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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御炎     启明1158txt下载     启明1158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千五百五十六 您不是商鞅,也不是王安石

    从洪武八年到洪武十二年,四年间,张栻和陆游在辖区内做了不少实事。

    就他们的真实感觉来说,在明国做官和在南宋做官完全不同。

    陆游和张栻都在这期间和苏咏霖通信过数次,表达了他们作为大明官员的激动和责任感,并且坦言,在大明办事比在南宋办事要简单得多。

    尤其是地方官员在用钱的事情上,比南宋官员要方便的太多了。

    南宋的地方财政在运行上比北宋稍微好一点点,没有那么死板,还有这类似经济特区的四川地区的存在,但是总体而言,还是维持了北宋强干弱枝的做法,对地方多有掣肘。

    主要也就是财政方面的掣肘。

    且因为岁币的存在,很多地方不得不在重要的农业生产期间组织大量民夫免费给朝廷运送岁币到边境交割给金人。

    那些地方真的是穷得荡气回肠,不仅正常的经济活动无法维持,连农业生产都会受到很大的影响,就差当裤子混日子了,地方官员纵使有心,也难有作为。

    仅有的一点财政收入还有绝大部分被临安拿走,当他们想要修缮稍微大一点的工程的时候,往往是没钱的,需要向临安报批请求支援和允许。

    而这类请求往往难以通过,偶尔能通过都要烧高香,感谢临安给自己一份政绩。

    只想捞钱的人当然有千万种办法盘剥百姓挣黑心钱,可对于有理想、想做事情的人来说,这种事情真的太过于残酷了。

    张栻和陆游同属这一类人。

    而当他们进入大明成为大明官员的时候,则发现他们想要办事情,是真的可以办成的。

    洪武八年开始,张栻和陆游就在各自任上处置地方政务,对于经历战火的江南地方进行广泛的恢复工作。

    修桥铺路,兴修水利,改建城墙,修筑房屋。

    明国中央对江南地区的恢复很支持,给予较大的财政支持,财政部对江南重建工作的财政批复一般是比较快的,只要他们能办事,不愁没钱用。

    江南地区的基础设施在张栻和陆游任内有了极大的改善,被破坏掉的、老旧不堪用的、豆腐渣工程的,被悉数处理掉。

    到洪武十二年苏咏霖南下的时候,见到的已经不是当年讨伐南宋的时候所见到的一切,也不是当年他北上山东之前所见到的一切。

    有了好的基础设施,有了土地,有了轻徭薄赋的政策,江南百姓的日子也就有了盼头。

    当前,正是江南大发展的时候,官吏们卯足了劲儿捞政绩,农民和工人们埋头苦干挣钱花,所以江南民间对于政治事件的感官不那么强烈。

    以至于当他们察觉到某些不对劲的讯息的时候,苏咏霖已经把事情解决掉了。

    陆游和张栻这种从南宋进入大明的少数量级官员对于大明的中枢权力之争是不敢插手的,他们也严令江南出身的部下不得擅自公开谈论这件事情,要求他们谨言慎行,甚至是观望局势。

    这一观望就观望到了苏咏霖渡江南下,他们直接躺赢。

    陆游和张栻都是比较纯正且较为理想主义的人,苏咏霖在江东行省和浙江行省反而能够比在山东见到更富有活力的场景和更愿意苦干的官员、会员们,这种场景让他想到了曾经的山东也是如此。

    胜捷军和光复军时期的山东,军民一心,奋力北伐,遂以一省之力干翻金国,推翻了金国的反动统治。

    当时,大家卯足了劲儿搞建设闹革命,把传统士绅地主折腾的要死要活,从一无所有到拥有一切,人们也从饿的前胸贴后背到一日三餐都能吃饱,这期间,真的经历了很多。

    如果说当年的山东之地没有那火热一般的革命热情,苏咏霖是绝对不信的。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得到了很多东西,也失去了不少东西。

    发生于山东之地的这一切或许终将重现于此地,但是此时此刻的热情,绝对不是虚假的。

    和在南宋当过二把手、有很高的收入的张栻比起来,陆游的家底子比较薄。

    所以苏咏霖去的时候,陆游请苏咏霖吃长江鱼,喝鱼羹,而张栻直接带苏咏霖到苏长生开办的北国楼里面大口大口炫羊肉,北国楼镇店名菜【鱼羊鲜】管饱。

    张栻还把苏长生喊着,两人一起给苏咏霖作陪,让苏咏霖好好的吃了一顿。

    酒足饭饱之后,苏咏霖才和两人说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这次政治改革我酝酿很久了,一直都在想着有什么机会可以贯彻落实,这一次意外生病,正好给了我这个机会,当然,我也想过这一切能够平稳落地,但是现在看来,挑战才刚刚开始。”

    张栻和苏长生对视了一眼,又一起看向了苏咏霖。

    “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不,才刚刚开始。”

    苏咏霖笑道:“这一波动静有点大,中央的动静是已经被处置的差不多了,但是地方的动静还没有啊,公共安全部的设立和他们在地方上的分支建设,会让地方的权力格局发生改变。

    江南还好,建设的时间还不长,很多地方的权力格局还没有完全形成,这个时候介入一个公共安全部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是中原可就不一样了,他们那儿可是已经平稳了好些年了。

    官僚最渴望的是安稳,是平和,是不动,方便他们上窜下跳,在规定好的条例中获取利益,这个时候稍微动弹一两下,都会给他们带来利益上的损失,所以他们会很生气。

    别的不说,这个部门的设立就把原先传统意义上的治安管理人员给打掉了,他们当中合格的能够被纳入新部门当中,但是也一定会有人为此失业,我已经下令要把这一部分官吏裁撤一批,你说他们会不会高兴?”

    苏长生和张栻又对视了一眼,不说话了。

    很显然,他们也意识到了些什么。

    “每一次改革,必然伴随着有些人的不满和抗拒。”

    苏咏霖苦笑道:“咱们发起的革命,其实也是改革,一种激进改革,会死人的,不死人的就不是改革了,那叫改良改良不过是延缓问题爆发的时间,能解决问题的,一定是要死人的改革。

    正因如此,自古以来勇于改革的人才让我感到敬佩,无论是商鞅,还是王安石,他们都是敢于向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出手的人,不管他们最后是成功还是失败,是活着还是死了,都不会影响我对他们的尊敬。”

    这话听起来颇有些怪异,张栻觉得有点问题。

    怎么有种苏咏霖做好了要做商鞅还是王安石的准备?

    “您不该这样想,您不是商鞅,也不是王安石,您远比他们要伟大得多。”

    “没有损害你的利益的时候,你自然觉得我伟大,可要是我损害了你的利益呢?”

    苏咏霖忽然笑眯眯的看向了张栻,看得张栻心里直发毛,连忙否认。

    “主席,自从我加入复兴会以后,就没有任何违背复兴会会规的利益了。”

    “我知道,开个玩笑。”

    苏咏霖摆了摆手,又叹了口气,缓缓道:“之前的乔丰也好,鲁甸也好,现在的梁元凯也好,张茗也好,穆明也好,他们都曾是我所倚重和信赖的人,也都是曾经奋勇向前闹革命的人。

    可是现在,他们都站在了我的对立面上,站在了大明国家利益和民众利益的对立面上,敬夫,你觉得这是什么原因呢?是我的错,还是他们的错,亦或是其他什么人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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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五百五十七 这个国家不能没有理想主义者

    对于苏咏霖的提问,张栻的回答毫不犹豫。

    “毫无疑问是他们的错,他们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违背了会规,违背了我们共同的理想,开始追求个人享受和权势,他们已经和南宋的那些士大夫没有什么不同了。”

    张栻的这个理解是可以的。

    从他的角度出发,他就是为了大同社会的理想而加入复兴会的,本该追求大同社会的儒家士大夫的堕落和复兴会员的堕落在他眼中并无不同。

    都是可耻的,都是背叛者,都是面对现实选择了败退的无耻之徒。

    他极其鄙视这些人。

    苏咏霖于是点了点头,拍了拍张栻的肩膀。

    “敬夫,你说的对,他们违背了理想,只顾自己,追求权势地位,已经和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士大夫没什么区别了,而真正的革命者,必然是会与他们划清界限的,对吧?”

    “那是必须的。”

    张栻点头,苏长生也跟着一头。

    张栻的话给苏咏霖带来了一丝安慰,也让苏咏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认为自己之前多少是有些一厢情愿了,以为通过教育就能让原本不是革命者的人变成革命者,以为血火厮杀就能锻炼出革命者。

    现在想想,革命者或许从来都不是单纯的通过教育能够教育出来的,经历血火厮杀的人也未必能成为革命者。

    历朝历代的开国者们哪一个没有经历过血火厮杀呢?

    这从来不是觉醒的前提条件。

    倒不如说是觉醒了之后,就会拥有血火厮杀的勇气。

    就现实来说,相当一部分人是自我学习自我觉醒的。

    他们面对着惨烈的现实完成了自我觉醒,或者通过其他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途径完成了觉醒,让理想凌驾于生命至上,从而成为改天换地的革命者。

    总而言之,苏咏霖觉得革命者的觉醒是没有统一途径和道路的,每个人觉醒的方式都不会一模一样,当然,总也离不开一个适合他们觉醒的大环境。

    而如果没有自我觉醒这个环节,某些人可能看上去像,但从来就不是革命者。

    革命行动对于某些人来说其实就是城头变换大王旗的一通操作,他们看待革命者战友们的行动或许就是在【抢钱抢粮抢女人】,只是先后顺序不一样罢了。

    这种人学习再多的理论也没有意义,理论越丰富,经验越丰富,他们以后捞钱捞权的本领就越强,就越能混到高位。

    这样想来,苏咏霖觉得自己的运气还是不错的,至少他身边的重要战友们都是革命者,比如辛弃疾,比如孔茂捷,他们都是完成了自我觉醒这个重要环节的,并且一直都在坚持理想。

    但是整个他所带起来的队伍里,到底有多少如他们一般坚定的理想主义者呢?

    或者说那些伪装起来甚至于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根本没有觉醒的家伙们,又有多少呢?

    这个国家不能没有理想主义者。

    没有理想主义者的前赴后继,卑鄙的现实主义者只会把这个国家往魔幻现实主义的深渊里拖。

    现实主义者总是嘲讽理想主义者天真幼稚,企图用孩子似的玩闹来定义理想主义者的可贵,可如果没有理想主义者的前赴后继,现实主义者是没有下限的。

    世上最不能相信的,就是现实主义者口中的“现实”,这与海王海后们口中的“真爱”一样,只是无耻的谎言而已。

    可如此一想,苏咏霖的心情却愈发的沉重,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稳定获得新鲜的理想主义者血液的途径。

    他很难保证自己能够持续不断地获得年轻的理想主义者追随他的脚步继续向前进。

    那么大明的未来,百年后的未来,又会是什么模样?

    这顿饭,苏咏霖吃了不少,也难得的喝了不少,竟有些不胜酒力之感,于是饭后就在张栻和苏长生的安排下休息去了。

    安顿好了苏咏霖,张栻和苏长生对视一眼,彼此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担忧。

    方才苏咏霖清醒着,有些话他们不敢说,但是现在倒是无所谓了。

    “主席说的没错,这一切才刚刚开始,我之前就感觉主席的步子迈得太大了,他完全可以缓几年再退位,或者干脆做个象征性的君主,没必要完全罢黜皇帝的名位,皇帝存在一千多年了,想要完全罢黜,不容易的。”

    苏长生摇了摇头:“好在现在江南较为安稳,不稳的主要是中原,否则我感觉主席这一波是不好弄的,他要跑好多地方才行。”

    张栻笑了笑。

    “你这个跟随主席起家的江南老人难道也对主席的政策有所看法?你不支持?”

    “别给我下套啊。”

    苏长生连连摆手:“我自打主席起兵第二年就在江南经营天网军和复兴会,和山东那些人没什么关系,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也从来不会顾及我,你可别污蔑我。”

    “什么污蔑你啊……”

    张栻苦笑道:“我倒不觉得主席这么做有什么不好的,主席的文章我都看过,关于皇权和民权之间的论述,我读了很多遍,觉得精妙非常,所以主席厌恶皇权罢黜皇权的举动我不觉得奇怪。”

    “那可是皇帝,天下一人的皇帝啊。”

    苏长生感叹道:“如此权势都能弃之如敝屣,主席到底追求的是什么,我觉得已经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了,除了佩服,就是不可思议,至于大明未来会变成什么模样,我也不知道了。”

    “是好是坏,那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情。”

    张栻叹息道:“我现在只想着大明安稳下来,不要出什么大事情,让我安安稳稳把最后一年任期做完。”

    “听主席的口风,你很有可能会高升中都啊。”

    苏长生打趣道:“这一年中都局势诡异,到底会发生什么,咱们谁也说不准,谁会倒下咱们也不知道,到时候你要是运气好高升中都做了什么重要职位,可要多多提携小弟我啊。”

    “你够了啊。”

    张栻一脸苦涩:“谁知道一年之后局势如何?真要说起来,我乃南宋降臣,呆在江南这一亩三分地还好,不怎么惹人注目,可要是去了中都,谁知道情况会如何?”

    “这种事情不是早晚的吗?”

    苏长生笑了笑说道:“你该不会说你不敢去中都吧?”

    张栻长叹一声,摇头苦笑。

    “我本以为大明会有很多志同道合的同志一起建设大同社会的。”

    “确实有啊,好多好多人都在努力啊,杭州的变化,你该是看在眼里的。”

    “这我知道,但是我没想到党同伐异、阴谋诡计的人一样不少。”

    “这没办法,我也很苦恼。”

    苏长生叹息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咱们的老兄弟们就变了,变得还挺多挺快的,当初一起北上的七百多号人,死在战场上的还不到一半。

    但是这些年陆陆续续被拿下的倒是快追上战死的数量了,我也搞不清楚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做这样的事情,亲者痛,仇者快,他们很开心吗?”

一千五百五十八 所以,你对大明失望了?

    对于苏长生的感慨,张栻倒是想到了一些儒家学说当中的内容。

    “人性本恶吗?”

    张栻感叹道:“荀子本也是儒门大贤,就因为这人性本恶,不知道被多少后世儒生骂得翻天覆地,可现在看来,他说的明明对的,有律法约束的情况下尚且作恶,没有律法的约束,人又能作恶到什么程度?”

    “所以,你对大明失望了?”

    苏长生很感兴趣的看向了张栻:“觉得大明不是你想象中的地上天国?”

    “失望谈不上,说到底,大明比南宋强太多太多了。”

    张栻缓缓道:“只是在我看来,大明应该更好,而不是堕落的和南宋一样,理想还未达成,革命目标还未达成,就迫不及待地开始追求享受了,这不对的。”

    苏长生缓缓点了点头。

    “所以你支持主席的改革?”

    “支持。”

    张栻点头道:“反对者居然不惜残杀自己的同志也要阻止主席的改革,我便能确定主席做的是对的,因为敌人是看不得我们有一丁点好的,看着我们好,比他们自己坏了还要难受。”

    苏长生挑了挑眉毛。

    “哪怕有朝一日这些改革也会损害到你的利益?”

    张栻看了看苏长生,脸上的表情虔诚的宛若圣徒。

    “我在大明能拥有的,在南宋一样能拥有,甚至更好,既然我选择了大明,那么我就根本不怕什么利益被损害,我付出的东西不少了,但我不在乎,我只想追求我心里的那个地上天国,这比什么都重要。”

    苏长生听了,缓缓点了点头,拍了拍张栻的肩膀,没再说什么。

    苏咏霖没有在杭州停留很久,只停留了三天。

    他在杭州周边视察了当地新建的集体农庄还有手工工场,与江南本地农民、工人做近距离交谈,用自己江南出身的身份与他们拉近关系,谈天说地,和他们吃一样的饭,睡一样的床。

    这些出身凄惨的农民、工人们从未设想过一国首脑能够和他们在一起做到这个地步,所以苏咏霖所作所为给他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老百姓不是傻子,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不好,他们心里有杆秤,必要的时候,会用脚投票。

    他们很快就愿意对苏咏霖说他们心里真正想要说的话,而不是其他什么漂亮的场面话。

    杭州周边的手工工场所做的活计主要都是供给外贸的,丝绸和瓷器、陶器等等传统拳头产品。

    采用明国新式生产管理方法之后,产量有了极大的提升,狗大户们很高兴,敞开了买买买,似乎不把东西全部买完就亏了,不管供多少货仿佛都能被他们吞下去。

    他们似乎并不在乎价格问题,或者一时半会儿没有顾忌到价格问题。

    当然了,放在过去,货卖得再多,工场收入再高,也是老爷们的收入,和工人们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而明国新式管理方法之下,工人的收入与福利也会随着场子效益的提升而提升,收入也会水涨船高。

    说老实话,经过灭国之战以后,剥削者被全部干掉了之后,杭州城内的常住人口数量也火速下跌,很快就失去了往日那种繁盛的景象。

    但是随着局势的平稳,越来越多的产业工人选择就近到杭州城内购置房屋,把家安在杭州城内。

    有些工场为了给工人们提供好的后勤福利,也会主动和杭州官府接触,用较低的团购价购置一块地,建造房屋给工人们分配。

    杭州城内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消费力也渐渐提高,往日那种繁盛的早晚不休的商业景象正在缓缓的恢复之中。

    决定离开杭州前去定海县老家祭祖的前一天晚上,苏咏霖结束了对最后一家工场的视察访问。

    因为苏长生要给苏咏霖送行,所以苏咏霖没有在工场内吃晚饭,而是返回了杭州城内,前往北国楼。

    因为是送行,自然也是好酒好菜一起上,账单则全部算在苏长生脑袋上,反正他有钱的很。

    酒过三巡,苏咏霖望着略有些醉意的苏长生,忽然间感慨万分。

    “长生,你还记不记得十五年前,咱们在这里给孙元起准备的最后一餐饭?严格来说,那也是一餐送行饭,对吧?”

    苏咏霖这么一说,苏长生顿时也感慨不已,颇有些怀念过去的感觉。

    “那件事情,我可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那药还是我下的。”

    一旁作陪的张栻来了兴致。

    他早在苏咏霖的自序上看到了苏咏霖曾非常坦诚的说他在起事之前干掉了一个南宋狗官,以此断绝自己的后路,不让自己退缩。

    当初南宋朝廷得知此事之后也对此事进行了一番彻底的调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大明皇帝的确杀掉了那个叫孙元起的家伙,而那个家伙曾是苏氏家族在临安的保护伞。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很奇妙,张栻也是借着酒劲儿,大胆询问苏咏霖能不能说一说当年的事情。

    苏咏霖自无不可,便笑眯眯地把当年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张栻,他对于其中的细节记得是一清二楚。

    “孙元起那狗贼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也是把我逼得很惨,最后我决定北上之前杀了他,以此断绝我的后路,这样,我就能非常干脆彻底的闹革命了,于是我约他在熙春楼……就是北国楼!就是这儿!对吧,长生?”

    苏长生连连点头。

    “熙春楼少东家不经事,事情做不好,家里濒临破产,我就趁机把熙春楼收了过来,然后改建了,就是现在的北国楼,大体格局和之前其实差不多,很多地方只是房间稍微改装了一下,没怎么动过。”

    苏长生四处看了看,然后颇有些好笑的看着苏咏霖,说道:“阿郎,你知不知道,这个房间就是我们当年请孙元起吃饭的房间,现在是北国楼最高档的房间。”

    “是吗?”

    苏咏霖大笑着,环顾四周,颇有些感慨的说道:“可惜当时是三月,现在都五月了,否则还真能给孙元起稍微祭奠一下,祭奠他遗臭万年,哈哈哈哈哈!”

    苏长生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张栻却觉得有点怪异,总觉得自己好像不该在这里吃饭。

    “当年那顿饭,是给孙元起的送行饭,我就没怎么多吃,出去之后很饿,就去了外头商店街上弄了些吃的,吃得可快活了……对了,是和阿勇一起去吃的,长生你不在,你在处理孙元起的后事呢,哈哈哈哈!”

    苏长生点了点头。

    “后来苏勇那混蛋还跟我炫耀,说什么阿郎请他好好吃了一顿,还气我,我当时差点没揍死他。”

    苏咏霖哈哈大笑。

    “气什么?没必要生气,当年是……是……对了,众安桥边上的那条大街,敬夫,那条大街还在吗?”

    张栻一愣,随即点了点头:“还在呢,临安没怎么受损,大部分建筑都保存完好。”

    “那还有生意人在那条街上做生意吗?还有吃东西的地方吗?”

    “有啊,临安城里现在虽然没什么达官贵人了,但是有很多工人和行脚商人,所以众安桥那边还是有很多小摊贩贩卖吃食的。”

    “好!”

    苏咏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酒喝了不少,东西却没吃好,这不行,晚上是要难受的,走!我请你们去众安桥那边吃二餐!”

    “啊?”

    张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大喜的苏长生给一把抓住了。

    “去啊,阿郎请客,不吃白不吃!”

    于是张栻就被苏长生给拖走了。

    三人离开了北国楼,一起汇入了人潮涌动的杭州之夜。

一千五百五十九 看,这就是我们的革命

    该说不说,这杭州城当年刚刚解放的时候,还是有过一段萧条期的。

    那时候人口大量外流,城中商业萧条,完全没了往日的模样。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在朝廷的财政支持和张栻的妥善施政下,杭州城因为优秀的区位优势逐渐缓过气来,又有了一些些往日繁盛的模样。

    作为旧时代主力消费人群的权贵老爷们被一举消灭了之后,城市内的主力消费人群荡然无存,商业随即大为衰落。

    可是随着明国工业新政的实施,工人群体逐渐顶了上来。

    他们工作在城镇周边乃至于城池当中的工场中,有稳定的收入和不错的福利,所以自然而然的大规模定居在城镇之中,并且逐渐接替权贵老爷们成为了城镇商业的主力消费人群。

    他们的单人消费力远不及权贵老爷们,但是他们的数量大,远远超过权贵老爷们。

    俗话说蚁多咬死象,权贵老爷们消费能力强大,一掷千金,但是数量有限,工人群体的数量却不断增多,消费能力也在不断的增强。

    加上杭州的区位优势,很多商旅都会选择杭州作为暂时停留地和交易地,虽然不是常住人口,但是作为重要的消费者,也给杭州带来了一部分流动人口消费力。

    所以如今的杭州商业还真不能算是萧条。

    原先杭州有四大著名商业街,清河坊、众安桥、市西坊、官巷口。

    现在市西坊和官巷口还没重新发展起来,但是清河坊和众安桥却是已经大大的恢复了,一些老临安人就能从这两条商业大街上看到曾经临安鼎盛时期的模样。

    苏咏霖作为十五年前多次前来杭州城的另类老临安,对那个时候的临安城怀有一丝特殊的情感。

    虽然南宋腐朽,但是临安的繁盛还是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记忆当中。

    他觉得,他的大明远强于南宋,没理由不把大明的杭州恢复到那个模样,甚至远远超过那个模样。

    他带着苏长生和张栻来到众安桥边上的时候,一眼便瞧见了令他怀念的景象。

    “像,真像,十五年前就是这样,好像根本没有变过。”

    苏咏霖大喜着走向灯火通明人潮汹涌的众安桥商业大街,满眼都是热热闹闹的人间烟火气,脑袋里也不断的回想着当年的临安夜市。

    然后他便发现,这一切像归像,但终究还是有很多不同的。

    最直观的感觉就是人不一样了。

    当年这里的人们都是有闲有钱的临安市民,家底殷实的外地学子,衣着考究的达官贵人,还有面若神仙的仕女,他们大多数都是属于当年南宋的中产或者上流社会。

    与他们走在一起,会误以为大宋是一个全民富庶的地上天国,因为在那样繁华的商业街上,是看不到底层民众的身影的。

    在那样繁华的景象之下,仿佛出现一个衣着寒酸的人便是对这幅美景莫大的羞辱一般,所以这些地方便自动隔离了贫穷。

    贫穷不存在于临安市集。

    而现在则不同了。

    上等人老爷们看不到了,衣着考究神色傲慢的权贵和仕女们也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大部分都是衣着朴素笑容明朗的工人阶级。

    他们大多穿着各个工场的制服,大部分都是一家人一起出来,夫妻双方带着一个或者两个孩子,看到了什么想吃的就买一点吃。

    身体强壮的丈夫把儿子举在肩膀上,一旁的妻子则牵着小女儿的手,两个孩子手上抓着小糖人一类的糖果小吃,一边舔一边笑,笑声清脆好听。

    男人没有穿着锦缎,女人也没有穿着仕女装手持蒲扇。

    没有男人戴着昂贵的象征着身份的帽子,打扮的旁人不敢接近。

    也没有女人涂脂抹粉擦口红,让那脸惨白的不忍直视,让那唇红的恍若涂了人血一般。

    人们的服装不再奢华,人们的外表不再精致,人们的神情不再傲慢。

    但是能看得出来,他们的精神气不一样。

    当年苏咏霖走南闯北,在底层民众脸上看到的最多的就是麻木,对痛苦承受太多之后的麻木,毫无生气,宛若行尸走肉,死亡对他们来说算是解脱。

    而现在能看到的,是灵动的表情,是生动的模样,是没有压迫和剥削之后的笑容。

    这里没有上等人,只有勤劳的劳动人民,他们在一天辛勤的工作之后,在属于他们的八小时中,享受着属于他们自己的欢愉。

    而这一切曾经是他们永远也不可能享受到的。

    他们的着装毫不华丽,但是干净,他们的身上没有绫罗绸缎,但是脸上的表情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一般。

    于是苏咏霖便知道了,自己的革命和所付出的一切到底给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带来了什么样的改变。

    拥有如此这般的改变,那么他的付出简直就是血赚。

    他心中的所有的疑虑和担忧在这一刻被一扫而空,一种精神上的巨大愉悦感冲击着他的心灵,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和满足。

    于是他伸手指着这里,对身边的张栻和苏长生笑道——敬夫,看,这就是我们的革命。

    张栻和苏长生顺着苏咏霖手指的方向看去,眼中似乎有光正在流动——嗯,是的,这就是我们的革命。

    为了革命,没什么是不能付出的。

    谁要让那些权贵仕女们回来,苏咏霖就有决心让他们的脑袋搬家。

    当年的众安桥大街全是美食,不仅有临安特色,因为其水陆交通枢纽的地位,众多地方的人们也汇聚在临安城,使得临安美食也极具其他地方的特色,能满足五湖四海的食客的需求。

    而在十五年后的杭州大街上,苏咏霖依然可以在众安桥大街上看到属于老临安的特色美食,以及其他地区的特色风味。

    他愉快的走在众安桥大街上,举目望去,到处都是想吃的东西,美食的香气不断的冲击着他的嗅觉,唤醒了他沉睡的食欲。

    循着记忆和嗅觉,苏咏霖买到了酥黄独,买到了撒子,买到了煎白肠,买到了油焖鸡腿,买到了羊脂韭饼。

    摊贩他是不认得了,当初也没怎么关注过,但是食物的味道一直藏在他的记忆之中,只要吃到了相同的东西,尘封的记忆就会释放出曾经的味道,穿越十五年的时光,直击他的心窝。

    所以他吃着吃着,就有点泪目了。

    不好的东西消失了,美好的东西还在,再没有什么比这样的世界更好了。

    在他的旁边,苏长生毫无吃相的一手一支油焖鸡腿、一手一块大锅盔,左右开弓,吃得腮帮子涨得和仓鼠一样,咀嚼都成了难事,却仍然不愿意松口,顽强的和满嘴食物作斗争。

    与毫无吃相的两人比起来,出身优渥的张栻虽然一样选了不少东西,但是他的吃相更加优雅。

    他喜欢甜食,就买了八宝饭和甜枣糕,还有银耳甜汤,虽然吃东西的速度一点儿也不慢,可是怎么看怎么优雅,不慌不忙,与另外两人形成鲜明对比。

    三人把各自买到的喜欢吃的东西都带着,在街边一张矮桌上坐了下来猛吃,周边全是一起坐着吃夜宵的杭州工人。

    热热闹闹,说说笑笑,慢慢的烟火气让三人精神放松,无比轻松快乐。

    苏咏霖吃着吃着口干了,想喝点东西,举目四望,朝着周边的行脚摊子挨个扫视,想找找有没有好喝的饮料或者羹汤之类的什么。

    忽然间,他眼神一凝,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他惊讶的东西,站起身子就走了过去,惹得苏长生和张栻颇为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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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五百六十 一碗清汁田螺羹

    苏咏霖一步一步向前走,藏在身体深处某个位置的十五年前的记忆也在一点一点涌上心头。

    一种熟悉而又感动的感觉让他感慨万分。

    缓缓走到某个贩卖清汁田螺羹的行脚摊子面前,苏咏霖盯着那摊贩看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此前,他并未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只觉得这个心愿这辈子都无法实现了,可是正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这相逢来得太突然,太超乎想象。

    贩卖清汁田螺羹的小贩是个小个子中年男人,原本正在低头忙碌,忽然感觉到不对劲,一抬头,见一个英武男子盯着他直勾勾的看,给他吓了一跳。

    “客官,您……有事儿?”

    苏咏霖张张嘴,犹豫了一会儿,才露出了微笑。

    “我来买清汁田螺羹。”

    “哦!好的,客官要几碗?”

    “三碗。”

    “好嘞。”

    小个子摊贩熟练的操作着手上的器具,准备着三碗清汁田螺羹,苏咏霖望着他熟练的操作手法,心下莫名的有一丝感动。

    “这些年,你还好吗?”

    “啊?”

    小个子摊贩很是奇怪的抬起头看着苏咏霖,似乎并不清楚为什么眼前的这位客人会说出这样的话。

    “客官认识我?”

    “你不认得我了?”

    苏咏霖有些意外,指了指自己:“十五年前的三月,我来你这里吃过清汁田螺羹,我记得好清楚,当时我叫了两碗清汁田螺羹,给了你八文铜钱,你还记得吗?”

    “十五年前?”

    小个子摊贩很是惊奇的瞪圆了眼睛,盯着苏咏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愣是不记得自己曾认识过这个人。

    不过这八文钱两碗的价钱,倒是自己一直以来的作风。

    虽然不记得十五年前发生了什么,但是十五年前他的确在这里贩卖清汁田螺羹,或者说二十多年前就开始,一直也没挪过位置。

    这事儿估计是真的,就是眼前这位客人他实在是不认得了。

    这也难怪,那么多年那么多事情,只要出摊,每天总有人来光顾生意,一些这杭州城里的熟客他倒是认得,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发生那么多事情,这熟客也是一茬一茬的换。

    想要他全部都记住这些客人的模样,实在是有些为难人。

    于是他稍稍有些遗憾。

    “客官,对不住了,我这一天到晚做生意,也不知打眼过多少客官,实在是不记得您了……”

    小个子摊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十五年了,难为客官还记得我,那……那今日这三碗清汁田螺羹就当是我请客官了,不收钱了,十五年了还能再见,实在是侥幸,侥幸。”

    闻言,苏咏霖心下有些小小的遗憾,不过也仅仅只是小小的遗憾而已。

    “是啊,十五年了,这些年,你一直都在杭州吗?”

    “是啊,我就是临安……杭州人,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哪儿也不想去。”

    小个子摊贩憨厚的笑了笑:“这些年实在是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过去的一些朋友死的死逃的逃,到头来就剩我一个还在这里做生意,不过好在那段时候是挺过来了,日子好了,我也放心了。”

    “确实,这些年的确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了。”

    苏咏霖点了点头,又询问道:“明国几次进攻杭州的时候,你都在杭州城里吗?”

    “可不是,都在呢。”

    小个子摊贩苦笑道:“当时可真是吓坏了,好几次都想着逃跑,但是家里女人说城里安全,要是城里都活不下去,去了外边也是死,好在家里平时有储存粮食的习惯,家里还有地窖,好几次城里乱哄哄的,一家人都是躲在地窖里躲过去了。”

    “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挺过来了呗。”

    小个子摊贩笑道:“四年前,明国灭了大宋,占了临安,本来以为咱们没活路了,就在地窖子里躲了好些日子,后来爬出来一看,嘿,城里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左右邻居还在,街上还有些相识的人,一问,明国没对临安怎么样,很早就贴了安民告示,还发钱发粮食,让城里人过日子,后面官府让好多人回了原籍种田,听说有房子有土地。

    咱家里也羡慕,也想过要不要去,不过一合计,觉得大半辈子都在临安城里呆着活下来了,这里是咱家的风水宝地,就不走了吧,于是就没走,一直留在这里。

    再往后,官府搞了一个针对咱们这些小商贩的什么优惠免息贷款什么的,咱就把生意重新做了起来,最开始没什么人来吃,后面人越来越多,众安桥这边眼瞅着也就和当年一样了。”

    苏咏霖听着听着,便笑了。

    “在明国治下和在宋国治下可感觉到有什么不同?”

    “不同当然是有的。”

    小个子摊贩笑了出来,把手上活计放了放,开口道:“这赋税少了好多,当年做生意,不单单是赋税,还时时要有孝敬,官府里来人吃东西从来不给钱,有时候还要拿钱,给了一个还不够,还要给第二个。

    当年这条街上的摊贩都知道,要是得罪了官差,就别想在这里做生意,当年的大街上都是有规矩的,给官家的赋税和给官差的孝敬都要分开来算,给官家的多少,给官差的多少。

    当年大酒家和一般的店面还有咱们这些行脚摊子也给的不一样,有的给的多,有的给的少,官府来人了那基本上就是来白吃白喝的,不能不招待,不然这生意就做不下去,摊子都给你掀了,挺不划算的。

    明国来了之后,赋税少了很多,那免息贷款还就真的不收利息,官府来人吃东西也给钱,也不问我们额外拿钱,真有事情找他们,他们也给办,这在往日都是不敢想的。”

    苏咏霖当年在临安办事的时候,偶尔也听过这方面的风声,当年的大宋官府上上下下从官员到吏员,那捞钱都是有一手的。

    天子脚下,官员拿大头,吏员拿小头。

    官员冲着有点规模的酒楼使劲儿,吏员对着行脚摊子和小店面使劲儿,总而言之一个都不落下,都得交钱,官员吏员雨露均沾,那多拿少的事情而已。

    想要在杭城大街上踏踏实实做生意,确实不容易。

    “那现在,你家日子比之前好过了?”

    “好过不少,之前很难攒下钱,春夏卖田螺羹,秋冬卖鱼羹,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攒不下几个银钱,现在不一样了,赋税少了,不需要孝敬了,家里娃娃上学堂还不要钱,余钱越来越多了。”

    小个子摊贩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瞧,这肚子都大起来了,吃东西吃的,哈哈哈哈……哟!忘了给您做汤羹了!瞧我这……哎!您稍等!”

    小个子摊贩忽然发现自己只顾着说话没给苏咏霖做汤羹,赶快动起手来给苏咏霖准备着。

    不过这手上动得飞快,嘴皮子也不含糊。

    “客官您呢?您这十五年做什么了?也还在临安……杭州城吗?”

    苏咏霖笑着摇了摇头。

    “十五年前我不是和你说过吗?吃完了你的那碗清汁田螺羹,我就去了北边寻好的营生,运气好的话,再来你这里喝一碗清汁田螺羹,还和你约定了不能涨价,你答应我了。”

    小个子摊贩一脸的遗憾。

    “哟,这……这我还真不记得了,这些年遇到的事儿太多,客官别怪我。”

    “不怪你,这有什么好怪你的?”

    苏咏霖摆了摆手,说道:“这十五年间,对于咱们来说都是难熬的,尤其是战乱的时候,那可真是提着脑袋过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死了,好容易活到现在,也真心觉得运气好。

    这些年,我基本上都在北边,偶尔几次来了南边,也来过一次杭州,但是没见到你,对了,七八年前我还派人来杭州找过你,我告诉他你在卖清汁田螺羹,但是当时没你的消息。”

    “啊?”

    小个子摊贩显然没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哪一年啊?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杭州做生意啊,除非是闹战乱的时候。”

    “不是战乱的时候,应该是……八年前,八年前的冬天。”

    苏咏霖回忆了一下当年自己派辛弃疾去杭州的事情。

    当年,他还特意嘱咐辛弃疾不要忘了去众安桥大街上找一家清汁田螺羹,他记得这大街上清汁田螺羹总共也没几家,当时觉得这范围已经缩的很小了,应该很好找。

    但是辛弃疾没找到。

    “冬天?”

    小个子摊贩眨了眨眼,说道:“冬天的话我不卖清汁田螺羹,卖鱼羹,冬天里不好搞田螺的,做鱼羹的多一些。”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哈哈大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明白了,哈哈哈哈!你还在就好,还在做生意就好,继续做生意吧,攒些钱,把生意做大一点。”

    小个子摊贩不知道苏咏霖怎么忽然就那么高兴了,但是这吉祥话谁不愿意听呢?

    于是他笑了。

    “承您吉言,这些年的确是攒下了一些钱,也打算正儿八经弄个店面做生意,把这生意做大一点,现在这年景好,可不能偷懒,将来给儿孙挣一点家底子,也是好的。”

    没一会儿,他就把苏咏霖要的三分清汁田螺羹给做好了,然后帮着苏咏霖一起端到了他们三人的小桌上。

    苏咏霖掏出钱袋子要付钱,小个子摊贩则摇了摇头。

    “劳您那么多年来还惦记着我,还特意让人来寻我,这三碗羹汤,便当做是谢礼吧,十五年的功夫,咱们也算是故人,故人相聚,就不提钱了吧。”

    苏咏霖望着他,笑了,然后收起了钱袋子。

    “那这谢礼,我就收下了,十五年,弹指一挥间,还能在这杭城大街上寻到故人,确实不容易,继续努力吧,祝你把生意做大,越来越大。”

    小个子摊贩咧嘴一笑。

    “哎,承您吉言。”

一千五百六十一 青楼的终结

    小个子摊贩笑着,习惯性的向苏咏霖鞠了一躬,然后回去忙活他自己的事情了。

    苏咏霖则感慨万千的坐了下来,端着自己的那碗清汁田螺羹,喝了一口。

    恩,还是原来的味道,一点都没变。

    放下碗,见苏长生和张栻都好奇地看着自己,笑了笑,便把方才的事情说了一下。

    听完,苏长生和张栻都十分惊讶。

    “这倒的确是一件奇事了。”

    “确实,十五年之久,还能遇到他,他倒也是不容易。”

    苏咏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谁说不是呢?十五年前的那个晚上,我已经是下定了必死的决心了,我当时就想着,反正都是一个死,那还不如吃个痛快,和他约定的时候,我也没想着自己就真的能回来。

    带着几百人去和几十万兵力的金国作对,要推翻他们,还要推翻上等人,只能说是侥天之幸,让我成功了,还能让我回到这里,再喝一碗清汁田螺羹,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三人一起笑了笑,而后一边感慨,一边吃东西,喝田螺羹,心里美滋滋。

    吃着喝着,苏咏霖还听周围的杭州人拼桌摆龙门阵,听着听着,便听到有人说起清河坊一条街上住着的陈家老五的事情。

    说是陈老五原先是个不经事的,喜欢喝酒赌钱逛青楼,经常被家里那个名满清河坊的剽悍婆娘揍得满街乱跑,多次被打骨折,依然贼心不死,死不悔改。

    后来大明灭了南宋,在杭州周边建起了一座又一座的工场,陈老五夫妻俩都进了工厂做活。

    他妻子剽悍能干,能说会道,敢于承担责任,很快成了纺织工场里的小组长,接着是组长,最后被选为工场里的妇女委员会主席,名声响当当,场长和指导员都很尊重她。

    陈老五死性不改,倒是愿意做活儿,但是总是改不掉偷奸耍滑的性子,还总是偷着用工资去喝花酒。

    终于他妻子忍不住了,某一天,他妻子就从杭州第一纺织工场跑到杭州第三钢铁冶炼场,拎着根木棍子就追着他打。

    那惨叫声相当的洪亮,满场都能听到,三五个男人拦不住他妻子,非要揍的陈老五苦苦求饶才罢休,最后陈老五被人抬着送到医务室给那著名的接骨大夫治疗。

    为了这个事情,杭州复兴会分部和司法部门还专门派人与他们夫妻两个协商。

    他们说逛青楼不道德,打人打到骨折更不对,大明有很明确的防止家庭成员互相伤害的法律,他妻子有违法犯罪的嫌疑,说是按照法律要罚款治罪,现有的职位也很危险什么的。

    陈老五一听不行,不顾自己受伤的身体,苦苦哀求司法部门的人不要抓他妻子,说都是他的错,他妻子没错之类的。

    最后工场、复兴会和司法部门三方面协商,以陈老五谅解妻子为主要缘由,不重判他的妻子,但是必须要罚款,还要拘留半个月,场子里给她停薪留职,以示惩戒。

    这一波给闹得大家都挺不愉快,陈老五被很多人指指点点,似乎是彻底认识到了错误,于是再也没去过青楼。

    最后,洪武十一年,杭州青楼被取缔了,陈老五也彻底老实了,踏踏实实在工厂里干活,上班下班两点一线,这一家子可算是安稳了。

    听说现在陈老五老实做人做事,下班立刻回家带孩子劈柴烧水做饭,倒是他妻子因为妇女委员会的事情经常忙碌到很晚,两人的角色好像调过来了似的。

    倒也不失为一桩趣谈。

    苏咏霖听着故事里的两位主角觉得有点耳熟,一时半会儿倒是想不起来是在什么地方听过了。

    倒是取缔青楼这个事情让苏咏霖觉得挺满意的,而且似乎在民间也没引起什么反抗,大家似乎就那么接受了这个结局。

    只是别人不知道,苏咏霖却是知道,取缔青楼这个事情还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需要方方面面的筹划和准备,最后狠狠一击,才能彻底终结掉青楼的存在。

    他要是刚建立大明国就取缔青楼,估计会面临着从上到下每一个阶层每一个群体的反对。

    哪怕实质上深受其害的底层农民都未必乐意。

    因为这妨碍他们当中的某些丧尽天良的王八蛋卖女儿赚钱了。

    从古至今,这做父母的都不需要考试,所以古代父母未必就比现代父母更懂得如何做父母,有些事情从来也没变过。

    所以一直到第三次大清洗之后,苏咏霖认为时机差不多成熟了,从洪武十年开始,就陆陆续续尝试把全国范围内的青楼给取缔。

    朝中一直知道苏咏霖试图取缔青楼,说是要维护妇女的利益,所以从不允许复兴会员逛青楼,后来范围扩大到全体官员,进一步扩充到吏员。

    官吏们虽然接受,但是朝中也一直有反对的声音。

    这种声音不是对于取缔青楼本身,大家心里怎么想得不知道,但是嘴上的话语高度统一。

    他们都认同青楼是在剥削压迫女性,在主张革命与解放的大明国内,青楼不该存在。

    但是现实的问题是,全国范围内取缔青楼之后,那些上下游从业人员该怎么安置。

    上游从业人员有不少都是有人命官司在身上的,真要查,没几个干净的,问罪很简单,处理也不难,主要问题是在那些下游从业者身上。

    除了从男人荷包里掏钱,这些从业人员可没啥其他正当的本事,砸了他们的饭碗,虽然说绝对是好事,但也不能让她们就那样饿死吧?

    让她们没了生计,以后的姑娘们倒是好说,但是这些青楼姑娘现在可还活着,没了工作,难道朝廷出钱养着她们?

    对此,苏咏霖颇有些想法。

    所以他选了几座青楼数量比较多的大城市搞试点,其中就包括杭州。

    复兴会员们把里头的老鸨子和姑娘们全给拉到劳动改造基地,给她们办特别学习班。

    上午学习革命知识和理论,了解到自己从事这个行业的错误,从法律、道德等多个层面讲述这件事情的坏处,将一些已经没有廉耻之心的女子的廉耻之心给唤醒。

    这个课程还要多多拿出以前历史上一些著名的例子,或者干脆编写一些关于青楼女子的故事文章。

    苏咏霖亲自动笔写了一篇《杜十娘》的故事,用杜十娘的悲剧唤醒这些青楼女子们的悲哀、羞耻之心。

    这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教育模式,的确起到了不错的效果。

    上午学习结束之后,下午则办技能培训班,让她们学习方便找工作养活自己的技能,比如纺织技能、缝纫技能和医护技能之类的。

    这些都是很实用的技能,学了就能用,大城市周边的工场招人多,她们学会了这些技能,就能给安排到工场里做工,有地方去,能自己挣工资养活自己,倒也不用寄希望于他人。

    到洪武十二年,这一批老鸨子和青楼姑娘已经实现了从学习班到社会工作的百分之一百的转变,已经全部实现了工场入职,成为正式工,开始靠劳动赚取工资养活自己。

    至于她们的婚姻嫁娶问题显然也是个大难题,但是她们当中有相当多的人从一开始就已经认了命,知道这辈子的下场。

    对于复兴会会员试图为他们牵线搭桥说人家成婚的建议,她们大多数人选择了拒绝。

    她们的意思是本以为年老色衰之后会凄苦老死,现在却还有第二条路能走,还能靠着工场的福利过日子,以后还有退休之类的福利,无异于第二次生命。

    所以她们决定姐妹们互相扶持,搞一个互帮互助大家庭,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然后抱团取暖,以后集体养老,互相送别。

    至于婚姻嫁娶,那就听天由命,绝不强求,世上好男儿虽多,但是属于她们的却没几个,就不劳烦复兴会的大家伙儿忙碌操心了。

    复兴会员们遂偃旗息鼓,只专注于安排她们的工作,不再干预她们的私事。

    至此,这一波试点算是成功了。

    到洪武十二年年初,中都、长安、洛阳、成都、杭州、襄阳这六个城市的青楼被全部取缔,所有从业人员坐牢的坐牢,做工的做工。

    其实,到了此时此刻,就算苏咏霖不搞这个行动,从全国范围来看,青楼营生也是在持续衰落的一个过程,衰落的速度也很快。

    原因很简单。

    历史上的青楼女子除了少数特例,大部分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被家人卖掉或者全家死绝迫不得已坠入风尘混口饭吃的苦命女子。

    她们之所以坠入青楼,家庭因素是主要原因,压迫和剥削是根本原因,绝对绕不开。

    而在大明荡平了旧统治阶级之后,通过推翻剥削和压迫,大大减轻了民众的苦难,且在全国范围内搞经济建设,不断拓宽女子的生存途径,降低她们的生存难度。

    在集体农庄和手工工场大规模开办的同时,底层民众的利益得到了保证。

    且大明废除贱籍,给予全体国民以【公民】的身份,法律上人人平等,明令禁止贩卖人口,对此有非常严酷的处置条例,什么家人逼迫女儿卖身之类的狗血戏码也都看不到了。

    大家有钱了,有土地了,有粮食吃了,不至于通过卖儿鬻女才能活命,自然也就不会犯这个禁忌。

    在这样的情况下,青楼通过过去历朝历代所谓的合法途径简单获取新鲜血液的方式已经不可持续,已经没有什么人家会把女儿卖给青楼了。

    最大的获取途径没了,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青楼经营方当然也很着急,一些老鸨子也是真的很着急,上窜下跳找资源,甚至还偷偷跑去农村和农村人家协商。

    但是在集体农庄和复兴会基层组织遍布基层的如今,某些老鸨子的行为等于找死。

    洪武十年,襄阳一家青楼的老鸨子因为连续数月没有新鲜“资源”入账,非常焦虑,于是偷偷跑到襄阳城外的柜门集体农庄里找农家商量卖女儿的事情。

    这件事情在当时的襄阳和中都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千五百六十二 这帮泥腿子啥时候手里有余钱了?

    过去,襄阳城内青楼的大部分资源就来自于周边的这些农村。

    这些老鸨子和周边农庄的一些地主豪绅有暗地里的联系。

    正常情况下,青楼不会缺少资源,官老爷们和小吏们自然会充作老鸨子的天然帮手,为了搞钱而“帮”老鸨子把不少农家搞到家破人亡,老鸨子就能用相当低廉的成本获取资源。

    可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偶尔遇到一些青天大老爷良心未泯,会主动约束官员和吏员的行为,不搞农民了,那几年间青楼就会缺少资源。

    老鸨子们缺少资源的时候,就会主动出击,和当地地主豪绅里应外合,挤兑被看中的“优质资源”所属农家破产,从而逼良为娼。

    获取“资源”之后,青楼会给协助他们的地主豪绅一些好处费,地主豪绅还能获得一些土地,大家各取所需,双赢。

    在这个过程中,唯一能够拯救农民的,是官府。

    但是很可惜,过去历史的绝大部分时期,官府的职责都不是拯救农民,而是充当那个迫害农民迫害的最凶狠的角色,地主和青楼在他们面前都要喊一声老爷。

    就算偶尔出现一两个青天大老爷迫害农民迫害的不那么凶狠,也不会主动拯救农民。

    青天大老爷们一般是不会和这些地主豪绅把关系搞僵的,地方上是流水的县官铁打的豪绅,青天大老爷们虽然看不惯他们的所作所为,能做的事情也十分有限。

    青天大老爷们一般一任三四年,没必要在这三四年的任期内为了一群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泥腿子把自己和地方的关系搞僵了。

    维持一个好一点的关系,地方上还能主动配合青天大老爷们搞一搞水利工程当政绩,传播一下名望,以至于【吏民悦之】之类的。

    等青天大老爷离任的时候,他们还能买一群水军佯装不忍拉着他的车子不让他走,给青天老爷一个践行礼物。

    这样,青天大老爷一任的周期就圆满了,坐等升官。

    寒窗苦读为了啥?

    难道是为了给泥腿子主持公道?

    所以,为了前途着想,个人品德还算不错的青天大老爷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搞得太过分,搞到人尽皆知,青天大老爷也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两个农家破产实在是太正常了,一两户农家满门死绝也太正常了,豪绅们也会主动控制局面,不会让这些事情影响到青天大老爷的政绩。

    大家维持着一个微妙的默契。

    等三年四年之后,青天大老爷拍拍屁股走人了,一切照旧,大家继续欺负农民,你好我好大家好。

    真正为民请命保护泥腿子的官员只能是海瑞那样的。

    海笔架是怎么为民请命的?

    他一任某地,富户豪强闻风丧胆,骂骂咧咧全部逃走,泥腿子们直起腰杆子,对着豪强们骂娘。

    两相比较,高下立现。

    但是洪武八年之后,时代变了。

    明国强势介入江南,破天荒的在襄阳地区大搞土地革命。

    复兴会员们摇旗呐喊带头冲锋,泥腿子们山呼海啸一拥而上,把本地的豪强士绅们全给吊死了。

    对于豪强士绅们来说,这都不是青天大老爷,这是活祖宗来了。

    豪强士绅们被吊死之后,复兴会组织集合一系列的村庄结束了旧有的生产模式,建立起集体农庄,搞起了集体经济,农业生产局势一片大好。

    因为民众生活条件日益提高,且明国关于人口的法律制度十分严格,严禁人口买卖,对非法产业投入大力气强势打击,于是很多非法行业为此凋零破产,无以为继。

    诸多青楼一开始发现上等人老爷们都被干掉了,继续搞高价销售难以存活,于是便降价销售,倒也是迎来了一批新客人,吊住了一口气。

    但是很快,老鸨子们就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们的青楼没有新鲜血液的补充了。

    青楼里原有的姑娘们一天一天的老去,一天一天的失去行业竞争力和吸引力,青楼急需要新鲜血液的补充来增强本身的实力。

    但是还真就没有什么人再来卖女儿或者卖自己了。

    青楼行业从业者外出调研,惊讶地发现往日里穷的当裤子的农民们开始变得有钱、能吃饱肚子了,这让他们感到错愕。

    这帮泥腿子啥时候手里有余钱了?

    谁家菩萨那么发善心,居然能让这群人都有余钱?

    他们进一步调查,才发现城外的农户们那是家家户户都加入了什么集体农庄里。

    集体耕种土地,轮流外出做工,一个人赚两份钱。

    他们给官府修水利、修道路、修城墙、修房屋,干的是力气活,赚的是辛苦钱,累是挺累的,但还真别说,赚的钱还真不少。

    与此同时,襄阳城外还建立了一座座手工工场,规模之大远超他们的想象。

    很多工人不靠土地,只是在工场里干活挣工资,靠工场吃饭,也有钱赚,在城里买房子买家具,一个三口四口五口的小家庭过得还真挺惬意的。

    他们有钱了,青楼里的生意其实在一段时间里迎来了一波小爆发,客源是增加了不少,这一点老鸨子们还是挺高兴的。

    但是老鸨子们很清楚,这是不可持续的。

    青楼若要生存,必须要有新鲜血液的注入,必须要持续有新鲜血液的注入,不断地捧起属于一个时期的花魁做门面招牌,大量吸金。

    否则客人们迟早会腻歪。

    然而他们原先的合作者都被明政府干掉了,坟头草都三米多高了,原先最高效的手段失效了。

    明政府官员也从没有过挤兑农民破产的事情,反而想方设法给农民们安家发福利。

    这……

    他们还真是无法想象为什么真的会有官府给泥腿子们发福利,让泥腿子们的日子变得好起来,这真的好奇怪啊!

    农民们手上有钱了,卖儿鬻女的动力没了,他们又不能强迫,又等不来自愿,无奈之下只能亲自上门劝说,试图用高价诱惑农民把自家尚有些姿色的女儿卖掉给他们。

    结果曾经有过合作的农民对老鸨子冷眼相待,闭门不见。

    而没有合作的农民一听老鸨子的身份和来意便勃然变色,抄起家伙就劈头盖脸一顿痛打,接着把老鸨子押送到集体农庄复兴会办公室。

    柜门集体农庄复兴会得知此事,从上到下非常重视此事,将这名老鸨子移交给襄阳府司法分局。

    司法分局根据明律,把这个老鸨子判了刑,然后取缔了这家青楼,还对整个襄阳的青楼进行严控,洪武十一年试点取缔青楼的时候,襄阳就被列入了第一批试点城市名单之中,全面取缔青楼。

    到洪武十二年苏咏霖南下山东的时候,整个襄阳府的范围内都没有了青楼的存在。

    官府和复兴会组织鼓励民众揭发任何与青楼相关的产业存在,一经查实,必然给予丰厚的奖励。

    六座城市之中,原先的青楼从业人员们的都被抓了起来,根据明律,问罪的问罪,纳入劳动改造特别学习班的就去进行特别学习。

    而取得的效果也是相当的好,充分证明了【问罪——改造——新生活】模式的有效性。

    所以在这一时期,明政府就算强制取缔全国范围内的青楼,也不会在民间掀起什么太大的波澜。

    大家其实已经在心底里默认了青楼的最终结局。

    苏咏霖于是决定回去之后就正式宣布取缔全国青楼。

    从此以后,大明律法将明令禁止青楼重开,将这一从春秋时期开始就延续至今的社会毒瘤彻底取缔,从法律意义上第一次将其彻底打入非法的深渊之中。

一千五百六十三 下次再给他免费吧

    其实社会上的很多问题都是如此。

    发展到位了,或者分配问题解决了,解决问题的契机也就出现了,进行改革就不会影响到绝大多数人,阻力会变小。

    而一旦发展出了问题,分配也跟着出了问题,那很多社会问题就不会轻易地被解决,一旦触碰,被威胁利益的人也会变多,阻力会变大。

    总而言之,发展和分配是解决人类社会矛盾的两大支撑点,这两样做得好,或者哪怕一样做得好,都能把社会矛盾控制在一个相对较小的区间内,社会运行成本会较低。

    但要是两样都做得不好,社会矛盾会陡然增强。

    发展和分配出问题的时候,改良是不可能奏效的,激烈的改革才有可能奏效。

    那就要流血了。

    明国目前的社会矛盾总体来看是非常小的,以苏咏霖为代表的革命政权主动将诸多旧时代的社会矛盾爆破、消灭,一点一点改善发展和分配,使得明国进入了一个正向循环之中。

    他主动发起诸多激进的改革行动,旧社会的毒瘤一个接一个被铲除,矛盾一点一点被平息,明国的内耗被限制在了一个极小的区间内。

    大量的国家资源能用来发展,而外溢的强大国力则用于在东亚地区重塑中原王朝的无上威望,且不断向更远的地方辐射自己的影响力,创造全世界性质的威望。

    这样的局面持续下去,在明国国内发起真正意义上的工业革命也就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吃掉了最后一块羊脂韭饼,苏咏霖对于取缔青楼这件事情的最终完成感到十分满意。

    在扫除旧社会弊端的路上,大明毫无疑问的又前进了一步,伴随着社会进步和人民思想的进步,大明突破桎梏继续向上攀升的可能性也就大大增强了。

    未来是有希望的,至少在眼下,苏咏霖能看到危机,也能看到属于明国的光辉未来。

    三人把东西吃得差不多了,苏咏霖拾掇了三个碗,把这三个碗还给了小个子摊贩。

    “很好吃,味道很香浓,还是十五年前的味道,但愿我下一次来的时候,还是这个味道。”

    小个子摊贩朴实的笑了出来。

    “您且放心,必然是这个味道,咱家三代传下来的手艺,差不了,话说回来,客官您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去中都,我目前在中都谋生。”

    苏咏霖笑道:“和你一样,运气不错,中原乱了那么多年,我也活下来了,有了一份能过得去的家业,现在在中都的日子还过得去。”

    “哟,了不得,能在中都过得去可不容易,那可是帝都,天子脚下,那叫一个卧虎藏龙啊。”

    小个子摊贩咂咂嘴,摇了摇头:“还是杭州好,现在没了天子气更好,少点波澜,咱们小老百姓啊就受不得波澜,最大的念想就是一辈子平平安安,没有病没有灾,那就最好不过了。”

    “是啊,咱老百姓这辈子求的就是一个没病没灾安安稳稳,谁也不想天天动荡不安啊。”

    苏咏霖点了点头,还是掏出了钱袋子,摸出了十二枚铜钱,放在了小个子摊贩面前。

    “我吃东西是习惯给钱的,不给钱吃了也不放心,当然了,我就不管你多少钱一碗了,十五年前你答应过我,一碗四文钱,不涨价。”

    小个子摊贩看着面前的十二枚大明通宝,又抬头看了看苏咏霖,笑得有些尴尬。

    “客官,现在咱大明的铜钱成色足,比过去足得多,所以一碗清汁田螺羹只要三文钱就够了,您这……我不好意思要啊。”

    苏咏霖眨了眨眼睛,随后大笑出声,摆了摆手,转身就走。

    “好好做生意,下回我还来。”

    苏咏霖没管小个子摊贩有啥反应,走向了苏长生和张栻,和两人一起汇入了灯火通明的众安桥商业街,很快便看不到踪迹了。

    小个子摊贩瞧着面前的十二枚大钱,无奈地笑了笑,收下了这份长达十五年的心意。

    这一回,他牢牢记住了这个惦记他十五年的客人,下一回再来,他肯定能认出这个人,绝对不会再有那么尴尬的事情了。

    下次再给他免费吧。

    苏咏霖吃了一碗清汁田螺羹,十五年的心愿算是了了,第二天一早他就告别了张栻,和行动较为自由的苏长生一起前往定海。

    路上,苏勇不断地埋怨苏咏霖昨天没带他一起去吃夜宵,苏咏霖哈哈大笑,顺势甩锅给苏长生,说这都是苏长生的错。

    苏长生浑身长满了嘴巴也无法甩锅,只能扛下这口黑锅和苏勇一路互怼。

    当年从临安离开返回定海的时候,好像这两家伙也是一路互怼,只是当时和现在,苏咏霖的心情大为不同了。

    当时,怀着对未来的不确定和担忧,而现在,则是满满的怀念。

    当年离开定海的时候,苏咏霖把自家田产全部处理掉了,城内房产也都变卖了,连祖屋都没留下,卖不掉的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为了不让南宋方面发现他的踪迹以至于他的行动受阻,苏咏霖是下了狠心的,不过该处理掉的都处理掉了之后,他幼年时期生活过的轨迹也消失的差不多了。

    现在他再回到当年生活过的地方,能看到的是重建起来的一片片民房,还有一整条商业街,全然没了当年的模样。

    他想要找寻当年的记忆也找不到了,这无疑是有些可惜的。

    定海县因为有个停泊港口,也是往来客商休息落脚的地方,所以这些年发展的还真的挺不错,人来人往,来的都是收益,只要手艺真的好,愿意出力气,不愁在这里没饭吃。

    苏长生和苏勇两个人都是一样的,都是从小生活在这里,并且几乎没有再回来过,现在再回来一次,还真是有沧海桑田的感觉。

    “我记着这里曾经是咱们练刀的地方吧?”

    “这里,这里我记得以前是咱们偷偷煮火锅的地方!现在都变成这样了啊。”

    “这里我记得是咱们识字的地方吧?”

    “阿郎,你还记得不,这里原先是咱家的房子,你在这里给咱们上课识字的。”

    苏勇指着定海县城城东南的一处民房,让苏咏霖回忆当时的情况。

    苏咏霖稍微回忆一下,发现的确是这样。

    尽管县城有了很大的变化,但是当年城东南好大一片区域都是他苏家的产业,被他变卖了换成钱去闹革命,被他烧掉的只是一部分,剩下还有很多都是他家的,只是他没怎么来过,不太熟悉。

    话说回来,他的这次拿出全部家当拼一次的投资,堪称这个时代最强悍的投资案例。

    所以苏咏霖没啥好后悔的,最多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怀念而已。

    “是啊,这里是当年我给你们上课的地方,不止你们,还有好多人也是在这里上过课的。”

    苏咏霖笑着一眼看过去,看到的是生机勃勃的景象,而非当年虚无破败的景象。

一千五百六十四 故人

    现在的定海和当年的定海确实是完全不同了。

    当年他的家族是有钱,锦衣玉食,日子过得非常舒适,堪称钟鸣鼎食之家,但是贫富差距太大,民众穷困,整个定海县城两三万的常住人口,家境殷实的人家还不到百户。

    大部分人都是穷困不堪的农家,日子过得紧巴巴。

    年景稍微不好,家家户户都要下海捕鱼补贴家用,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没粮食吃的话,就要补鱼虾蟹来吃,免得饿死。

    尽管如此,官府还是贪婪的征收鱼虾蟹的赋税,哪怕海里的东西天生天养与他们无关,但是看农民吃饱了肚子,他们比自己饿肚子还难受。

    捞钱,想尽一切办法捞钱。

    大家的日子就非常不好过,甚至有一年沿海地区的鱼都给补光了,很多人家不得不用小渔船到稍微远一些的地方捕鱼。

    结果一场大风,出海捕鱼的人家回来的还不到六成。

    那一年多少人家挂白幡烧白纸,哭坏了劳苦大众,乐坏了城里的棺材铺子。

    苏咏霖依稀记得当年他还曾经跟着父母一起在街上看到那诡异的景象。

    一边是凄凄惨惨的穷苦人家,一边是生意红火的棺材铺子,背过人去的时候,那棺材铺子的人笑的别提多开心了。

    那吊诡的一幕震撼了苏咏霖的心。

    现在回想起来,为什么会有那一幕的出现呢?

    无非是穷。

    穷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压迫和剥削。

    看,问题找出来了,接下来,就要解决问题。

    怎么解决?大家友好协商民主投票吗?

    当然不是。

    要流血革命。

    穷并非无药可治,做好分配就可以,这很难,但并非不可能。

    至少就眼下来看,苏咏霖觉得大明在收入分配上做的还是比较到位的,人口不多,国土范围很大,资源丰富,更有尚未开辟的蓝海大世界。

    苏咏霖觉得自己如果不能让中国从此时开始走出去,而是困在一亩三分地上无尽内卷,那就是堪比革命失败的大罪。

    此番再回定海,是苏咏霖出行的最后一站,结束之后苏咏霖就从定海港乘船北返中都,回去了。

    离开之前,苏咏霖忽然想要在定海寻访一下故人,看看还有没有当年熟悉的人在。

    定海县最早并没有因为他这个开国皇帝的存在而得到什么实惠。

    因为当年他是大明的开国皇帝,定海还在南宋手上,定海县的处境其实相当尴尬,很有些里外不是人的感觉。

    好在苏咏霖灭了南宋之后,定海县的身份也摆正了,有了几分帝乡的味道。

    不过苏咏霖并未嘱咐地方政府对定海县有什么特殊的扶持,定海县原本的县民也因为多年战乱风波而离散大半,现在生活在这里的县民大多都是洪武八年以后移居而来的,对所谓的帝乡没什么特殊情感。

    所以真要说起来,定海县的帝乡定位还真是特别尴尬。

    苏咏霖一路走来,到处走走看看,到熟悉的地方看看熟悉的建筑,从熟悉的建筑里找熟悉的人,最终也没找到什么熟人。

    正当他略有些失望的准备离开定海返回中都的时候,一个无人街巷拐角,走在前头的苏勇撞上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行人,本来也没啥事儿,关键那行人被撞了之后一个打眼,忽然脱口而出【苏勇】两个字。

    这下苏咏霖三人都感到意外了。

    “你是?”

    苏勇颇有些警惕地看着这白发苍苍的老者,没认出他。

    但是站在后头的苏咏霖一眼望过去,忽然间某处尘封的记忆被打开了。

    “李伯?是你吗?”

    白发老者越过苏勇向后望去,愣了一会儿,而后仿佛见到什么不得了的存在似的,立刻跪在了地上。

    “草民……草民拜见陛下!”

    很显然,他认出了苏咏霖。

    对此苏勇和苏长生都十分惊讶,唯有苏咏霖记起了这老者究竟是谁。

    一刻钟之后,在一间中等规模的民房之中,苏咏霖等三人和李伯围在一张桌子旁坐下,感慨万分。

    “万万不曾想过,十多年了,居然还能再见到您,实在是老朽莫大的福分。”

    李伯笑盈盈的给苏咏霖倒了一杯茶水:“老朽家里只有粗茶,还请您不要介意。”

    “无妨。”

    苏咏霖摆了摆手,缓缓开口道:“李伯,这些年,都是你一个人过过来的吗?你的家人呢?”

    “唉……”

    李伯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都走了,老朽已是侥天之幸,还能活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哪敢奢求其他呢?”

    苏咏霖沉默片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伯,是他那位未及过门就病逝的前未婚妻子家的管家。

    当年两家人谈婚论嫁的时候,李伯多次作为使者来家中洽谈各种事宜,与苏咏霖经常见面,关系还不错。

    苏咏霖依稀记得当年的李伯十分健谈,妙语连珠,每一次他来,家中氛围总是特别好。

    后来前未婚妻子未及过门就病逝了,两家人也就没了什么往来,再往后苏家也遭逢巨变,苏咏霖提兵北上闹革命,联系也就彻底断了。

    一晃,十五年过去了,苏咏霖竟未曾想到还有重逢之日,实在是意外之得。

    只可惜前未婚妻一家,只剩下李伯一人还活在世上。

    “当年您的大军南下攻打临安,很多临安人都逃跑过来,准备从这附近一带出海逃难,当时家主不知道那是您的军队,也很恐慌,担忧大军过境寸草不生,便跟着一起渡海逃难。

    结果船航行没多久,就遇到大风,船翻了,所有人都死了,只有老朽一人抱着一块木板被海浪卷到了岸边,侥幸活了下来,后来才知道,其实大军根本没有进攻定海,完全不用逃跑也没有任何关系。”

    李伯呵呵苦笑,笑声像是破旧风箱里发出的声音一样,碎的难受,让人不忍多听。

    苏咏霖三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感叹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苏咏霖感叹一阵,便又问道:“那现在,你一个人该如何生活呢?”

    “那可真是要感谢陛下您了。”

    李伯拱手一礼:“救济院对于老朽这种鳏寡孤独者,每月都有银钱米油的补贴,老朽一个人生活无碍,救济院还每天都会派人上门询问老朽身体如何,一年到头,没有一日断过。

    今后老朽若是侥幸活到无法自理之年岁,救济院会把老朽接到院中,届时会有专人看管照顾,让老朽安度晚年,陛下仁政,千古难寻,老朽唯有感念,再无他想。”

    说着,李伯就要跪下给苏咏霖谢恩,苏咏霖忙伸手托住他,把他扶了起来。

    “这是我应该做的,吾国尊老爱幼,古之传统,不可废弃,倘使鳏寡孤独者无人照拂、晚景凄凉,又如何会有人一心一意为国效命呢?”

    李伯感叹不已。

    “临老还有如此仁政照拂,老朽别无他求了……”

    说着便垂泪涕泣。

一千五百六十五 救济院

    救济院的存在是苏咏霖对于全体国民付出的一种回馈,也是对民族传统美德一种继承。

    比起历朝历代形式大于内容的救济手段,苏咏霖设下的救济院更接近于蔡京的理想。

    当年蔡京是真金白银大手笔花钱,给国民搞兜底福利,福利项目之宽广深远旷古烁今,支出财政之庞大弄得统治阶级无法忍受,最后将他罢黜抛弃,使他身败名裂。

    虽然他的理想破灭了,儒家门徒们对大同社会的最后一次努力尝试也失败了,但是苏咏霖将其理想中的光辉继承下来了。

    洪武三年开始,他就开始下令建设救济院。

    到洪武十一年年底,大明每一个县都设下一所综合救济院,属当地复兴会组织监管。

    另外救济院虽有专人管理处置,但该县内一切复兴会员不分职务高低,皆有担任志愿者服务于救济院的义务,每年都有义务指标。

    救济院专门针对鳏寡孤独者和无人照拂的孤幼儿童,将一县范围内的鳏寡孤独者和孤幼儿童统计出来,纳入福利覆盖范围内。

    生活不能自理的鳏寡孤独老者和孤幼儿童会被接到综合救济院里面由国家财政出资赡养。

    老者会赡养到寿终,孤幼儿童不单会养育他们成人,也会安排他们入学读书,学习技能。

    财政部和复兴会监察部每年都会派人巡查全国各地的救济院,核实当地救济院的账目。

    为避免全国各地救济院成为样子、门面工程,苏咏霖还嘱咐各地天网军专门分出一部分精力针对救济院,但凡有发现不法者,立刻上报。

    敢有利用救济院物资、现金流牟利者,视为重罪,严惩不贷。

    当时有些官员提出反对意见,认为这会给朝廷财政带来巨大的负担,且赡养鳏寡孤独从来不是朝廷该做的事情,历朝历代都没有什么实质性举动。

    苏咏霖反驳了这种看法,一力坚持推动救济院的建立,随后的事实证明,这一部分财政支出远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庞大。

    在其他各项政策跟得上的前提下,全国各地其实并没有那么多鳏寡孤独者需要赡养。

    原因就是大家都有土地,有工作,人身安全有保障,人均寿命有了长足进步,一个普通农家家破人亡的概率被苏咏霖竭尽全力控制在了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没有土地兼并,就没有那么多家破人亡。

    没有那么多家破人亡,也就没有那么多鳏寡孤独。

    没有那么多鳏寡孤独,救济院的财政支出压力也就没有那么大,一个县域之内的鳏寡孤独者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的数量。

    这属于一个正向循环。

    封建王朝那是作茧自缚。

    他们原本是毫不关心农民的,但是当青天大老爷把一份包装良好的数据拿来给他们看,让他们看看农民到底有多惨的时候,他们便弯下眼角,做出要流泪的样子。

    然后他们大力宣扬鳏寡孤独者皆有所养的理想,给自己盖一层遮羞布,让自己看上去显得光芒万丈,好增加自己的统治合法性。

    但是又如狗改不了吃屎一般,他们实在是不能压抑自己的欲望,无法拿出他们抢到手的利益给到穷人去改善他们的生活。

    穷人如果都能喝酒吃肉,他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于是他们一边男盗女娼厚颜无耻,一边竭尽全力给人家整破产,闹出那么多鳏寡孤独者,以至于蔡京稍微良心一点,朝廷财政就受不了了。

    那是不可持续的恶性循环。

    所以封建社会本就不可能存在真正的福利政策,即使偶尔出现,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终究流于形式。

    这种情况在大明不会重现,苏咏霖不会允许。

    眼下看着李伯得到了妥善的照拂,看着他家里那些毫无水分的柴油米面,苏咏霖满意的点了点头。

    临走之前,苏咏霖跟着李伯去了前未婚妻一家的陵墓焚香祭拜,聊表心意。

    那位前未婚妻在苏咏霖的记忆中是个非常典型的大家闺秀。

    就是那种有学识但不完全有学识的传统女性,读书只读《女戒》之类的女德文章,从小到大都被教导要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之类的知识学的满满当当。

    要说她是个文化人,倒也的确是个文化人,识文断字能够读写,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文化人,但是更多的就没有了。

    剩下来最擅长的就是女红,还有一些做饭的手艺,完全就是朝着贤妻良母的典范去培养的。

    这类人家的姑娘从出生下来就在努力朝着做好妻子这个任务而不断奋斗,一生只为这一件事情。

    苏咏霖与她打过几次照面,知道这是个温婉可人的姑娘,也曾想过与她白头偕老,只可惜终究没能成真。

    两家曾经也非常友好,若非天意不可违,苏咏霖也会早早结婚,就算要闹革命,也会带着他们家人一起北上。

    要是那样的话,今时今日也就大不相同了。

    将几柱香插在了墓碑前的香炉中,苏咏霖默默行礼,寄托哀思。

    祭拜结束之后,苏咏霖和李伯告别,他让苏长生给李伯留了一个地址,让李伯有什么困难无法在定海解决的,就写信送给苏长生,由苏长生负责解决这个问题。

    李伯垂泪拜谢。

    苏咏霖与李伯告别之后,前往码头准备离开定海,返回中都。

    定海港码头上,苏长生做东,请苏咏霖在一家码头边上的渔夫菜馆里吃一顿践行饭,吃的都是朴实无华的海鱼、贝类和蟹类,价格不贵,很实惠,味道简单,但也非常香。

    吃饱喝足,苏咏霖和苏勇登上了提前准备好的船只,扬帆起航,向码头上的苏长生告别。

    洪武十二年六月初一,苏咏霖顺利抵达天津港,六月初二,苏咏霖返回中都。

    返回中都之后,苏咏霖第一时间召开了九人小组会议,将这段时间内中都发生的事情和他们处理的事情做个汇报总结会议,他自己也山东河南等地发生的事情通报一下。

    会议从中午开到深夜,大家谈了很多事情。

    苏咏霖尤其注重谈起的一件事情就是关于宣传口的事情,他将自己的建议交代了出来,也就是从即日起,宣传口调整口径,把传统的宣传他一个人的模式转变为九人小组的集体宣传。

    “此番南下,我最为深刻的感受就是经年累月的宣传之下,民众都知道我,了解我,相信我,我很高兴,但是我很快就发现,他们只知道我,只了解我,只相信我。

    过去,这没什么问题,因为我是皇帝,是大明唯一的领袖,但是很快,咱们的大明就不是帝国了,领导人也不再仅仅只是我一个人,所以宣传不能再对着我一个人宣传。

    试想一下,如果这一次的危机是在我们每一个人都得到了宣传的前提下发生的,还会酿成如此惨痛的结局吗?还会有人为此牺牲性命吗?百姓还会因为仅仅只相信我而被挑拨吗?”

一千五百六十六 幼安的这个提议,我不赞同

    苏咏霖一番谈论之后,做了总结。

    总而言之,就是大明宣传口从此以后的宣传目标将是整个九人小组最高决策团队,而不是苏咏霖一个人,每一个人做的事情都要宣传,每一个人的名字和履历以及功绩也都要宣传。

    务必要在潜移默化之中让人们知道领导他们前行的人是谁,做了什么,有什么功绩,是个什么样的人。

    宣传口要集中资源,以苏咏霖为首,宣扬九人决策小组的工作内容和工作成绩,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图省事。

    如此一来,数年之间,大明将不再只有苏咏霖这一个领导人,从此以后也不会轻易发生这一类的突发状况,他的政治改革也将得到巩固。

    对此,已经返回中都并且加入九人小组的林景春带头举手赞同,大家一致通过这个建议,便立刻付诸实施,准备改革。

    会议从中午持续到深夜,这段时间的天下大事和所有苏咏霖关心的事情大家全都一起过了一遍,接着理了一下接下来要办的事情内容,确定了一下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工作要点。

    首先是辛弃疾着重提出了对民兵指挥系统的调整。

    他建议发布命令,即让整个民兵系统都知道,没有中都军事部的指令,地方指挥系统不得调动哪怕一个人的民兵执行作战命令。

    即干脆彻底的执行地方指挥系统只有统领权、没有指挥权的原则,将指挥权全部收归中央,完成强干弱枝的集权行动,将过去苏咏霖留给地方的一些权力直接拿回来。

    山东的事情大大刺激了辛弃疾的情绪,哪怕他就是土生土长的山东人,也不能削减他对山东官场的恶感。

    把留给地方的权力拿回来,这一点在民兵系统初建的时候曾经由一部分干部提出,但是被苏咏霖驳回了。

    因为苏咏霖认为地方需要一定的灵活性,不能事事等待中央指令,在没有高效传递讯息的手段之前,集权太甚,是弊大于利的。

    当年是洪武三年左右,天下尚未平定,地方还不安稳,苏咏霖认为需要保留县级民兵队伍的灵活机动,给予民兵处管理者一定的自主权,让他们至少对剿灭土匪强盗这种事情有自主权。

    要是连这种事情都要中央给予指令或者调动正规军,成本也太高了,不是大明能够承受住的。

    但是辛弃疾综合分析天下局势,认为当今天下和洪武三年的天下已经不同。

    当今天下局势已经安定,地方上已经没有土匪强盗生存的土壤,民间已经不存在威胁国家安定的力量,相反,掌握权力的统治阶级本身才是最大的安全隐患。

    所以,辛弃疾认为务必要利用一些制度设计来限制统治阶级本身的权力,一定意义上采取宋人的制度,严格控制武装组织,将统领权和指挥权分割开来。

    没有中都军事部的指令,集体农庄和县里面的民兵处连一兵一卒都不能调动,否则,就要视若造反,严肃处理,绝不姑息。

    如此一来,才能真正断绝这一次在山东发生的事情的可能性,否则随时可能出现第二次。

    说老实话,在辛弃疾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苏咏霖是纠结的。

    因为他不愿下达这样的命令,他觉得保留地方一定的自主权是有意义的,尤其是民兵指挥权。

    就比如这一次发生的事情,如果这样的事情不是发生在他身上,而是在他死掉之后,或者这件事情就是真的,和谣言说的一样,那民兵们行动起来反抗中都,对于大明来说绝对是正当的。

    要是革命果实真的被野心家篡取了,比如出现了袁世凯之流,要篡权夺位复辟帝制,要逆历史潮流实现个人野心,那地方上发动二次革命讨伐他就是理所应当的。

    不仅理所应当,能打击阴谋野心家,还能保护大明好不容易实现的民主共和,维护革命果实。

    可要是这个自主权力被限制了,被断掉了,那么未来如果中都真的发生了苏咏霖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天下人又该用什么方法来反制呢?

    嘴炮?

    只是当下这个局面,实在是让苏咏霖有点哑巴吃黄连的感觉。

    阴谋野心家们错误的使用这个权力,以至于这个权力被试图维护革命成果的人们看作成了无比邪恶且需要取缔的权力。

    他们觉得这个权力是在威胁大明的稳定,是在危害国家和民众的利益,所以必须要取缔。

    但是他们却不曾意识到他们如这样做,或许并不是什么好事,或许未来当这个权力真的需要被使用起来的时候,他们才会发现他们已经失去了使用这个权力的可能性。

    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袁世凯之流篡权夺位?

    苏咏霖并不想赞同辛弃疾提出的建议,但是在辛弃疾提出建议之后,九人小组里的八个人齐刷刷举起了手表示支持。

    他们和辛弃疾一样,非常厌恶这种事情,他们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再发生哪怕一次。

    这种事情或者在现在的他们的眼里看来是绝对的危害苏咏霖、危害革命的阴谋行动,但是与此同时,这也是在危害他们的利益。

    因为地方上的那些家伙反对九人决策小组,反对苏咏霖的改革,也在反对他们成为领导人。

    这是明晃晃的打脸行为,若非苏咏霖行动迅勐快捷,九人小组这个事情还就真的不好说了。

    现在苏咏霖能拍着胸脯说他们反对,绝大部分原因是为了苏咏霖和革命考虑,但是未来呢?

    苏咏霖没有这个把握。

    民众代表制度就算得到了确立,也应该有一定的保障,制度保障是必须的,武力的保障也不能缺少。

    而民兵系统,就是苏咏霖眼里民众代表制度的最佳保障。

    有了这层保障,多少对中都朝廷是一层威慑,这个威慑如果没有了,未来苏咏霖死了之后会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

    可关键问题在于,现在,苏咏霖等于中都,苏咏霖就是中都,人们只想为苏咏霖考虑,并不想考虑其他的问题,在他们看来,其他的问题都是下一个优先级的。

    面对八个人强烈支持的局面,苏咏犹豫了。

    过了一会儿,苏咏霖做出了在其他八个人看来十分不可思议的举措。

    “我在想,这件事情我们固然要反思,但是,并不应该因为这件事情做出太多的过度反应,否则,可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问题,幼安的这个提议,我不赞同。”

    其余八人面面相觑,辛弃疾更是无法理解。

    “主席,这个问题难道还不大吗?难道不足以让我们做出这个反应吗?过度?这叫过度?您知不知道您离开之后我们是如何的提心吊胆?大明不能没有您,而这些贼人直接对准了您!

    要不是杜非及时悔过,您恐怕也不能那么快的做出反应吧?不能作出反应的话,张茗那个狗贼就肯定能召集沂州的民兵作乱,届时,一场大战在所难免,那对大明的影响会有多大?”

一千五百六十七 民主共和国

    辛弃疾的情绪有些激动,显然无法理解苏咏霖的所作所为。

    苏咏霖对此则相当冷静,摆了摆手,让辛弃疾不要那么激动。

    “幼安,你不要激动,你说的事情,我考虑过,我当然明白这件事情多么危险,能顺利平定当然有运气成分在里面,但是幼安,你也要考虑到张茗那个狗贼是害死了十几个反对的干部之后才得手的。

    事实上,从这一次我去山东的经历来看,地方干部对于武力的使用是非常谨慎的,他们对召集民兵发起行动所代表的意义的理解不在你之下,他们也很清楚他们这样做意味着什么。

    所以除了张茗是处心积虑要害我之外,其他沂州的干部还是做出了正确的应对方式的,只是在那种谣言传播的状态下,普通民众的情绪不能被很好的安抚,干部们也没有料到张茗这等狗贼的行动,才被他阴谋得手。

    我以为,这一次教训之后,不需要中都做出什么太多的行动,地方上会自己反省,自己做出更加严格的约束使用武力的规定,中央只需要审核一下地方上提出的一些准备,就可以了。”

    辛弃疾摇头,表是不能接受。

    “主席,您的心太大了,我不能接受您的这种想法,这太危险了,您到底知不知道您对于大明的重要性?没有您,大明分崩离析的可能性非常之大,十几年的时间还不足以让大明如此庞大的国土彻底的整合起来,大明需要您!”

    辛弃疾言辞恳切,语气坚决。

    “我当然知道,但是幼安,我不是大明的一切。”

    苏咏霖摇头道:“我会死的,或早或晚,我都会死,我对大明是很重要,但是大明比我更重要,你们在考虑政策的时候,不该是为了我考虑,而应该是为了整个大明!”

    辛弃疾闻言,稍稍愣了一下,没说话。

    其余七人也稍稍愣了一下,都没说话。

    苏咏霖看着他们,长长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们担心我,也知道我对于大明新政的重要性,但是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你们不能为了我个人而考虑政策,你们的出发点应该是明国,而不是我,知道吗?”

    “就算如此,我也觉得这样安排并不过分。”

    辛弃疾的声音低了一些,但是他的意志依然坚定:“凡事有一就有二,如果我们不能吸取教训,积极主动的调整政策,下一次作乱为时不晚,这不仅是为了您,也是为了大明国。”

    苏咏霖思考了好一会儿,发现自己还是不能在这个问题上妥协,他不想为了自己断绝地方上自主反对中都错误决策的能力。

    哪怕这一决定会给他带来一定的危险性,他也不能举手支持。

    于是他坚定摇头。

    “幼安,你如果坚持,我就否决。”

    辛弃疾听了,看着苏咏霖看了好一会儿,抿着嘴唇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开口了。

    “您可以否决,但是我的提桉不会放弃,我会在民众代表大会上提出这个提桉,提请民众代表大会予以通过,您自己定下的原则,民众代表大会通过的提桉,就算是您自己也不能否决。”

    苏咏霖倒是没想到辛弃疾在这个问题上居然如此坚定,这还是他第一次和自己站在完全的对立面上进行政策方面的交锋。

    苏咏霖感到头痛的同时,也觉得欣慰。

    “你的精神和办事方法我是赞同的,你有在民众代表大会上提桉的资格,我当然也不能否决民众代表大会的决议,但是幼安,我这样做,是为了给后来者一点力挽狂澜的可能性。

    你要知道,我们的内部,会不断的出现乔丰、鲁甸还有梁元凯、张茗之流,他们在地方还好,但如果就在中都呢?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呢?中都朝廷的权力过于集中,不是好事。”

    “我不反对您的一些想法,过度集权的确不是好事,这是前宋的教训,所以我大明对地方的权责是有规定的。”

    辛弃疾摇头道:“但是兵权例外,兵权决不能分散,不管是正规军队,还是民兵。”

    “现在也没有分散,地方民兵系统只在特定的状态下有自主行动的权利,大规模调动还是需要军事部的许可。”

    苏咏霖苦笑道:“我只是认为,一定程度上的松绑对地方是好处大于坏处的,只是这个程度可能需要随时微调,而不是一口气收走。”

    “您不能说服我,我也无法说服您。”

    辛弃疾微笑道:“这样的争论是没有意义的,那么,就让民众代表大会来决定那一种意见更符合民众的看法吧。”

    苏咏霖无奈,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他没有继续坚持要求辛弃疾改变自己的想法,因为辛弃疾不会改变。

    这个问题留待之后再做讨论,接下来,他们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即全力准备、尽快召开第一届中央代表会议和第一届民众代表会议。

    大明需要通过这两场会议的结果正式宣布大明将结束帝国的体制,结束皇权的统治,回归到复兴会理想中的民主之国的状态。

    而对于这个全新的国家体制,苏咏霖和大家商量了一下,准备用一个全新的称呼来称呼这个国家。

    国号为明虽然不会改变,但是国家体制已经在事实上发生了变化,大明不再是大家传统印象中的帝国,如果没有全新的国家称呼,那么很容易让人继续默认大明是个帝国,这不好。

    “过去,有很多人以【帝国】的称呼来代替大明正式的国号,这一点我不是很满意,大明不再有皇帝,也不能用帝国的代称来指代大明,我强烈建议选取一个全新的代称,以确定大明的民主属性。”

    九人决策小组于是开始了集体的头脑风暴。

    最后大家比较倾向的一个选择是【民主国】,既然讲究民主,把就干脆让民主概念直接进入国家代称之中,大明可以称作大明民主国,这比什么都来得更加直接。

    苏咏霖更喜欢共和这个名词,于是以共和元年是中华信史开端为理由,认为可以在国家名号中增加共和二字,以【大明民主共和国】或者【共和国】代称大明。

    然后苏咏霖进一步提出没有皇帝之后,帝制年号也就没有了,继续用洪武纪年也不好,大明需要全新的纪元方式。

    又因为华夏纪元工程尚未有突破性进展,目前尚且不能确定以何时作为华夏纪元的开端,所以,干脆采纳可以作为信史且没有什么特殊属性的共和年号作为替代性质的纪元年号。

    以大明的国家属性,将共和与民主并列,赋予共和全新的含义,从而使得共和又能代表新时代,也能代表中华文明源远流长,从古至今一脉相承从未断绝。

    如此,不仅能用以纪年,更能将某些儒家学者曾提出的华夏文明灭绝传承的论述彻底毁灭。

一千五百六十八 只有铭记,才不会忘却

    苏咏霖推动第二次大清洗的时候,某些儒家学者就曾经大声叫嚣。

    他们说苏咏霖用奇技淫巧代替圣人教诲传于后世,必然会使得中华文化断绝,使得国家文脉断裂,从此中华将不复存在。

    苏咏霖对此说法嗤之以鼻,觉得这些人纯粹是在搞笑,完全摸不清楚这个时代的脉搏。

    但是当时国内有不少官员都暗地里认同这样的说法,对未来的中华感到担忧,以至于这个消息连苏咏霖都有所耳闻,不得不重视起来。

    于是苏咏霖便为此写文章,从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开始,嘲讽儒教教棍们的双标。

    要是断了儒教思想就叫毁灭中华文化,那当年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不也是断绝上古的中华文化吗?

    先秦时期百家争鸣思想昌盛,百家文化难道不是中华文化?

    结果到最后只剩你儒家,百家学说就此式微,照这样说,你儒家难道不是断绝中华正统文化的罪魁祸首吗?

    与你相反,我新文化运动不仅在科举考试中还保留一部分儒家相关的内容,也增加了其余诸子百家的内容,兼容并包,宽柔并济,这才是真正的中华文化发展之道。

    我大明的文化才是真正的中华文化,如今才是拨乱反正的大时代,少拿你儒教那点子三从四德来羊装中华文化!

    呸!

    当年的那篇文章在明国国内引起了大范围的反响,儒教思想自此开启了全民共嘲模式,大家有事没事就拿儒教的三从四德之类的等级思想来批判嘲讽,儒教正式进入了社死状态。

    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社会上时不时还是会有些人试图给儒教翻桉,认为儒教思想才是中华文化的守护者和延续着,苏咏霖搞的这些东西,最终将毁灭中华文化。

    等级秩序,规规矩矩,这才是稳定之道,而苏咏霖打破一切的狂妄之举,必将引来大明的全面崩溃,苏咏霖是要为此负历史责任的!

    当然了,全新的形势下,听信他们这种说法的人已经基本上不存在了,集体农庄和国营工场代替了原先的封建宗族体制,已经将儒教思想发展扎根的经济基础铲除殆尽了。

    简而言之,儒教思想过时了。

    而现在苏咏霖决定以共和纪年的方式彻底扫除这种狂悖无聊的说辞的存在理由,从文化层面和政治层面为大明的新文化正名。

    在这个大明民主共和国诞生的前夜,这是必要的准备。

    中央代表会议和民众代表会议有极大可能在洪武十三年年初召开,而从共和元年算起来,至洪武十三年,便是两千零一十五年。

    于是苏咏霖建议在大明成为民主共和国之后,在华夏纪元工程完成之前,暂时以共和纪年来替代洪武纪年。

    洪武十三年,便是共和纪年的两千零一十五年。

    苏咏霖的这一建议在九人小组的碰头会议上被拿出来进行讨论,九人小组对此的看法褒贬不一,有人觉得共和纪年挺好,有人则觉得没有必要。

    其中一种看法是新时代是大明带来的,不是那些封建王朝带来的,文化可以继承传扬,但是历史还是要做明确的切割,之前的都可以舍弃掉。

    与其用共和,不如就用大明国号来纪年,以显示大明和过去的全然不同。

    这样的建议由辛弃疾提出。

    他作为一个旧时代的传统士人转型而来的革命者,反而更加激进的要求和过去全盘切割,彰显大明的正义。

    他是最支持苏咏霖推动民主共和改革的人之一,对于过去的一切也感到极度的反感,认为那属于国家历史上的伤疤,是压迫和剥削的历史,是必须要否认掉的。

    “采用共和纪年法,把过去的历史全都囊括进来,难道是要大明承认过去那长达两千年的压迫和剥削的历史吗?我以为这是不正确的行为,应该予以彻底的否认。”

    他的看法得到了一部分人的认同和支持。

    对此,苏咏霖表达了不一样的看法。

    “我采用共和纪年的建议,承认的是历史,不是压迫和剥削,我们应该把纯粹的历史和压迫剥削的过往分开来看待,历史是岁月,压迫和剥削是罪恶,岁月和罪恶,我认为不能等同于一体,你们以为呢?”

    苏咏霖的这个看法,就算是辛弃疾也没有给出否认的答桉。

    于是苏咏霖继续发表自己的看法。

    “岁月,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两千年的岁月,是我们的先人到我们这一代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走过来的真真切切存在的岁月,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否认掉的。

    如果我们否认了岁月,那我们还是炎黄子孙华夏儿女吗?难道说炎黄子孙华夏儿女也成为了压迫和剥削的象征吗?这种说法我觉得无论如何都是不能予以认同的,你们以为呢?”

    众人还是无话可说,无从反驳。

    炎黄与华夏,都是文明的象征,是古中国从蒙昧走向文明的关键节点,否认掉它们,就等于否认掉自己的一切,否认掉自己的根。

    忘记自己从何而来的话,无论未来能走到什么地方,都是无根浮萍。

    “所以说,铭记岁月,牢记来处,记住这两千年岁月给我们带来的一切光辉和荣耀,这是我们作为炎黄子孙和华夏儿女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苏咏霖看了看辛弃疾平静的面容,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但是记住光辉和荣耀,并不意味着要忘却暗黑和罪孽,压迫和剥削给两千年来华夏儿女带来的深重的苦难,我们也必须要铭记。

    不仅要铭记,更要大大的宣扬,让民众知道两千年来我们的先人是如何一边被当作牛马一般使唤,又一边被当作稻草轻易蹂躏、舍弃的,只有铭记,才不会忘却。

    我以为,对于我们的先人所遭受的深重的苦难,任何一丝一毫的美化和忘却,都意味着最严重的背叛,没有那种让人窒息的压迫和剥削,我们为什么要革命?我们为什么要推翻皇权建立民主共和?

    恰恰就是因为这些上等人老爷们两千年如一日的压迫和剥削,是他们两千年如一日的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才最终促成了我们的革命,促成了大明民主共和国的诞生。”

    苏咏霖站了起来,捏紧了拳头。

    “我们不仅要铭记过去的苦难,还要宣扬过去的苦难,让大家一起铭记过去的苦难,绝不忘却过去的苦难,如此,我们的革命才有意义,我们的革命才是正义的,大明民主共和国,才会无比的正义!”

    苏咏霖的话说完了,他发起了又一次的动议表决,并且带头举手。

    剩下八个人里,六个先后举手了。

    和苏咏霖前后脚返回中都的孔茂捷一度举起了手,然后又放下,这让苏咏霖有些意外。

    而态度最坚决的辛弃疾在长久的考量之后,叹了口气,终究没有举起自己的手。

一千五百六十九 苦难是最容易忘却的

    辛弃疾没有举起自己的手,他坚持了自己的看法。

    他还是要和苏咏霖唱反调。

    “我承认您说的有道理,但是我依然保持我自己的看法,苦难不是那么容易铭记的,相反,我以为,苦难是最容易忘却的,否则,咱们复兴会就不该出现乔丰、鲁甸,还有梁元凯。”

    闻言,苏咏霖也是难得的无言以对,不知道该怎么说来证明人们可以铭记苦难、不会忘记来处。

    因为事实并非如此,苏咏霖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愣是要把人们形容的如尧舜一般,那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于是,他苦笑连连。

    “幼安,你所说的我也不是不明白,但是……”

    苏咏霖到底也没能说出什么反对的话语。

    “主席,我并不反对共和纪年,但是我支持幼安的看法。”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孔茂捷缓缓开口道:“我是诸位当中参与审判犯罪者最多的人,我认为在这个问题上我是有发言权的,我曾经无论如何想不通为什么我们的同志会堕落,会犯罪。

    所以我尝试与他们交谈,试图找到其中的缘由,那么久以来,与我交谈过的人不下五百,与他们的交谈中,我最深刻的体会就是,苦难真的很难被人铭记,相反,它非常容易被忘却。

    苦难太苦了,以至于就算是经历过苦难的每个人在拼了命的追求到更美好的生活之后,也会立刻把苦难抛在脑后,竭尽全力都不去想它,一门心思往前看,甚至会把这些苦难当作不曾存在过。

    没经历过的人不会去想,也不会理解什么是真正的苦难,经历过的人大多选择忘记,不去想它,如此一来,苦难就成了被束之高阁的教科书,虽然存在,也没有人在意了。”

    苏咏霖听着孔茂捷的讲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

    苏咏霖尚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其他人也就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了。

    但是孔茂捷的话还没说完。

    “之前我响应主席的号召,读史书,明古今知兴替,我对宋史比较感兴趣,但是宋史还没修,我就找来宋历代皇帝的实录来看,看到仁宗实录的时候,有一个故事我很是感慨。

    宋大将狄青因为在家乡为人顶罪而发配边关,是配军出身,按照宋的惯例,配军需要在面上刺字,狄青的面上也有刺字,他一直都没有把刺字消除掉,在朝中做官之后,也没有消除掉。

    仁宗皇帝曾劝说狄青用特制药水把刺字抹掉,看上去好看一些,但是狄青拒绝了,理由是他不想忘本,他不想忘掉这一切是自己九死一生沙场征战换来的,所以他要留着刺字警醒自己,激励自己。

    但是他的理念在朝廷里的那些天之骄子们面前是无法得到共情和理解的,韩琦嘲讽他,王伯庸调侃他,甚至于一介普通百姓乃至于地位低下的娼妓都可以嘲讽狄青,说他是赤老、斑儿。

    狄青功勋如此卓着,依然因为刺字而受到鄙视,没人在乎他的苦难,所有人都以他的苦难嘲讽他,耻笑他,不管他地位多高,他的苦难依然是他不被理解和接受的缘由。”

    说完这个故事,望着沉默的大家,孔茂捷给出了自己的总结。

    “没人喜欢苦难,更不会有什么人愿意铭记苦难,尤其是自己的苦难,苦难是被人厌恶、唾弃的,在人们终于摆脱了苦难之后继续宣扬苦难,很难会有好的结果,会遭人厌恶的。”

    这话说得过于扎心,以至于苏咏霖默然无语,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反驳孔茂捷。

    孔茂捷不反对共和纪年法,就算他弃权,九人小组也能以多胜少,通过共和纪年法的决议,这一点不会有任何问题。

    但是辛弃疾和孔茂捷的这一番大实话说的大家心里头都堵堵的。

    苏咏霖其实很清楚,不管是共和纪年法还是洪武纪年法,亦或是大明国纪年法,更多的是象征性意义,国家本质变不变,和纪年法关系不大。

    不喜欢苦难、努力追求美好生活是人的本性,这没什么,很正常。

    但是厌恶苦难到了明明经历过却要刻意遗忘,甚至当作从来没存在过,就是最大的问题所在了。

    最早的革命者有很多都没有经历过苦难,却能和苦难大众产生共情,然后背叛自己的阶级投入苦难大众一边,带领他们反抗压迫和剥削,这是伟大的人性光辉。

    而革命之后刻意忘却苦难、努力走向腐朽生活的也是人性,是人性之暗。

    苏咏霖能改天换地,却改变不了人性,除非大家一起不做人,指望通过教育来让大家铭记苦难,肯定是有效果的,但是效果多大,则因人而异。

    其实有些时候,某些选择,未尝不是民众自己的意愿和选择。

    但是,这并不是他放弃理想的理由,也不是无耻之辈洋洋自得的理由。

    苏咏霖从未设想过自己能够终结人性之暗,也从未设想过自己能够带着人们集体不当人,走向美好的大同社会,但是他想要社会的进步,一点一点的进步。

    这离不开理想的推动。

    “如果所有人都想要忘记苦难,苦难就一定会再次来临,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

    苏咏霖看着其余八人,笑道:“你们尽管去做好你们的事情吧,这件事情,就交给我了,成也好,败也好,总要做了才知道。”

    辛弃疾没有再说什么,孔茂捷也没有再说什么,这场九人小组会议决定了很多事情,但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真正重要的决定,只在苏咏霖一个人的意志。

    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这样的事情只有苏咏霖一个人可以办到,前有古人,后无来者。

    中华历史上能够办到这件事情的个人,在苏咏霖之前,没有一个人选择了他的路线,他们都选择做了独夫,都选择享有个人的荣光。

    而在他之后,是否还会有同样的人出现,就没人知道了。

    不过让苏咏霖稍微有些头痛又欣慰的是,开始有人和他唱反调并且坚持自己的意见了。

    在此之前,这样的事情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从来都会因为苏咏霖庞大的威望而朝着苏咏霖希望的方向前进。

    但是现在,开始有人敢于坚持自己的意见而反驳苏咏霖的意见了。

    出现这种事情是好事,至少证明辛弃疾和孔茂捷已经开始有了自己为自己做的事情说的话负责任的决心了。

    但是他们似乎并没有理解苏咏霖的苦心,所以苏咏霖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忧虑。

    而更让苏咏霖感到为难的是,有些事情,他自己也不敢确定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很多事情都有其两面性,苏咏霖无法因为其负面的意义而断绝正面的可能性,无法将之完全舍弃而不去使用。

    他只能把最后的可能性寄托在民众代表大会身上,希望民众代表大会的人们能够做出符合大明利益和民众利益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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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五百七十 他们不需要理解

    洪武十二年下半年,一件又一件大事从中都做出决策,向全国范围内发布。

    各级官府组织和复兴会组织为了迎接全新时代的到来而紧张的做着各种准备。

    而大明内部发生巨大变革的同时,这些消息也不可避免的传到了外界,为外界所知。

    当然,已经不存在的外界是不可能直销这些事情并且做出什么反应的了,比如高丽,比如南越。

    高丽现在名为王国,实际上已经是大明实控地区,反对者正在不断被消灭,完全被大明的实力压制住。

    至于南越李氏王朝,现在也已经彻底成为了大明的领土,即安南中直辖,为大明国贡献税收和粮食储备,成为大明经营东南亚地区的重要支点。

    但是大明并非没有其他藩属国了。

    别的不说,大理还在,段氏国王和高氏权臣家族还在。

    邹亚娜统治的占城国虽然正有一股革命势力准备推翻邹亚娜的统治,但是邹亚娜依然是大明承认的合法统治者。

    另外在西域,大明还有花剌子模国和西喀喇汗王国这两个藩属国。

    他们都是自身利益和大明高度绑定的国家,大明内部所发生的变化不可能不影响到他们,尤其是花剌子模国和西喀喇汗王国,几乎全赖大明的国威而在西域立足。

    若没有大明国威和军事力量的支撑,这两个国家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方兴未艾的古尔王朝吞并掉,失去一切。

    邹亚娜面对拥有较强实力的吴哥王朝,也离不开大明的帮助,没有大明的帮助,他还真不敢贸然发起对吴哥王朝的战争,哪怕对方现在内部也很不安稳。

    四个藩属国里面也就大理相对稳定一点,佛系的段氏国王和强势的高氏权臣达成了其妙的平衡,国政较为稳定。

    除了大明这个过于庞大的宗主国之外,其他几个方向上的国家都不足以威胁到他们,或者可以说,是大理国在威胁他们。

    而且大理国并不担心大明对他们的威胁。

    因为大理国已经在事实上放弃了抵抗,或者说,是权臣高氏家族放弃了抵抗,任由大明进进出出。

    高氏权臣家族内部早已达成一致,在明国过于强悍的军力的威慑之下,他们产生了【做谁家的臣子都是臣子】的想法,并不打算抵抗明国对大理的经济渗透。

    甚至还主动配合明国国家队掌控大理的经济命脉。

    他们背着段氏国王,允许明国国家队进入大理经营矿场和冶炼工场,欢迎大明在大理国办设各类工场。

    不仅如此,他们还开放大理国边境关卡,免除明国商品的入境关税,允许明国国家队以川蜀地区强大的集体经济实力向大理国倾销价格低廉且优质的米粮、布匹、绸缎、陶器等等产品。

    从洪武十年下半年开始到洪武十二年年中,差不多两年的时间里,明国商品全面入侵大理国,以强大的集体资本能力摧枯拉朽般的在大理国内市场上横扫千军。

    相对于明国强大的经济实力,大理国内的官营资本和民营资本都显得十分弱势。

    而在高氏家族的配合下,大理国相当一部分官营资本放弃抵抗甚至主动融入明国经济体系当中,连带着虚弱的民营资本很快就举手投降了。

    这些年里,大理国都大理城内的明国商人和商铺如雨后春笋一样涌现,经营产品种类十分丰富。

    与此相对的,是数量越来越少的大理本国商铺。

    对此,大理国内对高氏权臣不满的势力十分抓狂,数度威胁高氏要造反,让高氏不要太过分。

    但是高氏仗着明国强大的实力作为后盾,有恃无恐,告诉他们不是臣服,就是死亡。

    大理国内本土派和高氏家族势力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激化,双方的利益越来越无法调和,若非明国还在强势压制,估计他们国内的叛乱已经不可压制的爆发了。

    尽管如此,就天网军探查到的情报显示,大理国内地方实力派的诸多势力已经渐渐不能忍耐高氏家族的“倒行逆施”,他们已经产生了很强的怨念。

    甚至有情报显示,一些地方实力派正在相互勾结,大有拥护段氏皇帝、对高氏家族下手且重新夺回大理国实权的想法。

    这些事情被天网军通报给了高氏家族,高氏家族对此有些紧张,并且暗中进行准备。

    一场内战似乎在所难免。

    在这样的背景下,高氏正打算以明国忠犬的身份为明国披荆斩棘争取更大的富贵,结果忽然传来了明国皇帝要退位的消息,顿时把高氏家族雷的外焦里嫩。

    他们十分惊慌,赶快派人向四川方面打探消息,还准备亲自派人去中都朝见苏咏霖,把这个事情搞得明明白白。

    怎么回事?

    难道明国内部发生了政变?

    不仅是大理国,其他三个国家也感到震撼,也感到惊惧不安。

    不过有了山东的事情发生之后,苏咏霖提前预料到了藩属国的反应,于是提前派人和他们通气,告诉他们“内幕消息”。

    你们放心,我苏咏霖依然是大明的最高领袖,依然掌握着大明的主要权力。

    只是我决定推行全新的政治制度,把权力分给更多人来为我分担压力,并且我不喜欢皇帝名号,所以想要换一个名号,仅此而已。

    你们不要管之后大明会出现什么事情,反正你们只要知道我苏咏霖依然是大明的第一权力者就可以了,大明对你们的政策不会有什么改变。

    有了苏咏霖所派遣的特使的告知,四大藩属国内心多少有些放松。

    但是他们依然不能理解苏咏霖为什么不喜欢皇帝这个名号,还要主动分权。

    中国天子居中天下御四极,这是自古以来中原王朝打造的深入人心的朝贡体系的游戏规则,而其中最主要的一点就是“中国天子”。

    在中原王朝国力辐射范围内,大家都是中国天子名义上的臣子,中国天子也是大家名义上的君主,天下唯有中国天子可称皇帝。

    虽然各家藩属国内心都很想当皇帝,对内也是称皇帝,但是面对中原王朝的时候,还是要心不甘情不愿的自称【臣】。

    这是多大的面子啊?

    苏咏霖怎么就不要呢?

    高氏家族想不通。

    邹亚娜想不通。

    马斯乌德也想不通。

    虎塔更是想不通。

    他们为了权力更多一点拼尽了一切,想尽办法搞事情,可苏咏霖怎么就那么大方呢?

    不做皇帝这个事情,他认真的?

    独裁者们心里开始打鼓,开始担心苏咏霖自己都要退下独裁者的底色,那么他们这些做为大明藩属国的存在,会不会也因此受到影响,从而失去他们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的权力呢?

    他们是不会理解苏咏霖的。

    当然,他们也不需要理解,因为他们的国内也有着复兴会的组织,组织一旦站稳脚跟发展壮大了,就是他们的生命终结之时。

    届时,全新的政权会出现在古老的土地上,给古老的土地带去新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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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明1158介绍:
1158年,即南宋绍兴二十八年。这个时代,四大发明已经改良完毕,运用在了社会生产之中,有纸,有火药,有科举,有科技,有发达的商业,有充足的人口,社会生产力远超汉唐。同样在这个时代,金国称雄中原,西夏盘踞西北,大理割据西南,南宋偏安一隅。大西北和中亚地区,西辽尚未失去恢复故国的理想。大草原上,蒙兀部缓慢发育,正在积蓄着足以颠覆世界格局的恐怖力量。如何在这个四分五裂的大争之世中找寻到一条能走向光明而非沉沦的道路呢?首先,当然不能对南宋报以任何形式的期待。启明1158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启明1158,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启明1158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