情不自禁的就要往后退。
苏咏霖拍了拍苏勇的背部,让他往边上站了站,自己上前一步。
“不干什么,只是不能让你再做这种给我兄长招来骂名的事情。”
“什么?骂名?”
赵祥似乎被气笑了:“苏雨亭,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打进城里,城里的一切就是咱们的,往日金贼能这样干,我就不能?那我提着脑袋跟金贼打仗,是为什么?做善事?”
苏咏霖面色不改。
“刚刚打下县城,驱逐金贼,你们就在县城里肆意妄为,我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是谁家女子,当然全城人也不会知道,但是他们知道,你们今日能侵犯她,来日,也能侵犯其他女子。
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城里的人都知道咱们义军打进城里就是为了女人,他们会怎么看待我们?会怎么看待我兄长?义军打的旗号可是我兄长的旗号,你们侵犯这些女子,在城中人眼里,就是我兄长干的!”
苏咏霖上前一步,死死盯着赵祥,语气不善。
“你这样做,是要玷污我兄长的名声吗?”
赵祥面色一变,还没反应过来,赵玉成就先反应过来了。
“六叔,你再这样做,我绝对不答应。”
赵玉成直接站在了苏咏霖面前,死死盯着赵祥:“我决不允许你辱没我父亲的名声!”
赵祥顿时面色慌乱。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十分尴尬。
但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里和赵玉成、苏咏霖撕破脸。
无奈之下,他只能狠狠地跺跺脚,狠狠地瞪了苏咏霖一眼,丢下一句狠话转身离开了。
赵祥离开之后,赵玉成一脸愧疚地看向苏咏霖。
“雨亭叔,你说现在这个情况怎么办?看起来,整座县城里好像不止我六叔一个人这样做。”
“我们去见你父亲,这件事情必须要说明白。”
“好。”
赵玉成吩咐两个士兵守在这里不让任何人进去,便跟着苏咏霖一路往城中去。
两人很快抵达了临沂县府,在府内见到了赵开山。
首先简单的汇报了一下之前的战况。
赵开山得知苏咏霖和赵玉成的战绩,顿时十分惊喜。
“十三个村寨和一个镇防军全都解决掉了?贤弟,玉成,做得好!哈哈哈哈哈哈!”
赵开山重重的拍了拍苏咏霖和儿子的肩膀,满脸喜色。
开心过后,赵玉成首先开口,把刚才遇到的事情和赵开山说了。
赵开山听后,收敛笑意,叹了口气。
“这种事情我何尝不知道,其实我已经让人去约束军纪了,但是昨天破城之后全城大乱,我只能让人关闭城门,慢慢整理,想来还有一些漏下的。”
这样说着,赵开山犹豫着说道:“族人提着脑袋跟着我造反,这点事情我也不让他们做,这有点不讲情面吧?”
三十五 苏咏霖觉得金人还是下手太轻了
情面?
统领一支军队,什么时候需要用到情面这个东西了?
苏咏霖觉得十分奇怪,以至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他到底是回过神来。
“兄长,我们现在是义军,是军队了,军队,就要用军法来规范、来统领,而不能用情面,否则,义军和啸聚山林的土匪又有什么区别?”
赵开山还是有些犹豫。
“这……”
“兄长,还有一点,义军是用兄长的名号起兵的,所作所为,都代表着兄长,外人不知道干出这种事情的人是谁,但是他们都会知道,这是兄长允许的,这不就等于那些侵犯妇女的事情都是兄长做下的?”
苏咏霖这话说到了赵开山的痛点上。
赵开山在沂州素来有豪爽之名,他也自认为人正派,现在这种脏乱的事情别人做了,却要把屎盆子扣他脑袋上,他如何答应?
他顿时就变了脸色。
“贤弟言之有理,此事的确不能姑息,我义军起事,不是为了胡作非为!”
赵开山立刻唤来部下,让他们约束军纪,告诉所有军官、士兵收敛自己的行为,再有侵扰民户、侵犯妇女的人,军法处置。
吩咐完这件事情,赵开山面对儿子和苏咏霖,苦笑一阵。
“规矩是定下了,但是这造反啊,还真是不容易,人家提着脑袋跟着你造反,所求者无非是荣华富贵,不管是族人,还是我家佃客,感觉都是一样的。
而且说起来,我是没想到这群佃客放肆起来也是挺凶的,看来一个个的平时都攒着不少火呢,不找个地方让他们发泄发泄,迟早要闹乱子,约束起来也是困难重重。”
赵开山苦闷的摇了摇头。
赵玉成不知道该说什么,苏咏霖便提了一个建议。
“兄长,既然如此,之后破城就尽量不要让士兵常驻城中,我听闻古代名将为了保证破城之后城池的完整,都会在破城之前准备好一支军纪较好的部队。
等破城之后,让军纪较好的部队入城维持秩序,让破城军队离开城池,到城外驻守,不准随意入城,否则军法处置,我认为这是可以参考的做法。
咱们毕竟是不是土匪,不是为了抢劫、也不是为了杀人越货才来攻打城池的,咱们要约束军纪,要得到百姓的支持,得到人心,这样才能扩充军队,对抗金兵。
否则百姓觉得我们和金兵没什么区别,那么金兵万一打回来,又会有多少人支持我们呢?金国那么大,我们那么弱小,百姓一合计,说不定帮着金兵打咱们了。”
赵开山一听,顿时觉得苏咏霖说的很有道理,赵玉成也在一边连连点头称是。
“是这个道理啊!贤弟言之有理!”
赵开山于是下定决心,要约束军纪,不能放任部下乱来了,否则就是取死之道。
说做就要做,赵开山立刻在县府召开军事会议,把部下军官全部召集来做出宣告,告知他们之后攻城略地所绝对不能做的事情。
“咱们弱小,金贼强大,如果咱们不能得到人心,等金贼大军来了,其他人一看咱们和金贼没什么区别,肯定帮着金贼打咱们,咱们必死无疑!所以,军纪必须要整肃!”
赵开山一拍桌子,斩钉截铁。
下面族人、亲信们组成的军官们面色各异。
有的无所谓,有的很不爽。
赵祥死死盯着坐在赵开山左手边第一位的苏咏霖,就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苏咏霖神色淡然,一句话也不说,坐在那儿就跟一座佛像似的。
随后,赵开山宣布军纪,有三不准。
不准偷盗、抢劫民家,不准侵犯、掳掠妇女,不准杀人、放火。
接着,赵开山开始论功行赏。
“这首功,毋庸置疑,应当属于雨亭贤弟。”
赵开山拍了拍苏咏霖的肩膀,苏咏霖立刻站起了身子。
“贤弟一支军队,仅仅一千人,战斗一天一夜不停歇,已经把临沂县十三个金贼村寨和一个镇防军营全部拿下,诸位,金贼两个谋克,已经灰飞烟灭!”
众人纷纷看向苏咏霖,表情各异。
“虽然很想现在就进行嘉奖,但是兵贵神速,我决定尽快向费县出兵,拿下整个沂州,届时再论功行赏。”
赵开山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并没有人反对,于是赵开山下达了命令。
把儿子赵玉成交给苏咏霖指挥,命令苏咏霖带着自己的军队和赵玉成的军队,一共两千人,继续扫荡费县周边的十四个金人村寨和一个镇防军营。
赵开山亲自率领其余主力奔袭费县县城,争取尽快拿下费县,扫平金人势力,攻占整个沂州。
费县距离临沂约八十里地,正常赶路需要两天,所以义军军官们都认为金人不可能那么快得到临沂县发生叛乱的消息。
义军的行动只要稍微快一些,费县那边一定来不及做出有效的应对措施,会很快被义军拿下。
于是两方面分头行动。
赵开山等于委任苏咏霖为一方主将,为了表示信任,更把自己的儿子交给苏咏霖指挥,让苏咏霖指挥两千人马执行任务,增强了苏咏霖可以指挥的兵力。
虽然有某些人暗暗不爽,但是值此危急时刻,再怎么不爽也要强行摁住,不能发作。
苏咏霖领命之后,就和赵玉成快速出城准备行动,赵玉成整顿自己部下的人马,苏咏霖也回到老桑村整顿自己部下的人马。
然后合兵一处,立刻出发。
费县有十四个金人村寨,还有一支镇防军,金人力量比在临沂县稍微强一些,但是也很有限。
主要的土地人口还是掌握在汉人地主豪强手里。
面对这样的生态,其实暗地里苏咏霖还有点小小的不满。
他觉得金人还是下手太轻了。
要是下手重一点,多占据一些土地,那么他就能顺理成章的攻打这些金人村寨、控制更多的土地和农民了。
其实就苏咏霖来看,他是乐于看到更多的金人霸占更多的村庄和土地的。
首先,这样可以逼的更多地主豪强起来造反,造反的人越多,他们的压力就越小,金国的压力就越大。
这样苏咏霖才会有更多的时间把这些土地上的农民组织起来,成为可靠的兵员补充地和后勤物资的来源地。
土地和人口在这些地主豪强手里的时候,只是满足他们私人欲望的工具罢了。
苏咏霖却能把他们组织起来,成为反抗金国的强大力量。
然后,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其实也很有意义。
这些被金人霸占的村庄对于苏咏霖来说是比较好运气的。
因为这里没有传统地主乡绅。
作为实际上把持基层权力的乡绅都被作为外来征服者的金人干掉了。
这就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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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素质教育漏网之鱼
作为过去宋政府对广大农民施以精神枷锁和肉体控制的主要执行者的地主乡绅,在村庄内,已经被金人肉体消灭了。
取而代之以后,金人除了武力威慑之外,尚未进化成能对农民进行精神控制的有文化的地主乡绅。
他们没有文化,没有用文化进行精神统治的能力,没有成为农民心中不可触碰的存在。
他们没能确立真正的统治。
被金人控制的农民们只是恐惧,而并没有麻木,没有像宋的农民那样从心底里感觉读书人老爷们是神圣高贵而不可侵犯的。
统治他们的是蛮夷,是凶残暴虐的蛮夷,他们有恐惧,更有怒,更有掀翻他们重获自由的动力。
所以这一部分实际上是农奴的农民们,相对于被传统地主乡绅们控制的农民来说,精神上的枷锁早已被金人摧毁。
南宋乡村之中普遍存在的宗族意识和连朝廷都不能随便干涉的宗族宗法权力,三纲五常等束缚人心的那一套,在这里反倒不复存在了。
换句话来说,这些被金人村寨控制的农奴村庄,就好像是宋朝时期的“素质教育漏网之鱼”。
被宋朝统治者用三纲五常牢牢压制的农民们在这里却反到拥有了一定意义上精神自由。
说来也是讽刺。
文化没有用来开化,却被用来愚民弱民,搞出一套纲常束缚人心。
朝廷的压迫和地主乡绅的压迫组成双重压迫,双重封锁,让有宋一代朝廷的对内统治力尤为强悍,两宋的农民起义遂难上加难。
而在金国,被金人控制的村庄里,只有一重压迫,就是金廷的武力压迫。
他们还没学会精神压迫这一招。
这倒也算是金人无意之中干的一件好事儿,省了苏咏霖现在就和地主乡绅们翻脸的必要。
不仅不需要翻脸,还能暂时成为朋友。
事实上苏咏霖选择金国开局也正是有这方面的考虑。
他一度考虑过在南宋发动起义,直接掀翻赵构,重整山河,发动北伐,走一遍朱元璋的路子。
然后他到处搜集资料,进行研究,判断这种政策的可行性。
接着他很快就被南宋强大的对内镇压力震撼了。
他发现,每当南宋内部发生农民起义的时候,最激动的不是南宋官府,而是作为基层权力实际把持者的地主乡绅。
每当发生农民起义的时候,起义队伍首先就要遭到地主乡绅武装的不断袭击。
然后才是朝廷大军的威慑。
比起被记入档案的需要朝廷大军出动的农民起义,更多的农民起义还在初期没能成势的时候就被地主乡绅们瓦解掉了。
地主乡绅们往往会不断的用曾经的宗主关系拉拢分化农民起义队伍,对领导人许以重利,财物诱惑,美色诱惑等等,不一而足。
很多农民起义队伍就是被内部瓦解掉的。
一个有名望有势力的地方家族,可以控制很多土地、农民甚至商铺,而在这些区域内,官府是不能插手的。
大家族自己有自己的一套规章制度,朝廷干涉不了,赵官家说话都不好使。
这个权力,就是私人的、宗法的权力,大家族内部靠这个权力压迫族人、农户和其他产业人口,形成一个事实上的私人王国。
什么打板子、活埋、浸猪笼之类的,都属于宗族的宗法权力,家族族长掌握在手,以此控制他可以控制的人。
这些人当然不会对南宋这个朝廷带来什么帮助。
当然,这对于南宋朝廷来说并非全是坏事。
朝廷虽然也有说话不好使的地方,但是这样一来,行政成本也大大缩减了。
所以赵官家表面上和士大夫共天下,实际上是和这些掌握宗法私权的家族族长们共天下。
造反,发动农民起义,首先面对的肯定是这帮家族族长,他们才是造反者的第一敌人。
这一阶段,赵官家可以躲在后面,享受民脂民膏、坐观成败。
除非起义规模实在太大,领导人又很有骨气,灭不了,朝廷才会投入正规军,联合地主武装一起剿灭起义军。
在这个结构之下,南宋的赵官家们固然要面临土地兼并、收税减少、权力缩小等等一系列的问题,但是他面临的内部统治压力也大大减轻。
有些时候平定农民起义的都不是官方,而是那些族长们,都不需要官方动手。
这才是造反最难解的一环。
在南宋起义,不仅要对付高高在上的临安朝廷,还要面对地方上无数的私人王国,他们狡猾,奸诈,心狠手辣,为了维护自己的私人王国,不惜一切代价。
还有文化上的优越属性,让不识字的泥腿子们对他们天然的崇拜、畏惧,打心眼儿里觉得他们不可触碰,不能冒犯……
儒家发展到这一步,越来越有了儒教的味道。
打破肉体枷锁容易,打破精神枷锁难。
与之相反,金国完成封建化以前,被它统治越久的、被农奴化越久的地区,就越没有这一类的精神枷锁,农奴们在精神上层面上就越是容易被拯救,想要发动起来反而没有那么难。
更重要的是暂时不会触动本土地主乡绅们的利益,让苏咏霖有了发育的时间,甚至可以伪装起来和地主乡绅们联手反金。
黑锅金人背,好处苏咏霖笑纳,这等好事,古今难寻!
等撕破脸皮的时候,应该已经是图穷匕见的时候。
那个时候,匕首在手,生死可能就由不得那些地主乡绅们了。
而这个发育的时间,南宋那些貌若潘安心如董卓的地主乡绅们,是绝对不会留给苏咏霖的。
一旦要在南宋发动这种形式的起义,一定会被周边那些地主乡绅们死命镇压。
从这一点上来说,在南宋起义才是地狱开局。
在完颜雍以前的金国起义,最多是个困难开局,视情况而定,甚至可以是普通开局。
那么好的、几乎被金国拱手让给自己的机会,苏咏霖当然要牢牢抓住。
但是每每想到完颜亮仅仅只用猛安谋克户控制了四分之一的土地、农户,他就感到十分的不愉快。
为什么不能更多的掌控一些呢?
为什么不能更多的杀掉地主乡绅呢?
你们的刀不够快吗?
完颜亮还是不够强,没有更凶残的逼迫地方官员们,以至于地方官员们下手还是不够狠、不够快。
废物!都是废物!
苏咏霖暗自腹诽。
三十七 等我创业成功,一定给你五星好评
话虽如此,苏咏霖还是有点喜欢完颜亮的。
如果不是完颜亮做皇帝,上来就是那个路子比较稳的完颜雍,估计他就不会选择这条路来收拾金国了。
到时候南宋无法开局,金国的路子也很难走不通,那他估计就真要走海贼王路线了。
但是人家西方搞海贼王路线是有坚实的大后方和经营几百年的殖民地还有配套制度、科技,绑在一起才能把垂暮之年的带清打成筛子。
而他既没有后方也没有殖民地,当了海贼王也只能发育,占据那些无人之地搞殖民,然后自己烧脑攀科技树什么的。
那需要的时间就太长了。
要是活得足够长,说不定能熬死完颜雍,熬到他儿子,再找个机会出手闹腾。
要是运气不够好,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那……
所以说,还是要感谢完颜亮,给了他这个千载难逢逆天改命逆转乾坤的宝贵窗口期。
谢谢!
等我创业成功,一定给你五星好评!
为了感谢完颜亮提供的宝贵窗口期,苏咏霖更要分秒必争,加速急行军,不断催促部队用更快的速度向费县前进。
当然,虽说是急行军,但是也没有到完全不能休息的地步,经过一天的奋战,苏咏霖对金国基层的虚弱和腐败有了全新的认识。
他完全不担心这帮庸碌无能的地方官和军官能有什么特别的建树,面对起义军有心算无心的进攻,他们不可能胜利。
但是话又说回来,金国的体量放在那儿,它就是那么强大,一旦它反应过来,还是可以用绝对的实力碾压起义军的。
所以无论如何,起义军都要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强大自己。
很明显的是,经过一天的胜利,很多义军士兵的心理出现对金国和金军的轻视——从最开始的戒备与略微的恐惧到现在的轻视,这个过程转变是挺有意思的。
但是这两个心态都是不对的,起义军要正视金军的强大,不能轻视,也不能恐惧。
于是苏咏霖在休息的时候召开了全体军官会议。
赵玉成及其所部军官也要求加入,作为旁听。
会议上,苏咏霖提出了之前作战的时候义军所暴露出来的一系列的问题。
比如军官们并没有带领好部下根据演练的战术作战,同时也做了自我批评,表示是因为他首先没有做好表率,所以才导致全军乱打一气。
苏勇这个憨憨带头对此表示不解。
“阿郎,咱们不是打赢了吗?两个谋克的金贼都被咱们干掉了,而咱们自己只有二十多个弟兄战死,这是大胜啊。”
苏咏霖眼睛一瞪,苏勇顿时一个哆嗦,低头不说话了。
“那是因为我们占尽先机,奇袭,而金贼腐朽至极!如果这样还不能取胜,我们干脆也不要造反了,直接全部自杀算了!”
苏咏霖环视所有军官一圈,表情非常严肃。
“我们现在面对的金贼都是一群自甘堕落的废物,甚至没有提前准备迎战!但是你们不要以为金贼就没有会打仗的!我们赢了是赢了,但是我们是在和金贼的军队面对面决战吗?
我们终有这样一天,如果不能和金贼决战获胜,我们现在所取得的一切战果都会被全部夺走!不趁现在的机会演练战术,积累经验,等面对金贼正规军队的时候,我们怎么办?”
苏勇被苏咏霖怼的说不出话来,其余军官们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赵玉成举起了手。
“雨亭叔,金贼的正规军有多强?”
“现在多强我不知道,但是当年最强的时候,他们十七个骑兵追着两千宋兵打,还打赢了,宋兵损伤惨重,死了几百人。”
整个场面就变得十分安静,军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示难以置信。
“不相信吧?对付之前的那些金贼,我也不敢相信他们就是当年能十七个人追着两千人打的精锐,但是事实如此,无可辩驳,否则,宋国怎么会被打的只剩下半壁江山?”
苏咏霖严肃地说道:“总而言之,你们要牢记之前训练的战术,不要以为猛冲猛打就很勇猛,毫无章法的猛冲猛打遇到训练精良的军队,简直就是送死!
我现在下令,之后哪怕是进攻村寨的时候,也要结阵前进,冲入村寨之后,根据地形散开,组成咱们练习过的巷战阵型,听清楚没有?”
底下稀稀拉拉的传来几声“喏”,大部分人面露难色。
苏绝直接举起手。
“阿郎,咱们也知道军阵好,但是训练时间不够,咱们很难把握好。”
苏绝说的情况倒也是真的,一点也不假。
为了应对攻城战之后的巷战,苏咏霖带着军队演练过那种专门用在巷战里的小军阵,但是因为时间有限,所以这套战术只练习了两次,算是让大家都混个眼熟。
至于效果怎么样……
谁也不敢打包票。
但是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苏咏霖叹了口气。
“不要觉得我在逼你们,咱们是起事,是造反,是要命的事情,我想给你们足够的时间,但是金贼不会给咱们足够的练兵时间,时间不在我们这里,所以,战斗就是练兵。”
这话说的就很实在,大家都听懂了,表示认可。
“喏!”
这一次回应的人就更多了。
当然也有不懂的——赵玉成和他的军官们对此一无所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脸迷茫。
于是赵玉成在会后找到苏咏霖。
“雨亭叔,你们方才所说的大军阵小军阵什么的,都是些什么阵型?都练过吗?”
“那是自然,练兵首要啊。”
“雨亭叔擅长练兵吗?”
赵玉成目光灼灼的看着苏咏霖。
“算是会一点吧,祖父曾经跟着岳将军北伐,做过一些工作,对岳家军有一些了解,所以传授了我一些练兵的本领,我自己也读了一些兵书,有自己的一些想法。”
“那,等之后有机会了,能不能请雨亭叔帮我也练练兵?雨亭叔麾下的军队,总觉得精锐非常。”
赵玉成一脸期待。
苏咏霖想了想,便笑了出来。
“当然可以,等这一阵过去,咱们能站稳脚跟了,我一定抽点时间帮你练练兵。”
“多谢雨亭叔!”
赵玉成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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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战斗就是练兵
急行军还是相当辛苦的。
所幸这个夜晚没有下雨,军队走一阵歇息一阵,在出发之后第二天的凌晨时分抵达了费县,全军前进到了费县镇防军的军营附近。
根据探子的汇报,军营防备相当松懈,他们从远处能看到军营门口的几个卫兵像是在赌博的样子,根本不是在执勤。
卫兵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说里面的金兵了。
“既然如此,雨亭叔,干脆直接冲过去解决他们吧?”
“冲过去当然是要冲过去,但是冲的是骑兵,不是步军,步军必须要保持军阵和稳定,不准乱。”
苏咏霖安排了一下,自己和赵玉成统领仅有的三百骑兵作为先锋冲入营寨,抢夺营寨大门,步军主力结阵,随后跟上,步步推进,收拾骑兵留下的残局。
敌人太强不是好事,敌人太弱也不是好事,这种松懈的防备,让苏咏霖设想的无数战术都落了空,最高效的反而就是最简单的冲击战术。
接着,战斗展开了。
步兵交给苏绝负责指挥,苏咏霖和赵玉成上马,率领三百骑兵缓缓起步,然后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开始了高速冲击。
在那几名正在赌博的卫兵惊恐的注视下,义军骑兵如疾风一般转瞬之间就到眼前。
雪亮刀锋一闪而过,几颗头颅冲天而起,无头尸体悲惨的倒地,抽搐几下,终于没了动静。
攻击正式展开,镇防军营就跟炸了锅一样的混乱起来,呼喊的,叫嚷的,哭嚎的,嘶吼的,有人战斗,有人上马,有人逃跑,有人干脆躲起来不想被发现。
三百义军骑兵横冲直撞,后头苏绝率领的步军主力也很快赶到,快速巩固了骑兵的战果,剿杀残余金兵。
虽然战况很顺利,但是赵玉成所部的军阵很快就散乱了,变得各自为战。
他们的军阵散乱了,苏咏霖所部的军阵也随之出现了散乱的情况。
苏绝在混乱之中无法很好地控制军队,所幸战局已定,金兵已经溃败,这些金兵回天乏术,无法反攻,好几个义军追着一个金兵杀,杀的他们鬼哭狼嚎。
差不多两炷香的时间,战斗结束了,金兵全军覆没,少数投降的也被杀掉——义军现在根本不需要俘虏。
战斗结束之后,苏咏霖看着混乱的步军们,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义军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不过还好,打败这支镇防军之后,剩下来的十四座村寨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尽管一路平推过去就可以了,多演练几次步骑战术,通过多次战斗,就可以在战斗中让军队熟悉军阵。
真实的战场训练一定比单纯的训练要好。
于是大军继续前进,按照既定路线一座一座的攻克金人村寨。
义军人数绝对占优,金人村寨又没什么防备,被苏咏霖和赵玉成率领骑兵高速突击,一上午的功夫攻破了五座村寨,最后干脆是步兵在后面追,骑兵在前面跑。
步兵军阵有没有熟练苏咏霖不清楚,但是打到这个份上,骑兵冲击的战术他绝对是熟练了不少。
中午的时候稍微休息了一阵,军队多少吃了点东西,恢复了一些体力,下午接着进攻。
苏咏霖本以为接下来的每一场战斗都会和之前的战斗一样毫无波澜,就这样顺利地打下去,军队也得不到什么锻炼。
但是他没想到,下午发起进攻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座做了一些准备的村寨。
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听到了风声,这座村寨居然做了一些防御准备,他们驱使农民把村寨口用杂物堵住,设下了不少陷阱和拒马,把村寨团团围起来,使得苏咏霖已经熟练的骑兵冲击战术无法使用。
这倒是有趣,还是头一回遇到有了防备的村寨,苏咏霖立刻下令全军停止前进,就地列阵,步军居中,骑兵列阵于步军两侧,摆出了非常经典的宋军叠阵。
“雨亭叔,这帮家伙有了准备了,咱们怎么办?强攻?”
“攻吧,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村寨,不打一下岂不可惜?总是打顺风仗对咱们没有好处,偶尔也该和一些难缠的对手打一仗,正好锻炼一下步军的作战。”
苏咏霖握紧了手里的刀:“现在就是用军阵的机会!玉成,你的部下没有练过军阵,就四面散开,把这座寨子团团围住,主攻交给我这只训练过的部队吧。”
赵玉成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下令军队分成四部分散开,远远的把这座村寨四面包围,摆出了一副要他们全部死光光的架势,给里面的金人施加心理压力。
接着苏咏霖就指挥自己军队结阵。
苏家义军训练的军阵就是经典的宋军叠阵,那种在北方骑兵的铁蹄下千锤百炼而得到证明比较有效的军阵。
叠阵一般有两种摆法,在河北平原地区的叠阵以长枪手和刀牌手为主,在关中地区则以弓弩手为主,层层叠叠,目标就是对付骑兵。
一般来说,前排高大的刀牌手列队,作为第一道屏障,主要负责顶住重骑兵的冲击。
而后面身材较为矮小的士兵挺着长枪列队。
他们用长枪协助刀牌手,用长枪刺击冲到近前的重骑兵,杀伤骑兵和战马的同时,可以进一步降低重骑兵的冲击力,让他停下来。
重骑兵冲阵的速度一旦降低,那就需要持重斧穿重甲的精锐斧手悍不畏死的冲出军阵,挥舞大斧在重骑兵群体之中开无双。
重斧部队一旦发挥良好,往往能给重骑兵带来非常巨大的杀伤,一战打崩掉重骑兵部队也未可知。
最后面又是身材比较高大的士兵持弓弩列队,他们需要在骑兵接近之前尽可能发起射击,降低敌人冲击的速度。
军阵两边有一定数量的骑兵。
一旦步军顶住冲击并且对敌方重骑造成有效杀伤,则全军转入反攻,骑兵出击,弥补步兵军阵因为速度而无法扩大的杀伤。
所以总体来说,在有一定数量骑兵的情况下,叠阵是一种可攻可守的军阵,可以根据地形、敌人兵种的不同随时更换,自由度也相当高。
苏咏霖眼下摆出的叠阵是长枪手最多,其次是刀牌手,再次是弓弩手——主要是苏咏霖没有时间和条件训练更多的弓弩手,只能将就一下。
反正看着那个村寨里的金人也不会有太多能战之兵,而且可以防御的到底不是城墙,只是一座木栅栏。
最多上面有一些高处的箭塔可以对义军造成威胁,但是箭塔上也站不了太多的弓弩手,并不能起到多少防御作用。
苏咏霖粗略的估算一下,村寨里头参加战斗的金人不会超过两百人。
于是一场规模不大但是也像模像样的攻防战就打开了。
三十九 那样的神话再也不会出现了
这场战斗还是比较传统的攻防战。
金人固然严阵以待,拥有防守方的优势,但是人数比较少。
义军方面则在苏咏霖的指挥下结成稳固军阵,循着鼓声踩着点向他们缓缓逼近。
军阵前进到金人的射击范围之内时,金人立刻放箭试图阻挡义军前进的步伐,但是这对于结阵的步兵来说收效甚微。
而他们的弓弩手也在面临着义军弓弩手的针对性打击。
义军的人数终究还是多,还是占优势,战斗一打响,箭塔上的金人就被连着射下来三人,其余防御的金人也被义军的箭矢不断射中。
苏咏霖沉着冷静的应对指挥,指示军队循着鼓声缓缓前进,不慌不乱。
偶然有被击中的士兵也不会造成全军的慌乱,立刻有人补位,苏咏霖继续维持军队得前进命令,让他们不断的接近金人村寨。
前进到拒马之前,义军有突击队离开军阵,在盾牌的保护下根据之前训练过的内容,略显生涩但是并不慌乱的拔除拒马,给后续部队开路。
寨子里的金人缺乏更加有效地远程打击手段。
义军这种意料之外的犀利进攻打乱了他们的防守节奏,他们开始有些慌乱,更加集中和快速的射击拆除拒马的突击队,这种情况让苏咏霖感到高兴。
这说明金人心里乱了。
拒马被拆除,义军看到攻击有效,便打出了一点气势,打出了一点感觉,不断逼近村寨。
金人的防御当然不会成功,面对并非乱打一气而是有所章法且占尽优势的义军,他们毫无办法,不断地射击也不能带来有效的阻碍。
最后,村寨遭到了义军的破坏,正门缺口被打开,义军冲入了村寨之中。
但是战斗没有就此结束。
义军冲进去之后,惊讶的发现村寨里头的金人还没有放弃,他们进行了最后的反抗,并不打算投降。
他们利用村寨内的建筑继续反抗,阻击义军,给义军带来了一定的麻烦。
攻坚战顿时转变为了一场小规模的巷战。
其实之前攻克的金人村寨大部分也是如此,除了外围有高台用于警戒之用,内里也有两层三层高的建筑,稍微利用一下,就能用于防御,建立二道防线。
等于除了外围防线之外,还有一道内部防线,一共两道防线。
金人的村寨不仅可以居住,本身也有防御效果,外围防御被突破之后,里面还有塔台和房屋可以用来防御,起到了一个层层防守层层阻击的作用。
这种情况下只要有足够的兵力,是可以迟滞敌军进攻的。
估计建造这座村寨的时候,这座村寨里的金人就考虑到了可能出现造反的这种情况,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前几次只能说义军运气好,偷袭得手,里头的金人又没什么战斗意志,本身也没有设立二道防线,遭到杀伤之后就崩溃了。
而这个村寨的设计者很明显有点先见之明,有了防备,本身好像还挺有战斗意志的,顿时就给义军造成了麻烦。
人和人之间的区别真的比人和猪之间的区别还要大啊……
苏咏霖如此感叹道。
但是眼下不是感叹的时候。
打破外围防御之后,少量残余金人退入村寨内部利用塔台建筑和弓弩,居高临下攻击义军,进行二段防御,这种情况一度让按照惯性冲锋的义军十分被动。
前几次的战斗经验都是金人快速崩溃,不敢反抗,立刻投降。
有了这样的战斗经验,这一次打破防御之后义军就觉得获胜了,军阵立刻就稳不住了,大家都想一股脑涌上去结束战斗,于是军阵散开了,士兵们呐喊着冲成一团,争先恐后的冲进村寨。
前几次运气好就算了,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这群金人的反抗意志十分强烈,他们可没有放弃,占据有利地形不断放箭,时不时有义军士兵被箭矢击中。
受伤的有,当场死亡的也有。
义军没有按照苏咏霖的军令继续维持军阵,结果进攻势头被迟滞了,阵脚乱了。
苏咏霖也有那么一瞬间的惊讶,没想到这样顺势而为的进攻还能被迟滞,暗叫一声不好,立刻下令擂响战鼓,通过鼓声传达自己的命令。
阵型不能乱,立刻结阵!
多日的训练多少起到了效果,军官们听到了鼓声,反应过来这是苏咏霖要求他们立刻结阵的命令。
士兵们听到鼓声,也条件反射般的意识到这是军令。
于是军官们扯着嗓子呼喊着自己的部下,士兵们也用最快的速度结在了一起,就地恢复阵型。
紧密的军阵能带给士兵安全感,短暂的慌乱在军阵结成之后就消失了。
一群战场新兵们快速恢复了冷静,稳住了阵脚,没有溃退,等待着主将的进一步命令。
进一步命令当然是维持军阵进行攻击,把占据建筑物阻击义军的金人挨个杀死。
军阵完成之后,有了刀牌手的保护,金人的弓箭便不能继续杀伤义军,义军依靠人数优势重新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
金人还是人少,被冲破一道防御之后人数更少,空有二道防御的准备,却没有足够的兵力布防,并不能真正阻挡义军。
他们努力放箭攻击义军,义军则予以还击,并且步步紧逼。
很快,坚持防守的金人不断被射杀,防线无法维持,义军很快冲破他们的防御,严密的军阵快速往里推进。
第二道防线被突破之后,剩下的金人就再也不能阻挡义军的深入攻击了。
他们仓皇逃窜,接着就被推进的义军军阵杀死在路上。
用刀劈砍,用长枪挺刺,剩余的几十个金人血洒当场,全部战死。
看起来,可以战斗的壮男已经全部战死,面前是一马平川。
尽管如此,这村寨里的一部分老弱还是组织了最后一次反攻。
在被义军压缩到最后一栋大屋子门口的时候,三十多个头发花白的老弱挥刀持盾结成阵型冲上来和义军拼命,呐喊着听不懂的口号,颇有视死如归之感。
苏咏霖亲自敲响战鼓鼓舞士气,指挥义军仗着人多势众正面迎了上去。
二十多天训练的成果虽然不好,但只要军阵完整,主帅坚持,倒也不至于被三十多个老弱正面冲散。
金人再也别想靠着十七个骑兵击破两千敌军了。
那样的神话再也不会出现了。
携之前连续突破两次防御的锐气,尽管是第一次面对面用军阵对战,但是义军并不恐惧这些头发花白的金人老弱。
前排刀牌手呐喊着和这些老弱撞在一起,后面的长枪手呐喊着挺抢就刺。
惨叫连连,血花飞溅。
短短几息的乱战之后,三十多个老弱全部被杀死,他们没能对哪怕一个义军士兵造成杀伤。
可就算被杀到只剩一个人的时候,这群金人也没有丢下武器投降,一直坚持到最后一个人战死为止。
四十 农民的军队
这群金人真的和前面遇到的金人很不一样。
苏咏霖事后怀疑这群金人是不是刚刚才从东北迁移过来,其中甚至还有退役不久的老兵,还没来得及和其他的金人一样堕落。
战后清点一下,总共有一百八十七个金人被杀死,剩下三百五十六个金人活着被俘虏。
被义军俘虏的金人的全是妇孺、奴婢了,没有能战的兵员,成年男子甚至是有一定身高的男子都已经全部战死。
而这一次义军战斗死伤人数是出战以来单场作战最多的一次,耗费的时间也是最长的一次。
不过战后,苏咏霖并没有停留,没有和军官们想的那样停下来斥责他们的错误。
和其余三个村庄一样,留下一些人看管俘虏和召集村民处置金人之后,苏咏霖立刻整顿军队,带领主力马不停蹄的向下一个村庄进发。
他感觉自己好像打出感觉来了,指挥出一点感觉了。
方才紧急状态下用战鼓传递自己的命令指挥军队结阵和前进的感觉,那种就像是自己手握战刀往前挥砍的感觉,让他有点奇怪的感触。
这就像是进入了一个打怪升级的快速渠道之中。
苏咏霖感觉自己对于这种攻打有简易防御的村寨有了一点心得体会,并且指挥的技能也在提升之中。
这种感觉必须要维持住。
战场总结可以等晚上,战机却不能失去。
于是他立刻带领主力奔赴下一个需要攻打的金人村寨。
但是他再也没有遇到如同这个村寨里的金人一样勇敢的战斗到最后一息的存在。
接下来两个多时辰里,他率领义军奋起余勇,马不停蹄的连续攻破四座相距不远的村寨,杀死金人三百余,剩下的活着的全部俘获。
因为全部使用自己的部下发动攻击,赵玉成的部队反而成了陪衬和看客,当苏咏霖和麾下军队累的再也打不动的时候,赵玉成所部却还保有体力。
但是赵玉成一句话也不敢说——苏咏霖指挥军队越打越顺畅,越打越熟练,让他叹为观止。
一样的擂鼓,一样的号角,只是声音短促和悠长的区别,只是鼓点不同,稍微有些改变,苏咏霖亲自练出来的兵就能根据这些声音变换自己的状态。
或者结阵,或者散开,或者前进,或者后退,或者停止不进,或者攻击前进。
苏咏霖身处军阵之中,指挥军阵就像甩动自己的臂膀一样,行云流水一般连续攻破四座村寨。
太厉害了。
赵玉成现在就特别感谢赵开山把他调拨苏咏霖指挥,好让他亲眼见识到一支精锐军队的诞生。
等苏咏霖再也打不动的时候,尚未攻破的村寨也就剩下四座,赵玉成终于找到了自己表现的机会。
“雨亭叔,剩下四座村寨就交给我吧,我带兵去打,一直都是你在打,我在一旁看着,我的军队不累。”
苏咏霖看这眼光灼灼的赵玉成,看着他宛若一只好斗的小狮子一般有着浑身的冲劲,便点了点头。
“你是主将,不可轻敌冒进,需要指挥军队攻击前进,和主力待在一起,做到这一点,我就对你放心了。”
“喏!”
赵玉成抱拳,向苏咏霖行军礼。
然后转身离开,点起自己的兵马,在黄昏时分领兵而去,攻打剩下的四座村寨了。
“阿郎,赵玉成干什么去了?”
苏绝喘着气坐到了苏咏霖身边,看着远去的赵玉成。
“剩下的四座村寨就交给他了,咱们今天肯定是打不动了,要让士兵休息,好好的休息一下。”
“也好。”
苏绝松了口气,放松了身体,顿时感觉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其余士兵和苏绝一样,都感到无比的疲惫,还好,他们得到了喘息之机。
但是苏咏霖并没有让他们立刻就休息,他们还有事情要做。
被俘虏的金人全部都按照既定规则,被拉着游街示众,发动农民发泄怒火,接着把这些人交给本地村庄磨盘村里的农民处决掉。
场面十分激烈,压抑已久的农民们的怒火一朝爆发,就无法压抑,如火山爆发一样,把金人彻底的吞噬了。
苏咏霖带着义军保证村民们的安全,接着促动本地农民建立农会和村民自卫队,为他们主持分发土地的事情。
道理其实就那么简单,该做的事情也就那么多。
要动员组织农民,就一定要和农民站在一起,与农民一起战斗,而不能帮着农民大包大揽,把该做的不该做的事情全都做掉了。
调动起他们的情绪,促使他们彻底和义军站在一起,并且主动给义军提供各种帮助,否则等金军打回来,一旦战事不利,这些农民都会坐壁上观,义军的处境会非常艰难。
义军还很弱小,对于人口占比极大的农民,必须要全部争取过来。
一旦农民站在义军这一边,敌我攻守之势就会发生根本性的转变。
那么金国完蛋的速度就更快了。
一切都和之前每一座村庄所发生的事情一样。
他们也是人,也有怒,虽然平常更多的时候是怕,但是怕中藏着怒,怒被勾了出来,彻底的发泄了出来,情况就彻底不一样了。
在苏咏霖的指导下,磨盘村村民们顺利的组成了农会,建立了村民自卫队,一切都像模像样的。
然后他们就开始分土地,每家每户按照劳动力的多少分发土地,鳏寡孤独之家可以得到优先照顾,一切公平公开,没有黑幕。
他们终于有了土地这梦寐以求的生产资料。
这边村民们热火朝天的奔走相告自己有土地的事情,另一边,苏咏霖召开了军事会议,让所有军官参加会议。
“你们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
苏咏霖面色严肃的扫视着盘腿坐在地上的军官们。
军官们闻言,纷纷低下了头,不敢直视苏咏霖。
“我知道,训练时间不够,你们难以完全熟悉号令,战场上那么紧张,想让你们想起接受过的训练,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但是,既然接受了训练,就不能忘记!”
苏咏霖愤怒地说道:“今日攻打那座村寨的时候,你们直接就乱了阵脚,尤其是突入村寨之后,阵型根本没有维持住,人人争先恐后干什么?抢夺战利品吗?
二十多天昼夜不停,白练了?连最基础的队列都稳不住?战场上你们管不住自己的部下,让他们乱了阵型,甚至你们自己还带头乱了阵型,带头往里冲!
十八个弟兄死了,死于你们的不称职!这是战场!战场上,军阵就是步军的命!你们之所以是军官,就是要你们在战场上管束好部下!不然,我要军官何用?”
军官们被苏咏霖训斥的连头都抬不起来,接连取胜的喜悦消失的无影无踪。
“现在咱们面对的还不是金贼的正规军,只是稍微难缠一点,你们就能乱了阵型,这要是遇到真正精锐的金军,这仗还要不要打下去了?干脆就和当年的宋军一样一溃千里好了。”
苏咏霖伸手指向了南方:“可他们有长江,他们还有半壁江山,当年还有岳飞,还有韩世忠,还有敢战者挺身而出!我们有什么?黄河改道了,咱们面前没有黄河了,金贼南下,一路畅通无阻!
我们不能失败的,金贼可以失败无数次,因为他们家大业大,死个一两百人就和挠痒痒一样,而我们连一次都输不起,一次都输不起!输一次,咱们就完了!所以咱们只能不停的赢!”
话说到这里,苏咏霖重重的喘了几口气。
小小的天地之间一片寂静,军官们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少顷,苏咏霖平静下来,自己也盘腿坐了下来。
“当然,我也有错,我是最高指挥官,如果我能更及时的给你们传达指令,也许你们可以更快的反应过来,战场上出现问题,首先要追究责任的,肯定是最高指挥官,我向你们所有人认错。”
苏咏霖低下头,深吸一口气,把头抬了起来,看着火光映照下那一双双闪着光的眸子。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的反应不及时,造成了你们的反应不及时,进而使得全军阵型乱了,这就是这场战斗我们所需要总结的经验教训,我们一定要引以为戒,军阵,不能乱。”
“喏。”
年轻的军官们目光灼灼的看着苏咏霖。
“咱们的任务只是扫荡村寨,眼下,咱们的任务基本上完成了,剩下的四个村寨,其他弟兄想拿下来应该不难,所以就要看赵大统领能否及时拿下费县县城了。
县城一旦拿下了,整个沂州的金贼势力就被咱们消灭干净了,接下来,就要准备下一步该怎么走了,而在此之前,最重要的肯定是征兵,扩充实力。
我让你们发动农民,建立农会,分发土地,让农民心向我军,也就是为了征兵做准备,等局势稍稍安定,咱们就要面向村庄征收更多的兵员,你们都要做好带更多兵的准备。”
“喏!”
军官们高兴起来,齐声回复。
晚上休息前,磨盘村农会会长王大虎带着一群村民准备了一些热馒头和热汤送到苏咏霖这里请他和义军士兵吃,并且邀请苏咏霖和义军士兵到村子里居住,他们可以腾出一些屋子。
“不用了,金贼的村寨虽然被破坏不少,但也是能住人的,吃的东西……我们就收下了。”
苏咏霖笑着收下了吃的东西,至于到村子里住下这样的事情,苏咏霖回绝了。
他对军队的军纪要求非常严格,没有允许不得前往老百姓生活区,更不准擅自进入房屋、收受礼物,一旦发现,按照军法严惩。
这让磨盘村的人们产生了很好的观感。
王大虎笑呵呵的把三个馒头一碗汤端给苏咏霖。
“苏郎把土地分给我们,还给我们那么多东西,我们这心里也是在是有点过意不去。”
苏咏霖笑着摇了摇头。
“没什么过意不去的,土地本来就该是你们的,只是给金人抢走了而已,现在义军来了,你们就分好土地,组织好村民自卫队,把自己保护好,好好过日子,至于今后税收之类的事情,等局势安定下来再说。”
“哎!”
王大虎点了点头,少顷,又有些忧虑的询问道:“大军会离开吗?”
“你是问我们之后会去什么地方?”
“是的,不知道大军打败这里的金贼之后,会去什么地方打金贼呢?”
“暂时还是整顿一阵子军队,接着应该是要继续北上讨伐金贼的,咱们的目标,是把金贼赶出中原。”
“哦,这样的话……咱们一定会赢的,对吧?”
看着王大虎闪烁的眼神,苏咏霖还是笑着。
他们当然会担心了。
杀死金人,他们也有份,脑袋一热就把金人的脑袋砍了,这要是金人兴师问罪来了,他们和义军一样,讨不到好,要想继续活下去,只能期待义军大获全胜。
当然,只是期待可不顶用。
“与其担惊受怕,何不行动起来,加入义军一起战斗呢?多一份力量,义军获胜的可能性就越大,就越能守住好不容易得到的土地,义军不是高高在上的官军,义军,是咱们农民自己的军队。”
苏咏霖还是第一次对外提起这样的概念。
之前,他还真的没想到这个关键点。
但是农民们出于对自身利益的担忧,自然而然的向苏咏霖寻求心理安慰,他们可能是希望苏咏霖给他们提供保护的。
可是啊,义军不能帮你们包办一切啊。
你们自己的东西,是要靠自己守护的。
苏咏霖顿时想到了扩充军队强化根基的关键点。
“农民自己的军队?”
王大虎眨巴眨巴自己的眼睛,眼睛里满是迷茫,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语一样,反应不过来。
军队什么时候成了农民的军队了?
那官兵不都是跟土匪一样肆意欺辱、抢掠农民的恶鬼吗?
还能有咱们自己的官兵?
给咱们撑腰做主的那种?
可能吗?
王大虎觉得不能理解。
苏咏霖高兴起来,伸手拍了拍王大虎的肩膀。
“对,咱们农民自己的军队,农民加入,农民组成,为了咱们农民的土地,为了咱们农民能吃一口饱饭而战斗的军队,除了正常田税,废除一切苛捐杂税!咱们的军队就是为此而战!”
王大虎彻底迷糊了。
他的迷糊不要紧,苏咏霖却想到了宣传的关键点。
不管其他人怎么说,他和他的义军总归是要和农民站在一起的。
农民就是他起义造反的根基,是他掀翻金帝国的唯一依仗。
他要得到农民的支持,把农民组织起来,汇聚成庞大的力量,砸碎这陈旧腐败的世界。
四十一 不要等待清官,不要期待清官
第二天凌晨时分,苏咏霖得知费县县城已经被攻取,赵开山正在整顿城池,让苏咏霖暂时驻守村庄等他的命令。
不久之后,苏咏霖又得到了赵玉成传回来的消息,说他奋战不停,已经成功的攻破了那四座金人村寨,把金人全部杀死了。
但是他自身损失也不小,战死了将近一百人,受伤的也不少。
赵玉成现在正驻军在磨盘村东北方向上的老庄村,他询问苏咏霖下一步该怎么办。
下一步怎么办?
苏咏霖下令让赵玉成率军回到磨盘村向他靠拢。
然后他会派出工作组去被赵玉成解救的村庄之中进行工作,分土地,建立农会,组织农民等等,要做的工作很多。
县城他可以暂时不要,农村,他一定要占据。
命令传出去之后,苏咏霖再次召集身边所有军官,开了一场工作会,他在会议上交代,要把苏家义军定义为农民的军队。
底下一群军官差异的看着苏咏霖。
苏勇举起了手。
“阿郎,农民的军队……这是什么意思啊?”
“咱们到北边来干什么来了?”
苏咏霖提问。
“掀翻金国,抢回中原,再调头收拾南宋,拉一把那些穷苦人。”
苏勇老老实实的回答。
“所以,咱们北上的目的就是为了农民的日子不要过得那么苦,既然如此,咱们当然就是农民的军队,和农民站在一起。”
“所以呢?要怎么做?”
苏勇进一步询问。
“很简单,阿勇,你应该还记得,咱们在南宋看到的那些官兵,个个都是张牙舞爪欺负农民的,对农民是肆意掠夺,对不对?”
“对。”
“所以,我们要做农民的军队,为农民说话,给农民撑腰,有人伤害农民,想要抢他们的地、抢他们的粮食,咱们就要站出来,保护农民,这就是农民的军队。”
苏勇眨了眨眼睛,老半天没反应过来。
倒是田珪子第一个反应过来,举起手询问道:“阿郎,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咱们现在把那些地分给农户耕种了,要是有人想要抢他们的地,把他们变成佃户,咱们就要站出来阻止这种事情?”
“对!”
苏咏霖指了指田珪子:“就是这样,我们每打下一个村庄,就要告诉他们,我们,是农民的军队,保护农民,给农民撑腰,帮农民说话,谁欺负农民,我们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苏咏霖伸手指了指南边。
“咱们还在南宋的时候,心里何尝没有过期望,期望咱们被欺负的时候,有人能站出来给咱们主持公道,但是很可惜,没有,自始至终,都没有官面上的人站出来,帮我们主持公道。
于是,你们和我一样,都被逼着离开土地,离开家乡,在海上贩私盐,做这种掉脑袋的事情,发生这种事情,究其根本是什么,是咱们被欺负的时候,没有人为咱们主持公道。
那好,上等人不给咱们主持公道,咱们自己给自己主持公道,他们为什么能欺负咱们?因为有刀,有枪,有弓弩,他们能杀了咱们,而咱们打不过他们。
现在不一样了,咱们也有刀,有枪,有弓弩,咱们也能杀了他们,谁再敢欺负咱们,咱们已经可以用刀枪保护自己,给自己主持公道了!不仅如此,咱们还要给其他农民一起主持公道!”
这样一说,军官们茅塞顿开。
他们纷纷点头,想起自己之所以沦为私盐贩子又跟着苏咏霖北上造反的原因。
不就是被抢走土地无法生存吗?
被欺负的时候只能忍气吞声,指望有青天大老爷能主持公道,但是却始终等不来青天大老爷,最后只能无奈的流亡,不然就要饿死了。
他们曾经很疑惑,他们都听过清官惩治贪官的传说,可为什么轮到自己却怎么等都等不来清官呢?
清官在什么地方?
无穷无尽的等待之中,苏咏霖告诉他们,不要等了,没有意义的,没有那么多“清官”能给你们主持公道。
若想不受欺负,就要联合起来,自己给自己主持公道。
咱们有刀枪,有军队,有武力,咱们可以给自己主持公道,并且帮其他弱者主持公道。
不要等待清官,不要期待清官。
“昨天晚上,这个磨盘村的农会会长王大虎问我,金贼打回来了怎么办,他们该怎么做才好?你们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问吗?因为他在怕,在担心。
因为他们和我们一样,已经杀了金贼,已经没有回头路了,面前只有一条路,他们只能选择和咱们站在一起,而咱们不也是只有一条路吗?咱们不也是只能和他们站在一起吗?
否则咱们还能和谁站在一起?南宋的读书人老爷们?那些抢了你们的土地还要你们的命的地主乡绅们?亦或是金国的皇帝?还是金国的其他什么人?没有,全都没有!
既然如此,那就和农民站在一起,融为一体,紧紧结合,互帮互助,永不背弃,咱们就是农民,农民就是咱们!咱们是农家子弟兵!为农民做主、给农民撑腰的农家子弟兵!”
苏咏霖握紧拳头,做出如此宣誓。
军官们看着苏咏霖,全都兴奋起来了。
他们终于意识到,手握刀枪杀金人的他们已经有了给自己主持公道、甚至是帮别人主持公道的能力。
曾经哭天喊地盼着青天大老爷来给自己主持公道的他们,已经不再需要那样的妄想了。
他们可以杀死迫害他们的人,用英勇的战斗换取宝贵的自由。
用咱们手里的刀枪,给自己、给农民主持公道!
咱们要靠自己!
苏咏霖再次下令。
“迅速把这件事情通知全军,把我说的全部都给弟兄们说一遍,让兄弟们牢记心中,然后重申军规军法,不准掳掠,不准抢夺,不准侵犯,有犯者,杀无赦!
不仅如此,在得到我的进兵命令之前,除了日常训练队列军阵之外,抽出时间帮村中农民耕种土地,帮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咱们现在部分口粮靠他们提供,所以不能白吃白喝。
既然决定为他们做主,和他们站在一起,就不要忘记自己也是农民的一份子,咱们的双手除了可以用来杀敌,一样可以用来生产,记住,咱们都是农家子弟兵!”
“喏!”
军官们齐声领命。
四十二 那么我们造反又是为了什么
既然要做农家子弟兵,要和那些传统的旧军队做出区分,自然就要做一些和过去完全不同的事情。
于是苏咏霖吩咐部下们帮助老农们的时候所需要做的一些事情。
嘴要甜,要面带笑容,说话语气要礼貌,不准臭着一张脸粗里粗气的说话,要尽全力让老农们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能帮上忙的事情都要帮,耕田种地也好,打扫卫生也好,搬运货物也好,建造房屋也好,总而言之,在训练之余,能帮上忙的就去帮。
“记住,我们就是他们,他们就是我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苏咏霖做了最后的总结。
“喏!”
一群人四散而出,他们去贯彻落实苏咏霖的意志,带着自己部下的士兵去帮助农民们干活儿了。
农民们似乎有些惶恐不安,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们天然对拿着刀枪的军队感到恐惧。
尽管这不是官军,而是义军。
但是在他们看来,不管是官军还是义军,但凡是拿着刀枪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宋朝崇文抑武的风气严重的割裂了人民和军队,使得本就不得人心的封建军队的形象更加负面,百姓眼中但凡是拿着刀枪的都和土匪没什么区别。
硬是要说有区别,大概就是一个穿着制服一个不穿制服。
干的事情是差不多的,甚至穿着制服的更凶残,因为他们背后有赵官家,有大义名分。
但是这支军队却不一样。
打金人,不欺负他们,给他们分土地,还要来帮他们做事……
这真的是当兵的?
不是什么圣人组织?
农民们最初是惶恐不安的。
他们连连推却说不用不用,但是士兵们还是要求这样做,有些硬生生把活儿抢过来自己做,以此显示自己的真心诚意。
渐渐地,农户们发现这些拿着刀枪的义军士兵是真的在干活儿。
干得还不错,挺熟练的,就和之前也是农民一样。
而且干完了就老老实实把东西放回原位,然后打声招呼转身离开,也没索要什么东西,比如钱和粮食之类的。
大户人家雇工做活儿都要象征性的给点工钱或者管口饭之类的。
他们就真的帮着咱们什么也不要了?
农民们的心里满是惊奇。
还真有愿意帮着咱们干活的兵?
多少年的习俗带来的惯性思维,一时半会儿是扭转不了的,但是苏咏霖愿意相信,只要他们去努力,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体现自己的真心诚意,这种误解是一定可以扭转的。
当然,这支军队要始终如一,不能变质。
于是苏咏霖自己也上前,帮着农家从水井里挑水送到各家的水缸里,身体力行,给所有士兵做榜样。
整个村子的氛围渐渐的发生了变化,农户们渐渐不再对士兵主动帮着干活儿感到惊奇和不适应。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稍晚些时候,赵玉成率军与苏咏霖会师,看到苏咏霖正带着军队帮村中农户干活儿,顿时十分惊讶。
“既然要得到农民的支持,就要真真正正的帮到农民,玉成,咱们没有更多的帮手,就一定要得到老百姓的帮助,他们帮咱们,咱们才有底气造金人的反。”
苏咏霖挑着两只大水桶稳稳当当的走在乡间小路上,一路走到了一间土房子的院子里,把水桶里的水倒进了水缸之中。
“老夫人,水缸已经满了,水桶我放在这儿了,我走了啊。”
低矮破败的屋子里走出来一个身形佝偻的的老妇人,满是沧桑的脸上绽放出了说不出味道的笑容。
“苏郎啊,累着了吧?”
“不累,我年轻力壮,正是该干活儿的时候,累什么?老夫人才要多多休息,今后少做这些力气活,我会安排人来帮您的。”
苏咏霖笑呵呵的握住了老妇人的手,安抚她一阵,随后带着赵玉成一起离开。
“老夫人的男人和三个儿子都死于金贼征兵,一个人孤苦伶仃,村里人怜悯她,家家户户挤出一点口粮帮衬着点儿,让她活到现在,实在不容易,咱们也是,能帮多少帮多少,总不能叫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不厚道。”
赵玉成跟在苏咏霖身后,听着他的话,满脸费解和唏嘘。
“一个妇人,都那么大岁数了,夫家没了,儿子没了,就她一人,这活着多难?真不如死了痛快。”
苏咏霖一顿,站住脚步,回头看着赵玉成,神色不善。
赵玉成眨眨眼睛,迎着苏咏霖不善的眼神,心下莫名的有些畏惧。
“子英,你方才说什么?”
“我……”
“你说她不应该活着?”
“啊?”
“她不能活着吗?她活着有什么错?”
苏咏霖声色俱厉,吓了赵玉成一跳。
“不是,雨亭叔,我没有说她活着有错,我是说……对!我是说她年纪都那么大了,活着太辛苦了,她辛苦,其他人不也辛苦吗?”
“这是问题的关键吗?”
苏咏霖瞪着眼睛看着赵玉成:“因为她活着辛苦,她就不应该活着?年纪大了活着辛苦,就该死?若有一日你也老了,旁人对你说你活着太累了,也对你说你该死了,你会怎么想?”
赵玉成瞪大眼睛,一脸震惊。
“不是,雨亭叔,这……”
“人有没有良知,就要看他是如何对待弱者的!一个对弱者趾高气昂、对强者奴颜婢膝之人,难道不是无耻之人吗?人如此,国也当如此,一国之中人人对弱者趾高气昂、对强者奴颜婢膝,这样的国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苏咏霖伸手指向北方:“你我奋起反抗的金国,不就是这样的无耻之国吗?若有朝一日咱们灭掉金国,建立起来的新国也如同金国一样卑劣无耻,那么我们造反又是为了什么?!”
苏咏霖怒喝一阵,怒气冲冲甩手而去。
赵玉成目瞪口呆,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苏咏霖的话不停地在他的脑海里回荡着,让他陷入了迷茫之中。
他隐隐约约感觉苏咏霖说的是对的,但是却又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
到底是什么呢?
他看着苏咏霖离开的背影,脑袋里像是被人狠狠搅和一顿之后那般的杂乱无章,心中思绪万千,似是有千言万语欲要出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四十三 田珪子感到忧虑
太阳似乎并不舍得离开这片大地上辛勤的农人们,尽管不断下落,却依然倔强地把辛勤农人们的影子越拉越长。
可无论它怎么努力,也无法继续给农人们照亮眼前的路,只能留下无尽的遗憾消失在天边。
但是不要紧,一夜之后,太阳照常升起。
辛勤的一天又结束了,村子里的人们收起农具,三五成群说说笑笑,回到自己家里准备吃晚饭,而后休息。
缺少娱乐和光线的古代夜晚,离开了太阳,普通人就该准备休息了。
早早上床睡觉,不仅可以缓解饥饿、省下油灯的钱,还让他们没有秃头与脱发之类的苦恼。
苏咏霖曾经也过着这样的日子,生活作息十分规律,没有秃头脱发之类的苦恼。
但是到了如今,作为一个造反者,想要规律的休息实在是一种奢望。
吃过晚饭以后,田珪子走到了苏咏霖身边,不无忧虑的对苏咏霖提起了自己的担忧。
“阿郎,现在整个沂州已经被咱们拿下了,金贼也基本上被杀个干净,等阿郎去县城里,除了下一步该怎么做之外,我估计也会有人提起瓜分战利品的事情。
咱们攻下的村庄土地都没了主人,阿郎你又不要这些土地,我担心有人会朝这些土地伸手,而且之后肯定会有很多地主乡绅加入咱们一起反金,队伍越大,阿郎未来的敌人也就越多啊。”
田珪子已经注意到苏咏霖表明态度要和农民站在一起,要维护农民的利益,这让他非常高兴。
但是他也注意到苏咏霖的战友们大部分都是土豪乡绅出身,只会维护地主的利益,并不会和苏咏霖站在一起。
他很担心这样会让苏咏霖成为光复军中的另类,遭到排挤和攻击,过早的夭折。
现在他还很弱小,只有一千出头的兵力,这点兵力根本不足以让他做到什么。
苏咏霖摇了摇头。
“珪子,你别把那些地主想的连命都不要了,他们的确贪婪,但是咱们是在造反,脑袋上还有金贼时时刻刻的威胁,他们眼下最该担心的不是瓜分利益,而是怎么生存。”
苏咏霖往前走了几步,看着重新拥有了活力的村庄,叹了口气。
“三州我估计是可以拿下来了,接下来怎么发展,怎么对付金贼的镇压军队,才是最主要的议题,至于说这些土地……反正是我打下来的,把金贼的人头往他们面前一堆,他们敢说什么?”
田珪子想了想,觉得苏咏霖说的有道理,那些大地主们还不至于到要土地不要命的时候。
现在是造反,不是请客吃饭过家家,就算要争夺利益,也要到光复军发展到数十万规模、有了一定对抗金国的实力的时候。
那个时候大家才有余裕审视自己获得的东西,再去想想自己还想要什么,然后开始争权夺利瓜分战利品。
那至少是和金军主力展开一次对决并且取胜之后的事情。
在此之前,义军将领们是没有那份余裕考虑其他事情的,眼下这个状态,这群人应该是紧张担忧多过高兴的。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赵开山就派人来到磨盘村,邀请苏咏霖尽快赶去费县县城里。
苏咏霖把管理军队的任务交给了田珪子,自己带着赵玉成和少量护卫纵马奔驰来到了费县县城。
路上,赵玉成似乎想要和苏咏霖说些什么,但是到底没能说出口。
苏咏霖并不着急。
觉悟需要时间,如果赵玉成还没有到不可救药的地步,那么,他就一定可以觉悟。
抵达费县城的时候天已经半黑了,城门口是点着火把的守军,见到苏咏霖等人之后盘问了他们的身份,然后很快放行。
这一次城池没有之前临沂县城的那种混乱的感觉了,看起来约法三章的效力不错。
城中很安静,没有喧哗吵闹之声,一路走来,见着很多举着火把的队伍正在大街小巷之间巡逻。
火焰自带驱散黑暗与寒冷的效果,黑夜里看到火光与巡逻队伍,总是给人莫名的心安之感。
看起来赵开山还是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对义军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约束。
的确,就该如此,如果连这种程度的约束都没有,义军就真的和土匪没什么两样,也根本不用谈什么获得人心了。
苏咏霖满意的在费县县府见到了赵开山。
与他所料的分毫不差,赵开山正对着一幅地图紧锁眉头,身边亲信军将个个面色不好,眉头紧锁,似乎是方才发生了什么让大家感到不愉快的事情。
见苏咏霖来了,赵开山稍微舒展了眉头。
“贤弟来的正好,贤弟此番扫荡乡村,斩杀村寨内的金贼,再次立下大功,我还没有为贤弟庆贺。”
苏咏霖笑了笑,朝赵开山行礼。
“大统领过誉,末将唯不辱使命而已。”
赵开山稍微愣了愣,旋即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不愧是贤弟!干得好!干得好!”
赵开山大为高兴,身边的亲信军将不管心里是不是这样想,嘴上倒也纷纷出言恭维苏咏霖,哪怕那个赵祥也是如此。
到底是真刀真枪和金人对着干,还杀掉了那么多金人,短短几天就把几千金人一扫而空,怎一个凶悍了得?
打一开始,这群人并没有怎么看好苏咏霖。
苏咏霖才二十岁,怎么也不能说是个成熟可靠的人。
关键他生的比较好,肤色白净,牙齿白亮,一看就是个生活优渥、不谙世事的贵公子,怎么也不像吃苦耐劳能干大事的人。
若非他蓄起了胡子,看上去甚至像是未加冠的童子。
只是苏咏霖带来了很多他们急需的武器装备,属于带资进组,本身也是最早倡议造反的人之一,还动用情报力量帮了赵开山一把,所以他位于赵开山之下而在其余人之上这件事情才没有人反对。
但是在最开始,赵开山身边的亲信都觉得苏咏霖这毛头小子并不是什么能打仗的人物,最多只是好勇斗狠而已。
就这样还大言不惭地说要练兵,问赵开山要粮食,给部下每天吃三顿饭,说肯定能练一支精兵出来,很多人都等着看笑话。
结果他还真不是饭桶,还真是练出了能打仗的兵。
起事到如今也就不到五天的功夫,整个沂州二十七座金人村寨和两支镇防军都毁在他手上了。
四十四 我也能做皇帝?
这场军事行动之中,赵玉成只是一个添头而已,大家都清楚。
真正能打的还是苏咏霖和他自己练出来的部队。
这小白脸还真是个狠人啊!
就那一千多人,真就把那么多金人扫的干干净净。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对苏咏霖带兵打仗的本事都有了点认识,收起了对他的轻视。
同时,心中若有若无的紧张也稍稍消退了一些——
至少,咱们也有能打仗的猛人不是?
这下子金人要是打过来,咱们也不是没有能打的。
他们产生这样的想法,和赵开山之前开的会脱不开关系。
之前,赵开山已经带着自己的亲信们开了一场会,讲了一些事情。
虽然攻下两座县城,但是赵开山并不觉得自己很强。
城池里进行反抗的金军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射粮军,只有少量女真正兵,而且赵开山提前把准备做到了极致,安贞都被杀了,金军群龙无首,打起来一点都不难。
眼下义军虽然拿下了沂州,可金人并没有失败,他们还是很强,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金人大军一定会来平乱。
到时候,才是真正的危险。
赵开山把问题讲明白,本意是让大家不要居功自傲,结果说着说着,别说部下们被他说的眉头紧锁,他自己也有点紧张起来了。
比之前更加紧张。
因为攻下沂州的目标已经达到了,他忽然有点拿不准该怎么继续走下去了。
之前他和苏咏霖商量过要去济南,但是济南是山东重镇,金人的防备绝对不是沂州这种小地方所能比拟的。
真要打过去……打的赢吗?
赵开山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感觉主力不该往济南那一带去,而应该先去其他的地方扩充势力,然后再谈其他,避免过早的刺激到金人。
不然义军的实力那么弱小,对上金军这庞然大物,没有胜算啊。
赵开山左思右想觉得拿不定注意,正好得知苏咏霖收拾掉了金人村寨大获全胜,心中一喜,于是赶快叫人把苏咏霖喊来。
苏咏霖一来,赵开山就决定把自己的担忧说出来,问问苏咏霖有什么想法。
他还记得起事之前,苏咏霖就写过信让他思考义军起事之后应该做的事情。
但是当时他满脑子都是先造反再说,没想那么多,结果现在第一阶段很顺利的完成,第二阶段迫在眉睫,不得不想了。
苏咏霖只是觉得果不其然。
造反又不是单纯的杀人抢劫,需要一个明确的战略规划,总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怎么去做,每一阶段分别该完成什么。
这么生死攸关的事情,怎么能走一步看一步呢?
可是之前赵开山并不这样想,于是到眼下,他有点慌了。
苏咏霖看着这群造反者,只觉得无奈。
但是该说的还得说。
“兄长,我以为去济南的想法应该坚持,咱们现在最需要做的不是隐藏自己,而是应该尽全力让所有人知道咱们的存在,让所有人知道咱们在造反,并且打败了金贼,获得了胜利。”
赵开山愣住了,其他人也跟着愣住了。
很快,赵开山反应了过来。
“贤弟啊,这……这不太好吧?咱们虽然说是拿下了沂州,但是沂州只是一个州,咱们的兵力还是太少,根本不能和金贼正面对决,咱们眼下不是应该积蓄实力吗?”
苏咏霖摇了摇头。
“兄长,咱们要积蓄多久的实力,才能单独对抗金贼大军?”
“这……”
“兄长,或许咱们最终可以积蓄足够的实力,但是金贼一旦知道咱们在造反,一定会立刻派兵来攻打我们,他们不会给我们时间的,我们根本没有积蓄足够实力的时间。”
苏咏霖的话说的很中肯,所有脑袋清醒的人都知道这是对的,所以,他们更慌了。
赵开山一想的确是如此,很着急。
“贤弟,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兄长,我们不能想着避开金贼的锋锐,以山东的地势,我们也根本避不开,我们必须要迎难而上,号召所有人一起反抗,兄长,金贼括地,括的不是兄长一人的地。
他们括的是河北,是山东,是整个中原的地,整个中原都有对金贼极为不满的人存在,他们不想反抗吗?也想,至于为什么没有,没有领头的,或是觉得自己实力不够,不敢。
正因为如此,咱们有着十分广大的潜在的盟友基础,咱们必须要让这些人知道,咱们正在反抗,咱们已经带头起来反抗了,金贼并不可怕,金贼可以打败,咱们要号召所有愿意起来反抗的人一起反抗!”
苏咏霖捏着拳头看着赵开山。
赵开山眨着眼睛,嘴巴微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兄长,事已至此,咱们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必须要一条路走到黑,但凡有一丁点的犹豫,都会死无葬身之地!我们必须一刻不停地向前奔走!”
死无葬身之地?
赵开山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再看向苏咏霖的时候,眼神就不一样了。
“贤弟,你是说,咱们往各地发檄文,号召山东豪杰们一起造反?”
“对!就该这样做!”
苏咏霖的脸上满是激动的笑:“知道咱们造反的人越多,就有越多人会起来和咱们一起反抗,反抗的人越多,金贼就越是恐惧,沂州、莒州、密州,只是三个州,金贼大军兵分三路,就能平定。
可若是滕州也反了呢?兖州也反了呢?泰安州也反了呢?东平府也反了呢?整个山东都反了呢?金贼到底要兵分几路才能平定整个山东?到时候该怕的就不是我们,而是金贼!”
赵开山的呼吸不由自主的急促了起来。
旁听的所有人也不由自主的被苏咏霖的话吸引了,呼吸不自觉地加速了。
“咱们要坚持战斗,同时广泛宣传,兄长,请向山东豪杰发讨金檄文!”
苏咏霖大声说道。
赵开山盯着苏咏霖看了好一会儿。
“真的要这样吗?”
“真的要这样。”
“若如此,咱们就真的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我们早就和金贼彻底决裂了!怎么可能有退路?”
看到赵开山还有些犹豫的样子,苏咏霖稍作思考,便拱手道:“兄长,若造反成功,兄长为何不可改朝换代,取而代之?天下之大,有德者居之,金贼是有德者吗?”
改朝换代,取而代之?
赵开山愣在当场。
这是真的愣住了。
他的那些亲信族人们也纷纷愣住。
他们跟随赵开山造反,从未想过改朝换代的事情,他们所想的不过是保全家业,跟在赵开山后头混个荣华富贵。
至于目标……
挺模糊的存在,他们从未想过造反是为了什么,只是知道要造反和造反本身需要做的事情。
至于其他的,没想过。
更不用说改朝换代了。
要是改朝换代,不就是意味着赵开山要做皇帝,而他们所有人都是皇亲国戚?
还有这等好事?
一大群刚才就呼吸急促的家伙现在呼吸就更加急促了。
不仅呼吸急促,眼睛也亮多了,像是有人往因为油枯而昏暗的油灯里添了一点油似的,火苗忽的一下就窜起来了。
所有人的眼神都集中在了赵开山的身上。
赵开山表情呆滞,眼神空洞,仿佛陷入了某种久远而又不可捉摸的幻想之中。
皇帝?
我……我也能做皇帝?
四十五 驱逐胡虏,光复中华
赵开山没有迷茫太久。
似乎是因为激动而从深邃黑暗的幻想之中脱离出来,又似乎是觉得这样的可能性太低、太假,以至于看不到成功的希望,于是赵开山回过神来。
他看了看苏咏霖,看了看儿子赵玉成,又看了看自己的亲信们。
“你们觉得,这可能吗?”
他试探着询问。
赵玉成没说话。
亲信们也没有说话。
他们哪里知道这种事情是否可能呢?
于是他们一起看向了提出这种说法的苏咏霖。
苏咏霖说话了。
“兄长,这为什么不可能呢?汉高祖刘邦起兵之初,不过是一泗水亭长,身无长物,年过四十,谁能想到仅仅七年之后,他就登基称帝,建立两汉四百年基业?
光武帝刘秀起兵之初不过是一破落汉室宗亲,家中清贫,义军初成之际什么都缺,刘秀甚至要骑牛上阵领兵打仗,何等窘迫?谁又能相信仅仅四年之后,他就做了皇帝?”
“汉高祖,还有光武帝……”
赵开山想了想这两位开国皇帝的传奇人生,不由得感到十分感慨:“我如何能与他们相比呢?”
“兄长起兵之初,振臂一呼,群起响应,追随者过万人,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沂州拿下,金贼毫无反抗之力,转瞬即败,这仗,不比高祖和光武的仗打得好看?
当年始皇帝出巡,刘邦与项羽观之,一人言大丈夫当如是,一人言彼可取而代之,彼时彼刻,刘项都只是小人物而已,小人物尚且有如此雄心壮志,兄长这般的豪杰为何要妄自菲薄?”
苏咏霖拱手一礼:“兄长谦虚精神,小弟佩服,但是过度的谦虚谨慎,并非好事。”
苏咏霖这话说完,大家纷纷点头,觉得这话说得有道理。
刘邦一个亭长带着一群小吏、屠狗辈都能创下偌大基业,赵开山一个大地主带着他们这群“能征善战”之辈,怎么就不能与之相比了?
别说其他人,就算和苏咏霖不对付的赵祥都觉得自己可以对标一下刘邦身边的周勃或者灌婴。
赵开山沉默了一会儿,大抵是把自己和刘邦起家的时候做了一番对比,忽然勾起嘴角笑了出来,伸手拍了拍苏咏霖的肩膀。
“贤弟,我何德何能,可以做那天下至尊呢?别说我不如高祖和光武,就是楚霸王,我也是远远不如啊,更何况南国宋帝还在,山东本是宋土,我区区一介小人,又怎么能僭越呢?”
苏咏霖顿时冷笑出声。
“宋帝?赵官家?赵构?就那向金帝称臣的无耻之徒?兄长,赵构被金人吓得无法人道以至于没有后代的事情,你不知道?”
“有这种事情?”
这下子别说赵开山来了兴趣,赵玉成也来了兴趣,其他人一起都来了兴趣。
就连赵祥都顾不上恼火苏咏霖,转而关注起了赵构无法人道的这件事情。
果然,八卦是人类的本能,关系到男人生育能力的事情,更是吸引人眼球。
更别说这家伙还是一个皇帝。
“当然,街头巷尾都传遍了,说赵构当年南渡的时候,有一次正在行房,结果忽然间传来了金贼追击而来的消息,赵构当场就被吓懵了,单骑逃出城池,跑的那叫一个快啊!
结果从此就不能人道了,唯一活着的儿子后来还病死了,于是赵构没有办法,只能从其它宗室那边过继儿子,立为太子,就是当今太子,你说赵构要是还能生,二十多年了都没个动静?很明显是不行了!哈哈哈哈!”
苏咏霖的肢体语言十分丰富,说着说着就哈哈大笑起来,引发整个屋子里男人们的集体大笑——
这也是对赵构的集体嘲笑。
就这样一件事,就那么短短的一瞬,赵构作为男人和皇帝的形象就彻底崩坏了。
一个连人道都不能的家伙居然还在做皇帝,那南边的宋国不就是……
苏咏霖注意着赵开山,注意到他脸上那不屑的嘲讽的神情,注意到那种身为一个强壮的男人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赵构的感觉。
于是乎要不要归附南宋,依靠南宋对付金国,也就成了一个可待商榷的问题。
一个连床都上不去的皇帝,连女人都收拾不了的皇帝,不就是个阉人吗?
跟阉人合作?
向阉人称臣?
貌似有点不爽啊。
思考一阵子,赵开山心思动摇,脑袋里忽然多出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而后他缓缓开口了。
“贤弟,宋国皇帝的事情暂且不说了,现在,咱们还是商量一下咱们之后该怎么做比较好吧?”
苏咏霖对赵开山的反应十分满意。
“好。”
接下来,一群人就义军下一步的动向做了一番商议。
具体定下来的就是让赵开山确定义军的军号和义军的目标,然后以义军首脑的身份率先向整个山东发布讨金檄文。
注意一定要快,一定要抢在所有人之前发布讨金檄文。
苏咏霖的理由很充分。
“莒州和密州也有义军,他们名义上接受兄长的首领地位,实际上则不然,如果他们率先发布檄文占据了先机,兄长的处境岂不就十分尴尬?所以兄长一定要快,把义军首领的身份坐实了。”
赵开山对于身份地位的事情非常在意,对苏咏霖的建议也非常赞同,立刻采纳了苏咏霖的意见。
关于义军的军号,赵开山的意思是要响亮、雄壮,一听上去就能给人威武之师的感觉。
于是大家各抒己见,七嘴八舌地说了十七八个军号,赵开山都不满意。
什么神武军神勇军威武军之类的,赵开山都不喜欢。
他觉得这些军号要么金国有,要么宋国有,都不能体现义军的特殊。
“光复军如何?”
苏咏霖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金国以异族临中原,中原人心不附,我等可以光复军为军号,起事口号就可以定为【驱逐胡虏,光复中华】,以此号召中原豪杰群起攻之,驱逐金贼,光复大好河山。”
“驱逐胡虏,光复中华……”
赵开山眯起眼睛摸着自己的下巴,微微点头。
其余人等也纷纷点头,感觉这个军号和口号听起来都有点意思,很有几分气势。
赵开山环视一圈。
“你们还有什么想法?”
所谓的你们,是指赵开山的一帮亲信亲戚,陈乔山、陈祚、李啸、赵凯、赵雄、赵祥、赵开河、赵作良等人,都是和赵开山关系很近,然后被他任命担任重要军职。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感觉还是苏咏霖有文化,说话一套一套的,不愧是南边来的人,他们没什么可说的。
于是光复军这个军号和【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口号就这样被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