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八 他们都急了
因为这件事情的发生,乌古论窝伦每天都要登上城楼观看联军的动向。
他看着城外联军大兴土木的样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四天之后,看着这个工程越来越有把他们环绕在其中的架势,乌古论窝伦忽然间灵光一闪,把问题想明白了。
这帮家伙该不会是想要挖掘一条河道,利用不远处的滹沱河,把河水引过来,然后搞一个反向的护城河,隔绝真定城的内外交通吧?
而且看这个样子,他们还要筑造水坝的样子,这是要蓄水?
以水灌城?
乌古论窝伦当时就感觉自己的心脏狂跳,冷汗冒出,背后凉嗖嗖的,忽然间一个哆嗦从上到下,全身都麻了。
坏了,真的坏了,这要是让他们搞成了,就完了。
这大水一冲,真定城给泡在里面,地面上可就不能活人了,到时候城中的生存空间将大大缩减,满城女真人又能活下来多少?
真到了那个地步,真定城就等着不攻自破吧!
乌古论窝伦立刻离开城楼召集了会议,把这个事情和将领们一说,将领们无不愕然。
这要是真的,那这帮叛军可真是坏到了骨子里,一门心思想着把大家全部淹死呢!
这能让他们真的办到?
当然不可以!
他急了,他们都急了。
原先死守的战术立刻被放弃,那就等于坐以待毙,根本没有意义,当前情况下不能阻止城外联军的行动的话,就是自杀。
于是乌古论窝伦立刻决定出兵作战,阻止联军修筑水坝,但是这样一来,就需要大量军队出城进攻了。
而根据之前的战斗来看,联军有战斗力不错的骑兵,他们若是出动的少了,不顶用,出动的多了,城内守军不足,防御又是个问题。
这可如何是好?
乌古论窝伦感到慌乱不已的时候,指挥使杜阳提出了一个建议。
“白日里列阵进攻自然不妥,既然白日里不妥,那就趁夜进攻,夜袭之,总不至于叛军到处都有防备,夜袭一定有效,就算不能成功,也不至于损失太多兵力,也不会危及城防。”
乌古论济格觉得这样做可以,于是任命杜阳带领自己的部下进行夜袭,从这一天的晚上就开始。
杜阳欣然领命,准备立功。
当天晚上,月黑风高,寒风瑟瑟,正是夜袭的好时候。
下半夜的,天地之间一片寂静,城内城外的人们都进入了梦乡之中,除了少数负责巡夜的士兵之外,并没有人还醒着。
残酷的战场只有在夜晚才像是人间。
当此时,杜阳带着自己一营的士兵五百人从城墙上顺着绳子、篮子偷摸摸的往城下跑。
他们除了人手一把刀之外,携带的都是些引火之物和火种,为了破坏联军的工程进度,他们放弃了多余的武装,专门搞破坏。
他们决定趁夜潜行,不以接战为目标,而以破坏工程为主要目标,力求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音,能多轻就多轻,每个人都用布条勒住嘴巴,以免发出多余的声音。
一行人猫着腰缩手缩脚的从城墙处往河道处行动,活像一群不能见人的臭老鼠,为了干坏事而不惜一切。
当他们接近一处河道工程的时候,稍微停了下来,领头的杜阳竖起耳朵倾听,感到除了风声和一点点因为风而出现的响动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声音。
他放心了,压低了喉咙,让身边人不断向后传递命令。
“轻手轻脚的行动,把能烧掉的都给烧掉,能破坏的都给破坏,只有一点,尽量不要发出声音。”
命令很快传递完毕,然后一个营以队为单位,在队官的带领下开始干坏事。
他们开始把引火的油料往那些大型木制工具上抛洒。
月黑风高的时候干坏事,真是别有一番情趣。
杜阳是这样认为的。
他很喜欢偷偷摸摸干坏事的刺激感。
然而很突兀的,火光忽然在他的周围团团亮起,一时半会儿他没有反应过来,甚至因为那火光太过于刺眼而捂住了眼睛不能直视。
下一个瞬间,弓矢发射的破空声响起,然后惨叫声就接二连三的在他的耳边响起。
中埋伏了。
这一瞬间杜阳的脑海里就这么几个字,接着便是一阵剧痛袭来,让他忍不住的惨叫出声。
中箭了,他的右腿上插着一支利箭,鲜血正在不断地从创口中涌出,可是他还没能多交换几声,又是数支箭射中了他,肚子上,胸口,手臂,腰间,全都中箭了。
钻心的疼痛还没有维持一会儿,一支箭直接穿透了他的脖子,终于终结了他的生命,勉强也算是解除了他的痛苦。
他带来的夜袭部队自然也是全军覆没,无一幸存,全部死在了箭雨之下。
这边的响动其实不小,至少苏咏霖可以确定真定城上的人肯定知道了。
负责执行这一任务的辛弃疾很快就把这件事情报告给了苏咏霖。
“将军所料不差,金贼果然尝试趁夜破坏咱们的工具和进程,从他们身上缴获大量引火之物。”
“他们果然还是反应过来了,还好,不是很快,说明城里面没有什么大才。”
苏咏霖点了点头,缓缓开口道:“这是第一次,但是绝不会是最后一次,只不过咱们那么多天的等待也算是给了他们迎头痛击,他们应该会更加小心翼翼。
对咱们来说,防贼的压力还是很大的,烽火台可千万不能出事,一定要做好戒备,十二个时辰全天候轮班,一刻钟都不能懈怠,现在攻守逆转,咱们掌握主动权了。”
辛弃疾点头。
“属下明白了。”
为了防范城中金兵可能的夜袭,苏咏霖采用了长城上烽火台的思维,用夜间烽火和日间狼烟的模式警戒城中金军,不管他们何时、向何处发起进攻,联军都能反应过来,快速机动反击。
日间有专门的机动部队,夜间也有专门的埋伏弩手,把防范做到极致,则真定城内的金人必将无可奈何。
有些时候兵法啊战术啊,针对的都是军队的弱点,但是若是把基础的做到极致,面对绝对的实力,兵法啊战术啊其实也是很无力的。
之后两天,金军大概是被吓怕了,没敢出来夜袭破坏。
苏咏霖就借此机会在工地前方设了一圈拒马和铁蒺藜,给水坝加了一道防线,让金兵就算是出城夜袭也要面临重重考验,想要接近工地也没那么容易。
不仅如此,他还在周围村庄购买了一些犬只,都是个头挺大的大黄狗,警惕性很高。
把它们安置在一些要紧的位置,晚上要是金兵夜袭,大黄狗的大嗓门也能派上用场。
这下子联军对真定城的封锁真的上了一个档次。
而且到现在为止几乎是零伤亡,就把金兵给锁在了城里动弹不得。
要想打破僵局,除非金军主动出击,否则他们不出来,联军绝对不会主动进攻。
二百零九 孙子义遇险
苏咏霖十分确信,眼下这个情况,他不需要去攻击,城内金兵一定会主动派人来攻击他。
果不其然,那之后的第三天晚上,城内金兵就忍不住了。
看着城外联军的工程进度飞速发展,他们实在是不能忍耐,强行出城夜袭。
结果在翻越拒马的时候被大黄狗察觉了。
一条狗叫嚷起来,几乎所有的狗都叫嚷起来了,汪汪汪汪吼成一片,别说人,鬼都能给吓醒。
偷袭部队认为被发现了,顿时慌乱,立刻忘记了战术战法,调头逃窜,声音很大。
夜间守卫部队瞬间警觉,一阵弓弩齐射过去,金兵逃窜的时候还有不少人摔进护城河里淹死了,又是惨败而归,连封锁线都没能过。
乌古论窝伦这下彻底慌神了。
他感觉自己如果不主动出击就只能等着水漫金山,他会和城里所有人一起被活生生困死。
可是要主动出击的话,难度太大,损失也会很大,城中兵力不算多,绝对没有充沛到可以肆无忌惮主动出击的地步。
这种两难的选项他在之前是万万没想过的。
他万万想不到作为守城方的自己居然会在进攻与否的问题上产生纠结,而自己已经不像是守城方了,倒像是个攻城方,攻守之势转变了。
战争就是那么的奇妙。
乌古论窝伦犯愁的同时,孙子义那边也因为得到了苏咏霖的情报警告,从而对金军骑兵的到来产生了警惕,他们加固了营寨,把营寨打造成了可以防御作战的据点。
接着就开启了围而不攻的模式,打算把金军骑兵拖到河间城下打消耗战。
孙子义认为金军骑兵固然精锐,但是如果他不外出与金军野战,那么金军当然也不能逼着他野战,这样的话只要以河间城为诱饵,在这里和金军打消耗战就可以。
他的兵力远胜金军,他认为凭借这些兵力,就算是耗也能耗死金军,步兵和骑兵极限一换一,怎么看也是步兵赚了,还是大赚特赚。
不过完颜阿邻不是蠢货,他很精明,数学也不错,孙子义都能算清楚的账目,他当然也能搞清楚,所以他坚决不会和孙子义打消耗战。
完颜阿邻通过侦查得知孙子义在河间城下围而不攻,转而加固营寨,大有长期坚守的架势,便知道自己的行踪应该被对方知道了。
对方决定以河间城为赌注,和自己决战一场。
要是不能打野战,骑兵对步兵的优势就没那么大,完颜阿邻可不会傻到用那么宝贵的机动精锐兵力和人数众多的光复军打消耗战。
想让光复军和河间城守军互相消耗实力的想法破灭了,完颜阿邻觉得自己不能继续等下去,必须要尽快开战,发挥骑兵的机动性优势,做点什么。
总不能让光复军就真的把时间那么拖下去,拖到河间城里没有活人,就算能打败他们,那他的战略目标也将是失败的。
光复军想要在河间城打消耗战,那么……
就断他的后路,劫他的粮道,摧毁他的粮食储备,这样就能逼着他出来打战略决战了吧?
于是完颜阿邻决定派兵绕路到孙子义大军的后方搞点事情。
十一月十三日,完颜阿邻出动两千精骑从莫州南下,绕开河间府的光复军主力,拐了一个弯南下,在没什么防备的情况下顺利突进到了河间府以南。
然后他们又通过俘获光复军士兵的方式,拷问出了光复军粮草大营所在地。
于是两千精骑星夜兼程奔袭光复军粮草大营。
粮草大营守军守备虽然不算松懈,但是未能扛住金军于凌晨的突袭,一番激战之后几乎全军覆没,粮草大营被焚毁,大量粮食被烧毁了。
十一月十六日,金军两千精骑顺道北上。
十一月十八日,两千精骑驱赶着战俘出现在了河间府光复军大营的后方,引起光复军大营的剧烈震动。
粮草大营被毁,后路被截断,军营里只有七日存粮,不堪久战。
与此同时,完颜阿邻带着金军主力也出现在了河间城北,与两千突击队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对光复军大营形成松散的包围圈,但是也是一样,围而不攻。
他们只是简单地扎营,好像是在等待光复军主动出击,或者数日之后耗尽存粮全部饿死。
孙子义得知这个情况之后大惊失色,没想到自己的后路会被金军骑兵截断,粮草大营也被毁掉,他悔不当初,深恨没有派遣更多的军队守卫粮草大营。
但是事已至此,后悔是没有用的。
孙子义知道自己只有七天时间,如果七天之内不能杀出一条血路,那么等待自己的就会是全军覆没。
于是他决定冒险出击,派出自己的精锐步骑五千人结阵攻击大营南边的金军骑兵,试图打通南下之路,重新打通补给线。
但是光复军进攻,金军就后退,光复军再进攻,金军还是后退,就是不与光复军交战,只是远远吊着光复军。
他们就是不打,就是不断往后退,远远吊着。
统领这支精锐步骑的是孙子义的爱将杜永涛,他身材高大,为人勇猛敢战,被誉为孙子义麾下第一勇将,战绩斐然。
但是眼下面对那支狡猾的金军,他也犯了难,于是不知不觉更加深入南部,远离了军营,忘记了孙子义绝对不能远离军营的嘱咐。
完颜阿邻得知情况,立刻再派三千骑兵快速机动,直接迂回到了杜永涛军团的后方,截断了他们回到大营的道路,使得杜永涛大惊失色,立刻挥军北返。
军心浮动之下,给了金军骑兵很好的进攻条件。
这一次金军就没有退让了,而是发起了十分犀利的进攻,后方的三千骑兵也追了上来,六千骑兵把五千光复军团团包围在其中。
他们反复冲击,不断用弓箭射击光复军军阵,来来回回好几次,试图以此疲敝光复军的体力。
光复军军阵大为动摇,杜永涛及时传递指令才堪堪稳住军阵。
杜永涛知道自己被算计了,眼下局面不妙,稍有不慎,则军阵毁灭,军阵一旦毁灭,万事皆休。
他下令军阵中所有弓弩手向外输出火力持续打击。
因为步兵弓弩射程比较远,对骑兵还是有一定威慑力,所以金军骑兵一时间没有取得很有利的战果,但是并不撤退,继续反复冲击,反复袭扰。
杜永涛不堪其扰,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他开始尝试指挥军阵不断向北行动,缓缓进逼金军后退,尝试更加靠近大营。
不过察觉到这支军队的行动之后,金军骑兵开始发起了更加主动的进攻。
很多光复军的士兵倒在金军的箭雨之下,也有不少金军骑兵被光复军的反击击中,摔落下马,被践踏成一堆烂肉。
双方这一阶段互有损伤,但是光复军已经无法继续向北前进,被金军拖住了脚步。
杜永涛眼见于此,咬咬牙,干脆下令军阵不动,就在这里等着大营援兵来救。
作为反击力量的少量骑兵被护在了步兵军阵内,准备等援军来了一起杀出,维持反击的力量。
他相信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大营援兵不会不来,所以就在这里等援兵也是可以的。
确实,孙子义眼见杜永涛军团被困住,便立刻组织兵力出营接应。
另一员勇将薛利率领又五千人出击,准备接应杜永涛所部,但是没等接引到,薛利军团也被一支金军骑兵给团团围住,直接白给。
两支金军骑兵就这样攻打起了被包围的步兵军阵,薛利军团和杜永涛军团一样陷入苦战,勉力支撑。
二百一十 被扭转的战局
孙子义眼见自己两名爱将被金军包围,处境十分困难,非常着急,还要继续派兵出击。
这个时候,便有部将竭力劝阻。
“将军,金贼骑兵人数众多,若继续派兵出击,两条腿无论如何跑不过四条腿,若无稳固军阵,步军再多也对抗不了骑兵,贸然出击实在不是上策。”
“那就派骑兵出击!一定要把他们救出来!”
孙子义发了狠,咬着牙要反击。
“将军!我军只有一支骑兵,若贸然动用损失过大,情况会十分危急!我军就再也没有骑兵可以使用了!”
部下连忙劝阻。
可是孙子义不愿意听从这个建议。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兄们血战不得脱!不出动骑兵,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吗?必须要接应他们!骑兵不就是为了这个时候训练的?若不用,要骑兵又有何用!”
于是孙子义直接派出了他手下唯一一支成建制的骑兵队,让他们执行接应任务。
两千多人的骑兵队杀出营外接应被困住的薛利军团,和金军骑兵展开激战。
薛利军团一看骑兵来接应,士气大振,趁机结阵前进,快速向军营靠拢,不断击杀落单的行动迟缓的金军骑兵,两支部队大有完成接触的气势。
局部战场上,孙子义所部两路军队合攻一支骑兵,战局大有扭转的趋势。
结果就在此时,完颜阿邻看到孙子义所部的骑兵出动,立刻判断那是眼前这支军队的拼死一搏。
骑兵是高级技术兵种,训练骑兵绝对不可能那么快,光复军大起义不过七八个月,根本不可能让他们在这段时间内不可能拥有更多的骑兵。
这可能就是他们唯一一支骑兵,唯一一支可以使用的机动力量。
就在这里把他们彻底消灭掉!
只要消灭掉,这支光复军主力就是待宰羔羊,等待他们的就是死亡的结局!
完颜阿邻一声令下,金军骑兵主力万人发起了集团冲锋,目标直指孙子义所部唯一成建制的骑兵队,并快速抵达战场,从更外围把孙子义的骑兵和薛利军团再次包围。
刚刚有些好转的战局因为金军骑兵主力的加入而瞬间恶化,数量大增气势大增的金军骑兵极大地打击了孙子义的骑兵部队。
这下子战局终于无法逆转了。
在绝对优势之下,孙子义的骑兵部队尽管十分勇敢,作战英勇,与金军骑兵进行了十分惨烈的战斗,奈何实力不济,实在不敌。
被弓箭射下马,被枪刺下马,或者被刀劈砍下马,孙子义的骑兵并不能和金军抗衡,加上人数不多,很快就被金军骑兵用娴熟的战术分割包围。
然后就是各个击破。
聚在一起尚且不能对抗,更被说被分割包围失去了机动性,这下连逃跑都很难了。
于是乎不到半个时辰,孙子义所部骑兵全军覆没。
骑兵的溃败直接造成了薛利军团的崩溃。
眼见骑兵大败,士气严重受挫,于是薛利军团的步兵军阵也崩溃了,步兵军阵一旦崩溃,接下来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孙子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部队惨遭杀戮,却再也没有产生组织兵力出营作战救援的想法。
因为他终于意识到在野外、在这支金军骑兵的强悍战斗力面前,他的所作所为只是徒劳而已。
没有防守地形或者建筑,直接出去和金军精锐骑兵打野战,胜利的机会就和狂风中点燃火把的概率是一样的。
再多的步兵列阵出击,没有骑兵的策应,也会在对方骑兵的打击之下连回都回不来,步兵的兵力优势在来去如风的骑兵面前实在不算什么。
薛利军团尽管奋力苦战,依然不能取胜。
薛利本人在亲兵的保护下血战,试图杀出一条血路逃回军营,但是最终也没有杀出重围。
他在金军骑兵的重围之下越陷越深,却依然战斗不止,奋力拼杀,折断三条长枪,砍废了三把长刀,杀死金军骑兵十数人,他的亲兵也给金军骑兵一定的杀伤,使金兵损失数百。
但是这并不能改变大局。
最终薛利耗尽体力,壮烈战死。
他的亲兵也全部战死,无一投降。
骑兵覆灭一刻钟之后,锐气尽丧的薛利军团在骑兵的虐杀之下全军覆没。
与此同时,杜永涛军团也在长久的坚持之后战败了。
由于耗尽箭矢,不得以试图强行突围,但是步兵军阵面对机动性极强的骑兵很难招架,杜永涛身陷重围。
金军骑兵起初围而不攻,只是不断进行侧翼冲锋战术,以反复冲锋但不强攻的方式威慑步军。
他们往往只是绕着军阵来回奔驰放箭,或者举着骑枪佯装冲锋、但是到近前几十步的距离忽然调转马头散开,就是不进攻。
如此反复多次,不断损耗杜永涛军团的精神意志和体力,最终使得步兵们疲惫不堪,不能继续应战,出现了溃退之势。
最终顶在一线的步军纷纷崩溃,军阵也随之缓缓崩溃。
捕捉到这一现象之后,金军将领立刻组织突击队着重甲,以一往无前的气势一头扎入军阵之中,用极为血腥的方式撕裂了杜永涛军团。
沉重的兵器和冲锋带来的巨大动能直接把步兵们冲撞的血肉横飞、残肢断臂乱飞。
当初威压中原宋军的金军铁甲重骑铁浮屠似乎又复活了,尽管人数不算太多,但是用来对付行将崩溃的步军,已经是绰绰有余。
人穿着重甲,马也披甲,人马合一,就像一尊钢铁怪兽一样,轰隆隆地冲进了崩溃的军阵之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杜永涛军团以一种极为惨烈的方式走向了全军覆没的道路。
杜永涛在亲兵和少量骑兵的保护下试图杀出一条血路,奈何兵力有限,无论怎么突围都冲不出去,反而越陷越深,耗尽力量。
眼见突围失败,自知必死的杜永涛向军营方向行了军礼之后,率领剩下全部的亲兵和金军做最后一次血战。
最后,他本人和他麾下的亲兵们全部战死,无一幸存。
一战之下,孙子义麾下光复军中堪称绝对精锐的神武军损兵上万,大败亏输。
起义大军目前完全无力在野外与金军精锐铁骑争锋、战斗力不足的缺点一览无遗。
神武军是孙子义仿照苏咏霖所部胜捷军为自己打造的亲军,不同于麾下其余光复军军队,神武军无论是待遇还是训练还是忠诚度都明显高出其他部队一个等级。
这也是孙子义最大的依仗。
但是一战之后,损失上万兵马,直接被打掉了一半。
这一战不仅打掉了孙子义所部神武军的精气神,还让完颜阿邻吃透了光复军的战斗力。
完颜阿邻很快意识到光复军守城尚可为,野战实在是废拉不堪,尤其在骑兵上更是有致命缺陷。
他所带的骑兵军团正好克制光复军。
接下来,只要保持围困数日,等他们的存粮耗尽,这支军队就会不战自溃,或者他们只要敢主动出击,等待他们的当然是无情的屠杀。
离开了军寨的保护和防守的态势,他们将无法生存。
完颜阿邻胸有成竹,他感觉自己即将取得辉煌的胜利,团灭一支光复军主力,打响金国平叛战争胜利的第一枪。
结果仅仅一天之后,一个惊人的消息从后方传来。
一支来路不明的叛军骑兵接连突袭了蠡州、安州、莫州三个州,接连袭取三座县城,将三座县城的粮库、武库焚烧殆尽,还袭击了完颜阿邻所部的后勤补给部队,将给他们准备的后勤补给全部摧毁了。
现在完颜阿邻的骑兵队面临没有后勤补给的严重问题。
完颜阿邻愣在当场。
他发现整个战局忽然之间就被扭转了。
二百一十一 苏咏霖釜底抽薪
女真本来也不是游牧民族,他们是发端于白山黑水之地的渔猎部族,并没有什么游牧传统。
随着不断的发展壮大,吞并辽国和半个宋国之后,更是直接开始了农业化和汉化进程。
可以说打一开始他们就没有向游牧帝国的方向发展,而是向着一个农业帝国的方向发展。
近些年来,金帝国更是深度农业化,打仗也是非常依赖后勤,军队伙食也是种植出来的粮食为主,而非草原上的肉和奶。
就算是骑兵,金军骑兵也没有后来蒙古骑兵那种一兵携带一头牛出击的补给水平。
草原骑兵干仗往往以奶制品和风干肉为主要补给物,不需要民夫运送后勤,主要是自己携带,动辄一个月两个月不需要后勤补充,主要作战方式是以战养战。
丰美的水草饲养牛羊马的成本远低于中原饲养方式,所以游牧骑兵能用得起这样的军粮和后勤方式,成为他们的惯例。
中原则不行,没有那么大规模的草场,优渥的土地都用来种植粮食,主要产物也是粮食。
所以金军骑兵并没有游牧部族自给自足的后勤能力,打仗时也需要沿途州府提供后勤支援才能继续下去。
完颜阿邻所带领的两万骑兵、四万战马所需要的后勤补给堪比步军十万大军的后勤补给,这对于金廷中央和沿途州府来说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尤其是战马,为了保持冲击力,不让战马掉膘,那都是好吃好喝的养着,那精饲料吃的比人都好,豆子,鸡蛋,草料缺一不可,吃的量还特别大,消耗极高。
这年头无论是豆子还是鸡蛋都不是什么便宜货,哪怕是以一国的国力要大量供给也是不轻松的。
所以抵达战场之后,由于巨大的后勤需求,一个州供应不起,完颜阿邻的部队便由枢密院和兵部协调蠡州、安州和莫州三个州联合在一起提供后勤支援。
要是打仗的时间更长一些,这三个州也供应不起,还要扩大供给范围,需要更多的州府提供后勤,才能让这两万精锐骑兵保持战斗力。
现在这三个州都遭到了叛军袭击。
府库被毁,大量官员被杀,后勤部队被捣毁,三个州乱作一团,盗贼蜂起,连日常治安与行政都不能保证,更不用说需要高度组织力来保证的粮秣运输任务。
于是完颜阿邻瞬间发现他似乎面临着比眼前的光复军更加严峻的局面。
此处不宜久留!
完颜阿邻咬着牙得出了如此结论。
明明大功近在眼前,他却过于在意眼前可以全灭这一支叛军主力的机会,忽略了背后的威胁,结果让叛军钻了空子。
是哪里来的叛军骑兵?
真定府的那支叛军吗?
他之前得到的情报显示真定府的那支叛军正在围困真定府,情况和河间府差不多,暂时还没有进一步的动向。
是他们干的吗?
如果是他们干的,那他们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一点。
完颜阿邻极度恼火,却没有任何办法。
为了避免未知风险,保全这一支珍贵的生力军,他果断下令全军撤退,直接返回雄州,就食于雄州,总之先把战马的伙食搞定了再说。
他已经顾不上河间城和孙子义了。
有部下劝说完颜阿邻最后一战,争取把孙子义所部打崩掉再撤退,但是完颜阿邻谨慎的性格让他不愿意这样做。
“我听闻古人说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意思就是凡事要少冒险,尤其在军事上更是如此,这两万精骑对朝廷来说意义重大,我不能让精骑陷入险境或者损失过大,否则就算打赢了这一战,整个大局来说,我们还是失败了。”
这样解释之后,十一月二十日,完颜阿邻放弃眼前巨大的战功,果断率军撤退,向北返回。
完颜阿邻的撤退无论是孙子义还是河间城的金军都感到十分的诧异。
孙子义还以为这是诱敌之策,于是整整两天不敢动弹。
直到两天之后,苏咏霖派来的传令使者抵达了河间城下孙子义的军营里,亮出身份得到验证之后进入军营,然后一番解释,孙子义这才终于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简而言之,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大对决。
能把金军逼到放弃巨大优势直接退兵的地步,就是因为苏咏霖一边围城,一边带自己的骑兵火速突袭了金军后方。
短短几天,苏咏霖亲自带兵席卷三州,把金军的后勤给捣毁了。
苏咏霖很早就得知了完颜阿邻领兵前来的消息,具体的情报还是苏咏霖提供给孙子义的。
之后的两军对峙,还有双方交手,苏咏霖也都知道。
发达的情报体系让他受益匪浅,也让他更快的意识到孙子义的危机和完颜阿邻的弱点所在。
极高的危机意识让苏咏霖认为不能放任孙子义单独应付这两万骑兵,否则失败的可能性会达到九成。
而他却没有直接支援孙子义的能力。
而两路北伐大军要是在这里就崩溃了一路,之后应对完颜亮大军的力量就会减半,对他而言非常不利,对整个山东光复军抗金的大局也会相当不妙。
必须要做点什么,决不能让孙子义的大军在河间府崩溃掉。
苏咏霖苦恼的时候,辛弃疾提出了一个建议。
金军两万骑兵,一人双马,战马数量极大,所以物资消耗量也非常大,两万骑兵加四万战马的后勤消耗能和十万步兵相比较,所以他们的后勤一定非常吃紧。
如果对他们的后方搞点事情,从而导致金军后勤不济,为了不被饿死,金军就必须要撤兵。
哪怕他们真的可以打得过孙子义,却也不得不撤退。
人可以坚持,马却坚持不了。
没了吃的,战马就没有力气,就跑不动,跑不快,骑兵就会变成步兵,彻底丧失机动性,到时候骑兵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进一步使得战马和骑兵都损耗严重的话,对金帝国来说实在是得不偿失。
这样一来,金军主将退兵的可能性将非常之大。
苏咏霖眼前一亮,狠狠的表扬了辛弃疾,然后决定冒点险,来一场与时间赛跑的大奔袭。
他动用了全部的骑兵,亲自带着苏勇和辛弃疾两人主动出击,把主力部队交给苏海生暂代统领,继续围困真定城。
三千机动骑兵则在苏咏霖的亲自率领下来了一场长途奔袭行动,争分夺秒的实现了战略目标。
提供后勤的三州把全部的军事力量和后备力量都抽调出来支持前线的骑兵作战,苏咏霖从侧翼袭来,是他们所没有料到的。
所以他们没有防备,被苏咏霖直接杀了一个对穿,然后又火速回到了真定城下,防止停留太久被金军回援的部队追上。
结果这一行动还真的救下了危在旦夕的孙子义兵团,保全了孙子义兵团的主力,使之维持了编制。
孙子义听后,无限感慨。
“若是没有雨亭,我数万大军都要被活活困死在这里,动弹不得,雨亭自己也在打仗,却分兵帮我,他对我的恩德实在是太大了。”
使者摇了摇头。
“我家将军说都是光复军同袍,都是抗金义士,他绝对不会不帮忙,只要有可能,将军绝对会尽力而为。”
孙子义和他的部下们都非常感动,孙子义更是紧紧握住了使者的手。
“天下再也没有比雨亭更仁义的人了,我欠雨亭的实在是太多了,你回去告诉雨亭,今后但凡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他尽管说,上刀山也好,下火海也罢,孙子义皱一皱眉头,就不算是个男人!”
二百一十二 完颜阿邻感到耻辱
听孙子义这样说,使者感到非常高兴。
“孙将军的心意,我家将军一直都明白,所以我来这里,的确是我家将军对孙将军有个请求,不知孙将军能否答应。”
“你说,我正愁受到恩惠太多而不能回报雨亭,我有什么能做的?”
孙子义来了兴趣,连忙询问。
使者再拜。
“我家将军考虑到金贼行军速度很快,这次可以截断孙将军的后路,下次也能截断我家将军的后路,威胁我军粮道,我家将军正在全力围困真定城,准备筑河堤蓄水。
实在攻不下来的话,我家将军就会水淹真定,这就导致人手吃紧,难以护住粮道,所以我家将军希望孙将军可以领兵在我军侧后方,守住要道,为我军护住粮道,让我军可以全力施为。”
孙子义闻言,有些担忧和不自信。
“我很愿意这样做,但是我曾被金贼击败,如何还能保住雨亭的粮道呢?我怕我不能保住雨亭的粮道,反而要给他增添额外的负担。”
使者摇了摇头。
“若是和金贼骑兵交手,我家将军也会没有底气,所以他避开了和金贼骑兵的正面对抗,这才逼退了金贼骑兵,只要不正面野战交锋,金贼骑兵也没有那么可怕,所以我家将军相信孙将军可以办到。”
孙子义听了,深受感动。
“如雨亭这般的仁义之人,我能遇到已经是万幸了,虽然我损兵折将过万,但是我还有其他兵马,雨亭信我,以粮道托付给我,我又怎么能让他失望呢?”
于是孙子义决定帮助苏咏霖,按照他所说的去做,护住苏咏霖的粮道,全力帮助他拿下真定城。
河间府暂时拿不下来,但是若能拿下真定府,也算断了金廷在河北一臂,重创金廷,意义重大。
这个消息快速传到了苏咏霖那边,得知孙子义愿意配合他,苏咏霖很高兴。
接着苏咏霖又考虑到孙子义所部刚刚受到重创,士气很成问题,就派遣辛弃疾作为使者去联络孙子义,把自己定下的战术和孙子义做一番沟通,事先通气,双方打一场协同配合作战。
孙子义大军死里逃生,便没有了继续围困河间城的想法,而实际情况上也不允许孙子义还有什么念想,于是按照苏咏霖的建议,十一月二十三日,孙子义快速退兵。
两天以后,十一月二十五日,孙子义全军退到了献州的乐寿县城,在乐寿县附近补充了缺失的粮秣,终于缓了一口气,安稳下来。
虽然精锐主力折损一半,受到重大创伤,但是孙子义兵团总体而言主力犹存,并未失去一战之力,若是金军大规模南下,孙子义仍然可以战斗。
苏咏霖的战略目的也就达到了。
他们撤退的时候,河间城里的金兵并没有追击。
和孙子义想的一样,河间城里的金兵对这一情况也是一头雾水,整整两天不敢出城,两天以后才出城看情况。
一看之下,不管是自己人也好,光复军也好,都没影子了。
他们更加郁闷,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像是身处于飓风中心的幸运儿一样,飓风消散了,他一点事情都没有。
知道他们主动派人联络完颜阿邻之后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河间城已经不是目前北伐光复军的战略重点了,真定城才是。
通过这场突袭战,苏咏霖就像是发起了嘲讽技能的游戏角色一样,成功吸引了怪物的注意力,眼下,他认为那支金军的主将已经把他当做眼中钉肉中刺,要除之而后快了。
事实上也是如此。
十一月二十三日完颜阿邻率军退到雄州补充了紧缺的粮秣之后,终于得到了喘息之机,得以重整军队,让军队和战马休息。
休息的时候,完颜阿邻就开始思考之前发生的事情,对自己在策略上的失误造成的局势逆转感到无比的后悔和恼恨。
他没想到光复军团体里也有如此胆大妄为且眼光精准之人,居然顺利实现了对他的逼迫,断了他的后勤,使他不得不在绝对优势的情况下撤军。
那么大的战功,可以一举歼灭光复军主力之一的巨大的战功,却在这种情况下惨遭翻盘。
他深深地感受到了耻辱的情绪。
然后他开始重新审视这支之前被他忽视掉的光复军的主力部队。
据他掌握的有限情报,只知道这支光复军主力的人数约在六七万之数,战斗力颇强,还有一支成建制的骑兵马队,来去如风,相当善战。
应该是在山东战争的过程中缴获了金军的战马,从而组建了他们自己的骑兵队,和之前被他消灭掉的河间城下的骑兵队是同样的组成形式。
不得不说,这些叛贼还是有点本事的,把山东庸碌无能的昏官们彻底打败了,占据了山东,以山东为根基发起了北伐,搅乱了河北。
他们有一定的组织能力,能组织那么多的军队,能把那么多的军队带出来北伐,还能有一个相对稳定的后方用以提供后勤。
这是他们可以搅乱河北的原因。
眼下大半个河北都陷入了混乱之中,哪怕是雄州当地都出现了动乱的消息,有人试图作乱,影响官府的行政和动员。
继续下去的话,河北不保,中都危险,金国的国都将面临巨大的威胁。
所以完颜阿邻必须要在这里把光复军的主力消灭掉,解除二府的威胁。
但是如果对方打定主意不和他打野战的话,他也只能采取断其后路毁其粮秣的方式逼迫他们打野战,然后利用强大的战斗力取得胜利。
这个方式在之前接受了考验,是可行的,如果不是他疏忽大意被人钻了空子,那么现在他应该在河间城享受无上荣光。
而现在却在雄州补充粮秣,品尝着失败的滋味。
完颜阿邻细细思考,感觉这一次必须要更加小心谨慎的隐藏粮草,保护粮草和战马使用的豆料,然后对光复军的后方发起打击,逼迫他们离开营垒、城池和他打野战。
于是他派出了很多哨探骑兵到处打听消息。
十一月二十八日前后,他明确得知真定城的情况非常糟糕。
联军利用滹沱河水的存在,围绕着真定城筑起了一圈临时水坝用以蓄水,一边蓄水,还一边围困住了真定城,使得真定城被包围在了水坝之中,稍有不慎,就将遭遇水漫金山的待遇。
而今年入冬以来气温还不是很低,固然寒风瑟瑟,可是河水并未结冰,不知道更强烈的寒潮什么时候才能来。
水不结冰,就能淹没一切,所以真定城危在旦夕。
完颜阿邻有些着急,觉得自己有必要尽快出兵解除真定府之围,可与此同时他忽然想到那一圈水坝对真定城是个巨大的威胁,对他也是个威胁。
往内掘开可以水淹真定城,往外掘开就可以水淹主动进攻的他,无论怎么看都是特别好用的建筑,利用这个工程建筑,联军把自己放在了不败的位置上。
这让完颜阿邻感到非常棘手。
这就等于他和他的军队以及真定城内的军队必须要有一方成为牺牲者,就算打了胜仗也不能全部得到保全,反而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这帮叛军内部有高人啊。
他如此认为,并且进一步认为想出这个计策的人和偷袭他的后方逼他退军的应该是同一个人。
他就在真定城下,还在策划着下一步的进攻计划。
问题严重了。
完颜阿邻的心脏狂跳。
二百一十三 辛弃疾打心眼儿里佩服苏咏霖
保住河间城和真定城是皇帝陛下交给他不可推卸的任务。
真定与河间是金国在河北的重要统治辐射中心,没有了河间城和真定城在军事上的威慑和在政治上的统御,金国在河北的统治就有倾覆的危险。
现在河间城乃至河间府的危险应该已经解除了,剩下的就是真定府。
而真定府却危在旦夕。
只要光复军的水坝战术成功完成,那大概就是真定城覆亡的日子,水漫金山之下,没有谁可以得到保全,这一点,完颜阿邻非常清楚。
他要是不能在对方完成这一战术之前打败对方,他就必须要做出选择。
是真定城完蛋,还是他和他的军队陷入困境。
完颜阿邻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面前的桌案。
那个想出计策的混蛋实在是太可恶了,绝对绝对不能让他成功实现他的目的!
必须要行动起来!
但是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后,完颜阿邻才想起来他的后勤很成问题。
完颜阿邻很想快速进军南下解除真定城的危机,不过雄州一个州完全不能供应他所需要的军需。
倒不是说雄州的粮食喂不饱他们,而是说堂食与外卖是不同的。
堂食是主动去吃,外卖需要人力物力安排运送,而雄州一个州的人力物力显然撑不起他这两万精锐需要的后勤运输力。
要让雄州一个州来承担,雄州刺史大概会觉得上吊自杀比较轻松。
还是需要之前那样,多州协作,分担压力,大家一起承担这个职责,出了事情大家一起背锅,比较轻松一点。
而他偏偏没有被授予某某地行军总管的职权。
完颜阿邻出征时只被授予他所统领的这支精锐骑兵军团的都总管的职位,他是军队总指挥,除此之外并没有其它的职位和权力。
也就是说他管得了军队,管不了军区,管得了进攻,管不了后勤。
动员后勤的权力在朝廷手里,他只是个出力打仗的马仔,一切军需后勤都仰仗朝廷的提供,离开了朝廷的后勤支持,他什么也办不到,只能乖乖撤军。
想来,这也是皇帝的驭人之术,特地没有把全权托付给他,或许也是皇帝觉得战场距离京城比较近,一来一回很轻松就能完成协调,所以“特意”为他分担压力。
谁让他是皇帝重点提防的宗室子弟呢?
所以之前的三州协调被毁了以后,他需要重新通过仆散忽土那边的渠道协调其他几个州给他供给食料。
真定城危在旦夕,他却不能立刻协调各州提供军需然后进军,这让完颜阿邻觉得十分煎熬。
之前他还没有感觉到这有什么不好的,但是现在,他非常担心自己这边搞定之后,真定城内的守军和女真族人已经不复存在了。
那他进兵的意义就已经失去一半了。
完颜亮……
完颜阿邻对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了。
一边要我出力,一边又给我戴上枷锁,有你这么做事的吗?
而在完颜阿邻感到煎熬的同时,辛弃疾已经和孙子义会合,并且把苏咏霖的战术布置告诉了孙子义。
因为苏咏霖判断金军下一次南下肯定是朝着真定而来,而且一定会有部队顺着滹沱河一路西进,所以光复军应该在滹沱河沿岸的藁城县和鼓城县设防。
骑兵也是需要后勤的,苏咏霖已经下令所属各县准备实施坚壁清野的战时政策,所有居民全部迁移到大后方,一切物资能带走的都带走,带不走的哪怕就地埋藏起来或者毁掉也不会交给金军。
金军骑兵若得不到补充,只能依靠后勤,而运输后勤最便捷的方式,就是利用滹沱河。
不让后勤部队前进,则骑兵的攻击半径就极其有限,必然不能威胁他的后方,强行进攻也不能持久,只能无奈的等待。
这个任务必须要拜托孙子义和他麾下的数万大军了。
苏咏霖还许诺,若是此战获胜,他就愿意把所有战利品的一半送给孙子义作为酬谢。
“将军就是这样说的,孙将军愿意帮忙,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孙子义的行军路上,辛弃疾骑在马上和孙子义愉快的交谈。
“哈哈哈,这算什么呢?没有雨亭的帮忙,我现在应该已经全军覆没了,哪里还能在这里和你交谈?所以酬谢什么的就别说了,这算是我的报恩吧!”
孙子义叹息道:“雨亭对我的帮助实在是很大,没有雨亭,就没有如今的我,有些时候我甚至感觉雨亭比赵开山更像是光复军的首领,也更配当光复军的首领。”
辛弃疾想了想,没有把话说死。
“我家将军从南朝北渡而来,没有根基,若要起事,当然要依靠本地豪杰,赵领帅虽然行事作风颇具争议,但也不失为一个豪杰吧?”
“豪杰?”
孙子义冷笑一声:“他算哪门子的豪杰?他要是豪杰,天下间还有小人吗?起事没有多久,他就开始排斥异己,更是把我和雨亭驱赶到北方为他挡灾,他自己往西去。
后来还要做领帅,明里暗里打压我和雨亭的地位,不让我们和他争辩,现在更是听说他在自己的军队里也排斥异己,还搞什么监军,他赵家人但凡是个男子,都有了职位,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孙子义的冷嘲热讽让辛弃疾的心里也升起了不少对赵开山的反感。
的确,这家伙很不是东西,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他自己,而不会为了别人。
和他比起来,苏咏霖简直是个圣人。
当初为了救陷入困局的赵开山,苏咏霖率军强袭东平府,断了山东金军主力的后勤,直接扭转了战局。
现在又为了救陷入困境的孙子义,率军奔袭三州三县,捣毁金军后勤,逼的金军的精锐骑兵放弃巨大优势而撤军。
他一直都在顾全大局,并且为了大局做自己能做的事情,把自己的能力展现到了极致。
他是一个真正要反金抗金的勇者。
也是一个顾全大局、会对同袍伸出援手的仁者。
看了他的手稿之后,辛弃疾更觉得他是一个洞若观火的智者。
勇者,仁者,智者,三者合而为一,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这个人注定可以做大事。
所以辛弃疾打心眼儿里佩服苏咏霖。
他感觉自己追随苏咏霖是对的,因为跟对了人,所以自己的未来大有可为。
十八岁的辛弃疾为自己的正确选择感到无比的兴奋。
但是话又说回来,赵开山这样身居高位却只为自己考虑的自私的小人,真的不会把光复军大起义带进沟里吗?
孙子义的看法切中了辛弃疾对与全局的思考,以及对未来的担忧。
于是他也开始认为赵开山不适合当光复军大起义的首领人物,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孙将军以为,赵领帅不堪为领帅吗?”
辛弃疾试探着孙子义的想法。
孙子义果断摇头。
“胸怀,见识,能力,勇气,他哪一样能和雨亭相比?他只是我们当初起事的时候势力最大、人脉最广的一个,所以我们才奉他为主,现在想想,他所谓的势力,不也是他的先辈积累起来的吗?
他个人做了什么?他个人只有一个豪爽的名气,和一个千杯不倒赵开山的诨号,他还有什么?统兵征战?他的确打了一些胜仗,但都是顺风仗,他打过什么逆风仗吗?
逆风翻盘的大战都是雨亭打赢的,之前他几万人被几千骑兵逼得连营门都出不去的时候,是雨亭扭转局面,这一次我被围困,也是雨亭救了我,他呢?他做了什么?”
二百一十四 孙将军果能如此,是光复军之大幸!
从孙子义的话语之中,辛弃疾感觉孙子义对赵开山的怨气不是一点两点,已经有点发展到仇恨的级别了。
孙子义对赵开山非常不屑,觉得他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不怀好意,对他极为防备。
相反的,孙子义对苏咏霖的好感度则非常高。
辛弃疾敏锐的捕捉到了孙子义的情绪。
他稍微考虑了一下,觉得有些藏在心里有一段时间的话,或许可以说一说。
“孙将军,此战要是咱们胜了,咱们把金贼的精锐骑兵都给打败了,那我家将军的名望一定会更上一层楼吧?”
孙子义点头。
“那是自然,雨亭的战功是实实在在打出来的,真刀真枪杀了多少金人换来的,没有一个人不服他的战绩,孙某人就佩服的紧。”
“那么孙将军认为,我家将军的名望若是更上一层楼,赵领帅那边会怎么看待这件事情呢?”
“怎么看?”
孙子义冷笑道:“行军打仗他无能,嫉贤妒能他很有想法,之前他驱赶雨亭北伐,不就是感觉到了雨亭的威胁吗?还假惺惺的让雨亭做河北王,那就是把雨亭架在火上烤!
此人心思不良,做出什么事情我都不觉得奇怪,哪怕他不打金人了,改为攻击我和雨亭,我都不觉得奇怪,这样的事情,咱们的赵领帅绝对干得出来!”
辛弃疾缓缓点头,略作思考之后,缓缓开口。
“若是赵领帅当真做出这种不得人心的事情,孙将军会坚决反抗吗?”
“当然,我绝对不会束手就擒,我会拼尽全力打的赵开山抱头鼠窜,一想到此人在我和雨亭的后方,我就内心不安,真的,我真的很不放心,这个人胸怀绝对不宽广!”
孙子义坚定地认为赵开山不是个好东西。
辛弃疾心里有底,便开口道:“我家将军和孙将军两军结合在一起,绝对不是赵领帅一个人可以撼动的,我想赵领帅也会有此顾虑,所以不敢妄动。
可是如果河北局面改变,那就难说了,河北局势一旦有变,让赵领帅觉得事情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那么……孙将军,咱们要早做准备。”
孙子义听着辛弃疾这话,终于感觉到有点不对味儿了。
“辛郎中,这话是雨亭让你对我说的吗?”
“只是我个人的偏见罢了,我家将军并没有说过,但是,孙将军不觉得这很有可能吗?”
“……”
孙子义看着辛弃疾,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缓缓点头道:“的确很有可能,所以要真的发生这样的事情的话,雨亭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如何?”
辛弃疾听出了孙子义的话外之意,内心有些雀跃。
“孙将军果能如此,是光复军之大幸!”
“哈哈哈哈哈!自然如此!”
孙子义大笑,内心十分畅快,感觉好像有一些压在心里很久的情绪被释放出来了。
很快,孙子义带来的整顿之后的六万军队就抵达了鼓城县和藁城县开始布防。
孙子义和辛弃疾商议之后该怎么做的时候,辛弃疾想起了之前苏咏霖对付金军的招数。
于是他和孙子义商量,打算利用当地本来有的一些船只和新造的船只向东航行,然后凿沉船只,人为堵塞航道,如果金军果然顺着滹沱河而来,就可以让金军粮秣不能前进。
这样不就能更加直接的缩短金军的攻击范围吗?
孙子义眼前一亮,大声称赞辛弃疾,于是两人一起往东查看情况,结果发现越往东地势越平坦、河道越宽,越难以堵塞航道。
这个计策好像受到了大自然的阻挠,不能顺利实现……
两人互相看了看对方,感觉些许的挫败之感。
不过辛弃疾的反应很快。
他的大脑飞速转动,很快想到了办法。
他认为这一战还是要利用金人不善水战的弱点,临时编制一支水军,顺流而下截击金军运送粮秣的船队。
金人不善水战,也从未听说他们有在军队编制里增加水军的编制,所以运送粮秣的必然是普通的民夫和粮船。
这就给了光复军很大的操作空间了。
滹沱河下游河道宽阔,光复军在河上进攻金军的船队,岸上金军几乎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船上的人也未必能和他们抗衡。
他们可以挑选熟悉水性和操船的士兵紧急编练,顺着河道进攻金军船队,进可攻退可逃跑,战马跑的是块,但是也不能越过河水直接攻击船队。
所以至少在河面上,光复军远远比金军要强,也是可以很好利用的一点。
“我家将军常说,打仗要扬长避短,不能拿我们的短处和金军的长处相比,眼下我们的短处是骑兵,金贼的短处是水军,那我们自然应该用我们的长处去攻击金贼的短处。”
辛弃疾的建议得到了孙子义的重视。
“你的意思是,咱们应该多多利用水军,从河面上给金贼重击?”
“对!要把咱们的优势发挥到最大!”
辛弃疾开口道:“金贼用滹沱河运送粮秣,我们就要顺河而下,把河面变成我们的天下,还要不断往前进攻,则金贼的粮秣就无法运送到前线,没有粮秣,这仗还怎么打?”
熟悉骑兵的辛弃疾和苏咏霖看法一致,坚定地认为这支金军最大的死穴就是后勤。
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对不要和他们正面野战,绝对要扬长避短,但凡有一丝丝可能,都不要采取最后手段。
在河北大平原之上,依靠缺少骑兵的起义军队和精锐骑兵打野战,成功的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
孙子义吃了大亏之前可能还觉得自己有一战之力,吃了大亏之后也认同了苏咏霖的看法。
他那支相对其他光复军来说较为精锐的部队和两名爱将的失败让他认清了光复军和金军真正精锐之间的战力差距。
想方设法扬长避短才是王道。
“现在就不知道金贼打算用多少兵力来攻击咱们的粮道了,攻击我的时候大约动用数千兵力,主力还是从正面袭来,我想他们这一次也不会改变战术。”
辛弃疾点头。
“有效的战术没必要去改,只要吸取教训,保护好他们的后勤就可以了,虽然目前还没有得到金贼再次进兵的情报,但是咱们也要抓紧时间做咱们该做的事情。”
“嗯,就这样办!”
孙子义和辛弃疾达成高度一致,力主改造、打造小型战船,寻找熟悉水性的士兵快速组成水军并且进行紧急操练,合作十分愉快。
而真定城下,在十万军民的通力协作之下,围城水坝逐渐成型,工程进度不断加快,眼看着就要彻底完成了。
城内守城金兵越来越浮躁,越来越担忧,也开始不分昼夜派兵出城袭扰,试图减缓工程进度,但是只是做了无用功。
城外堆着的尸体越来越多,围城水坝却越来越长,越来越高,越来越厚实。
最后乌古论窝伦实在是没有任何办法了,绝望之下偷偷在城里造起了木舟,打算等之后联军水淹真定的时候靠着这样的船只苟活下来,支撑到援军抵达。
说起援军,乌古论济格就真的是相当的郁闷和不满,他不知道朝廷援军什么时候才能抵达,难道朝廷对真定城的生死存亡都不在意吗?
不说城中万余人的军队,更有将近二十万避难的女真人在城中,难道朝廷也不在乎吗?
援军到底在什么地方?
乌古论济格盼援军盼的是望眼欲穿,但是援军一直没到。
真定城已经山穷水尽,没有任何办法了。
二百一十五 这场与时间的赛跑,我赢了
十二月初一,围城水坝基本成型。
苏咏霖视察水坝之后做出了继续加厚加固的指示,理由是这样可以蓄更多的水,也更加稳固,到时候能给真定城来个大的。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知道金廷援军还在雄州没有发起第二轮进攻,估计是后勤方面的问题依然没有得到解决,不敢贸然出击。
这时间就很充裕了,当然要考虑一下工程的质量,可别到时候这边淹了那边塌了,水淹的意义就没有了。
十二月初四,苏咏霖再次视察工程,绕了一圈,发现这道简易版人工水坝的质量相当不错,可谓是又好又快的典范。
“看起来,已经到了可以蓄水的时候了。”
苏咏霖对身边诸将如此说道。
诸将纷纷点头,再看向依然坚固的真定城的时候,眼中多了一些戏谑的意味。
毫无疑问的,他们已经看到了真定城被困死的那一刻。
十二月初五,苏咏霖下令掘开滹沱河部分河堤,把河水引入筑造完成的水坝之中。
大水滚滚而入,很快便从这一头通到了那一头,一道弧形水城就此实现了它的存在。
不过这道工程因为赶工的原因,显然有点技术上的失误。
具体的计算不够精确,所以从引水入坝完成的时候开始,就因为靠着真定城的一面高度不够,大水高过水坝,开始涌入包围圈内。
当然,因为是一条奔涌的河流的原因,就算是枯水期,也能体现出大自然的伟岸和水火无情的残酷,奔涌的大水完全不顾人类的指挥,按照自己的意思汹涌而去。
苏咏霖觉得自己仿佛能理解为什么某些河流决口能带来那么大的破坏了。
他的水坝无意间模拟了一下水流过大而河道不足以容纳于是带来水灾的现实情况。
真的,要是他自己在城内,也会觉得头皮发麻,万念俱灰。
不用他自己动手掘开人工水坝,水攻已经开始了,他本来还打算最后威胁一下真定城的,现在看来已经没那个必要了。
这固然无伤大雅,但是也让苏咏霖感觉到数学、土木工程学这一类学科的重要性。
这次没有伤着自己,算是运气不错,碰上枯水期,问题不大,万一以后再有什么事情的时候,大水反过来淹了自己,那可如何是好?
建立一支专门的专业的土木工程队伍已经是刻不容缓的事情,胜捷军的专业程度还不够,还要朝着更加科学精确的方向发展,专业技术兵种必须要开始组建了。
具有一支有着极为丰富的专业知识的技术兵种,对于胜捷军攻城略地的目标而言毫无疑问是非常重大的。
野战需要强大的战斗力和骑兵,而中原本土之内的作战则离不开攻城和守城。
与野战的直接粗暴相比,攻城和守城更能体现出战争技术的发展,里面牵扯到物理化学数学生物学心理学等等关键学科。
不说其他的,一支有着丰富土木工程知识的专业技术兵种在攻城作战和守城作战的时候能给军队带来多大的帮助,那是不言而喻的。
苏咏霖记忆中最著名的案例就是太平军攻击南京,依靠专业的土营打地道,埋藏火药,最后用万斤火药把南京城墙终结了。
这看起来简单,但是里头涉及到的专业知识绝非一般人可以完成,不是专业人才的话很容易搞出大水淹了龙王庙的悲剧。
苏咏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支专业技术部队的模样。
当然,眼下当然是反手给他来一个超级加倍。
苏咏霖下令按照预定计划掘开水坝,全面引水灌城,让这座真定城在大水之中走向终结,城中人的死活已经不在苏咏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我要的是胜利,是战局的扭转!
下达命令的同时,苏咏霖转头看向了西北方向,那支战斗力十分强悍的金军骑兵所在的方向。
他们终究来晚了。
这场与时间的赛跑,我赢了。
大水奔涌而入,凶猛的水流撞上了真定城墙,并且在水坝所圈起来的范围内不断地蓄积。
水位不断的抬高,真定城的处境越来越危险。
当水位达到一定的高度的时候,作为最脆弱部分的城门因为承受不住蓄水带来的压力而开始渗水,真定城开始了被水淹没的进程。
真定城内的金兵和女真人面对这个死局没有任何办法,他们恐慌,尖叫,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到,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水淹真定。
大水奔涌而来的时候,正在观察情况的乌古论窝伦脑袋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完了。
金廷在河北的镇守重镇真定,完了。
他期待的寒潮没有来临,期待的河水结冰并没有出现,仿佛老天爷要和他作对,愣是没有赶在水淹真定之前让河水结冰,以至于真定城惨遭水淹。
一切都结束了,所有储存,所有物资,还有所有的人,都会在大水之中化为乌有。
苏咏霖并不急着进攻,他在等着城内水漫金山的时候。
那个时候,就算城墙因为高度足够所以还能容纳一些人,他们也不可能继续抵抗了。
大部分人会被淹死,死在这场大水之中,剩下的少数人就算活下来也没有任何意义。
这些人的死固然很凄惨,但是谁让他们的身上带着相对于光复军立场而言的原罪呢?
他们的死,将铸就苏咏霖在河北大地上的赫赫威名,将成为掀翻金廷在中原统治的号角声。
这场博弈,苏咏霖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真定城并没有在大水的冲击和浸泡之中崩塌,这座城的确是坚城,但是再坚固的城池也不是全封闭的状态。
城门首先坚持不住,被水冲开了,大水凶猛的涌入城中,大街小巷全都被水淹没,城中金人不知所措。
第一波被淹死的人并不算太多,还有很多人跑到建筑物的顶端求生,可是大水这一来,直接毁掉了城中所积蓄的大量生存物资,没了这些生存物资,他们在屋顶上待不了多少时间。
更别说城中水位还在不断的上涨,一些低矮的建筑已经逐渐被淹没,绝望的情绪弥漫在每一处还有活人的地方。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乖乖被淹死,还有很多人试图求生。
他们不断往更高的建筑上转移,试图占据更高的建筑物,求得一时的生存。
但是已经占据更高建筑物的人们则不愿意他们来争抢,于是他们与占据更高建筑上的人们发生剧烈冲突,甚至出现了互相攻杀的局面。
低矮建筑上的人为了活下来,向更高处的建筑发起冲击,与对方扭打,撕咬,竭尽全力把对方推下去,让自己活下来。
只要把对方推下去,自己就能多活一阵子,能多活一阵子,就有更大的机会最终存活下去。
只为了活着!
人类的求生欲有些时候会让人自己都想不到自己能干出什么样的事情。
被水淹死的人和被杀死的人不断的增多,城中已经完全谈不上秩序,作为全城最高处的城墙自然也成为部分人的目标,他们冲上城楼阶梯,试图冲到城楼上获取帮助,从而活下来。
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能上城楼的。
大人物们和精锐军队首先上去,然后弓弩手等技术兵种也得以上去,城楼上还储存了部分的粮食,有的吃。
但要是人太多了,粮食不够吃了,他们也活不了多久。
所以乌古论窝伦下令,任何人等敢于冲击城楼的,全部杀死。
于是城楼上的军队没有首先防备城外的联军,反倒首先开始防备起了城内的自己人。
二百一十六 我就用他的人头为南征大军祭旗!
真定城墙上,专业的金军士兵举着长枪,把试图冲上来的普通女真人狠狠地怼翻。
要是人数更多的话,那么后排弓弩手就会毫不犹豫的放箭。
不管他们面对的是想要独自求生的单身汉,还是护着妻子儿女还有老父老母试图求生的中年男人,他们都不会犹豫。
不管他们要杀死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亦或是老人孩子,他们也都不会犹豫。
只管杀就是了。
只要他们试图冲击军队的防线,试图冲上城墙和他们争抢食物和活命的机会,那就是他们的死敌。
什么族人什么血脉亲缘之类的都不重要,活命最重要。
箭雨之下,没有幸存者。
这不得不说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
城内的各处都在上演自相残杀的戏码,不管是不是同族,不管是不是命运共同体,反正他们此时此刻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活下去。
联军没有趁此机会发起攻击。
因为苏咏霖认为此时此刻城内的人还保留着反抗的力量,他不想这个时候出击损失他宝贵的兵力,让大水再冲一会儿,时间会带给他最大的惊喜。
这场围城之战的确耗费了不少时间,但是联军的兵力损失微乎其微,整个围城过程中只有不到一百人战死,苏咏霖完全没有主动出击过。
相反,主动出击的城内守军倒是丢了一千多具尸体在城外,攻守之势完全转换。
还能怎么说呢?
感谢滹沱河吧,感谢到现在还没有结冰的滹沱河吧。
水淹真定已成事实,苏咏霖认为剩下来的重点就是对付那支两万人的金军精锐铁骑了。
该怎么说呢?
到底是财大气粗的金帝国,一出手就是堪比十万步军的两万精锐铁骑。
在河北这种一马平川的地方,如果不能据城而守或者据险而守,光复军中最强的胜捷军步兵也不敢说能取胜。
因为对方机动力太强,数量也不少,两万人,而胜捷军也就三万,人数上并不占很大优势。
要是在旷野上被包围了,苏咏霖都没有把握能撑到对方主动放弃或者被击溃。
所以胜捷军包括地主武装联军在内,都不能离开这道人工水坝,必须要等在这里,等着尘埃落定,等着那支金兵主动来攻。
他们一定会来。
苏咏霖有这样的自信。
趁这个机会,他加紧训练士兵,并且多方筹集粮食、肉干、军械,更多的储存在军营中,以备不时之需。
那么就算后方被搅乱了,孙子义没能扛住,他也能坚持更长的时间,到时候和金军玩泽国战术,看看谁能撑的更久。
仗打到这个份上,兵种之间的区别已经不是很大了,就看谁更能坚持。
水淹真定之后的第六天,十二月十二日,苏咏霖得知雄州金军主力已经于十二月十日出兵了。
大概是粮秣问题已经得到了解决,所以他们迫不及待的就出发了。
苏咏霖的预测基本上没有错,金军的确兵分两路。
有一支数量相当的金军顺着滹沱河一路西进,大概目的是为了威胁真定联军主力的侧翼,威胁联军后勤。
而另外一支人数更多的主力则是从北边来,走的是陆路,看他们前进的方向,目标很有可能是定州,大概率是要和联军主力正面对峙。
苏咏霖得知情报之后,迅速判断金军还是想要采取两路夹击的策略,一路正面牵制、威慑,一路捣毁粮道,孤立断绝主力后路,逼迫主力与之进行战略决战。
后方一旦吃紧,前方主力必然要增援,而那个时候就是金军骑兵出动,依靠速度优势和联军主力打野战并且击破联军的时候。
金军一定会故技重施,重演击溃压迫孙子义的那一战,想着利用骑兵的优势,用同样的方式打败苏咏霖。
但是他的战术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孙子义没有大水作为另外一种攻击方式和保全自己的方式,而苏咏霖有。
如果局面真的恶化到了不得不与之战略决战的时候,苏咏霖就会掘开对外这一层的水坝,把淹了真定城的大水放出来,大水漫灌,抵消骑兵的机动力,在泥泞的土地上打一场战略决战。
有本事你就来!
咱们互相伤害啊!
我倒要看看在泥泞的土地上到底是你们这四只马蹄子好使还是我这两只大脚板好使!
苏咏霖恶狠狠地盯着北方,眼中满是强烈的战意。
他绝对不会退缩,他一定会迎难而上,想尽一切办法打败这支金军!
这道坎跨不过去的话,他也就到这里为止了,根本不要想着推翻金廷光复中原,然后实现自己的理想。
这种恶劣的战略大环境之中,如果胜捷军没有岳飞兵团那样的战斗力,如果苏咏霖本人没有岳飞那种指挥能力和统战能力,根本不可能生存。
于是他一边下令政工干部们给士兵做战前动员,一边联络孙子义和辛弃疾那边,让他们万万做好准备,绝对不要贸然出击,尽量不要让侧翼防线被突破。
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搞泽国战术。
但是真到了那个份上,他也不得不搞泽国战术,做最后一搏。
而在这个时候,他相信真定城下的战略压力已经完全转移到了金军一方。
事实也是如此。
完颜阿邻身上背着中央朝廷和皇帝本人的压力,对于进攻充满各种忧虑。
而乌古论窝伦则背着满怀绝望的真定守军的压力,盼望援军如久旱盼甘霖。
他们都有并不光明的未来。
完颜阿邻把自己失误的消息递到朝廷的时候,引起了完颜亮的大怒,完颜亮怒斥完颜阿邻无能,几乎当场就要换将,被仆散忽土劝了下来。
“陛下,临阵换帅乃兵家大忌,是要吃败仗的,完颜阿邻也几乎全歼叛军一路主力,解了河间府之围,河北的一半已经平定,眼下些许失误,不足以换将啊!”
完颜亮怒不可遏,又摔东西又骂人。
“稍微取胜就乐不可支,不管后方了?整整三个州的粮食和马豆,那可是足够十万步军使用的物资!不只是当地的,还有朝廷运送过去的!全给叛军毁了,现在害的朝廷还要到处筹措粮秣,又要耽误时间!”
仆散忽土等着完颜亮把想骂的都骂出来,情绪都宣泄出来之后,才缓缓进言。
“吸取这一次教训之后,完颜阿邻一定会更加谨慎小心了,陛下,贼军不如我军那么善战,只要能正面对敌,我军必然取胜,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而已?真定府和大名府危在旦夕,这叫而已?中原倾覆只在旦夕之间,这叫而已?这都叫而已,什么才是真正的危险?叛军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时候吗?”
看着完颜亮愤怒的表情,仆散忽土被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连忙低头认怂。
完颜亮愤怒的喘了口气,伸手指向外边:“给你们最多十天时间,把事情办完,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五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也好,给我立刻解决掉大军的后勤问题!
然后你给我告诉完颜阿邻,今年之内,必须要把河北叛军收拾掉!十二月三十日以前不能解决掉河北叛军,我就用他的人头为南征大军祭旗!给我原原本本的告诉他!”
仆散忽土心中战栗,但是也不敢说什么,只好默默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完颜亮对宗室总是十分苛刻,所以大部分宗室对他也相当的抗拒、戒备,乃至于甚至有些宗室为了避免被他害死,还选择装疯卖傻来避祸。
这样对待自己家人,完颜亮这皇帝做的实在是太厉害了,各种意义上都是如此。
仆散忽土也不得不暗自吐槽。
二百一十七 连逃跑都不知道能逃到哪里去啊!
完颜亮苛待宗室、权贵、开国功臣这种事情自他登基以来早已不是什么新闻了。
这就是他的做法,对于宗室、权贵和开国功臣的后代,他总是喜欢用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一旦有什么利益之争,直接祭出大刀,杀的人头滚滚,人心惶惶。
跟着太祖、太宗皇帝打败辽国和北宋的那一群宗室、权贵功臣本人和他们的后代几乎都被完颜亮杀光了,以至于金廷内部都有人觉得完颜亮是不是宋国派来的奸细,夺舍了原本的完颜亮。
敌国恨的牙痒痒的自家功勋之臣,给这个当皇帝的杀的一干二净。
你真的不姓赵吗?
你这样的执政方式真的可以持久吗?
作为皇帝心腹的仆散忽土有些时候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前途和家族的前途感到忧虑。
不过吐槽归吐槽,皇帝的命令还是要执行的。
他下令涿州、霸州、安肃州和雄州四个州通力协作,把两万精骑需要的后勤物资在短时间内准备好。
不说准备多久的吧,先准备个八九十天的,总要让完颜阿邻可以出兵。
出兵都出不了还打什么仗呢?
皇帝给的期限是十二月三十日之前,硬是要说起来,时间也不是很紧张,因为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围攻真定城的那支叛军。
河间府之围已经解开了,之前那只被打败的叛军引兵后退,再也没有来侵犯河间府,河间府已经安全了,现在就是真定府了。
大半个月的时间,让完颜阿邻去对付真定府的那支叛军,想来也不是很难对不对?
仆散忽土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只要完颜阿邻进军,发起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对此,完颜阿邻表示十分郁闷。
不难?
你们不来试试?
仆散忽土把皇帝完颜亮的原话告诉了完颜阿邻,让完颜阿邻心中惶恐不安,觉得稍有不慎自己就算打了胜仗也难免被问罪。
而且……
今年之内解决叛军?
我……
完颜阿邻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重压之下,完颜阿邻有点急躁了,觉得不能再等了,他强硬的要求四州尽快为他筹措足够的粮草,他必须要尽快出兵。
尽管如此,粮草筹备和运输也需要时间。
整整十天功夫,完颜阿邻除了打探情报什么也做不到,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甚至多次和当地官员产生冲突,拳击当地的汉官和契丹人官员,觉得他们不可靠,要求撤换他们的职位。
这引起了当地汉官和契丹官员的强烈不满。
而且他派去打探情报的人遭到了针对性攻击,很多都没有再回来,有几个逃命回来的说他们在打探消息的途中遭到了不明身份人物的攻击,对方似乎对他们的行动非常熟悉。
这一度让完颜阿邻感觉自己身边出现了内鬼。
但是细细想想,针对情报人员的狙杀行动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只能说这支叛军的灵魂人物对情报非常看重,甚至不惜出重金培训情报人员,开辟情报战场,旨在不让他得到准确的情报。
这个情况的确相当棘手,这就导致完颜阿邻在出兵前夕都没能知道真定府的情况究竟如何了。
直到出兵三天之后的十二月十三日,完颜阿邻才终于得知准确的情报——这还是他派去的亲兵拼着命送回来的。
真定城被水淹了,叛军用建造水坝蓄水的方式以水灌城,真定城已经基本上宣告完蛋,但是城投依然飘着金军的大旗,想来在水攻之下,还有少数人在城楼上负隅顽抗。
叛军没有发起攻击,似乎正在等着城内粮尽,所有人全部饿死,十分凶残。
完颜阿邻当场愣住。
完了。
真定城完了。
金国在河北的重要军事辐射中心之一没了。
他的战略目标已经失败了。
现在就算他消灭了这支叛军,真定城的损失也不会挽回,城内死掉的女真族人也不会复生,完颜亮那么多年迁移女真户口南下居住的括地政策一朝清零,他会怎么想?
金廷在河北的统治力和威慑力遭到严重削弱,想要恢复,就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重新迁移女真正口居住,重新派驻军队,重新建立威慑……要花费多少心思?
完颜阿邻陷入了惶恐不安的情绪之中。
在他的军旅生涯内,还从未遇到过如此被动的局面。
这支叛军的行动非常诡异,且有极强的针对性,而且行动效率极高,围成一个月就能实现以水灌城的战略目标,把真定城逼到崩溃边缘。
这场与时间的赛跑,完颜阿邻和金廷已经输了一半了。
想到这里,完颜阿邻觉得目前来说最危险的还是自己。
而且更大的问题在于完颜亮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会把自己给杀了吗?
死可能也是结局的一种。
而最好的结局大概就是解除一切职务,就此失去一切权势,以完颜亮对宗室子弟的苛刻,完颜阿邻觉得这完全有可能。
有那么一瞬间,完颜阿邻甚至都想干脆丢下军队逃跑算了,或者投靠什么人去,总不能就这样让完颜亮把自己给杀了。
他的任务已经无法完成了,几乎不可能得到谅解。
但是环顾四周,他连逃到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哪个政权可以抗拒金国的力量,强行保住自己。
宋国?
夏国?
高丽国?
大理国?
谁能在金廷的重压之下保护自己,不把自己交出去?
全是弱鸡啊!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南宋怂的要命,西夏穷的要死,高丽国和大理国偏远的不要不要的,去他们那儿还不如直接自杀,转世重生算了!
连逃跑都不知道能逃到哪里去啊!
完颜阿邻忽然发现诸国林立的情况下,如果没有两个能互相匹敌的国家相互对峙,对于其国内的倒霉人物来说是一件非常不友好的事情。
如果任何一个国家能支棱起来,完颜阿邻觉得当年那些被杀掉的宗室、权贵也不会乖乖被杀。
完颜阿邻思虑良久,发现自己唯一求生的方式,就是歼灭这支叛军的主力,尽全力把河北的损失降到最低,这样说不定就能得到谅解。
不说谅解,至少能活下来。
冷静,冷静。
完颜阿邻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极其认真的思考着接下来这仗该怎么打。
根据目前得知的情报可以判断出这支叛军养精蓄锐已久,且占据优势地形,处在绝对的优势上,还掌握着水坝。
要是大军攻击急促,说不定会让他们产生玉石俱焚的想法,掘开水坝搞泽国战术。
可要是按照原定计划攻击他们的后勤,逼着他们出来打决战,依然不能避免他们搞泽国战术的可能。
他们可能会想着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然后掘开水坝,大家一起完蛋。
完颜阿邻绝对不想和这帮人一起完蛋。
那么该怎么做?
思来想去,他发现他所能动用的一切手段都无法改变最终的结局,除非他能快速抢夺水坝的控制权。
可是就算是夜袭都不能那么快的做到。
而且他们并不知道水坝的构造,贸然行动很有可能走入死路,反而被叛军消灭掉。
那么剩下来唯一的可能就是……
老天爷帮忙,河水上冻,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完颜阿邻抬头看天。
今天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
完颜阿邻素来很喜欢晴天,他特别喜欢在晴天沐浴着阳光奔驰在猎场上打猎,享受着阳光和丰收的喜悦。
然而现在,他却有点埋怨起了这灿烂的阳光。
为什么还不上冻?
寒潮为什么还不来?
为什么往年这个时候都已经河流上冻了,今年却没有?
快点上冻啊!
二百一十八 完颜阿邻没有退路了
完颜阿邻很久没有这种所有的事情都超出控制的糟糕感觉了。
大军依然在前进,依然在按照既定计划展开行动,可是完颜阿邻却再也没有了必胜的把握。
他甚至认为这个时候直接放弃真定城,后退到雄州一线重新布防,防止光复军继续北上才是最好的战略。
继续南下进攻反而会被拖入更加危险的境地之中,有遭遇重大损失的危险。
而如果可以放弃两座无险可守的重镇,把兵力集中在雄州一线以逸待劳,等光复军主动脱离城池北上的时候再发起进攻,效果肯定更好!
但是这种事情他又实在不敢和完颜亮打报告。
思来想去,他内心不安,还是决定把这件事情用五百里加急送回中都,让仆散忽土知道,看看仆散忽土是如何看待这件事情的。
若是可以,他希望仆散忽土可以劝说完颜亮改变战略目标,转变一下战争双方的身份,从进攻方转变为防守方,这样比较有利。
怀着一丝希望,完颜阿邻下令减缓军队前进的速度,稍微把进军速度放缓一点,好给未来争取更多的回旋余地。
五百里加急是相当给力的,邮政系统不要命的加速之下,仆散忽土在一天之后就得知了这件事情。
然后他的心路历程和完颜阿邻差不多,也是感觉要死。
这要是让完颜亮知道了,完颜亮不是要发疯?
他刚给完颜阿邻定下了年前必须解决河北之乱的期限,现在真定城给水泡了,完颜阿邻居然还要和他讨价还价?
这可能吗?
仆散忽土感觉自己现在也很危险——完颜阿邻是自己举荐的,也是自己保下来的,很显然已经在完颜亮那边记上号了。
要是完颜阿邻掉了链子,不仅他跑不掉,自己也跑不掉,一旦完颜亮决定连坐,自己能有好果子吃?
不行,必须要打胜仗,一定要打胜仗,不打胜仗的话,就完了。
还想撤退?
仆散忽土亲自动笔写了一封措辞极其严厉的书信,让人五百里加急快速交到完颜阿邻手里,给他施加压力,让他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一天以后,完颜阿邻拿到了这封书信。
拆开来一看,完颜阿邻的心就凉了大半截。
如果他听过凉凉那首歌,此时此刻一定会感觉这首歌变成了他的主题BGM。
仆散忽土让他不要痴心妄想,立刻南下进攻解开真定之围,能就多少人是多少人,同时还要尽可能全灭叛军,这样堪堪能抵消他的罪过,如果办不到,那就提头来见吧。
完颜阿邻看完之后,默默把这封信烧毁,然后下令军队快速前进,目标是定州。
他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
这时是十二月十四日,也是完颜阿邻的偏师在滹沱河上遭遇光复军水军攻击的日子。
辛弃疾自告奋勇,亲自率领仓促成军的光复军水军顺流而下。
数十只小型战船无视了岸上的骑兵,只管向金军粮秣船队发起猛攻。
尽管金军哨骑提前发现了光复军的战船并且发出警告,但是金军方面的反应并不如人意,尽管他们试图逃跑,但是很快就被追上了。
辛弃疾统领的水军携带了大量的火油等引火之物,努力地发射火箭、投掷火油到金军船只上,烧毁了金军很多重要的粮秣船只,使得金军船队一片混乱,无法控制。
金军这次出征没有水军,船只也不是战船,驾船的都是当地民夫,谈不上有什么战斗力,面对光复军的水军进攻当然没有什么还手之力。
于是很多金军船只被迫靠岸,紧急转移物资到岸上,避免遭到光复军船只的破坏,岸上的军队赶快放箭掩护这些靠岸的船只。
但是这样的船只是少数,大部分船只不是被烧毁就是被光复军的船只撞击沉没。
最后光复军方面以损失十三艘船只为代价,击毁了七十多艘金军船只,然后剩余的光复军船只扬长而去。
而岸上的金军忙着收拾剩余的物资,对此毫无办法。
辛弃疾首次自己独立带兵作战,就立下了战功,摧毁了金军大量重要的给养。
事实上这一次进军,金军还是吸取了教训的。
完颜阿邻要求金军在这次行军中尽可能自己携带更多的口粮,反正是双马,空有一匹马的运力不用,为什么要那么依赖后勤呢?
用这个方式,金军多少可以对冲一些风险,万一发生紧急情况,不会和上次一样,连一点应对的办法都没有,只能快速撤退。
但是教训往往并不能让一个习惯犯错的人立刻改正,倒不如说二次跌倒的可能性很大。
人的口粮让马驮着,马的口粮则基本上还是靠后勤水运,只有很少一部分是在陆地上随军的。
出兵准备时间短,且主要的陆路运力被完颜阿邻的主力带走了,分给偏师的只有很少一部分。
现在大量船只被击毁,抢救下来的不多,这支金军的主将脱离速在战后稍微计算了一下,发现眼下的士兵口粮还是充足的,但是战马的口粮只能保证三到五天。
最多五天之后,马就没东西吃了。
这里是大平原,也没有丰美的牧草可以让马去吃,只能吃粮食,但是马的胃口远比人大,很快就连人都没得吃。
人和马一样,要是没东西吃,就跑不动了,还会闹情绪。
而且经过这次水军的主动进攻之后,脱离速已经感觉到了前方可能有大量光复军士兵的布防,绝不可能让他快速通过并且轻松捣毁光复军的后勤。
想要速战速决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
他派人不断往前刺探情报,果然发现在鼓城县一带,光复军在交通要道上设下了绵延数里地的连营,还人为制造了很多土丘,人为制造居高临下的态势。
不止如此,沿途的道路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有很多陷坑,小河流上的木桥也被纷纷拆毁,沿途的村庄也都没有人烟,找不到任何可以吃的东西。
光复军的船只得到补充之后还非常的不讲武德,大摇大摆的往东前进,无视了他们身后的金军陆路部队,径直往前,就像他们和这场战争没有关系似的。
他们越是往东,就越能把金军的后勤逼到极限。
坚壁清野加上后勤攻势,脱离速真切的感觉到自己钻进了光复军的连环套里。
他们根本不是为了杀伤多少人,只是为了迟滞他们前进的脚步,拖垮他们的后勤,对后勤下死手,让他们寸步难行。
偏偏行军征战最重要的就是后勤,这个要是给针对了,仗还真不好打。
金军骑兵空有强大的战斗力和威慑力,却在后勤方面十分拉胯,以至于战斗力完全发挥不出来。
就像是全力一拳挥出结果打在棉花上一样,感觉非常难受。
脱离速观察了形势之后,理智的进行了一番思考,下令停止进军,并且缓缓后退。
要是不想把部队都交代在这里,还是后退比较理智。
除非能解除光复军在水面上的威胁,或者提升陆运能力,否则这仗打不起来。
人饿不死,马都要饿死。
马饿死了,骑兵就变成了步兵,还有什么优势可言?
比起之后被完颜阿邻问罪但是能保全军队,莽撞前进结果落入重重围困的结局更可怕,可能命都保不住。
所以脱离速果断决定后撤,与光复军脱离接触。
撤退之后,脱离速派人星夜兼程把这个消息报告给完颜阿邻,希望可以得到指导,让他知道他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完成任务。
这个任务他怎么看都觉得是个巨大的陷阱。
而同一时刻,完颜阿邻也陷入了巨大的纠结之中。
二百一十九 小丑原来是他自己
完颜阿邻不知道面对这样一个刺猬般的对手,要如何才能让他肚子朝上,被轻易击败。
他真的感觉面前的对手就是一只浑身长刺的刺猬,还团着身子缩在地上,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让这只刺猬露出脆弱的腹部。
仗着一个蓄了水的水坝,他们颇有些有恃无恐的感觉,仿佛就在等着胜利降临一样。
这还怎么打?
硬是莽上去的话,他的拳头会出血,还不能保证一拳下去能打死这只大刺猬。
光复军内部的那个高人未免也太高了,竟然让他束手无策。
但是眼下最大的问题还不是面前的光复军,而是身后那宛如催命鬼一样的完颜亮。
那只刺猬只要不去招惹他,他也很难主动过来攻击,只要干脆后退,就不会有危险。
但是他身后的催命鬼可是拿着刀步步紧逼,只要他不往前,就会一刀把他杀死。
完颜亮和仆散忽土坚决不会承认完颜阿邻提出的新战术,他们不能接受河北倾覆的结局,但是在完颜阿邻看来,只要保全强大的机动部队,早晚会有反击的时候。
这个时候让他们得意一阵子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可以把那些隐藏起来的对金廷不满的人全部揪出来,让他们自己暴露自己的政治倾向,这样一来等之后大反攻的时候就能做到精准打击、有的放矢。
现在追随光复军和金廷作对的那帮人绝对别想着活下来,有一个算一个全给灭族,这样还能给金廷腾出不少括地可以使用的肥沃土地,可以迁移更多的女真人来居住。
只有局势到了最危急的时候才能分辨谁是忠臣谁是奸佞,平常是分辨不出来的。
那么好的事情,完颜亮和仆散忽土却都不认同,固执的要求保住真定府和河间府,稳住河北。
完颜阿邻现在有点后悔当时为什么不称病推辞这个职位,总好过现在左右为难,不知所措。
当初任命抵达的时候,他是有推辞的机会的。
当时完颜亮并不属意于他,如果他推辞,完颜亮可能顺水推舟派出他信任的人了。
结果自己却为了荣誉和权势,选择主动跳进这个大火坑。
他骑在马上,双目无神,大脑放空,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权衡利弊权衡了好一会儿,完颜阿邻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上表,把当前的真实情况和完颜亮说清楚。
贸然前进,军队会有极大的危险,这支机动军队对金国的重要性,他相信完颜亮比他清楚。
只要能说明白,他觉得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要是不说,就这么傻傻等着,才是真的完蛋,不尝试一下,永远也不能说就没有成功的可能。
可是正当完颜阿邻鼓起勇气准备和完颜亮坦白的时候,完颜亮的催命符却先一步来到了。
完颜亮询问完颜阿邻的战果,是不是已经平定河北之乱了。
如果有,为什么不上报?
如果没有,为什么不拼命?
完颜阿邻看着这份催命符,愣在当场。
他忽然意识到完颜亮此时的心态可能已经不能允许他明明白白的和他讲道理了,完颜亮可能已经听不进去他所设想的先败后胜的战术了。
他如果后退,等待他的就是死亡的终末,他若是前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完颜阿邻明白了,他其实没有选择。
人的一生或许就是如此,看似有很多条路摆在面前,但是权衡利弊之后,往往会发现可以走通的道路只有一条。
十二月十七日,完颜阿邻领兵抵达了定州,并且快速前进到了定州无极县。
隔着滋水与滹沱河,完颜阿邻跟苏咏霖所部和孙子义所部的联军展开对峙。
与此同时,他得到了偏师主将脱离速的报告,得知光复军在侧翼的行动导致脱离速被迫后撤,不能按照原先的计划跟他形成夹击之势,乃至切断光复军的后勤。
完颜阿邻紧锁眉头,意识到情况不妙。
光复军侧翼的强度超乎他的想象,利用水军主动攻击摧毁后勤的战术是他所没有考虑到的。
光复军的水军大摇大摆的在滋水和滹沱河上游弋,仿佛在笑话他一样。
不妙,大大的不妙。
可不能让滹沱河南岸的军队就这样放弃进攻,否则他想要渡河的话绝对是一件难事。
只有光复军的侧翼被摧毁了,他才能顺利渡河进攻,否则在河水不上冻的情况下,不管是滋水还是滹沱河,他想要渡过去都需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思虑片刻,完颜阿邻想到了办法。
光复军利用河水作为防线,力主不和他正面野战对抗,他却不能这样被牵着鼻子走,必须要争夺战场上的主动权。
要让光复军主动来攻击,让战场远离真定县城的那个大大的蓄水池。
若要办到这一点,唯一的方法就是竭尽全力攻打侧翼的鼓城和藁城这两个薄弱环节。
于是他立刻下令脱离速停止后退,想方设法就地补充粮秣,不管是打猎,还是打劫,都随他便,总而言之不能后退,必须要向鼓城方向进军,并且快速展开进攻。
这是死命令,不得商议,不得推脱,否则定斩不饶。
而他自己也决定暂时对真定城方向的光复军主力采取守势,而主要向藁城县发起进攻,协助脱离速全力打击光复军的侧翼。
突袭不成,那就光明正大的攻击。
他不信这边落入险境的时候,真定方向的光复军主力不来支援。
他认为光复军的侧翼再怎么强大,也不可能比主力强大,有个万把人算不错的,他这边两万军队就不信打不垮他们的侧翼。
但是完颜阿邻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光复军的水军小战船的数量出乎意料的多,横在滹沱河上把他的进攻路线封死了。
他发现如果不用渡船的话,他无法进攻,而若是使用渡船,就必须要和光复军的小战船正面对抗。
这可不妙。
自己这边都是骑兵,野战厮杀那绝对是一把好手,但是在水面上和汉人水军打水战……
他不由得想起了几十年前的战争年代,那些在陆地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前辈们屡屡在宋国水军手上吃瘪的事情。
金帝国始终不曾重视水军,甚至当初那支大规模的水军覆灭之后,一直都没有重建水军。
他出征之前才知道皇帝决定在大兴府沿海地区打造船只建造水军,准备南下和宋国水军对线。
可是刚刚建成的水军真的能派上用场吗?
完颜阿邻当时还暗自嘲笑完颜亮不懂水军,结果事到临头,他却发现小丑原来是他自己。
他也没有水军,为了渡河,必须要临时收集、打造船只,否则就要绕很远很远的路才能渡过河水了。
滹沱河下游河道很宽,河水很深,除了渡船和木桥,没有其他的办法。
完颜阿邻无奈之下只能下令军队火速收集船只,并且加急改造小型战船,位置后作准备。
人手不够,那就把后勤方面的签军抽调一大部分来帮忙打造船只。
他现在特别渴望脱离速那边能打出一点名堂来,最好能把鼓城和藁城都给攻破,消灭光复军的侧翼,这样才能逼退光复军的水军,让他安然渡河。
但是脱离速得到他的命令的时候,却是怒火中烧,恨不得把完颜阿邻给活撕了。
“让我一支孤军去攻击那么多贼军?他也不想想我能不能打下来?我就四千人,对方起码有数万人,还有那么多军寨土丘,我若强攻,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他自己怎么不打?”
二百二十 真定城破
严格来说,脱离速并不是按照正常体系走军队路线升上来的军事将领。
他是属于完完全全的完颜亮派系的亲信,简在帝心的人物。
当初,脱离速是完颜亮身边的亲卫队长,在完颜亮夺权的过程中冲锋陷阵,舍命拼搏,立下不小的功劳,所以在完颜亮登基之后很受信任。
后来,因为感觉自己对军队的掌控力度不够,所以脱离速等一众完颜亮的老部下都被派到军队里历练镀金。
脱离速在其中算是比较优秀的,颇有几分军事才能,所以一路青云直上,只用很短的时间就做到了一路兵马副总管的位置上。
这一次出征,完颜亮特别征调他进入完颜阿邻的军队。
一者是对完颜阿邻不放心,二者是想让脱离速多历练历练,跟着完颜阿邻学点东西,长长本事。
完颜阿邻在新生代将领之中还是属于有本事的那一类,完颜亮希望脱离速可以学到一些什么,尽快地成长起来。
所以其他军将敬畏完颜阿邻宗室的身份,脱离速可不吃这一套。
他们这些完颜亮起家的旧部们和宗室天然不来电,甚至敌视宗室。
之前,脱离速就对完颜阿邻的命令感到不满,现在完颜阿邻更是给他下达了几乎等于要他去死的命令,他如何能执行?
他认真的考虑了一番,觉得自己不能那么听话。
“不行,不能去,去的话,咱们就算能打赢,也要损失惨重,搞不好连命都保不住,就要给那混蛋害死,他自己束手无策,就让我们拿命去拼,这样的事情我们能听从吗?”
脱离速如此对身边的将领说道。
身边将领面面相觑。
他们倒是知道脱离速乃至当今圣上身边旧部,更清楚当今圣上对宗室的苛刻,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也都没有那种敢于和宗室作对的底气。
但是如果脱离速头铁的话,他们当然乐的跟着他一起离开这是非之地,谁也不愿意在这里战死不是?
倒是脱离速身边一个比较亲近的部将劝说了他。
“虽然说这个命令苛刻,我等都不愿意执行,但是完颜将军还是主将,战场上军令不可违,否则就算被杀了也不是不可能,将军必须要想好后招,可不能让完颜将军有的放矢。”
脱离速认真的想了想,觉得这个部将说的很有道理。
虽然说他很不爽完颜阿邻让他们去头铁,但是也不能给完颜阿邻对他不利的机会。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将军不能退出战场,那就佯攻好了,这样不管怎么说也只是攻不下来,有小错但是没有大过,不管怎么说也有办法可以糊弄过去,只要保全军队,陛下一定不会为难将军。”
部下给脱离速提的建议让脱离速很是心动。
“确实,不管怎么说,我也不能落人口实,但是完颜阿邻想让我帮他卖命,他还不够格!”
脱离速冷哼一声,表面回复完颜阿邻说他明白了,但是实际上只打算愉快的摸鱼,根本不准备强攻当地。
他还派人预先找好了退路,如果情况不妙,他就会立刻撤退,这样至少保全了部队。
嗯,就这样干!
完颜阿邻没料到他的威慑力对脱离速反而产生了反作用,脱离速对他离心离德,根本不打算帮他。
而他还在一门心思的筹备渡河。
另一头,苏咏霖自从完颜阿邻抵达无极县之后,就一直派兵在滋水河岸边警戒、监视金军动向,准备随时做出应变。
不过还没等完颜阿邻发起进攻,真定城就已经到了极限。
城内的混乱一直都没停过,剧烈的混乱之中,没有登上城墙的人不是被水淹死了就是饿死了,或者被杀死了,总而言之已经死的一个不剩。
而城墙上的少数幸存者也终于开始面临粮食不足却找不到出路的问题。
乌古论窝伦本来打算用临时赶制的船只逃命,但是却惊讶的发现城外联军已经用小船绕着真定县城进行巡航,就像是狡猾的狼群等待着受伤的猎物彻底失去战斗力一样。
乌古论窝伦感觉城外的联军就是饿狼,他们每时每刻都在想着扑上来一口咬断自己的脖子。
逃命的可能已经没有了,援军又迟迟没有消息,围城依旧,真定城都快给水泡烂了。
很多尸体也已经泡烂了,一阵阵难闻的恶臭不断的挑战幸存者的神经,也就是现在天气冷,恶臭的气味还不是那么浓重,要是天气热,臭都能臭死。
终于,当城上的粮食开始不够吃的时候,开始控制配给的时候,幸存者们脑袋里绷紧的弦断了。
再也没有人可以控制他们了。
十二月二十日,乘船远远绕城巡航的联军士兵发现城内发生了剧烈的战斗,四面城墙上的金兵互相残杀,乱作一团,战况十分激烈,以至于把他们都给看傻了。
他们迅速把消息告知苏咏霖,苏咏霖得知以后立刻亲自驾船前往观察,发现果然如此。
“他们终于撑不住了,真定城破,就在眼前。”
围城一个多月的时间,城内的金人终于支撑不住内忧外患,彻底崩溃,互相残杀了起来。
虽然苏咏霖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但是他知道,这座城池终于要完蛋了。
城内厮杀十分激烈,苏咏霖则下令军队保持克制,不要进攻,而要等待最后的结果,等他们杀到精疲力尽为止。
然后到了第二天早上,城里没什么动静了,苏咏霖才让人带着勾绳靠近城池,上城查看情况。
结果是不言而喻的。
城里几乎没有活人了,城楼上的幸存者死了一片,还有很多身穿官服和优质铠甲的人死在了城楼上,血花四溅,残肢断臂到处都是,无论怎么看都非常恐怖。
也不知道他们经历了多么惨烈的厮杀。
倒也还有幸存者,但是大部分都精神不正常,看到联军士兵就红着眼睛冲上来拼杀,仿佛失去了理智的野兽一样,除了杀戮什么都不会了。
而这样的一群人很快就被杀光了。
苏咏霖下令了,城内鸡犬不留,全部处理掉,他要留下一座空荡荡的真定城,作为日后反攻的基地。
话虽如此,这满城大水倒也是个麻烦事儿,可偏偏现在不能排水,因为外围还有金军主力。
思考一阵,苏咏霖下令开始修复滹沱河河堤,并且在城墙上焚烧城内死者的尸体。
等城上尸体烧完了,再去城内打捞其余死者的尸体,一并纵火焚烧,尽量不要留下任何尸体。
也就是现在天气冷,要是天气热,真定城就是一座死城,苏咏霖都不敢让活人进去。
站在城楼上,看着燃起的大火,以及入目可见满城的浮尸,苏咏霖知道自己取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
他转过头,看着苏海生和韩景珪一帮人在城楼上兴奋地庆祝着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便露出了微笑。
他不喜欢死亡,一点都不喜欢,他认为生命是宝贵的,是应该得到尊重的。
但是如果死亡的是敌人,他会很乐意反手一波超级加倍,让敌人更快的被消灭干净。
现在,不正是如此吗?
满城的敌人被一口气全部消灭,金廷河北重镇真定已经不能履行它的职责,金廷的战略目标已经失败了一半。
苏咏霖感觉如果说那支金军是来解除真定之围的,那么他们的战略目标已经不存在了。
当然,虽然取得了来之不易的胜利,但是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
还有一半。
苏咏霖的目光投向了无极县的方向。
二百二十一 天佑大金!
无极县内,那支极具压迫力和战斗力的金军骑兵还在。
而他并没有与之正面战斗并且获胜的把握,所以依然是以疲敌之策作为主要战略来执行。
滋水与滹沱河形成的天然防线让金军骑兵进退两难,河水上的临时水军超常发挥,让金军渡河变的困难重重。
而眼下的问题还有两个。
第一是苏咏霖不知道河水什么时候就会上冻,让天然防线变得无效。
第二就是那支已经来到南岸的金军偏师,它会有什么动作,会怎么发起进攻。
苏咏霖之前派人去孙子义和辛弃疾那边询问情况,问他们要不要支援,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匀一部分兵力给他们,加固防线。
不过两人纷纷回绝苏咏霖的帮助。
他们认为苏咏霖那边才是压力最大的,而他们这边,可以靠自己创造奇迹。
当时苏咏霖还不知道这两人打算干什么,直到他得知辛弃疾带着水军突袭了金军的补给船队之后才意识到这两人真的给了自己一个惊喜。
他们短时间内打造了一支临时水军,在河面上纵横驰骋,他们就是河面上的铁骑,让没有水军的金军头疼不已,一点办法都没有。
好一招转守为攻。
不仅如此,他们还派来一支水军帮苏咏霖在滋水上设防,震慑滋水沿岸的金军,使得金军始终不敢有什么具体的进攻举动。
神队友啊。
要是光复军的队友们都如此能干,他也不至于几乎一个人扛起光复军的战略进攻职责。
根据他所得到的情报,赵开山在大名府被阻止了两个多月,围攻南乐县城两个月都没有打下来,目前还在艰苦的围城战之中。
至于什么时候才能把那座城打下来继续北上,那还真不好说。
或者说把那座城打下来之后,他还能不能继续北上,更不好说。
锐气尽丧的光复军到底能不能全面占据大名府,清算金人,那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而且更重要的是,要是没有他在河北这边打得风生水起,扛住了金军的进攻,赵开山还能如此安稳的在这里围城作战吗?
很难了。
局势改变了。
苏咏霖原本希望留着赵开山帮他分担来自金国的压力,但是现在看起来,这个想法有点一厢情愿,赵开山才想让他来分担压力。
不过这种局面也并非完全是坏事。
因为敌人并非只有金国,南宋也是敌人。
现在赵开山存在的意义已经从帮他分担金兵的压力转变为了他和南宋之间的缓冲。
赵开山现在最大的作用就是拦住南宋对山东地区可能进行的渗透和进取,阻止南宋势力北上,趁机在他的后方搞事情。
在掀翻金廷之前,苏咏霖没有和南宋产生冲突的想法和打算,留赵开山在南边搞事情,也好帮他分担来自南宋的压力。
至于赵开山会怎么做,他不清楚,但是对于这样一个把权力和自身地位看得那么重的领导人,苏咏霖相信他不会任由南宋摆布。
所以赵开山的存在依然有意义。
苏咏霖从真定县城内出来,回到了水坝上的军营内,思考着之后该做的事情。
只要气温不进一步降低,河水不上冻的情况下,那么就只有一个字。
等。
和金军拼后勤,拼时间,拼耐心,拼定力。
这个时候谁主动发起决战级别的进攻,谁就会落入被动,而苏咏霖十分相信自己在这个层面上绝对比金军有耐力。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完颜阿邻面对着完颜亮的压力,脱离速面临着完颜阿邻的压力,他们层层施压,试图达成自己的目标,但是这却造成了事实上的反弹。
从脱离速打算对完颜阿邻阳奉阴违开始,战局就很难逆转了。
除非河水上冻。
十二月二十二日,辛弃疾从孙子义那边归来,带来了孙子义的通知。
孙子义说之前撤退的金军骑兵再次向鼓城靠近,但是却没有发起进攻的迹象,而是安营扎寨,大有就此在这里形成对峙的架势。
他们的后勤绕了一个大圈子,从水上转移到了陆上,用足够的军队护送,避开了水军的袭击范围,于是得到了较为稳定的供给。
现在他们已经基本摆脱了水军的阴影,很有可能就此发起进攻。
但是孙子义表示自己虽然战败过一次,这一次绝对会非常小心谨慎,不会给他们第二次击败自己的机会,让苏咏霖放心。
“虽然孙将军的确战败过,但是这一次各方面的准备都十分齐全,只要我军不主动出击,金军也不敢贸然进攻,大体上,侧翼是可以得到保障的,将军可以放心。”
辛弃疾笑着说道。
苏咏霖点了点头,对此怀有期待,希望孙子义可以顶住那支金军的进攻,不然他这边也会面临较大的麻烦。
“既然如此,那么唯一的问题就是老天了,但愿老天继续眷顾我们,别让河水那么快上冻,给我们更多的时间,只要能对峙下去,赢得一定是我们!”
辛弃疾也认同这个看法。
时间,天气,温度,俨然成为主导战场局势的重大因素,乃至于决定性因素。
只要河水不上冻,光复军水军就能死死把握住河道,让金军无法渡河,空有强大的兵力而不能发挥出来。
但是如果河水上冻,金军铁骑就能轻松渡河,光复军将被迫直面金军铁骑。
此时此刻,光复军和金军双方的高层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且都在焦虑的等待着最终的结局。
大自然在这个时候向人类展现了它无与伦比的影响力。
十二月二十三日,一切似乎终于见了分晓。
侧翼的金军迟迟没有发动进攻,对侧翼没有造成什么威胁,但是老天爷对苏咏霖的眷顾到此为止了。
河水上冻了。
虽然只是薄薄的一层冰层,并不能承受马匹的冲击力度,不足以支撑金军渡河,但是苏咏霖和士兵们都感受到了极度严寒的降临。
或许就在明天,或许就在今天稍晚些时候,河水将彻底上冻,冰层厚度将足以支持金军骑兵渡河。
苏咏霖攥紧了拳头,暗叫不妙。
跟着胜捷军一起作战的地主豪强武装因为这件事情而发生了很大的震动,苏咏霖派人安抚,赐钱,才勉强控制住了躁动的军心。
另一方面苏咏霖则下令水军不断在河水上游弋,摧毁冰层,不让河水快速上冻,希望以此争取时间。
但是大自然的伟力并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这一点,苏咏霖十分清楚。
哪怕到了人类可以毁灭地球的时代,人类依然不能控制大自然,控制气候和温度。
人类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
金军方面也发现了这一情况,完颜阿邻闻言狂喜,亲自领兵到河岸边观察情况,看到光复军水军在河面上急匆匆的破冰,大喜过望。
“哈哈哈哈哈哈!天佑大金!天佑大金!这一战,我军必将取胜!!”
气温骤降给金军带来的不仅仅是严寒的体感,更有灼热的情感,因为气温骤降,金军士气大振,欢呼的声音响彻云霄。
完颜阿邻下令整军备战,让士兵们吃饱肚子,然后拿出精饲料给战马食用,让战马也吃得饱饱的,养足力气。
最后的决战很快就要来了。
就算真定损失掉了,但是只要能全灭叛军主力,稳定河北,依然是大功一件,最差也能功过相抵!
完颜阿邻顿时扫清一切迷惘,斗志满满。
金军士兵们也斗志满满,抚摸着自己的战马,给它们喂上精良饲料,看着它们大口大口的吃着,心中无比激动。
金军的士气不断攀升。
而与此相对的,是受到震动之后士气低迷的联军。
二百二十二 你们才是我之所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原因
面对寒潮来袭的突发状况,苏海生、韩景珪和辛弃疾等将领急匆匆地来到了苏咏霖的军帐内,求见苏咏霖。
他们希望苏咏霖对此已经有了对策。
整个胜捷军的中高级将领全部集中在了苏咏霖的帐篷里。
他们看着苏咏霖正蹲在火盆边暖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文化水平最高也最会说话的辛弃疾站了出来。
“将军,天气骤然转寒,滋水、滹沱河往后数日必然上冻,水军无法使用,金贼重骑必然渡河来攻,我等该当如何?”
所有人都指着这支军队的灵魂人物给他们提供一条可以行得通的道路。
就像过去的无数次危机时一样,苏咏霖总能带他们走出困境,甚至反败为胜,取得巨大的战果。
他们希望这一次也是一样。
但是这一次,的确不一样了。
因为苏咏霖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出一个一定可以战胜金军铁骑的策略,无论怎么想,他都觉得这是一个很有难度的事情,根本办不到。
在绝对实力的面前,一些阴谋算计都变得很苍白无力。
苏咏霖蹲在火盆边上暖手,一时暖手心,一时暖手背,很久都没有说话,就像没有听到辛弃疾所说的话一样,一直沉默者。
苏海生有些沉不住气了。
“阿郎,我们该怎么办?”
韩景珪也沉不住气了。
“阿郎,我们现在还能做什么?”
苏咏霖抬眼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辛弃疾,看了看帐内军官们脸上急躁的神情。
这些人里绝大部分都是他培养出来的。
他给他们上课,传授给他们新思想,传授给他们新知识,又在不间断的战争和搏杀中挑选了这些活下来、脱颖而出的人们,给他们提拔,于是他们走到了今天。
他们中绝大部分出身低微,几乎都是贫苦农民家庭出身,如果没有苏咏霖乱入这个时代,他们根本也不会有现在的地位和事业。
他们只会和无数贫苦农民一样,失去土地,失去生产资料,失去一切,乃至于生命。
他们会在某次饥荒之中失去土地,花光贱卖土地得到的钱,然后踏上流浪之旅,最后倒在某条不知名的小路上,闭上眼睛,停止呼吸,结束悲哀的一生。
运气好的话会有人挖个坑把他们埋了,比如那个时候家人还有活着的人的话。
运气不好的话,或者会被路过的野狼野狗吃掉骨瘦如柴的尸体,或者就这样静静的倒在地上,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腐烂,只留一具枯骨。
这是他们原本的命运。
他们不会在史书上留下任何一点点墨迹。
而苏咏霖的乱入,敲碎了他们身上命运的枷锁,给他们指了一条不一样的道路,让他们绽放出历史上没有存在过的异样的光辉。
出身贫苦的他们,也能因此得到青史留名的机会。
这可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啊。
苏咏霖于是露出了笑容。
军官们看着苏咏霖露出笑容,更加奇怪了。
有什么好笑的?
眼下这个局面,很好笑吗?
苏咏霖不暖手了,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站了起来,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我刚才没有想什么计策,我刚才是在想,你们当中绝大部分人都是贫苦农家出身,有从南边宋国跟着我来的,还有到了山东之后跟随我的,但是无一例外,你们的出身都很低,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我,你们会怎样?”
军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才加入的辛弃疾更是连话茬都没法儿接。
苏海生左右看看,决定第一个回话。
他上前一步。
“没有阿郎收留我,我会饿死,一定会饿死。”
韩景珪也上前一步。
“我也是,没有阿郎收留我,教我读书识字,给我饭吃,我也会饿死。”
张越景跟着上前一步。
“没有阿郎收留我,我大概会在饿死之前就被冻死,死的一定非常痛苦。”
苏勇也随之上前一步。
“没有阿郎,我活不过八岁,铁定饿死。”
魏克先上前一步。
“没有阿郎救下我,我大概会被抢我食物的那帮乞丐打死,肯定活不下来。”
傅宏达上前一步。
“没有阿郎给我饭吃,我早就饿死在路边了,连我这个名字都是阿郎给我的,这条命,当然也是阿郎给我的。”
军官们一个接一个上前讲述必然的事实。
这或许是原本的历史中,没有苏咏霖这个异物存在的历史中他们那平平无奇的注定绝望且痛苦的人生之路。
他们不会有未来。
而苏咏霖的出现,给了他们未来。
这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的。
苏咏霖于是笑了笑,站了起来,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我问你们这个问题,不是为了提醒你们这条命是谁给你们救回来的,而是要让你们想起你们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从濒死到如今成为军将,手下统领数百数千士兵,立下赫赫战功的这一路,你们还记得是怎么走来的吗?”
苏咏霖这一说,军官们纷纷回想起了他们被苏咏霖拯救之后所经历的种种。
从吃饱肚子到读书习字,从读书习字到练武强身,最后学习各种各样的本领,逐渐成为苏咏霖身边不可或缺的帮手,与他并肩战斗。
这样的一幕幕出现在他们的眼前,让他们顿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似乎挨饿受冻的日子就在昨天,失去家人成为孤儿的日子也就是前两天的事情,而现在,他们几乎拥有了一切,拥有了他们原先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做梦都梦不到。
他们的的确确改变自己的命运了。
“看来你们都想起来了。”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我想说的是,这一路走来,不单单是我救了你们,是我帮助了你们,你们也救了我,你们也帮助了我。”
军官们为之愕然。
连局外人辛弃疾也感到很吃惊。
苏咏霖为什么要这样说?
“你们不要觉得吃惊,我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固然有我自己的因素在里面,可要是没有你们一路扶持,为我血战沙场,我又如何能走到这真定城下呢?
没有你们为我拼死奋战打败金贼,说不定我早就死了,你们被我所救,因我而走到今天这一步,而我何尝不是因为你们,才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呢?
你们相信我,服从我,听我的号令,坚决执行我的命令,把我想要做到的一切都贯彻落实,所以,我才有今日,你们自己才有今日,胜捷军才有今日!”
苏咏霖伸出两只手,握住了站在最前面的苏海生和韩景珪的手。
“我不是万能者,我不是神灵,我只是一个人,一个离开你们的帮助就寸步难行的人,正是因为和你们在一起,我才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和你们一起,走到今天,站在这里!
我们是互相帮助的,我们是共同进步的,我们是相辅相成的,我们一起跨越无数艰难险阻,从最开始的数百人发展到如今的数万人,这本身就是个奇迹!
我们一起创造了奇迹啊诸君,因为我们一起,我们才能创造这样的奇迹,少了你们任何一个人,我可能都走不到今天,你们之所以觉得我无所不能,是因为我有你们,是因为你们在我身边!”
苏咏霖举起了苏海生和韩景珪的手,看了看他们两个,又看了看其他人。
“你们才是我之所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