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八 耶律成辉在利益上的立场相当清晰
耶律成辉被苏咏霖描绘的这一幕吓得很厉害。
他感觉到如果这一幕真的变成真的,那么金国真的很危险。
到处都是起义者,到处都是造反的武装团体,单说兵分几路去应对就是很困难的事情。
皇帝完颜亮固然英明神武,但是眼下金国人才凋零,能撑起场面的名将根本也没有几个。
完颜亮杀戮过甚,闹得金国统治集团内部也是矛盾重重。
面对这些犀利的起事者,金国又该如何应对呢?
一时慌乱之后,耶律成辉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那又能如何?不说能不能如此顺利,单说你这边就算得到那么多人的支持,也不过是一盘散沙,一旦战事不利,立刻就会溃败、惨遭屠戮,根本看不到获胜的希望!
若不能把这些人整合在一起统一号令,是不能和真正的大军作战的,而将军又不把这些人整合在一起,让他们各自为政,只会被朝廷大军各个击破!
朝廷大军会大肆屠戮这些造反者,把敢于抵抗的全部杀光,这些人的宗族、追随者会全部死于非命,中原再也没有敢于抵抗金国的人,将军千万不要以为金国天子不敢这样做!”
“这……似乎是个问题,但是,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苏咏霖忽然露出了耶律成辉怎么看也看不懂的笑容。
“啊?”
耶律成辉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苏咏霖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不是很糟糕的事情吗?
自己的追随者被全部干掉,被屠戮,活下来的人再也不敢反抗……
苏咏霖笑了一阵,便收起了笑容。
“我的意思是,造反的人多了,就算战斗力微弱,但是只要数量大,一样派的上用场,可以消耗金军兵力,可以分散金军兵力,还能给他们巨大的后勤压力,更重要的是……”
苏咏霖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道:“跟着我造反了,就不会再被金国签发了,这是人力之争,也是人心之争,造反的人越多,金国可以利用的人力和物资就越少,我这边的助力就越大。
只要他们不成为金国的助力,那么就可以算作是我的助力,只要金国不能调遣这些人力物力对付我,我就能反过来利用这些人力物力对付金国,这就是我的办法!”
耶律成辉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想让自己尽快的平复下来。
“将军的设想很好,但是不会那么容易的,绝对不会那么容易,一定会有很多问题发生。”
“当然不会那么容易,但是我别无选择!我要迎难而上!和金贼不死不休!你就看着好了,看着我是怎么成功的!”
苏咏霖一声断喝,吓得耶律成辉一个激灵。
“当今天子智计非凡,手腕强硬,绝非南朝皇帝可以相比!将军不要小觑天下英雄!”
他只能搬出这种话来自我安慰。
但是苏咏霖还真没有什么可说的。
“是啊,赵官家要是有完颜亮十分之一的气势,也不至于处处退缩,缩到了这个地步了。”
虽然如此,苏咏霖也不会认怂。
“但是我和赵官家不一样,正因为如此,我才离开南朝,来到这里造反!我已经有了必死之决心,哪怕被金贼五马分尸,我也绝不后退!”
苏咏霖面色狠厉,厉声道:“耶律成辉,现在,我不杀你,也允许你不投降,但是当契丹人集体起事造反时,我需要你成为我和他们之间沟通的桥梁。”
“什么?契丹人起事?”
耶律成辉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契丹人会起事?契丹人为什么要起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是你策动的?你怎么可能策动?”
“你别误会,我没那么神通广大。”
苏咏霖连忙否认,又说道:“但是我会推波助澜,更会合纵连横,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大家一起反金,你看着好了,看着我是怎么把这貌似强大的金国搅得天翻地覆的!”
说完,苏咏霖转身离开了关押耶律成辉的牢房。
留下耶律成辉一个人待在牢房里皱眉苦思。
他不知道苏咏霖的胆子为什么那么大,那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他都敢做,行事作风天马行空,让人根本不知道他下一步想要干什么,并且能想出什么办法去实现自己的目标。
更关键的是,这样的事情要是真的让他做了,还做成了,大金国可就真的大事不好了。
完颜亮扛得过去吗?
别人不知道,耶律成辉可是清楚金国朝廷内部对完颜亮不满的人大有人在,而宗室内对完颜亮感到不满的人就更多了。
他杀戮宗室太过火,埋下了很多仇怨的种子,现在还好说,苏咏霖要真是搞成了什么举世皆反的战略,难保完颜亮不会面临众叛亲离的局面,从而整个金国都会摇摇欲坠。
真要到了那种情况,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呢?
做苏咏霖和契丹人之间的桥梁?
虽然说契丹人的身份让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就和徒单京一样被杀掉,但是耶律成辉的契丹人认同并不太强烈,他更加认同自己的权势和地位,除此之外兴致缺缺。
但是如果金国不行了,那么为了维持自己的权势和地位,就很有必要找个出路,好让自己的权势和地位得到延续。
这个比较重要。
如果真的,真的如同苏咏霖所说的那样,完颜亮和金国终将败亡,那么耶律成辉也不会死忠于完颜亮。
哪怕完颜亮是第一个愿意在相当程度上重用汉人和契丹人的女真皇帝。
耶律成辉在利益上的立场相当清晰。
这一点,苏咏霖当然也清楚,所以他并未急着让耶律成辉加入他的阵营。
倒不如说等时机到了,耶律成辉自己会赶不及的加入他的阵营。
不只是耶律成辉,还有很多其他正在观望的人们,那些不同与普通地主豪强的,真正有政治视野的士人们,他们也正在观望局势。
孔氏的投资主要还是被苏咏霖用武力胁迫的,大部分具备政治视野的人并没有那么看好苏咏霖,他们总感觉苏咏霖会覆亡。
那么苏咏霖就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他们,自己是多么强大。
从八月中下旬开始,苏咏霖就大规模调动刚刚整编完毕的军队在东平府内纵横驰骋,攻城拔寨,九月上旬就已经平定东平府全境。
东平府内的女真官员、士卒大大小小上上下下几乎被苏咏霖全部歼灭,依靠这一段时间的夺城战、野战,苏咏霖很好地锻炼了新兵们,几乎所有新兵都被投入战场,尽力了至少一次战斗。
五大主力团轮番上阵,老兵带着新兵们在战场上重温在军营内学到的知识,磨炼战阵之术,新任军官们也在战场上精进自己的指挥能力,不断的成长着。
苏咏霖通过战功战绩不断提拔优秀的新人担任军官,充实基层军官队伍,在很短的时间内很好地整合了胜捷军的组织程度。
而在这段时间内,苏咏霖也给了辛弃疾所率领的重步兵精锐赤斧营一些战斗的机会。
一百七十九 他们注定是陌路人了
这一轮大战之中,因为训练的原因,辛弃疾都在率领人数只有三百人的赤斧营进行集训,没有参与进去。
面对全军各团各营都立下战功的情况,辛弃疾非常不甘心,于是请求苏咏霖给他一些战斗的机会。
“全军各营都有和金贼交手,唯独赤斧营没有,这不利于赤斧营精锐之成长,愿将军给赤斧营一个机会。”
辛弃疾数次向苏咏霖主动请战。
重斧部队的战斗主要是针对骑兵的,而金军主力覆灭之后,剩下的骑兵已经没什么威慑力了。
苏咏霖利用缴获的数千匹战马武装了三千虎贲营骑兵,在整体上已经占据了骑兵上的优势,目前山东境内的任何一支金军骑兵都不会比胜捷军骑兵更多。
于是苏咏霖就开始放心大胆的让虎贲营骑兵们纵横驰骋,和人数上不占优势的金军残余骑兵对攻,用战场和真实的战斗让胜捷军骑兵加速成熟,尽快成长。
这样来的确很容易造成士兵的折损,但是能活下来的都是高生存率的优秀士兵,是拥有成为精锐骑兵潜质的优秀人才。
而且以多欺少的情况下,胜捷军骑兵屡战屡胜,金军骑兵屡屡惨败,机动力上完全不是胜捷军的对手。
因为这个情况,苏咏霖只能安排重斧部队跟着步军一起和金军步军对战,双方正面交手,军阵对拼。
临阵经验总是要积累的,赤斧营也好,辛弃疾本人也好,这个机会,苏咏霖当然会给。
于是双方军阵对拼的时候,重斧军穿着厚实的重甲在阵内待机,等时机一到,他们就挥着大斧就冲上前开无双,在金军军阵内大开杀戒。
还真别说,身着重甲的赤斧营士兵就像是人肉坦克一样,威力十分恐怖,几乎立刻就能把金军军阵撕个大口子出来,直接搅乱他们的阵型。
赤斧营身后的步兵们会立刻跟上,彻底撕裂金军军阵,使之溃散,后方骑兵趁势压上,三下五除二就能歼灭金军,效果极佳。
一来二去,东平府的金军再也不敢出战,只敢龟缩在城池里固守。
面对这种情况,苏咏霖一面诱降一面强攻,既锻炼了军队的攻坚能力,也成功拿下了城池。
东平府顺利拿下,女真人全部肃清,胜捷军三万人整编计划到这里为止也全部完成。
除了三万胜捷军之外,苏咏霖还能指挥五万人左右的地主武装,他们也听从苏咏霖的指挥,本地开战的话苏咏霖能策动至少八万人的兵力和金军对战。
但是若要继续北上执行新的战略,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胜捷军了,在那种情况下这些未经完整训练的地主武装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也只有守卫家园能激起他们的斗志。
苏咏霖打算把胜捷军带出去,在新的天地展开进攻,并且大力宣传,引起更多人的群起反抗,掀起一轮大起义的浪潮。
关于这个计划,苏咏霖也通知了孙子义,孙子义表示赞成。
孙子义在之前那场金军反击战之中全程没有参战。
当然不是他不想参战,而是苏咏霖的行动速度比较快,孙子义刚刚整顿完军队准备出击支援苏咏霖的时候,战争已经结束了。
孙子义就有点郁闷。
他是真心实意要支援苏咏霖的,因为各种意义上来看苏咏霖都和他是天然的盟友,也是共同制衡赵开山野心的重要朋友,两人必须携手进退,向外出击金国,向内震慑赵开山。
赵开山那个混蛋的一顿骚操作然后打了败仗的事情孙子义也知道了,他幸灾乐祸,同时对苏咏霖不计前嫌前往救援赵开山的行为表示不满。
他写信给苏咏霖,提醒苏咏霖要小心赵开山。
他要苏咏霖多长几个心眼,说赵开山根本不是个会知恩图报的人,他反而会因为你展现出来的战斗力而忌惮你,甚至背后对你下手。
自从之前那件事情以后,孙子义彻底失去了对赵开山的信任,赵开山做任何事情他都觉得赵开山居心不良,所以他不管要做什么都会留一支预备队随时应付赵开山。
苏咏霖看了信,觉得十分感慨,感到信任这种东西一旦被背叛,就再也不可能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他们注定是陌路人了。
此时此刻,孙子义也在大规模扩军。
他一边扩充自己的嫡系部队神武军,一边接纳地主乡绅武装的投靠,很短的时间内把自己的部队也扩充到了七八万人的规模,打算和苏咏霖一起北伐中原,推翻金廷。
这一次没能帮到苏咏霖,他觉得过意不去,觉得是苏咏霖帮他挡灾了,于是就送了一批粮秣、军械等军用物资去感谢苏咏霖,同时和他商量下一步进攻目标。
苏咏霖很高兴地收下了孙子义的礼物,回信给孙子义,阐述了自己的举世皆反战略,希望孙子义可以和自己一起,两路大军一起北上,把河北搅个天翻地覆。
只要河北有足够的人起来造反,那么就是一道天然屏障,不仅可以让金军无法在河北得到人力和物资的补充,还能给自己这边提供足够的战力帮助。
没有河北山东等广大中原腹地,经过所能动员的人力物力就会大大缩减,若是可以把金国主力抵挡在燕云一带,更是能极大地削减金国的战争潜力。
孙子义对此非常认同,于是和苏咏霖约定出兵日期,双方一起出兵。
另外,在对付赵开山的事情上,孙子义也给苏咏霖提了个醒,让他注意留一支兵马坐镇,以免全力出击之后后方不保。
对赵开山这个没有节操的家伙,孙子义是完全不相信的,所以孙子义打算留下一万人左右的嫡系部队以随时监视赵开山的行动。
一旦赵开山要搞事情,他们会坚决反击,绝不对给赵开山搞事情的机会。
虽然说眼下赵开山正在集中兵力往西部突击,大有突入大名府路的架势,可谁知道这家伙会不会突然拐弯北上进入苏咏霖和孙子义的势力范围内呢?
孙子义让苏咏霖尤其注意防御东平府这个重要的水陆交通枢纽。
对此,苏咏霖也觉得有必要。
防人之心不可无,苏咏霖可不要当一个被背刺之后怨天尤人的人,与其背刺之后后悔,不如提早做准备。
于是苏咏霖决定把苏绝和他的部队留下来坐镇。
然后他盘算了一下,感觉留苏绝一个人不太够,可能还要配上能动员各地民兵组织协助军队的指导司要员,于是苏咏霖决定把田珪子也留下来坐镇。
这两人留下来了,苏咏霖想着还要给他们配一双眼睛,让他们不会被蒙蔽。
于是他决定把苏隐的情报部队也留下来一批,在军事、政治和情报方面一起协作,力保后方不失。
除此之外,苏咏霖大宴宾客,大会亲朋,短短的时间内和东平府内愿意和胜捷军合作的大小地主士绅喝酒吃饭来了一轮,基本上和各地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混了个脸熟,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愿。
不管有没有用,总要做个姿态,让所有人觉得自己是个性格不错的上司,可以直接接触到,而不是冷冰冰拒绝接触的对象。
这样多多少少增加一些印象分,也会不自觉地提高这些相对独立的地主乡绅们心中的政治倾向。
这样一来,万一赵开山要当一个背后捅刀子的无耻之徒,苏咏霖和胜捷军也不会毫无还手之力。
当然,他还是希望不要发生这种事情的。
兄弟一场,他并不想那么快就和赵开山兵戎相见。
一百八十 光复军的灭亡正式开始倒计时
说起来,赵开山的转变挺符合苏咏霖的心理预期。
苏咏霖之前就从李啸和陈乔山那儿得知赵开山当了领帅之后脾气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会摆谱。
他整个人感觉就和以前完全不一样,越来越不喜欢和人接触,越来越要别人注意上下尊卑,不能随意接触、冒犯他,有意无意的树立个人的权威和不可触碰的领域。
而且听说赵开山正在遴选优秀忠诚的士兵,重组自己的私人卫队。
甚至还有在每一支部队里安排监军的打算。
看起来之前那次反叛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他开始向一个真正的统治者进行转型,虽然这个转型的过程不那么顺利,但是统治者的壳子他已经拥有了。
虽然壳子里面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苏咏霖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这只是在他必然灭亡的道路上添加了一个助推器而已。
俗话说得好,当一个团队走下坡路的时候,总要有人踩一脚油门加个速,而赵开山作为团队首领,当仁不让地承担起了这个角色。
光复军的灭亡正式开始倒计时。
苏咏霖甚至可以听到那计时的钟表发出的滴答声。
滴答,滴答,滴答~
时间一到,尘归尘土归土,光复军会走向终结,完成它的历史使命。
而苏咏霖并不打算做点什么来挽救光复军,因为没有那个必要。
光复军接下来存在的意义,只是尽可能地捣毁更多的金国官府,消灭更多的金兵,并且持续损耗本地地主豪强的力量,争取和金军两败俱伤。
仅此而已。
战略上的目标已经不复存在了,赵开山实现不了战略目标,他只会昏招迭出,不断地加快自己的灭亡速度,不断地踩油门,让自己向深渊疾驰猛进。
和陈乔山还有李啸的通信是这两人主动提出的。
他们表示自己有很多军事上的疑问想要向苏咏霖咨询,希望苏咏霖可以给他们一些技术上的指导和解惑。
询问的问题从一开始的军事常识到家长里短,到他们个人过去的一些事情和儿时的回忆,由浅及深,谈论了很多很多相关内容。
他们的关系也渐渐变得更深更友好,从公务到个人,这两人俨然成了苏咏霖的粉丝,对他产生了一些崇拜的感觉,到这次战斗结束苏咏霖立下大功为止,这种关系就更加明确了。
他们会把自己在近期感到疑惑的问题向苏咏霖诉说,苏咏霖会给出自己的建议,还会安抚他们,并且趁机讲述一些自己的理念。
而赵开山的一些动向也从两人的信件之中被苏咏霖完全得知。
但是这并不是苏咏霖的情报渠道,这两人说的苏咏霖并不关心,他真正想知道的都是苏隐的情报部队提供给他的。
他只是想要和这两人保持书信往来,然后转移一下赵开山的视线。
这样,多少可以给赵开山找点麻烦不是?
苏咏霖怀着这样的异样心思,维持着通信,把三人算计的死死的。
虽然有点对不起陈乔山和李啸,但是……世上哪里有完全不被利用的人呢?
利用赵开山对这两人的猜忌,在光复军内部搞点事情,在赵开山灭亡的道路上稍微推一把。
这不是很有意义的事情吗?
这没错。
因为苏咏霖现在在做的是一件非常危险的大事,不成功,就一定会死。
一想到这一点,他就觉得没什么事情是不能付出、利用的,包括他自己的命,必要时都可以用做赌注。
他是弱小的,他举世皆敌,说不定连完颜亮的处境都比他要好。
可他也是强大的,只要给他时间,他能把他所掌握的力量全部整合,以超越时代的组织能力把力量发挥到最大,掀翻这个腐朽的帝国,改变这个世界。
只要给他时间。
他现在非常需要时间。
以至于连练兵集训的时间都要和攻城略地的时间结合在一起,一边战斗,一边练兵,用血与火锻炼强大的军队和坚定的意志。
如此固然效率高见效快,但是也会带来损失较大的问题。
为了抚恤战死、致残的士兵,苏咏霖在四大司之外设了胜捷军第五个文职司,取名为保障司,专司因为战争、训练、执行特殊任务而战死、致残不能自理的士兵的事情。
为了让人人都愿意跟随自己,愿意为胜捷军的理想而拼命战斗,就必须要把士兵本身和军属家庭的生活问题纳入考量之中。
对于这一点,苏咏霖一直都非常重视,打一开始就把这个问题交给林景春的后勤部门负责。
但是眼下军队人数越来越多,让负责经济问题的林景春再负责更多的事情,明显更加繁忙,职权也太重。
于是苏咏霖再次分权,把这一部分的任务剥离开来,单独设立保障司负责。
士兵本身和军属家庭的生活保障问题就被全部纳入保障司统一管理,保障条例和军属福利等等条款也在全军范围内公布,让全体士兵都了解到胜捷军的政策。
于是士兵们人人欢欣鼓舞,对这一政策非常欢迎。
讲究理想和目标,也要讲究实际问题,并且解决实际问题,否则就是空口开大炮,他苏咏霖就可以改名叫苏大炮了。
这种事情做不得。
军属家庭在赋税和教育层面都有优待,胜捷军会拿出真金白银兑现自己的承诺,让广大农民看到胜捷军是说到做到,绝不食言的。
比如开办工场招募女子做工,比如村庄内的免费识字学习班,还有军属家庭得到的实实在在的福利待遇。
这些优待政策也将促使更多的农民家庭愿意把儿子送到胜捷军参军,以保障他们自身的利益。
苏咏霖利用这样的福利政策把胜捷军和广大农民的利益绑定,互相难以割舍,便可以得到非常坚实可靠的大后方。
这一点,无论是赵开山,还是完颜亮,还是赵构,都不具备。
如此,也能在相当程度上让参军当兵成为一种荣耀的事情,极大扭转了自古以来百姓对军队和军人的负面感官。
胜捷军所到之处,一切都会变得和原来不一样。
苏咏霖一边加紧根据地的经济建设和军事建设,一边也在加紧政工干部的培养,争取在更短的时间内培养更多合格的指导人才。
与此同时,军事战略也快速成型。
胜捷军的军事职能部门参谋司也在这一阶段成功设立。
为了让胜捷军的专业度进一步提高,苏咏霖完善了文职军官制度之后,又开始对参谋制度进行确立,设立了参谋司。
参谋司以苏绝为参谋司主簿,苏海生为参谋司郎中,并且力排众议,提拔新人辛弃疾为参谋司郎中,将其纳入胜捷军的军事决策团队当中。
在这一阶段的军事决策过程中,辛弃疾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这一次与孙子义的联合出兵北上,苏咏霖的一阶段目标是博州、恩州和德州,一路北上取此三州,在这三州站稳脚跟,然后进入河北。
进入河北之后不以扩充地盘为目的,而以号召河北豪杰群起反抗金帝国残暴统治为目的。
他们需要在河北攻城略地,以自身为榜样,激起当地人的反抗意志,号召他们群起反抗金国,掀起反抗狂潮。
辛弃疾对博州、恩州和德州三州的攻略计划提出了一些很有意义的建议,不过在之后的战略上,他似乎信心不大。
参谋会议上辛弃疾没有明说,会议结束之后,辛弃疾主动求见苏咏霖,想要就这个问题和苏咏霖探讨一下。
“以我军目前的实力,贸然进入河北刺激到金国并不是好事,金国调集大军南下固然需要时间,但是金国也有常备精锐,金主一声令下,他们就能南下作战。”
苏咏霖对此是认同的。
“这个我是认同的,我知道,这样做危险系数很高,但是幼安啊,我不可能永远避开他们,我必须要和他们正面对决,并且击败他们,取得胜利,只有这样,才能让更多人跟随我,反金。”
辛弃疾十分忧虑。
“将军,这太危险了,稍有不慎,满盘皆输啊!”
“我知道,但是造反这种事情本就是危机中求生存,若无危险,又怎么算得上是造反呢?我若没有对抗危险度过危险之能力,又怎么能让更多观望局势的人跟随我一搏呢?”
苏咏霖的回答让辛弃疾无言以对。
一百八十一 辛弃疾遭到了剧烈的思想冲击
辛弃疾思来想去,感觉苏咏霖说的很有道理。
很多人不是不想反,而是胆子比较小,这一部分人只要有人带头造反,就一定会跟着一起反。
但是大部分人比想象中的还要胆子小,不能在他们面前正面击败强大的敌人,告诉他们起义军更加强大,他们就绝不会跟随起义军,只会坐壁上观。
他们是投机者,只会追求更为纯粹的利益,而不会用自己的命来当赌注。
山东打的胜仗在他们看来并没有多么了不起,只有在他们面前打胜仗,还要把金国中央的军队打败,才能让他们产生投机的欲望。
苏咏霖预料金廷方面第一波应该不会动用大军,大军需要动员时间,出动先锋军南下平叛是比较可能的行为。
那么苏咏霖首先要面对的,就是那支先锋军。
极大的可能是拥有很强野战能力的野战部队,对于胜捷军来说,是极大的考验。
“幼安,与其在这里担忧咱们能不能活下去,倒不如认认真真的思考一下,咱们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提高活下去的可能性,你说对吗?”
苏咏霖拍了拍辛弃疾的肩膀:“到时候,你麾下赤斧营可就要到了真正派上用场的时候了,你们要对付的就不是那些毫无战斗力的步军,而是真正的野战铁骑。
咱们终归是要直面金国铁骑的,不能和岳家军一样正面击溃金国铁骑,我们就不能说在中原站稳了脚跟,我们的一切也就是镜花水月,你敢吗?”
辛弃疾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他回想起了自己当年在中都秘密考察之时看到的金军铁骑。
那些钢铁怪物一旦出击,便是不死不休。
胜捷军若要打胜仗,就一定要跨过那道坎儿,达到当初岳家军的坚韧程度,要让金军再次悲呼【撼山易,撼胜捷军难】,否则就根本不能在河北平原上生存。
辛弃疾顿时感觉自己肩膀上的任务有千斤重。
但是他的回答绝对不会因此有所改变。
“敢。”
苏咏霖笑着点了点头,表示对他的期许。
少顷,苏咏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笑着问道:“听珪子说这几天你每天都会抽空去他的学习班里听课?怎么,你也对指导司的工作感兴趣?以后想当个指导员?”
辛弃疾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不是的,我只是感到好奇,我感觉胜捷军有太多太多和其他军队不一样的地方,我从没见过任何一本兵书上说起过需要对士卒进行如此深刻之教化,我想不通,就想到源头看看,源头,当然就是指导司。”
苏咏霖点了点头,知道辛弃疾感到疑惑的应该就是胜捷军对士兵进行的思想政治教育。
也就是上等人和牛马之间的矛盾以及民族之间的一些矛盾的理论。
那可是直指社会本质和阶级本质的理论,是有着极其明确的指向性和指导意义的。
作为一个受到传统儒家教育长大的人,也是当前胜捷军群体当中少有的真正的知识分子,辛弃疾对此感到疑惑乃至于惊恐都是可以理解的。
现在看来,他的疑惑大于惊恐,应该是因为比较年轻,而且胆子大,所以有这样的反应。
要是个老学究听到这些内容,恐怕就不是这个反应了。
于是苏咏霖笑了笑。
“你是不是感觉这样做很危险?把那种思想传授给士兵,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
辛弃疾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将军,我以为,行军用兵之道,在于训练,在于严格的军令,要让军队做到令行禁止,这才是强军之道,而其余的东西……似乎不是最重要的。”
说老实话,辛弃疾第一次听胜捷军的政治教育课的时候,那是相当惊讶。
他组建赤斧营是从济南本地招兵,但是也从军队里调拨了一些有经验有能力的老兵进入,作为军官骨干尽快拉起军队。
在那个时候,他就意识到胜捷军的不一样。
训练内容并不完全是他说了算。
他可以对赤斧营的专业训练内容做规定,但是除此之外,胜捷军对练兵进程是有一套专门规定的。
专业训练之余,必须要保留一定的时间用来进行另一个层面的训练,这是所有胜捷军部队都必须要遵守的条例,任何兵种都不能改变这些条例。
扫盲识字课程已经很让他吃惊了,晚上的篝火大会就更让他吃惊。
他们讲的都是一些过往的残酷话题,那些事情作为一个自幼生长环境优渥的知识分子来说,是难以想象的。
辛弃疾同情他们,但是看到他们哭得那么凄惨,多多少少有些难以理解,不理解他们到底为什么哭得那么凄惨。
感同身受是不存在,只有真正经历过才能感觉到,除此之外想要感同身受只是一种奢望。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赤斧营的新兵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拧成了一股绳,在各种意义上都具备极为强大的凝聚力,互相之间抱有高度的认同,并没有因为出身籍贯不同而产生分歧。
这让辛弃疾相当的惊讶。
于是他开始深入了解在士兵当中流传的这些思想的具体内容,得知这是一套关于上等人和牛马之间的理论。
理论的核心在于以官僚和地主为代表的上等人群体根本不把老百姓当做人看,他们只是牛马,除了生产就是生产,没有任何人生意义。
他们就应该一直工作到死,什么都不要想,乖乖的作为生产的工具而存在,最好连吃饭喝水都不要。
可是胜捷军认为这是不对的。
生而为人,就该有他的价值,除了生产,还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去做。
可以吃饱肚子,可以穿好看的衣服,住舒适的房屋,享受更好的精神物质产物,不必总是吃苦受罪。
他们是可以这样的,之所以现在没有,是因为他们遭到了不公平的剥削和压迫。
他们所生产的物资被极大的剥削走了,他们没有得到自己应该得到的,他们无法储蓄,无法对抗风险,这一切都被上等人们夺走了。
上等人利用他们的权势和暴力从百姓手中夺走了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
留给他们的只有无穷无尽的苦难和暗无天日的处境。
这是不可以的。
胜捷军是农民的军队,大家聚在一起,就是为了反抗这种不公的待遇。
为了反抗这种不公的待遇,大家要团结一心,用手中的武器拼出一个未来。
碾碎所有上等人和自以为是上等人的蠢货,把这个世界改造为可以让所有人平等相待、安居乐业的世界。
让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上等人,也再不会出现牛马,可以吃饱肚子,可以读书识字,过上好日子。
辛弃疾感觉自己的精神遭到了剧烈的冲击。
他回想起了自己成长过程中所见到的那些人间悲剧,那些吃不饱肚子的苦难农民,那些凄凄惨惨的饿殍。
他一度认为那是因为金国残暴的政策所导致,所以解决问题的方法在于推翻金国,让南边的大宋光复中原,这样就可以救国救民了。
但是从胜捷军的这套理论之中所感觉到的东西来看,似乎这并不仅仅是金国的问题。
因为这套理论当中有一条,说【上等人并不仅仅存在于金国,也存在于整个天下,不分国别】。
这套理论稍微剥开一点去看,不就是说南边的大宋国也有上等人,那么既然胜捷军要和上等人作斗争,不就是说……
胜捷军将来也会把宋国当成敌人?
一百八十二 辛弃疾急切地想要寻找到答案
辛弃疾对于胜捷军的这一目标感到不可思议。
但是他随后又联想到苏咏霖这个出身宋国却来金国造反并且明确表示不信任宋国的人……
他忽然有了一种极强的既视感,可是他又不敢直接询问苏咏霖。
于是来到东平府之后,他打听到新成立的部门指导司正在广泛培训名为指导员的人才,好像就是专门负责这部分理论工作的,于是他就前往旁听。
田珪子没有阻拦,让他跟班旁听。
在旁听的过程之中,辛弃疾更加深入的了解到了这套上等人和牛马的理论,意识到他所猜测的并不假。
胜捷军并不认为他们的敌人只是金国女真人,而是将一个名为上等人的群体看作敌人。
上等人不单单是女真人,也包括所有为非作歹的汉人、契丹人、奚人,甚至不单单是金国,南边的宋国,西边的西夏,甚至还有西南的大理国,都有上等人的存在。
胜捷军的斗争方式是团结被当做牛马的农民们,唤醒他们的战斗意志,解开他们的锁链,让他们得到解放,并且加入胜捷军,一起战斗。
胜捷军的最终目标是利用穷苦农民的力量掀翻所有上等人,建立一个真正不再有上等人和牛马之分的国度,让人们安居乐业,共享太平。
掀翻金国夺回中原只是第一步,之后,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而为了实现这个共同的理想,掀翻金国女真人的政权作为大家的基业就是必须要办到的。
为此,不惜抛头颅洒热血,也要掀翻金国政权,初步建立属于全体穷苦农民的国度。
所以说,胜捷军并不是单单为了反金,而是有更大的图谋?
宋,西夏,大理,都在胜捷军的目标范围之内?
而且似乎还不仅仅是如此。
上等人?
官僚和地主豪强?
都是敌人?
胜捷军到底要干嘛?
辛弃疾在这一阶段是恐惧大于疑惑的。
他怀疑自己加入了一个奇怪的恐怖组织,因为这种激进的思想和传统儒家思想的一些内容是完全不同的,甚至是相互冲突的。
可是胜捷军军队之中那种蓬勃向上互相帮助团结友爱的氛围却让他更加的困惑了。
这样一个充满了友爱和欢笑的团体,就算是他也能感觉到蓬勃的正能量,所有人进入这个团体之后都会在短时间内被这样的氛围所同化,变得开朗,愿意谈笑。
完全没有普通军队里那种森严的等级制度和死气沉沉的氛围。
更不用说胜捷军的士兵们和百姓相处极为融洽,军队集体出动帮助百姓干农活干杂活都是常态。
而这也是儒家思想中所描述的大同社会的一种表现。
大同社会是传统思想所认定的最高等级的理想社会,为历代儒客所推崇,其理念就是天下为公,一切都是公有,为天下人服务。
权力也好,财物也好,食物也好,都是公有,即所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这一点,辛弃疾在其他地方没有见到,但是在胜捷军内部却见到了。
胜捷军讲究一个一切缴获归公,一切财富归公,然后由胜捷军组织进行公正科学的分配,分配模式受所有人监督。
除了正常的兵饷和战功受赏之外,胜捷军士兵们没有其他的财富来源,可是他们的生活却得到了极大的保障,并没有忍饥挨饿的情况存在。
光一个一日三餐就已经可以凌驾于其他所有军队之上了,更不用说其他的一些日常生活所需要的物质,如衣物、汗巾等等,胜捷军都可以给士兵提供。
从这些情况上来看,辛弃疾确定胜捷军的确是做到了【缴获归公,也用于公】这样一件事情。
没有士兵认为缴获归公是一项不合理的规定。
或许他们在其他军队里都是把缴获当做自己的私产,而进入胜捷军之后,就开始认同缴获归公理念。
上至苏咏霖下至刚刚入营的新兵,只要在军营中,他们的吃穿用度几乎一样,没什么不同。
苏咏霖能吃到肉,士兵也能吃到肉,苏咏霖能吃到干饭,士兵也能吃到干饭,只有个别的部队因为训练强度不同,所以饮食方面和一般军队略有不同,待遇较好,比如赤斧营。
这也是军规所认同的。
军官在日常生活中也没有凌驾于士兵之上。
只有在战场上和训练场上士兵才有听令行动的义务,日常生活中士兵是相对自由的。
辛弃疾基本没有见到胜捷军中有军官打骂士兵或者对士兵使用私刑的情况。
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犯了错误,都是军法司的军法官严格按照军法进行惩戒,并且将具体情况通报全军知悉,没有任何隐瞒。
惩戒之后,情节不重的话,需要军官或者士兵写悔过书,在自己的部队内当众宣读,表示自己认清了错误,然后全军鼓掌,欢迎他改过自新,回到这个大集体中。
这一页就这样揭过去了。
问题要是严重的话,就不会那么简单。
胜捷军内决不允许任何军官对士兵使用私刑,一旦发生这样的情况,问题会非常严重。
之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一名训练军官因为几个新兵连续三次懒惰、不愿意早起训练而气急,从而动手殴打他们,事情传开之后,军法司立刻介入,并且第一时间报告给了最高统帅苏咏霖。
苏咏霖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情亲自前来参与处理。
最后的结果是把那名军官撤职,使之成为普通士兵,书面检讨五百字,并且在全军面前做检讨,罚清理军营粪便三个月,还要当众向那几名被打的新兵道歉。
而那几名新兵也因为不遵守军规遭到了惩处,道歉之后被撤销军籍,遣回原籍,家属取消军属待遇,军属收益全部收回,终身不得再次进入胜捷军、农会组织内工作。
等于把他们拉入了黑名单。
然后把这个处理方案公之于众,当时在胜捷军内部引起了很广泛的讨论,大家都认为这样的处理结果能服众,所以普遍认同。
这也对军官和士兵起到了间接的教育作用。
这是胜捷军和其他军队完全不同的地方,也是和大同思想最接近的地方,越是深入了解这支军队,参与到军队的运行之中,辛弃疾就越是能感觉到这里就好像一个微缩的大同社会。
可是他们的指导思想并不是儒家思想,而是那个奋斗者的思想。
甚至于苏咏霖这个开创者对儒家思想并不尊重,甚至会出动军队强行攻打曲阜县城,用武力胁迫孔家人出任曲阜县令。
这毫不尊重圣人的行为,让辛弃疾十分震惊,也完全想不通。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人让大同社会无比真实的接近了现实呢?
这种矛盾感让辛弃疾极为困惑。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为什么它如此的接近大同社会,却又好像和这一切格格不入似的?
辛弃疾急切地想要寻找到答案。
一百八十三 我的一切,就在其中
辛弃疾觉得他在指导司内所得到的答案还不够完善。
那是一种成型的成体系的思想,可以指导接下来的行动,却并不能解除他的疑惑。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这种思想的根源到底来源于何方,为什么会诞生。
因为看出了辛弃疾在思想上的混乱,苏咏霖把自己最早给自家人还有工场里的工人们上课所用的资料整理了一下,交给了辛弃疾。
“看看这些吧,我和你一样,也是从小读圣人经典长大的,但是我现在却要走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这些,就是我改变想法的根源,希望你看了之后,可以找到解决你的困惑的答案。”
辛弃疾看着那厚厚一叠纸张,伸手接过,点了点头。
“我会全部读完的。”
“嗯,我的一切,就在其中。”
苏咏霖拍了拍辛弃疾的肩膀。
辛弃疾点了点头,回到自己的住所,把这厚厚的一叠纸张摊开来,开始一张一张的细细
他很快就惊讶的发现这并不是什么长篇大论,而是一些苏咏霖的亲身经历。
他把自己从小到大走过看过的地方、人、事件记录下来,类似于民情咨文,这厚厚的一叠纸张几乎全都是这些内容。
辛弃疾一开始有些疑惑,这和他那种格格不入的思想到底是怎么形成的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耐着性子看了一张纸之后,辛弃疾忽然明白了。
这是苏咏霖这一路走来的心路历程,近乎于他自己为自己写的自传,写的是别人,也是他自己。
他作为一个生活优渥锦衣玉食的官家大少爷到一个叛逆的造反者这一角色转换究竟是为了什么,他究竟尽力了怎样的思想转变,缘由全都在这里了。
第一张纸一看起来就挺有年份的,记录的是苏咏霖九岁的时候跟着父亲南下贩私盐,在松阳县见到很多吃不上饭的人的事情。
那个时候苏咏霖怜悯他们,想把身上的钱都给他们,让他们吃饱肚子,但是他的父亲阻止了他。
他的父亲对他说,你能救他们一时,让他们吃上一两顿饱饭,但是之后呢?
你能管他们一辈子饱饭吗?
这一群人你或许管得了,但是吃不上饭的人成千上万,咱们贩私盐虽然赚得多,也养不起成千上万的人。
所以,他的父亲让他收起良善之心,只对可以利用的人施以恩惠,对无法利用的人则不要管太多,因为他们早晚都要死。
应该把有限的资源投入到最有用的人身上,让对自己而言最有用的人活下来,收取他们的忠诚,获得他们的效力,这才是最有意义的事情。
对于那些一看就没有什么用处的泥腿子,则不要有多余的关注。
苏咏霖对父亲的看法十分不满,他认为这样的看法是有问题的。
都是人,为什么要区别对待?
而且比起该救谁的问题,他更加在意为什么这些人会吃不上饭。
想到这个问题关键之后,他这样询问父亲。
他的父亲当时愣了一下,很久之后才说因为天灾人祸,但是人祸显然是最主要的。
地主和官员联手,借着天灾的机会,用各种手段把农民的土地巧取豪夺,让有地农民失去土地,流离失所,坐吃山空,最后沦为流民。
地主和官员越来越富庶,无地农民则越来越凄惨,能在城里找到工作还好,找不到的,最后就是这样的下场。
苏咏霖又问那些人为什么要掠夺农民的土地?
凭什么?
父亲回答说,因为那些人有权有势,且无比贪婪,他们尽管已经有了很多,但是渴望获得更多,欲壑难填,哪怕全天下所有的土地都被他们占据了,他们也不会满足。
苏咏霖又问难道没有人管束他们,任由他们胡作非为吗?
父亲说,往前历朝历代都有人管束,但是咱们大宋是没有的。
他最后做了总结,认为吃不上饭的人之所以吃不上饭,天灾的原因只占一部分,且不是最主要的,人祸的原因才是最主要的。
所以要让吃不上饭的人吃的上饭,最主要在于解决人祸的问题,不能让那些有权有势的人肆无忌惮的掠夺土地。
同时苏咏霖想到往前历朝历代都有抑制土地兼并保护农民的政策,可是有宋以来却没有了类似的政策,这是什么原因呢?
他觉得很困惑,想要去找到答案。
这一张纸就写到了这里。
读完之后,辛弃疾感到很惊讶。
觉得苏咏霖年仅九岁的时候就开始对这一问题进行思考,并且想到了人祸为主天灾为辅的问题,并且思考起了土地兼并的事情。
太聪慧了。
他九岁的时候还在祖父的指导下苦读儒家经典呢。
辛弃疾对苏咏霖的思想历程有了极大的兴趣,于是开始接着往下看。
往下看,就能看到苏咏霖历次跟随父亲或者祖父外出的见闻,多是百姓的斑斑血泪,仅仅从文字描述就能感觉到迎面扑来的凄惨绝伦,以及他内心越发浓重的怒火。
可是这种怒火并未影响他的思考,他依旧维持着正常的思维进行思考。
他从中不断的自我摸索,终于发现有宋一代不进行土地兼并的抑制政策是有其深层次原因的。
以往历朝历代抑制土地兼并的实质是税法和征兵对自耕农户口的需求,赋税和兵源都来自于庞大的自耕农户口单位,他们需要通过控制土地兼并来确保赋税的收入和兵员的数额。
但是这一情况随着中唐以来的生产力发展和人口增加以及社会动乱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均田制和府兵制度的崩溃以及两税法的出现为宋朝不抑制土地兼并开启了先声。
到了宋朝,收取赋税和招募兵员这两项维持政权的必须行为已经不再需要政府费力维持一个庞大而稳定的自耕农阶层而去实现了。
赋税不再以受田丁男作为征收单位,而改以田亩和资产作为主要赋税征收标准,不管是谁掌握土地,只要土地还在宋国境内,就能征税。
征兵制度则从役兵制度改为了募兵制度,不需要依靠自耕农户口来征兵,而是面向社会出钱招募。
宋初统治者也从制度层面消除掉了地方豪强尾大不掉的隐患,使得地主豪强不再是一家一姓王朝的掘墓人,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不是。
因为土地兼并而失去土地的人口则有相当一部分因为城市工商业的发展和海上贸易的发展而被吸纳为工商业人口,形成了市民阶层。
他们靠打工出卖劳力和智力获取收入,而不是靠耕种田地获取收入,他们没有生产资料,是无产者,生死存亡都和土地没有直接关联,和国家的经济大环境有关联。
而有宋以来取消宵禁,打破坊市界限,让商品经济得到了极大的繁荣和发展,吸纳了大量的无地人口。
人口流动性和财产的不确定性自打有史以来第一次产生了剧烈的变动。
时代变了。
繁荣的经济的确在相当层面上缓解了社会矛盾,使得有宋一代农民起义虽多,却始终不能做大、不能威胁赵宋皇室的政权。
当然,这也只是缓解,并未实质解除,然而这并不足以导致宋的灭亡。
女真人的入侵致使北宋覆亡更多的是一种偶然性事件,并不是土地兼并造成的。
但是即使没有女真人入侵,赵宋王朝应该也会在更遥远的未来因为愈演愈烈的社会矛盾而最终走向崩溃。
可是这个崩溃到底是多久,谁也不知道。
可能是三百年,或者是四百年,甚至可以是五百年。
只要工商业继续发展,城市足够繁荣,科技不断进步,市民阶层不断壮大,宋帝国甚至不会因为土地兼并而崩溃,而是因为其他的经济因素而崩溃。
亦或不会崩溃,而是依靠其他某种手段迎来全新的宋帝国,发生内部变革,获得更长久的生命。
但是在这段过程之中,遭受苦痛而不断丧生的人民群众也将成为这一前所未有的社会进程的殉葬品。
他们的苦难,他们的悲剧,他们的哭喊,不会有任何人记住,也不会流传于后世。
赵宋政权绝对不会为了改善他们的生活而做点什么,因为他们的生活好坏并不会影响赵宋政权的统治强度。
至少在社会矛盾全面激发以前不会。
这又是何等残酷?
到这里为止,辛弃疾差不多读了四分之一的苏咏霖手稿,而直到这里,根据记录的年月推断,这是苏咏霖十六岁的时候得出的结论。
辛弃疾彻底地被震撼了。
PS:我感觉日本还是存在于二次元的世界比较好,对人类更有益。
一百八十四 辛弃疾开始觉醒
辛弃疾从未如此深入的思考社会问题。
尽管他跟随他的祖父深入考察金国地方民俗,考察燕云地形、民俗,自认为自己对社会足够了解,依靠这份了解,足以帮助南朝发动北伐,剿灭金国,恢复中原。
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天下从此就太平了,人们会在大宋官家的统治下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一切人间惨剧都不会再出现。
他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读了苏咏霖的手稿,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社会的根本问题从来没有深入研究过,对很多问题他根本也没有搞懂。
他看到的只是表象,以及表象的表面原因,更深入一点的,就不知道了。
什么政权,什么政策,什么征兵制度和赋税制度,什么社会变革之类的,他不懂。
而苏咏霖的手稿则把饿殍遍野这个社会现象的深层次原因揭露出来了,至少在南边宋国是这样的。
在辛弃疾看来,随着时间的进程,随着苏咏霖年岁的增长,他对赵宋政权的理解越发的深刻,他把这个政权吃的透透的,一点不剩。
于是他就知道了土地兼并和饿殍遍野的症结在什么地方,所以他开始提出自己的解决方案。
从他十六岁的手稿之中,辛弃疾就看到苏咏霖不断的尝试提出自己的方案,并且不断的完善这种方案。
他并未全盘否定宋朝的一切。
相反,他认为宋朝的统治者们给后来者提供了一条完全区别于前朝的道路,即不以土地为王朝唯一命脉的道路。
这条道路很有趣,和之前历朝历代都不同。
历朝历代为了征兵和税收都要抑制土地兼并,和土地兼并作斗争,尽全力延缓土地兼并的速度,延长王朝的生命,尝试从土地中获取一切。
唯有宋朝不抑制土地兼并,在税收和征兵上也没有出现大的问题,王朝一直维持到外敌入侵也没有遇到足以带来颠覆的内部动乱。
宋朝的部分制度和思想甚至非常前卫、先进,在苏咏霖看来甚至可以开创一个崭新的未来。
但是通往这个未来的道路却被它的统治阶层那愚蠢的复古的僵化的统治思维和土地矛盾设下重重障碍。
宋朝的确享受到了新道路带来的红利,却也因为半个身子留在旧时代而饱受旧时代土地矛盾的折磨。
它一边想要拥抱新时代,一边却又囿于旧时代给它留下的桎梏,始终不能做出抉择,而选择把一切就这样拖下去,拖到海枯石烂。
苏咏霖甚至想过,如果没有敌人,给它足够的时间,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宋朝或许能够慢慢解决掉这个问题,真正走上新的道路。
可是没有时间了。
北方的异族敌人正在利用汉人的统治智慧和科技智慧不断变强,他们没有愚蠢的复古的僵化的统治思维的桎梏,他们只会为了追求财富和奢侈的生活变得更强。
他们会利用这一切把自己建设成极为恐怖的战争机器,毁天灭地。
他们不需要怎么建设,只需要掠夺,不断的掠夺就足够了。
而中原帝国如果不在此之前夺回燕云十六州重建长城防线并且大力发展骑兵,在将来甚至会有亡国灭种的危机。
苏咏霖认为一个巨大的恐怖的威胁正在北方草原上逐渐成型,其威胁远大于过去的辽国和现在的金国。
汉人没有时间了。
必须要立刻解除自身的桎梏,全力发展!
金国,宋国,夏国,大理国……
等等等等,都是横在这一目标之前的阻碍,全部都要扫除,完成华夏一统,继而全力发展,争分夺秒的增强国力,抢先一步消灭掉北方草原上的巨大威胁。
而若要做到这一切,走内部改良的道路是行不通的。
他们内部的那帮蠢货会竭尽全力把改革者拉到和同一水平线上,变得愚蠢,再用他们丰富的愚蠢经验打败改革者。
上天不会给改革者更多的时间和机会。
上天不会眷顾改革者!
改革是行不通的!
最后他认为,若要改变这一切,不能从这个体制内部去解决,若要成功,必须要走一条最艰辛的道路,也就是从最底层开始做出改变。
要改天换地!
要革命!
苏咏霖指出自己的革命不是【汤武革命】所谓的革命,不是变革天命,而是要变革这个天下,改天换地。
正因为如此,无法从既得利益者们身上寻求什么帮助,因为他们绝对不会支持改天换地这一级别的革命。
他们只想维持现有的利益并且追求更多的利益,而苏咏霖的革命是要彻底清算的,所以必将触犯他们的利益。
于是乎走科举考试入仕做官从而发动改革这条路是行不通的,直接放弃。
上等人的路走不通,就只能走下层路线,从社会最底层的普罗大众身上开始做出改变。
他们人数多,拥有极为庞大的力量,只是作为个体而言,他们无比弱小。
必须要把他们集中起来,发挥数量上的优势,才能对抗上等人。
而他们的个体却又有着短视、懦弱、愚昧等等显而易见的缺点,极难觉醒,甚至无法自我觉醒,若要组织他们,带领他们冲破桎梏,就要改造他们,要让他们学习,要帮助他们,引领他们。
所以需要带领他们一起学习,促使他们意识到自己不该作为牛马、而应该作为一个人活着,用全新的思想刺激他们,使他们真正觉醒。
觉醒之后,以他们作为依仗和底气,将他们组织起来,以极大的冲击力向上冲击,冲破这腐朽的桎梏!
这样,才能迎来新生。
而为了达成这一目标,需要一套完整的指导思想和路线,能够触碰到他们最核心的追求,符合他们的利益,并且代表他们的利益。
然后还需要具体的方法、过程,需要对人心进行揣摩和研究。
苏咏霖决定首先对苏家私盐集团的核心成员们、距离他本人最近的那群人开始改变。
因为苏咏霖一个人的力量是弱小的,他需要帮手,需要很多很多的帮手,让他们觉醒,成为火种,散播出去,以星星之火成就燎原大火。
要是连这帮人都不能改变的话,又谈何改变更多的人,并且进一步改变世界呢?
就从现在开始,改变世界!
这一部分手稿到此为止。
到这里差不多是苏咏霖全部手稿三分之一的内容,记录了苏咏霖十六岁到十七岁之间思想成熟并且决定付诸行动的那一段历程。
辛弃疾已经彻底地被苏咏霖的手稿吸引住了。
这其中惊人的深入研究和对未来的神奇展望让他内心的某些疑惑得到了解答。
尤其是苏咏霖对北方草原上巨大威胁的看法与辛弃疾本身不谋而合。
当初去燕云考察形势的时候,辛弃疾了解到了金帝国的北方边患,得知草原上的蒙兀部十分强悍,作战勇敢,金国数次讨伐不能取胜,不能压服他们,深深感到忧虑。
当地甚至有人用汉时的匈奴来形容草原上的蒙兀部骑士,这让辛弃疾非常警觉。
可是辛弃疾不知道远在南宋生活的苏咏霖是怎么了解到金国对于蒙兀部的深深忧虑的。
这让他的另外一部分疑惑越发急切的需要得到解答。
他极为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他想要知道胜捷军全部的过去和未来,从这份手稿里窥探到世界的奥秘。
他感觉到苏咏霖的思考方式异于常人,是一种非常奇特的视角,从这个视角看问题,往往能看到非常多旁人看不到也想不到的东西。
这非常重要。
此时此刻,仁义礼智信在他的心里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他迫切想要知道的是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
到底要怎样才能拥有这样的思维,并且找寻到问题的本质,从而解决问题。
辛弃疾开始了觉醒的进程。
他开始如饥似渴的阅读苏咏霖的手稿,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连训练赤斧营士兵的休息间隙他都拿着苏咏霖的手稿看个不停,吃饭的时候也手不释卷,上厕所的时候都一边蹲坑一边
如痴如醉。
越是阅读就越是能感觉到自己更进一步的了解到了整个社会的本质。
辛弃疾甚至感觉自己看问题的角度都在不经意间发生了改变。
在他学习的同时,苏咏霖也在不断地为军队北上做准备,并且为金军可能到来的强力打击做准备。
一百八十五 震怒的完颜亮
距离苏咏霖打败山东金军已经一个月,事情那么大,苏隐光是截获的信文就已经达到了十几份,就更不要说其他没有截获的。
成功抵达中都的肯定也有不少,完颜亮说不定已经知道山东贼势甚大的消息了。
不过距离他发起进攻应该还有一段时间,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他是无法发起进攻的。
这一段宝贵的时间必须要抓住,绝对不能浪费。
怀着如此的设想,苏咏霖决定一个月之内拿下德州、恩州和博州三地,再一个月突入河北,在河北纵横驰骋,再一个月,要在河北合纵连横,拉起最初的一批起义同盟者。
然后就在河北迎战金军即将到来的第一波强力讨伐军,争取将其击败,逼迫完颜亮出动大军南下,乃至于他提早发动亲征。
他很快就在参谋司的协助下完成了战略规划,并且把任务下达到了各部队,约定各部队于九月二十七日正式出兵北上。
孙子义那边因为还是需要一些时间,决定十月初一出兵北上。
这几天工夫苏咏霖也不愿意浪费,他必须争分夺秒,一秒钟都不能浪费。
九月二十七日,胜捷军誓师北伐,除白虎团在团练使苏绝的率领下留守东平府之外,其余各军全部出动。
四团二营、共两万余胜捷军齐装满员斗志昂扬的踏上了这一波征途,并且于十月初一日就攻陷了博州治所聊城,歼灭金军一千余人,取得开门红。
聊城一度被起义军占领,后来被术虎思济派人收复,尽屠城中起义军。
苏咏霖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尽灭城中金兵,斩杀金将、博州刺史和聊城县令,为殉难的本地起义者复仇,广得本地人心。
随后胜捷军势如破竹,接连攻克堂邑、博平、清平、高唐诸县,到十月初六,大军兵分两路,一路往恩州去,一路往博州去。
胜捷军兵锋锐利,势不可挡,恩州博州几乎没有一合之敌,到十月十六日,苏咏霖攻克了河北冀州的枣强县,在这里虎视河北。
预计一个月完成的进兵计划只用半个月就完成了。
越往后,当地金兵越是一触即溃。
各地城池纷纷自动打开,并不抵抗。
而当地豪强纷纷起兵响应,追随胜捷军作战,并且在战后被苏咏霖封为当地县令、县尉等重要官职,把当地的统治权力委任给他们,换取他们的服从。
于是苏咏霖的跟随者越来越多,云集响应,不可胜数。
在他们的支持下,苏咏霖甚至创下了一天之内连破两城的辉煌战绩,在当地打下赫赫威名。
当苏咏霖在枣强县聚兵的时候,除了主力胜捷军之外,他还聚集了两万多地方武装,这些地方武装表明态度愿意跟随他一起北伐。
局势一片大好。
而同一日,苏咏霖也得知孙子义北伐之后连续攻克沧州、景州两州,并且攻占了重镇南皮,在这里竖起了光复军的大旗,威名赫赫,势如破竹,无人可挡。
光复军两路出兵北伐都取得大胜,河北各地一时间陷入了剧烈的动荡之中。
河北动荡,大量情报都显示是来自山东的叛军进攻所致,河北各地官僚惊恐万状,再也不能熟视无睹,于是纷纷向中央发去求援报告。
尽管随着大军深入河北各地的胜捷军情报组成员竭力阻止,但是由于数量太多,他们也未能全部拦截住。
于是,完颜亮终于在这一年的十月十四日、也就是本次光复军大起义发生六个月之后、苏咏霖攻占枣强县虎视河北之前的两天,终于得知山东贼乱已经不可控制。
完颜亮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很惊讶,不能理解,觉得河北怎么会被来自山东的叛军大规模进攻呢?
这不科学!
然而越来越多的求援报告进入中都,来到他的皇宫内,让他知道这件事情不是假的,也不是开玩笑,而是真实发生的。
怎么会这样?
完颜亮疑惑间,忽然想起了不久之前他曾经接到过来自山东的汇报,说山东出现乱军,但是处在可控的范围内,统军使术虎思济和益都府尹徒单京已经出动兵马进行剿灭行动,并且即将获得胜利。
他当时好像还提了一嘴,等战事结束以后向他汇报。
但是后来就没了消息。
完颜亮日理万机,并且最近正在忙着筹备南下伐宋的事情,各种政务千头万绪折腾的他苦不堪言,居然就把这件事情抛到脑后了。
而且更关键的是根本没有人和他提起这件事情。
完颜亮疑惑过后,就是极度的震怒,他立刻派人喊来了枢密使仆散忽土和枢密副使徒单贞。
尤其是徒单贞,他依稀记得这件事情是徒单贞负责跟进的,仆散忽土当时正在生病,枢密院的很多事情都是徒单贞在负责。
徒单贞知道这个消息比完颜亮要早,因为事情巨大,他不敢隐瞒,也瞒不住,只好将此事上报给完颜亮知道,而他早已吓的脸色发白了。
徒单京其实给他写过几封信,暗戳戳的讲了一下山东贼乱的规模和程度,让他多少有个底,所以他知道山东贼乱的规模不小,大概有几个州那么大的范围。
本来徒单京那边每隔一段时间还有消息送来,让他知道山东贼乱的程度,可是近两个月来,这种汇报忽然中断了。
这让徒单贞有些疑惑,本以为出了什么差错,所以主动派人去询问,但是派去的人也杳无音信,不回来了。
正当他感觉到情况不对劲的时候,河北多地发生动乱,有大量叛军进攻,河北好几个州抵抗不住,失陷了,到这个时候,徒单贞才意识到出了大事。
这是他无法也不敢去隐瞒的大事,只能心脏砰砰跳着把消息递了上去,交给皇帝,让皇帝知道。
于是在起义发生半年以后,完颜亮终于知道这次起义不是小事,而是大事。
席卷山东、河北两地的大事。
忍着怒火把仆散忽土和徒单贞叫来之后,完颜亮坐在皇位上盯着两人看了看,然后把主要目光投向了徒单贞——他的宠臣。
一百八十六 我要你何用!
“河北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山东贼乱为什么会影响到河北?”
见到徒单贞和仆散忽土,完颜亮忍着怒火发问。
而他这一问,仆散忽土和徒单贞都知道,大事不好。
完颜亮要是真的发怒,一开始是会不动声色的,然后渐进式的提高自己的情绪,最后达到爆发的高峰,真的能吓死人。
而他要是觉得事情不大,可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那就是见面雷霆重击,一顿怒喷骂到对方狗血淋头,最后轻轻放下,不疼不痒的给个处罚,就把这个事情揭过去了。
而如果他觉得这个事情很大,他的怒火就不会那么轻易的爆发,这一关也不那么好过。
运气不好,砍头都是幸运的,至少不会牵连家人。
完颜亮登基以来就不停的杀人,亲眷,官僚,叛逆者,被他杀了一个遍,所以满朝文武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犯了什么错会被杀掉。
徒单贞的心直接凉了大半截,连带着仆散忽土这个跟着完颜亮一起弑君夺位的心腹之臣都觉得大事不好。
“陛下,老臣近日精神不济,感染风寒,未能到任,所以不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还请陛下恕罪……”
“没问你,徒单贞,问你呢。”
完颜亮又一句话像是闪电一般,把徒单贞整个身子击穿了,他顿时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不……臣,臣也是刚刚知道……”
完颜亮冷笑一声。
“刚刚知道?贼军都从山东打到河北了,你才刚刚知道?山东出了什么事情?我记得之前术虎思济和徒单京上书,说山东有贼乱,他们可以平定,我让你跟着,结果呢?”
徒单贞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的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
“陛下……臣,臣了解的不多,术虎思济和徒单京没有把这些事情更多的上报到枢密院,所以臣……”
“所以你就不知道是不是?”
完颜亮压低了声音询问。
徒单贞已经吓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完颜亮。
“所以你就不知道是不是?!”
完颜亮怒吼一声,情绪陡然爆发,一甩手把桌子上刚刚递上来的求援上奏文本全部甩向了徒单贞,给他砸个结结实实。
徒单贞惨呼一声,趴倒在地。
而完颜亮不解气,又把自己桌上的茶碗砸向了徒单贞,把徒单贞砸了个头破血流。
仆散忽土在一旁都给完颜亮吓个够呛,大气不敢出一口,生怕完颜亮的怒火波及到自己。
“山东不知道怎么回事,河北大乱,都这种情况了,你居然对我说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要你何用!来人!给我把他拖出去,斩了!”
完颜亮大怒之下连骂人都懒得骂,直接决定杀人。
徒单贞顿时给吓得魂飞魄散。
“陛下饶命啊!饶命啊陛下!陛下!饶命啊!臣知错了!臣知错了!知错了!陛下饶命啊!!”
殿外有武士上前拖着徒单贞就要往外去,徒单贞拼命挣扎,大声求饶,殿中人战战兢兢,没人敢出言给徒单贞求情。
眼看着徒单贞就要给拖出去砍头了,仆散忽土感觉不对味儿了。
要是真让他被杀了,枢密院的事情就要落在自己头上,到时候自己会相当难做。
山东贼乱,河北贼乱,这怎么看都是很麻烦的事情。
仆散忽土上了年纪,很累了,越来越感觉感觉精力不足,很难应对这样麻烦的事情了,而且应对不好,很难说会不会被完颜亮迁怒,老大一把岁数还要被杀头。
他挺早就想辞职不干,远离朝政漩涡,也远离完颜亮这个喜怒无常的老虎皇帝,可是完颜亮不让,他并不想让关键职位被不是心腹的人掌握。
于是仆散忽土决定冒点险,给徒单贞求个情,也算给自己留条后路。
“陛下!陛下息怒!”
仆散忽土在完颜亮面前恭敬的行礼。
作为冒险跟他一起杀掉熙宗皇帝成功篡位的心腹之人,仆散忽土在完颜亮心里还是有些分量的。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完颜亮看仆散忽土开口了,还是决定给他个面子。
“陛下,徒单贞的确有罪,但是他身在中都,事务繁忙,凡事也难以面面俱到,山东河北之事,如果当地官员存心隐瞒不上报,他在中都又能知道多少呢?
而且枢密院近来军务繁忙,老臣又生了病,所有事情都是徒单贞在负责,因为这种事情把他杀了,枢密院的事情可能就要乱套了,陛下,还请陛下三思,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
仆散忽土说完,完颜亮沉默了一会儿。
他觉得仆散忽土说的有点道理,徒单贞的确是个办事的人,虽然做官风评不好,但是对自己还是忠诚的,能力也还说得过去,至少这些年来还没出过大乱子。
关键还是忠诚。
至于这一次的事情,完颜亮已经开始怀疑是地方官员串通一气隐瞒中央,直到事情再也兜不住了才被逼无奈上报。
他们如果有心隐瞒,中央不能得知的情况下实在是难以做到更多的事情,把问题全算在徒单贞一人身上也的确是说不过去。
重要的职位,还是要信得过的人来担任,不能交给别人。
这样想着,完颜亮便决定忍住一时之气。
“把徒单贞带回来。”
他下了令,自然有人去把徒单贞追回来,免得他真的就被杀了。
徒单贞被追回来之后脸色煞白,整个人满脸都是泪水,浑身发抖,腿走不利索,话也说不利索。
“你要谢就谢谢枢相,若不是他为你求情,我可不会放过你。”
完颜亮指着仆散忽土让徒单贞知道。
徒单贞有些吃惊,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素来和自己不来电的枢相会为自己求情,而完颜亮还就听了。
可眼下显然不是追究这种问题的时候。
他立刻向仆散忽土表示感谢。
“枢相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当然,他也没忘记向完颜亮表示感谢。
“陛下宽恕之恩,臣九死难忘!”
仆散忽土微微颔首,没说什么,完颜亮却有很多话想说。
“饶了你,也是看在枢密院军务繁忙,杀了你,枢相怕是要被累病,所以姑且留你一条命,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你现在立刻给我摸清楚河北山东之乱究竟是怎么回事。
五月份就有消息说山东出现叛乱,五个月过去了,叛乱不仅没有结束,还蔓延到了河北,术虎思济到底在干什么,徒单京,耶律成辉那些人到底在干什么,你给我彻底的弄清楚!”
“臣!遵旨!臣一定把事情办好!绝对不会辜负陛下的期待!”
徒单贞重重一叩首。
“滚吧!”
完颜亮一挥手,徒单贞如释重负,忙不迭的跑出了宫殿,去戴罪立功了。
仆散忽土本来也要告退,但是完颜亮把仆散忽土留了下来。
“忽土,你留下来。”
“陛下?”
仆散忽土不知道完颜亮用意何在。
一百八十七 完颜亮不得人心
完颜亮把仆散忽土留下来之后,屏退左右。
于是这里只剩下他和仆散忽土两个人。
走到宫殿门口,感受着渐渐带了些冬日寒意的凉风,完颜亮感觉到了冬天的气息。
“我感觉,这次的山东河北之乱问题很严重,叛乱既然已经蔓延到了河北,我认为山东乱局很有可能已经不能收拾,最坏的情况下,术虎思济都有可能已经死了,山东全线崩溃。”
仆散忽土一听这话就愣住了。
他看到完颜亮捏紧了拳头,咬着牙关,满脸怒意。
“我甚至怀疑山东官员串通一气,故意不让我知道实情,就因为害怕我知道实情之后惩戒他们!他们想趁着我不知道的时候平定叛乱,结果他们没有成功,反而被叛军打败了!”
仆散忽土心里直打鼓。
顺着皇帝的思维想下去,他感觉这个假设还真的很有那些地方官员的办事风格。
但是他不希望如此。
“陛下,这……这不至于吧?山东本地怎么说也能动员数万正兵,签军更是不可胜数,术虎思济又是虎将,乱贼起事又能有多少人呢?而且都是乌合之众,怎么可能让山东全线崩溃呢?”
完颜亮紧锁眉头,不安的走来走去。
“这是我所怀疑的最差的情况,情况若好一些,说不定是山东乱贼被逼迫往河北走,但如果他们是主动往河北来,只能说山东已经完了。”
“山东完了……”
仆散忽土顿感事情严重,开口道:“山东若崩溃,乱贼还是其次,南边宋国才是最大的威胁,山东之乱若是让宋国知道了,他们保不齐会干出点什么!”
“我就是很担心宋国会趁机北上,染指山东,进而图谋恢复中原。”
完颜亮深吸一口气:“赵构虽然无胆,但是南国内部还是有一些有识之士和能战之兵的,这些人无时无刻不在图谋恢复中原,山东之乱如果波及太大,南国不可能没有动作。”
“陛下,这可是天大的事情!”
仆散忽土紧张起来了。
“这当然是天大的事情,否则我也不会把你留下来了。”
完颜亮走到了仆散忽土身边,开口道:“虽然眼下还没有确定,但是我觉得南下伐宋的事情必须要加紧了,一旦情况确定,南下伐宋和平叛就会变成同一件事情,先平叛,再伐宋!”
仆散忽土闻言大为吃惊。
“伐宋?”
仆散忽土早就听到风声,说皇帝有意伐宋,并且在为伐宋做准备,但是他觉得完颜亮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发动大规模国战,这应该只是流言而已。
结果这居然是真的!
他有点着急了。
“陛下,平叛之事当然势在必行,可是伐宋……兹事体大,是不是应该多多思量之后再做决定呢?”
“这已经是我多番思考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完颜亮开口道:“时间一年一年过去,能征善战的悍将精兵都渐渐老去,多年不战让我族人越发文弱,以舞文弄墨为荣,以舞枪弄棒为耻,人人学习汉人文士装饰,附庸风雅,而不愿骑马射箭,操习战阵之术。
这种种情况让我很担心,我很担心要不了多久,等经历过开国战争的老人们全部去世,新一代的族人到底还有没有勇武的精神,这种精神是维持我朝重要的依仗,没了这种依仗,大金国又如何可以立国呢?
趁现在还有老将老兵在军队里,还有如同老枢相这样的老臣在朝中可以为依仗,一定要抓住机会消灭南国,一统天下,则大金国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否则,以我国和南国之间的仇怨,南国一定会寻机报复。”
仆散忽土万万没想到完颜亮在思考如此深刻的问题。
他还以为完颜亮的脑袋里无时无刻都在思考该怎么杀人和稳固权势,没想到他居然也在为国家和民族的前途做思考。
这让仆散忽土感触颇深。
“不曾想陛下已经有了如此考量。”
“我当然不会平白无故地发动一场规模庞大的战事,我也知道若要讨伐宋国,必须要全力以赴,调集所有可以使用的军队向南进攻,如此才有胜利的希望。
这一战一定会付出很大的代价,但是只要可以吞并南国,天下一统则不再是奢望,吞并南国之后,我国力大增,自可以西取夏,东取高丽,北伐草原,则天下混一,我当为唯一中国之主!”
完颜亮走到自己的桌案边,一拳砸在了桌案上,把厚实的桌案砸的一震。
仆散忽土深吸一口气,强忍心中惊恐。
惊的是完颜亮的目标。
恐的是自此以后,可能天下又要不平静了。
国战,必然是全国动员,那些猛安谋克军户显然是需要全面动员起来的,每家每户都要征丁,每家每户都要出战马,出钱货,必然引起大规模骚动。
这一战要是打赢了还好,要是打输了……
现在的金军,已经不是当初的金军了,大家都富贵了,有产业了,不再是当初一穷二白为了一点土地财产就能豁出性命的状态了。
这样的情况下,谁又愿意大动干戈,跟着他南下伐宋呢?
就他这些年所感受到的朝中氛围,大家都是越来越不愿意打仗,越来越想要和平度日,除非万不得已,没人愿意挑起战端。
当年锐意进取动辄要求南下伐宋的金廷已经不复存在了。
仆散忽土感慨完颜亮的志向,却也感觉到十分担忧,认为完颜亮这样做是在给自己和其他人一起找不痛快。
可是完颜亮正在气头上,仆散忽土并不敢劝谏他,只能任由他的志向越来越坚定。
离开宫殿之后,仆散忽土左想右想内心不安,于是便前往官署,找到了尚书左丞纥石烈良弼。
纥石烈良弼是完颜亮亲自提拔的官员,并且颇为宠幸他,此人能力强,言行举止颇端正,很受完颜亮的喜欢,所以仆散忽土认为纥石烈良弼有劝谏完颜亮的可能。
纥石烈良弼得知仆散忽土来访,颇为惊讶,亲自出迎,然后得知了仆散忽土的来意。
“陛下当真要南征?还要举国动员?”
“陛下亲口所说,岂能有假?”
仆散忽土长叹一声道:“我以为国家运势艰难,诸事繁杂,实在不是出兵南征的时机,这一但南征,举国动员,不知道又要造成多少的民间怨念啊,稍有不慎,外患未除,内乱先起,到那时,又如何是好呢?”
纥石烈良弼思虑片刻,感觉仆散忽土说的有道理。
消灭宋国当然不是什么不正确的事情,纥石烈良弼并不认为完颜亮的战略是错的,金廷当然应该以消灭宋国为大战略目标,在这个层面他不觉得有问题。
但是在执行方案上,纥石烈良弼却并不支持这种一股脑泰山压顶的模式。
像宋这种成熟的大国,指望一战定乾坤本来就很难。
除非有必胜把握,否则不能把全部兵力投入到一战之中,而应该采用小规模放血战术,不断袭扰宋国边境,使之不得安生,等宋疲惫不堪之时,再一战定乾坤。
而且更重要的是,金国政府不断给女真户口授田,让他们安居乐业,过农业生活,他们现在基本上都农业地主化了,过上了幸福满足的生活,没有多余的渴望。
他们只想过安生日子,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不想抛头颅洒热血的打仗。
这个时候征兵,必然引起民间的极大反弹,稍有不慎,很容易引起民变,届时战争还未开打,国内已经硝烟四起。
那又该怎么办呢?
一百八十八 我要做天下人的皇帝!
纥石烈良弼真切的感觉到完颜亮的南征计划很难成功。
甚至会给国内带来巨大的麻烦,反对他的人会一波接着一波,而他如果一意孤行强行南征,也很难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所以他很是忧虑。
“举国动员兹事体大,伐宋更是天大的大事,陛下怎么能一言以定呢?我认为这是不对的,枢相,我想上表劝谏陛下。”
“如此甚好。”
仆散忽土点头:“实不相瞒,山东之事比较严峻,枢密院瓜田李下,再多说什么,只能惹祸上身,我已经不敢劝谏陛下了,还请尚书多多费心。”
纥石烈良弼点了点头。
“我一定尽力。”
仆散忽土走了以后,纥石烈良弼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写奏表,洋洋洒洒近万字的奏表写完,天都黑了。
纥石烈良弼觉得不能等待,而应该主动出击,于是他就带着奏表主动去找完颜亮。
他得到参见完颜亮许可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完颜亮正在吃饭,得知纥石烈良弼来找他,他就一边吃饭,一边召见纥石烈良弼。
纥石烈良弼把自己写完的奏表递给了完颜亮,完颜亮让他坐下,自己端着饭碗一边吃一边看。
看着看着,完颜亮就放下了手里的碗,拿起纥石烈良弼的奏表认真看了起来,等看完了,碗里的饭都凉了,但是完颜亮已经没有心思再去吃剩下的饭了。
“这份奏表是你写的?”
“是。”
“写的不错。”
“多谢陛下。”
“可是我不能采纳。”
完颜亮把这份奏表放在了桌案上,合上。
“这……陛下,为何?”
纥石烈良弼觉得很意外。
“因为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完颜亮叹了口气,开口道:“你说的方法挺好的,也一定有效果,但是你提出需要十年时间,十年间不断地袭扰恐吓南国,使之疲惫不堪,最后再集中主力一举击破之。
这个策略很好,很有意义,但是,我已经不年轻了,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到十年之后,也不知道十年之后天下又会发生什么变化,所以我认为这套策略不能采纳。”
纥石烈良弼连忙补救。
“陛下,臣所说的十年也是虚数,并非实数,只是说需要多几年的时间,不断地袭扰南国边境,让他们不得安生,疲惫不堪,从国到家都耗尽最后一丝力量,再也不能抗衡我国。
这当然需要多年时间,但是如果执行的好,说不定也不需要十年时间就可以一举击破南国,陛下春秋正盛,身体康健,怎么能说这样的丧气话呢?臣以为不可!”
完颜亮摆摆手示意纥石烈良弼冷静下来。
“良弼,你想的太简单了,这样的战术当然好,也省事,但是你也要考虑整体局势到底能不能让我们安然使用这样的长期战术,如果不能,再好的战术也是拖后腿。
现在开国老臣越来越少,熟悉战阵的老人也越来越少,新人精力十足,但是意志羸弱,喜欢舞文弄墨,不喜欢舞刀弄枪,更不喜欢骑射、战阵之术,不复往日精锐。
十年以后,南国说不定是耗尽国力了,但是大金国的军队就不会变得比现在更加有问题吗?南国在变,我们也在变,我们也不是一成不变,或许我死了,或许最后的宿将也死了,到时候,谁来统兵?”
纥石烈良弼很是着急。
“陛下,何须担心老臣宿将离世?每一朝都有每一朝的能臣名将,生生不息,代代不绝,老臣老将老了,生老病死乃天地循环之理,实在是太正常了,又怎么能说是问题呢?
只要陛下发掘更多的人才,给他们更多锻炼的机会,他们总归是可以成为名臣名将,取代老臣老将的地位,将大金国发展的更为繁盛,臣对此深信不疑。”
完颜亮摇了摇头。
他站起了身子,走到宫殿门口,向南方展望。
“良弼啊,你对我的心意,我是明白的,可是我等不了那么久,我没那么多时间,我想做的事情太多,你让我等十年,哪怕是五年,我都等不到,我恨不得立刻就带着大军飞到临安!
你知道我有多想马上就击溃南国主力覆灭南国吗?你知道我有多想天下一统,做那个无上之主吗?我想做的不单单是大金国的皇帝,我要做天下人的皇帝!天下人!”
纥石烈良弼对此感到非常的忧虑。
“陛下,南国貌似孱弱,实则仍有强大军力,若想一战而胜之,几乎不可能,就算可以击溃其抵抗军队,其境内诸多城池、险要都是可以固守的,我军若要一鼓作气夺下,难度太大了。
不说这些,单说水军,南国水师精锐,而我北人不善操舟,不善水军,甚至于我朝连一支像样的水军都没有,哪怕是现在开始开建,至少也需要一年的时间才能建成一支水军,水兵还要更长的训练。
如果不能在水军上占据优势,则南国水师一旦封锁水道,我军进退两难,无路可走,必然面临极大的困境,到那个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完颜亮摇了摇头。
“如果决定南下,那么一切都要加速,水军并不是最重要的,淮河长江不好过,那就从蜀中进攻,夺取蜀中,顺江而下,我不会只走一条路,我要多路并进,以泰山压顶之势,叫他覆亡!”
纥石烈良弼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劝服完颜亮了。
“那山东河北之乱又该如何呢?”
“先等具体情况,等情况摸清楚了,再谈,反正他们也在我大军南下之路上,一并碾碎就是,乱贼始终乱贼,不成气候,威胁远不如南国,并非心腹之患。”
完颜亮似乎并没有把这些叛逆之人太当回事,认为他们并不是值得忧虑的心腹之患。
纥石烈良弼并不这样认为。
“但是他们如果现在就已经和南国勾结在一起的话,问题就会非常之大了,陛下,臣以为必须要考虑叛贼和南国勾结在一起图谋不轨之可能。”
这句话倒是被完颜亮听进去了。
“你说的有理,要是赵构想浑水摸鱼,对咱们来说绝对不是好事,有必要准备一支军队应急,尽快消灭叛贼,不能让宋人和叛贼联合在一起了。”
完颜亮于是又把仆散忽土喊来,问他应急部队的组成和将领人选。
仆散忽土想了想枢密院的军事名单,认为可以快速组建的精锐军队约有两三万人。
而领军之将的人选,他推荐宗室子完颜阿邻。
完颜阿邻是军队将领里的新生代优秀将领,因为他父亲是楚王完颜宗雄,所以十八岁就被授予定远大将军,出身很高。
不过他虽然出身很高,但是骑射俱佳,为人也很聪慧机敏,女真文字、契丹文字和汉字他都懂,是新一代女真子弟中难得的人才。
不过因为他曾经被熙宗皇帝称赞过,所以完颜亮总觉得心里膈应。
完颜亮为了登位,杀了太多的宗室成员,以至于他和剩下的宗室权贵们的关系非常僵硬,有限的几家关系好的也是貌合神离。
不到万不得已,完颜亮不想把兵权交给宗室,更愿意交给和宗室关系不大的女真人,乃至于汉人和契丹人。
于是他又问了其他人选,但是问来问去,感觉眼下都没有比完颜阿邻更合适的可以立刻出动的将领人选。
“先这样吧,以两万为数,将军队集合起来准备出征,授予兵甲,先进行训练,等情况确定之后,再商量合适人选。”
完颜亮这样说,仆散忽土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好开始办正事。
一百八十九 陈康伯想要奋进
完颜亮的担忧绝对不是没有道理的。
赵构的确没有北伐的胆子,但是浑水摸鱼、占小便宜的胆子他从来不缺。
他的确不敢和金国爸爸撕破脸皮,但是心里也的确有一点不爽,暗戳戳的搞点事情他还是很乐意的。
山东发生叛乱的消息五月份就传到了南宋境内。
五月中旬,这个消息就放在了临安朝廷相关部门的桌案上。
相关部门官员查验之后觉得这又是一次无聊的叛变,不会持续很久,所以也就没当回事,直接把具体情报束之高阁。
南宋的高官显贵们自然有他们自己的事情要去办,哪里能分出宝贵的精力关心一场发生在敌国土地上的注定失败的叛乱呢?
他们更加在意的是如何获得更多的利益,掌握更大的权势,为自己和身边人谋取利益。
到了六月底,更多的消息传来。
种种情报显示山东叛军不仅没有被消灭掉,反而还有愈演愈烈的势头,与宋接壤的海州等几个州都被叛军占据,他们打起了光复军的大旗,驱逐了金人。
到八月份,光复军在山东声势浩大越变越强基本上已经是事实了,相关部门对此再也不能熟视无睹,于是把相关消息往上送。
于是在八月上旬,枢密院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枢密院得知以后,知枢密院事陈诚之和同知枢密院事王纶对此感到十分惊讶,觉得这是一场不同寻常的叛乱,很有探讨的价值。
于是他们一起把这个消息继续往上送,宋帝国的宰相们终于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最先知道这个消息的是参知政事陈康伯。
陈康伯得知金国山东出现大规模叛乱的消息时是非常高兴的。
尤其得知叛军声势浩大愈演愈烈、甚至已经夺下了和南宋接壤的海州邳州,还竖起了光复军的大旗、公开和金国决裂之时,他就更高兴了。
他觉得自己看到了改变一潭死水的僵局的契机。
于是他立刻把这件事情公开,并且上表给皇帝赵构,希望皇帝知道这件事情以后可以做点什么。
比如出兵北上进入山东,以此为根基向北进攻,恢复中原之类的。
赵构当然很快得知了此事,惊讶于这一次中原造反者们的强大战斗力,居然把海州和邳州都给拿下了,直接打穿了金国的边境防守线,对于南宋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军事利好。
如果就此北上进入山东,和造反者合流,夺回山东,再以此为根基继续征战的话……
他顿时有些意动。
于是在八月十六日那一天,赵构召集了军事会议,请来宰相们和枢密院两位大佬一起参详此事。
赵构眼下有三位宰相级辅佐,分别是尚书左仆射、同平章事沈该,以及尚书右仆射、同平章事汤思退,以及作为副宰相的参知政事陈康伯。
这三人是目前赵构之下南宋的最高政治决策机构负责人,而陈诚之和王纶则是南宋最高军事机构的两位负责人。
这五人加在一起,就是南宋最高决策团队,南宋军政大权的掌握者。
当然,真正的军政大权还是操控在赵构手里,赵构虽然对金国没什么忤逆的胆子,但是对于自己的权力还是看得很重的。
五十一岁的赵构经历三十年风风雨雨,已经显露出了老态和疲态,不过他的一双眼睛依然透着满是算计的精光,这足以证明他依然可以担当皇帝这个职位。
经历那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早已让他的心智有了病态式的成熟,折射到他的为人处世上,则是近乎精神分裂式的神经级别的操作。
这一次也一样。
得知山东出现大混乱,他想要浑水摸鱼,捞取好处,顺便也有一丢丢想要重返中原的想法。
可是这样的想法随即就被根深蒂固刻入骨髓里的对金国的恐惧阻挠了。
他又开始担心自己趁这个机会做点什么会不会被金国认为是违反《绍兴和议》的,从而在这场叛乱被镇压之后给金国人抓住小辫子。
这场叛乱到底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是个很大的问题,要是很快就被平定了,他这个时候伸手进去毫无疑问是自讨苦吃,还会授人以柄,让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安生的日子被毁掉。
所以最好还是旁观,对吧?
但是旁观吧,他又觉得不甘心。
像是有只小野猫在他的心上挠啊挠啊,挠的他直痒痒,痒痒的很厉害。
他不甘心就这样冷眼旁观,一点好处都捞不着。
但是实在是怕了金国人,不想失去这好不容易维持到现在的和平局面。
所以到底该怎么办呢?
他请来了五位重臣,想问问五人的意见,反正五个人,两种意见,怎么也不会平手,到时候哪边多就听哪边的,总之他不想自己做出这个决定。
五人抵达之后,会议正式开始,赵构把陈康伯的上表放在桌面上。
“陈卿上表,我看了,山东有大乱,起事之人自号光复军,已经占据了海州、邳州,金国山东边防不复存在,可见此次起事规模之大,范围之广,诸位如何看待此事,可畅所欲言。”
赵构起了个头,等着辅国重臣们的回答。
上表者陈康伯首先站了出来。
“陛下,臣以为,此乃天赐良机,正是我朝入山东、恢复中原的大好时机,山东金军业已崩溃,只需要许诺官职给山东起事者,将其招安,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十万大军。
以此为基础发动北伐,山东唾手可得,一旦得到山东,就可以以此为基础两路北伐中原,届时,夺回中原还于旧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陈康伯的战争言论一出,就遭到主和派宰相汤思退的大力驳斥。
“一派胡言!山东金军是否崩溃还在两可之间,目前我等得知的消息不过是海州、邳州为起事者所占据,偌大山东,更是金国山东统军司所在地,驻军精良,战力颇强,岂会轻易崩溃?
过往时候,此等事件发生过数次,但是每一次起事者都会被击败,短则数月,长则一年,过去我等也有过数次招安尝试,皆以失败告终,若非行动隐秘不为金国所知,绍兴和议早就被毁了!”
同为主和派的沈该也赞同汤思退的看法。
“长卿,我知你心中抱负,但是抱负也要看实际情况,山东乱局是否可持续还在两可之间,我朝若过早牵扯其中,不说能否获利,万一遭到牵连,引发金主怒火,那该如何是好?”
沈该的言辞虽然较为轻柔,但是意思也是一个意思。
陈康伯对此相当愤慨。
“凡事不言成功,但思败亡,岂能成事?前怕狼后怕虎,世上还有可以办成的事情吗?若我等能给与其相当支援,其必然可以扩大战果,不至于一败涂地,丧师失地!山东之乱已经波及边境,足以证明乱局颇大,正是我等伸出援手之时!”
汤思退与之针锋相对。
“两国已经十余年没有战事,太平难得,你非要在不可能成功之事上作祟,引发金主不满,重启战端,届时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便是你所希望看到的?”
陈康伯怒道:“汤相公就那么笃定一定会战败而不是战胜?”
“战败或战胜,你陈长卿心中应该有所思量。”
汤思退反唇相讥,毫不留情面。
两人一主战,一主和,素来水火不相容,若非沈该在其中和稀泥,怕是两人早就打起来了。
赵构见两人争执不下,又把目光投向了陈诚之和王纶两人。
“枢密院如何看待此事?”
一百九十 赵构想要和平
皇帝问到了枢密院,枢密院两个大佬当然要说出自己的看法。
王纶觉得这个场合不该由自己先发言,所以就看了看陈诚之,示意陈诚之先发言。
陈诚之寻思一阵,上前一步开口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陛下,臣以为,山东乱局还未明朗,具体消息有待进一步探查,若山东乱局真的非常大,吾等未尝不可一试,若山东乱局业已式微,吾等自然旁观即可。”
陈康伯急了。
“陛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不能抓住时机,等之后想要在做点什么的时候,悔之晚矣!”
汤思退更生气了。
“什么叫悔之晚矣?等山东乱贼被金国平定,那个时候我朝投入进去的人力物力都打了水漂,那才是悔之晚矣!”
“汤思退!你!”
“我位于你之上,你如何敢直呼我名?”
“我就直呼了,你又能如何!吾等皆为陛下臣子,你如何比我高贵?”
陈康伯和汤思退当面对峙,气氛十分不妙。
赵构看着两人的争执,等了一会儿,才拍了拍手。
“好了,你二人都是宰辅,就算政见不和,也不能像是寻常人家和卖菜翁在街头讨价还价那般的争执,你们难道还要打架吗?”
陈康伯和汤思退连忙告罪。
赵构摆了摆手。
“二位宰辅都是在为大宋考虑,我是清楚的,但是此时此刻,我以为,枢密院的看法是有道理的,当前这种情况之下,咱们知道的太少,贸然投入人力物力,恐一无所获,还要惹祸上身,故,还是稳妥比较好。”
赵构给这件事情定下基调,陈康伯大失所望,汤思退则洋洋得意。
赵构到底还是觉得陈诚之的看法比较妥当,是老成持重之言,于是采纳了陈诚之的看法,准备让枢密院跟进此事,也好了解得更加详细一些,然后再做定夺。
之后,汤思退和陈康伯不欢而散。
时间到了八月下旬,接近九月的时候,新的消息送到了临安。
临安朝廷得知金国山东乱局已经非常严峻,造反的光复军声威更大,占据的地方更多,接连击溃金军数次,有消息说山东金军主力已经崩溃,光复军取得了在山东的决定性胜利。
山东已经不是金国的山东了,现在是属于光复军的,是属于汉人的。
海州、邳州一带光复军非常兴奋,和边境南宋商人做黑市贸易的时候都在说这些事情,说光复军马上就要占据整个山东了。
消息很快送到枢密院,陈诚之和王纶都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感觉情况和他们预想的完全不同,光复军不是一拍就死的臭虫,反而大有化身为龙的架势。
于是他们立刻把消息上报。
赵构很快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也表示不太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觉得情况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便立刻召集重臣们前来商议此事。
这一回,陈康伯非常兴奋。
而汤思退和沈该则眉头紧锁,感觉不妙。
他们是怕金国怕到了骨子里,根本不愿意和金国产生矛盾,如果光复军就此崩溃,他们也乐得袖手旁观,还一点责任都不用承担,但是眼下光复军偏偏成功占据山东了。
这帮叛贼到底吃了什么?
那么生猛?
山东金军就那么无能吗?
一时间,汤思退和沈该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陈康伯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大为兴奋,开始强力输出。
“陛下,山东局面已经明朗,光复军已经取得决定性胜利,山东金贼崩溃已成事实,此时正是我朝光复中原的大好时机啊!”
陈康伯激动地说道:“臣以为,应当立刻派人与光复军接洽,许以官职,招安之,以之为先锋,再遣大军北上山东,与之合兵一处,发动北伐!则中原恢复有望!”
陈康伯不仅亮出了主战的立场,还直接把自己北伐中原的北伐立场都给亮出来了。
这可吓得沈该心脏狂跳,汤思退面色惨白,生怕赵构脑袋一热就要恢复中原去了。
“陛下三思!光复军不过得到了山东一地的胜利,仅仅只是一个山东,只有两个路,而金主还拥有整个中原,十几个路,之后战事如何还不清楚,我朝不能贸然行动啊!”
赵构本来也是比较兴奋的,觉得如此大好时机不好好利用一下搞点事情,就实在是对不起天赐良机。
金国人恶心他恶心的要命,虽然他很怕,但是怕中有怒,眼看着金国倒霉,那点点怒就给勾出来了。
可是他刚准备说点什么,汤思退一句话又给他浇了一盆冷水,让他瞬间冷却下来。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已经数十年没有抬头的下体,当年扬州城里的梦魇再次袭上心头。
当年金兵南下,因为恐惧,他在扬州城里颠鸾倒凤,试图用女人缓解内心的恐慌,结果金兵忽然出现在扬州城外的消息传来,他在床上直接吓惨了,也来不及求证,就从床上滚下来骑着马一路狂奔逃出了扬州城。
等他终于平静下来,他才发现下面那兄弟再也抬不起头了。
几十年了,他都没能从中挣脱出来。
药吃了无数,一点用都没有,最敢说话的一个医生告诉他,这是心病,心病还要心药医,光吃药是没用的。
气的赵构直接杀了他。
但是他的心病从此就没有好过,于是下体再也没有抬头,他的精神也再没有抬头。
他忽然感觉刚才那种进取的想法不是自己应该具备的。
他怎么会想要进取呢?
能求得一生安稳就够了,能安安稳稳的度过和平的生活就足够了,真的已经够了,其他的已经不需要了。
所以,北伐中原这种有很大失败可能的事情,为什么要去做呢?
万一被打败了,金人又要来捉他,又要搜山捡海捉赵构,他又要踏上不知去往何处的求生之路,甚至逃到海上去,在大海中颠沛流离,受尽苦楚和折磨。
可怕的金军,那些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金军……不要,那种生活绝对不要!
要和平!
要安稳!
要享福!
赵构忍住剧烈心跳的感觉,强作镇定。
“山东之事虽然确定了,但是未来走向如何,还有待观察,汤相公说得有道理,我也认为不能贸然进取,贸然发动北伐,不说准备是否充分,一旦金主大军南下,又该如何应对呢?
绍兴和议十几年了,双方都恪守和议,金人不南下,我们不北上,休兵养民,好不容易让百姓得到休息,现在又要重启战端,这实在不是我愿意看到的事情,也不是百姓愿意看到的。”
赵构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明里暗里对陈康伯的激进主张进行抨击。
汤思退重重的松了口气。
而陈康伯即将沸腾的热血顿时失去了加热的火焰,渐渐冷却下来了。
他很失望。
“陛下,此次山东之乱,真的是大好时机,过往不曾有过的,我朝北上恢复中原,这可能是这些年来最好的,也是未来不会再有的好机会了,陛下,还请陛下三思啊!”
赵构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他觉得陈康伯没有为他考虑。
宋军贸然北上,打赢了还好,打输了,金主完颜亮是会直接追究他这个皇帝的责任的,完颜亮会指责他破坏绍兴和议,并且兴兵南下的!
陈康伯完全不顾及他这个皇帝的想法和将会承担的后果,以自己的喜好要求君上做这样危险的事情,并且不考虑后果,这是何等自私?
于是赵构很生气的冷哼一声。
“大军若胜了,一切都好说,但是若败了呢?金主就有借口可以兴兵南下!到时候战火四起生灵涂炭,这个责任是你陈长卿能够承担得起的吗?你承担不起的部分,难道不是我来承担吗?”
被赵构这样训斥,陈康伯的心顿时拔凉拔凉的。
一百九十一 于是赵构很愉快的继续享福去了
北伐肯定是有风险的,谁发动,当然谁需要承担责任。
大宋兵权掌握在皇帝手里,要发动,肯定是皇帝赵构才能发动,也因此要承担主要责任。
可是赵构不愿承担责任。
那么意思就很明确了。
维持现状吧,其他的不要想了。
那么好的机会,那么大的可能,就这样放弃了?
中原豪杰起兵翻盘,正是翘首以盼南国王师来援助的时候,而南国王师居然视若无睹,放任金军剿杀豪杰……
陈康伯无论如何都不能劝说自己用平常心看待这件事情。
“陛下,北方豪杰起事,我朝若熟视无睹按兵不动,会失去人心的,北方豪杰起兵,翘首以盼王师北伐,他们正在期盼着啊!
如果大宋坐观成败,什么也不做,中原人心会彻底失去,北方豪杰会认为大宋根本不想恢复中原,那么我朝将再也没有恢复中原的机会了!”
陈康伯泪流满面,声音哽咽。
人心?
再也不能恢复中原?
赵构愣了一下,心中略有些波动。
他出生在北方,当然也是个北人。
可是汤思退却没有这种感觉。
他只觉得陈康伯的言论非常可笑。
“豪杰?他们若真是豪杰,就该凭借自己的力量把金人驱逐,而不是盼望王师!他们既然决定起事,就要做好必死的决心和准备。
如果连这种决心和准备都没有,一味等着王师去帮助他们,那么这种豪杰就绝非豪杰!更没有支援的必要,更需要的担心的是他们会不会拖累大宋!”
汤思退一句话又把赵构心里的那点点波动给说没了。
赵构顿时觉得汤思退说的也有道理。
要真是豪杰,根本不需要盼着他们去帮忙。
要不是豪杰,他们去帮忙了也没有用,白白损耗兵马粮草而已。
所以综合一下……
没必要去帮忙。
对,就是这样。
到这里为止,赵构的想法已经基本上确定了。
陈康伯却据理力争,不愿意放弃,痛斥汤思退无耻。
“恢复中原需要各方面一起努力,金国军力强,所以更需要大宋军民一起努力,才能恢复中原,而你这样的说法,把起事豪杰当做胆怯之人,是以己度人!
汤思退,你自己胆怯,你自己怕了金国,就不要认为天下人都怕了金国!天下豪杰何其多,怎能容你如此污蔑?厚颜无耻!”
汤思退大怒,大力斥责陈康伯,两人吵得几乎要动手,最后还是赵构出言制止了两人的争执。
但是赵构的决定已经不容置疑了。
尽管陈康伯泪流满面的向赵构力争,赵构却不为所动。
知枢密院事陈诚之望着陈康伯泪流满面哽咽的模样,实在是有些不忍心。
于是他上前一步,向赵构进言。
“陛下,臣以为,固然派兵北上是危机重重的,但是或许可以采用另外一种方法,比如派人北上授予起事首领我朝官职,秘密招安,不让金人知道,如此,就算起事被平定,我朝也可以坐观成败,毫无破绽。”
汤思退又不满意了。
“这不能说万无一失吧?授官总要给官服、印绶,若他们被金人平定之后,这些东西被发现了,金人拿这些东西来责问我朝,我朝又该如何应对?”
陈诚之对汤思退一味怕事的行为非常不满,且素来鄙视汤思退在秦桧主政期间的奴颜婢膝,于是提出了反驳。
“你怎么知道就一定会被发现?况且办事情怕这怕那,就像是喝自己家里的水的时候还要担心水会不会有毒,汤相公难道不怕被渴死吗?”
见陈诚之忤逆自己,汤思退大怒。
“你怎敢这样对我说话?”
陈诚之冷笑。
“我是陛下的臣子,只认公理,难道汤相公想学秦桧,连说真话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陈诚之在战争方面持主和立场,并不支持战争,但是他对秦桧一手遮天的行为很不满意,秦桧当政期间多次忤逆秦桧,遭到排挤和打压,秦桧死了以后才得到升迁。
所以对于这种事情,他相当敏感,也根本不畏惧。
而且他知道,赵构是坚决不会允许再有一个秦桧出现的。
果不其然,提到秦桧,触动了赵构心里最敏感的那个部分,他顿时皱了眉头。
“汤相公还是不要多说了,有人持不同的意见,这是好事,朝廷要是变成了一言堂,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听到赵构冷冰冰的警告,汤思退心里一惊,连忙向赵构告罪,后退三步,不敢再说话了。
赵构这才顺了口气,看向了陈诚之。
“自明,你的意思是,我朝可以派人联络山东起事之人,授之以官,确定一个名分?”
“正是,陛下,君臣大义名分是很重要的,有了这个名分,他胜了,中原自然可以恢复,败了,只要我朝不实际出兵,金人也拿捏不到我朝的把柄,就不算破坏和议。”
陈诚之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这个建议让赵构微微颔首,认为是有可行性的。
刚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沈该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陛下,为了彻底断绝后患,臣以为授官可以,但是官服印绶之类代表我朝的东西可以稍微做点手脚,在他们并不清楚的地方略作改动,这样就算这些东西落在金人手里,将来对峙,也有回旋的余地。”
沈该的想法正中了赵构心里最担心的部分。
这样一来,所有问题都解决了,赵构终于可以高枕无忧的坐山观虎斗了。
“甚好,那就这样办吧,自明,兹事体大,你派遣可靠人手直接去办理,注意不要泄露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由你直接负责。”
“臣遵旨。”
陈诚之接下了赵构的命令。
于是赵构很愉快的继续享福去了。
陈康伯很明显还想说些什么,到底也没有说出口,只是万般无奈的离开了宫殿。
离开宫殿的路上,陈诚之追上了陈康伯的步伐。
“相公方才所说的话实在是太过于激进,让官家感到不快,我以为相公之后还是谨言慎行,不要在官家面前再说什么出兵北伐的事情了。”
陈诚之的好心之言,陈康伯并非不能理解。
于是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其中的道理,我如何能不明白呢?官家年事高了,越来越想要安稳的时局,不想要战乱四起的乱局,我是明白的,但是大宋总不能就这样困守江南一隅,不去恢复中原吧?”
陈诚之叹了口气。
“恢复中原的口号年年有人喊,但是当真能成吗?或许当初是有一些机会的吧?但是眼下,真的还有机会吗?以我出任知枢密院事这些日子看到的实情来看,难度很大。”
陈康伯看着陈诚之。
“军队不堪用?”
“哼,何止是不堪用,疏于训练的,吃空饷的,经营产业的,私下里做些偷鸡摸狗勾当的,甚至还有贩私盐的,这样的人在军中比比皆是,心里全是生意经,哪里还有打仗的胆气?”
陈诚之一脸不屑道:“这些武将个个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就算有些胆气的,也在秦桧当政之前死掉了,剩下的,又能是些什么良将呢?”
陈康伯听了,默然无语。
有些事情他也不是不知道,想要改变,却无能为力。
枢密院有调兵之权,无统兵之权,也管不到士兵的日常训练,这部分职权不属于枢密院,陈诚之虽然知道军队腐朽不堪用,但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改变这个局面。
同样,陈康伯贵为参知政事,也管不到这方面。
而且就他看来,官家赵构未必就有那个心思约束改革军队。
一百九十二 官家要授官给我们?
现在的大宋军队,的确是腐朽的很快,很快。
可是陈康伯依稀记得,曾经大宋军队不是这样的。
十几年前,以岳家军为首,大宋军队有过一段辉煌时期。
那个时候的宋军战力强悍,在中原大地上屡屡挫败金军的进攻阴谋,然后转守为攻,多次取胜,与金军铁骑野战争锋,甚至眼看着就要收复故都了。
结果,一切都化为了泡影。
那个被北伐派众人给予厚望的真正的名将,死在了自己人手里,悲壮的誓愿化作一江春水向东流。
据说这个消息传到北边金国之后,那些被那位名将打的抱头鼠窜的金国高官显贵们弹冠相庆,人人都在诉说着心腹之患去除之后的喜悦。
深知个中内情的两人只有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少顷,陈康伯又忧虑道:“近年来,出使金国的使者曾有一些令我感到不安的报告,言及金主正在大量抽调辽东女真人定居中原河北、山东、陕西之地,又有言及金主正在疏通水道的,我很担心。”
陈诚之闻言,明白了陈康伯的意思,但是又感到不太可能。
“些许记录,不足以为实情吧?而且金主若真的想要办点什么,咱们不可能不会提前知道,更何况现在山东正在闹事,金主就算要做什么,也肯定是对山东,而不是对我朝,更何况两国之间还有和议。”
“和议不过是一张纸,说撕毁就撕毁,当初金人撕毁的和议还少吗?而且当年谁也没想到汉国被攻克之后太宗皇帝立刻就要北伐契丹夺取燕云十六州,所以说凡事皆有可能,若金主在讨伐山东之后顺势南下……”
陈康伯看着陈诚之:“大宋军队可以抵挡吗?如果真是如此的话。”
陈诚之沉默一阵。
“不太可能吧?这样的设想未免牵扯太大。”
“设想不大胆,什么时候大胆?”
陈康伯反问陈诚之。
陈诚之沉默了。
良久,陈诚之开口道:“我会派人多方关注这方面的事情,若当真有问题,我会派人多做一些准备的,不过,我依然不认为金主会无视和议南下,背信弃义之人绝不会有好下场。”
陈康伯对此倒也不反对。
可是他总是觉得一个靠政变上位的皇帝遵守和议约定本身就是一件很无厘头的事情。
他要是能守规矩,能干出弑君夺位还大杀宗室的事情?
那些被宋朝视作心腹之患的强悍将军们以及他们的后代,不知有多少死在完颜亮手上,所以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陈康伯也终于能体会当年听到岳飞死讯的金国权贵们的感受了。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总之,完颜亮绝对不是一个会守规矩的传统帝王。
加上现在山东出了这档子事儿,要是完颜亮有了什么想法,绝非不可能。
可是陈康伯对此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历史的车轮向前滚动。
他地位高,也控制不了军队,发动不了北伐,他有无数的政敌和拖后腿的人,这让他非常痛苦,
陈诚之回到枢密院之后,挑选了一些自己信得过的人手带着授官命令和官员印绶前往山东。
按照沈该的建议,这些官员相关的东西都被做了些手脚,不是一般人可以看得出来的。
如果造反成功,一切都好说,如果造反失败,金人责问临安,临安方面也有说辞,绝对不会束手就擒承认自己曾经干过这件事情。
总而言之,这是把惠而不费这件事情做到极致的一种行为,非常值得赞赏。
陈诚之也觉得这样做风险最小,收益最大。
于是宋廷方面的使者就在八月下旬,临近九月份的时候抵达了海州,并且在九月初一联系上了被任命为海州邳州两州总管的赵家人赵凯。
论及辈分,赵凯和赵玉成是一个辈分的,是赵开山的侄子,不过年龄比赵玉成大个五六岁。
此人能力平平,没什么突出的地方,也没什么明显的不足,为人平和,不出挑。
只有一点,就是特别谨慎,这一点在赵家新生代里广为流传,大家都嘲笑他胆子小。
当赵开山考虑南宋方面的军事防备时,就考虑到了这一点,觉得应付南宋需要小心谨慎,不能乱来,于是就选中了赵凯,让赵凯做两州总管,把邳州和海州对南宋的防御建设起来。
赵开山一点也不想当南宋的臣子,听那个太监皇帝的话,但是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得罪南宋,担心南宋会在他全力拓展势力的时候背刺。
所以他还是定下一个随机应变的策略,对赵凯多加嘱咐,多方关照。
赵凯当然也小心翼翼的应对南宋方面的情况,一边允许本地人照常和南宋商人做生意,一边警惕南宋方面的来人刺探光复军的虚实。
而这一回,南宋方面来的可不是隐秘身份的探子,而是光明正大的使臣。
“官家要授官给我们?”
赵凯得知使者的来意,不由得感到吃惊。
“正是,官家得知尔等起兵反金,大为赞赏,决定授官予尔等,望尔等再接再厉,重创金贼啊!”
使者一脸笑容,宣布了临安朝廷的授官,宣布让赵开山成为山东东路、山东西路的制置使,掌握两路兵民之政。
之后他想在山东东路和山东西路安排什么职位,尽管告诉使者,使者会返回临安将此事通报朝廷,朝廷原则上全部同意,再派人正式授官。
可以说条件很丰厚了。
但是赵凯当然不能代替赵开山做决定,于是赵凯决定把这个事情告诉赵开山,让赵开山做出决断,请使者稍作等待,然后每天好吃好喝的供养着,生怕招待不周得罪了他们。
之后,赵凯火速派人把这个消息告诉赵开山。
当时赵开山正处在和苏咏霖战略分家之后的奋进时期,正在督领军队进攻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那些没有被苏咏霖占据的州府,一心一意扩大地盘增加军队。
而在此之前,赵开山可是风风火火的办了不少“大事”。
他在战略分家之后对军队进行了改组,配合他自己的意图,对军队搞了不少事情。
比如他仿照宋朝设立了监军这个职位,表示每一支军队都要派遣一个监军。
主要还是之前造反作乱的事情让他害怕了,所以他决定设立监军这个职位,给自己的安全增加一道防火墙。
监军不负责具体军务,但是有监督领兵主将的职权,并且只接受赵开山本人的领导,外放各军就等同于赵开山亲临。
因为不负责具体军务,只要求忠心可靠,所以监军人选的范围就大大增加了,赵开山给自己麾下嫡系光复军的军队都加派了监军。
苏咏霖带走胜捷军之后,赵开山又给自己的军队增加了前后左右四个军号,加上原先背嵬军、踏白军、选锋军、破敌军、游奕军五个军号,一共九支军队。
九支军队各派一名监军,而九大监军全都是赵家人,都是一些可靠但是能力不足的人。
别说外姓将领统领的军队,就是同族将领的军队,也被赵开山派了监军,比如赵祥统领的选锋军和赵作良的踏白军。
赵开山的理由倒是挺充分的。
说是担心将军们精力不足,管理不到方方面面,所以派了监军来负责,从此以后将军只要专心负责军务就可以了,其他的都可以交给监军来负责。
但是这种话用来骗骗小孩子到还容易,用来骗一起起兵打仗的将领们就不那么容易了,尤其是外姓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