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四十四 水上攻势
完颜雍真的大胜归来了。
而且还立下了很大的功劳。
这一战,他不仅击败了契丹骑兵,还带领金军骑兵杀死了这支契丹军队的主将括里,引发契丹步军的大崩溃。
随后金军全面反击,将辽阳城下的契丹光复军一举击败。
契丹光复军四处奔逃,互相推攘、践踏,互相残杀,最后两万多人只有一千多人成功北逃,一万多人死在这里,一万多人做了战俘。
血流满地,尸积如山。
这是契丹大起义以来契丹光复军的第一次大败,也是大起义以来金军的第一次大胜,一举扭转了契丹大起义以来金军的颓势,使得金军士气大振。
而金军在获得大胜之后并没有就此止步,在完颜雍的强烈建议下,乌延蒲卢浑决定出兵作战,追击契丹溃兵,并且打开局面。
他率领大军离开辽阳府,向北出击,一路攻击前进,成功收复了被契丹光复军占领的国土。
金军一路前进,再次攻克咸平府、韩州、信州等地,把这些地方重新收归金国官府控制。
紧随其后,乌延蒲卢浑下令大量屠杀当地追随撒八造反的契丹人,发现多少杀掉多少,以此震慑人心,让契丹人不敢再造反。
表面上他是这样说的。
金兵于是放纵,没有人管束。
他们在数日之内杀死三万余契丹人,血流成河,人头滚滚。
完颜雍对此非常不满意。
他强烈反对乌延蒲卢浑这样的屠杀之举,认为这样将激起契丹人对女真人的仇恨,使得他们更加激烈的反抗,更加紧密的团结在撒八周围,难以分化瓦解。
如此一来契丹大起义想要彻底镇压下去就会难上很多,就算打败了主力部队,余者还是会不断尝试起义,不断反抗,他们想要最终平定辽东还是会非常困难。
乌延蒲卢浑却不这么看。
“我这样做,陛下一定会很高兴,至于其他的,并不重要,他们没有武器,没有军队,只有恐惧,根本不可能成事。”
完颜雍听了之后,默然无语。
于是金军一路前进一路杀掠,且不仅杀戮契丹光复军的人,也杀戮平民百姓,所过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咸平府、韩州、信州等地的生产生活遭到严重破坏,大量百姓拖家带口的外逃,试图躲避金军残酷的追杀。
可想而知,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这些地区都难以恢复到战前状态。
但是金军进攻顺利,收复了除隆州以外的全部失地。
他们在隆州遭到了当地契丹人和契丹光复军的顽强抵抗,一时间难以前进,不过这种抵抗并不能持久,乌延蒲卢浑调集军队猛攻当地,很快就把当地的契丹反抗势力打入颓势。
然后又是一波凶狠的屠戮,把当地敢于反抗的大量契丹人杀的人头滚滚,十分凄惨。
至此,在临潢府以南地区,契丹光复军的行动陷入低潮,一时半会儿难以振奋。
而撒八在会合了移剌窝斡所部之后,集合全部兵力猛攻临潢府。
临潢府金军守军不能与之对抗,在契丹人的强大攻势下败下阵来。
于是撒八终于率领契丹光复军攻克了临潢府,收复了契丹人的家乡,可还没等他高兴多久,辽阳府契丹军队全军覆没的消息就传来了。
撒八痛恨括里的无能与愚蠢,但是又不得不为接下来的战事感到忧愁。
这一时期的战况被苏咏霖得知以后,苏咏霖不知为何,心头反而松了一口气。
契丹光复军体现出来的战斗力和组织度,完全无法和他麾下的精锐相提并论。
不说战斗力,单说身为首领的撒八居然无法节制部下,乃至于不得不和部下分兵行动,造成一支主力军队的覆灭,这在苏咏霖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作为一个领袖却不能节制部下,这支契丹军队的内部组织问题根本就没有理清,问题非常多,非常大。
这场大败对于撒八来说应该是不小的打击,想要在短时间内恢复实力,难度会很大。
所以他所担心的契丹光复军做大、发展为强大的契丹国的可能性应该在这一战之后就排除了。
这对他而言毫无疑问是最有利的方式。
契丹光复军继续存在,却不能发展壮大,继续吸引金国的部分兵力,却不会成为推翻金国之后另一个威胁……
这样想着,苏咏霖都觉得自己相当的可恶,心思相当的邪恶。
不过话又说回来,再怎么邪恶的心思,也要自己能扛得住完颜亮的进攻,并且一波反推把他消灭掉才行,如果办不到,那么一切都只是一个更大的笑话而已。
而需要认清楚的是,完颜亮此时依然具有相当强大的力量,契丹光复军在击败了萧怀忠的三万军队之后,乘胜追击之下却依然不能攻取辽阳府,反而被拖住了。
这就证明金国在辽东的统治依然有一定的强度。
至少在敲碎完颜亮这个强大的外壳之前,他们依然强大。
这就需要自己小心小心再小心,并且在正式决战之前巧妙利用一切力量削弱完颜亮的力量。
除了在雄州和霸州打开局面之外,最快捷最迅速削弱他的方式……大概就是海上进攻了。
六月中下旬,苏咏霖再次奔赴海边,检阅逐渐成型的水军部队,和孙子义一起登上了巨大的旗舰光复号海船,观看水兵们驾驶船只进行海上作战的操练。
这一时期的水战主流当然还是跳帮战,以船只的近身接战为主要战斗方式。
船只近身接战以后互相碰撞,船上的弓弩手放箭攻击,然后架设木板,让己方战船上的水兵冲上对方战船,把对方战船上的水兵打败,就能俘虏一整艘船。
而作战使用的远程武器装备比较有限,威力也谈不上很高,比如床子弩就是了不得的远程利器了,水战主要还是靠近身接战。
苏咏霖建设水军的时候要求给水军配备一些犀利的远程攻击武器,所以就算是小型战船也配备了一架床子弩,大型战舰配有三架以上的床子弩,远程火力算是不错的。
而且这些床子弩使用的也不是单纯的大箭,而是改良之后的火箭。
军械司火药局的火药工匠们按照苏咏霖的要求,给箭身上绑着圆筒形的竹筒或者铁筒,内置颗粒化火药,还有一些铁片、石子之类的。
火箭发射的时候一并点燃火药筒的引线,最后就会爆炸。
爆炸的效果苏咏霖也看了。
因为是床弩大箭,可以让携带火药筒的体积增大,装药量增多,所以爆炸起来威力比较大。
不单单是声若炸雷,爆炸之后也有一定的杀伤力,这样体量的火药筒爆炸之后能把周围十数个穿了皮甲轻甲的稻草人给炸的七零八落。
至于准头,那就不太好说,船只行驶在水面上,本身就有比较大的波动,发射之后无法集中目标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所以需要依靠大量的训练来增强准头。
床子弩的发射效率也比较低,需要十几个乃至二十个士兵协力发射,发射间隔时间比较长,用作主战兵器显然是不合格的。
但是用作造成骚乱的添头、打击敌人的士气还是可以办到的。
苏咏霖乘船入海,在海上亲自视察了十艘战船上的床弩发射团队用新式火箭攻击约二百米之外的假想敌船,结果只有两支火箭击中敌船成功爆炸,带来较为严重的破坏。
其余八支全都落空了,坠入水中。
三百四十五 这是可以原谅的错误
的确,十中二这样的概率还是挺不如人意的,但是真要说起来,这也挺正常。
没有准星没有照门,全靠士兵个人的经验来操持,能达到这个水平已经算不错了。
所以对此,苏咏霖到也没有苛责这些水兵。
他们的训练时长本来就不长,作为技术兵种,陆上和水上对准头的要求也完全不同,负责瞄准的士兵在这一时期压力很大。
“对于这些床子弩手要多加安抚,平时的伙食上做一些倾斜和照顾,并且多给一些训练的时间,尤其是负责瞄准的士兵,有事没事儿就要让他们在船上出海飘着,熟悉船只的晃动。”
苏咏霖和孙子义一起站在船头,望着这一幕,向孙子义做了一番嘱咐。
孙子义点头表示明白。
“我会多加注意的,不过这种攻击方式也就看上去厉害,实际上除非数量足够,一起齐射,否则威力也就那么回事,真要打起来,还是要碰撞和跳帮。
这样打起来,咱们的船少,兵少,硬碰硬的话应该不是金贼的对手,除非咱们靠偷袭和火攻,来个火烧赤壁,这样的话说不定可以取胜,雨亭,你说呢?”
“这当然没有错,不过你也别太高看金人的水兵。”
苏咏霖摇了摇头:“金人对于水军那是彻底的无能,当年南下作战,金人吃瘪最多的就是对付南国水军的时候,咱们建立水军虽然也是刚起步,但是有懂得水战的人才,金人呢?有个屁!
我跟你说,金人水军二十年前覆灭之后,一直到去年才开始打造新的水军,要不是金主准备南下征讨我们,我估计他们也根本就不会建造水军作战。”
孙子义对此不置可否。
“说是这样说,但是什么敌人都不可小觑,雨亭,这可是你告诉我的。”
孙子义眨了眨眼睛,笑了出来。
苏咏霖也笑了出来。
“确实,小心谨慎不是错,不过咱们这边要加快速度了,最多到月底,我打算突袭金贼水军老巢,听说金贼水军战船已经扩建到五百艘左右了,水军人数也多,要是不能尽快摧毁之,规模继续扩大,对咱们来说就更难打了。”
孙子义听后点了点头,露出忧虑之色。
“咱们紧赶慢赶,到现在也才建造百余艘大小战船,这个规模,就算全部出击,也只有金贼的五分之一吧?金贼那么多战船,咱们真的能把它们全部吃掉吗?”
“这不要紧,知己知彼,百战不怠,咱们对金贼的动向了解得一清二楚,金贼对咱们了解吗?此战未开,我已经有了五成胜算,这还有什么可以担忧的?而且……”
“而且什么?”
“契丹人战败了,损兵超过两万,怕是不能给咱们吸引金贼太多的注意力了,要赶在金主南下之前把他的水军消灭掉,狠狠地削弱他!”
苏咏霖捏紧了拳头:“我要在他南下之前把能办到的全都办到,让他怒火冲天心浮气躁,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有没有那么雄才大略!”
苏咏霖回到河间之后又增调了一大批人手和钱财给到孙子义,让他加快建造战船。
紧赶慢赶之下,终于赶在六月二十日左右建成一支拥有一百二十余艘大小战舰,登舰水兵四千七百余人的水军。
兵团水军的基础基本成型,有了一战之力。
苏咏霖在此之后再次奔赴海港,给全部水军军官召开了一场战前动员会议。
“我知道这一战对你们来说难度很大,你们没有太多时间训练,没有太多时间熟悉你们的战船,但是我不得不告诉你们,这就是咱们面对的局势,自从起事开始,咱们就注定没有时间训练。
对于我们来说,所有训练的时间都是我们通过战争赢到的,没有战争的胜利,就没有我们训练的时间,对于我们来说,就算没有充足的时间训练,也要咬着牙把仗打赢!”
“喏!”
水军军官们摩拳擦掌,准备与规模比他们大五倍的金军水军来一场大决战。
他们还有最后数日的准备时间。
在这几天里,他们需要拼尽全力,利用全部的时间,把可以做到的准备全部做到,然后打起精神,扬帆起航,驶向属于他们的新世界。
苏咏霖也在开战之前把自己可以做到的准备工作做到了极致,把超过一百名内应以各种身份安插到了金人的水军建造大营里,把大营里里外外摸了个通透,连地形图和仓储分布图都给捎带回来了。
不得不说,金人的保密工作和人员审查制度简直和马奇诺防线一样无懈可击,被他轻而易举地渗透成了筛子。
让苏咏霖感慨之余也吸取了教训,着手命人制定完善的保密制度和人员审查制度,保密部门也着手建立,准备在未来用在科技部门当中。
他的科技人员们拼尽全力研究出来的技术,可绝对不能平白无故就被他人窃取了。
辛弃疾看着这幅图,一脸的惊叹。
“世间能把细作用到这个地步的人,苏帅怕是天字第一号了,今日方知什么叫做知己知彼,百战不怠。”
“幼安,你怕不是忘了咱们是靠什么起家的?做不好细作的私盐贩子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私盐贩子,咱们贩私盐的,哪一个不是把消息当做立身之本?比别人更早的知道消息就能抢占先机,抢占先机就能赢,这可是咱们的看家本领。”
田珪子一脸骄傲地说道:“还有阿郎往里头砸的钱,别说金主,算上南宋赵官家,他们两个绑在一块儿,在细作上都别想和阿郎对抗,这才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怠。”
“若能如此,则我军必能抢占先机。”
辛弃疾点了点头:“如此一来,想要偷袭金贼的水军大寨,应该就不是那么难了,接下来就是物资准备,偷袭的话,不只是火药,还要有火攻,必须要起大火才能让他们彻底乱起来。”
说到这里,辛弃疾又有点犹豫。
“怎么?”
田珪子问道:“怎么这个表情?”
“有点心疼。”
辛弃疾无奈道:“真要是火攻用起来,水火无情,谁也不知道这火攻能把金贼的船只还有那些物资烧到什么地步,虽然说全歼他们是目标,但是如果能缴获更多的船只,对咱们来说更有意义吧?”
田珪子听了,也点了点头。
“确实啊,能缴获船只,获得他们的物资,乃至于多掳掠一些工匠来,那也是极好的。”
苏咏霖盯着那幅地图看了看,摇了摇头。
“想法是好的,但是千万别大意,咱们还不比金贼强,主要目的还是全歼其水军,其他的都是次要的,在全歼金贼水军的基础之上,咱们可以考虑缴获,但是万万不能以缴获为目标,否则只会束手束脚。”
苏咏霖点醒了辛弃疾和田珪子,两人认识到了自己的冒进错误,果断向苏咏霖认错。
当然,这是可以原谅的错误。
三百四十六 水军出征
其实,苏咏霖自己何尝不眼馋经过那巨量的成品战船、造船物资和造船工匠呢?
他缺这些缺的眼睛都发绿了。
在整个山东以及河北大量征求匠人,出高薪聘请高级技术人才,所得依然很有限。
最优秀的匠人和技术都在金国中枢,民间很少。
民间所能找到的无非就是些一般的匠人,而那些能制作军器乃至于革新军器的,都在金国朝廷的控制下。
苏咏霖一路征战获得的优秀军器匠人基本上都是在重要城市的军器部门里找到的官方匠人,散落民间的则几乎没有。
不过稍微问一问这些军器匠人的生活水平,政治地位,还有日常的一些待遇之类的,也总是能得到一些相近的回复,得知他们的待遇非常一般,甚至可以说很差。
这大抵能够代表封建统治者对科学技术的态度。
苏咏霖曾经天真地认为封建统治者都是二愣子、井底之蛙、智力缺陷者,根本不懂科学技术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多好的事情为什么不去大力支持呢?
后来他才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细细想想,技术的革新总能给这个世界带来不一样的变化,而人类面对不一样的变化时,总是恐惧大于激动的。
技术革新对自己有好处则乐于接受,技术革新对自己没有好处反而还有坏处,那当然就会一力反对,恨不能将技术维持在对自己最有利的情况下,直到永远。
封建统治者大抵也是这样想的。
统治者对于稳定的追求超过一切,一旦从混乱中走出,就希望永远维持稳定,维持太平盛世,不要再起争端。
为了顺应这样的根本需求,读书人们用三纲五常和上下尊卑观念为他们构筑了一个超稳定社会结构的蓝图,管束到社会的方方面面,让一切都变得稳定,再把这一套推销给统治者,让统治者大为欢喜。
而在这个超稳定社会结构之中也并不是没有存在变数,最大的变数莫过于来自科学技术发展而导致的生产关系变革。
科学技术的发展是一个极大的不确定因素,是一个极为不可控的跃动因素,为了维持超稳定的社会结构,统治阶层天然的敌视科学技术的发展。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希望世界永远不要发展。
当然,出现外敌入侵等不可抗力时,他们还是需要科学技术武装他们的军队,他们会被迫发展科技,尽管如此,为了压制科技发展带来更大的不可控,也要降低技术人才的社会地位。
古人并非不知道技术发展的好处,那些万里挑一的人杰们怎么可能看不到科技发展带来的好处?
然而就是因为他们太聪明了,思维一下子跳跃到了更遥远的地方——
掌握了这些先进生产工具的百姓,会不会因为生产力大大提高、生活更加富足而多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呢?
会不会影响到我这一家一姓之王朝呢?
凡事触及到这个层面,就必须要停止了,于是科技革新到此为止。
南宋自恃文明,自恃正统,号称科技发达,科技发展繁荣昌盛,但是却被蒙古从经济、军事、科技等各个维度全面超越乃至于吊打,被碾压,最后悲惨的亡国。
这一故事告诉苏咏霖——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
所以苏咏霖在招募工匠大规模造船的同时,也明确了对掌握各类技术的匠人的优厚待遇,以此吸引更多的优秀匠人为光复军服务。
不说待遇多好吧,反正绝对比他们在金国统治之下得到的要多,也被提高了社会地位。
接下来,等本钱更雄厚了,苏咏霖还要大规模革新匠人制度,抬高他们的社会地位乃至于政治地位,让他们全力施为,引领一波科技革命。
很多技术革新就不要等到明朝中后期了,现在该搞的就可以搞起来了,他还等着用科学技术武装自己碾压南宋呢。
工匠啊,工匠啊,苏咏霖想完颜亮手下那些技术精湛的工匠想的望眼欲穿,垂涎三尺。
尽管如此,这一战还是以全灭金国水军为第一准则,能用的武器都用上,能打多狠就打多狠,能烧的多凶就烧多凶,狠命的,用尽全力的,把他们沉到大海里永不超生!
六月三十日,苏家水军扬帆起航,从沧州南部海湾出发,顺着海岸线一路往北。
出动水兵数量有四千,另外还有五百虎贲营精锐骑兵随船出征,用于登岸作战破敌大营之用。
金国水军的建造大本营在大兴府沿岸地区,大概也就在天津沿海地区,当然,此时这里还是地广人稀,还没有后来【九河下梢天津卫,三道浮桥两道关】的繁盛境况。
金人在沿海地区建造了大型连营,将人数超过三万人的建造团队安置在这里,把大量木料和其他造船原料从各处运送到这里,在这里大造战船,建设规模庞大的水军。
虽然金人不擅长水战,不太会水战,但是他们还是财大气粗,本钱雄厚,拉起一支相当规模的水军不是难事。
只要完颜亮舍得花钱,敢于花钱,打造一支规模比南宋还要大的水军也是可以的。
当然,水军这种技术经验兵种就不是数量大就可以取胜的,还是要讲究战术战法和经验的。
战术战法不到位,经验不到位,那水军再多也等于是去给敌人送菜,白白把大量装备送给敌人,让敌人更加强大。
一如当年金国水军被南宋水军击败的事情。
苏咏霖探知整个金国建造大营的主要负责人是工部尚书苏保衡,而负责安保工作的则是都水监徐文,这两人的身份来历也被摸的差不多。
于是苏咏霖得知自己的这位苏姓本家原来是辽国汉人,其父官至辽国西京留守,投降了完颜宗翰,苏保衡于是被完颜宗翰一路提拔,到如今就有了工部尚书的地位。
而那个徐文就更有意思了。
他原本是宋将,山东人,当年赵构一路南逃的时候他跟着护驾,立下了功劳,可后来因为同为北人的孔彦舟、李成背叛南宋投奔伪齐,于是南宋政府就开始怀疑徐文也有背叛的嫌疑。
加上他素来善战,立下不少功劳引得同僚嫉妒,有人在朝廷嚼舌根,污蔑他要背叛,使得朝廷派人攻击他,他心灰意冷之下渡海投奔伪齐,为刘豫效力,后来顺势跟了金国。
在金国麾下,他多次在针对南宋的战场上立功,所以在金国混得不错。
完颜亮登基以后,作为汉人,他也得到了完颜亮的信任,这一回金国准备建造水军南征,作为有水战经验的老将,徐文被委任了职位。
据说他对于自己将会出征南宋一事还是比较高兴的。
苏保衡不算什么,没什么军事能耐,只是个纯粹的行政官僚,因为工部尚书的身份所以总领水军事宜。
徐文倒是个老手,有水战的经验,但是仅仅是主将有经验还是不够的,打水战不仅要主将有经验,部下军官也要有经验。
徐文很明显没有这个条件。
苏咏霖在水军出动之前数日就下令雄州霸州前线的军队发起略微强势的攻击,威胁瓦桥关和益津关,以此吸引金廷的注意力,让完颜亮的注意力被吸引到雄州霸州这边,而不是水军大营。
到了水军出动的这一日,雄州霸州战事正酣。
整个金廷谁也没想到苏咏霖居然玩了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直接奔着水军去了。
当苏咏霖的水军出现在苍茫的海面上的时候,正值黎明时分。
孙子义把时间算的很好,全军按照一定的速度在海面上行驶,大致抵达金军水军大营外围的时间就是黎明时分。
抵达水营之前,孙子义选了一处便于登陆的海岸,把船上的五百骑兵放了下来,给他们分配了向导,让向导引着他们直接从陆地奔赴金军水营,抄他们的后路,争取截住更多的工匠。
然后水军继续前进,直奔金军水营。
当天风不大,整个水军大营外围没有一艘金军海船在外巡逻,静悄悄的就跟整个营寨内没有人一样。
瞭望塔上的瞭望手隐约看到了水营内排列整齐的密密麻麻的金军水军战舰,数量之大令人咂舌,仿佛一眼望不到头似的。
孙子义乘坐旗舰,用旗语传令,下令所有大小战船都把床子弩上劲,把火箭装置好,等待发射的命令。
水军士兵们迅速进行装置,很快装填完毕。
孙子义多留了一点时间给床弩手用以更好地装填和瞄准,然后下令战船分作三队,从不同的方位接近金军水营。
孙子义领一队,副将孔振德、周满城各领一队,等船队接近到水营之外一定范围的时候,孙子义下令朝天放三支响箭。
那是发起进攻的号令。
火药筒的引线被点燃,水军战船上的床弩击发手们纷纷抡起手里大锤,狠狠地锤击下去,粗大的火箭呼啸而出,划破长空,直冲着水营内的金军战船而去。
三百四十七 成功的奇袭
从第一声炸雷般的声响出现开始,整个金军水军大营仿佛如梦初醒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偏偏在这个时候,隐藏在水军大营内的百余细作们不约而同的在不同的地点对军帐、房屋等物点火,一时间军营内火焰四起。
然后他们就扯着嗓子大声惊呼。
“贼军来袭啦!贼军来袭啦!!”
喊得痛彻心扉,喊得撕心裂肺,喊得就像是自家人死在自己眼前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一样。
刚从睡梦中醒来的金兵、工匠和文职官员一眼看到军中火起,耳边听闻整整火药爆炸的轰鸣之声,又听到有人高呼【贼军来袭啦】,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四散逃命去了。
有的穿着鞋子却没穿裤子,有的穿了裤子没穿鞋子,有的没穿衣服,有的干脆就一条打底裤,光着膀子连滚带爬的四散逃跑。
说实话,这种情况哪怕是职业士兵都不能很好地应对,稍有不慎直接进入营啸状态,工匠为主的营寨能不互相残杀已经是他们手上没有武器的原因了。
根本不能指望他们保持秩序和稳定。
于是整个大营的秩序瞬间就崩溃了,出现了不亚于营啸的巨大混乱。
营啸是古代军营里悬在主帅脑袋上的一柄利剑,其缘由来自于严苛的上下尊卑制度和粗糙的统兵之法。
上下尊卑制度和粗糙的统兵之法让军官对士兵有绝对的生杀大权,统兵依靠的是强权和压迫、恐惧,这就使得士兵在进入军营之后就面临着巨大的生存压力,心惊胆战,小心翼翼。
而这种情况越是接近战地就越是明显,士兵不仅要应对来自敌人的生命危险,也要应对来自自己人内部的生命威胁。
这种状态下,士兵的神经会紧绷,进入临界状态,而稍有不慎,哪怕是入夜之后某个士兵做的一场噩梦所引发的一阵惨叫,都会让士兵的神经崩断,引发营啸。
营啸一旦发生,就不是人力所能轻易制止。
此时此刻光复军水军的小型战船已经冲入水营,将船上准备的引火之物纷纷投掷到金军战船上,引起剧烈燃烧的大火,一艘一艘的点燃,一艘一艘的灼烧。
战船上的弓弩手手持弩箭专门盯着四散奔逃的金人,看见一个就一箭射过去,嗖的一声,弩箭划破空气正中金人,金人应声倒下,死的不明不白,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死在谁的手上。
水军战船在金军水营里肆意纵火大杀四方,杀的金兵鬼哭狼嚎,而岸上营寨之中也因为出现了大火而陷入大乱之中。
这一乱直接导致大量工匠、官吏向营寨之外奔逃,他们互相推攘、践踏,在光复军根本没有攻过来的情况之下,已经带来了相当严重的死伤,很多人被踩死在地上。
更多的人一路狂奔逃出营寨,试图逃一条性命出来,结果刚刚逃出军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光复军的五百骑兵就杀到了。
五百铁骑呼啸而来,直接就冲过来进行阻拦,四处围堵,试图拦住更多,俘虏更多。
被骑兵所迫,逃出军营的人群更加混乱,更是互相推攘,如无头苍蝇一般四散而逃,惊呼不已,惨叫连连。
整个场面就是极度的混乱。
徐文从睡梦中被炸雷声一般的火药爆炸声惊醒。
军人的直觉让他快速起身穿戴简单的盔甲,然后拿着武器出了军帐,会合了他的亲兵,接着就发现军营四处起火,大量工匠、卫兵、吏员惨叫着四散奔逃。
军营已经进入炸营状态。
“指挥使,大事不好了,我们该怎么办?”
他的亲兵焦急的询问他。
徐文眼看局势无法挽回,甚至情况不可控,遇到了未知的危险,继续留在这里是死路一条,于是果断决定带着亲兵且战且退,离开大营,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
这种时候,保命最重要。
情急之下他们的马匹也无法找到,数十名亲兵只能护着徐文一路往军营外冲,路上遇到冲击而来的工匠、乱兵,他们都基本上失去了神智,敌我不分,亲兵们挥刀砍杀,给徐文杀出了一条血路。
等徐文好不容易冲出了营寨,直接就撞上了正在阻击外逃人群的光复军骑兵。
数十名骑兵发现了手持利刃围成一团的徐文所部,立刻意识到这是一条大鱼,于是纵马来袭。
没有盾牌和完整军阵的情况下,徐文的亲兵再怎么勇敢都不能抵御骑兵,被光复军骑兵杀的七七八八,徐文本人奋起抵抗,被一名光复军骑兵一刀砍断了手臂,摔倒在地就没有爬起来。
苏保衡更加倒霉,在亲卫的保护下试图远离军营,结果正好撞上一大堆人不要命的夺路而逃。
亲卫们全力保护苏保衡,却力有不支,你推我攘之间,苏保衡被推倒在地,不知道多少只脚从他的身体上践踏而去。
苏保衡的惨叫声很快被人群的喊叫声掩盖过去,等幸存的亲卫们找到苏保衡的时候,苏保衡已经成了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整个水军袭击行动大约持续一个半时辰,金军已经成型但是尚未完工成军的水军全军覆没。
孙子义在熊熊大火之中抢救性的救出了一百八十多艘战船,直接给光复军的水军规模扩充一倍不止。
大量水军士兵也上岸抓俘虏、抢物资。
这里的物资主要是木料、布匹、成品铁和水战用军械,基本山都是堆成了山,看的孙子义眼花缭乱。
联合之前去堵人的骑兵,整场行动的俘获超过六千人。
没有被烧毁的物资也抢到了无数,但是自己人少,来不及搬运,就强迫俘虏们一起搬运上船。
因为时间紧迫,抢运物资的行动居然比袭击水营的行动更加紧张刺激,连孙子义都亲自加入了抢运队伍之中,就恨自己没有多长几条腿、几只手,这样就能用更高的效率抢运物资。
等物资装的差不多了,孙子义还想继续装,直到部下使劲拽住他告诉他再装下去人就带不走了,他才万分遗憾的停止了抢运。
接下来他大手一挥,把俘获的金兵、官吏就地处决,民夫全部放走,而工匠则全部装船带走。
剩下的物资带不走的全部泼上油料烧毁,反正老子带不走的金贼也别想得到。
能毁一点就是一点,能把他的实力消耗一点就是一点。
贯彻了光盘政策之后,孙子义带着沉甸甸的胜利果实扬长而去。
整个抢运行动一直持续到午后。
期间只有一支约五百多人的金军队伍靠近了事发当地,被用作警戒力量的骑兵们击溃,斩杀一百多人,剩下的金兵狼狈窜逃。
骑兵们追击他们的时候,正好碰上一支金军的后勤运输队伍,是来运送粮食给养的,于是纵马而去杀了他们一个人仰马翻,又夺取了一批肉食和粮食。
孙子义的确不知道去报信的人什么时候才能把具体消息带去金国中枢。
当然他也不在乎,他只恨自己带来的船太少,救不出更多的金军战船,以至于最后抢运物资的时候空间不够,带不走更多。
回程的路上,孙子义想起那被烧毁的堆积如山的物资还有那大量逃窜成功的匠人之时,只剩下长吁短叹。
他站在甲板上把栏杆拍遍,咬牙切齿的悔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更多人手与更多的船只,否则就能把金军大营一口吃掉!
于是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是他还是非常漂亮的完成了他就任水军主将以来的第一次任务,而且一出手就是开门红,覆灭了金军水军,直觉断绝了金军在一两年之内重建水军的可能。
如此,山东以北的海域就是光复军水军的天下了。
未来,苏咏霖甚至可以用水军实现抢滩登陆作战,从漫长的海岸线多点出击,打金军一个措手不及。
完颜亮也会更加手忙脚乱,意识到自己的六州防线并不稳妥,苏咏霖甚至可以用水军直接登陆大兴府,进而可以威胁到中都,从抢滩登陆到兵临中都城下,如果速度快,一天就够了。
中都城高大,护城河宽深,守城部队数量足够,存粮足够,就算光复军举十万兵来攻,如果城内人不犯错误,光复军定是难以攻克中都。
但是中都城是金国首都,天子所在地,天子所在地被贼军围攻,这对于一国的士气打击到底有多大,政治威慑意义有多大,那就不是军事攻势可以解释的。
所以不管怎么样,哪怕只是一支部队突入到中都近郊,那对于城内的朝臣来说,都是毁天灭地般的恐怖情况,他们会瞬间上火。
苏咏霖觉得只要这次奇袭成功了,完颜亮会更加急躁上火,免不得会犯一些低级错误。
就算他财大气粗底子厚实,但是低级错误犯多了,也会让他陷入无法挽回的局面。
完颜亮的优势正在逐渐被磨灭,苏咏霖的实力正在快速增长,此消彼长之下,这场尚未到来的大决战的胜负已经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三百四十八 五开豪侠完颜亮
孙子义班师的时候,是苏咏霖亲自去接的。
苏咏霖在海港迎接孙子义和大胜归来的水军,亲自为他们庆贺。
接着就是亲眼目睹他们带回来的战果,看到了那数量庞大的木料、铁、粮食,还有最关键的数以千计的各类工匠。
这场突袭战取得的战果过于丰厚,以至于苏咏霖一时半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发了大财,顿时高兴地难以自抑,紧紧握住孙子义的手褒奖他。
孙子义的确很高兴,他为苏咏霖立了功,终于在此时此刻,在苏家军内站稳了脚跟,有了自己的位置和话语权。
从今以后,他的处境不再尴尬,人们也不会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让他难以做人。
这让他感到十分轻松。
但是同时他也很痛苦。
因为他亲自下令焚烧掉了堆积如山的巨量物资。
“雨亭,你是真的想象不到那里到底堆了多少物资,我都怀疑金国人是不是把他们的国库都给搬过来了,太多了,我就三百多艘船,还要带人回来,实在是搬不完,只能……只能烧了……”
说着,孙子义就戴上了痛苦面具,一脸痛苦和自责的表情。
这可不是在凡尔赛,这是孙子义的真情实感,他是真的觉得痛苦。
因为只有看到别人多有钱和自己有多穷的时候,才会为自己运力不够带不走那些东西而感到痛苦。
苏咏霖觉得自己和孙子义交换身份,把自己放在那个位置上,自己也会觉得心痛莫名,好几个晚上都睡不好觉的。
其实也就是太穷了。
和完颜亮比起来,苏咏霖都感觉自己像个叫花子。
竭尽全力也才弄了一百多艘船,而完颜亮轻轻松松一挥手,五百多艘船已经到位,时间继续下去,他甚至可以再搞几百艘船,搞一支超级强大的“无敌舰队”。
什么叫帝国?
什么是残酷的剥削?
什么叫财大气粗?
这就是了。
好不容易安抚了一下孙子义,苏咏霖吩咐跟来的官员们好好处理这次水军带回来的战果,然后就和参战的将领们一起复盘了这次作战。
整个金军大营差不多是有三万人的,工匠、官吏、兵卒和民夫算在一起,三万人或许都不止。
其中工匠和民夫占了绝大部分,官吏和兵卒是少部分。
这次突袭,孙子义没有时间统计战果,但是据他所说,水营里死掉的金兵的尸体漂的水上到处都是,陆营上死掉的人更是遍地都是,放眼望去全是死掉的人和重伤的人。
五百骑兵阻止了部分人逃跑,但是拦不住更多的人四散而逃,只能竭尽所能拦截,所以大概逃掉的人也很多。
最后孙子义所部只抓住了六千多人,算是吃了人少的亏。
这里头只带回来三千余人,其余的不是放走了就杀掉了。
所以粗略的估计一下,这场突袭大概让金国的这个水军大营死掉了起码五千人。
剩下的人里面,强征而来的工匠和民夫肯定是趁乱逃跑,不可能重回建制,能回去的只有官吏和溃兵。
这部分人衣着明显不同,被重点狙杀,还能剩下多少就不好说了。
加上被焚烧的物资和船只,完颜亮这一波输的底裤都不剩了。
血亏。
而苏咏霖不仅得到了大量的物资和工匠,还直接把战船规模扩充一倍多,水军立刻就能齐装满员的完成一万人的整编编制,还有多余船只可以用作训练、巡逻和补给。
这规模,多加训练以后直接和南宋水师来一次较量都不会心虚,还有战胜的希望。
完颜亮这一次是真的做了运输大队大队长了。
这一下,苏咏霖彻底的没有空闲了,整个粮饷司和负责制造保养军备的军械司也没有空闲了,他们必须要拿出全部的精力,好好的消化掉这一波丰厚的缴获。
该归位的归位,该直接拨付的就直接拨付,还有最关键的就是人的处理,三千多工匠的安置和安抚问题也是刻不容缓。
把他们按照技术门类的不同安排到不同的岗位,即刻开始水军的修复和建造工作,继续扩大水军的规模,以便于之后更好的沿海打秋风。
另外就是一大波铁匠被苏咏霖调派到了军械司,交给军械司用来扩大冶铁的规模,打造更多的兵器用于战争储备。
总之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这次水战给苏咏霖带来的帮助也实在是太大了,相对应的,对完颜亮的打击也绝对不小。
的确,这次打击对于完颜亮来说不小,从总量上来说,当然只能用“不小”来形容,但是从现实状况来看,这得用“巨大”来形容。
原因无他,完颜亮把摊子铺的太大了,想干的事情太多了。
开封的扩建。
东北的平叛。
六州防线的战争。
大规模动员调度。
再加上水军建设。
他想做的事情太多了。
帝国王朝也不是没有日常事务要办,平日里就算是维持日常运营所需,基本上也是需要整个朝廷大力运转的。
而为了省钱,帝国官员的数量往往也不多,一旦出现大规模战事,这些官员就需要连轴转。
这种大规模调度人力物力的大事一般而言同时干两件就差不多让朝廷满负荷运转了,就要被朝臣上书劝诫皇帝小心一点,当心惹出民变。
要是皇帝头铁,不相信,硬是要同时干三件,那么就要准备干第四件——平叛。
而完颜亮这位豪侠级人物居然直接无视一切,五开!
两线作战的同时,还要大兴土木,还要建造水军,还要搞全国动员。
他要做的事情太多,物资调拨太多,国力被他用到了极致,超负荷硬撑才撑到现在。
而现在,建造数月之久已经快要成型的水军被一波偷袭全部带走,损失殆尽,数月之功和巨大的财政支出打了水漂,给金国的财政带来了近乎是致命的打击。
当然,这对完颜亮的打击也不小。
得知此事之后的第一时间,完颜亮就做了两件事情。
一是责成有关部门统计损失,收拢溃散人员,收拾残局。
二是调派部队重建沿海大营,准备在沿海地区建造军事防线。
他知道损失惨重,但是他现在发现他百密一疏,他居然忽视了海防。
大兴府沿海地区距离中都也就一天不到的路程,骑兵昼夜奔袭,都不要一天就能赶到,直接威胁他的生命安全。
该死!
得到命令之后,相关人员也是火急火燎的奔赴沿海地区检查损失情况。
抵达目的地之后,他们所看到的一切也是让他们受到了剧烈冲击,以至于负责统计损失的户部侍郎回去汇报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生怕自己会被皇帝一怒之下干掉。
损失太惨重了,实在是太惨重了。
整个水营全部被毁,所有船只不是被光复军水军拖走就是被焚毁殆尽,一艘完好的船都看不到。
尸体遍地都是,遍地狼藉,他们抵达的时候,焚毁物资的火焰还在灼烧,一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
人员也损失殆尽,士兵,官吏,工匠,民夫,都有死亡的,士兵和官吏损失尤其多。
工部尚书苏保衡被践踏死亡,尸体残破不堪。
都水监徐文被发现的时候死了,并且断了一条手臂,应该是失血过多而死。
水营的两个主管级人物都死了,以至于完颜亮想要找到追究责任的人都找不到,心中怒火无处发泄,干脆把奔逃回来报告消息的一名军队里的营指挥使斩了,以此泄愤。
三百四十九 大金国的家底子真的已经被掏空了
怒火是泄了,但是损失回不来。
根据户部初步统计,这一次水营覆灭带来的损失高达数千万钱,且一举将可以使用的物资全部耗空,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金国不要想再打造水师。
拿不出物资,拿不出钱,拿不出人力。
完颜亮闻言怒不可遏,把户部各级主官喊来一顿痛骂。
“没有水军,只能眼睁睁看着贼人水军来去自由!想在什么地方登陆就在什么地方登陆,大金国从山东到辽东沿海之地,贼人水军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们让我怎么办?”
完颜亮怒火中烧,一顿怒喷,最后要求无论如何都要重建水军,以此遏制光复军的海上攻势。
户部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集体下跪,告诉皇帝国家实在没钱了,就算把他们全部撤职都拿不出钱来重建水军。
所有的钱都用来办事,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款项可以再建造一支水师,大金国的家底子真的已经被掏空了。
他们越是如此,完颜亮越是怒不可遏。
完颜亮最恨的就是有人和自己硬着头皮唱反调,这样的人绝对活不下来——温敦思忠那是四朝元老,杀不得,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四朝元老。
于是完颜亮又要杀人。
幸亏这个时候纥石烈良弼与徒单贞及时赶来,带来了辽东战局的最新消息,这才堪堪救下了户部官员们的性命。
完颜亮气急之下让他们全部滚蛋,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于是户部官员们连滚带爬的跑走了。
“怎么了,哪里又打败仗了?之前不是才打了胜仗吗?”
完颜亮恶狠狠地看着纥石烈良弼与徒单贞,看的两人浑身发毛。
“辽阳府的确打了胜仗,歼灭契丹贼军数万,也收复了好几个州府,但是临潢府失守了,契丹贼人往北转移,大有依托临潢府与我长期对抗的架势。”
纥石烈良弼缓缓说道:“所以招讨使乌延蒲卢浑希望朝廷发给更多骑兵,让他带领更多骑兵与贼作战,以便尽快消灭契丹贼军。”
完颜亮一拳捶在桌子上。
“临潢府!我没记错的话,契丹人的祖宗就是在临潢府发家的,最后建立偌大辽国,威压辽东、中原,怎么,这群契丹人想走他们祖宗的老路子不成?混账东西!”
气归气,为了尽快平定契丹叛军,完颜亮还是准备增派骑兵的,只是嘴上有诸多抱怨。
“他缺骑兵,难道我就不缺骑兵?我现在什么不缺?人力物力,我还缺水军,偌大一支水军,居然被贼人偷袭以至于全军覆没!我全军覆没啊!”
越说越来气,完颜亮干脆在纥石烈良弼和徒单贞面前大发雷霆,把这两人当成出气筒,狠狠的发了一通脾气。
所谓雷霆雨露具是君恩,皇帝发脾气,臣子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受着,不能反抗,否则就是大逆不道,是要付出代价的。
当了那么多年官,这种基础知识他们熟悉的不能更熟悉了。
说到底,还是这一次水军大营被偷袭的事情让皇帝心态失衡,而且损失也的确大了些,换做是纥石烈良弼或者徒单贞坐在这个位置上,他们也觉得自己无法冷静。
几千万钱的军费狠狠地砸了进去,人力物力耗费无数,结果一把火全没了,换了谁也要发疯。
现在水军没了,金国也因此失去了安全感。
陆上防线坚固没用,到时候光复军用水军运兵,无论从哪个海岸,只要能登陆的,就能聚兵。
随意穿插,偷袭,侧后方袭击……
什么防线也挨不住这样的打击啊!
除非金国真的封锁海岸线,把每一寸土地都安排士兵驻守,这样才能杜绝光复军的水军攻势。
但是这明显是不可能的,那需要多少士兵才能办到?
一百万?
两百万?
那都不需要光复军出击,金国自己内部那些领不到军饷的士兵就能发动暴乱把完颜亮的脑袋拧下来。
完颜亮想要南下,一直都在准备南下,但是眼下,双方的攻守态势实在是太明显,光复军太咄咄逼人,以至于金国几乎落入战略上的被动局面。
什么时候开战的权力似乎都掌握在了光复军的手里,而不是掌握在完颜亮的手里。
陆上水上,这支贼军越发犀利的攻势足以显示他们的实力正在不断的变强,这个变强的趋势实在是有点可怕。
纥石烈良弼对此深感忧虑。
“陛下,臣以为,南方汉人贼军明显越发强势,时间越久,越是强势,如今不仅陆上有强军,海上也有水军,对我形成巨大威胁,令我防不胜防,继续这样下去,恐非良策。”
徒单贞也觉得情况不妙。
“给他们的时间越多,他们会越强,会有越多的军队,陛下,北攻南守之策,或许不该继续下去了。”
完颜亮发完了火,稍微恢复了一点理智,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何尝不知道这种事情,但是北攻南守是我能够轻易改变的吗?契丹贼军虽然占据临潢府,但是明显更加弱势,若不趁着他们尚且弱势之时加速剿灭,等他们也和汉人贼军一样变强了,大金国又该如何自处?”
这话说的倒也在理,国策不是完颜亮说变就变的,那也是经过论证的。
契丹人的威胁明显更小,不趁此机会把他们消灭掉,难道要等着他们也一样发展壮大吗?
汉人叛军已经发展壮大,那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是契丹叛军不能再继续壮大了。
所以北攻南守那是大家都认为最正确的行动方案。
贸然变更,难道……要两线作战?
且不说两线作战是兵家大忌,南方汉人叛军实力强劲,非要全军出动才能取胜,完颜亮势必要亲征。
到时候完颜亮甚至不在中都,万一北方发生什么更大的问题,万一草原上的蒙古人趁机入寇,或者契丹人再次爆种之类的,那又怎么办?
契丹人的问题解决之前,完颜亮对于南征与否还是怀有疑虑的。
他也怕翻车啊。
纥石烈良弼和徒单贞都看的出来,汉人光复军那强大的战斗力给了完颜亮不小的心理阴影,让完颜亮开始担心自己不全力以赴就不能战胜他们,乃至于他很久都没有提到“伐宋”二字了。
对于这种情况,纥石烈良弼和徒单贞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
不伐宋当然是好的,但是伐宋与否可能代表着皇帝心中的志气,皇帝要是没了志气,就此沉沦,对于金国而言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这并不是他们所能主导的。
“那也只能增派兵力,尽快剿灭契丹贼军了。”
徒单贞开口道:“陛下以为增兵一万可以吗?增加一万骑兵的话,可以大大强化大金军队的战力,应对契丹贼兵会更加有利。”
“一万骑兵……”
完颜亮犹豫了一会儿,无奈的点了点头:“可以,就这样增兵吧,但是你要告诉乌延蒲卢浑,我给他兵,他要为我剿灭契丹贼军,不管用什么手段,用什么方式,我要契丹贼军被斩尽杀绝。”
“遵命……”
徒单贞犹豫了一下,没敢说出用招安的手段分化瓦解契丹光复军的计谋。
这是他与枢密院一些同僚商量出来的战术,他们都觉得这应该会起到比较不错的作用。
用利益分化瓦解这些和金国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契丹人,让他们自相残杀,内部纷乱,难道不比一力进兵、付出巨大代价剿灭他们要来的轻松?
可是眼下这种情况,说这种计策搞不好会更加刺激到完颜亮。
唉……
三百五十 何不投奔西辽?
以金军处于优势的战略态势,对付契丹人还是可以尝试一下分化瓦解的计策的。
但是完颜亮此时的状态不太对劲,一定要契丹叛军被斩尽杀绝,以至于徒单贞不敢说出自己的建议。
汉人那边就更不用说了,金军整体处于被动挨打的态势,招安?
鬼才听你的。
这样想着,完颜亮忽然又觉得非常不甘心,不安全。
“不行,水师还是要建,不能让汉人贼军的水军横行无忌!他们一旦登陆,就能肆意袭击沿海州府,就算我大军合围,他们也能迅速从海上退走,我军无法追击,何其被动!如此着办事情如何可以坐视不理?!”
他一拍桌子,还是决定要重建水师。
这个决定下了枢密院两个大佬一跳,赶快劝阻。
“陛下,这……国库真的支撑不起的。”
“陛下,这一次损耗实在太大,短时间内是真的无法重建的。”
完颜亮很生气。
“我当然知道,但是我更清楚没有水军,整个沿海地区都是汉人贼军的攻击目标,他们可以随意攻打任何一处,而我军只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再者说,他们可以直接从海上威胁中都,而我军难以从陆上设防,你们告诉我,贼军兵临中都城下,我又该如何?!”
“陛下,的确是这个道理,但是……”
纥石烈良弼一脸苦涩:“朝廷真的拿不出钱了啊!之前水陆大营被偷袭,朝廷损失实在太大并不是臣等不知道局势艰辛,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钱能重建水师了。”
看着纥石烈良弼苦涩的表情,完颜亮皱着眉头,闭口不言。
朝廷真的没钱了吗?
真的。
金国没钱了吗?
显然不是的。
朝廷没钱代表公家没钱了,但是不代表金国没钱了,金国很有钱,非常有钱,极度有钱。
民间的富商们,地主们,官方的达官显贵们,皇室亲贵们,各个掌握着大量的土地财富,过着极为奢侈的生活。
他们绑在一起一个月消耗的财富数量就可以打造一支横行天下的水军。
理论上说这笔属于权贵富豪的财富全部投入到军事和公共领域,可以在一年之内把苏咏霖碾成渣渣,让他知道什么叫帝国主义的铁拳。
奈何这种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他们可以为自己一掷千金,为了自己喜欢的姬妾购买任何可以买到的奢侈品,却绝对不可能为了大金国花费一文钱。
这笔财富,包括完颜亮自己的私人花销在内,都不可能属于朝廷,不可能归属到公共领域。
这笔财富不可能用来建设水军,不可能用来建设步军、马军,也不可能拿来兴修水利改善民生,只能用作奢侈享受。
这是无法改变的。
这群人几乎是不会向朝廷缴纳税款的,他们有一万种方式逃税避税,朝廷只能欺负弱小,向普通百姓,向穷人征税。
没办法,谁让穷人多又不掌握权力呢?
完颜亮自己其实也非常有钱,杀了那么多亲贵,抄了那么多家的财富,要说他不是全金国最有钱的个人,傻子都不信。
但是完颜亮显然也不会用自己的钱建造水军,他的钱就算用在别人身上,也是用来拉拢人心,收拢军心,而不是搞建设,投入到这种无底洞之中。
况且以他对群臣的了解,这笔钱要是投入朝廷交给群臣去运作,能有四到五成落在实处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这帮臣子的操守还不如厕所里用来擦屁股的绸子,相信他们还不如相信世上有鬼。
所以完颜亮也绝对不会拿出自己的财富交给群臣用在国事上。
于是乎,属于大家的朝廷是真的拿不出这笔钱了。
“真的拿不出一点钱来重建水师了吗?”
完颜亮不甘心地最后询问了一次。
纥石烈良弼刚想说是,忽然间想到了一种可能。
于是他果断开口。
“倒也不是完全拿不出来,如果说……”
完颜亮眼睛一亮。
“如果说什么?”
“如果说陛下可以下令暂停开封扩建工程,那么用于开封扩建的这部分钱财,倒是可以挪用来重建水师。”
纥石烈良弼图穷匕见。
徒单贞一脸惊异地看向了纥石烈良弼——好家伙,你真会啊!
这不一石二鸟吗?
又能重建水师,还能间接阻止皇帝在未来搞事情伐宋,好办法啊!
可是徒单贞还没高兴多久,完颜亮忽然重重的拍了桌子,满脸愤怒。
“不!绝不!开封扩建不能停!水师也要重建!至于什么地方拿出钱来,我不管,给你们这群人发俸禄就是为了让你们为君分忧,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我不如把俸禄省下来重建水师,也好过养一群酒囊饭袋!”
说完,完颜亮怒气冲冲的离开了。留下呆若木鸡的纥石烈良弼与徒单贞。
良久,纥石烈良弼扭头看向了徒单贞。
“这……”
“砸了。”
“砸了吗?”
“真砸了。”
徒单贞摇了摇头:“到这个地步了,陛下居然还不愿意放弃伐宋,我是真的担心啊。”
纥石烈良弼闻言,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也开始担心了。”
两个枢密院的大佬开始为了国家的未来和自己的前途而担心。
完颜亮却依然不打算修正自己摊子铺开太大的问题,打算继续全面推进自己的计划。
然而无论是汉人光复军还是契丹光复军,都不打算让他好过。
苏咏霖就不说了,压着金军打,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们留下。
契丹光复军经历大败之后军心动荡,但是接下来面对北伐临潢府的金军,撒八带着契丹光复军和金军大战数次,势均力敌。
金军凭眼下的兵力无法击败契丹光复军的主力,而契丹光复军也缺乏击败金军的战斗力。
双方在临潢府以南地区陷入了对峙。
乌延蒲卢浑多次和完颜雍商议战术,试图打破僵局,但是面对契丹相对精锐的骑兵收效甚微,于是只能等待朝廷援助的骑兵抵达,再试图用大量骑兵精锐打开局面。
但是他们并不用太过着急,因为契丹光复军内部也由于这几次的战斗产生了内部的分歧。
括里的惨败给契丹光复军带来的影响很大。
辽阳府没能打下,之前攻占的四州也被金军趁势收复,损兵折将两万多人,大伤士气和民众对契丹光复军的信任度。
之前撒八想要继续南下夺回失地,却被金军北伐军队阻拦,无法前进。
契丹光复军的战斗力始终还是差那么一点,就算拥有兵力上的优势,也不能彻底击败金军。
考虑到契丹光复军现在距离汉人光复军越来越远,也无法达成之前断金国一臂的战略方案,于是撒八开始认真的思考契丹光复军的退路。
很快,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何不去投奔西边重新立国的辽国呢?
当年辽国皇族耶律大石不愿意屈服于金国,但又打不过金兵,于是带着愿意追随他的族人和部下远赴西域,在西域地区利用当地人的种种矛盾纵横捭阖,成功重建了一个辽国。
这些年生活在燕云一带的契丹人偶尔还能听到西辽的消息,据说他们混得很不错,还曾经打败过金国的西征部队。
这毫无疑问是个好消息。
眼下金军已经站稳脚跟回过神来,开始稳扎稳打,发挥国力上的优势,而契丹光复军则像是无根浮萍,很难与之长期抗衡。
南边的汉人光复军大概率是指望不上的,苏隐走了以后再没回来,估计也是回不来了,那么即使撒八想要协同作战也办不到。
正面交战不能取得优势,反而随着金军兵力的增加还有失败的风险,那么就要考虑一下能否继续作战打开局面的可能性。
如果局面打不开的话,继续留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既然是死路一条,为什么不跳出这个圈子,去西辽求生呢?
他如果能把这里的契丹人带去,大大增加西辽的人口,必然得到西辽皇室的礼遇,可以拥有很高的地位和优厚的待遇。
如此,他就能一跃从一个金国治下的翻译小吏化身为辽的贵族。
跟着他一起去的头头脑脑们自然也能得到相对应的待遇,大家都会很满意。
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人反对。
这样一想,他顿时觉得这个想法非常不错,很有可行性。
于是撒八决定把这个想法付诸实施,他召集来自己的主要部下,开始与他们商议这个计划。
三百五十一 移剌窝斡投反对票
撒八告诉自己的部下们,经过他的判断,留在这里大概率是个兵败身死的结局,而跳出这个圈子另谋生路,则有很大可能重获新生。
“虽然目前我军可以和金贼打个势均力敌,但是我们再次南下的努力失败了,金贼已经站稳了脚跟,做好了防御,我们只能控制临潢府,缺少兵员补充和物资,难以久战。
这种情况下,如果金贼不增兵,我们还能坚持,如果金贼增兵,我们就将落入颓势,难以久战,最后必然覆亡,诸位觉得这样打下去真的可以吗?”
部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撒八具体要说什么。
他总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动摇,所以决定投降吧?
这个时候投降金国,怕不是要被五马分尸哟。
还好撒八不是决定投降。
但是他放弃临潢府,趁金兵还没有占据绝对优势的时候,去投奔西辽。
“昔年,故国贵胄耶律大石率领部众在西域重建大辽,大辽国势日盛,还曾经击败金贼的西征军,使得金贼对他们毫无办法,于是大辽存续至今,依然强盛。
我等都是契丹人,如果想要投奔大辽,大辽一定非常愿意接纳我等,也会给我们非常优厚的待遇,再不济也能当官。
就算以后想回来也可以,待我等投奔大辽之后,可以增强大辽的军力,再做为向导,与大辽军队一起打回来,恢复故国,岂不妙哉?”
撒八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军帐内顿时陷入一片沉寂。
每个人都在皱眉思索,没有说话。
随着时间流淌,令人感到不安的静谧还在持续着。
最终,老和尚那也站出来打破了这种令人不安的静谧。
“我觉得这并非不可以,大辽毕竟是咱们的故国,契丹人的国,不会拒绝契丹人,咱们如果能把那么多人都带去,大辽一定会非常欢迎我们,我们也能在大辽安身立命。”
撒八的重要助手孛特补也紧随其后站出来表达了自己的支持意见。
“眼下的状况的确对我等不利,南下失败,与金贼相持,要是等到金贼援兵来了,金贼实力大增,咱们可能就撑不住了,如果趁现在西迁,金贼一定反应不过来。”
两个高层人物作了表态,撒八非常高兴,觉得自己的计划应该能得到通过了。
毕竟之前括里那个蠢货没有听他的,一定要跟他分家,然后全军覆没,事实证明撒八是对的。
现在撒八说话的分量比起之前要重了不少,不少人都会重视撒八的意见,虽然他依然不是一个一言九鼎的领袖,但是至少他的影响力增大了。
“咱们现在去投奔大辽,带着家人和亲族,那么多人一起去,大大增加大辽的人口,大辽一定会很高兴,我们都可以得到大辽的官职,在大辽安身立命,岂不美哉?”
撒八把自己的预测说了出来,告诉这些人他们如果去西辽,都可以得到官职,乃至于获封贵族。
这难道不是最美妙的事情吗?
总好过在这里担惊受怕、和金国人的主力拼死拼活吧?
撒八这样一说,不少军头都在暗暗思索这样做的得失与否,思考他们带着家人和部众随撒八一起去投奔西辽的可能性。
渐渐的,不少人都有了自己的判断,他们都觉得跟着去投奔西辽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就在此时,撒八的另外一员大将移剌窝斡站了起来,面色严肃地表达了自己的反对意见。
“且不说我们是否可以获得官职与爵位,在那边安身立命,我只问一句,都总管,咱们当中有谁成功去过大辽,并且成功回来了?”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军帐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大家忽然意识到移剌窝斡思考问题的角度很有意思。
撒八只说了投靠西辽的好处,但是没说投靠西辽本身的前提就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路怎么走?
大家都只知道西辽在西域,究竟在西域的哪个地方?哪个方位?哪条路可以前往西辽?
需要多长时间?
走多远的路?
准备多少口粮?
万一途中遭遇自然灾害怎么办?
途中遭遇蒙古人的截杀怎么办?
他们会眼睁睁看着契丹人路过他们的地盘前往西辽而不做任何阻拦?
就算这些都不去考虑……
单单是行走那么长的路,又要付出多少人的性命呢?
“还有一点,我请诸位认真地思考一下,如果说咱们可以顺利的前往大辽现在的国境,那么为什么大辽那么多年都没有反攻回来,或者说,为什么那么多年金贼都没有西征成功?
如果大辽足够强,可以打败金贼的西征,那么为什么大辽不反攻?如果大辽没那么强,金贼很强,那为什么金贼不远征灭了大辽?原因是什么?因为路!”
移剌窝斡环视周遭一圈,大声道:“路难行才是最大的原因!相隔太远,问题太多!途中会遭遇到的危险十分巨大,以至于大辽的军队和金贼的军队谁都没有办法奈何对方!
跨越千里万里的远征,需要多少东西来填补咱们那么多人的所需?咱们一路过去,吃什么?喝什么?怎么睡觉?万一草原上的骑兵不让咱们过去,要和咱们开战,咱们怎么办?”
移剌窝斡气势汹汹,把矛头指向了这一计划的提出者撒八。
“都总管,且不说有很多族人故土难离,不愿意离开家乡,就算咱们大家都愿意跟着您走,您打算用什么办法保证咱们大家都能活着跟您一起抵达大辽?您预算一下咱们要死多少人在一路上?”
移剌窝斡就这样盯着撒八,盯得撒八浑身不自在。
这的确是他刻意忽略掉的细节。
因为真的要盘算起来,这种事情根本就是个无底洞,完全不知道最后能有多少人活着抵达西辽。
那么远的路,要跨越大漠草原戈壁滩,就连一心为了赚钱的商旅都很少去那种地方,更何况他们这群拖家带口的和难民没什么两样的队伍?
只能说最后活着抵达西辽的人能活下来,可以在西辽生活的稍微好一点,可在此之前多少人要死,谁能说得准?
那么远的路,那么多人一起迁徙,不死人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不能这样对外宣传,他必须要把西辽宣传称人间仙境,这样才能鼓动不愿意离开家乡的人们跟着他一起走。
仅仅只是他和亲信部队离开这里去西辽,他未必能得到多好的待遇。
去的人越多,带去的户口越多,对西辽帝国的帮助越大,他的待遇才越高,他才能当贵族,成为权贵,在西辽的地面上作威作福,享受人生。
为了他今后的待遇,他也想带走更多人,换取更好的未来。
但是倒霉的移剌窝斡居然和他唱反调,还把他话语中的漏洞给指出来了。
不过他还没说话,作为重要助手和铁杆拥趸的孛特补就站了出来。
“移剌窝斡,你要注意你和都总管说话的语气!”
“我只是在询问都总管一些很正常的问题,关乎到族人生死存亡的事情!”
移剌窝斡并不退缩,继续开口道:“咱们跟随都总管起兵造反打击金贼,为的就是不用死在金贼南征的路上,咱们不想南下讨伐谁,咱们只想在故乡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可就这个要求,金贼也不答应!被逼无奈之下,咱们才决定造反,这才是咱们造反的理由,为了过上安稳的生活,为了没有人强逼着我们到处打仗,而不是去远在西域的大辽当什么高官!”
三百五十二 契丹人选择抗击到底
移剌窝斡的一番话点醒了不少人,他们纷纷感觉移剌窝斡说的话很有意义。
他们反抗金人为的是获得自主,获得安稳和平的生活,不用被金人强逼着去打仗,被迫当兵,还一去不回。
他们又不喜欢打仗,也不是战争狂人,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为了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他们才奋起反抗。
眼下反抗并不顺利,他们面临困境,需要做出一个决断,这不假。
但是他们更不想离开故土去远不可及的大辽。
撒八画的大饼很好看,但是目前来看,好看,却吃不到。
这不好。
撒八眼看着军帐内的氛围不对劲,立刻拿出自己的杀手锏。
“就算如此,也要考虑到咱们双方的实力对比,咱们可以打败金贼吗?咱们可以和金贼分庭抗礼吗?如果可以,我当然也不愿意走,但眼下的情况是,很危险。”
撒八指着地图说道:“我军兵马虽然多至六万,但是眼下已经无法从其他地方获得兵员,我们只占据了临潢府,临潢府之外已经被夺取,而我们尝试继续南下的进攻已经被阻挡。
这就说明金贼虽然正面对敌的兵力不如我们,但是已经站稳脚跟,且战力可观,而且后备之兵充足,他们可以战败,而我们不行,我们得不到补充!”
这的确也是实际问题,说到这个问题,移剌窝斡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之前试图南下夺回咸平府等几处失地的战斗他有亲自参与指挥,和金兵战斗,面对稳扎稳打的金兵,他多次尝试主动出击都被击退,不能取得优势。
虽然金兵同样也不能击败他,可是他面对金兵的防御,也只能退军。
所以这种事情上移剌窝斡也没有什么发言的资格,说了也不太会有人愿意相信他。
想要人们相信你,跟随你,总要能打胜仗,否则人家凭什么把自己的命交给你呢?
话是这样说,可是撒八的方案也有问题,那就是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成功抵达西辽,又有多少人能活着抵达西辽,西辽军队和金国军队都不能成功征服的路线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征服。
而且就算路线确定了,一路上的吃喝拉撒等等问题又该如何解决呢?
如果不能在冬天来临之前抵达西辽,又要考虑到大草原上凛冽肃杀的冬天,所以若要执行撒八的计划,搞大规模迁移,就需要非常大量的物质准备。
这样的物质准备对于眼下的契丹光复军来说是可以办到的吗?
那就真的很难说了。
总而言之,契丹光复军面临着一个重大的抉择问题。
到底是走还是留。
这两大路线是主要的争端所在,至于其他的什么北上求生啊,南下山东河北找到苏咏霖来求生啊之类的方案都被pass了。
听起来比去西辽更加离谱,根本不在选择的范围之内。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撒八和移剌窝斡各执一词,双方各有支持者,争执不下。
而这个消息也传到了跟随他们的部众耳中,部众中原居于燕云山前地区的契丹人都不愿意离开他们居住很久的家乡,从此远离家乡,去往西域的西辽。
其他的部众倒是不怎么拘泥于家乡,对于前往西辽并没有太大的抵触情绪,倒是开始商讨沿途路线和物资补给问题。
双方的支持者势均力敌,撒八和移剌窝斡谁都不能奈何对方,对此,撒八和移剌窝斡都有很大的意见和怨气。
移剌窝斡渐渐有和撒八对抗的情绪,带领一群支持自己的人,不太愿意继续跟随撒八。
撒八则渐渐感觉自己的权势不足,需要增强权势来打压控制移剌窝斡。
双方各有各的想法。
撒八决定走上层路线,利用自己都总管的身份游说劝说那些不愿意迁移的部族的首领,试图劝说他们支持自己的意见,从而带动各自的部众支持他,由此扭转局势。
而移剌窝斡则试图用军事手段证明武装对抗金国并且安身立命、建立政权的可能性。
撒八决定挖墙脚,移剌窝斡则决定用硬实力说话,两人的决定不一。
一开始是撒八这边比较有利,随着金兵的不断逼近,契丹光复军渐渐落入颓势,好几个方向上都被金兵击退,不得不向后退,临潢府眼看着也危机四伏。
这个时候,撒八的游说有了很大的进展,契丹光复军集团中愿意西迁的人数也逐渐增多,这让撒八很高兴。
可谁知道七月中旬的时候,移剌窝斡居然打了一场胜仗。
乌延蒲卢浑策划了一场进攻战役,想要把临潢西南的黑河铺拿下,进一步压缩契丹光复军的生存空间,于是亲自领兵来到这里,试图将据守在这里的契丹军队消灭。
黑河铺守军则在移剌窝斡的带领下坚决抵抗。
由于他们大部分都是步军,骑兵数量比较少,所以打的非常吃力,而乌延蒲卢浑则亲自指挥金军骑兵将移剌窝斡包围住,试图用机动战术拖垮契丹人的军阵,进而消灭他们。
结果天有不测风云,忽然间大雨倾盆而下,刹那间狂风袭来,雷声阵阵,天地之间一片苍茫。
金军骑兵大量坠马,战马大量受惊,马队快速崩溃,以至于乌延蒲卢浑都没有反应过来,整个部队都失去了指挥。
而移剌窝斡则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趁机鼓动士兵的士气,告诉他们这场战斗是契丹人的祖先在保佑他们,于是契丹士兵无不勇气倍增,奋勇争先,居然一举逆转了战局。
乌延蒲卢浑带去的一万军队损失很大,战马更是几乎全部损失,而移剌窝斡则带领契丹光复军打了一个大胜仗,乃至于差点就把乌延蒲卢浑给俘获了。
不过此战之后,移剌窝斡也因为没有多少骑兵而不能趁势扩大战果,对金军的打击有限。
不过这依然是一场难得的胜仗。
于是移剌窝斡威望大增,一举压过了撒八,激起了契丹人抗击金军的勇气。
移剌窝斡在战后的庆功宴会上描述当时的情况,就说临潢府是契丹人的故乡,是契丹人祖先显灵唤来大雨,让他们击败了金兵。
临潢是我们的!
我们坚决不退!
和金贼死战到底!
移剌窝斡的号召获得了大部分契丹人的响应和狂热的拥护,撒八提出的西迁计划顿时遭到了大多数人的抛弃和抵制。
双方面临的情况出现了逆转。
庆功宴会上,撒八一直都在黑着脸喝闷酒,也不说什么话,看着风光无限的移剌窝斡,他心里也说不上是嫉妒还是羡慕。
但是有一点撒八看得很清楚。
一场胜利扭转不了契丹光复军的劣势局面。
当前这种状态下,契丹光复军面临的是金国全方位的压迫,一场胜利不能消灭金国的生力军,也不能使得金国无法继续发起进攻,而且移剌窝斡在战后也没有抓住机会扩大战果,持续追击什么的。
所以金军大概率还是会卷土重来,甚至现在他们应该已经重新稳住了局面,正在筹划下一次进攻了,下一次的进攻,一定比现在更加凶悍。
如果继续沉浸在这样一场胜利之中,大概率还是会面临更大的危险。
可是这种话现在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移剌窝斡的威望和声势已经超过了他,虽然他还是都总管,但是大部分人宁愿听移剌窝斡的号令,也不愿意听撒八的号令。
军事功绩就是能如此巨大的推动一个人的威望,并且快速把威望变现为权势。
撒八无可奈何。
三百五十三 移剌窝斡的逆袭
看着移剌窝斡春风得意的模样,孛特补靠近了撒八,低声询问。
“现在咱们该怎么办?是走还是……”
孛特补悄悄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意思很明显了。
孛特补看到了现在移剌窝斡现在的春风得意,感觉移剌窝斡很有取代撒八的势头,想趁着现在尝试把移剌窝斡干掉,稳定撒八的地位,清洗一下契丹光复军内部不愿意服从撒八的势力。
撒八才是契丹光复军的领袖,你们现在一个个的围着移剌窝斡,什么意思?
也许只有杀了他,一切才会变得好起来。
可是撒八无奈地摇了摇头。
现在可不能杀人,杀人不仅会让那些愿意追随移剌窝斡的人感到愤怒,从而引发契丹光复军的分裂,更有可能引发内战,大大折损契丹光复军的战斗力。
这样的事情,大敌当前之际,他作为领袖不能去做。
“可是如果不这样做的话,移剌窝斡可就更加嚣张肆无忌惮了,到时候您的都总管之位可就危险了,这样的事情难道您愿意忍受吗?”
撒八沉默良久,还是摇了摇头。
“我还是不会改变我的看法,我想,我们还是继续联系愿意跟我们走的人吧,趁现在金国人没有发现我们要走,还来得及,要是被他们发现了,我们可能就走不了了。”
“那这里……”
孛特补有点不能接受,开口道:“您真的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就算能做点什么,那又如何呢?”
撒八自嘲地笑了笑:“威望最高的已经不是我了,没多少人愿意听我的话了,杀了移剌窝斡,难道不会有人为他报仇吗?难道我要为此引发内战吗?”
孛特补顿时无话可说。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撒八可以扭转局面的。
感受着族人狂热的氛围,撒八感受到了无奈,和巨大的急迫感。
于是他加快了自己的行动,试图召集更多人和自己走,离开这里,往西方寻求生路。
但是这个时候,契丹光复军的主导权已经被移剌窝斡掌控了,撒八的行动规模并不小,很快就有人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移剌窝斡。
移剌窝斡很生气,觉得撒八战时扯后腿也就算了,现在契丹人占据优势,他居然还要继续扯后腿搞分裂,几个意思?
分裂了契丹光复军,让他的力量变得衰弱,这难道符合他的利益?
他越想越生气,但是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就决定和撒八翻脸,倒是决定任由他这样做,干脆的和他分家,眼不见心不烦,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但是在这个时候,他麾下的兵官陈家对他进言。
“撒八这个时候还在不断的召集人跟他走,愿意跟随您的人虽然多,但是也没有占到全部,撒八毕竟还是都总管,也会有人相信他,而一旦让他得逞,他至少可以带走咱们三成兵力。
现在正是咱们和金贼对抗的关键时刻,被撒八带走三成兵力,数量虽然不多,但是对士气的打击是非常巨大的,我以为不能放任撒八就这样带人走掉。”
移剌窝斡听着,顿时感觉陈家说的很有道理。
撒八走不走他并不关心,但是撒八这样做会影响到契丹光复军刚刚振奋起来的士气,会分散兵力,让他面临更加险恶的局面。
然后撒八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把最大的危险留给他。
这样一想,移剌窝斡顿时非常生气。
天下间怎么会有如此好事!
于是他决定做点什么。
他决定做点什么,倒霉的就是撒八了。
在撒八紧锣密鼓筹备带着愿意跟他走的人一起走的时候,被移剌窝斡带兵控制住了。
然后双方发生了武装冲突,由于实力相差悬殊,移剌窝斡没费什么功夫就把撒八打败,并且杀死了孛特补。
撒八成了阶下囚。
“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拦着我!我只是想带着愿意跟我离开的人离开,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撒八非常愤怒,质问移剌窝斡。
移剌窝斡更生气。
“你带人走了,把敌人留给我,还要影响我的士气,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你想活命,让我面对大敌去厮杀,你休想做出这种事情!”
撒八顿时十分绝望。
“你看不出来吗?!眼下咱们虽然打了胜仗,但是金贼主力还在,他们还有会宁府的壮丁,还有中都齐聚的兵马,实力非常强,可以随时增兵,而我们难以对抗!现在不走,等他们援兵来了,我们就走不了了!”
移剌窝斡刚刚打了胜仗,气势正盛,对撒八的说法不屑一顾。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金贼兵马多,我们就没有兵马吗?你这种人就知道说这样的话,有说话的时间,不如多练兵,多杀几个金贼,也好过你一心逃跑!
咱们造反起事,早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只为了能在家乡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如你这般一心逃跑之人根本没有资格做契丹光复军的首领!”
移剌窝斡逮捕了撒八,然后召开大会,当众宣布撒八的“丑恶”行径。
在移剌窝斡获得胜利之后,契丹光复军越来越相信他们可以取得胜利,对于持转移态度的人持有非常不屑的态度。
尤其这个人还是大家的领袖,这就更加不能被接受了。
于是在群情激愤之下,移剌窝斡顺理成章的解除了撒八都总管的职位,由自己担任契丹光复军的都总管,取代了撒八。
但是他还觉得不满意,觉得这个名号被撒八这种胆怯之人给玷污了,配不上他。
于是在陈家的建议下,他给自己改任都元帅,名号更加威武了。
撒八被解除职位之后,又被当众处决,移剌窝斡以此向所有人宣布自己绝不后退的决定。
撒八奋力挣扎,但是没有意义,最后被两个强壮的士兵摁在地上,由移剌窝斡的弟弟移剌袅代表移剌窝斡处死了他。
这一行为遭到了一些人的非议,让一些受过撒八恩惠的人感到不满,但是当时移剌窝斡的势力已经非常庞大,这些人敢怒不敢言,只能偷偷的祭奠撒八,表达自己内心的痛苦。
七月中下旬开始,移剌窝斡全面掌控了契丹光复军的方方面面,正式成为契丹光复军第二任领袖,而原来听从撒八指挥的军队也被他连消带打改组编制,再也不能对他造成威胁。
某种意义上来说,移剌窝斡比撒八更加强势,更会集权。
为了避免重蹈撒八的覆辙,移剌窝斡做了一番思考,接着在巩固自己权势的同时,又决定对契丹光复军做出一些变革。
比如他设计了更为明确的官职体系,打造更加明确的尊卑等级,塑造撒八时代没有确立过的都元帅的绝对权威。
移剌窝斡吸取了撒八没有掌握绝对军权而被他推翻的教训,借着自己的威望,在军队里安插了很多自己的旧部担任重要军职,直接掌控军队,对军队的控制力要好上很多。
在这样的前提之下,七月底,移剌窝斡又一次带兵击退了金军对黑河铺的又一次试探性攻击,取得了胜利。
于是他把这场胜利包装成大胜,在契丹光复军内部赢得了更加崇高的威望。
这一下,原先对移剌窝斡杀死撒八感到不满意的部分人也没了声音,纷纷推崇移剌窝斡的军功,把他的声望推上了顶峰。
契丹人纷纷相信移剌窝斡会是那个带领他们走向自由和辉煌的天降猛男。
在这个顶峰上,移剌窝斡的弟弟移剌袅和亲信陈家向他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
三百五十四 称帝
“称帝?”
移剌窝斡骤然听到移剌袅和陈家给他的建议,大吃一惊,然后连忙拒绝。
“你们为什么会这样想?咱们只是占据了一个临潢府就要称帝?这未免有点太言过其实了吧?再怎么想要振奋人心,称帝也太过了,不合适不合适。”
陈家摇头否认移剌窝斡的“谦虚”。
“元帅的军功已经是无人可比,众人都认为元帅是契丹人的英雄,既然是契丹人的英雄,契丹人中第一人,既然如此,理所应当称帝,没什么不合适的。”
移剌窝斡坐在椅子上思考了一阵子,摇了摇头。
“不管怎么说,咱们依然没有很大的声威,而且你们想啊,我的势力和功绩还不如汉人光复军的苏咏霖,他都没有称帝,我又怎么能贸然称帝呢?”
他的弟弟移剌袅哈哈大笑。
“他是汉人,汉人还有一个宋国皇帝,他当然不好明目张胆的称帝,那不是和宋国皇帝对着干吗?他一旦称帝了,宋国皇帝会怎么想?他不要腹背受敌?但是咱们不同,咱们是契丹人,又不是汉人,兄长称帝毫无顾忌。”
“咱们在西域也还有个辽国皇帝啊。”
移剌窝斡看着移剌袅。
“他打的过来吗?他能和金国联手夹击我们吗?”
移剌袅连连摇头,开口道:“汉人的皇帝看得到,就在南边,距离很近,苏咏霖要是现在称帝,宋国皇帝惊怒之下,肯定派兵北上,所以他不会称帝。
而咱们的皇帝远在西域,看不到,摸不到,甚至都不知道他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这个时候兄长做皇帝带领所有契丹人反抗金贼,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移剌窝斡听了,略有些动容,但还是面带犹豫之色。
“说是这样说,但是我这样就要当皇帝,难道不会太急躁了吗?什么准备都没有,甚至还面临着金贼大军,这样就做皇帝,太勉强了吧?”
“没有皇帝的号令统一所有契丹人,契丹人就是一盘散沙,聚集不到一起。”
陈家把一只手张开,又握成了拳头:“但是有了皇帝,契丹人就有了主心骨,就知道该跟着谁战斗,该为了谁而拼命,并且拼命之后又会得到什么人的赏赐,这样,就有个盼头了。”
移剌袅也对此相当的赞同。
“女真人有皇帝来攻打我们,而我们契丹人却没有皇帝回击他们,这怎么看都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样的事情又如何可以接受呢?兄长不做皇帝,我不会安心,族人也是不会安心的。”
“这样啊……”
移剌窝斡越是这样想,越觉得这话说得有道理。
而且……
真的很诱人啊!
皇帝。
皇帝这个名号,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拥有的,不管是汉人也好,契丹人也好,女真人也好,都是被天下人一致认定的人才有资格做皇帝,而一旦做了皇帝,生杀予夺、大权在握,那该是何等的威风凛凛啊?
天下间最好的东西都属于皇帝,一切都是皇帝可以占有的,皇帝的号令所有人都要遵循,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当了皇帝,声势不同,对于金国的打击也一定会所有不同,可以振奋人心!
移剌窝斡的心开始变得火热起来。
“如果我称帝,却有很多人反对,又当如何?”
他看着移剌袅和陈家。
两人互相看了看,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
“请为陛下扫清一切祸患!”
好家伙,这就喊上陛下了,世间一切道理都被他们懂完了。
但是该说不说,想要在这个地方帮移剌窝斡解决掉一些不和谐的因素实在是很容易。
一来的确没什么人,二来的确地方也不大,想要在这块地盘割据一方做个土皇帝,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种天下人都认同的大一统帝王当然只有人中之龙才能做到,那是数百年、数千万人里才能出一个的超级人物,不可与之争锋。
但是如果不想着做什么大一统帝皇,只想过一把皇帝的瘾,那么哪怕是个山沟皇帝,又有什么做不得呢?
更何况移剌窝斡好歹也是手握五六万军队和数十万契丹牧民的一方军事霸主,虽然地盘暂且小了点,可真要打定主意不和金国人玩了,一路往北遁入未知之地,金国人又能拿他们怎么样?
所以看似局面不佳,其实移剌窝斡想要当皇帝过过瘾,那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而一旦移剌窝斡当了皇帝,那么追随他的这帮人必然也能得到丰厚的赏赐和地位的提升,大家都能捞个高官显贵做做,也算是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了。
大家伙儿有不少那都是贫苦出身,这辈子没想过能出人头地的,都是在金国当二等公民的,现在居然出人头地了,能不高兴?
大多数人是没什么长远眼光的,对于看得见摸得着的荣华富贵,谁能不动心?
于是乎反对移剌窝斡称帝的声音从一开始就非常微小。
只有少数几个脑袋比较清醒的认为这样会加速刺激女真皇帝,让他更加疯狂地派兵围剿契丹光复军,契丹光复军的整体处境会变得很不妙。
所以暂时还是不要称帝、不要过度刺激女真皇帝比较好。
而大多数人都这样的警告毫不在意,只认为这是杞人忧天。
而且就算金兵来了,又能如何?
大家一鼓作气干废他们!
我们生活在二百多年前祖先曾经奋斗过的地方,我们的奋斗是得到了祖先的保佑的!
契丹人的民族认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热烈过。
女真人有个皇帝带着他们欺压我们,我们也需要有个皇帝带着咱们契丹人反抗女真皇帝!
所以,我们要拥护移剌窝斡都元帅!
这样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劝进的人越来越多,移剌窝斡深受鼓舞,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是天命所归,于是在八月初一,移剌窝斡正式在临潢府登基称帝。
因为不知道称帝典礼到底该怎么弄,于是移剌窝斡干脆用契丹人的传统祭祀典礼充当称帝典礼,带着族人们一起向祖先祷告,请祖先庇佑他们这群好不容易才终于复国的后代。
然后移剌窝斡对外宣布,他建国号辽,建年号天正,以临潢府为新生辽帝国的首都,在这里成为全新大辽帝国的皇帝。
什么耶律家族什么萧氏家族,全都是大辽的叛徒,一个个的在金国当官当的连祖宗是谁都忘了,这样的一群人根本没有资格作为大辽帝国的继承者。
所以事到如今,大辽帝国应该是他移剌窝斡继承,并且将之发扬光大。
契丹人深受鼓舞,为新皇帝的诞生欢呼雀跃,向移剌窝斡献上无尽的忠诚。
移剌窝斡当了皇帝,接下来当然要“大封群臣”,给“有功之臣”满意的赏赐,用以笼络人心,昭示新朝新帝国的独一无二。
不过这里头就出现了一些很让他们感到尴尬的事情。
他们当中大部分人出生的时候,辽国已经完蛋了,他们实际上是生在金国长在金国的金国人。
所以他们只知道金国的部分官制,对辽国的官制实在是不太清楚。
移剌窝斡又找了几个上了年岁的老人家询问辽国的官制,但是官制这东西素来都是统治阶级内部的游戏,外围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契丹牧民也实在是不太清楚。
好在他们找到了一些对此略有了解的契丹人小吏,通过他们杂七杂八的讲述,移剌窝斡等人连拼带凑,凑出了一个相对而言过得去的新生辽帝国的官制。
于是新生的辽帝国看上去总算有点样子了。
三百五十五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新的官制订立之后,移剌窝斡大封群臣。
移剌窝斡按照辽国的传统,给自己也设了南北两院,把北院大王的职位交给他的弟弟移剌袅,南院大王的职位交给了亲信陈家。
然后他把军队稍微改组了一下,把契丹人的军队主要交给移剌袅统领,汉人、渤海人、奚人的军队主要交给陈家统领。
南院大王和北院大王的主要职责就是帮移剌窝斡统领军队,还是把契丹人跟其他人群分开来统领,然后就没什么其他的事情了。
其他官职的名称是有的,也是大封了“群臣”,别的不说,光宰相就封了四个。
但是这群人的名号响亮,官职崇高,可实际要做的事情也就是统领军队,和之前做的事情没什么不同。
家底子太薄,虽然该有的官职都有了,却没有什么事情好做,空有职位,别的也就那样。
哦,还是有点不同的。
这些当了高官的人,派头大了许多。
移剌窝斡都还是个都元帅的时候,大家都相对收着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还是比较清楚的。
移剌窝斡当了皇帝,他们又是元帅又是将军又是大王又是宰相的,那当然派头要十足。
别的先不做,这群高官显贵们在临潢府城内搞起了工程建筑,要给自己打造配得上自己身份的住宅,给自己一个舒适的居住环境。
光有住宅还不够,一群新贵又开始给自己讨漂亮的女人,单身的不够,就开始从一般民众手中抢夺好看的女子,充实自己的后院。
光有女人也不够,他们又开始搜罗奢侈品装点自己的住宅,觉得自己一定有和普通人不一样的东西,不然不能彰显自己的身份。
小小临潢府内,却是一派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态势,金国这偌大帝国该有的,新生的小小辽帝国也是应有尽有,只是规模小了无数倍。
一时间,契丹光复军……哦不,现在是大辽帝国的军队了。
辽军。
一时间,辽军众将居然只有老和尚那也一个人提出要整兵备战,小心金人派兵来进攻,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放在后面,打败了金兵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但是现在你们老实一点办点事情好不好?
身为移剌窝斡分封的宰相之一,他因为是撒八的旧部而没什么实权,军队数量不多,地位也不高,说出来的话也没什么人愿意听。
他几次三番找移剌窝斡进言,让他注意整顿军队,防范金兵来袭,否则会很不妙。
但是移剌窝斡根本不在乎,也不想听他说什么,对他只是敷衍了事。
移剌窝斡只是派哨骑出去索敌,然后就开始讲究皇帝的派头,准备立皇后,纳嫔妃,充实自己的后宫,让自己看上去更加体面。
之后,移剌窝斡还因为和南院大王陈家看中了同一个美女而闹了一点不愉快,两人都不舍得放弃这个美女,当然最后还是移剌窝斡获胜。
到底是皇帝,皇帝怎么能输呢?
巨大的压力下,陈家很快就怂了,然后又变本加厉的从其他地方弥补自己失去的美女。
他们都在愉快的享受着,却没有意识到这个时候到底该不该这样做。
而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完颜亮的耳朵里,正在为南征做最后准备的完颜亮勃然大怒,立刻询问乌延蒲卢浑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能放任一个大胆僭越称帝的混蛋活着?
再不把他消灭掉,完颜亮就不打算忍耐了。
其实也不用完颜亮发火,乌延蒲卢浑和完颜雍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筹备一场大规模的攻击战。
他们听说契丹人发生内乱,移剌窝斡杀死了之前的领袖撒八,自立为领袖,于是觉得时机到了,可以出兵剿灭契丹光复军了。
乌延蒲卢浑准备集中五万军队进攻临潢府,把移剌窝斡的主力打掉,以雪之前因为天降大雨而战败的耻辱。
结果骤然听说移剌窝斡称帝了,两人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
等最后确定这不是假的,他们都愣住了。
这家伙居然堂而皇之的称帝了,还做了辽国的皇帝。
且不说他的地盘那么小,兵力也不多,单说西域之地还有一个正统的辽国,他们都不在意了?
抛开这一切都不谈,移剌窝斡此举伤害性不大,但是侮辱性极强。
在讨伐军门口称帝,到底是缺心眼加上愚蠢,还是纯粹的挑衅?
这个还真的不好分辨。
所以乌延蒲卢浑干脆放弃了分辨,抽调会宁府驻军,把讨伐军增加到五万人的规模,开始策划大决战。
他必须要让移剌窝斡付出血的代价,否则让天下人都认为在经过眼皮子底下称帝都没关系,都不会遭到打击,那还得了?
要不了多久,天下就能冒出几百个皇帝来!
移剌窝斡这一称帝的惊天之举不仅震惊了金人,也震惊了作为友军的苏咏霖。
通过情报渠道,苏咏霖在八月上旬得知移剌窝斡称帝的消息之后,非常惊讶,他甚至怀疑移剌窝斡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刚刚杀了撒八当了都元帅,位置还没坐热呢,现在就要称帝。
在军事方面不占优势的情况下贸然称帝,等于直接给自己上了一个嘲讽buff,会直接吸引场上所有怪物的巨大仇恨值,让他们集火。
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苏咏霖一边处理政务一边思考,三天三夜也没想明白移剌窝斡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称帝。
当然,他想不明白不要紧,这个消息在光复军内部传开之后,居然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相当一部分对苏咏霖尊崇不已的军官认为移剌窝斡这种货色都能称帝,为什么苏咏霖这种豪杰不能称帝?
大家都知道光复军走到今天,是苏咏霖的功劳,是苏咏霖竭尽全力带着大家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一步一步把河北山东夺下来,拉起了一支二十多万人的军队,给大家带来了食物、自由和尊严。
什么赵开山什么赵祥都是废物,只有苏咏霖才是值得他们追随和效忠的对象。
他是那么能征善战,那么善于理政,给大家带来了足额军饷和一日三餐的美好生活,他的地位理所应当更进一步。
这样的声音在军中越来越响亮。
越来越多的军官认为苏咏霖应该顺势称帝,和金国、辽国、宋国分庭抗礼,不必顾及其中任何一方势力,只要做大家的皇帝就可以了。
甚至于苏勇、苏海生、魏克先等跟随他很久的高级军官也这样认为,并且多次向他提起,请他多做考虑。
在这样的浪潮之中,只有少部分理智派默不作声,打算观望局势,看苏咏霖个人的意愿。
如果苏咏霖有这个想法,那么肯定的,未来一段时间里河北山东一定祥瑞遍地。
如果苏咏霖没这个想法,他一定会出手让这样的声音缓缓消失,不再被提起,直到下一次时机成熟之时。
然而面对这样的声音,苏咏霖并没有做这两件事情当中的任何一件,而是做了另外一件事情。
他把麾下重要的文武部下们聚集在了一起,说要宣布一件事情。
不只是他原先的老部下,原来神武军体系内的人们也被他召集,孙子义也在召集之列。
貌似是大事。
部下们有人感到惊讶,有人感到惊喜,有人感到惊吓,有人皱着眉头开始思考今后所需要面临的局面——如果苏咏霖把持不住的话。
他们怀着不一样的心情抵达苏咏霖的帅府,准备迎接下一阶段的命运审判。
但是事情的发展好像并不是那么简单。
苏咏霖喊他们过来,并不是为了宣布他们所关注的事情,而是有点别的事情要宣布。
三百五十六 复兴会
苏咏霖等所有人都到齐之后,就宣布了会议正式开始。
但是他一开口讲的事情却不是众人所认为的那件事情。
而是一件其他的事情。
“光复军之所以叫做光复军,是因为我们的存在是为了推翻金国,恢复中华在中原的统治和地位,所谓驱逐胡虏,光复中华,从胡虏手中夺回原本属于我们的神州大地。
所以,当初起事之时,我便给这支军队取名叫做光复军,但是我们的任务,难道仅仅只是推翻金廷、恢复中华就结束了吗?我认为不是的,推翻金廷之后,我们还有更加重要的任务!”
苏咏霖展开了一幅中原地区的地图。
“那就是我一直说的,我们不仅要推翻金廷,也要建立起一个人人都能吃饱穿暖,不会被人欺负的国度,这是我最大的心愿,但是若要做到这一切,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眼下,摆在我们面前最直观的,就是泛滥的黄河和广阔的受灾区,被泛滥的河水折腾的要死要活的黄泛区灾民,我们运气不错,这一年来黄河没有决口。
但是,这不代表黄河不会决口,一旦黄河决口,那就是大水肆虐,人间惨剧,那是我绝对不能允许的,所以在推翻金廷之后,我们要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治河。
不把黄河整顿安分了,整个中原之地就会继续残破,继续凋敝,我们就算推翻金廷光复中原,也没办法让所有人吃饱穿暖,一场大水过后,什么都不剩了。”
苏咏霖指了指身后的地图,环视了一圈被他喊来开会的文武部下们,见他们面色各异,便笑了出来。
“你们别以为我是在开玩笑,我是很认真的,我一定要做到这件事情,让中原恢复安定,或许你们会认为这是宋国金国都没有办成的事情,很难,但是我不怕。
问题就摆在这里,你不去管,它就会泛滥成灾,让你辛苦一年到头种的粮食颗粒无收,饿殍遍地,那样的情况我绝对不允许发生,所以我必然治河!”
苏咏霖这话说完,魏克先忽然举起手示意要发言,苏咏霖点了点头,让他发言。
“阿郎,你把我们喊来,只是为了说治河的事情吗?”
“只?”
苏咏霖面露不悦之色:“治河是小事吗?两个大国为了治河的事情一筹莫展,几乎束手就擒,每一次黄河决口都要淹死数以千计、万计的平民,这是小事?”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魏克先立刻摇头:“我的意思是,阿郎只是为了说治河这一件事情吗?”
“当然不是。”
苏咏霖这样一说,不少人心中一凛,又开始紧张了。
可是苏咏霖所说的依然不是他们想听到的。
“治河,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需要一个能办事的事权部门去全权负责办理这件事情,统筹一切,需要从上到下动员军队、百姓数百万人次,前后至少三年,才能初见成效,这还是我最理想的估计。”
苏咏霖叹了口气道:“赵构的那些祖宗们打不赢契丹人,夺不回燕云,就只能折腾自己人,三易回河,把河北毁的一塌糊涂,到了靖康年,东京留守杜充为了逃跑,掘开黄河大坝,水淹中原,直接导致黄河改道,夺淮入海至今。
他们两手一撒什么都不管了,留下这烂摊子折腾中原百姓,现在也根本不想着回来解决问题,只想着留在江南过安生日子,中原百姓的身家性命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他们不管,我管。”
苏咏霖一拍桌子,严肃道:“若要管治河,我说了,需要大量人力物力,需要粮饷司指导司等数个部门协力参与,需要地方官府的配合,事情繁杂,没人统筹做主是行不通的。
我想着,治河是个长期的事情,不是短短数月就能办到的,与其到时候东拼西凑,临时调动一大帮人来负责,不如现在就设置一个专门负责治河的部门,先把架子搭起来。
所以,我决定建立一个新的负责治河的职司,从各部门调派治河需要的得力人手进入其中,其本人依然是在原部门挂职,不过办事就在新的职司中办理,直到治河成功。”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皆不理解苏咏霖这样做有什么深意,便继续听了下去。
“这个新的职司,不同于一般官署,也不是正式官署,但是做的事情差不多,我准备将其命名为复兴会,由我亲自兼管。”
“复兴会?阿郎亲自兼管?”
底下众人议论纷纷。
“嗯,复兴会。”
苏咏霖点了点头:“既然不是正式官署,取名挂牌也就随意一些,至于这个复兴会之名,则是我认为我们可以通过治河使得百废待兴的中原重新振奋,兴旺发达,故名复兴会。
诸位但凡是对治河有想法有意见的,都可以向我提出来,交给复兴会研讨,之后我也会安排相关人员把复兴会的架子搭起来,然后在咱们整个光复军之中选择合适的人才纳入复兴会之中。
不管怎么说,复兴会也要先把治河方略给拿出来,然后才是具体办事,办事需要统筹多方面人员,动员民间人力物力,这一点,指导司的人最擅长,所以复兴会主要纳入指导司人员进入。”
田珪子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了些什么。
辛弃疾也愣了片刻,似乎注意到了什么。
但是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到苏咏霖的用意,只是眼睁睁看着苏咏霖把话题越扯越远,有点着急。
他们来开会,可不是为了这个复兴会,而是其他的事情。
虽然听上去这个复兴会挺不一般的,苏咏霖亲自负责,还要纳入大量指导司的人员进入。
指导司本身就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在军队里负责指导士兵的文化学习和思想学习,是新兵成为光复军战士的必经之路。
经过指导司指导和教育的士兵,不仅在文化上有所突破,在思想上更是一边倒的倾向于苏咏霖和光复军,对金廷乃至于宋廷都充满戒备和恨意,训练起来非常认真。
但是如果仅仅说他们是军队里士兵的老师,也不尽然。
他们在军队当中的影响力很大,不打仗的时候,军官都要跟着一起听课学习。
而在军队之外,据说军属们生活的地方就是指导司的指导员们在负责管理,他们在村庄内成立农会,指导司管辖的指导员们进入其中担任副会长,作为光复军和民间沟通的桥梁。
负责征收赋税维持光复军存续的重要机构粮饷司就是通过指导司和农会接洽,办理赋税征收事宜。
在军队和民间,指导司和指导员都有很强大的影响力和存在感。
说是没什么实权,不掌握兵权,也不掌握政权、财权,但是好像又处处都能见到他们的身影,没有他们,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办法顺利完成。
所以为了治河需要大量指导司的指导员来帮忙,那也是理所应当。
但是苏咏霖忽然间召集大家,只是为了说这个事情?
只是为了说明自己要设立一个新的部门专门负责治河?
好像真的只是为了说这个事情似的,苏咏霖没有再说其他的事情,只是交代所有人要注意配合复兴会的工作,就打算宣布散会了。
于是苏勇这个憨憨实在是受不住了,直接站起来,开门见山。
“阿郎,那个契丹人当皇帝的事情你倒是给句话啊!”
“啊?”
苏咏霖一脸奇怪地看着苏勇:“什么意思?要我给句什么话?”
“这……”
苏勇张张嘴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而现场的其他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间整个场面极其尴尬。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笑了。
“哦,我懂了,你们以为我喊你们来是为了和你们商量称帝的事情?”
三百五十七 取代孔孟门徒
这句话说出来,场面的尴尬一扫而空,变得极为紧张。
一群人死死盯着苏咏霖,表情是整齐划一的紧张。
他们都在等待着苏咏霖把那句话说出来。
然后,苏咏霖缓缓开口了。
“他找死,别带上我啊。”
苏咏霖摇了摇头,开口道:“根基不稳,势力不大,兵力不多,居然急着称帝,这就是在纯粹的激怒金国,金国必然加快速度,竭尽全力与之不死不休,我那兄弟撒八死在这样一个人手上,实在是让我感到遗憾。”
苏咏霖这话出口,等于直接给这件事情定下了基调。
失望,平静,欣喜,遗憾,等等情绪顿时弥漫在众人心中。
苏勇没忍住,又站了起来。
“阿郎,那种人都能称帝,你又为什么不行呢?”
他的这句话代表了很多人的想法,苏咏霖就看到好些人不由自主地跟着点头,暴露了自己心中所想。
于是苏咏霖觉得有必要讲一下他的想法。
“我的处境其实还不如移剌窝斡,他只有金国一个敌人,而我,在金国和宋国的夹缝中间,我要是称帝了,那可就是金国与宋国的两面夹击了,称帝,那是彻底的敌对,不留一丝一毫的余地,这种事情,咱们不能做。”
苏咏霖走到了苏勇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移剌窝斡鼠目寸光,只看到眼下称帝的好处,看不到此时称帝的坏处。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看不到自己的祸患,只想着名目,只想着荣华富贵,他不可能长久了,诸君,做好准备,金贼很快就会南下了。”
苏咏霖的战略眼光和军事水平是所有人都相信的,他一句话出来,所有人顿时紧张起来。
是的,金军主力尚未南下,此时此刻,并不是他们纠结这种事情的时候。
要想称帝什么的,再怎么也要等到彻底消灭金国,把金人祖先的骨灰都给扬了之后,那个时候才是大家考虑自己的时候。
而眼下,最该考虑的分明是抗金。
这样说起来,苏咏霖想着治河,又要设置新部门什么的,是不是有点多余?
有些人怀着这样的想法揣测苏咏霖的用意,但是没敢说出来。
苏咏霖接着又布置了一番军事任务,顺利打发走了这群想入非非的家伙们。
他只留下了辛弃疾和田珪子两个人。
于是整间屋子就剩下他们三人。
“你们也希望我称帝吗?”
苏咏霖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等着他们的回答。
辛弃疾看向了田珪子,示意前辈先请。
田珪子点了点头。
“阿郎此时手握的权势,已经等于是河北与山东的皇帝,是否称帝并不重要,若为了一个名号而引来金国和宋国、尤其是宋国的敌意,那就太不值得了,两线用兵,是兵家大忌。”
苏咏霖点头,表示满意,然后看向了辛弃疾。
“苏帅叫咱们来的重点分明不是称帝之事,所以称帝在苏帅看来从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那什么才是重要的事情?”
“复兴会。”
辛弃疾开口道:“复兴会的成立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苏帅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这件事情,可众人却只在意移剌窝斡称帝之事,明显忽略了复兴会的事情,但这才是重点。”
田珪子若有所思般看了看辛弃疾,感觉辛弃疾的思想觉悟很不一般。
他也是注意到苏咏霖着重选调指导司成员加入复兴会的时候才想到这件事情有点问题,而辛弃疾并不是指导司的一员,却也看了出来,难怪苏咏霖要把他留下来。
真聪明啊。
苏咏霖很满意地看着辛弃疾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么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成立复兴会呢?仅仅只是为了治河吗?”
“这个,属下还没有想透彻。”
辛弃疾缓缓开口道:“但是属下觉得,复兴会既然吸纳大量指导司成员,而指导司在军中和民间的影响力那么大,苏帅用指导司治河倒也是顺利成章。
若是寻常时节宣布此事,属下还不会想得太多,可是苏帅偏偏在所有人都在议论苏帅会不会称帝的时候提出建立复兴会治河,实在是让属下有点不太明白。”
辛弃疾已经很聪明了。
辛弃疾虽然限于时代的限制没有看得通透,但是也看到了一些寻常人不会在意的事情。
就这一点上来说,他是真的读透了自己手稿当中的一些东西,思想已经超过了比他更早接触苏氏理论的那些部下们。
苏咏霖满意地走到辛弃疾边上,把手摁在他的肩膀上,然后把另一只手摁在了田珪子肩膀上。
“幼安,珪子,若要做大事,眼光必须要长远,很多事前准备必须要提早数年,乃至于十数年去做,这样,才能算是未雨绸缪,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可是真正的善战者,绝不会是寂寂无名之辈。”
“那,苏帅的意思是?”
“我要用更严密有效的组织,把所有我们的志同道合之人吸纳进来,用他们在军队和民间的影响力,进一步扩大组织人数,从而进一步取代地主乡绅,全面把控乡村之地。”
“可是,这样的话,指导司也能办到啊。”
田珪子有些疑惑地看着苏咏霖:“阿郎,你是觉得指导司做的还不够好吗?咱们走的新农村之法,已经控制了相当数量的村庄和村民。
他们都是咱们的拥趸,接受了咱们的理念,愿意支持光复军,支持苏帅,踊跃参军,照这个趋势下去,指导司的前途很光明。”
“还不够。”
苏咏霖坐在了田珪子和辛弃疾中间,握着他们的手,缓缓说道:“如果只是现在的规模和组织,指导司可不能取代孔孟门徒,我要让咱们的力量更加壮大,培养出更多的人才,取代孔孟门徒。”
田珪子一愣。
辛弃疾更是直接张大了嘴巴。
田珪子没受过传统教育,文化教育和思想教育都是在苏咏霖指导下进行的,所以对孔孟之道没有太大的感觉。
辛弃疾虽然接受了苏咏霖的思想,积极向苏咏霖靠拢,本身却是受传统教育长大的,非常清楚孔孟之道在现实政治中的影响。
而根据苏咏霖的理论描述,学习孔孟之道的这群人也正是当今天下统治机构的构成基础,他们和皇权相互需要,又相互斗争,在需要与斗争之中创造了一套维系至今的超稳定社会体系。
过去宋国是如此。
眼下金国眼看着也要变成这样。
如果苏咏霖要自己的复兴会取代孔孟门徒,就等于是要把这套运行已久的规矩彻底砸碎,那必然会和天下读书人为敌。
科举之道是寒门读书人和士族读书人争斗数百年才得到的进身之阶,使得学术进一步下移,士族不复存在。
这样丰厚的斗争成果,如果被苏咏霖拿走了……那也太可怕了。
苏咏霖如果要这样做,可远比当一个皇帝树立的敌人要多得多。
于是辛弃疾很是忧虑。
“苏帅,您也是读过书的,您应该知道取代孔孟门徒这样的事情……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我必须要这样去做。”
苏咏霖沉声道:“你们都看过我的手稿,知道我这一路走来到底是怎么改变想法的,正因为我看到了这一切,我知道为什么上等人如此凶残,而平民百姓如此凄凉,所以我才要做出改变。
如果我不能从根本上改变这个天下,那么就算我推翻了金国,消灭了宋国,夏国,高丽,大理,征服草原,甚至还能灭了西边的辽国,又有什么意义呢?无非是第二个大唐。
大唐当年是何等强大,何等威风?可现在呢?大唐还在吗?我不想让我辛辛苦苦创造的一切过了几百年又变回原样,这样的话,因为相信我而为我战死的那么多人的血,就白流了。”
苏咏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是忧虑,似乎预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似的。
三百五十八 斗士们
当年何等辉煌的大唐,现在又在什么地方呢?
疆域扩展到前所未有地步的巨唐,现在还在吗?
西域,北海,辽东,岭南,无处不是大唐的疆域,可现在,那些土地的主人又是谁呢?
他们还记得曾经统治他们的大唐吗?
一切只是过眼云烟罢了。
于是田珪子默然无语。
辛弃疾则紧锁眉头,觉得这固然是难以解决的问题,可无论怎么想,他都觉得苏咏霖选择的这条路太艰辛了。
“苏帅,这是天下大势,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自古以来无数仁人志士都无法改变的,吾等只靠一个复兴会,能成吗?”
“当然可以,但是前提是复兴会能和孔孟门徒争,并且争赢了。”
“争什么?”
“人,和人心。”
苏咏霖握紧了辛弃疾的手:“幼安,你就是我从孔孟门徒手里争来的人,你是我的人了,这说明,我可以和他们争。
有人会和你一样相信我,会跟从我,会为了我想做的事情而奋勇拼搏,我相信,整个华夏大地,如辛弃疾一般的热血男儿绝对不止有一个。”
热血男儿?
辛弃疾心里一暖,稍稍笑了一下,而后又是满脸忧虑。
“尽管如此,这也太难了,读书人,孔孟之道,科举,朝堂,这是环环相扣的连环扣,无比精妙,如果苏帅想要改变,就要另外造一个连环扣,环环相扣的比他更精妙。”
“平民百姓,我苏咏霖之道,复兴会,然后就是咱们的国,这就是我的连环扣。”
苏咏霖笑道:“幼安,你太推崇孔孟之道了,孔孟之道不也是人想出来的吗?孔子孟子就不是人?他们能传承至今,是因为符合上等人的统治需求,可要是上等人都没了,孔孟之道还能大行其道吗?”
“这……”
“没错,阿郎说得对,孔子孟子就不是人吗?他们能创道,阿郎就不能创一个苏子之道?幼安,可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阿郎可是把南宋底裤都给扒了的人。”
田珪子用“精妙”的比喻形容苏咏霖,让苏咏霖有点郁闷。
“珪子,你这说的我好像有几分猥琐。”
田珪子眨了眨眼睛。
“啊?没有啊,阿郎的手稿就是把南宋那群上等人的底裤都给扒干净了,那帮混蛋到底有多丑多虚伪,是阿郎让我看清了。”
“说是这样说……”
苏咏霖挠了挠脸蛋,还是放弃了:“就这样吧,也没什么不好,只要真的如此就可以。”
辛弃疾在一旁想了一阵子,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点。
“苏帅,您的连环扣,是打算用复兴会和科举抗衡吗?”
“大致如此,遵循儒术的人因为掌握学识和统治知识而成为官员的唯一来源,这也是他们肆无忌惮左右横跳的原因,是帝王不得不依仗他们的原因。
他们自认为没有了儒术和他们,帝王就不能统治,帝国就不能持续,所以他们必然是特殊的,就该高高在上,他们用儒术粉饰自己,内里所想的,其实还是利益。
我若要与他们争斗,甚至取代他们,就必须要让他们最大的依仗失效,让他们没有本钱与我争斗,这个依仗,就是可以治理地方、治理国政的人才。”
苏咏霖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其实学不学儒术并不是最根本的,儒术发展到如今,也和它的初衷背离了,现在的所谓儒术,换了孔老夫子自己来看怕是都要愣上许久还搞不明白。
现在的儒术就不是儒家学问,是用来治官的、用来维持稳定的权术,搞个三纲五常,天人感应,给人划出三六九等,扯上神鬼之说,自以为高高在上不可动摇,就喜滋滋的开始胡作非为!这是哪门子的儒术?分明是权术!”
对于苏咏霖的批判,田珪子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他本来就不学儒术,对儒术没什么感觉,他只相信苏咏霖和他的学说,苏咏霖再怎么批判,对他而言也是无所谓的。
辛弃疾却是感悟颇深。
对于同时学习过传统儒术和苏咏霖上等人学说的他而言,苏咏霖的批判直接扯开了统治者的伪装,直接撕破了其华丽的外皮,直指核心,把名为儒术实乃权术的现实剥的一干二净,让人看的通透。
杀人还要诛心。
可不就是这样吗?
学儒术既然是为了做官,为了掌权,那对于统治者来说,儒术就不是学术,是权术,用来操控人心的权术。
统治者和儒生们互相利用,互相需要,又互相对抗,把儒术从学术变为统治阶级的权术,掺入乱七八糟的东西,终于打造出了这样的一个魔幻世界。
“他能用儒家权术培养上等人,我也能用我的学术培养埋葬他们的人!”
苏咏霖开口道:“儒家权术是皇帝操控读书人精神思想的权术,那么我就要用我的学术打破这种操控,走一条新路出来,用复兴会对抗儒术,培养一样可以治理地方和国家却不被儒术所操控的人才。
但是,还不仅仅如此,只是培养出来还不够,我要让他们掌握真正的权力,我要让支持我的理念的人加入复兴会,再从复兴会走出去,掌握权力,最终取而代之。”
“原来如此。”
田珪子瞬间明白了苏咏霖的意思:“阿郎的意思,是要让所有掌握权势的人都成为复兴会的人,都排斥儒术!”
“是这样没错。”
苏咏霖点了点头。
“可若要如此,指导司也是够用的,没有必要以治河为借口,再成立一个复兴会吧?”
辛弃疾疑惑地看向苏咏霖。
“指导司到底是军队里的部门,复兴会则不是,我希望复兴会承担更多的职能,独立出来,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而不是躲在军队里受到军队的庇护。”
苏咏霖开口道:“如果现在就是我能主宰天下,那么指导司的确够用了,但是现在我不能主宰天下,我说了算的也就是军队和咱们的新农村。
整个官员体系还都是孔孟门徒控制,我们的力量还太小了,所以我借口治河,把复兴会这个组织抬出来,以治河为掩饰,暗中积蓄力量。
指导司扩编,只能扩编指导员,指导员有明确的职责,而复兴会则不一样,任何部门任何职位的人都可以加入复兴会,也能代表复兴会外出,只要他接受咱们的理念。
我的想法,是让复兴会牵头,形成一个可以培养足够人才的类似于太学国子监一样的体系,并且不断地把复兴会的优秀成员安排到重要的岗位上,掌握职权。
等时机成熟之后,权力都被复兴会会员掌控,儒家门徒们就算意识到什么,其实也晚了,我不需要他们控制的朝廷,也能通过复兴会治理天下,复兴会就是第二个朝廷,他们就不能拿捏我。”
说到这里,辛弃疾和田珪子算是大体上明白了苏咏霖的用意。
为了在儒家门徒掌控的天下行政领域之间撕开一条口子,走出一条全新的道路,他需要把所有信奉他的思想的人集合在一起。
认真学习,精修理论,成为一个埋葬儒家权术的斗士,然后外放出去掌控权力,和孔孟门徒们作斗争。
这群人有组织,有行动纲领,有行动目标和规划,统一作战,而非一盘散沙,会有很强的行动力和执行力。
当他们把权力抢到手里的时候,天下自然会发生古之未有的大变革。
但是苏咏霖想做的事情还不止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