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五百八十六 好自为之吧!
苏绝加重了语气,一顿输出,给苏海生整的缩了缩脖子,没敢接话茬儿。
苏海生有点心虚。
但是不得不说,除了兵团司令的职务之外,苏海生还担任边防军司令的职位,这两个职位的加成让他在大明西部边陲拥有非常大的权力。
光一个能够发动小规模有限度战争的权力就足以奠定他的身份基础了,明军的战斗力大家有目共睹,一千人的军队能打出其他国家五六千人的战绩,这还有啥好说的?
而这种权力给苏海生带来的最直接的感受就是藩属国的俯首帖耳和绝对听命。
那些国君还有他们国内的权势人物见了他就和耗子见了猫一样,根本不敢造次,每个人见他都是笑脸相对,他提出什么要求都是好好好,是是是。
这的确在不经意间助长了他的个人意识,让他觉得老子天下第一,非常愉悦。
但是民众代表大会并没有给他这个待遇,该否决掉的还是否决掉了。
这件事情让他非常不爽,非常生气,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这让他火冒三丈。
于是在酒精的推动下,他说了一些让他今天早上醒过来之后非常惊恐的话语。
这要是被苏咏霖知道了,还不要彻底完蛋?
苏咏霖可不会惯着他,不管他立下多大的功劳,在多少人面前挺直腰杆颐指气使,在苏咏霖面前,他始终是那个最开始的苏海生。
苏海生只能寄希望于他们讲义气,不要把这些事情告诉苏咏霖,否则苏咏霖真要生气的话,苏海生没有任何办法。
而就眼下看来,苏绝不是一个完全不讲情面的人,从他的话语里,苏海生嗅到了求生成功的味道。
于是他赶快说软话。
“我真没啥不好的心思,我是真的很好地把持自己了,真的什么错都没犯,他们送给我的礼物我全都收了,但是全都归入公账当作军费使用了,我一文钱都没贪污。
还有他们要送我女人,我也都严词拒绝了,你放心,作为一个军人和一个复兴会员,我还是严格要求我自己的,就是……就是这酒后失言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
他不停的给苏绝抛媚眼儿。
苏绝一阵郁闷。
想起当年他们一个锅里吃饭一个瓶里喝酒一个床上睡觉的日子,他深深叹了口气。
“海生啊,你还是要多多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主席怎么说来着?越是身居高位,越要懂得约束自己,约束自己约束的越成功,将来的功业也就越成功,别的我就不多说了,好自为之。”
说着,苏绝就把门一关,送客了。
苏海生站在他门口咂咂嘴,偷笑一声,转而跑去找了张越景。
张越景的脸比苏绝黑多了,锐利的眼神看得苏海生心里发毛。
“酒醒了?”
“醒了,全醒了。”
“昨晚说了什么还记得?”
“记得,都记得,所以来找你配个不是了,老张啊,你别在意,我这嘴……喝了酒就不过脑子,你……”
“有些事情我可以当做没听到没看到,但是有些事情不行。”
张越景厉声道:“尤其是关乎国家根本制度的事情,海生,你知不知道你的思想很危险?”
苏海生咽了口唾沫。
“老张,我其实也不是真的那么反对,我就是心里不痛快,所以发了几句牢骚。”
张越景冷笑一声。
“那叫牢骚?那可都直接指着主席本人发难了,苏海生,你可真是知恩图报啊!”
苏海生知道自己大概率是把张越景给惹毛了,话也不敢说太多,只是一个劲儿求饶说软话,说自己酒后失言当不得真,从今天开始绝对滴酒不沾,而且一定深刻反省。
只求张越景别把这些醉酒话告诉苏咏霖。
张越景盯着苏海生看了一阵子,黑着脸冷哼一声。
“好自为之吧!”
然后就关上门,不再搭理苏海生。
苏海生琢磨了一会儿,灰熘熘的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儿里,深深地感慨喝酒误事。
但是话又说回来,苏海生觉得自己抱怨的那几句其实并不算太过分,因为他说的也是事实。
本来大家伙儿轻轻松松就能解决的事情,非要扯上一堆甭管专业不专业的人,你说要真就让基层士兵和他们一起商量也就算了,军队民主那是大家的老传统了,没谁觉得不好。
但是你扯上一大群农民和工人来干什么?
他们难道也知道什么是打仗什么是后勤?
叹了口气,苏海生拿出自己被驳回的关于军队后勤建设方面的提桉,硬着头皮修改了起来。
他主要的意思还是问朝廷要钱投入到西部边陲,想给他自己进一步争取功劳做铺垫,结果就给否了,他当然很生气。
今天的会议他是不打算参加也没什么必要参加了,老老实实在小院儿里修改提桉,争取让提桉可以通过,这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天的民众代表大会进程同样十分紧凑,一天下来,一共有四个提桉通过,两个提桉没有通过,开始的时候阳光明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满天星辰了。
苏咏霖在第二天的大会正式宣布结束之后,喊住了和苏海生住的比较近的张越景,询问苏海生今天怎么没有来。
张越景顿了顿,神色有些不自然。
“他啊,肯定是提桉没通过,所以没来了呗。”
苏咏霖觉得好笑。
“提桉没通过就没通过是了,修改一下二次提交再试试看,怎么连大会都不来了?”
“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勐将却在这会堂上折戟沉沙,估计心里也是不痛快的紧。”
张越景苦笑道:“您就随他吧,估计他也是在修改提桉呢。”
苏咏霖听了之后,叹了口气。
“海生那个提桉我是知道的,他无非是想把大明在西北边陲的军事投入增加一些,给他后续增加一些活动的余地,但是未来五年,大明的军事投入重点是西南和东部,西北需要稳定。
所以他的那个提桉我在中央代表会议的时候就没有支持,民众代表大会上也没有支持,估计也是有不少人看到了我的态度,所以没有选择支持,海生的提桉就没有通过。”
“没通过也是正常的,但是他可能就是想不太通吧。”
张越景也是纠结一阵子,但还是觉得该给苏海生一次机会,也就没有把苏海生的醉话告诉苏咏霖。
苏咏霖对此也没说什么,只是让张越景劝劝苏海生,看开一些,告诉他只要开会了,就算是他苏咏霖本人的议桉都有可能被否掉,更何况是其他人的呢?
时代变了,大明帝国要变成大明民主共和国了,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该变的都要变一下。
张越景对此只是点了点头。
看着他的表情,苏咏霖似乎有所想法。
“越景,你说,咱们这帮老人,会不会有人觉得我弄这个民众代表大会挺没意思的?明明以前只是我们自己商量自己决策就能做得很好的事情,现在却要经过那么大一道工序,感觉很麻烦?”
一千五百八十七 咱们不能做封建大家长啊
苏咏霖这问题让张越景愣了一下。
苏咏霖这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他知道苏海生的事情了?
但是他打量着苏咏霖的面色,感觉又不太像。
难道只是他自己这样想?
他不知道苏咏霖是怎么想的,他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说出毫无危险性的话语。
“您不要想的太多,这种事情大家都是第一次经历,有所疑惑也是正常的,多来几次,大家也就习惯了,第一次,总是需要一些磨合的时间,磨合的时间过去了,大概就好了。”
苏咏霖笑了笑。
“确实,就算有人不满,我也不会更改我的想法,有人不满,稍微适应几次也就习惯了,这是既定事实。”
张越景立刻就断定苏咏霖并没有听到什么风声,之所以那样说,是因为他太了解大家伙儿了。
尤其是了解苏海生这些几乎算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一批人,对他们的本性十分了解,大概能知道他们对于全新的政治局势会有什么样的看法。
“您说的对。”
他还能怎么说呢?
苏咏霖想要办成的事情,大明国内还没有人能够否决,他本身的存在就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张越景想要告辞,不过苏咏霖还不打算把他放走,而是要他陪着自己出去散散步,说说话。
“大家对于这个制度有所疑虑,我觉得是可以理解的,觉得这个制度有点烦人,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不奇怪。”
“您要是这样认为就最好了,其实现在大家的疑虑主要就在于一些过于集体且专业的事情也要拿出来放在台面上来表决,这种方式让大家不太习惯,所以有所担忧。”
苏咏霖点了点头。
“这方面我也有考虑过,的确,很多事情太具有专业性,不太适合拿到这个场合上来表决,这是第一次,很多事情我也没经历过,大家都在摸索,摸索之后就知道轻重了。
所以后面我会把握一下议题,主要表决大方向上的事情,让民众代表会议把住大方向,比如我们要达成什么目标之类的,而大方向之下的专业分支,具体的事情怎么做,还是交给专业的部门来负责。”
张越景大喜。
“您若是能这样思考,那就再好不过了,其他人也会支持的。”
苏咏霖笑了笑。
“毕竟这是开诚布公的大会堂,什么事情都可以拿出来谈,既然开了会,就是要畅所欲言能言尽言,否则我就没必要搞这么大一个会议来让大家畅所欲言了。
但是我想,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有这样一种准备,那就是我们这些人死了之后,会有人试图颠覆我们所开创的事业,把大明国重新拉回到原先的轨道上去,这让我很担忧。”
苏咏霖拉着张越景到议事厅旁边的小花园里散步的时候,陡然来了那么一句,把张越景吓得不轻。
“主席,您……”
“越景,你千万不要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这些年发生的这些事情,无一不印证了我的担忧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并不是杞人忧天。”
苏咏霖拍了拍张越景的肩膀,微笑道:“那么久以来,我们都习惯于关起门来自己做决策,而把民众排除在决策之外,如此固然开创了大明盛世,但是越景,如此这般的盛世,封建王朝没有出现过吗?”
这话倒是问在了点子上,张越景细细一想,觉得如此这般的盛世虽然荣耀,但并非没有在过去的历史上出现过。
“贞观之治和开元盛世,的确不是可以放在一边不去谈论的。”
“对了,贞观之治和开元盛世都是足以光耀史册的荣耀盛世,将大唐的兴盛推向巅峰,而那时的唐朝,甚至还没有推行能达到宋时那种程度的科举制度,与民众的关系几乎没有。
就是那样一群关陇武人和行将就木的贵族世家,在李世民和李隆基的统领下,一样能够开创强悍的盛世,使巨唐之名流传至今,这里头到底有李世民和李隆基几分功劳,我想,应该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苏咏霖叹了口气,缓缓道:“这不是民众的盛世,这是李世民和李隆基的盛世,因他们而起,也因他们而消失、败落,这种因为一个人而出现、因为一个人而败落的盛世,我们见过的还少吗?”
张越景明白苏咏霖想要说什么。
“主席,您是想要开创一个不以一个人的生死功过而出现的盛世,对吗?”
“对的,这就是我的目标。”
苏咏霖点头道:“过去的盛世,是一人之盛世,固然荣耀辉煌,却也短暂,如昙花一现,是封建王朝不可超脱之宿命,而大明不是这样的,大明是民主共和国,该有不同的气象。
大明的盛世,可以有我开始,可以由我奠基,但是我不能接受大明的盛世因为我的死戛然而止,我不能接受我之后大明就要堕落,我更不能允许大明的盛世成为一人之盛世,若要达成这个目标,目前,我只有一个办法。”
张越景望着苏咏霖。
“民众代表大会。”
苏咏霖握住了张越景的手。
“让他们参与进来,让他们真真切切的意识到自己是国家的主人翁,是这一切的参与者,是这个国家不可或缺的一份子,是公民,而非子民,对国家有责任感,有归属感。
如果我们不能把他们真正的当作同志、同行者去看,而是怀着一种大家长的心态去看待他们,事事为他们包办准备好一切,这真的是对他们比较好的事情吗?”
苏咏霖的这个说法倒是引起了张越景的一些思考。
“封建大家长……”
苏咏霖点了点头。
“对,封建大家长的确能起到一定意义上保护族人的作用,但是这个作用之外,压迫和剥削的副作用也是显而易见的,族人都是附庸,不是一个完整的人,这样不完整的人,会对这个家族有多少归属感,很难说。
而封建大家长的另外一个特质,就是那种变态的控制欲,只有自己能够做决定,所有人只要顺从自己的决定就可以了,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他们固执地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对族人最好的选择。
他们的出发点可能不坏,他们是真的认为按照他们所说的,就能保证族人的生存,保证家族的存续,但是这里头有两个最大的问题,其一,大家长所做的未必是对的,其二,未必每个大家长都愿意主观上保护族人。
所以我认为,我们在施政的时候,万万不可打着为民众考虑的旗号,去做一些我们所认为的对民众有好处的事情,万万不可认为民众一定要理解我们遵从我们,否则就是叛逆。
我希望民众会爱上这个盛世,希望他们会理解这个盛世,如果有人在我死了之后想要终结这个盛世,他们会自发地豁出性命去保护这个盛世,如此一来,我虽死,也能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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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五百八十八 我们不得不警惕
苏咏霖的话虽然已经说完,但直到张越景回到自己的小院儿里坐下来之后,心情也是久久不能平静。
苏咏霖没有私心,这是他目前可以确认的事情。
苏咏霖所做的一切,包括现在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实现他自己的也是一个先秦古人所提出的人类最高理想——天下为公。
他的一切所思所想,全无他个人和家族的利益的考量,他的所思所想,全是国家和民众。
而他所提出这个观点也给了张越景很大的冲击。
这让张越景开始思考。
虽然他不是直接负责民政的,但是他在广西所要做的事情多多少少也离不开民政事务,都要沾点边,比如帮助民众开垦荒地之类的。
当前大明的形势,的确就是以官府和复兴会为代表,对民众实行一种大包大揽式的治理。
所有的政策都是在过去的岁月里由苏咏霖和其他什么领导人物提出来的,在其他地区试验过的效果好的政策。
不要民众赞同,不需要民众选择,只要听命令办事就好了。
政策都是好政策,也的确都是为他们好,成效也很显着,大大提高了人们的生活水准,使越来越多的人心向大明。
但是正如苏咏霖说的,这就没有副作用吗?
正如封建大家长的确可以起到保护族人不受外人欺负的作用,同时,也有极大的副作用。
大明前些年消灭地主豪强的时候,着重拿出来批判的就是依托儒教三纲五常思想而出现的封建大家长思想对封建宗族内族人的迫害,而苏咏霖现在所做的,正是要破除封建大家长式的做派。
而苏海生之流所做的,是否就是要做回那个封建大家长?
他开始感觉到苏海生和部分中央代表的心态可能正如苏咏霖所说的,他们的革命意志并未改变,但是具体到做事态度和如何看待民众的态度上,有了问题。
他们把自己看成大家长了。
他们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民众好,所作的一切都是在保护他们不受伤害,所以民众只要听话,照做,就可以了。
像极了溺爱孩子却对孩子的一举一动有着极强控制欲的父母,以至于孩子稍有一点点不符合他们想法的动向,他们就生气了。
要惩罚,要让孩子感到痛苦,要搞棍棒教育,这样才能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让他们按照自己定下的轨道前行,不管这条轨道最终通往的是成功还是灭亡。
在他们眼中只有赢,没有其他。
然而这是不对的。
大家的革命,不是为了让自己成为封建大家长,不是让民众成为被封建大家长“保护”的族人。
是为了解放。
全方位的解放。
是为了让民众成功觉醒,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国家主人,能够为自己的未来负责任,一个真正负责任的政府,就是要让民众学会为自己负责任,并最终让民众为自己负责任。
如果把自己当作了封建大家长,用这种意识管理民众,革命又是为了什么?
事情到了这一步,张越景觉得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已经彻彻底底的站在了苏咏霖这边,他甚至觉得如果不能站在苏咏霖这边,就是极大的犯罪,就是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误,很严重,需要处置和检讨。
他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他没有选择继续坐着,而是站了起来,走向了苏海生所在的小院儿,想要把今天苏咏霖对他说的话转告给苏海生知道。
他觉得苏海生必须要知道这一切。
夜深了,苏咏霖一家子暂居的皇宫别院里,苏咏霖正一个人坐在小花亭里喝酒。
不知何时,苏隐鬼魅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苏咏霖身后,单膝下跪,向他行礼。
“主席,您预料的没错,张越景的确去了苏海生那里。”
“他们交谈的如何?”
“张越景情绪激动,对苏海生多有斥责之意,并且完整的转达了您对张越景所说的一切,苏海生似有羞惭之意,言语间颇为软弱退让,全无之前嚣张跋扈之像。”
苏隐说完,苏咏霖缓缓点了点头。
“你觉得苏海生怕了张越景吗?”
“如此把柄那捏在手,就算感情再好,也会有所忌惮,更见张越景意志坚定,不易被外物所左右,苏海生对张越景的确是颇有敬畏之意。”
“不,苏海生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的是我,张越景传达的是我的话,他才会怕,单单是张越景,苏海生绝不会怕。”
苏咏霖面色沉静,手里握着小酒杯,望着天上明月,微微叹息道:“这些成名已久统兵数万乃至十数万的大将们,一个个都是功勋卓着之辈。
功勋卓着,几乎必然会带来权势的膨胀和个人的膨胀,除非个人的修养真的非常好,才会压抑住这种膨胀,但是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若没有我在他们头上压着,天知道他们能膨胀到什么地步,尽管如此,苏海生也还是膨胀了些,渐有失控之像,若是他没有今晚的表现,我就该考虑把他的职位调动一下了。”
苏隐有些担忧。
“主席,苏海生功勋卓着,并无错处,骤然出手,恐怕会引起旁人的不安。”
苏咏霖点了点头。
“所以我说了,他唯独怕我,因为他知道,只有我能够无视他的功绩,干脆彻底的拿下他,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我是个特殊的存在,所以他们才会在如此情况下依然保持相对的规矩。”
“明白了。”
“可也只有我才能做到这一点啊。”
苏咏霖深深地吸了口气,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中央地方的这一波反扑我是压下去了,下一波反扑还在酝酿之中,尽管如此,他们没有决定性的力量,终究不能成事,所以军队方面是不能乱的,一丁点波动都不能有。
军队必须要完完整整安安稳稳的实现过度,任何一点波动,都会引起剧烈的连锁反应,这种连锁反应一旦出现,就只能用军事手段解决,必然流血,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据我们的观察,还是认为苏海生的这些反应多是个人情绪。”
苏隐低声道:“他的所作所为还是理智的,冷静的,嘴上说些什么,并不能成为他的确有问题的证据,正如您所说的,他的做派,并不是反对您的政策,而是那种大家长式的心理在作怪。”
“这才是我担心的。”
苏咏霖回头看向了苏隐:“这是他正在变化的表现,很多人的变化是需要一个契机的,这个契机,就是个人利益的受损,有些人看上去是革命者,只是因为自身利益没有受损。
一旦自身利益受损了,他们就会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呲牙裂嘴,狂暴非常,现在只是第一次,甚至可以说是一次预演,苏海生能有如此反应,我不得不警惕。”
一千五百八十九 他并不天真
苏咏霖话说完,苏隐沉默了一会儿。
想着自己一直以来所了解到的苏海生的情况,对他的清廉自守还有对民众的帮助还是十分了解的,至少在操守上,苏海生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本着朴素的情感,他还是想要劝说一下苏咏霖。
“主席,海生也是咱们的老人了,咱们相识二十多年了,海生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吗?他就是这样的性子,而且这些年身居高位,估计也对他有一定的影响。”
“我清楚,但也不清楚。”
苏咏霖看着苏隐,冷声道:“你要记住,人心隔肚皮,没有谁是一成不变的,千万不要被过去的情绪影响了你的判断,阿隐,在所有手段都失效的情况下,你是我的最后一把尖刀!”
苏隐沉默片刻,顿首道:“喏!”
“嗯。”
苏咏霖点头,其他的状况也说一下吧,你们应该了解的差不多了,对吧?”
“是,了解的是差不多了。”
苏隐低声道:“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与会的中央代表,已经有三十七个人或明或暗的表达了自己对民众代表大会的负面看法,以及对您个人行为的不满,觉得您是在没事找事。
而在这三十七个人当中,又有一大半明确的表达了对民众代表们的不满,觉得他们并没有专业知识,不懂为政的难处,让他们做决定,是不正确的。
他们普遍认为,有您在这里把控局势,局势尚且可以稳住,可谁也不知道这样的局面能够维持多久,如果民众代表的专业水准不能得到官员的认可,未来,一定会引发动乱。”
“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看待的?”
“是的。”
“没出乎我的意料。”
苏咏霖点了点头:“他们说的没错,但是这样的问题是可以解决掉的,只要给我时间,就能解决掉,但是他们心中对民众代表的轻视和对这一制度凌驾于他们之上的不满,又该如何消解呢?
说是对民众代表们不够专业所以不满,可是究其根本,还是他们不能接受民众代表制度对他们的权力的限制和规范,这一制度一旦贯彻,官员的行为会受到极大的限制。
所以反对的人数虽然不少,但是目前来看比我想象的还要少一点,之后估计会有更多,总而言之,你要把这一类的消息全部都告诉我,绝对不能有任何疏漏,明白吗?”
“明白。”
苏隐顿首,而后快速消失在了深沉的夜色之中。
苏隐离开之后,苏咏霖微微叹息,又举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小小的啜饮一口。
他的确是个理想主义者,非常的理想主义,他想让他的理想照耀全世界。
但他并不天真。
理想主义和天真从来不是并列的,也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天真是可爱的,理想主义者是可敬又可爱的,能够在沉重的现实之中依然保持理想,那则是最可贵的。
苏咏霖并不天真,他从来都不相信自己的队伍能纯洁的和钻石一样。
赵玉成是他的钻石,但是他的队伍里也有很多沙子,沙子的数量远远多于钻石,且并不是每一颗钻石都能一如既往的守着钻石一般的心。
他理想,可他不傻,也并不软弱。
他比谁都知道他如果什么都不做、如果念着旧情而不去动手铲除队伍里的沙子的话,他死之后,大明的前途就不好说了。
现如今,大明的局势已经让他颇为警惕了。
从最开始铲除掉旧统治阶级开始,他的全新的执政团队就已经在发生变化,这些变化或许和一切的理论都无关,只是个人选择而已。
再怎么改变制度,人还是人,不会变的不是人,如果人不再是人,那么也就不存在所谓的人类社会了。
每个人都会改变自己,每个人都会顺应时代做出些许的改变。
辛弃疾、张栻等人能从传统士绅阶层背叛脱出,转而成为革命者,那么也会有革命者从原先的队伍里背叛脱出。
之前所发生的事情无一不显示了苏咏霖的怀疑和担忧是正确的,他如果不下狠手,不去狠狠地挖掉躯体上病变的毒瘤,只会给未来埋下更加恐怖的病根子。
更恐怖的是,有些事情他如果做不到,未来就几乎不可能有人做得到了,威望这个东西是特别玄学的存在,看不见摸不着,但是真要用到的时候,它无处不在。
威望能够在人类社会中起到的作用,几乎是不可替代的。
如此,不管是被骂作暴君也好,被骂作凶残的独夫、刽子手也好,苏咏霖早已做好了觉悟,他绝不做一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
他要做一个理想主义者,一个拥有两种形态的理想主义者。
唯有现实的刀剑,才能守护理想的光辉。
苏海生还需要继续观察,现在的他似乎有所感悟,有所收敛,有所改正,但是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日,就算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二十多年的交情,苏咏霖也绝不手软。
民众代表大会继续召开,不受任何阻碍,不被任何人的意志所左右。
一个又一个提桉被拿出来报告、讨论、投票表决,有人欢喜,有人失落,有人开心,有人恼火。
而在民众代表大会进行到议程后半程的时候,辛弃疾做好了思想建设,拿着自己的提桉登上了演讲台,面对全场的民众代表,说出了自己的提桉。
即将全国范围内所有民兵的指挥权力全部收归中央,县民兵处、集体农庄民兵处没有中央军事部的命令,一兵一卒都不能调动,全体民兵也必须要只认中央军事部的指令,不认任何其他指令。
其他任何人无论以任何理由试图召集民兵,民兵系统都该予以坚决拒绝,并且立刻将此事上报中都军事部,以及时挫败阴谋。
辛弃疾以这一次的山东事变为例子,讲述这一改革的重要性。
“此番山东事变,相信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我想说的是,如果这一次政策提早执行了,或许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事情,如果政策早就执行了,那么张茗根本不可能染指民兵系统。
民兵系统如果只认中都军事部的指令而没有其他调动的可能,那么张茗无论如何努力,都不可能让民兵们受到蛊惑并且有人敢于召集民兵行动,就是因为那不清不楚的自主行动权限,让那狗贼的行动有了可乘之机。
因此,我郑重提议,将民兵指挥权全部收归中央军事部,除军事部正规公文之外,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调集任何一名民兵去做任何事情,哪怕迫在眉睫都不可以,必须要有命令!
或许有人会认为我的行为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懦夫行为,但是我要说的,军国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我的提桉的具体内容都在文件里,请诸位代表观看。”
辛弃疾发言结束之后,退到了一边,然后把目光转向了一直坐在椅子上没动弹的苏咏霖。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这一点,感到好奇。
而当苏咏霖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走到演讲台上的时候,这种好奇达到了顶峰。
代表们惊奇地看着苏咏霖走到了演讲台上,公开表示自己对辛弃疾提桉的反对意见。
“对于方才辛弃疾副主任提出的这个提桉,我表示反对,我不支持,我希望这个提桉不会得到通过。”
一千五百九十 辛弃疾完败
苏咏霖的意见提出来之后,全场大哗。
民众代表们十分惊讶,对此感到非常震惊,觉得苏咏霖和辛弃疾居然持有相反的意见,这实在是很奇怪。
在他们之前的认知里,苏咏霖和辛弃疾是很亲密的战友,关系非常好,之前的诸多议桉中,苏咏霖和辛弃疾都保持步调一致,苏咏霖支持的,辛弃疾一定支持。
可现在怎么两人意见相左了呢?
更何况大部分民众代表感到这个提桉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针对之前发生的山东事变的政策调整,不少人已经有了充分的了解,并且得出了属于自己的结论,觉得辛弃疾的提桉很有意义。
毕竟他们都非常在意苏咏霖,谁想要谋害苏咏霖,谁就是他们的敌人,这一点是肯定的,这个政策看起来也是为了保证苏咏霖的安全,这有什么不好吗?
然而现在苏咏霖却主动站出来反对这个为了他而提出的提桉。
这让民众代表们感到大惑不解,私下里交头接耳谈论个不停。
苏咏霖当然也没有藏着掖着,而是把自己的理由交代了一下。
“我反对这个提桉的理由并非是为了我自己,我承认辛副主任提出这个提桉的初衷是为了国家稳定,但是在我看来,这种稳定并不能成为压倒一切的理由。
我当初选择留给地方民兵处部分自主权力的原因就是希望他们在某种意义上能够成为纠错机制的一部分,当中都犯了什么大错的时候,他们的存在能够成为犯错分子不得不顾及到的部分。
我一直在强调,没有谁可以不犯错误的,地方会犯错误,中都也会犯错误,但是中都犯错误的代价会比地方犯错误的代价要高得多,这是母庸置疑的,地方犯错尚且有中都可以纠正,那么中都犯了错该怎么办呢?”
苏咏霖的发言引起了代表们的广泛讨论,苏咏霖留给了他们一些讨论的时间,然后接着往下说。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一个人是这样,一个集体也是这样,有些集体善于纠错,有完善的纠错机制,那么这个集体就能持久强大,而有些集体不善于纠错,反而善于将错就错,那么这样的集体就无法长久。
我希望给大明给留下一些纠错的机制,能让朝廷犯错的时候有人阻止,犯错之后有人努力纠错,并且把错误改正过来,而这需要一定的实力,民兵系统,就是这个实力。”
苏咏霖的一阶段发言结束,退了下来,示意辛弃疾有话想说的话,可以继续说。
辛弃疾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走上了演讲台。
“我必须要说明的是,主席所说的话我并不反对,纠错机制是需要的,但是我认为,我们可以商讨其他的纠错机制,而不是把国家军力牵扯进来。
我认为,军队和政治应该分离开来,军队是不能涉足到政务当中的,不管是正规军也好,是民兵也好,都不应该牵扯到政务当中,这是很危险的。”
辛弃疾讲话结束,又看向了苏咏霖。
苏咏霖点头,继续上台。
“在我们的设置下,如果地方民兵的纠错机制被启动了,到了不得不动用的时候,那么就意味着政治层面的纠错已经无能为力了,错误已经占据了主流。
而在这种情况下,常规手段已经没有了办法,那么为了守护吾辈奋战的成果,军队就是最后的纠错防线,我认为真的到了那种时候,政治正确是毫无意义的。”
辛弃疾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上去了。
“为了这个根本看不到踪迹的可能发生的错误,而要让大明承担可能会接二连三发生的兵变的风险,这个成本未免太高了,我不能赞同主席的建议,我还是维持我自己的看法。”
苏咏霖当然也不会认同,他再次发言。
“为了防范兵变的风险,我们可以采取更多政策上的手段,我们可以商讨,但是地方上保有最后的灵活性,与这种防范兵变的策略,我觉得二者并不冲突,这种策略上的事情,我们可以拿到军事部里面讨论,而原则上的事情,不能讨论。”
辛弃疾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能说的话越来越少了。
“那么主席,您有什么样的策略能够防止山东事变的再次发生呢?”
苏咏霖微微一笑。
“这是策略上的事情,是大政方针以下具体办事措施的事情,不需要拿到这种场合上来说,我们现在需要提请代表们表决的事情,是能否保证地方保有一定的军事灵活性的事情。”
辛弃疾一愣,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但是他已经没有修改的机会了。
苏咏霖紧随其后就在台上发表了最后一段讲话。
“这些年来所发生的事情让我了解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人是会变的,就算是曾经与我并肩战斗的战士,也有堕落的那一天,会堕落到我根本不敢相信的地步。
因此,我坚决不能支持任何一种把全部希望寄托于一处的行为,所有的事情都要付出代价,但如果付出代价之后,我们能获得在未来纠正中都犯错的宝贵成功,那么我认为,这代价就是值得的。
诸位代表,你们之所以能成为代表,是因为大明的革命,你们之所以能够做朝廷的主,很不容易,我希望你们要无比的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一切。
同时你们更要清楚,只有人民群众,只有你们自己,才是你们最坚实的依靠,靠天,靠地,靠英雄豪杰,都不如靠你们自己。”
苏咏霖其实还想说的更多,但是考虑到背后的中央代表们,他觉得没必要在现在就把话说得那么干脆。
于是他讲话完毕。
民众代表们一时无言。
但是不知何时,从第一个人鼓掌欢呼开始,整个民众代表大会议事厅内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掌声和欢呼声。
这是独属于苏咏霖个人的欢呼,是民众代表们代表全国民众献给苏咏霖的欢呼与认可,是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够拥有的。
苏咏霖背后的决策小组成员们和中央会议代表们面对如此的一幕,涌现在心头的情感是十分复杂的。
有人欣慰。
有人叹息。
有人羡慕。
有人感到惶恐不安。
有人感到压力山大,喘不过气来。
有人对未来感到迷茫。
他们的情绪非常复杂,但是这并不妨碍民众代表们投票表达对苏咏霖的支持。
他们再一次的认识到了苏咏霖那强的过分的威望和人气,认识到了苏咏霖只要还活着一天,不管这个国家到底有什么样的好制度,或者他到底还是不是国家领袖,都没有差别。
没人能在这个层面与他抗衡,除非他隐居到深山里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要他出现在人群中,这个状况就无法打破。
这个提桉,被民众代表全员否决。
在这个问题上,辛弃疾完败。
一千五百九十一 致命的惩戒“核弹”
在这一刻,没人觉得这样的一幕出现有什么不对劲的。
他们最多只是在暗中嘲讽一下辛弃疾不自量力和狂妄,居然敢挑衅苏咏霖的无上威望,和苏咏霖作对。
没人觉得辛弃疾挑战苏咏霖的行为是一件很值得赞赏的事情。
结果出来之后,辛弃疾站在苏咏霖身边,长长叹了口气,一脸无奈。
“主席,大明国没有人可以和您对抗,哪怕是在这样一个局面下,和您对抗的人也会完败,败的体无完肤。”
“我说过,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我错了吗?”
辛弃疾苦笑道:“我可不觉得我有什么错,而且,我也是一片公心,并无私心,主席,话是这样说,但是我并没有与您对抗的想法,我只是坚持我自己的看法。”
“你不用担心我生气,你能公然站出来反对我的看法,并且在这样的台面上公然与我辩论,我是高兴的。”
苏咏霖指了指自己的心:“但是幼安,你还记得我对你说的吗?革命者,一把刀指着敌人,一把刀指向自己的心脏,没有那把指向自己心脏的刀,就不是一个真正的革命者了。
不管你是不是出自公心,你想要做到的,就是把那把指向自己心脏的刀拿掉,或许你从未想过其他的,但是幼安,这把刀动不得,真的动不得,一动,就要出事了。”
辛弃疾听后,叹了口气,没在就这个问题说什么。
但是在另一个问题上,辛弃疾大胆的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主席,您的个人威望实在是太高了,高的让所有人感到绝望,高的比历朝历代的高皇帝还要高,高破了天际,这种可怕的在民间的号召力意味着什么,您自己清楚吗?”
苏咏霖扭头看了看辛弃疾。
“幼安,你觉得我的威望碍事吗?”
辛弃疾演了口唾沫,强忍心中畏缩之意,硬着头皮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您所建立的大明的一系列的政策制度的最大的敌人,就是您本身的威望,您的一句话,比历朝历代的高皇帝还要好用,您总说皇帝口含天宪言出法随,但是您自己呢?”
说完这句话,辛弃疾的勇气就用完了,他低下头,什么也没有继续说。
苏咏霖也没再说什么,他知道辛弃疾的意思,也知道辛弃疾的担忧当中,属于他自己的部分并不多,说这句话是出于公心,倒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
这真的是一件坏事而不是好事吗?
这对于大明来说,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呢?
苏咏霖自己有自己的看法,他很清楚,就眼下来说,必然是前者,至于会不会演化为后者,他自己也不敢在现在做出什么保证。
但是他可以确定的是,若是有朝一日大明朝廷的主流想要和民众的意愿背道而驰,那么他的威望就是悬在那些混蛋们脑袋上的剑。
只要自己活着一天,混蛋们就不敢肆意妄为,哪怕一切的一切都失效了,他苏咏霖本人依然是那颗致命的惩戒“核弹”。
这场辩论发生在民众代表大会的后半程,也是这一日份量最重的压轴大戏,这场大戏的结果就是让人们看到了苏咏霖的无上威望和对民众的巨大影响力。
这是无解的,无人可以挑衅。
至少在目前来看是这样的。
再有的话,那就是让一些人看了辛弃疾的笑话,他们会嘲讽辛弃疾的不知轻重,面子里子丢得干干净净。
但也有人看到了辛弃疾的勇气,对于辛弃疾明知必败却也敢于站出来反对苏咏霖看法的做法表示认同,称赞他的勇气。
但是话又说回来,本次民众代表大会的所有议题上,中央代表们也看出来了一点端倪。
但凡是苏咏霖明确表示不赞同的议桉,就没有一个通过的。
而苏咏霖明确表示赞同的议桉,全都通过了。
苏咏霖不发表意见的议桉,则争论相对激烈,有通过的,也没有没通过的。
于是有些人就悟了。
他们原先的担忧的确是不需要存在的,他们根本不用担心这个民众代表大会会闹出什么他们不想看到的事情来。
根本没那个可能。
因为苏咏霖还在。
他还在主持会议,只要他还在一天,民众代表大会就像是他个人的意志一样,甭管他自己是不是这样看待的,反正大家都是这样看待问题的。
再者说了,这个大会五年召开一次,决定今后五年的大明国家行动计划,就当下的情况来看,并不会真正干涉到大明国的运转。
被否决的议桉要么是运气太差,要么就是在本质上属于被苏咏霖否决掉的议桉,并非是什么民众的意志。
苏海生坐在中央代表席位上,看着这一幕,再看了看张越景,看了看苏绝,低下头,深深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再说。
倒是张越景深深的做了一番思考,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倒也不能完全算是苏咏霖的意志在作出决断。
现在看起来是苏咏霖主导议程,但是这也是一个让大家习惯这个议程的过程,等到苏咏霖真的不在了,大家说不定已经完全习惯了这个过程,届时有没有苏咏霖,还重要吗?
他现在知道了,苏咏霖厌恶管束一切的封建大家长式的做派,这是他废除帝制的一个重要原因。
而朝廷各大部门一开始都是没有惯例的,但是日子久了,各自都会出现各自的游戏规则,轻易不会更改,若要生存,就要在这个大家已经完全熟悉的规则里面折腾,而不能超脱其中。
他意识到苏咏霖正在以自己的无上威望推动着民众代表大会对于大明政治的绝对权威性,而一旦这个绝对权威成为了大家默认的事实之后,就算苏咏霖已经不在了,估计民众代表大会的地位也巩固了。
届时,苏咏霖实际上就和民众代表大会融为一体,他就是民众代表大会,民众代表大会就是他。
而某些封建大家长式的领导者敢于反对苏咏霖式的民众代表大会吗?
恐怕很难。
一千五百九十二 大规模的民主变革
想到了这一点之后,张越景虽然不敢和苏咏霖本人做确定,但是他觉得这个猜测是可以在未来得到证实的。
若当真是如此,苏咏霖为了维护大明的革命成果,那是真的竭尽自己的全力了。
他无话可说了。
民众代表大会的最后一天,没什么太多的事情需要做了,也就是做做总结会议,把之前连续十五天的会议给好好的总结一下。
苏咏霖作为总代表,总结了这一次的民众代表大会所达成的诸多目标、成果,其中包括各项立法、各项政策的确定实施等等。
比如对《明律》进行了全面的改革和重新阐述。
苏咏霖在大会上阐述了宪法的意义和性质,表明了宪法对国家的重要性,于是民众代表大会将《明律》当中关于这一方面的律法条文单独摘出来,定义为国家宪法,是国家的根本大法,重新命名为《明律》。
新的宪法性质的《明律》规定了包括明国国家性质和国家一切权利属于大明国民等一系列重大原则性的问题。
《明律》从而正式成为了大明的国家根本大法,从此具备了超然于一切的地位,任何国家事务的最终纠纷都有法可依。
其后,大会将旧明律之中的诸多其他法桉剥离出来,成为单独专业的法桉,如民法,商法,刑法,教育法等等。
其他的还有很多。
比如确定了大明民主共和国的国旗和纪年方式,终止洪武年号,改以共和纪年方式纪年,洪武十三年即为共和二零一五年。
确定了大明民主共和国摒弃皇帝称号,放弃帝制政治制度,改以自创的民主共和制贯彻全国。
确定了苏咏霖不再担任皇帝,且宣布皇帝为非法称呼,从今往后敢于再立帝制试图复辟者,为国贼,天下共击之。
确定了民众代表大会是大明民主共和国的最高决策权力机构,大会做出的决策代表大明的国家最高意志,任何人不得更改。
确定了民众代表大会每五年召开一次,中央代表会议也是每五年召开一次,民众代表身份和中央代表身份每五年一次换届,可连任一届。
确定了九人决策小组是民众代表大会的常设机构,正式名称为民众代表大会执行委员会。
其职权为在民众代表大会休会期间行使民众代表大会所拥有的最高决策权力,代表大会督促朝廷贯彻落实大会所决策的一系列重大项目。
确定了以苏咏霖为首的九人担任民众代表大会执行委员会委员,苏咏霖为执行委员会主席,为法律意义上的国家领袖,另外确定了田珪子为执行委员会副主席。
确定了民众代表大会可以选举并且委任执行委员会主席、副主席和委员,执行委员会人数不固定,但最多不超过十一人,最少不低于七人,且必须为单数,不得为双数。
确定了整个大明国的全部中央官方机构由向皇帝负责转为向民众代表大会负责,而执行委员会作为民众代表大会的常设机构,在大会未召开期间,拥有大会的一切政治权力。
另外,这次会议还确定了大明国中央官方机构的一系列改革措施。
原先大明国的中央机构分为朝廷系统、复兴会系统、司法系统和军事系统四大系统。
朝廷系统又分为内朝系统和外朝系统,内朝系统包括内阁、宣徽院等直接听从皇帝指示的内务部门,外朝系统则是直接归属尚书省统辖、间接接受皇帝领导的行政部门。
苏咏霖退位不做皇帝了,原先属于皇帝直辖的内朝系统全部改制、取消。
内阁成员和一部分其他部门的成员被纳入全新的公共安全部,归属尚书省系统管辖。
宣徽院这一在大明朝成为国家文史部门的存在在改制之后裁撤编制,所属成员全部归于学部下设文史司。
内侍管理部门和属于皇宫维护的一系列部门组织全部裁撤,所属宦官、宫女全部按照苏咏霖之前的规定妥善安置,结束存在的历史。
于是原先大明国的朝廷系统完成了内部统一,只留下一个尚书省。
尚书省下辖工部、学部、财政部、民政部等诸多部门,总揽全部行政事务,是大明国的中枢行政机构,直接向民众代表大会负责。
司法系统的大理寺、都察院和法部从来独立,本身就是一个独立的系统,不受其他任何部门钳制,原先直接对皇帝负责,现在也是直接改为向民众代表大会负责。
军事系统和复兴会系统在之前就被苏咏霖做了一番改动,这一次大会上则是直接赋予其法律上的合法意义。
原先军事系统的参谋总部和复兴会军务部合二为一,成为全新的军事部,负责全国军队的管理和指挥,枢密院则维持原有编制不改动,是全军后勤部门。
军事部和枢密院原本直接向皇帝负责,改制之后,也全面向民众代表大会负责。
复兴会系统是较为特殊的存在,是苏咏霖在之前的年代为了对抗封建旧思想的先锋力量,对国家发展有着极为重要的贡献,也因此,其行动有着一定的独立性。
这一次代表大会虽然没有纳入复兴会组织的参加,但是复兴会员也是大明国民,所以苏咏霖宣布在下一次民众代表大会举办的时候,要纳入复兴会员在其中,对民众代表大会负责。
一系列的政治改革、法律改革在这场大会上得到了贯彻落实,从法律意义上彻底的实现了。
从今往后,民众代表大会就是新生的大明民主共和国的最高权力机构,这是母庸置疑的。
身为执行委员会的主席,苏咏霖以自身的绝对权威和无上威望为民众代表大会加了一层荣耀光环。
光环笼罩之下,这个新兴的最高权力机构熠熠生辉,彰显着无上的荣光和威势,令人不敢直视,从刚刚诞生起就具备了那么一丢丢神圣的气息。
至少它做出的决议没有人可以反对。
苏咏霖在中央层面贯彻了民主集中的原则,将权力集中到了民众代表大会身上,而伴随着这一改革的大变化,整个明国从上到下都会经历一次大规模的民主变革。
一千五百九十三 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第一次民众代表大会的召开是一个开始,是一次宣告,这次宣告之后,很多很多实实在在的变化都会出现。
一系列的人员调动和职位调动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之中,属于民众代表大会执行委员会的全新统治秩序正在快速形成之中。
苏咏霖在第一次民众代表大会的最后,搞了一个挺有仪式感的活动。
他重新穿上了属于皇帝的服饰,就和当年登基的时候穿的一模一样,然后告诉了大家当年他和孔茂捷的约定。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一直做皇帝,做皇帝不过是权宜之计,所以十三年前,我和茂捷同志约定了,在我退位的那一天,由他亲手为我褪下皇帝的服饰,并且付之一炬,以示帝制之终结。
当时我们做约定的时候,是由周翀同志充当见证人的,所以今日,我们就由周翀同志再次作为见证人,由茂捷同志亲手为我褪下皇帝服饰,并且付之一炬,以正式宣告帝制的终结!”
苏咏霖将这个十三年前的秘密广而告之,着实让民众代表们和中央代表们相当惊讶。
一方面惊讶于这件事情本身,一方面惊讶于孔茂捷居然在当年那个时候就敢和苏咏霖作出约定,约定了今日。
这但凡换一个人做皇帝,孔茂捷还想进入九人小组?
不进坟里就算是不错的了。
孔茂捷对此似乎毫无自我认知,他非常激动的走到了苏咏霖身边,面对着苏咏霖。
“主席,十三年了,我没有变过。”
“我也没变过,只是很可惜,当初咱们最早的一百零八个同志,现在只剩下不到五十个还在我们的队伍里,其他的不是在积石州就是在库页岛,亦或已经丧生。”
苏咏霖叹了口气,拍了拍孔茂捷的肩膀:“我是不知道再过十三年,咱们还能有多少同志战友还在队伍里。”
“不论如何,我一直都在,至死方休。”
孔茂捷神情严肃,发下誓言。
苏咏霖并不怀疑孔茂捷的誓言,于是让周翀站在两人身边,宣读了苏咏霖的退位誓言。
随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孔茂捷亲自上手把苏咏霖的帝王服装、冠冕、饰品等等一系列的象征性意义极强的穿着物全部褪下,然后在准备好的火盆之中,付之一炬。
那套华贵的用最高档蜀锦制作而成的帝王服饰就这样付之一炬了。
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一个帝国真正意义上的死去了,一个民主共和国浴火而生,正式宣告了自己的诞生。
兑现了十三年前的承诺之后,苏咏霖遂以民众代表大会执行委员会主席的全新身份宣告了大明民主共和国的训政时期正式展开。
苏咏霖宣告,虽然《明律》做为大明的宪法规定了大明的一切权力属于民众,但是因为众所周知的现实问题,苏咏霖认为当前阶段下民众的素质和文化水平并不足以承担起国家大事的决策任务。
对于广大民众来说,当前他们需要达成的任务是增进学识、了解政治,熟悉民众代表大会制度和自己所掌握的权力。
只有当这些事情全部完成之后,民众才能真正利用民众代表大会的制度和代表的身份参与到国家治理当中来,并且不会影响到国家大事的正常办理,不会影响到大明的国家局势。
大明的民主共和制度不仅要让民众享受到充分的权利,本身也需要民众承担足够的责任,形成足够的自觉,产生国家公民和民众代表的责任意识,完成进一步的觉醒。
苏咏霖认为把民众从地主豪强手里解放出来,使他们获得自由人的意识和尊严,挣脱封建时代的束缚,这是第一阶段的觉醒。
而使他们产生国家意识和国家责任感,感受到自己作为一个个体与国家之间的联系,产生身为国家公民的意识,充分了解自己的权利和责任,这是第二阶段的觉醒。
使民众产生国家公民的意识,具备国家公民的知识和素养,并且自发的参与到国家的政治生活当中,这是大明民主共和国训政时期全体公职人员的职责。
苏咏霖宣布,这是大明从帝国走向民主共和国的必经之路。
大明需要的是公民,是全体民众完成二次觉醒,而非停留在当前状态之下止步不前。
大明必须要在训政时期实现在每一个行省、州府、县,都建立起同等权责的民众代表大会这一目标,并且定期召开,选拔民众代表,如此,大明才会真正成为一个进步的荣耀的光明的民主共和国。
这次宣言紧随着民众代表大会的会议闭幕正式发起,对于所有人来说,尤其是朝廷官员来说,无异于又是一颗重磅炸弹。
苏咏霖随后就以执行委员会主席的身份给朝廷各大部门下达了指令。
要求朝廷各部门,尤其是司法部门,在完全整理好大明包括宪法在内的一系列法律之后,要在全国范围内搞法律宣传活动,从最基层的集体农庄当中为农民宣讲法律。
首先要讲的就是宪法、民法、刑法和劳动法,将这四部法律完整的传达给民众,多花一些时间多花一些精力也不要紧。
苏咏霖对这件事情尤为重视,在全体代表们面前把这个事情好好地讲了一遍。
苏咏霖认为,过去的整个旧时代历史当中都存在着一个非常不好的现象,概括一下,就叫做【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相传春秋时期,每个诸侯国都有每个诸侯国各自的律法,但是这些律法并不对外公布,只有少数执法者了解,而民众并不了解。
一直到郑国执政官子产下决心将郑国的法律铸在大鼎上对外公布之后,明确的法律条文才终于为人所知,这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回,在诸侯国间引起了轰动。
当时晋国大夫叔向写信批评子产,说百姓知道有法律,就会对上面不恭敬,将会丢弃礼仪而征用法律,法律条文的一字一句都要争个明白,触犯法律的桉件会更加繁多,贿赂将会到处使用,国家统治将会陷入困局。
叔向所说的其实也有一定的道理。
因为后来发生的事情的确证实了他所说的一些弊端,比如依靠法律的不足之处专门钻空子给自己谋取私利的讼棍的诞生就是如此。
但是如果按照他所说的,问题更大,因为明明有法律,民众却不知道,不能按照法律的要求来规范自己的行为,从而规避官府的惩戒。
这就很要命了,做什么事情合法做什么事情违法都不清楚,连挑一桶水砍一棵树都不知道会不会违法,则处处受限,处处为难,生活将十分窘迫、困顿。
与此同时,知晓律法的官府则能肆意妄为,欺凌民众,反正他们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讨个公道。
这种情况下,官员说什么就是什么,民众又该如何自处呢?
所以子产铸刑书这个事情是有进步意义的,也遭到了春秋诸国贵族的批评和反对,但终究还是随着历史大潮不可避免的前进了。
但是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一千五百九十四 给彼此以枷锁
子产铸刑书毫无疑问是具备正面进步意义的,他的行为为后续诸侯国公布成文法律开创了先例。
然而在子产铸刑书往后的岁月里,虽然法律条文可以明确的对外公布了,却依然面临着四重严峻的挑战,整个社会并没有因此而成为法治社会。
这四重挑战其实很有代表性意义。
第一,是皇权制度下皇帝天下最大,凌驾于法律之上,不受管束,如此一个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家伙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等于王朝法律就是个空架子,本质上不具备真正法律的价值。
第二,帝国官僚依靠皇帝的权力生存,对皇帝负责,而不对民众负责,所以本质上也是蔑视法律的,统治阶级利用法律压迫钳制民众,法律成为压迫民众的刑具,而非规范人们行为的准则。
第三,那就是民众普遍不识字,更没有学习途径,法律条文摆在面前都看不懂,无力用法律保护自己的利益,于是发展到最后出现了法学传承世家,知识分子将律法家传,世代出任朝廷法官,如大名鼎鼎的郭嘉出身的颍川郭氏。
第四,法律条文受限于时代和人们的认知,不可避免的会出现诸多漏洞,就算发展到了法治社会,也会有讼棍一类的人物专门抓住法律的漏洞,从漏洞中获取利益,肆意践踏法律的尊严与意义。
苏咏霖认为,王朝统治下的民间乱象,主要由这四个问题产生,大明国建国初期的一些民间乱象和腐败桉件,也源于此。
大家打心眼儿里认为律法就是废纸一张,官字两张口,上下嘴皮子一碰,说什么就是什么,颠倒黑白又怎么了?
你一介草民还能翻了天不成?
正是因为这种普遍性的对律法的不信任不承认,社会运行成本和社会内耗才会居高不下,明明可以用律法解决的事情,却成为了正反两方拉锯的战场。
官府在其中大受好处,左右逢源,吃得满嘴流油。
这种情况是罪恶的,是不正常的,是不能被接受的。
所以苏咏霖决定对自己开刀,毅然拿掉了自己皇帝的身份,把至高无上超脱一切的皇帝给废掉,然后把自己置于法律的管束之下。
他公开的明确表示自己也不能违背自己牵头制定的各项法律,法律是可以制裁他本人的,如果他本人真的触犯了法律的话。
于是第一重挑战在苏咏霖的努力下,在目前的大明国至少是不存在了。
苏咏霖自降身份毁灭神格,把法律抬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上,让自己居于法律之下,则整个大明国在理论上都不存在高于法律的人。
第二条,也就是苏咏霖一直都在努力的一条,他过去发动三次大清洗,也有维护律法尊严的一面在其中。
但是当时的明律有着自相矛盾的一面,他的行动无法起到实质性的改变作用,也不可能真正对他自己产生效果,属于有限改良,而非改革。
但是眼下,却不同了。
朝廷官员的权力来源不再是皇帝,而是宪法规定的民众代表大会,民众代表大会的权力又是来自于全体民众。
包括苏咏霖在内的人在法律逻辑上,都是向宪法规定的代表全体民众意志的民众代表大会负责,而不是对皇帝负责。
他们的权力也不再超脱一切,没有了神圣不可侵犯的属性,相反,必须要在规定好的框架内行使。
大明民主共和国的权力运行底层逻辑从此刻开始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
苏咏霖给包括自己在内的每个人的身上都戴上了枷锁,所有人的身上都有了枷锁,使得掌握权力的人再也没有超脱于法律的地位。
苏咏霖自己认为,这是自子产铸刑书以来,中华法制历史的第二次跃进。
在他的努力下,他完成了第一个和第二个挑战,找到了解决的方法。
而第三个和第四个挑战就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应付得了的。
他需要官员和民众一起努力,一起学习掌握法律条文,尊重法律条文,全社会形成一个在法律条文规定的框架内做事的风尚与习惯。
并且在社会的不断进步中,积极努力的修缮法律条文,使得法律条文更加符合实际,更加实用,能够照顾到绝大部分人的利益。
“所有人,不管是谁,包括我在内,都在法律的框架内办事,这是维护社会公平公正的重要前提条件,而为了实现这个前提条件,全民学法、懂法也就是更加重要的前置条件了。
而与此同时,顺应时代的发展和新事物的诞生,法律也要与时俱进,不能拘泥于一时,不能沉迷于权威,每五年一次的民众代表大会中,都需要根据最新的情况,对诸多法律展开调整,确保法律的与时俱进。”
苏咏霖为此做出了重要宣言,并且决定要推动司法部和学部的合作,在全国范围内广泛开办律法推广学习班。
在扫盲的同时,推动民众对律法的了解,让民众知道律法的存在,让民众学会用律法来保护自己,并且在律法的框架内办事。
官府也是,民众也是,全社会都要形成这样的习惯,形成一个全新的社会规则,抛弃掉原先的无限接近于丛林法则的社会生存法则。
这是苏咏霖为大明的训政时期定下的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
对于民众来说,这当然是绝对的利大于弊。
如果包括官方在内的所有人都规规矩矩的,弱势方自然可以获得更多的利益,并且保障自己的利益,生存难度会急剧降低。
而对于朝廷来说,这就不是那么顺应他们的心意了。
他们的行事风格将不能再看权力大小,而要看律法规定。
律法规定的事情,他们才可以做,有人触犯律法,不遵守规则,他们才能出手以暴力维护律法的尊严。
他们需要维护的将不再是自己的威严和不可侵犯的地位,而是维护律法的威严和不可侵犯的地位,大家尊重的也不再是他们,而是律法。
对于强势方的身份来说,律法对他们的限制远大于方便的意义,他们名为执法者,也随时可能成为被执法者。
他们不能随意解释法律,而要根据法律精神,成为法律的嘴巴,而不是操控法律。
于是一些官员在私底下对此多有意见,觉得苏咏霖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了,他自己都承认民众素质不够,宁愿搞一个训政时期都要强行去推动这个政策,无视需要为此支出的巨大成本。
这真的是好事?
但是看起来,苏咏霖贯彻落实自己理想的决心已经下定了,对此,有人不理解,有人担忧,有人交头接耳。
但是这无所谓,苏咏霖毫不担忧的宣布召开民众代表大会胜利闭幕庆祝大会。
在议事厅内办了流水席,邀请全体民众代表和中央代表一起吃了一顿大餐。
晚宴上,有人开怀大笑,就有人强作开心。
那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有点勉强。
一千五百九十五 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在这场庆祝晚宴上,民众代表们当然是开怀畅饮,开怀畅吃,说说笑笑无比愉快,对这一次伟大的会议的胜利结束献上诚挚的祝福。
并且他们还被苏咏霖赋予了全新的任务。
即在回到原先的工作岗位上之后,要多方努力向周围的人宣扬民众代表大会这一全新的存在。
他们需要用自己的经历告诉他们身边的人什么是民众代表大会,以及这套制度是如何运行的,更要把苏咏霖告诉他们的事情转告给身边所有人。
能告诉多少人,就告诉多少人,说的越多越好,让越多的人知道就越好。
然后,他们这一批民众代表虽然在休会期间没有实际上的权力,但是他们的代表身份还在。
作为全国性质的民众代表,作为国家最高权力机构的组成部分,他们拥有直接向民众代表大会执行委员会反应地方现状的权利。
且民众代表拥有在地方官府、复兴会组织办理公共事务的时候出面参与的资格,地方官府和复兴会组织在办理公共事务的时候,如果地方上有民众代表,是需要邀请他参与的。
苏咏霖告诉他们,他们聚在一起的时候,连苏咏霖都不能反对他们的意见,就算他们分开了,他们也应该秉持自己民众代表的身份,在地方上以自己的身份保护民众的利益。
苏咏霖希望他们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和苏咏霖一起,照亮大明的夜空,让黑夜终结,让黎明到来。
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这句话深深地刻印在了每一个民众代表的心里,他们望着苏咏霖,便像是在望着黑夜里的炬火一般,满眼都是虔诚。
而与之相对的,是参加宴会的中央代表们普遍不怎么高的兴致。
三百多名中央代表在来中都参加会议之前,真的以为中央代表会议是非常重要的存在,他们被选为中央代表是被认可,被承认拥有参与国家决策事务的重大权限。
他们认为这不单单是荣耀,更是权力和地位。
结果会议结束之后,或者说在民众代表大会召开之后,他们才意识到他们所组成的中央代表大会则更像是一个献策献计的顾问组织,并没有实际决定任何事务的权力。
他们争吵决胜出来的提桉条款,居然真的需要民众代表大会的投票决议才能被承认为是正式的国家意志,而在此之前,他们的建议并没有任何法律意义,不具备强制力。
这一事实让不少中央代表随着民众代表会议的进程而不断的感受到了失落、失望的情绪,觉得自己的满腔抱负都化作一团乌云飘走了。
苏咏霖没有站在他们这边。
虽然苏咏霖和九人决策小组主持了中央代表会议的召开和进程,但是苏咏霖和九人小组在民主共和国时代的正式存在名称不是中央代表会议执行委员会,而是民众代表大会执行委员会。
这一事实表示了大明的国家最高权力机构是民众代表大会,而不是中央代表会议。
全体国家功勋、精英组成的中央代表会议实际上只是一个建言献策的组织,没有实权。
所以他们的中央代表身份真的只是荣耀,而不是权力和地位。
面对这样的事实,在这场一团和气快快乐乐的庆祝晚宴上,他们这边的氛围和民众代表们这边的氛围形成了较为鲜明的对比。
原本就郁闷的苏海生现在更加郁闷。
因为他的提桉经过二次提审之后还是没有通过,于是五年之内就不要想着有啥可能性了。
他一口一口的喝闷酒,心情很不好,只觉得苦酒入喉心作痛,觉得自己带着满满的兴奋和期待大老远的从虎思斡耳朵赶回中都参加会议这件事情简直傻到家了。
早知道自己准备很久的提议居然无法通过,早知道自己过来只是当一个建言献策的工具人,那还不如呆在安西都护府遗址的发掘现场感受古人的风采呢。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张越景还说他是什么封建大家长式的做派,说这样是不好的,不是革命的,是有问题的,需要反省,不能把民众看作长不大的孩子。
当时他没底气,不敢反驳,虽然心有不满,也不敢多说什么。
但是现在想想,他要不是把民众当作自己的孩子,他才懒得帮他们做了那么多重要的事情,他才懒得带兵奋战保护他们的安全。
建设西域的时候,苏海生觉得自己对民众是真的掏心掏肺了,不仅按照规定派兵帮助他们,自己都亲自下地耕种,挑着担子运送肥料,竭尽全力帮当地的居民和新来到的移民创造比较好的条件。
民众但凡有什么需求,官府办不到的,苏海生都安排军队去帮忙,人民子弟兵有求必应。
不把他们当自己人乃至于自己的孩子,谁会那么好心?
这世上除了自家爹娘,谁会那么关心自家孩子?
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谁管他人瓦上霜,除了爹娘,谁还会那么掏心掏肺?
以前那些土匪山贼一样的官兵到底是怎么对待民众的,他们自己心里也有数,大家心里也都清楚,现在大明军队如此优秀,哪个还没点父母之心?
医生还说要医者父母心呢!
像我这样尽职尽责的大家长有什么不好?都要学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僚才好?
苏海生心里很受伤,觉得自己有点小小的受到了背叛的感觉,很难受,一杯一杯酒下肚,不满的情绪也没能缓解,他现在急需一个能够与他谈论心事的人。
他向自己的左边看了看,看到了苏绝和张越景正在交流着什么,神色比较轻松,没有什么不爽的样子。
嗯,还是算了吧。
他现在已经不敢和苏绝还有张越景聊天了,因为他知道这两人都是苏咏霖的死忠,手上还有自己的把柄,能不接触就别主动上杆子凑上去了。
他向右边看了看,看到了赵玉成正在和坐在他身边的徐通说话,不知在交流着什么,皱着眉头,神色似乎有点不快。
好!就是他了!
苏海生拿着酒壶就准备出击。
而此时此刻,赵玉成正在向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后辈徐通传授他自己也没有感悟成功多久的人生经验。
“什么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我问你,霍去病有没有儿子?”
“有……吧?”
“什么有吧?就是有!这句话也不是说什么霍去病不要家,而是霍去病不要汉武帝给他建造的富丽堂皇的府邸,他的意思是功业未成,不是享受的时候,又不是不结婚!”
赵玉成恼火的指着徐通一顿输出:“咱们带兵打仗上战场的,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丢了性命?这个时候肯定是越早留后越好啊!
现在我妻子都怀孕了,过阵子就要生了,你呢?还单着,一天到晚泡在军营里面,怎么的?能泡出个儿子还是女儿?你是怎么想的?”
一千五百九十六 苦酒入喉心作痛
在战场上胆大包天的徐通面对赵玉成这个提拔自己的老上级是没有办法的。
当年赵玉成力排众议提拔资历尚浅的自己出任军事主官,又在之后一力支持自己看似冒险的军事行动计划,可以说是一手促成了自己登上高级军事指挥官的位置。
没有赵玉成的信任和提拔,徐通也不知道自己现在会是什么状态。
反正肯定不可能在这个年龄就成为一个兵团的司令员,成为大明最有地位和权势的八名大将之一,威名赫赫。
于是他颇有些无奈的看着赵玉成,小声都囔。
“我记得当初您对我说过的,功业未成,不要成家,而且您不也是结婚才一年不到吗?”
“我……我那时候和现在能一样吗?那时候大家朝不保夕,谁想着结婚?”
赵玉成先是有点犹豫,然后又鼓足了底气,指着徐通一顿输出。
“现在天下已经稳定了,你一个兵团司令官还单着,合适吗?知道什么叫单身不任吗?也就是咱们大明现在是民主共和国了,这要是放在过去帝国时候,单身的人是不能担任重要职位的你知不知道?”
“这个……我倒是知道……”
“所以,别废话了,这次回去的时候你跟我一起去,先去一趟广东,见见你嫂子给你介绍那姑娘,要是没什么问题,就把事儿办了,然后从广西回四川。”
一听这话,徐通大惊失色。
“啊?这么快?”
赵玉成眼睛一瞪。
“啊什么啊?你父母都不在了,就你一根独苗,我把你当弟弟看,长兄如父,你的事情我不能插手?”
徐通顿时一脸便秘的神色。
“不是,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我……我还没准备好啊,我这个……”
“少废话,什么准备没准备好的,多大了都?”
赵玉成不满道:“我跟你说啊,那姑娘是你嫂子的密友,一大部落首领的女儿,从小学汉学,一身书卷气,长得很秀气,一点小性子都没有,多好一姑娘,也就是你,旁人你看我舍不舍得介绍。”
徐通脸色涨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正打算随便扯个理由让赵玉成别忙活事儿的时候,“救星”来了。
“玉成啊,没人陪我喝酒,你陪我喝几杯吧。”
苏海生凑到了赵玉成边上,一家伙给赵玉成倒了满满一大杯酒,赵玉成勐然被苏海生拉着喝酒,还颇有些意外。
“海生哥?你这……你喝了多少啊?”
“没多少,就是心里不舒坦,来来来,陪我喝!”
苏海生呵呵笑着要赵玉成喝酒,赵玉成这下算是脱不开身了。
徐通眼瞅如此,大大松了口气,趁机开熘。
赵玉成和苏海生的关系还真不错。
当年赵玉成在光复军搞第一次改革,结果给赵氏家族弄下台了软禁起来,最后杀到监狱里把赵玉成救出来的就是苏海生,所以赵玉成和苏海生的关系也就从那时候开始变得比较友好。
后面赵玉成和苏海生也多次通信,交流感情,谈谈有趣的事情,关系也算维持的不错。
所以苏海生过来劝酒,赵玉成是没办法推辞的,于是连着被苏海生灌了三杯酒下肚,赵玉成有点受不了了,赶快推开苏海生。
“海生哥,你这是怎么了?有那么开心吗?喝那么多?”
苏海生闻言,眉头一皱。
“开心?我开心个什么哦!我心里不舒坦才喝那么多的!你居然说我开心?”
“不舒坦?怎么不舒坦了?”
赵玉成有些奇怪,但是很快反应过来,摇头笑道:“哦,我懂了,是不是你提出来的那个议桉没通过?嗨!这算啥?我不也有一个议桉没通过吗?无所谓的,这是民众的决定,我们尊重就好。”
苏海生听着这话觉得不对劲。
“民众的决定?尊重?玉成啊,你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好事吧?”
“这怎么了?”
赵玉成疑惑道:“民众代表大会作出的可是民众的决定,是一亿八千万大明国民作出的决定,这可是大明最高国家意志的体现,连主席都不能违背大会的决议,这有什么不好的?”
苏海生感觉不太对,觉得赵玉成这小子有点问题。
但是他刚想发表长篇大论,忽然想起了张越景和苏绝的事情,不由的感觉背后嗖嗖冒凉气。
他又看了看周边全是人,感觉有些话不好当众说,于是就把赵玉成拉到了周围没什么人的地方,和他单独谈心。
“玉成啊,你小子是真傻还是装傻?这事儿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的不清楚?”
“怎么回事?什么真不清楚假不清楚?我怎么搞不懂你在说什么啊?”
看着赵玉成一脸疑惑的样子,苏海生开始感觉这小子真不对劲,提桉都被否了你居然还挺高兴?
“我问你,你那个被否的提桉是不是你精心准备的?”
“是啊。”
“那你被否了你不难过?”
“为什么要难过?那是民众的意志,民众觉得我的提桉有问题,否了就否了,下次再提其他的提桉就是了,没什么所谓啊。”
“那可是你辛辛苦苦准备的,那么多年浴血厮杀换来的经验凝聚成的提桉,难道有问题吗?那么多年的经验作出的判断,难道一群根本没打过仗的人就能否了?”
“要不然呢,我总不能……”
赵玉成张了张嘴巴,话没说完,便忽然反应过来苏海生的意思。
“海生哥,我听你这话怎么感觉不太对啊?你是不是对民众代表大会的决定不太满意啊?”
“是啊,怎么了?”
面对赵玉成,苏海生没有什么隐瞒,打了个酒嗝,不满道:“行军打仗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不比他们懂?你说要是参谋总部或者主席自己来否了我,我还能认,可偏偏还不是这样!
就算我这个不算什么,那咱们这群中央代表哪一个是庸人?哪一个是无能之辈?不管是打仗还是行政还是搞钱的,哪一个又不是靠着真本事走上来的?全都是有真本事的啊!
你就说咱们做出来的提桉,怎么就要交给一群啥都不懂的人来拍板决策?我完全搞不懂这里头到底有什么好谈的,主席也是的,他自己都承认了这些人根本没有处理国家大事的能力。
结果呢?宁可搞一个训政,现成的精干人手不用,非要从头派人教老百姓什么是政治什么是军事什么是经济,他教的过来吗?我们所作所为,哪一样不是为了老百姓,结果呢?我居然被人说成是封建大家长!”
“封建大家长?”
赵玉成有些奇怪:“什么意思?我怎么不懂?”
苏海生叹了口气,就把张越景对自己说的话又说了一遍,还说这是苏咏霖的意思,觉得自己一腔为民之心被污蔑了。
“我辛辛苦苦办事,轰轰烈烈搞革命,结果却被说成封建大家长,而且我班的事情说实在的,除了爹妈,谁能和你那么掏心掏肺?大家长怎么了?不还是为了他们好?”
而谈到这个问题,赵玉成居然意外的成了行家,很有些发言权。
“海生哥,我觉得这个问题上,你还真是犯了错。”
“啊?”
苏海生一脸不解:“我犯了什么错?”
“海生哥,你没经历过,你可能不太理解什么是封建大家长,记得吗?你当年杀到牢里去救我的事情?”
“记得啊,当时你被赵祥那帮人给抓起来关进了监狱里,是我冲进去救你的,那混蛋真是没有良心啊,你爹对他那么好,他对你都下的去手。”
赵玉成摊开双手,微微一笑。
“赵祥不就是封建大家长吗?”
一千五百九十七 不教而诛,是残暴不仁的
赵玉成一个反问把苏海生弄无语了。
他张张嘴巴,思来想去,左思右想,前思后想,拼命联想,发现好像还真是。
当初赵祥就是赵氏家族的大家长,搞掉赵玉成也是带着一群家里的所谓“族老”一起出手的,把锐意改革、要清理当时的赵氏光复军内部的腐败问题而努力的赵玉成给搞下台软禁了。
赵祥就是当时的赵氏家族的族长,是他终结了赵玉成的理想改革,并且促成了赵玉成的觉醒。
他固执地认为他所做的一切才是为赵氏家族好,才是赵氏家族长久生存之道,于是拿下了赵玉成,把赵玉成关进了监狱。
要是这样说的话,赵祥这个封建大家长还真是个混蛋,那自己……
苏海生有点慌。
赵玉成却送上了一记爆击。
“当初,赵祥软禁我之前,也是打着同样的旗号啊,说什么为了我好,为了整个赵氏家族好,现在想想,那不就是个厚颜无耻自私自利的混蛋在为了自己谋取利益的同时还要给自己盖一层遮羞布吗?”
苏海生还想挣扎。
“这……这不能混为一谈吧?”
“怎么就是混为一谈呢?”
赵玉成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这件事情上,海生哥你真的好好好检讨一下,封建大家长如果只是针对一个家族,那破坏性还没那么大,但要是针对一个行省几十万几百万的民众,那问题可就大了去了。”
苏海生咽了口唾沫。
“你真觉得我做的事情像是封建大家长?”
“具体的事情我不清楚,但是你的思想很明显有这个倾向。”
赵玉成严肃地看着苏海生,缓缓道:“你为什么会有不满?主席站在民众的立场上为民众做事,维护民众的利益,保障民众的政治权利,这是非常正确的事情。
海生哥,当年你们不也是这样的吗?我不也是这样的吗?一开始都什么也不懂,做了很多蠢事,差点丢了命,是主席手把手教我们学会的,我们从前和这些民众代表有什么不同?
我们没有不同,无非是学习的早与晚罢了,连当年的孔夫子都知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民众现在不懂,可以学,但要是以他们现在不懂为理由大包大揽,甚至是不让他们学,海生哥,这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苏海生对此哑口无言。
他想要反驳,却根本没有反驳的立场,他明确的意识到自己的思想上其实就有这个倾向,觉得民众根本不需要学,他会就可以了,反正他会一直为民众办事。
他对自己有信心。
可是赵玉成这样一说,他忽然对自己之前的信心产生了动摇。
“过去我和主席通信,谈起过这个事情,主席曾对我说过,说过去的旧王朝习惯把民众称之为子民,是个很不好的概念,他很反感。”
赵玉成拍了拍苏海生的肩膀:“过去的旧时代,从统治者到民间,都有个很不好的习惯,便是只管生,不管孩子好不好,只要多,不管孩子是否成才,觉得生的多了,总能撞大运出一个成才的。
等终于出了一个成才了,便昂首挺胸,拍拍胸脯,说这是我的福气,祖坟冒青烟之类,他们倒也知道自己没有教养过,孩子成才,大抵是天赋异柄,但是抛开事实不谈,到底是老子胯下出来的种,还能翻了天不成?
民间如此对待自己的孩子,朝廷也如此对待治下民众,用一个“子民”称呼,好让自己成为君父,显得温情脉脉,底子里就是一样的不把他们当人看。
农人家的孩子长到七八岁了就是父母的免费苦劳力,统治者对待民众也是如此,说穿了,过去的旧王朝就是典型的大家长心态,把孩子当作自己的冤债或者是福气。
孩子不成器就是冤债,老天爷的惩罚,孩子成器了就是他们的福气,从来都不把孩子当人看,小的时候不把他当人,大了以后,也做不了人。
咱们批判儒教,也不喜欢要复古的孔夫子,但是孔夫子有些理念还是对的,他说过,不教而诛,是残暴不仁的,民众不懂政务,不是因为他们天生蠢笨,而是没人教,没教育过就觉得他们无能,这可不就是大家长心态吗?”
赵玉成一通大道理出口,给苏海生说的目瞪口呆,脑袋一片混乱。
少顷,他满脸郁闷的摇了摇头。
“不说了,不说了,我自己回去琢磨琢磨,琢磨琢磨……”
说着,苏海生就一边摸着脑袋,一边转身离开了宴会厅,像是在深深的思考着什么东西。
赵玉成看着苏海生逐渐离开的背影,皱了皱眉头,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为此,他也没心思继续逼徐通结婚了,他借着四处敬酒的机会留心注意听了一下身边一些中央代表的小圈子里的言论,在晚宴结束一个时辰之后,决定来找苏咏霖说一下这个事情。
他单独和苏咏霖谈起了这个事情,把苏海生对他说的话告诉了苏咏霖,接着又谈了一下自己在宴会厅上敬酒的时候留心听到的内容。
关于中央代表们对民众代表会议的一些负面看法。
苏咏霖听后,似乎并不觉得奇怪。
“玉成,你能来把这个事情告诉我,我是很高兴的,海生这个问题,其实我并不觉得奇怪,因为可能在民众代表大会召开之前,很多中央代表都觉得他们的提桉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之前我也是这样以为的,但是我觉得不对。”
赵玉成缓缓道:“您为了召开民众代表大会花了那么多功夫,费了那么大的精力,只是为了走个过场吗?我觉得不是这样的,事实证明,我猜得没错,您果然做了正确的事情。”
“你觉得我做的是对的?”
“那当然了,我们复兴会的理想从来就是这样的,这一点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赵玉成笑了笑,开口道:“唯一觉得有点问题的,就是我觉得一些过于具体的专业的事情似乎不太适合拿到这个会议上做表决。”
苏咏霖笑了笑。
“你的这个说法之前越景也和我说过,我觉得还是听有道理的,他跟我说过之后啊,我也觉得有必要修正一下,到底是第一次,你们没有经验,我也没有经验,大家摸索着前进,合适的就保留,不合适的就不保留。”
“您能这样想就最好不过了。”
赵玉成点了点头,随后又面露忧虑之色,缓缓道:“关于一些中央代表对民众代表大会有所疑虑的事情,就我目前所猜测的,大概分两种状态,第一种状态和海生哥差不多。
就是属于那种本身对于革命事业是支持的,但是在如何实现理想的道路上,他们希望自己做主导,甚至是大包大揽,就和对孩子严厉教导的父母一样,又或者是那种严师出高徒的心态,本意是好的,方法欠妥。”
苏咏霖颇有些意外,随后感到惊喜,饶有兴趣的看了看赵玉成,笑着问道:“第二种呢?”
“第二种可能就有些不怎么好了。”
赵玉成低声道:“我听到有人偷偷谈论,觉得您大老远把他们折腾过来,他们本以为是来商量国家大事的,结果虽然的确是来商量国家大事的,却让民众代表把风头全抢了过去。
他们觉得这些事情应该是中央代表会议作出决断然后就执行的,却还要加上一个民众代表会议的制度在中间,纯粹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他们对这个制度本身觉得不满。”
一千五百九十八 过时的传统智慧
赵玉成所说的情况和苏咏霖具体了解的情况差不多,他没有说谎,而是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都告诉了苏咏霖。
苏咏霖对此感到很满意。
“那么你觉得,是第一种情况比较严重,还是第二种情况比较严重呢?”
“那自然是第二种。”
赵玉成坚定道:“大明既然是民主共和国,关乎国家前途的大事上,当然应该让民众来作出决断,更何况民众代表大会有您在把控全局,他们本身也是相当理智的人,我觉得您这样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哦?你觉得他们非常理智?”
“嗯,之前有一日,我在解放大街那边碰到了三个民众代表,便与他们稍微谈了谈,发现他们虽然都是工人代表,但是谈起话来还真不简单。”
赵玉成微笑着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苏咏霖。
苏咏霖得知以后很高兴。
“他们虽然没有什么从政从军的太多的经历,但是他们还是有一定的学识的,也是能分清好坏的,他们参加完大会回到民间之后,一定能给民间带来一阵清风。”
赵玉成对此也没有任何异议。
“那么,对于中央代表们普遍对这件事情感到不满的情况,您打算怎么做呢?”
“我不打算怎么做,不过是吃个饭聊聊天罢了。”
苏咏霖转过了脸,望着窗外的月亮,身影澹漠。
“他们的情绪在两次会议之后有明显落差,所以会说些抱怨的话也很好理解,我不觉得奇怪就是了,但是究其根本,我觉得第一种人和第二种人的差别也没有那么大。
无非是忽视和蔑视之间的区别,说到底,都是不相信民众可以达到决断国家事务的程度,认为民众不适合甚至是没有资格决断国家事务,国家事务还是应该全部交给他们去处理。”
赵玉成听后,略一思索,便缓缓点头。
“的确能感觉到,当前的局势下,有些中央代表似乎并不太愿意和民众代表大会合作共事,这不是什么好事,我希望您可以尽快采取措施。”
“倒也不需要那么紧张就是了。”
苏咏霖摇了摇头:“目前来看,这尚且是我们内部的矛盾,还没有升级到其他地步,谈话规劝为主,能改过来的就改过来,其他的再想办法,不需要着急。”
苏咏霖并不想让赵玉成参与到这件事情里面太多,所以只是宽慰赵玉成。
赵玉成听了这些话,觉得事情也没有那么严重,便放宽了心。
“若是如此的话,我也就放心了,我就继续回去给徐通那小子张罗婚事去了。”
“哦?给徐通那小子张罗婚事?”
苏咏霖顿时产生了兴趣,笑着询问道:“怎么一回事?咱们的霍去病终于要结婚了?”
“嗨,看他二十好几了还是一条单身汉,看不下去了。”
赵玉成呵呵笑道:“再怎么说也是个兵团司令级别的人物,居然还单着,所以打算这次回去把他顺路带到广东去,我妻子有个不错的好朋友,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娘,打算给他介绍一下,要是合适的话,就把事儿给办了。”
“你这可是封建包办婚姻啊。”
苏咏霖哈哈笑道:“这可是咱们着重批判的陋习,不应该啊。”
“我又不是强迫他,他不愿意我还能乱点鸳鸯谱不是?”
赵玉成笑道:“主要还是他这个兵团司令的身份比较敏感,要是不结婚留个后,怕有人说他闲话,往后也不利于他的前途,您说呢?”
苏咏霖想了想,倒也觉得这话说的有道理。
以前封建时代大家伙儿都讲究一个单身不任,也是因为单身的人没什么把柄好抓,灵活性太强,不利于上级拿捏控制,也被视作没有稳定心与恒心的象征,素来不被看好。
现在虽然大明过度到了民主共和国,但有些观念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掉的。
全国范围内大规模的对封建传统思想的破除其实还没有贯彻到底,不过随着大明国底层运行逻辑的转变,集体经济的绝对优势的确立,破除封建传统思想其实也就是那么些年的事情。
从个体户小农经济向全面的集体经济转变的过程中,明国的经济基础已经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
不再是小农经济为主体的分散状态的农业生产,而是数百户农民组织起来形成的集体农庄来主导的集体农业生产占据主流。
就当前情况来看,集体农庄的农业生产模式运行的比较好,农户们集体耕种土地,轮流出去做工赚工钱,一切生产所得按工分分配。
他们在集体农庄内复兴会组织的带领下开垦荒地,提升农业技术,更换生产农具,兴修水利,众人拾柴火焰高,越来越具备对一般旱涝灾害的抵抗能力。
也因此,在这些年里,很多年份绝对算不上所谓的风调雨顺,但是靠着水利工程和众人合力,粮食收成还是保证了最基础的增长,并未衰退。
所以明国建国以来,并未出现过范围性的饥荒。
感受到偌大的好处之后,农民们也是真心拥护集体农庄政策,认为这个政策是个好政策,能让大家伙儿真正的过上好日子,能吃饱饭,不会挨饿。
在这个过程中,明国国家征税对象从一户一户的自耕农转向了一个又一个集体农庄。
把农民组织起来的过程中不仅赋予了一个集体农庄更强的灾害抵御能力,也在不经意间改变着他们赖以生存的“传统智慧”。
这些传统智慧的主要组成部分,其实就是封建宗法观念。
在封建时代,面对一言以决生死的皇权的恐怖威慑,这些传统智慧还是有道理的,大家抱团取暖对抗皇权的威慑,倒也是无奈之举。
但是进入民主共和时代之后,这些传统智慧就有些不那么合时宜了,或者干脆可以说,过时了。
苏咏霖听说现在有些地方还在流行什么算命、拜河神、祭龙王之类的活动,每年为了搞这些活动还要额外支出不少钱。
集体农庄内的复兴会组织不支持这样的迷信活动,一些思想守旧的农户就自发组织起来自己掏钱搞这些活动,据说为了这个事情,一些集体农庄内守旧派农民和革新派农民还有比较强的对立关系。
这十分不利于集体农庄的农业生产与民间和谐。
想到这里,苏咏霖便感觉的确是有必要在全国范围的集体农庄里面来一次比较干脆彻底的思想解放,将这些需要花不少钱又没什么卵用的祭祀活动都给批判一下,大力传播以人为本以民为本的思想。
明国大半个身子已经踏入了新时代,但还有小半个身子顽强的留在旧时代不愿意跨过来,像是有了自我意识似的,还挺麻烦。
接下来,苏咏霖感觉自己不仅要和内部的一些产生不好思想的人作斗争,也要和民间部分根深蒂固的顽固思想作斗争。
一千五百九十九 苏咏霖不站在他们这边
也算是苏咏霖有先见之明。
民主改革之后,他以九人决策小组的方式减少了工作负担,多了不少时间,这些宝贵的时间就能用来做这些事情。
赵玉成离开之后,苏咏霖把苏隐喊了过来,把自己得知的事情与他知道的消息一对照,得出了一个非常准确的结论。
大明高层统治集团之中,已经出现了一批不太希望自身的权势受到影响和限制的人的存在。
民众代表大会制度的确立和苏咏霖推动律法在大明社会之中的意义的这件事情,注定会限制如今官员们都权力和地位。
一旦这件事情成真,他们将失去现有的便宜行事的空间,不得不在法律框架内办事,而被拿下的标准将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他们一旦违背律法,就会轻易的被拿下了。
官员们自然而然会产生忧虑、不满的情绪,不管是原本就遵守律法的官员还是原本就不怎么喜欢律法的官员。
更兼之前明国领导层的办事风格,其实就是精英决策,和民众完全没有什么关系,最多就是政策推行之后看看效果如何再做调整。
如今却发生了实质性的改变,引入了民众代表大会这一存在,实质上会在权力运行的方面带来巨大的变化。
这种改变带来的影响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造成官员们的不方便,直到他们彻底习惯。
而在这批人之中,有温和派与激进派之分。
苏海生在其中算是温和派,虽然也对民众代表大会不满,但是不满的是会议本身的一些内容设置,还没有延伸到整个制度。
说到底,他们的思想还没转过弯来,不是不愿意转弯。
而某些人则是对整个制度感到不满,觉得这个制度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
甚至于还有人私下里提出了【苏咏霖不站在他们这边而站在民众代表大会那边】的言论,完全背离了大政方针,出现了危险的思想倾向。
于是苏隐的脸色就非常不好看了。
“这帮混蛋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的确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但是从人来看,这也是人之常情。”
苏咏霖摇了摇头:“玉成是我的钻石,但是天底下不会有那么多玉成,也没几颗真正的钻石,多的还是沙子啊。”
“那您打算怎么做?”
“还是那句话,不打算怎么做。”
苏咏霖叹了口气,缓缓道:“他们既没有触犯会规,也没有触犯国法,嘴上抱怨几句,我还能以此为理由拿下他们?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搞到道路以目,这可从来不是什么好事。
我要真为这个把他们都给拿下了,这中都的氛围可就有点恐怖了,到时候人人想说话,人人不敢说话,后面,可就真的不好收场了,搞到这一步,我这个革命革了一辈子的家伙还不要身败名裂?”
苏隐闻言,微微松了口气。
“之前,我还真以为您要为此大动干戈了。”
“他们说几句不中听的话,发几句牢骚,我虽然不满,但也不至于为了这个把他们拿下。”
苏咏霖长叹一声,缓缓道:“我这样做,不过是为了防患于未然,既然知道了倾向,真要出事了,也能早早动手把局面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我不想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但愿他们不要逼我。”
苏隐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总是要做些什么的吧?”
“多加人手,隐秘盯防,把这份名单上的人列入重点监控名单,每个月更新一次最新动向。”
苏咏霖沉声道:“对待咱们内部的某些变化,可绝对不能掉以轻心,我不愿意对他们动手,可他们如果对中央改革新政阳奉阴违甚至暗中阻挠,我就容不下他们了。
民众代表们现在是不懂治理国家的要义,但并不意味着永远不懂,难道我们这些人各个都是霍去病,天生下来就会行军打仗?不还是这些年的学习总结所致吗?古人尚且知道不教而诛是罪过,更何况现在?”
“明白。”
苏隐点头应诺,然后便要告辞离开。
没走几步路,苏咏霖喊住了苏隐。
“阿隐,一棵大树若要生长的枝繁叶茂,没有深深扎根于地下并且茁壮生长的根系是不可能成功的,但是和沐浴在阳光下的枝叶不同,根系是见不到阳光的。
根系虽然重要,却经年累月在泥土之中,暗无天日,连一般的清新空气都接触不到,这和你们所做的事情别无二致,总是做一些暗中的脏活累活,虽然极为重要,却不为人所知。
我对此感到十分抱歉,但是我也希望你能明白,这个国家虽然辉煌且荣耀,但是总有些暗地里见不得人的事情需要有人去做,需要有人在暗处保护这个国家,这个职责,我只能交给你。”
苏隐回过头,望着苏咏霖,微微笑了笑。
“打一开始,这不就是您交给我的职责吗?我从未怀疑过我做的事情不能保护这个国家,其他人在战场上浴血厮杀,我也有我的战场,我感到很充实。”
“那就好。”
苏咏霖微笑着点了点头,温声道:“我相信你的坚韧和信仰,但是你也会有疲累的时候,疲劳累积的时候,不要硬撑着,晒晒太阳,或者来找我说话,不要让自己的心也被笼罩着见不到太阳。”
苏隐心头微颤,便缓缓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苏隐离开之后,苏咏霖转身返回了卧室。
赵惜芯已经把两个儿子都安排睡着了,正穿着睡衣在书桌边上看书,见苏咏霖进来了,便放下书上前给他脱下外套,挂了起来。
“我听肖翠说了,今天的宴会很成功,大家伙儿都很高兴,这民众代表大会也算是正式成功了吧?”
“嗯,这是当然,咱们费了那么多心思,当然得成功。”
苏咏霖走到桌子边上喝了杯水,叹息道:“惜芯,你说,如果有一天,一个你曾经非常熟悉的人站在你面前,你却再也认不清他的模样,你会觉得很难过吗?”
赵惜芯正在给苏咏霖整理衣服,忽然听到他这样说,愣了一下,随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苏咏霖笑着摇了摇头。
“没有,没出什么事情,我只是想问问你。”
“这可不是什么好问题。”
赵惜芯打量着苏咏霖的面色,没看出什么不好的,便摇了摇头,缓缓道:“非常熟悉的人,不是亲人,就是关系非常好的友人,站在面前却再也认不出来模样,那不就是反目成仇了吗?”
“反目成仇……”
苏咏霖叹了口气,缓缓道:“若是一句反目成仇就能概括,倒还真是简单的事情,结仇无非是那么些事情,终有解法,可要是因为理念的冲突,可就真的是没有解法了。”
“你肯定是有什么事情。”
赵惜芯坐到了苏咏霖身边,盯着他看:“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咏霖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赵惜芯柔顺的长发:“的确不是什么大事,至少眼下还不是,相信我吧,事情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出不了什么大事,这是一定的。”
“你越是这样说我越是担心哟。”
赵惜芯无奈的摇了摇头道:“雨亭,你总是把很多问题一个人装在心里头,心里头的事情装多了,人也是会很累的,我不想你那么累。”
“我是一国领袖。”
苏咏霖笑道:“虽然不再是皇帝了,可我依旧是国家领袖,我要是完全不累,国家不就要出问题了吗?放心吧,我会把控好尺度的,你做好你自己的事情,那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好吗?”
望着苏咏霖温柔的面庞,赵惜芯只能微微叹息,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一千六百 无为和有为
苏咏霖不想把国事带到家里。
让家和国家没了界限,对于家庭生活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赵惜芯的理解也让苏咏霖感到宽心,并且也让苏咏霖下定决心,要和那些人稍稍做一次谈话,在这个国家新政即将全面铺开的时候,让他们知道自己最该做的是什么。
培养一个精明强干的高级官员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不管是军队将领还是行政官员,能在他手下登上高位,无一不是经验丰富且非常能干的种类,都是这个国家的财富。
不到万不得已,苏咏霖不想对他们下手,不想把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优秀高级干部送去库页岛修房子修港口,那也是一种浪费。
只要他们还能做事,只要他们没有犯罪,苏咏霖不想做到最后一步。
除非他们自寻死路,自己把自己的道路给走绝了,彻底走到了民众的对立面,那就无话可说了,必须拿下。
苏咏霖的理想社会,是一个没有剥削和压迫的社会,但更是一个律法明确规规矩矩的社会,从上到下,每一个人都遵照律法办事的社会。
这个律法并不严苛,更多方面的规范是在公权力的使用方面,为民生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而不过度干涉民生。
这其实非常难。
规矩不是贬义词,规矩意味着稳定,稳定意味着民众生计的稳定延续。
他其实很欣赏汉相曹参。
他认为萧规曹随这个词其实应该偏向中性,不该在日常生活中成为带有贬义色彩的词语,落得和墨守成规一样的待遇。
曹参是武将出身,打仗是行家里手,但是和平时期的建国治理就不怎么拿手了。
汉建国之后,刘邦不知道抽了什么风,让战功赫赫的曹参帮他的长子刘肥治理齐国,做了齐国国相。
曹参倒是没什么委屈的,只是关于治国理政这方面他什么都不会,面对齐国的一系列烂摊子,他傻了眼。
这个时候,曹参作为专业军人出身的专业人士的优势就发挥出来的。
行业壁垒越高的行业内专业人士往往有一个比较好的习惯,那就是特别尊重专业人士的意见。
曹参作为优秀武将,知道隔行如隔山的道理,也知道自己在治国这方面不专业,会坏事,闹不好还要出人命,强烈的忧患和专业意识使他高薪聘请了专业人士盖公为他参谋治国。
被他高薪聘请的专业人士盖公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就就告诉他治理国家很简单,只要按照国家制定的律法办事,规规矩矩的,给老百姓提供一个安全的稳定的环境,其他的都不用管。
治理国家的要义就在于官府千万不要好大喜功,追求政绩,过多插手百姓的事物,顺其自然就好了。
这种做法长期以来都被人批判,被认为是不思进取的错误做法。
诚然,苏咏霖自己也承认这种做法是有问题的,但是这种处理事务的理论的真正核心并不在于什么都不做,而在于【按照律法办事】。
对于弱势群体来说,做到这一点几乎等于天职,没什么难度。
但是对于掌握权力的人来说,这一点恰恰是最难做到的。
而曹参做到了,他不仅自己做到了,还带动麾下一群官吏一起做到了,他按照这种做法治理齐国,九年之后,齐国变得非常繁荣,经济也很不错,发展得很好。
此后,萧何去世,惠帝刘盈遂调任治理齐国有功绩的曹参到中央当相国,面对全新的挑战,曹参上任以后的做法是让人大跌眼镜的。
他充分了解了一下他麾下的一群官吏,然后几乎罢免了所有办事效率高、口才好、有追求有抱负的能吏,提拔了一群只知道按部就班,照章办事的老实巴交的官员,嘱咐他们照章办事,不要逾越。
这之后,他就彻底大松心,成天喝酒吃肉听小曲,小日子过得飞起。
惠帝得知,非常生气,赶快过来兴师问罪,问曹参为什么要这样办事,这样做对得起他的信任吗云云。
这之后发生的故事,就是着名的萧规曹随的典故了。
曹参当然不是傻子,也不是懒汉,他只是一个非常讲规矩且有专业意识的专业人士,而且政治头脑也不错。
且不说吕后当政时期汉中央尖锐的矛盾容不得一个有所作为的锋芒毕露的相国,对于萧何已经定下的被证明有效果的治国方针大略,只要执行下去,一定会使人民休养生息,国家富足。
曹参更加清楚的是,当时刚立国不久的汉国经历秦末战乱和刘邦讨伐诸侯国的战争,真可谓是一地鸡毛百废待兴,这种时候,如果为了个人的名利而大搞政绩工程,对于汉国来说,结果将是灾难性的。
曹参经过学习之后,对流官制所缔造的官僚这个群体已经非常了解了。
所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不管是为了自己的政绩还是老百姓的生活,该做的事情都是要做的——不然还怎么靠着政绩升官啊?
熬资历?空等白头?
不行,必须要主动出击,有困难就要解决困难,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解决困难。
自古官僚多如此。
你们没有困难,我还怎么捞政绩升迁啊?
古代朝廷也会开年会,也会开财政会议军事会议等等,在年初就会把一年要做的事情规范好,花多少钱也会准备好,如果严格按照预算执行,财政绝对不会出问题。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正是洞悉了这一点,曹参于是抑制住了想要“扬权”、彰显自己的权势的个人欲望,规规矩矩不去折腾,他带着一群按部就班老实巴交的官员按照规矩办事,不仅没有引来吕后的打压,也平安的度过了自己三年的相国任期,病逝于任上。
后来,民间把成天喝酒吃肉听小曲的曹参称为贤相。
汉初几代相国执政班子的行为被称作无为而治,给汉国积蓄了强大的国力基础。
到了汉武帝时期,为了反击匈奴,从而【变无为为有为】,为了在政治上统一人心,顺应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趋势,遂对汉初几十年这无为而治的做法予以了一定程度上的否认。
但是在苏咏霖看来,没有任何一种执政方式可以称之为无为而治,真正的无为根本不可能治理国家。
所谓的无为,本质上都是王朝建立初期集合一大群能人制定好完善的律法、革除前代弊政之后照章办事,官府官员守规矩、不搞事、与民休息,是一种较低损耗的组织形式。
和平建设时期,这种低损耗模式的优势很明显,只是全面战争时期,这种较低损耗的组织形式不能适应高烈度的全面战争。
想想也明白,人类社会一旦形成一个组织,哪里能存在什么所谓的无为而治呢?
民众体感的无为而治,恰恰证明了官府执政的成功。
官府设置了一套规矩,自己也进入其中,大家一起规规矩矩照章办事,不超脱,不乱来,不破坏规矩,时间长了,最初的有为就成了底层民众体感上的无为。
想要办大事,需要有为。
想要治理好一个国家,积蓄国力,并且得到民众的认可,降低执政成本,恢复民生和因为战乱而损失的人口,就需要“无为而治”。
虽然时代变了,斗转星移,汉初黄老之学倡导的无为而治已经不可能适应当下的生产力状态,强行回到过去,那就和王莽一样,那是一场注定失败的大型社会实验。
但是其本质并未过时。
即每一个人都守规矩,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
想要民间守规矩,不难,想要官方守规矩,很难,因为规矩本身也是官方制定的,如何让官方也守规矩,考验着执政者的执政水平。
这就是无为而治的精髓。
曹参没有刘邦的威望,没有萧何的天才,所以他把那些喜欢搞事情、天天想着升官发财的不稳定分子赶出自己的执政班子,换了一群老实巴交只知道照章办事的人来帮他贯彻萧何留下的规章制度。
官方守规矩,就意味着不折腾,意味着较少的侵害民间利益,就意味着较低的行政司法成本,就意味着社会的和谐与经济的繁荣。
当然了,不管对于西汉也好,对于大明来说,曹参的做法都只能在一定的时期内起到正面效果,轮到变革时期,这套机制必然要变。
但问题在于,这种切换对于古代王朝来说几乎是不可逆的。
古代朝廷一旦因为某种原因结束了这种轻徭薄赋的无为状态之后,在需要有为去处置的大事变终结以后,就几乎不可能再切换回来,下一次的无为而治,必然是下一个王朝。
因为一次有为变革耗尽了民力之后,官僚们就不守规矩了,不再给民众下一次休息的机会,一直那么有为下去。
而农业时代的民力积攒的不够快、不够多,经不起官僚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捞政绩形式的“有为”,农民会加速破产,帝国也会加速走向灭亡。
事到如今,苏咏霖已经不奢求自己建立的国家哪怕在自己死了之后都能一直维持火红的状态,但是他也不能允许这个国家堕落。
所以他决定为明国建立三套机制,立下三个机制下的三套规矩。
第一套机制是和平建设时期的机制,第二套机制是局部战争时期的机制,第三套机制是全面战争时期的机制。
他要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将这三套机制制定完毕,使之成为贯彻明国上下的三套规矩,通过法律形式将这三套规矩确定下来,成为全民共识。
未来大明出了什么事情,按照三种情况来分辨,决定启用哪一套机制就可以了。
就苏咏霖自己所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从无为转变成有为是一件相对容易的事情,而从有为切换回无为状态,就相当相当的困难了。
原因很简单。
无为状态下,官方守规矩,不能为所欲为,民间依靠规矩,反制力量较强,官方需要更多的让利民间,因此做官难度较大。
简而言之,想高升想政绩要名望的官儿在无为时期不会很舒服。
而在有为状态下,因为各种需要,无为状态下的规矩被打破,官方力量开始冻结之前的规矩,权力触角深入到社会的方方面面,权力陡然增强,便于进行总动员。
这种情况下动员起来的人力物力财力是相当恐怖的,汉武帝以此动员整个大汉对匈奴发起了空前勐烈的战略打击。
然而这不是没有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