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十四 赵作良感觉到了背叛
得到了父亲的正面证实,赵惜蕊也没有了怀疑,只剩下感慨。
“那么厉害啊。”
“的确啊,让人无法反驳的厉害。”
赵作良摇了摇头:“还不止如此,他整合了整个河北的光复军,加上半个山东,整个河北和半个山东的都在他的控制之下。
现在不客气的说,他的势力比咱们赵氏的实力还要强,军队也更加精锐,追随他的人也非常多,隐隐有反客为主之势。”
“反客为主?”
赵惜蕊一脸惊讶:“他已经比咱们赵氏本家还要厉害了?这才多久?”
“便是如此了,否则开山也不会如此忌惮他。”
赵作良叹了口气:“此人过于能干,过于能打,屡屡让人出乎意料,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都能化险为夷,顺利解决。
整个起事以来,他是唯一一个可以和金贼正面抗衡而不落败的人,加上这一次的大胜,他绝对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前途不可限量。”
“他会和咱们为敌吗?”
赵惜蕊这个问题倒是让赵作良有点意外。
“你担心这个?”
“我是赵家女儿,当然担心这个了。”
“这倒是少见,你的想法怎么和你开山叔一样?其他人都是仰慕他仰慕的紧,比如玉成,简直把他当做神明一样崇敬他。”
“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要是他与赵家为敌,难道女儿可以回避此事吗?乱世之中,女子的结局如何,可全赖家族和男人,这是女儿无能为力的事情。”
赵惜蕊眨眨眼睛,用天真的面容和语气说出如此不天真的话语。
不天真的有点过于现实了,就像是一瞬间把人从美好的幻梦之中带回了残酷的现实当中一样,顿时让赵作良意识到他和女儿以及整个赵氏的真实处境。
赵作良顿时有点难过。
“你若是个男儿就好了,可惜……罢了,也无所谓了,苏咏霖此人虽然强势,但是颇为顾全大局,倒是开山有点不顾大局的感觉,似乎是把苏咏霖当做敌人看待。
但是就我看来,苏咏霖并不会把赵氏当做敌人,他是真心实意要反金的,这一点,虽然爹爹不喜欢他,却也不会不承认,否则他也不会千方百计从南国来到北国,随我们一起造反。”
“那倒也是。”
赵惜蕊点了点头:“那爹爹觉得,他可以成大事吗?他真的能打败金贼,真的可以驱逐胡虏光复中华吗?”
“那就不知道了,这种事情如何是爹爹能预测的呢?他的未来,光复军的未来,赵氏的未来,谁又能说得清呢?”
赵作良把目光转向了北方:“爹爹只是希望光复军最终可以成功,这样的话,咱们赵氏也可以得到保全,你也可以得到保全。”
赵惜蕊听了这话,默然无语,只是握紧了赵作良的手,贴得更紧了一些。
她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女子在这个世道上是多么的无力,多么的无奈,尽管看得清某些事情,却无能为力,这种失落的感觉曾经让赵惜蕊感觉自己学那么多东西是毫无意义的。
做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大家闺秀,学学女红,学学家务,没心没肺的,说不定会更开心一点。
总好过在深闺中忧虑,却什么也办不到。
感受到女儿担忧的情绪,赵作良心生歉疚,却一样的无能为力。
作为男人,只是有了改变一些事情的先决条件,但是更多的条件一样可以让任何一个男人比女人更加绝望。
接下来数日,赵作良都在为营救长子而四处奔走。
赵开山那边虽然给了他一个明确的答复,但是事已至此,他需要赵秀业多蹲一段时间的牢狱,以此挽回赵氏的名望,证明赵开山的公正严明。
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当然要把赵秀业和赵作良身上最后一点点的利用价值都给榨取干净,让赵开山本人的利益最大化。
所以赵开山没答应赵作良的请求。
赵作良对此无可奈何。
妻子日日啼哭,让赵作良烦不胜烦,对妻子的不理解感到厌恶和生气的同时,也对赵开河感到十分的恼火,并且对赵开山的假正经感到些许的不满。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赵作良明显感受到了自己在宗族内部成为了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过往他的身份地位还是很高的,代替赵开山掌握族权和辅佐赵开山管理宗族的时候,他是很有威望的,一言一行都能让赵氏族人瞩目。
但是这一次不仅回来没有人迎接,参加各种族内活动的时候,家中人们也把他当做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对他毫不尊重。
过往那种殷勤是不复存在了。
他想拜托族中一些人出面和赵开山那边说说情,尽可能早一点地把赵秀业放出来,但是无人答应,或者用阴阳怪气的话把他怼回去。
说什么自作自受啊,男人长大了要为自己负责啊之类毫无意义的话语。
过去你们求我的时候可没有这样说过!
赵作良在心中无声的咆哮着。
他能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在族内的处境非常恶劣。
和宗族内部的处境一样日渐恶劣的是外部的一些关系。
失去了宗族内部的权柄之后,他原先的一些朋友也对他不闻不问,冷冷对待。
他上门拜访,人家冷遇他。
有什么社交活动,也没有人邀请他。
他托人询问,得到的也是冷言冷语和简单的应付。
巨大的落差让赵作良非常不愉快,浑身不自在,他第一次感受到权势的重要性。
没了权势,没了宗族地位,他赵作良又能算什么呢?
之后某一天的晚上,赵作良再一次被妻子的啼哭逼得大为火光之后,他果断离开了卧房,来到了自己的书房,决定从此以后不再和妻子同房睡觉,让这个怨妇自己哀怨去。
怒气过后,又是无尽的失落和颓丧。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这种时候感受到了人情冷暖,感受到了脱离宗族的平台,其实自己什么都不是的真实境况。
但是他同时也感觉自己遭到了宗族的背叛。
一辈子献给宗族,以宗族的利益为最高利益,但是到头来宗族却给了自己沉重一击,让自己失去了一切,并且毫不犹豫的把自己抛弃,让自己感觉不到任何来自宗族的温暖。
这让他开始怀疑自己人生的价值和宗族对于个人存在的意义。
只有宗族才有存在的意义,而家族内的个人并没有意义吗?
只要脱离了家族,个人就完全没有存在的价值了吗?
他痛苦地思考着相关的问题,却无论如何也得不出让自己可以信服的结论。
他不想承认自己对宗族而言是没有意义的,是可以随时被抛弃的,更不想承认自己离开了宗族就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了。
他无比认真地考虑,非常努力地想要得出一个让他自己可以接受的结论,但是到头来,他却无法说服自己。
排除一切无法说服自己的结论之后,赵作良只剩下唯一一个他不太愿意承认的结论。
他对宗族是可有可无的,那么反过来说,宗族对他而言也是可有可无的。
既然宗族不要他,那么他真的有必要死守这个宗族吗?
他还有必要继续对这个宗族抱有期待吗?
他是否有必要为了自己去做点什么,而不是如同过去一样总是为了宗族着想?
他矛盾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天色大亮时,赵惜蕊提着一个食盒来到了书房内,看着神色憔悴的赵作良,幽幽叹了口气。
“爹爹,吃饭吧,你都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赵作良看着小女儿担忧的神色,长叹一声。
“惜蕊啊,爹爹没用啊……”
赵惜蕊默默走上前,把食盒打开,端出几个盘子,盘子里是赵作良平素最喜欢吃的几样小菜。
很香。
赵作良默默地看着女儿把他的书桌变成了餐桌,一切都布置妥当之后,女儿把一双筷子递到了赵作良的眼前。
“不管怎么说,总还是要吃饭的,不吃饭的话,什么事情都办不到。”
“…………”
赵作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认命似地接过了这双筷子,一句话也不说,吃了一口菜。
好吃。
仿佛是身体内的某个开关被打开了,赵作良开始大口大口地吃饭,吃的非常香,非常快,一大碗米饭很快就下肚了。
赵惜蕊就那么默默看着父亲把饭吃光,菜也吃光,整个人化身干饭人,仿佛忘却了一切烦恼似的。
二百五十五 那就干脆的陪你走上一遭!
一顿大吃大喝把能吃的东西的全部吃光之后,赵作良放下了碗筷,摸了摸肚子。
“非常好吃,惜蕊,多亏你了。”
“这是女儿该做的事情,爹爹何须如此?”
赵惜蕊面带微笑,手脚麻利的收拾起了碗筷。
“这些天里爹爹的遭遇,我其实都看在眼里。”
赵作良看着女儿。
“你会觉得爹爹很没用吗?”
“不会,我不觉得爹爹很没用,但是我觉得那是爹爹罪有应得。”
“…………”
赵作良一愣:“罪有应得?”
“对啊,爹爹本来就是罪有应得,过去爹爹在族内很有地位的时候,也没少做和现在那群人一样的事情吧?族里偶尔有些兄弟姐妹们做些出格的事情,爹爹的反应可是相当激烈的。”
赵惜蕊开口道:“当时的爹爹看上去威风八面,好不得意,就和现在那些人面对爹爹的时候一模一样,根本就没有变过。”
赵作良愣在当场,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去的一幕幕不断地在脑海里浮现,他也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威风八面得意洋洋的模样。
想起过往的种种,赵作良心头涌现出极为复杂的情绪。
他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不甘心的在内心深处承认,自己的确是罪有应得。
过去的因,埋下了现在的果,他又有什么资格自怨自艾,觉得自己遭受了不公的待遇呢?
拥有过,失去过,才懂得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吗?
赵作良从未如此深刻地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且从中找寻到了自己沦落至此的原因。
“是了,是了,就是如此,惜蕊说的不错,都是爹爹罪有应得,罪有应得……”
“可就算这样,我也不会高兴,因为受罪的是爹爹,不管怎么说,都是爹爹。”
赵作良惊愕地抬起头看了看赵惜蕊。
赵惜蕊低下头抹了抹眼睛,擦掉了涌出的泪水。
赵作良惊愕许久,看着抹眼泪的赵惜蕊,闭上了眼睛,沉重地叹了口气。
“到头来,我这做爹爹的还没有你这小女子看得通透,我这大半辈子真是白活了……呵呵呵呵……”
赵作良的苦笑非常难听,就像是破旧的风箱拉出来的声音。
赵惜蕊抹了一会儿眼泪,才又继续手上的事情,收拾碗筷,擦擦桌面。
“爹爹总该做点什么,总不能就这样消沉下去,爹爹的确有错,但是……也不该就这样被欺负。”
赵作良又沉默了一会儿。
他觉得赵惜蕊说的很对。
很有些道理。
活了大半辈子,总不能就这样被欺负到底。
权势一时半会儿是夺不回来了,可要是就此消沉下去,自己这一支在族内可就真的里外不是人了。
到时候儿子和女儿的待遇都不会太好。
绝对不能就这样下去什么都不做了。
可是正如当下的现状——离开了宗族的自己一无所有,脱离了宗族的后盾,自己什么也办不到。
还能怎么办呢?
左思右想,赵作良忽然间想到了一件事情。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了赵惜蕊。
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忽然又觉得这样不太好,可低下头再想想,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其他的牌可以打出来了,所剩下的,只有这最后一张牌。
于是他再次抬起头,看向了正在收拾桌面的女儿。
“惜蕊,你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吧?”
赵惜蕊麻利的动作一顿,然后又开始慢慢的擦拭桌面。
“嗯,跌跌回来之前,娘和二兄给女儿过了生日,挺简单的,但也算是生日了,吃了面,吃了煮鸡蛋,很好吃,也很开心。”
赵作良默默点了点头。
寻常女儿家这时候已经嫁人了,赵惜蕊这边却是因为赵家决定造反的事情所以暂时没能顾得上,延后了。
却也正是如此,让赵作良发现了改变一切的契机。
如果可能的话……
赵作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组织了一下语言。
“如果说,爹爹给你安排一场亲事,把你送到一个比较危险的人的身边,经历一些比较危险的事情,你……会憎恨爹爹吗?”
赵惜蕊看向了赵作良。
“是为了爹爹可以重新变成有身份地位的人吗?”
“不,只是为了我们这个小家,仅此而已,和赵氏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爹爹以后不会为赵氏谋划任何一件事情,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小家可以活的安稳,但是因为脱离宗族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所以……”
赵作良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觉得自己有点卑鄙。
把女儿的终身大事当成筹码来利用,把那么贴心的那么孝顺的女儿的终身大事当成筹码,把她置于极为危险的境地之中。
这是一个父亲该做的事情吗?
赵惜蕊低下头,面色平静的沉默了一会儿。
“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哪得自作主张?一切听凭父亲做主。”
赵作良心里一颤,抿着嘴唇,好一会儿都没能说出话来。
良久,赵作良才微微叹了口气。
“虽然不太可能,但是……惜蕊,你心中有中意的人吗?”
赵惜蕊默默摇了摇头,随后又问道:“父亲选择的那个人,他心里有中意的人吗?”
“他孑然一身,从南国到北国来造反,早已舍弃一切,故不可能有中意之人,而且,身边连一个女人都没有,是一个纯粹想着反金的人。”
“那就好。”
赵惜蕊露出了笑容:“至少这一点上,我与他是一样的。”
赵作良看着女儿强作的笑脸,只觉得心中歉疚,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活了那么多年,他才意识到自己脱离了家族的资源之后是一个多么贫穷且无能的人。
想要走出当前的困境,居然只能靠女儿。
回乡的路上,他听说了苏咏霖往外放出了想要成婚的风声,细细思考一阵子,他就觉得这件事情并不简单。
当前局势之下,金廷依然占据优势。
就算连战连败,金廷也还没有露出大厦将倾的颓势。
苏咏霖打败了金军第一波讨伐军,占据河北,断了金廷一臂,这件事情不假,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出血之后金廷并非没有一搏之力。
一旦金廷完成战争动员,才是双方见真章的时候。
闯过那道关卡,才是苏咏霖正真可以证明自己的时候,否则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所以,在这个时候想要结婚,又能找到什么样的好人家呢?
话说他这个时候结婚真的不是为了找一个垫背的?
赵作良自己都觉得他想要找结婚对象,估计只能从那帮死党的家庭成员当中选择,要想在这个时候拉拢谁,那是想都别想。
任何一个稍微聪明一点的、有点长远眼光的宗族都不会选择和一个朝不保夕的造反贼首结成生死同盟,把整个宗族的命运托付给他。
那实在是太危险了。
可是一段时间过去之后,赵作良改变了主意。
你想找个垫背的,正好,我也想找个垫背的。
你无路可走,我何尝不是看不到前路。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的陪你走上一遭!
赵作良怀着如此的想法,亲自动身北上,准备和苏咏霖好好的见一面,聊一聊相关的问题。
赵作良做出了决断,迈开了人生新篇章的第一步,而在这新的一年里,大家各有各的难处。
苏咏霖难,赵作良难,赵开山更难。
当然,如果说赵开山面临的难度是噩梦级别的,那么完颜亮面临的局面就可以说是转生级别的。
没有谁比新一年的完颜亮面临的局面更加严峻了。
以致于连年节他都没有好好的庆贺。
二百五十六 汉人又要雄起了?
事实上一直到大年节前几天,完颜亮都没有得到关于完颜阿邻那边战况的具体消息。
完颜阿邻究竟打得怎么样?
这对于规定完颜阿邻必须要在过年前解决问题的完颜亮来说,无疑是很煎熬的一件事情。
可使者派出去一波接着一波,前线战况却始终没有人带回来。
一直到新一年的正月初三,确切的情报才终于送到了完颜亮手上。
这还要多亏了败退归来的脱离速和他的三千多部下,是他们带来了准确的消息。
完颜阿邻战败了,主力覆灭了,脱离速拼尽全力,也只让自己麾下的四千军队保全大半,并且活着回来,剩下的,就真的不好说了。
完颜阿邻生死不知,去向不明,但是根据分析,大概率是已经死了。
这波南下征伐已经彻底失败了,被河北贼军正面击败了。
这个消息送到中都之后,立刻引发了整个金廷剧烈的震荡,上至完颜亮下到一个区区小吏,都感觉到刺骨的寒风顺着衣领子就钻到身子里,大冷天的整一个透心凉。
两万骑兵,败了?
堪比十万步军的平叛军队,两万精锐骑兵,就那么败了?
堪比一支战略力量的精锐骑兵,就那么败了?
还败的那么惨,主力覆灭,只回来不到四千人?
怎么可能?
难道说时光倒流回几十年前,那支曾经让无数金军将领痛哭流涕不知所措的岳家军回来了?
整个宋国唯一可以让金军感到恐惧、感到手足无措的可怕军队,就是那支岳家军,他们回来了?
不可能,回来的不是他们,而是一支叫做胜捷军的军队横空出世,用正面对决的方式将完颜阿邻统帅的骑兵队击败了。
正面击败的,不是用什么取巧的方式,那是真的硬碰硬怼翻了可怕的铁骑部队,把铁骑部队彻底打崩掉了。
一支可怕的军队,一群可怕的敌人,他们就在真定府,并且即将席卷整个河北,真正的威胁到中都。
多少年了,汉人的军队终于又要回到河北,乃至于抵达燕云地区了吗?
完颜亮不愿意相信,他恶狠狠地询问脱离速。
“这是真的?你没有骗我?你敢说一个字的谎言,我就会杀了你!”
脱离速被吓得涕泗横流。
“陛下明鉴,罪臣真的不敢妄言啊!贼军是真的非常强悍,士气旺盛,我军是真的不敌啊!”
看到脱离速的怂样,完颜亮很快就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当前必须要做的事情是封锁消息。
但是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个消息已经满朝堂的传了出去,很多人甚至已经往朝廷外传播了,控制不住了。
完颜亮很恼火,却也无可奈何,更觉得惊惧不安。
他原以为两万骑兵、甚至还有一千重骑,哪怕是南下攻宋都能算作一路主力了,更何况一支小小的起事蟊贼。
但是他错了,他所面对的似乎不仅仅是一支小小蟊贼,而是拥兵数十万的极为强大极具威胁性的可怕叛军。
这支叛军接连在山东、河北取得胜利,把金廷在山东、河北的军队、官府、女真人口一扫而空,让金廷蒙受了难以想象的巨大损失。
现在他们控制着山东、河北,大有继续往北往西进军的架势,完全是要以推翻金廷的统治为目标,而不是普普通通的为了吃一口饱饭。
坏了。
完颜亮顿时感觉无论是他还是金国朝廷都太过于小看这支叛军了,这支叛军不是一般的蟊贼,这支叛军拥有者足以动摇金廷统治基础的力量。
尽管他觉得他并没有小看对方——已经派出了强大的战略力量,又怎么算是小看呢?
可是局面还是急转直下,一塌糊涂。
山东沦陷,河北倾覆,中都就在叛军眼前,只要叛军继续北伐,不需要一个月就能进入燕云地区,再次挑战后周、北宋历代帝王没能实现的重大战略目标。
汉人又要雄起了?
完颜亮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惊慌失措的人,经历过弑兄夺位和清洗宗室的事情之后,完颜亮的心理素质还是很不错的。
一般除非遇到真正的威胁,他是不会慌乱的。
然而这一次,他真切的感受到了真实威胁的存在,有点慌。
一战落败,损耗的不仅仅是金国的实力。
给金国带来巨大的国际声望的下跌是很要命的事情,这件事情一旦被西夏、高丽、蒙古草原乃至于南宋知道了,他们会作何反应呢?
更关键的是他完颜亮的声望也要下跌,他的政治权力和地位可能会不稳,他的政敌们很有可能会趁此机会向他发难,让他面临非常不妙的局面。
十多年皇帝生涯以来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政治局势也会出现巨大的动荡,那些过去被他压制住的反对派们很有可能借机搞事,让他手足无措。
之前他让梁珫调查撺掇皇太后向他进言的那些人的身份,发现并不单单是女真人权贵,契丹人权贵和汉人权贵也在其中。
这群人囊括了整个朝堂的方方面面各派势力的人物,并不是某一个势力派别自作主张,这让完颜亮意识到他的南征伐宋计划是真的不得人心。
本来还能依靠他多年杀戮换来的威望强行推动此事,一统天下之后再清洗朝堂,可是眼下大军战败,损耗了他的威望,南征与否的争论再次回到了桌面上。
完颜亮深深地感到了危机的来临。
他必须要尽快做出强硬的应对,表达自己强硬的并不沮丧的态度,否则就会让人觉得有机可乘。
尤其是那些宗室。
他是个强人皇帝,强人皇帝绝对不能露怯,一旦露怯,局面就会彻底崩坏!
为了应对危机,完颜亮决定先下手为强。
首先他把战败的责任全部推到完颜阿邻身上,下令收回完颜阿邻身上的全部荣誉和爵位,还要把他的家人下狱,把完颜阿邻家中的男性全部处死,女性全部发卖。
雷霆一击让蠢蠢欲动的朝中反对势力顿时一愣,感觉到了完颜亮的威胁之后,这帮人暂时不敢乱蹦了。
多年杀戮积累的恐怖威慑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容易消散。
随后完颜亮又以【没能帮助主帅渡过难关】为理由,将脱离速降职,以示惩戒,以此表示自己对事不对人的态度。
可是谁都感觉到了完颜亮正在磨刀霍霍的态度,那种威胁群臣不准乱说话的态度。
群臣震怖,相当一部分人不敢说什么。
但是完颜亮清楚,这种态度并不能威慑所有人。
举国动员南征刻不容缓,必须加速执行,必须要尽快调动更多兵马到中都府集合,否则不仅自己很危险,金国也真的危险了。
危急时刻,完颜亮得出了自己的判断。
并且快速召集重臣、老臣参加御前会议,共同商讨这件事情。
做出这个决断之后,完颜亮忽然发现了一个未曾发现的华点。
眼下的确是情况严峻,不容懈怠,但是也因为这个局势的,使得自己的个人危机与金国的国家危机绑在了一起。
自己的核心利益与群臣的核心利益前所未有的实现了统一,至少在平叛这件事情上,不会有人反对了。
因为再反对,叛军就真的要打到中都来了,到时候不就是金国的崩盘吗?
金国完蛋了,大家谁能好过?
一直以来君臣之间的矛盾前所未有的被空前的危机压制住了。
这倒是意想不到的收获。
完颜亮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也发现了绝地翻盘的契机,如果操作得当,这一次的危机反而是自己彻底巩固权势地位的天赐良机。
完颜亮有了一些想法。
二百五十七 完颜亮并不打算放弃
高层会议很快展开。
毫无疑问的,仆散忽土和徒单贞主导的枢密院遭到了老臣、重臣们的一致抨击。
大家一致认为是这两人的不作为导致局面恶化到今天这个地步,所以这两人难辞其咎。
完颜亮看出来了群臣表面上对这两人发难,实际上是在对两人背后的自己发难,对这两人发难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不满。
虽然自己的强硬态度让群臣不敢正面开怼,但是当着主人的面打狗也算是一种表态。
心中不满的完颜亮却因为战场上的战败而不能正面回怼群臣的怒火,于是只能妥协退让。
他下令革除徒单贞的所有职位,贬为庶人,赶回老家耕种田地度过余生。
对于仆散忽土,则以所荐非人之罪解除枢密使的职位,降职为枢密副使,改任尚书左丞纥石烈良弼担任枢密使。
群臣见完颜亮退让一步,见好就收,也不过度逼迫,于是结束了问罪环节,开始商讨应对方案。
因为兹事体大,完颜亮召集了很多老臣来问计。
其中就包括太祖皇帝身边传令兵出身的四朝元老、尚书令、广平郡王耨碗温敦思忠。
因为大神级别的温敦思忠出现了,所以更多掌握大权但是辈分不够的重臣们也开始扮演人畜无害的小白兔,把主要的话语权交给温敦思忠。
完颜亮对于温敦思忠也是相当尊重的。
对于这位四朝元老,他给予了非常高的荣耀和地位,在满朝旧臣惨遭杀戮的同时,温敦思忠的地位却水涨船高。
当然,他的本意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这位对于朝廷和军队都有很大影响力的元老帮他说说话,给他背书,让他在执政的时候多一点底气。
但是温敦思忠可不是一个榆木脑袋,不好糊弄的。
四朝元老,活到现在的活史书!
开玩笑。
之前完颜亮和群臣闹矛盾,要强行推动南征伐宋战役的时候,温敦思忠没有主动表态,直到完颜亮亲自来问,他才表态——不支持。
完颜亮很不高兴,面对温敦思忠,就不问可否,但问何时才能成功。
温敦思忠也很直接的说出一个数字——十年。
这不是明摆着和我叫板吗?
完颜亮更不爽了,回怼道:“我认为数月就可以了,令君为什么要说十年?难道我朝军队如此孱弱不堪,十年才能击败宋国?当年攻克开封,我军只用了不到两年!”
温敦思忠毫不客气。
“太祖皇帝伐辽,当时军民上下万众一心,尚且耗时数年,更别说如今群臣反对,百姓愁怨,更兼师出无名,江、淮间暑热潮湿,不堪久居,又怎么能以数月为期限成功伐宋呢?
开封之战,到底是我军实力更强,还是宋人愚蠢、胆怯,把所有能犯的错误都犯了一遍,这一点,老臣以为陛下应该更加清楚!”
完颜亮气的无话可说,拂袖而去,十分不快。
但是他拿温敦思忠没什么办法,只能以皇帝的权威强行推进此事。
眼下局面更加严峻,叛军眼看着就要威胁中都了,金国的统治面临重大的考验,这已经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了。
完颜亮需要动议,需要可以立刻行动的有效的建议。
这倒是可以,因为事关大家的切身利益,官员们立刻出谋划策。
比如用哪支部队对抗哪支叛军,用多少部队可以覆灭叛军之类的。
端的是一个胸中自有乾坤图,一切问题尽在掌握之中,个个都是转世诸葛亮,多智近妖。
他们都说叛军虽然打败了咱们两万骑兵,但是起事时间短,根基浅薄,并不是关键大敌,只要挫其锋芒,必然可以剿灭之。
此番战败,主要是完颜阿邻的无能,以及混乱的指挥,还有贼军的狡猾。
对此,完颜亮不认同。
但是完颜亮还没有说话,温敦思忠就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怒气勃发。
“贼军正面击溃我大军铁骑,使用步军获胜,是步军!以步制骑,在尔等眼里,贼军就那么不堪一击吗?尔等养尊处优,不习战事,就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祸乱君心!”
温敦思忠的怒火直接把那群再世诸葛亮怼的连头都抬不起来,也让完颜亮舒爽了一阵。
他很早就想这样说了,现在温敦思忠帮他说,效果更好。
“以步制骑有多难,你们知道吗?老朽随着太祖皇帝起兵征战一路走来,总归也没见到几次以步制骑还能大胜的战例,就那么几次,几乎还都是一个人打出来的,那个人的名字你们应该都没忘吧?”
温敦思忠深吸一口气,字正腔圆的用汉话吐出两个字。
“岳飞!”
群臣纷纷惊愕,不敢相信温敦思忠这种四朝元老级人物居然会用那个可怕的魔神一般的将军来对比这一次遇到的敌人。
有官员认为温敦思忠用岳飞对比此番贼军首脑,实在是有点小题大做。
“令君,岳飞已经死了很久了,而且此间贼人若有岳飞之能,我等安能久居中都呢?他们肯定一早就出兵中都了,但是现在并没有,所以令君是否过于夸大了贼军的能耐?”
温敦思忠立刻瞪圆了眼睛。
“贼军起事至今不过八个月,已经占据山东、河北,有足以击溃两万骑兵之雄师,如此强悍善战,你如何敢于觉得老朽在过于夸大贼军之能?非要贼军兵临中都城下你才知道老朽是对的?”
温敦思忠年龄很大,可脾气依然火爆,怼的那个官员连连后退,直说不敢,并且低头认怂。
环视周围一圈,温敦思忠看到没有官员敢于反驳他,纥石烈良弼、仆散忽土、完颜奔睹等老资格权势人物也不敢出声,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的意见得到了尊重。
然后他看向了完颜亮。
“陛下,此番贼人起事,规模甚大,兵力庞大,不可等闲视之,些许偏师已经不能与之对抗了,务必要集中主力才能剿灭之,陛下需要集中精兵猛将方可南征,切不可贪图快速,分兵出击。”
完颜亮点头。
有温敦思忠帮他背书,给他争取时间,再妙不过了。
“令君所言老成持重,不愧是四朝元老,我朝柱石,令君所言深得我心。”
温敦思忠很满意,抚着胡须,老神在在的坐了下来。
然后完颜亮才开始发言。
“贼军势大,甚至可以击溃主战骑兵,使大金蒙受重大损失,这一点,别说尔等,我也没有想到,可以说,我们都轻视了那支贼军,加上来不及抽调更多的部队,以至于两万骑兵战败,折损大半。
如今再后悔已经没有用了,好在我朝实力雄厚,贼军若以为击溃两万骑兵就能高枕无忧,实在是太小看了我大金国,我已下令举国动员,必将以数十万大军进攻之,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群臣也没什么话好说,于是纷纷表态支持皇帝这样的准备。
完颜亮看第一阶段自己成功过关,很高兴,于是准备展开第二阶段的博弈。
他还是不想放弃趁机伐宋的想法,于是决定趁这个机会把接下来的打算也说一下,再试探一下群臣的底线。
“之前战败,也有我所托非人的原因,没有选择正确的统帅领兵出征,以至于遭到这样的溃败和耻辱,我感到非常痛心,所以决定,下一次出征,我将亲自统兵!”
群臣一愣,随后愕然。
很多人很快就反应过来,意识到皇帝还没有放弃他最早的想法。
伐宋。
平叛可能只是他伐宋的前奏而已,他还是想要伐宋,还是想要一统,并不想仅仅只是维持这个割据的局面。
好家伙,还没放弃呐?
二百五十八 老人家啊,你玩的有点太大了吧?
眼见完颜亮在讨论国家生死存亡问题的会议上夹带私货,刚刚被任命为枢密使的纥石烈良弼不能接受,立刻站出来反对。
“陛下,讨伐叛军何须陛下亲自出动?河北山东叛贼距离中都本就不远,陛下坐镇中都遥控指挥即可,骑士传递军情一来一回不过一两日,何须陛下亲身犯险?臣以为,这是不明智的决定。”
宗室老臣完颜奔睹也站出来表示不支持。
“陛下身系国家重担,一言一行都关乎大金国的稳定,老臣以为陛下实在不应该亲身犯险。”
另一名老臣乌延蒲卢浑也表态不支持,把话说得更加明确了。
“陛下,贼军狡诈,战力颇强,陛下乃一国之君,岂能亲身犯险,自古以来天子出征打的都是必胜之战,天子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老臣以为,陛下还是坐镇中都,另择良将出征即可,天子不能身居险境。”
以这三人带头,参加会议的重臣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开始反对,你说一句,我说一句,总而言之话语不尽相同,但是中心思想只有一个。
皇帝不能御驾亲征。
就更别想着南征了。
死心吧你!
完颜亮当然能读出群臣的意思。
于是完颜亮怒气勃发。
“良将?谁?”
完颜亮很不高兴地询问群臣:“你们倒是推举一个良将出来给我看看,之前说完颜阿邻是良将,结果呢?还有哪个良将可以统领全国各地不同部署的军队一同进攻而不闹出乱子?”
这话算是问到了点子上,把群臣给问住了。
金国那么大,将军那么多,选择一个良将当然不能算是难事,但是完颜亮还提出了一个要求。
能统合全国各不同所属的军队一起进攻。
这难度可就不是一般二般的大了。
金军打从建立开始就分属不同的派系,从来也不是铁板一块,早年完颜阿骨打在世的时候还能凭威望整合全军,完颜阿骨打没了,大家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各自有各自的追随对象和利益核心。
同时各支军队也因为出身地区不同、战功不同和其他的一些小矛盾而长久敌视,互相之间合不来,难以妥善合作。
完颜宗翰、完颜宗弼、完颜宗望等一大批开国将领部下的军队到后来都演化成不同派系,彼此都有不小的矛盾。
可以说军队里是山头林立,你不愿意看到我立功,我也不愿意看到你立功,总之大家碰不到还好,碰到了,那可就难说了。
这一回全国动员,集合的可不是一地军队,随随便便选一个良将,可能指挥的动一地军队,却指挥不动另外一地的军队。
一线指挥官面对统帅的命令选择性执行,友军有难不动如山,敌军进攻转进如风,愣是见死不救,坑也能把精锐军队坑死。
所以自古以来一旦军队上了数量且来自不同地方的时候,统帅人选就是最大的困难。
光有军事能力还不行,还得有协调各地不同出身军队一同进攻执行战术的能力,至少要让各地军队都心服口服乖乖效力。
这才是最要命的。
因为指挥不动军队从而使得战术意图不能实现,结果战败,这样的事情可没少发生过。
过去,金国内部拥有如此威望的将帅并不少。
但是现在,因为完颜亮登基之初一顿神级操作,把军中广有威望且能威胁到他的将军基本上都给杀了,功勋老将损失惨重,没死的也是噤若寒,以至于当前金国还就真的缺一个可以担当统帅的人物。
有的威望足够,但是年龄太大,不便出征。
有的能力足够,但是威望不够,统御不了骄兵悍将们。
在这种情况下,完颜亮以皇帝的身份亲自统兵反而是最好的选择了。
要不然,难道要让白胡子白头发的温敦思忠再次上阵吗?
群臣犯了难。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该推举谁来做这个万无一失的统帅。
眼见群臣哑口无言,完颜亮颇为得意。
“既如此,那还是由我亲自担任统帅,亲自出征吧,诸位臣工如果没什么意见,那么此事就……”
“总而言之,陛下还是想要在平叛之后顺势南下,讨伐宋国,对吧?”
温敦思忠坐在座位上,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完颜亮的话。
完颜亮眉头一皱。
群臣则一惊,纷纷看向了温敦思忠。
老人家啊,你玩的有点太大了吧?
完颜亮强忍心中怒气,看向了温敦思忠。
“令君此言何意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陛下所思所想,无非是想要在平叛之后,顺势南下伐宋,以竟全功,老臣说的没有错吧?”
温敦思忠也看向了完颜亮。
完颜亮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有何不可?既然已经举国动员,那就动员到底,一鼓作气,平叛之后,顺势伐宋,宋必然没有准备,只要宋没有准备,我军就能顺势而下江淮之地,进而突进江南,直取临安!”
温敦思忠稳坐不动。
“陛下,当年,宋国太宗皇帝赵光义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在讨灭汉国之后,顺势北上伐辽,结果如何,陛下比老臣清楚。”
“令君是在用宋国太宗皇帝和我作对比,认为我会步上他的后尘?”
“老臣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
完颜亮忽然暴怒,一拍扶手站起了身子,怒道:“虽然你是四朝元老,但是如此明目张胆诽谤君上,真的以为我的刀不快吗?来人!”
完颜亮唤来了殿外武士,把他手中的刀抢了一把过来,虎视眈眈。
好家伙,动刀子了?
难不成要当堂杀人?
群臣震怖,纷纷感到十分恐惧,不由得连连后退,忙称【陛下不可】【陛下息怒】。
但是温敦思忠并没有任何恐惧的感觉,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缓缓站起,毫不畏惧地看着完颜亮。
“老臣侍奉四朝帝王,位至公相,扪心自问对国家也有些许功劳,不算尸位素餐,既然如此,就算现在就死了,又有什么值得畏惧的呢?”
然后他就站在那边,低下头,闭上眼睛,等着完颜亮杀他。
完颜亮没想到这老东西骨头那么硬,胆子那么大。
真不愧是跟着完颜阿骨打一路拼杀过来的四朝老臣……
完颜亮还真的拿他没有任何办法了。
杀又杀不得,打也打不得,又臭又硬的老东西真的是最让人感到无奈的。
沉默良久,完颜亮气呼呼的扔下了手中刀。
尽管事实上拿他没办法,但是完颜亮并不愿意让群臣认为是他输了。
“自古帝王混一天下,然后可为正统,当今天下,南有宋,西有夏,东有高丽,我大金国固然国势强盛,可谓霸主,难道天下所有人都认为大金国是正统吗?
只要还有一国存在,大金国就不是真正的正统,我就不是真正的皇帝,令君老了,也不曾读书,不知道这样的道理或许还能理解,但是你的儿子乙迭读书,你可以问问他是不是这样一回事!”
温敦思忠只是冷笑。
“当年老臣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根本连文字都没有,族人甚少读书,不也照样覆灭辽国、打败宋国?如今老臣老了,年逾七十,事务繁忙,乙迭乳臭未干,有什么好问的?”
这是指桑骂槐呢!
你骂谁呢老东西!
完颜亮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温敦思忠,咬牙切齿,呼吸粗重,群臣都担心完颜亮一个控制不住真的把温敦思忠给杀了。
这可是四朝元老,不能杀啊!
二百五十九 对契丹人征兵
完颜亮持刀而立,面色凶狠,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挥刀杀人的架势。
群臣震怖,被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口,极为惊慌地注视着场上的局势。
而作为风暴中心,温敦思忠却根本不受影响,他合上眼睛站在完颜亮面前,一脸平静,似乎正在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完颜亮终究拿温敦思忠这位元老没有任何办法。
难道真的能当堂杀死吗?
那他这个皇帝可就真的别做了。
于是他只能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当晚据说还把服侍自己很久的两个内侍活活打死了。
看来的确是气的不轻。
尽管温敦思忠正面硬刚完颜亮不落下风,可也仅仅只是他这个四朝元老一个人的待遇,群臣也不会认为自己也能拥有温敦思忠一样的待遇。
真要学,明天就是一具尸体了。
所以面对完颜亮的催命指令,他们不敢反驳,依旧推动着完颜亮的命令。
第一,动员河北以北各路兵马往中都齐聚,关中兵马则做好动员准备,等待下一步命令。
第二,要求河东北路、河东南路兵马各自集结,小心谨慎防范光复军向西进攻,未得到命令之前不准出击,以防守为己任。
第三,大力打造兵器、战船,集合全部原料、工匠于中都,埋头苦干,积蓄足够的军械物资。
第四,相关营建人员需要绕开河北,往开封府而去,协助南京留守孔彦舟营建开封宫室。
又因为南京留守孔彦舟上书给完颜亮,表示自己支持完颜亮南下伐宋,于是完颜亮大喜,赏赐给孔彦舟很多东西。
并且下令孔彦舟动员、统领整个南京路的猛安谋克兵马,给予签发签军的权力,在大军南下之前,力保南京路不失。
孔彦舟是汉人,更是南宋叛将,有不光彩的经历,完颜亮的这一命令激起很多女真朝臣的反对。
但是完颜亮力排众议,坚决把这个权力交给孔彦舟,并且斥责群臣根本不懂孔彦舟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他却最懂孔彦舟。
没人比我更懂孔彦舟!
孔彦舟得知此事,非常感动,决定用尽自己的全部力量报答完颜亮的信任。
他以南京留守的身份下达动员令,然后准备打一场漂亮的胜仗来回应完颜亮的信任。
光复军西征的时候曾经把属于南京路管辖的曹州和单州夺走了,作为后勤通道的保障,当时孔彦舟都不知道这个事情,等知道以后一直都想夺回这两地。
之前缺少军队和调度兵马的权力,没有得到枢密院的命令,他也不方便打。
现在他该有的都有了,不打一场胜仗来展现一下自己的“才能”,实在是对不起完颜亮如此的信赖。
于是孔彦舟厉兵秣马,雄心勃勃,准备对曹州和单州发起反攻,捅光复军的腚眼儿,看看他们能怎样。
他之前通过情报探知光复军围攻南乐县差不多三个月才终于攻破,认为光复军并不强大,他有把握能和光复军过过招。
这样也能钳制光复军北上的脚步,给完颜亮减轻压力不是?
至于南宋方面……
他往南宋方面派了很多密探打探消息,按照南宋那种稀烂的保密能力,只要有北上的可能,他肯定很快就能得知。
而目前并没有任何风吹草动,所以差不多可以得知南宋短期内没有北上的打算。
如此,他就可以放心调遣部队进攻曹州和单州,以此威胁光复军侧后方,迫使光复军停止北上的道路,给完颜亮减轻压力。
孔彦舟准备出动了。
进入到新的一年之后,整个中原呈现一派风起云涌的态势,整个局势正在朝着难以控制的方向发展。
而作为这一时间段唯一有机会控制局势的人来说,完颜亮主观上并不是想要让这个局面更加的糜烂下去,可是他的所作所为在客观上却造成了这一结果。
比如他下令要在两个月内完成动员,四个月内实现大军南下。
而枢密院上表称两个月内实在难以完成全面动员,有些偏远地区的兵马光是集合就要不止两个月,按照完颜亮的要求,六个月内完成动员已经很不容易了。
完颜亮对此感到十分恼火,非常不满,招来纥石烈良弼以及仆散忽土,对着他们一顿痛斥。
仆散忽土不敢说什么,纥石烈良弼却非常刚。
他说办不到就是办不到,有些事情不是完颜亮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的,如果他一定要达成这个目标的话,那干脆就把他撤职,另外选择贤能上台来办就好了。
完颜亮被气得不轻,左思右想也找不到问罪他的理由,他也知道有些事情的确不是他一味强求就能解决的,人被逼迫的太狠只会产生反效果,所以他暂时只能生闷气。
但是气着气着,他又想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对契丹人征兵。
女真人不够或者距离太远来不及,那就用契丹人来代替,征召山前山后的契丹人参军,和女真人一个待遇,全部壮丁随军,一个也不准留,给老子打仗去!
这个消息传出来,满朝文武议论纷纷,尤其是那些契丹人官员,表情都是怪怪的。
但是反应最大的还是温敦思忠,他拄着拐杖亲自来见完颜亮,打算劝阻完颜亮,让他不要乱来。
“陛下,老臣希望陛下不要尽调猛安谋克壮丁,如果壮丁全部抽调走,那么一旦出现盗贼、小规模叛逆,又该怎么办呢?”
“契丹诸部也不能全部抽调,尤其是山后诸部,其紧邻草原,和蒙兀诸部多有龃龉,一旦抽调过多,必然使其无力对抗草原骑兵,必将使其恐慌,不利于契丹诸部的稳定!”
完颜亮对温敦思忠连珠炮一样的问责感到非常不满。
“令君过虑了,我朝大军齐聚,威势震天,宵小之辈根本不敢作乱,至于契丹人,他们早已臣服,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造反!”
对于这种毫无根据的迷之自信,温敦思忠感到非常不快。
“陛下没有任何根据,为什么敢于说出如此肯定的话语?陛下,叛贼可不会因为陛下三两句话就消失不见,之前也没有人觉得汉人会进行如此大规模的造反!”
“老令君,你一定要与我分个高下吗?”
完颜亮失去了耐心,看着温敦思忠:“您是四朝元老,长者,德高望重,我不希望与您之间出现任何的不愉快。”
温敦思忠盯着完颜亮看了好一会儿,才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到宫殿门口。
当完颜亮以为他会就此认怂离开的时候,温敦思忠忽然在宫殿门口跪了下来。
“太祖皇帝!老臣尽力了!奈何子孙不肖,不能接纳忠言,老臣竭尽全力也不能改变局势,老臣对不住您啊!!!”
温敦思忠仰天长啸,然后重重的对着地面叩首,叩的完颜亮心慌慌。
于是他立刻派人上前拉住温敦思忠——可不敢让他在这里晕过去或者满头血,那可就真的要出事儿了。
这老家伙,忒的不识好歹,居然搬出太祖皇帝来对付自己!
完颜亮担忧之余,也气得够呛。
他左思右想觉得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便决定直接一点,把温敦思忠送回家里,下令让温敦思忠在家里休养身体,最近没事儿就不要出来乱晃了。
等于换个名目把他软禁了。
为了确保他不出来乱晃,他的家门口也被完颜亮的亲兵驻守,无事不得外出,温敦思忠的家人不能反抗,只能接受。
于是温敦思忠最后的努力也失效了。
二百六十 撒八感到十分忧虑
四朝元老的努力也没有成功,这对于满朝文武来说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温敦思忠都办不到的事情,他们自然也没有把握相信自己能办到。
于是满朝文武内心凛然,不得不按照完颜亮所说的全力施为,整个朝廷鸡飞狗跳,和谐友好的局面不复存在。
养尊处优已久的官僚们被逼无奈,在皇帝的强制命令下进行着自己完全不习惯的高强度工作。
九九六都是奢望,零零七成了日常,很多官僚的身体吃不消,为此得病倒下的都有不少。
完颜亮对此十分恼火,下令把生病倒下的人全部革职,换上另外一批人来干活。
在他看来,这群养尊处优的混蛋稍微干点事情就要死要活,还有什么资格占据高位?
这下可把满朝文武吓得不轻,高强度工作的同时也让家人想方设法寻求补身体的高级补品,吊着一口气也要在这场高强度的工作进程当中撑下去,绝对不能倒下。
渐渐的,这一波工作进程简直有了军备竞赛的趋势。
虽然这样的做法是十分不人道,也让完颜亮大失人心,但是客观上完颜亮的行动精简了臃肿低效的金廷中央,裁撤了一批庸碌无能或者身体孱弱的官僚,提拔了一批精干的官僚上台。
这批精干的官僚为了获得皇帝的信任,自然会努力办事,客观上增强了金廷的办事效率,使得完颜亮的命令得到了更好的贯彻执行。
这倒是意外之喜。
于是金廷动员全国兵马的进程又被推进了一大步。
完颜亮可绝对不是什么坐以待毙之徒,为了尽快平叛、稳固自己的地位,他加紧扩军,女真正兵数量不够,他甚至还把手伸到了契丹人那边。
契丹人自从被征服之后,日子过得也不是那么顺心,除了少部分契丹贵族被女真权贵接纳并且进入朝堂之中,大部分契丹人甚至回归了祖先的放牧生活。
沿着燕山山脉分割出的山前山后之地,有七八个群牧,普通契丹人就在这里生活、牧马,喝风吃沙,生活质量比起当年肯定是大大的下降了。
当然,纯粹的放牧生活也不是不能接受,反正大部分契丹人在辽国也不见得就活的多好,也一样要被辽国权贵剥削。
但是至少不是二等公民,脑袋上只有契丹权贵而已。
然而在金国,契丹人成了二等公民,政治地位下降了。
更因为契丹人曾经狠狠压制过女真人,欺负过女真人,所以女真人对契丹人的态度也不是多好。
如今大部分契丹平民主要生活在金帝国的北部草原地区,在这里放牧生活,顺便成为金帝国和草原上的游牧骑兵之间的缓冲。
为了金帝国的西北边防,契丹人还真的付出了不少,多次和草原上的游牧骑兵战斗,所以付出了不少牺牲,也杀死了很多游牧部落的骑兵,与之有很深的仇怨。
动员令送到西北路招讨司的时候,一个名叫撒八的契丹人最先得知了此事。
撒八是西北路招讨司中的译吏,通晓女真、契丹诸文字,平时专门为不懂契丹文字和语言的女真上官服务,也负责帮女真长官转达朝廷对契丹人部落的命令,算是个普通的公务员。
因为职位低微,还时常遭到女真长官的不公平对待,要说他对金国有什么归属感,倒也是纯粹的开玩笑。
他做金国的公务员,主要是能混口饭吃,多少也能比其他人更早一点知道金国政策的变动,从而带着自己的亲朋好友有效规避那些政策里的坑,甚至还能获取一些利益,改善一下生活。
所以撒八在亲朋好友的群体之中还是挺有声望的。
大家都觉得撒八是个可靠的好朋友,比较信任他,宣扬他的声望,一来二去,周边的契丹人也就都知道了撒八的名声。
之前金帝国虽然也有一些比较过分的政策,但是多少留有余地,没有太过于刺激契丹人,契丹人想要和平安稳的生活,基本上能忍的都忍了。
但是这一次的政策实在不是什么正常人可以发布出来的政策。
每一户契丹人家都要出壮丁,十八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壮丁都要随军出征,哪怕一个家庭里有多个壮丁也不准留下来侍奉父母。
等于适龄的可以战斗的男人全部都要出动,除了当官的以外,任何家庭都不能保留马匹,必须要全部投入战争之中,为金帝国所用。
开什么玩笑?
壮丁没有了,战马没有了,那我们还有什么战斗力量呢?
要是这个时候草原上的游牧骑兵来打劫,咱们还有什么可以用来对抗的?
撒八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巨坑,一旦跳进去,山前山后的契丹各部族可就真的完了。
到时候别说能不能给金国立功,怕是前面打着,后面老家都要被草原上的各部落给扬了。
这可不行啊。
消息很快传开,在西北路招讨司中工作的契丹吏员们都得知了这个消息,非常忧虑,然后这种忧虑又从吏员们蔓延到了他们的家人、朋友那边,并且进一步蔓延。
到正月底,基本上山前山后诸部落的契丹人都知道这个事情了。
撒八在西北路招讨司的契丹吏员当中算是比较有声望和本事的,于是考虑到族群的安危,大家推举他去和朝廷方面负责这个事情的上官燥合、杨葛两人商讨一下。
撒八于是带着丰厚的礼品前往寻找燥合与杨葛两人,与他们做进一步的交谈。
“契丹诸部落住在国家的边境,素来和草原上的部落关系不好,世代交战,仇怨很深,保持一定的士兵和战马也是为了给朝廷戍边,我们战胜了,朝廷也会得到安稳。
但是如今朝廷要我们全部的壮丁和战马一起参战,如果这个消息被草原得知,他们派遣大军来偷袭,我们又该如何自处呢?还请上官向朝廷转达我们的请求。”
燥合与杨葛收下了撒八带来的丰厚礼品,转头却又感到忧虑。
因为对这件事情,他们从西北路招讨使完颜沃侧那边得知朝廷的态度非常坚决,或者说皇帝的态度非常坚决。
这个事情是皇帝一力推动的,是皇帝下令要求这样去做的,朝中本来有很多大臣不赞成这样做,甚至于四朝元老温敦思忠都进言让皇帝不要这样做,但是皇帝一意孤行。
所有人的劝阻都失效了,如果不遵照皇帝的命令办事,他们这些当官的可能都很难保住自己的命。
所以又如何能够帮契丹人说情呢?
他们对此感到十分不安。
而撒八每日都在催促这两人给他一个答复,问问他们这件事情能否说情解决,他们左右为难,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急的他们想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若是要说,必然不会成功,可是如果让契丹人知道这件事情根本不容更改,我真的担心这里会出事,朝廷的命令过于严苛,就算是我也认为这样是不可以的。”
杨葛深深地感到忧虑,整日里唉声叹气,接着不慎感染风寒,就这样没过几日,居然一病不起,死了。
剩下燥合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再也不想见到撒八,于是处处躲避撒八,使得撒八感觉到这件事情是不能解决的,是一定会推进的。
果不其然,之后数日,他得知完颜沃侧发布政令,要求各部门立刻推进契丹各部落的征兵工作,不容许任何反对。
据说连出兵日期都已经规定了。
撒八顿感晴天霹雳,意识到大事不好,十分焦虑,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六神无主,坐立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做。
正在此时,一个据说是来自南方的契丹商人找到了撒八。
二百六十一 难道契丹人还不愿意奋起反抗吗?
这个来自南边的契丹商人看上去并不富态,身材也不高,相貌非常普通,属于那种丢到人群中就再也找不到的类型。
“我向这一带的人们打听,大家都说您是说话算数的豪杰,声望很高,所以我就来拜见您,希望可以得到您的接见。”
这个契丹商人一见到撒八就送上了礼物,撒八觉得很奇怪。
“你如果是来这里经商的,我可帮不了你什么,我并不是负责这一块的官员,我只是一个译吏,如果你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对经商有好处的帮助,那么我是办不到的。”
“并非如此,在下并不是商人,只是装作商人的身份,希望可以见到大家心中最有声望的契丹人,仅此而已。”
撒八顿时警惕起来。
“你是谁?你真的是契丹人吗?”
“我当然是契丹人,只不过我是居住在河北的契丹人,并不在草原上生活,所以可能和大部分契丹人不太一样。”
契丹商人微笑着向撒八行礼:“我叫做塔烟,原先是一个商人,现在是光复军旗下河北总管苏咏霖的部下。”
“你是……”
撒八很是吃惊,而后低声道:“你是叛军的人?叛军不都是汉人吗?你怎么也参加了汉人的叛乱?到底是怎么回事?”
撒八等契丹人对于叛乱的消息知道的比较模糊,但是差不多也知道这场叛乱规模很大,叛军攻城略地情况严峻,以至于朝廷需要征调大量的兵员组成军队讨伐叛军。
据说因为参加叛乱的汉人太多,战斗力很强,所以女真兵员都不够,所以才要征调契丹人来充数,而这样一场叛乱,居然也有契丹人参与其中?
“光复军起事只针对女真人,不针对其他任何人,所以不仅是契丹人,还有奚人和渤海人,所有人都在苏将军麾下讨伐女真人,要把女真人彻底打败,赶回老家去!”
塔烟低声说道:“这一次大起事,苏将军已经打败了金国将军完颜阿邻率领的两万骑兵,整个河北都在苏将军的掌控之下,苏将军正在厉兵秣马准备进攻中都。”
“进攻中都?!”
撒八震惊了:“叛军……不,光复军真的已经到了这个程度?都能威胁中都了?”
“我们都是契丹人,我不会骗您,光复军的确进展很快,现在苏将军拥兵十数万,虎视中都,金主为什么要那么急着征兵?就是因为苏将军兵锋锐利,金主怕了。”
塔烟的话很好的解释了撒八心中的疑惑,让撒八意识到完颜亮那么凶残的征召契丹壮丁的原因就在于他不这样做是不行的。
叛军已经占据了河北与山东,已经可以直接威胁到中都,威胁到完颜亮本人,所以完颜亮才那么迫不及待的要动员大军征讨。
区区一两支偏师已经不足以对光复军造成威胁了。
撒八顿时有些异样的激动。
“光复军进展如此神速?居然已经可以威慑中都?”
“那是自然,光复军进展之神速,我等在此之前谁都没有预料到,可他偏偏就是如此发生了,谁能预料到?只能说苏将军有如神助,居然用步军打败了骑兵,一战奠定河北局势!”
塔烟满脸憧憬之色:“那真是神一般的人物!”
撒八心中百转千回,忽然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从心中升起——
既然汉人可以击溃金兵,大有威慑中都之势,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做一番尝试,看看能否浑水摸鱼,趁此机会重获自由呢?
女真人对契丹人的压迫一样凶狠残暴,对契丹人的态度不比对汉人好到什么地方去,现在更是要让契丹人面临生死存亡的抉择。
南边有如火如荼的光复军大起义,如果北面再来一个契丹人的大起义,南北双方一起用力,那么……
局面一定会非常不可思议!
看了看撒八的表情,塔烟开口道:“我有一个上官,希望可以介绍给您认识,他比我更清楚光复军起事的内情,如果您愿意了解,那就再好不过了。”
撒八看了看塔烟,认真地思考了一番,然后点了点头。
第二天,撒八和苏隐就在塔烟的牵线搭桥之下,在撒八家中的地窖内见了一面。
撒八询问苏隐光复军大起义的过程和一些不为人知的内情,以及光复军大起义的真实局势。
苏隐没有任何隐瞒,把光复军大起义的情况具体的介绍给了撒八知道,并且纠正撒八的误会,让撒八意识到光复军真正最强大的领导者是苏咏霖,而不是那个名义上的领导者赵开山。
苏咏霖才是打败完颜阿邻、占据河北的光复军英雄,他和他麾下的精锐胜捷军一起创造了奇迹,而赵开山只是一个跟着混事的。
光复军的未来在苏咏霖,在胜捷军,苏咏霖才能决定光复军未来的大事。
而现在山东与河北的确都在光复军的势力范围之内,苏咏霖下一阶段的目标就是和金军主力中门对狙,并且要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
金国是女真人的金国,不是其他人的金国,所以所有不是女真人等族群都应该站起来反抗女真人的残暴统治,契丹人也是光复军愿意联合与争取的对象。
大家应该联合起来,南北夹击,让女真人的金国政权彻底覆灭。
撒八陷入了沉思之中。
少顷,苏隐开口道:“听说您在这一带契丹族人当中有很高的声望,在这个契丹族人生死存亡的关口,您难道不打算做点什么,就这样坐以待毙,眼看着自己的族人被女真皇帝当成战争的筹码吗?”
撒八皱了皱眉头,显然对苏隐的说法十分不满。
“我们绝对不会做筹码,也不会任由人宰割而毫无反应!”
“可是眼下的局面不正是如此吗?女真人要契丹人每一户都出动全部壮丁,还要契丹人出动马匹,一旦契丹人照着做了,家人又怎么办呢?
一旦草原上诸部落知道这个消息,大肆来攻,你们失去了强大的战士和精良的战马,无法抵抗吗,那么你们的妻儿老小又会如何呢?”
苏隐的提问切中了撒八心中最担忧的部分。
他们如果照着女真人说的做,无疑就是把自己的妻儿老小送给草原诸部落的游牧人。
多年仇怨之下,那些草原上的剽悍骑兵绝对不会对他们温柔哪怕一点点。
可要是不照着做,对女真人来说就是叛逆,是要出事的。
不用等草原骑兵来,女真人就会带着军队过来武装征兵。
在这个两头为难的局面之下,契丹人必须要做出一个抉择。
到底是跟着女真人一条道走到黑,还是响应光复军,进行一场有很大可能可以战胜敌人的反抗战争。
苏隐看到撒八有些意动的模样,便添油加醋,煽风点火。
“女真人可从未对契丹族人施以仁政,他们对待契丹族人是极尽剥削之能事,契丹族人苦不堪言,对女真人的怨恨应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一点,我们汉人也是一样的。
金廷用各种政策欺压汉人,比如食盐,汉人多的地方,盐价就高,汉人少的地方,盐价就低,女真人可以得到免费的土地,甚至可以抢掠汉人的土地,汉人却不能反抗。
我想在金廷的治理之下,契丹人的生活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各种税收,各种徭役,应该也让契丹人苦不堪言,都到了这个份上,难道契丹人还不愿意奋起反抗吗?”
苏隐的话像是一把火,点燃了撒八心中干枯的野草地。
二百六十二 契丹大起义,正式开始
感觉到了心头火起,撒八的心情更加烦躁。
他越发的想起了自己在西北路招讨司中做小吏以来遭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以及受到的折辱。
那些女真长官对他的态度总是会刺痛他的自尊心,让他觉得他就是一条卑微的狗。
只是为了生存,为了妻儿老小,他不得已而为之,不得不违心的成为女真长官身边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忠犬。
这难道是他自己愿意的吗?
而眼下女真人真的要他们的命了,都要把他们杀了吃肉了,这样子的情况下,难道他们还可以继续妥协,做女真人的狗吗?
现在汉人已经起来反抗女真人了,契丹人难道还要坐视不理,甚至成为仇人的帮凶吗?
契丹人和汉人同样遭受女真人的残酷压榨,他们才应该携手共进,一起讨伐女真人才对吧?
苏隐敏锐地察觉到了撒八心境的转变,于是又给他添了一把火。
“当初,汉人曾经和契丹人和谐友好的相处过很长时间,最后,我们一起被女真人打败了,吞并了,至今已经有数十年的时间,此时此刻,难道不是我们再次携手反抗的时候吗?”
这句话终于点燃了撒八的反叛之心。
反叛的野望如燎原猛火一般疯狂的在撒八心中的野草地上肆意奔腾,让他的反叛之心变得滚热。
“你说的有理,契丹人的确不能任由女真人宰割,否则我们自己和妻儿老小都不会得到保全,但是金兵强大,贸然举事非常危险。”
撒八看着苏隐:“你既然希望我造反,那么,不管怎么说也应该给我一些帮助才是,你们光复军是怎么造反到如今这个局面的?”
撒八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光复军是怎么从无到有、从一支小部队一路成长到如今占据山东地区和河北地区的庞然大物的。
对于这一点,苏隐并没有任何隐瞒。
直接就把光复军起兵之初怎么干掉三州领导层,然后火速突袭三州县城占据三州,顺利巩固造反基本盘的事情告诉了撒八。
然后就是各种征战,利用金人反应不及时的弱点快速扩充自己的实力,号召越来越多的汉人起来反抗。
最后,他们成功控制了山东、河北,已经给金国造成了巨大的麻烦,继续坚持下去,只要不败,就足以让金国寝食难安,付出巨大的代价了。
撒八感觉自己学到了很多东西。
他觉得自己也稍微有点燃起来了。
而这个时候,负责征发契丹兵员的的燥合依然没有察觉到事情正在发生变化。
他试图和完颜沃侧讲讲道理,讲一下契丹人的忧虑和现实情况,但是完颜沃侧并不愿意听。
“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又有什么用?你和我都是拿朝廷俸禄的,都是听命于朝廷的,现在朝廷要这样做,你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完颜沃侧满脸不快道:“陛下对于这件事情的态度非常明确,那就是不管怎么样,都要征兵,天塌下来都要征兵,还要限定时间,限定数量,少一个人晚一天都不行!
如果事情办不好,别说这些契丹人,你也好,我也好,我们都要完蛋!你想死吗?你不想死的话,就快点去征发契丹人当兵,要是迟了,天王老子都救不了咱们!”
完颜沃侧的话彻底击垮了燥合心中最后一点点想要弥合双方矛盾的想法。
他发现这个矛盾根本弥合不了,除了听命令,就只能听命令,面对皇权的高压,他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除了服从之外,没有别的可能。
除非他想死。
于是燥合只能苦涩地宣布征兵令,发动自己全部的部下官员去执行征兵令,包括撒八。
作为吏员,政府雇员,撒八当然也要外出办事。
于是大半个官府的武装人员都外出办事去了,只有少数人留在西北路招讨司内协调后勤工作。
然后,本该出去办事的撒八带着愿意跟随自己一起闹事的数百人趁着人少的时候闯入了西北路招讨司,一阵冲杀,搅得招讨司内一片混乱。
趁着这阵混乱,撒八带人把司内还能抵抗的武装力量全部打败,有一个算一个全给宰了,接着又抓住了完颜沃侧和燥合等一群官员。
“你们难道是要造反吗?!”
完颜沃侧绝望之中问出了这种他本该一清二楚的话。
“不然呢?都到这个地步了,难道我们是在和你们玩闹吗?”
撒八面色狠厉道:“我等契丹族人已经低到尘埃里,苦苦哀求你们不要把壮丁和战马全部征发走,你们但凡留下三分之一,都不会把我们逼迫到这个地步。
族人本来不愿意反抗,是你们欺人太甚,逼得我们没有活路,为了活下去,我们才不得不造反,这都是你们的错,不是契丹族人的错,这一点你们要弄清楚!”
“那也不是我们愿意的!是朝廷逼迫太甚!是皇帝逼迫太甚啊!!不征发你们,皇帝会杀了我们!会杀了我们!我们也是无可奈何啊!!”
燥合苦苦哀求撒八不要杀了他。
但是撒八不为所动。
“放心,杀了你们,我们就会去中都找完颜亮算账,和光复军一起!算个总账!”
完颜沃侧一听,大惊失色。
“你们要和那群叛军联合?”
“南北联合,汉人和契丹人再次联合,这难道不是正常的事情吗?当年被你们女真人趁虚而入,如今,正是汉人和契丹人再次联合起来夺取自由之时!”
撒八举起手中的钢刀大声呼喝,引起了追随他的契丹人们的欢呼。
于是撒八亲自动手,将完颜沃侧和燥合以及一众女真官员全部杀掉,还杀掉了往日里欺压他的一些契丹官员。
这帮契丹官吏狗仗人势,就喜欢欺负契丹人,对女真人倒是奴颜婢膝,留着也没什么用,一起杀了拉倒。
总之这一波被杀掉了不少人,整个西北路招讨司算是基本上崩溃了,完全不能行使职能,这一路军政陷入了无指挥状态。
随后,撒八夺取了招讨司内的兵器和盔甲,全面武装了自己的第一支部队,然后又杀了很多可以找到的相关女真官员,夺取当地武库,进一步发动了契丹农牧民们一起起义。
他宣称金国要把他们全部征召当兵,一个壮丁一匹战马都不给留下,这就是让他们全部去送死,而他们坚决不能认同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反抗这不公的待遇。
现在汉人将军苏咏霖已经率领数十万汉人夺取了山东、河北作为根据地,正在准备大规模北伐中都,和女真人做拼死战斗。
汉人兄弟们已经站起来反抗了,我们契丹人难道还要继续做女真人的奴隶、被他们榨干最后一点财富吗?
契丹族人们的反抗情绪很快就被鼓动起来,大批大批的壮丁响应了撒八的号召,跟随撒八一起造反起事,准备向东发展。
他们计划一边夺取契丹人的故乡临潢府,一边向北京大定府方向进攻,准备和苏咏霖所控制的河北之地对金国中都地区形成两面包夹之势。
南北包围,一起把中都府攻克,杀死完颜亮,剿灭金国中枢,让金国在事实上死亡。
然后获取他们所渴望的已经失去了几十年的自由!
这个计策是苏隐建议的,撒八考虑了之后觉得这个计策很有可行性,于是决定按照这个计策来行动。
一边军事行动,一边号召更多的契丹人群起响应,扩充造反队伍。
契丹大起义,正式开始。
二百六十三 完颜亮的计划
或许是因为金国的政策不得人心,或许是因为被剥削的太狠,总之契丹人的反抗情绪很快就被点燃了。
有了一个带头的,其他人蜂拥而起,勇气十足,暴烈的像是被点燃了的火药桶。
撒八获得了招讨司储备的三千套甲胄,还有大量长枪、盾牌、战车、弓弩箭矢等兵器,很快就把跟随他一起抗争的最早一批契丹人武装的像模像样。
又因为他们长期和草原上的骑兵交战,所以骑术精湛,不用训练就能掌握很不错的骑兵战术,是很好的骑兵。
可惜就是战马数量不多,骑兵数量也不多,一旦金国正规军来了,数万骑兵威慑之下,他们很难与之抗衡。
于是撒八计划夺取金廷设在会宁地区的八个猛安所蓄养的马匹,顺便把那八个猛安狠狠的收拾掉,学习苏咏霖,大量剿灭女真人的猛安谋克组织,消灭他们的有生力量。
与此同时,撒八采取苏隐的建议,广泛派出人手前往各契丹农牧民聚居区,以民族大义号召他们响应,争取更多人和撒八合流,组织更加庞大的军队。
这个时候,是金国正隆四年、南宋绍兴二十九年的二月初。
契丹人武装大起义从这一刻开始就如火如荼的发展了起来,反叛的烽火很快燃遍整个山前山后,进一步向辽东地区扩展。
而这个时候,完颜亮还不知道他过于激进的政策已经又给自己招惹了巨大的麻烦,甚至这个巨大的麻烦将和南边的大麻烦南北呼应,形成两面包夹之势。
他正在研究那个让他吃不香睡不好的敌人——苏咏霖。
从多方面渠道搜集到的关于光复军的情报显示光复军有一个总的领导人,号称领帅,自号开山赵,是山东人,是本次起义的首领。
而那个击败完颜阿邻和两万骑兵的家伙叫做苏咏霖,不知道是哪里人,但是自号骠骑将军、河北总管,属于光复军的指挥体系。
目前光复军群体主要就是这两个人在领导,赵开山在山东,苏咏霖在河北,兵力数十万,规模十分庞大,非常棘手。
眼下虽然南宋方面还没有动兵北上的消息,但是一旦有了这样的消息,对于完颜亮来说就真的非常糟糕了。
他本来想顺势伐宋,结果宋军却主动打过来了,那就很尴尬了。
所以不管怎么说,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把光复军大起义摁下去,剿灭之,恢复河北与山东,然后再顺势南下伐宋。
这样一来,首先要面对的敌人就是苏咏霖和他统领的河北叛军。
赵开山且不说,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名望和能耐,但是苏咏霖不简单,能硬碰硬打败完颜阿邻和他的两万骑兵,实在不容易。
完颜阿邻能统兵,有战功,学识优秀,在完颜亮看来是金国新一代青年将军之中的佼佼者,而这样一个佼佼者带着强大的骑兵部队和一千重骑,居然被打败了。
现在想想,温敦思忠用岳飞来形容这个叛贼的确不是在开玩笑,或许他真的就是这样看待苏咏霖的,也真的觉得苏咏霖对金廷的威胁程度堪比岳飞。
岳飞是个多么棘手的存在,完颜亮很清楚。
一些隐秘的传闻曾说当年岳飞北伐到开封的时候,因为过于恐惧,金军大将们都准备好要投降了,不打算抵抗了。
某位辈分很高的被打哭的元帅级人物也失去了抵抗的信心,面对大军要投降的汹涌言论不敢制止,软绵绵的说什么等岳飞打来了再投降也不迟。
可见岳飞当时已经把他们打的一点脾气都没有,甚至准备要投降了,这足以想见岳飞到底有多么强大的战斗力。
后来岳飞死在了自己人手里,金国去了一个心腹之患,这才终于和南宋达成了绍兴和议,恢复了和平,双方都很满意。
本以为那么多年过去了,天下不会再有岳飞那种人物存在,结果……这个苏咏霖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为什么那么能打?
他想不通,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两万骑兵,四万战马,战略级别的力量,配合一些签军,就算是南下伐宋都能成为一路主力,结果一战被打崩了,损失惨重。
活着回来的只有三千四百多名骑兵和六千多匹战马,战损极为庞大,金廷本就不宽裕的财政狠狠的被扯下一大块,血淋淋的。
那些管经济账目的官员们恨不得冲到完颜阿邻的家眷面前把他们的脑袋全给拧下来,战死士兵的家属们也群情汹涌,几乎酿成巨大的混乱,全靠京城军队弹压。
这是多大的损失啊!
就算是完颜亮自己也是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金廷的军事实力遭到了极大的打击,一支战略级别的骑兵力量的折损使得完颜亮一时半会儿居然拿不出可靠的骑兵力量出击。
除非他把他的卫戍部队派出去。
但是那样一来,他的身边就没有可靠的卫戍力量了,那是行不通的。
所以现在只能期待契丹人和辽东部分的女真正兵快速赶来,汇聚成一股庞大的战略力量。
他将用这样一支军队剿灭河北、山东的叛军,然后以开封为前进基地,向南进攻。
这个时候,关中的军队也要准备着从四川方向进入南宋,猛烈攻打四川的宋军力量,争取拿下四川,顺流而下,攻打南宋的侧翼。
这样完成战略大迂回,彻底将南宋打败,完成天下一统。
那样简直太美妙了。
完颜亮设想了一下那样的未来,顿时觉得心情好了起来。
可是回归到现实,他觉得就算是对付这个苏咏霖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能打败完颜阿邻,足以证明这个家伙手上有一支强大的精锐军队,可以和金军当中最强的部分硬碰硬……
于是完颜亮感觉温敦思忠那个老家伙说的话还是有点道理的,至少绝对不能随意出击。
必须要等到动员完成之后,再以泰山压顶之势压上去,要是人数不够就压上去,万一被打败了,那就真的危险了。
中都能不能保住都是个巨大的问题。
添油战术行不通,军队人数少也不行,必须要等到动员完成。
完颜亮决定暂时对河北地区的苏咏霖采取守势,不主动出击,也不允许前线将领随意出击。
于是他下令易州、遂州、安肃州、雄州、霸州、清州这六个州动员全部女真正兵和其余各族签军组成军队,全面进入战时状态。
六州全部的军事资源和士兵都归枢密院统一调度,由枢密院建立联合防御体系,确保六州当中的任何一点都不会被突破。
他要在中都周边以这六个州建立一道防线,护住中都,在大军正式动员完毕之前,拦住光复军北上之路。
但是坚决不准任何一支军队主动出击,无论光复军做了什么,都不准主动出击。
而且武器保管要做好,正式的进攻命令下达之前,只有女真正兵可以拥有武器,其余各族签军不能拥有武器,只能做杂活。
枢密使纥石烈良弼和枢密副使仆散忽土全权负责此事,但凡有所疏忽,完颜亮必然向这两人问罪。
于是纥石烈良弼和仆散忽土一边为了动员令而发愁,一边又要为六州防线劳心劳力。
两人干脆分工,纥石烈良弼更熟悉政务和后勤,就专门负责动员令相关部分。
仆散忽土更加熟悉之前的河北战事,那就负责六州防线。
金廷的这一动作也没有逃过苏咏霖的情报部队,情报部队很快把北部六州进行全面动员、坚壁清野、严防死守的消息通报给了苏咏霖。
二百六十四 无极改编
对于完颜亮采取守势的战术,苏咏霖倒也不觉得奇怪。
真要是完颜亮立刻派兵南下再次进攻他他反而觉得奇怪了。
两万骑兵都被干废了,完颜亮再怎么暴躁,也不是个蠢货,他必然不会再用添油战术,不会像葫芦娃救爷爷一样一个一个的送,肯定要集合大军再一鼓作气打过来。
动员令可是需要相当多的时间的,集合数十万那绝对不是轻轻松松就能解决的。
发动一场十万人以上规模的国战,至少需要半年左右的时间,动员的军队才能真正的到位。
至于要正式出征发动进攻,除了后勤物资的筹备之外,还有进攻路线的规划和物资的提前投放。
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军队主力出动之前,粮草就要出动,随着军队前进的路线不断延伸,或者要求沿途经过各州府在指定地点提供粮秣,这样可以稍微减少一些后勤消耗。
十万正兵,需要更大数量的民夫和骡马帮忙运送粮秣,否则将不能供应军队的需求。
这就至少还需要再有一到两个月的后勤准备,否则大军后勤一旦出了岔子,军队都别说打仗,进军的路上就有全面崩盘的风险。
以如今金国的国力,能供他完颜亮动员一次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一次动员一旦失败,整个中原他就别想要了,可以直接滚回辽东老家了。
苏咏霖可以拍着胸脯这样说。
所以完颜亮要想发动战略进攻,再怎么快,也要到今年秋冬季了。
最好等到天气更冷,北方主要河流全面上冻,那么更方便金军的战略进攻。
当然了,完颜亮不主动来攻,这也是苏咏霖希望见到的,因为他的主要依仗胜捷军实在是受损严重,短期内无法恢复战斗力。
即使这一个多月以来,大量伤兵伤愈归队,为胜捷军的战斗力恢复提供了良好的契机,但是就苏咏霖看来,胜捷军的战斗力也就恢复了战前的八成。
要是再来一个月或者两个月,胜捷军的战斗力一定可以超过战前。
因为人数增多了,军队更加专业了,也更加富有战斗意志和自信了。
一战打崩金军骑兵,直接扫清了胜捷军士兵们心底里对于金军骑兵、尤其是铁甲重骑若有若无的恐惧,这一战的胜利彻底让他们不再恐惧骑兵、不再畏惧重骑了。
苏勇和辛弃疾这两个打败重骑扭转战局的关键先生以及他们率领的部队被誉为光复军中的战斗英雄,受到广泛的尊崇。
于是顺水推舟的,苏咏霖在此战之后创立了战争授勋制度,创立了三个等级的战斗英雄称号。
每一个等级都有明确的授勋标准,规定得到战斗英雄称号的人可以优先获得提拔机会,其家属也将得到更加优厚的英雄家属待遇。
苏勇和那群顶住铁浮屠凶猛撞击的士兵们还有辛弃疾率领的赤斧营是第一批受到表彰的士兵。
他们阻止了金军铁浮屠的正面冲击,他们不畏牺牲的战斗精神扭转了战局,鼓舞了全军的战斗意志。
所以这批正面对抗铁浮屠、或者战死或者活下来的士兵,分别被授予一级、二级或者三级战斗英雄,他们的家眷也将得到妥善的照顾。
只要大起义存在一天,维持一天,就绝对不会忘记这些战斗英雄和他们的家眷们。
战后,苏咏霖还在无极县城外修缮了英雄纪念碑和忠烈祠堂。
他率领士兵们把战死士兵的牌位送入忠烈祠堂,以示尊敬和永远的纪念。
他们的奋战和英勇无畏,让胜捷军扫清了对金军若有若无的恐惧,他们再也不会感到恐惧,只会对那些金兵充满仇恨,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打败他们,为战友报仇。
辛弃疾得到苏咏霖的允许,把赤斧营从三百人扩充到一千人,日日操练不停息,等待着下一次更大规模的战略决战。
辛弃疾现在浑身热血,每天都和部下士兵们一起打熬力气,锻炼肌肉,就想着到时候和更多的铁甲重骑决一死战。
他的身体越来越强壮,吃肉也越来越多,整个身体就像雕塑一样十分健壮,八块腹肌已经见了雏形。
而整个赤斧营都是和他一样凶悍的肌肉猛男,每天除了军事技术的训练就是打熬力气,苏咏霖特批大量马肉、鸡肉给他们补充蛋白质,期待着他们再一次的胜利。
虎贲营因为指挥使苏勇受伤还没有归队,则由副指挥使丁思远、耿兴文分别指挥进行扩军和训练。
原本战争之后只剩下不到两千人的虎贲营快速恢复到了五千人的编制,虽然人数增多了,战马增多了,但是战斗力未必增强了,训练任务依然十分繁重。
除了白虎团之外的四大主力团纷纷在短时间内扩军至一万人。
而为了增强战斗力,苏咏霖也下令给苏绝,给了苏绝扩军至一万人的命令,允许苏绝在东平府就地征兵、训练,增强后备兵员的战斗力。
苏咏霖的目标是在完颜亮南征之前,把胜捷军的总兵力扩充到五六万人的规模。
想要加入胜捷军的人很多,但是胜捷军的资源供不起那么多人。
为了保证精锐,就精益求精,选择最好的兵源,其他意图参军者则分配到其他各部队中,比如孙子义的神武军。
五大主力团扩充军力至一万人,苏咏霖自己的直属部队虎贲营、赤斧营分别增兵至五千人、一千人。
除此之外还有五大后勤文职部门和战地医疗队的编制,以及情报部队的编制,总的算起来,胜捷军的人员数目已经超过六万人。
完成扩军任务之后苏咏霖就没有进一步扩军了,转而进行高强度的军事训练和思想教育、文化教育。
他打算在完颜亮南下之前多少把这批新兵训个样子出来。
不说和老兵一模一样,至少要有个架子,有个模样,干起仗来不会胆怯,不会溃逃。
把他们训练成种子,到时候推翻金廷,就能直接爆兵。
时间的确很紧张,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现在主要是看完颜亮能给他留多少时间。
正隆四年、绍兴二十九年的正月过去之后,二月份,苏咏霖又有了大动作。
他考虑到各部队人员增加之后带来的指挥困难,为了进一步规范各部队编制,方便日后统一指挥包括胜捷军和神武军在内的所有河北军队,苏咏霖又对军队编制做了一番更改。
基础还是没有脱离北宋将兵法之后的军队编制,在此基础之上增加了一些苏咏霖自己所实际需要的东西。
他把五大主力团升级为五大主力军,然后变更军号。
把白虎团变更为骁果军,把玄武团变更为陷阵军,把龙捷团变更为玄甲军,把朱雀团变更为天兴军,把青龙团变更为天雄军。
每军置正将一人,副将两人。
每军下辖五个团,每团置团练使一人,副团练使两人。
每团置四营,每个营至指挥使一人,副指挥使两人。
大体上编制不改,只是因为战功,给立下战功的军人们升职、加薪、加餐。
苏绝、苏海生、韩景珪、张越景和魏克先等五人升职为各军正将,从此以后就能光明正大的被人称作将军了。
除了对胜捷军编制之下的五大主力军做了一番更改,苏咏霖还对其他听从他指挥的河北军队做了一些调整。
既然河北各地军事力量都尊奉他为主,他自然要行使相关的权力,把整个河北的军事局面给整理一下,实现他的目标。
二百六十五 兵团的建立
当前这个状态下,包括神武军在内的河北其他各部队编制繁杂,各不统属,因此统一指挥的情况下会有难度。
面对这样的局面,苏咏霖有一些想法,并且很快付诸实施。
他增设了兵团这一级别的指挥编制,以为目前的最高军事编制,他自任兵团总帅,顺带着把赵开山给他的胜捷军的军号取消了。
同时,他也把孙子义所部神武军的军号取消了,把各军之上的军级军号都给取消了。
从此以后,整个军事局面就是兵团之下只有军,军之下就是团,下面是营级作战单位,以此一级一级的管理,一级一级的命令,减少不必要的扯皮和纠纷,明确责任范围和负责对象。
苏咏霖自任兵团总帅,把兵团副帅的职位给了孙子义,并且进一步把他神武军下辖的五个军也都纳入了苏咏霖兵团的编制,统一指挥。
这一点孙子义没有反对,很快就接受了。
和孙子义商量之后,征得他的认可,苏咏霖给原神武军下辖的五个军设置了武毅、武策、神锐、神捷、威烈的军号,把原先的军号取消掉。
每军或增加或减少兵员,全部精简编制到一万人。
军队战斗兵员需要从一大堆良莠不齐的参军人员当中挑选最好的兵员留下来,余者全部转入辅军编制,以明确士兵职责,增加专业化程度。
该战斗就战斗,该负责杂务就负责杂务,职责明确。
孙子义军中在战后七拼八凑凑出来的一千多名骑兵也被苏咏霖单独调出来编入虎贲营之中,扩充虎贲营的战斗力,成为整个兵团的骑兵力量。
苏咏霖又东抠抠西找找,选择身体强壮双腿有力的士兵充当骑兵,给予战马,凑满了七千人的骑兵编制。
苏咏霖认为骑兵一定要集合起来使用才有意义,各军保留少数哨探骑士作为战场刺探消息之用,其余大部分骑兵还是要集合在一起单独编制,成为一股独立的战略力量。
这支骑兵军团现在还比较嫩,但是只要有时间,训练个大半年,肯定有模有样,必然可以大大增强苏咏霖兵团的骑兵战斗力。
话虽如此,那么多的步兵,一共却只能凑出七千骑兵,本身也是证明了从中原内地培养骑兵的难度,真的非常大。
而且耗费也很大,这七千骑兵的物资消耗量经过计算,可以确认为一般步军的五六倍,苏咏霖精打细算,各种节约,也不能缩减多少支出。
硬性支出,缩减不了。
这更加坚定了苏咏霖未来要夺取草原重建养马场并且培训大量骑兵的决心,未来数百年的战争之中,骑兵都将起到重要的战略作用,是绝对不能缺少的战略进攻力量。
这次大整编之后,整个苏咏霖兵团就完成了正式编制。
整个兵团下辖十个军,总编制十万人,为苏咏霖麾下河北军队的主力。
这十万人有着相对严密的指挥体系,从上到下一级一级,指挥体系相当明确,各级都有各级的负责人。
苏咏霖几乎把原先胜捷军的军制全部复制到了原神武军的五个军当中,这其中也包括一日三餐制度,以此为基础展开大集训。
这十万人将成为未来苏咏霖对抗完颜亮的绝对支撑力量,将和完颜亮麾下的金军主力展开一场惊天动地的战略决战。
另外,苏咏霖又把其余地主武装按照出身地域不同重新编制为了三十六个营。
每个营给了两千人的编制,设指挥使和副指挥使,这一部分军队的总兵力是七万两千人。
除此之外的士兵将按照规则,要么回家种田,要么进入辅兵编制,给正兵做一些杂事,负责后勤保障等等。
他们也隶属于苏咏霖兵团的指挥,但是和主力不同的是,他们是独立于主力部队十大军之外的独立营,驻守各州府各县,只听苏咏霖个人的命令。
他们没有兵团主力那样明确的一级一级的编制和指挥体系,也没有上级军官,完全靠着苏咏霖的个人威望凝聚在一起。
苏咏霖没有给他们营级以上的军队编制和指挥兵力,主要也是不太相信这群人真的可以指挥好两千人以上的军队进行协同作战。
目前的河北大地上,有且只有苏咏霖一人可以靠军事威望协同指挥全部军队。
这些出身不同地域不同利益追求不同的地方军队除了反金之外就没有其他的共同点了。
所以苏咏霖本人的军事威望将成为他们的最大公约数,也只有苏咏霖能指挥的动他们,让他们听命令办事。
往上设置团或者军级指挥机构纯属给自己找不痛快,增加指挥的难度。
所以不如干脆从营这个级别开始指挥,直接扁平化管理,这样还能增加苏咏霖的个人权势,不会影响到整个河北光复军的指挥大局。
如此一来,苏咏霖就在很短的时间内把整个河北被他控制的军队明确了编制,加上他个人直属的部队,十八万人的光复军河北分部的军队就整编完毕了。
到二月十七日,苏咏霖兵团的编制正式完成,河北的军事局面顿时明朗,一目了然。
苏咏霖又把原先胜捷军的练兵方法精简一下,搞了一个简易版给各独立营使用。
因为他们无法按照兵团主力那样得到一日三餐的优厚待遇,只能维持原状,所以苏咏霖号召他们每日早晚两次,至少每次一个时辰的练兵时间,确保军队都能得到最基础的训练,以增强军队的战斗力。
另外他又把原先孙子义所部的后勤人员也全部并入了五大后勤部门当中,实现了两军彻底的合并,把一切后勤事务统筹管理。
于是整个兵团的后勤事务也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为了更快的推进各军的建设,苏咏霖从五大主力军之中抽调了一部分指导员进入原神武军的五个军之中,协助军事主官进行军事管理。
当然,这五个军的指导员主要负责解释军规军法,负责军规军法的监督执行,并没有像原胜捷军内部的指导员那样有着其他的任务。
这一点苏咏霖明确开会给他们讲过,暂时不要涉及到更深入的内容。
当前局势下的主要矛盾是民族矛盾,并不是阶级矛盾。
北方大地没有平复以前,不要涉及太过深入的东西,大家明面上维持和平,团结所有可以团结反金的力量,以消灭金国为第一任务。
为了执行这一战略,苏咏霖只在自己的军队范围内和自己控制的新农村势力范围内进行土地改革和政治改革的行动。
加入五大主力军的士兵优先挑选失去土地的流民,如此方便把他们的家眷安排到山东北部的新农村内,稳固基本盘,并且投入大笔资金培养未来的火种。
新农村内和新农村外俨然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政治生态,这一点并不是秘密。
但是在苏咏霖任命的那些新旧官员们看来,这些地方属于苏咏霖的个人私产,是他控制的军队占领的私人王国。
苏咏霖没有侵犯地主豪强的利益,那么地主豪强们也不会侵犯苏咏霖的利益,他拳头大,夺下来的自然就是他的,别人不敢触碰。
他在自己的私人王国里搞什么东西,其他人也并不在意,因为他们也有自己的私人王国,只要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可以。
当前的状态是,苏咏霖暂时打造出了一个小规模的世外桃源,若想要扩大这桃源的规模和人口,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二百六十六 改造神武军
眼下这一时期,内部外部的条件都比较苛刻。
面对这样的局势,苏咏霖经过分析之后,就没有打算在河北搞什么事情。
当下的河北并不适合进行改造,随时都有陷落的可能,未来和完颜亮的决战,他是打算把整个河北用作战略纵深的,必要的情况下可以退让,拉长完颜亮的补给线,增加战胜的可能性。
还有一点就是人才不够,质量不高。
当前这种加急模式培养出来的政工干部们还没有进行敌后作战和敌后发展根据地的能力。
他们还太嫩了,脱离不了少数老鸟的指导。
而老鸟们数量太少,支撑不起一个敌后作战战略的需求,他们需要更多的历练和更长时间的成长。
若是可以掀翻金国,那么将来实现大一统战略之时,他们必然可以发挥重大的作用。
到那个时候,人数足够了,经验足够了,手段也更新了很多,他们就可以大批量的潜入敌国,建立敌后根据地。
让他们发动被压迫的底层民众,让他们觉醒,让他们反抗,让他们不断地向上斗争,那么南宋、西夏、大理乃至于高丽都会疲惫不堪。
到了那个地步,都不需要苏咏霖出动正规军,直接遥控对方内部的组织机构就足以让各国疲于奔命,就可以让他们不断的失血,日渐虚弱。
当政工干部们成片成片的在敌人内部掀起暴烈的起义行动的时候,又有哪个封建政权能扛得住如此有组织有规模的抗争呢?
嗯,南宋说不定可以,它的内部超稳定结构让他对内有着极强的压迫力,反动力量极为强大,需要内外一起合力才能彻底摧毁它。
其他几个国家没有南宋那么稳定的内部结构,自身治理水平也相当低劣,能不能扛得住就是个问题了。
当然,这是未来的展望了,目前来说,苏咏霖的工作重心在于原神武军的五万战兵。
只要能够明确军规军法,禁止军官对士兵进行私刑惩戒,那就是巨大的胜利,也是对神武军的成功改造的第一步。
等神武军的士兵们脱离了对原先军官们个人的人身依附之后,进一步的变革就可以顺利展开了。
原胜捷军的指导员们进入原神武军的军队之中担任职务之后,在很短的时间内,原神武军五个军的军事面貌有了极大的改观。
指挥体系革新并且明确规则之后,很多原本理不清的事情都被理清了,看似一团乱麻的乱局瞬间变得井井有条。
这一点孙子义就看得很清楚。
他发现他的军队全面引入胜捷军的军规军法和军事管理办法之后,尤其是引入了那些被称作指导员的军队文员之后,好像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整个军队感觉就和过去不一样了。
苏咏霖很早就发现很多封建军队战斗力差、组织度低的原因就在于军人文化低以及军队规则的模糊,这很重要。
很多时候军法军规就是上面人自己制定给自己看的,真的落到实处,根本没人在乎,还是按照军队内部的潜规则来,根本不管什么军规军法。
军规军法是好的,但是军队人员文化素质低、上层监管力度不够等等原因使得军规军法落实不下去,于是到了军队的中下层,私刑私法大行其道,上面的高级军官也奈何不了。
你不按照下面那套玩法来,根本统御不了军队,或者说统御成本太高,需要的识文断字的人太多,无法下沉到军队基层。
而识文断字通道理的人在古时候完全算得上是国家的战略力量,难以大量投入军队之中,无法完成从上到下的规则贯彻。
那个时候中下级军官的个人权限就非常之大了,也有更多的便宜行事之权。
如此一来,到王朝中后期,随着中央朝廷对军队控制力的下降,一支营级军队可以说就是一个私人小王国。
底层士兵的命运完全看军官个人的道德素养。
军官为人可以,那士兵待遇就可以,军队战斗力也会比较强。
军官不行,那士兵就和猪狗一样得不到人的待遇,军队战斗力也就可想而知。
苏咏霖过去曾经从一些书籍当中得知封建军队的黑暗面,包括煌煌大唐的唐军,一样不会有什么不同。
书里记载,唐朝时,军队里出现过士兵通过战争积累财富、但是还没来得及送回家里,就被黑心长官设计在战争中害死,然后财富被长官趁机侵占的事情。
见微知著,封建军队里的肮脏事实在是太多了,中下级军官的便宜行事之权也太大,严重损害了底层士兵的利益。
这使得军队很难长久的保持战斗力,向心力也就无法形成,组织度也无法提高,一旦遇到困难,军队很容易作鸟兽散。
所以苏咏霖建军之后首先做的就是提高军队的文化水平以及贯彻军规军法的落实。
然后把军官的个人行为用严密的军规军法牢牢束缚住,不给他们搞事情的机会,设立军法机构专门针对军官的不法行为进行严惩。
如此可以在相当程度上维护底层士兵的利益,增加士兵对这支军队和军队最高统帅的认同度。
指导员制度的核心虽然暂时还不能用在其他军队里,但是拿一个表象进行改造军队的第一步,也几乎是立竿见影的就能看到军队的改变。
当然,改革往往伴随着对旧的既得利益者的清算,必然会遭到反抗。
光复军成军时间不久,谈不上利益集团,但是那些靠着自主权力谋取利益的军官也不在少数。
禁止私刑和一切行为看军法的制度一旦贯彻落实,立刻在原神武军的军队中产生了巨大的震动。
底层士兵听到指导员们的不厌其烦的宣讲之后普遍理解了全新军规军法的意思,激动莫名。
而一些军官则表示不满,感觉新的军规军法一旦实施,就会对他们的利益造成巨大的侵害,于是他们普遍向更高级的长官提出抗议。
这个事情很快传到了孙子义的耳朵里,孙子义略一思索,感觉这个事情还真不好说什么。
刚刚并入苏咏霖兵团求取庇护,这个时候站出来和他唱反调不是自讨苦吃吗?
孙子义觉得这个事情不能干,于是决定静观其变。
孙子义不干涉,试图闹事的军官们得不到来自高层的支持,不敢把事情闹大,只能暗中搞点小事情。
他们身边往往也有一些追随者、狗腿子,或者是沾亲带故的关系,或者是心思活跃自己贴上去的关系,总之他们也有核心圈子。
现在核心利益受损,核心圈子当然要站出来做点什么。
比如在指导员给士兵们讲解军规军法的时候高声鼓噪,故意找茬。
或者在军队训练的时候故意搞事,影响训练。
亦或是识字课上大声喧哗,影响其他士兵学习等等。
反正能用出来的小手段,这些家伙都用上了。
但是这并不能改变新军法的实施。
他们的各项权力遭到严重限制。
原胜捷军的高超军事管理水平碾压式的将他们获取利益的旧渠道彻底切断,并且给底层士兵提供了制度层面的保护,使得底层士兵不再一味的惧怕军官。
有一部分人胆子小,不敢闹事,得不到来自高层的支援之后就选择了偃旗息鼓,默默忍受。
有些则不能忍受本该到手的利益到不了手。
他们开始急了。
其后一段时间,部分军队之中军官和指导员之间的矛盾变得很大,冲突几乎无法调解,甚至还出现了军官成群结队殴打指导员的事情。
这几乎引起了支持指导员和支持军官的士兵之间的内战。
支持指导员的士兵们和支持军官的士兵们剑拔弩张,气氛相当紧张。
原神武军下辖五个军之中都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或多或少,都是存在的,军队内部矛盾在这个阶段集中爆发了。
二百六十七 军法司出手
苏咏霖得知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一点也不奇怪。
倒不如说不发生这种事情才是咄咄怪事。
既然要用新军法隔绝旧制度下这些军官们获取利益的渠道,那就等于是在断人财路,俗话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帮人要是没有反应,那就真的怪了。
苏咏霖并不担心出现争端,反而希望出现争端。
争端既然出现了,就等于给了他清理门户的机会和理由。
如果说这群人认为苏咏霖会顾虑他们人多,所以搞法不责众那一套,那就大错特错了。
法不责众要么是心虚,要么是懒政,惧怕承担责任,而这两点苏某人都不具备。
苏某人最不惧怕的就是承担责任。
谁敢用法不责众来威胁他苏某人,苏某人就会让这群人知道什么叫强权,什么叫凶狠。
不过解决事情之前,首先要考虑到的,就是孙子义的感受。
神武军是他的部下,也是他主动要求合并的,现在苏咏霖推进合并,遭到了如此抵制,孙子义难辞其咎。
但是孙子义本身也没有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
居然出现了打人事件,还有士兵的对峙。
对于这些事情的发生,孙子义是很不好意思的,觉得相当的无奈,想做点什么,又觉得自己瓜田李下,只能保持沉默,试图远离旋涡。
苏咏霖则主动邀请孙子义吃了一顿饭,两人在饭桌上把这件事情敞开了谈。
“为什么胜捷军可以战胜金贼,而神武军却被金贼打败了,你一直说是战斗力的问题,但是战斗力从何而来,你认真考虑过吗?”
苏咏霖的问题让孙子义认真的思考了一番。
“无非是吃好喝好,然后认真训练,这就是强军之道,所以一日三餐,还有定时定量的训练,我认为都是必须的。
我统兵的时候,不甚在意这些,士兵是否吃饱,是否得到妥善的训练,我都没有太关注,我想这就是我最终战败的原因。”
“这样当然没错,但是不仅如此。”
苏咏霖摇了摇头:“胜捷军如此强大的原因,不单单是吃好喝好严格训练,还有极为严明细致的、真正可以落到实处管到每一个士兵和军官的军法。”
“这……”
“很多军队的军规军法都是花架子,唬人的,根本不顶用的,为什么,一者士兵不认字,没有专人教,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军规军法,不知道军规军法到底有多少条多少款。
不单单是士兵,很多军官也未必知道,上面人没有心思往下传播军规军法的具体内容,下面人不知道,只能自发的形成一套下面人自己的军规军法,而这套军规军法运行起来,可就不是咱们这样的长官说了算了。
我指挥胜捷军战斗,胜捷军就像我的手臂一样,我想做什么,他们都能立刻办到,这就是因为我把军规军法交给了每一个士兵,他们都知道相关内容,军队是军规军法说了算。
这样的军队,士兵会有归属感,会觉得这支军队特别的公正严明,他们不用担心自己被长官欺负,不用担心自己会小命不保,他们会非常喜欢这支军队。”
听了苏咏霖的解释,孙子义有些感触。
“胜捷军就是如此严明军规军法,然后才能力战金贼吗?”
“的确如此,若不严明军规军法,使士兵心无旁骛,没有后顾之忧,又怎么能得到士兵效死力呢?任何一触即溃的军队,都是军法不严明的军队,军法严明的军队,无往而不利。”
苏咏霖一番讲解之后,孙子义的想法发生转变,表态愿意支持苏咏霖的行动,不会站在那群人那边帮他们说话,给他们出头。
孙子义这边的问题解决掉了,兵团上层的意见统一了,苏咏霖就可以敞开手脚开始办事了。
于是苏咏霖指示兵团军法司介入,开始大规模抓捕闹事军官、士兵,进行全面调查。
军法司中的军法吏全面出动,拿着铁索到处拿人,中途有遭遇抵抗的,苏咏霖直接调动虎贲营亲兵协助办理案件,不听话的拳头伺候。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第一批抓捕结束,全军一共抓了五百多名中下层军官、士兵进行深入调查。
这一次带头闹事闹得最厉害的是武毅军,各级军官和指导员之间发生冲突的也多发生在武毅军。
包括武毅军正将武振清在内的多个军官都曾经公开或者半公开的表明自己和指导员不对付,对指导员的存在非常不愉快。
不过这几个明面上的高级军官倒是没有动手,他们顾虑着军队内的影响和苏咏霖的威望,不敢带头动手。
但是底下中下层的军官们就没有那么多顾虑,多有动手的,而且背后就有这些高级军官的影子。
第一个对指导员动手的军官是武毅军下辖某营的营指挥使武良吉。
就是他第一个带人偷袭了正在给士兵讲解军法并且顺带扫盲的营指导员周星,引发了拥护周星的士兵和武良吉的亲信们之间的群殴,导致重伤两人,轻伤二十多人,震动全兵团。
之后他们还恬不知耻的说是周星侮辱武良吉,众目睽睽之下出言不逊,武良吉忍受不住这种侮辱,忍无可忍之下才决定出手。
之后接二连三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原神武军下辖的五个军都开始发生军官和指导员之间的矛盾与冲突,一言不合就打起来的也不在少数。
打人的理由千奇百怪,什么侮辱本人的,侮辱父母兄弟的,出言不逊的,故意挑衅的,总而言之全都是指导员率先挑事,这些军官才忍不住出手,捍卫自己的尊严。
而苏咏霖第一批出手逮捕的就是这群动手的。
动手毕竟是有风险的事情,军规严厉禁止军队内部斗殴,这一点连旧军队也知道。
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就算被打的犯了错,打人的也会受到一些惩罚,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最后手段。
所以敢于动手的人要么就是猪油蒙了心,要么就是有所依仗,别有用心,情况极为恶劣。
立刻逮捕,没有任何好说的。
军法司雷厉风行的逮捕行动在军中引起了巨大的震动,不少军官私下里都在犯嘀咕,觉得苏咏霖难道真的要对大家伙儿那么多人动手?
他不怕有人真的掀了桌子和他对着干?
他这边刚刚打了胜仗,根基不稳,不笼络人心做出妥协,难道要和那么多人斗到底?
他哪里来的底气?
武振清当然是最惊讶的一个。
反正他是没想到苏咏霖真的会对那么多人出手,一口气逮捕五百多军官和士兵,做出了决不妥协的姿态,誓要把这件事情查到底。
剩下来的一些未被逮捕的亲信对此都非常担心,纷纷找到他表达担忧。
武振清想了一想,坚持自己的判断。
“我就不信他姓苏的真的敢对那么多人出手,真要这样弄,他就不怕我们造反吗?我们手上也有刀!再说了,他一个反金的反贼不杀金贼,却要对自己人动手,他不怕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亲信们都觉得武振清说得有道理,于是都放下心来,等着接下来的情况发展。
武振清判断,这是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行动,苏咏霖只是为了挽回自己的颜面,到时候肯定是要放人和大家妥协的。
可是事情并不是如同武振清的预料那样发展。
五百多名军官、士兵被逮捕之后,军法司对此进行了深入调查,查出了不少连带关系。
其中最严重的当属武良吉。
二百六十八 不是我死,就是他亡!
第一个动手攻击指导员的军官武良吉的身份比较特殊。
他是武毅军正将武振清的远房侄子,两人沾亲带故,结果就是他第一个攻击指导员,起到了“模范带头作用”。
然后才掀起了大批军官和指导员翻脸的事件。
可以说没有他的带头,没有他当出头鸟,其他那些没什么身份背景的小鱼小虾敢不敢冒头出来干点什么还真不好说。
要说这里头没点关系,让大家不要产生一些奇怪的联想,那还真不好服众。
军法司立刻要求武良吉交代这件事情的经过,问清楚是不是武振清交代他攻击指导员的,但是武良吉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并不配合。
“有胆子你们直接去问我们将军,别问我,我什么也不会说,你们怀疑我们将军,去问他啊!你们有胆子吗?欺软怕硬的东西!”
武良吉的态度十分恶劣,完全不配合军法司的询问。
于是军法司主簿、苏家老人出身的杜永安决定用刑。
武良吉大概是没有预料到军法司真的敢于用刑,被绑上邢架的时候还一脸震惊。
“你们敢对我用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姓武!”
杜永安亲自坐镇,指示军法吏对武良吉用刑。
“对罪人用刑难道有什么不可以吗?不交代,就要用刑!管你姓什么!用刑!”
然后就是一阵皮鞭打、盐水浇,把武良吉打的皮开肉绽鬼哭狼嚎。
这家伙也没什么骨气,纯粹是狗仗人势,一次用刑之后就招了,说这就是武振清安排他们做的。
武振清需要他做一个领头的,表示武振清绝对不会出卖大家给自己谋利益,以他这个武家人带头,然后发动了其他感到不满的中低层军官一起出手。
大家一起出手,用人数上的优势给苏咏霖施加压力,试图让苏咏霖放弃指导员进入军队的政策,维护他们原本的利益。
那么多军官一起出手,就等于整个武毅军在反抗。
你苏咏霖难到敢与一整个武毅军对抗吗?
武振清出自密州大族武氏,加入光复军的时候本就是作为孙子义的朋友、盟友而加入,地位就和苏咏霖孙子义想对于赵开山而言的地位,也属于带资进组。
武毅军自打雏形开始就是武振清自己带起来的,可以说是起家老部队了,一直都是武振清自己做主,孙子义也只是指挥他的部队发起军事行动,不曾干预内务。
结果苏咏霖一来就要在他的军队里掺沙子。
整编一下、精简人手倒还可以,武振清可以接受,但是掺沙子、搞新的军规军法,让外人来干涉武毅军内部的事情,甚至要阻拦他们获取利益,不让他们吃兵肉喝兵血,这就是明摆着的不给他武某人面子。
武振清不知道其他几个军的长官是怎么看待这件事情的,但是他本人肯定是不能接受的。
他托人向孙子义问话,询问孙子义的意见,孙子义却避而不谈这件事情,一味地装鸵鸟,这让武振清尤为生气。
“还以为他苏雨亭是豪杰,结果不曾想却如此不堪!”
话虽如此,武振清地位比较高,不方便和苏咏霖公开撕破脸对着干,但是又不能忍受苏咏霖用军法约束,就暗中指示军中中低层军官进行针锋相对的捣乱行动。
他打算用事实向苏咏霖表明自己的态度。
别来触碰我的核心利益!
核心利益一旦受损,那可真没什么好说的,不立刻翻脸都算是有素质的了。
通过军法司的审查得知了个中内情之后,苏咏霖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孙子义,想问问孙子义有什么想法。
孙子义表示十分无奈。
“武氏与孙氏世代相交,关系不错,此番起事武氏也是第一个起兵响应的,所以我一直都很信任武氏,所以这件事情……”
“军队要想打胜仗,要想在金国重压之下打胜仗、坚持下去,就不得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苏咏霖的态度很坚决,孙子义则是左右为难,优柔寡断的性格暴露无遗。
苏咏霖见状,无奈的叹了口气,感觉孙子义选择与他合并真的是他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了。
他这样带兵,要是作为之后并肩作战的友军,苏咏霖会和二战战场的元首一样,为了支援意大利吃尽苦头。
军队这种组织怎么能用个人情感作纽带呢?
“这件事情我来处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子义兄,都与你无关,你什么都不用做了。”
孙子义知道苏咏霖这是避免让他感到尴尬,所以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点头应承,闭口不言。
于是苏咏霖授意军法司把武振清暂时解除职务,带回军法司审查,交代完所有问题之后,根据军法判刑,一切走程序。
杜永安也是头铁,无所畏惧,带着军法吏和少量卫兵就亲自前往武毅军的军营,要求把武振清带走调查。
武振清最开始是惊讶,然后是愤怒,最后是嘲笑。
“就你们几个人,想把我带走?就算他苏总帅自己不来,也该让我那好兄弟孙子义过来见见我吧?就你们几个小鱼小虾,也配跟我说话?快点滚,我不想动粗!”
“军令如山,杜某身兼总帅命令,不能违抗,还请武将军配合调查,不要让杜某为难。”
杜永安丝毫不退让。
武振清眯起眼睛,怒气上涌。
“难道苏总帅真的以为武某是好欺负的软蛋?”
“这与欺负无关,与军法有关,总帅也好,杜某也好,都是一片公心!还请武将军不要误会,跟我们走一趟,对谁都好。”
杜永安还是不退让。
武振清深吸一口气,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道:“孙子义都不敢这样对我说话!他苏咏霖别以为打了胜仗就能骑在所有人头上作威作福!武毅军是我的军队!姓武不姓苏!左右,与我拿下,丢出去!”
武振清怒不可遏,下令左右卫士上前把杜永安一行十数人缴了装备,抬了起来,直接从军营里扔到了军营外。
营内看笑话的人很多,看到杜永安一群人被扔出军营的时候更是无比的兴奋,拍手叫好,欢呼雀跃,像是在看一场大戏一样。
而这种行为彻底激怒了苏咏霖。
“公然违抗总帅命令,置军规军法于不顾,若不处理,我有何颜面统御军队?”
苏咏霖决定重拳出击。
孙子义十分为难,试图劝说苏咏霖和武振清好好谈一下。
“都是反金义士,何至于此?雨亭啊,你若冲动,事态一旦无法挽回……雨亭,我实话跟你说,神武军不是你的胜捷军那么听你的,投靠你之前,我都快控制不住他们了!
我没你那么能征善战,那么有威望,他们都是看在过往的情分上跟着我,跟着我能得到更多的好处,所以跟着你也是一样的,想得到更多的好处,可是你现在……这是要他们的命啊!”
苏咏霖叹了口气,失望地看向了孙子义,感觉他面对金国正规军打败仗真的不是没有道理的。
强硬的手段还没学完整,倒是把妥协的艺术看得比天还重要,这样能干什么?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不假,但是总有无法妥协的事情,到了那个时候,还是要看谁的拳头比较大、比较硬!
孙子义是个软弱的、弱势的领导人,他注定无法在乱世中生存。
“子义兄,我们是在造反啊,不成功就是死的造反!我们得先活着,才能谈其他,没有命,什么都是假的!凡是拦在成功之路上的人,都是在要我的命!是我的敌人!既然是敌人,不是我死,就是他亡!”
苏咏霖决心已定,不容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