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支招
只是到底还是不放心,叶辛夷便留在了费大叔身边照看。
沈钺则退了出来,却也没有退远,就站在院子里,转头隔着翕开的窗缝往里看。
视线里,姑娘就坐在床榻边,不时与床上躺靠着的费大叔说话,俏丽的面容上始终带着柔和温婉的笑,一举一动,皆如春风化雨般。
好似,她对任何人,都比对他来得好。
“原来……你喜欢这姑娘啊?”身边一声问,沈钺转头,望向了不知何时走到身后的罗虎,见他微眯着一双眼,眼中满满兴味。
喜欢吗?沈钺目下闪了闪,他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情绪,不过他动念要娶妻时,这姑娘就落进了他怀里,而古话说娶妻娶贤,总是不会错的。这姑娘如今这般温柔能干,若是成了亲,必然也是个好妻子,是个好母亲。
这样的女子,总是能将日子过得平顺安稳,一如他自幼便梦想的一般,予他一个家的。
“沈大人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有喜欢的姑娘,真是稀奇。”罗虎却是啧啧两声。
“罗三当家尚且能够娶妻生子,沈某为何就不能?”沈钺挑起眉,沉声反诘。
罗虎却嘻嘻两声,“不过,我瞧着沈大人怕是一厢情愿啊,那姑娘对沈大人好像半点儿意思也没有。”
沈钺虽然没有黑脸,可那脸色也很不好看就是了,眸光如刀,狠扫了罗虎一眼。
罗虎又笑了两声,这才收敛了两分,正色道,“无论怎么说,你算是我家的大恩人,所以吧……我给你支个招怎么样?”
“我可不就是你家的大恩人吗?”沈钺低声应了一句。
剿灭万虎寨是多么大的功劳,就算有楼大人挡在前面,他会半点儿好处捞不着吗?结果他用所有的功劳换了他罗虎戴罪立功,从诏狱里出来,并且得了个良民的身份,撇开万虎寨的一切,从头开始。
给他家找了房子,让他一家团聚。
这会儿又给费大叔请来大夫,劳心劳力还兼跑腿,沈钺自认这“恩人”的身份还是当之无愧的。
是以,他很是坦然地望向罗虎,“什么招?”
罗虎喉间一痒,若非某人黑眸危险的一眯,那笑声只怕又控制不住就要爆发出来。
打扫了一下喉咙,罗虎正了神色,“这有些事情吧,不能藏在心里,你这样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人家姑娘哪儿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虽然说吧,这真心换真心,可若是你的真心人家姑娘不懂,或是感受不到,再多的真心也是白费,你说呢?”
见沈钺只是微微蹙着眉,摩挲着下颚思索的模样,罗虎很有些无力,这么一个谋算在心的人,缘何涉及到儿女情事却这么不开窍呢?
“我说沈大人,你想想,你这个身份,年纪又不小了,整日不苟言笑,人家姑娘怕你还来不及了,哪里会多想其他可能?”
“我劝你啊,至少先跟姑娘挑明了心意,至少不会让姑娘会错了意。”
罗虎这话说得情真意切,末了,轻轻拍了拍沈钺的肩头。
沈钺眉心微颦,却不得不承认,无论是之前书生所言,还是今日罗虎支的招,好像……都挺有道理。
等到确定了费大叔确实已经无碍了,又盛情难却,在罗家用过了晚饭,叶辛夷和沈钺这才告辞离开。
只是,天公不作美,入夜时,便是飘起了雨。
罗虎亲自将两人送出了院门,递出一把伞,却一脸抱歉的笑,“对不住了两位,我们刚搬家,家伙什置办的尚不齐全,家里只有这一把伞,好在,沈大人也要送叶姑娘回去,那便请两位将就了,实在是抱歉。”
人家都一再抱歉了,还能说什么?
叶辛夷微微一笑,沈钺接过伞,借着伞的遮掩,罗虎却是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背,他目下一闪,抬眼见罗虎笑容,恍惚明白了什么。
只有一把伞,这于他而言,这场雨,反倒成了天公作美了。
两个人,一把伞。
夜雨沙沙,陋巷无声。
静谧的暗夜从四周包拢而来,恍惚间,这天地中便只留下了他们二人。
哪怕明知罗虎的暗示,沈钺却也不敢造次。
握着伞柄的手端得很稳,那竹伞几乎全罩在了叶辛夷顶上。她半点儿没有淋着,他自己的左肩反倒湿了个透,他却好似半点儿没有察觉到一般。
只是双眼直视前方,配合着姑娘的步伐,不疾不徐迈着步子。
另一只手则始终君子地背在身后。
叶辛夷侧头望了望他,她的目力好着,一眼便瞧见了他颜色深暗的衣肩。
杏眼闪了闪,叶辛夷蓦地停下了步子。
沈钺一直注意着她,自然是她一停下,他便也跟着停下,狭长的黑眸望向她,眼底却是写着显而易见的疑惑。
“再转过前面那条胡同便是三柳街了,这一带我熟悉得很,沈大人要不便送到这儿吧?夜深了,沈大人再耽搁,回家怕是要晚了。”
是不是只有一把伞的事儿,叶辛夷倒是不怎么在意。
这男人想必不会将伞霸着,而现在这个情形看来,也与她一个人用伞没什么区别。
没有想到她停下来居然是因为这个。
沈钺眸中的疑虑散去了些,黑眸平静望向前方被寒雨浸湿的暗夜。
“那可不行!出来时,叶大夫可是特意交代过沈某,说一定让我送你回去的,否则他怕是不能放心。”
这话……若是之前她不信,不过,出了那日紫衣女子的事儿之后,倒还真有可能是出自她爹之口。
“再说了,沈某也住城西,就在河槽西,离金城坊也并不远,孤家寡人一个,家中无人等我,也无人挂心,并不急着回家。”
说罢,便又示意着叶辛夷继续往前。
叶辛夷眉心微微一颦,到底是没再多说什么,随之迈开了步子。
仍是不疾不徐,三柳街却已是在望。
“叶姑娘什么时候上山采药?”眼看着三柳街便要到了,沈钺终于没再继续沉默。
叶辛夷望他,锁紧了眉,有狐疑,也有戒备。
“叶姑娘不要多想,沈某只是想着给费大叔治病的药材不是不够了吗?沈某想着你怕是要上山采药去,你一个姑娘家,怕是不太安全,你若能提前告知时间,沈某也好抽空随你一道去,这样,怕是叶大夫也会安心些。”
107 心迹
沈钺说这话时,一直紧盯着叶辛夷的反应,好似当真怕她误会一般。
叶辛夷皱紧了眉头,神色之间似有两分挣扎。
这个问题……有那么让她为难吗?瞧她都紧咬着下唇了,那编贝般的牙齿都嵌进了柔嫩的唇瓣之中,也不知疼是不疼。
反正沈钺看得有些不忍,嘴角翕张正待说些什么,叶辛夷却是先开了口。
“沈大人,你总是各种理由借口往我家凑,甚至是常常表现出关心我的样子,究竟是为何?”
叶辛夷问得很是冷清,却是不得不问。
如今,她自己的问题尚且一大堆,内忧外患,她不想再在他这儿担惊受怕。
而且,他近来的表现,不得不让她猜测另外一种可能。
沈钺心跳如擂鼓,说不出心里这一刻是怎样的感受。
心中有喜,姑娘至少还知道他在关心她。却也不由得想要苦笑,看来,真是不幸被罗虎言中了,姑娘根本半点儿不懂他的心意。
“叶姑娘以为是为何?”沈钺很是无奈,但想了想,终究还是觉着这样也好,姑娘问了,那他便说个清楚,让她明白,也算得一个机会。
她还能以为是为何?自然是以为他怀疑她,是以不断地想要接近她,试探她。这样一问,是让她不打自招的意思?
见姑娘更是戒备的模样,沈钺苦笑,“沈某已经二十有六,尚未娶亲,姑娘贤惠温柔,沈某心悦之,是以,想要求娶姑娘。”说着,已是拱手,长身作揖。
叶辛夷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好似身处幻境之中,一切都变得不太真切起来。
圆瞠着杏眼,微张着嘴,那副模样有些呆,呆得可爱,呆得人心里痒痒。
沈钺却只能强抑住心里的痒,忙道,“叶姑娘,沈某说这些没有半点儿强逼的意思,只是沈某觉着,我的心意,最好还是让姑娘清楚得才好。沈某是真心实意,也希望叶姑娘能够看见沈某的诚意,将沈某认真当作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来看。”
沈钺这一席话,是情深意切,一双狭长的黑眸深邃却也清澈,恍若夏日晴空,沉静不移将叶辛夷望着,哪怕是叶辛夷想要说服自己这不过又是他的一次心机,一次更深的试探都没有办法。
只是,她脑中亦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说什么好,嘴角翕张了半天,却只有一个毫无意义的“哦”字。
然后,便是茫无头绪地迈开了步子。
姑娘那好像完全被震惊到的反应,让沈钺眉峰紧蹙,见着姑娘迈开步子,他默了一息,连忙转头跟了上去,手中的伞如同一朵云,往姑娘头上稳稳移去。
谁知,姑娘不过迈了两步,却又蓦地停了下来,没有回头,只是闷声道,“我这会儿心里乱得很,什么也不知道,所以,你什么都别问我。”
沈钺眸色黯了黯,“嗯”了一声。
姑娘又迈开了步子,头也不回。
沈钺则沉默地跟上。
一路无话回了三柳街,到了叶家药铺前,门板还留了两扇,门内掌着灯,隐约可见有人在铺子内等着,怕又是叶仕安,或是得了叶仕安吩咐的叶川柏。
叶辛夷在石阶下停下步子,“沈大人且留步吧。”一双灵澈的杏眸回转,清宁宁望着沈钺,不知是不是这夜雨寒凉的缘故,那眼睛也清澈得有些泛凉。
沈钺眼底好似有种种暗影流转,却终究是“嗯”了一声,正要坚持撑伞送姑娘到门口,叶辛夷却好似早料到他要做什么般,蓦地便是拔足奔上了石阶,不顾伞外夜雨潇潇,没一会儿,便湿了她的发和裙,她脚步不停,急奔上了石阶,进了门。
沈钺手里的伞将将递出,嘴半张,那个称呼梗在喉间,未能吐出,看着姑娘逃也似的奔进了门内,他这才微微沉黯了双目,收回了伞,又默了片刻,才转身重新走进了雨夜之中。
直到听见门外的人走了,叶辛夷这才往内里回。
“沈大人怎么不进来?”等着她的是叶仕安,一边问话,一边抻着脖子往外看。
自然是什么也瞧不见。
“这个时候夜深了,他进来也不好吧,而且,因着费大叔家的事儿,沈大人也忙了一整天了,让他早些回去歇着。”叶辛夷低声答道。
而后,不等叶仕安开口问,便是将费大叔服药后的症状一一与他说了。
叶仕安一边听一边点头,到了最后,长松了一口气,与叶辛夷得出了差不多的结论,这第一次挨过了,往后,只会一次比一次轻松。
费大叔这病,总算是天无绝人之路。
“等到您的腿好些了,还是您亲自去看看吧!费大叔一直念叨您。”
叶仕安还是点头,“这是一定的,我不去看看,这心里也是难安。”抬眼见叶辛夷面上满满的疲色,“累坏了吧?”
那个古方毕竟有些凶险,她又是头一回自个儿出诊,还一来便是面对这样的重症,虽然自己对她是有信心,但这大半日的功夫下来,必然是劳心劳力。
叶辛夷点头承认,“是有点儿。”却不只是因为给费大叔看诊之事,这会儿却谁也不愿说。
“累了便快些进去歇着吧!”叶仕安心疼女儿,忙不迭道。
叶辛夷“嗯”了一声,略一迟疑,朝着叶仕安伸出手去。
这么几日了,她一直别着一口气,这会儿,却主动伸手要扶他。
叶仕安心里一动,还是由着她扶住了自己,父女俩一道缓缓往里走。
一路上又说了些费大叔家的事儿,将叶仕安送进了他屋里,叶仕安才又提起,“既是药不够了,怕是还得上山去采些,好在那几味药京城周边就能采到,只是这个时节了,怕是不好找……”
说到这儿,叶仕安的眉头深拢起来。
这古方是剑走偏锋的法子,所用的药材有毒有药,并非常见,叶仕安动念要为费大叔铤而走险时,便暗暗收齐了药材,只当中几味需顾及药效的,需现采现制最佳,并且在京城周边就能找到的,并未采太多。
如叶辛夷之前所说,存的量,不过能配三副药。
只是,当初费大叔不肯冒险一试,他如今的腿又是伤成这样……
“这个你就不要操心了,我来想法子。”这家里,能去采药的,便也只有她一人了。
“你一个人去可是不成。若是不行,让川柏告几日假,和你同去。”
108 疯魔
哪怕是明知她身怀绝技,普通人很难能伤着她,就是那山林中的毒蛇猛兽,她也不惧,可身为父亲,叶仕安却还是不能放心。
叶辛夷含糊应了一声,“到时候再说吧!我得去睡了,再不睡,怕是脑子都要成浆糊了。”
叶仕安听她这么说,自然是忙不迭赶她去睡了。
见她出了堂屋,便径自去了她房里,而过了好一会儿,她房里的灯也不曾亮起,也再未曾出来过,无声无息地,好似当真累得已是倒头睡了过去,叶仕安却是不由皱起了眉。
恰恰好叶菘蓝端了热水来让他洗漱,也是有些奇怪地问道,“爹,今日阿姐做什么去了?怎么累成了这样?连功也不练就睡了,方才我问她,她还说不洗漱了。”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儿。叶辛夷爱洁,而且心志之坚,这么几年了,她夜里练功的习惯可是不管三伏还是三九,日日不辍,今日可不就是太奇怪了吗?
叶菘蓝问这话时,目光望着叶仕安,有些别样的意味。
因着怕万虎寨还有些余孽在逃,若是知道了罗虎的下落会伺机报复,是以,沈钺特意请了叶仕安保密。
叶仕安虽不明就里,却也知道定然事出有因,并未多问,只是照做。
因而叶辛夷今日出门看诊,只说是去看病,给谁看病,除了他们父女俩并沈钺,其他人一概不知。
叶菘蓝不知费大叔的事儿,却知道,阿姐是同那位沈大人一道出门,又一道回来的,阿姐这般异常,怕是与那位沈大人脱不开干系吧?
何况……她可是还知道一些爹爹他们不知道的事情。譬如那棵枣树,那只猫,还有她家阿姐与那位沈大人不太寻常的初遇。
叶菘蓝是个单纯的孩子,她一个眼神儿,一个动作,瞒不了她的阿姐,自也瞒不住生她养她的父亲。
叶仕安一蹙眉心,倒也没有提声呵斥,只是微沉了嗓音道,“你阿姐自然是累了,何况,她自来有分寸,不用你操心。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去洗洗睡了。”
叶菘蓝神色微黯,却是乖乖“哦”了一声,等着叶仕安洗漱完了,才端着盆出去了。
门掩上,叶仕安从半开的窗户望向了叶辛夷的房间,仍旧是一片暗漆,没有半点儿动静。
他方才虽是那般对叶菘蓝说,但心里却不是不担心。
叶菘蓝都能察觉到叶辛夷的不对劲,他又如何不知?
只是,叶辛夷的异常却不知是果真如叶菘蓝所猜测的那般,是因着沈钺,还是因为其他?
叶仕安想到的,还有他这些时日,一直纠结,难以决断的那件事。
与叶仕安这儿隔着半个院子的叶辛夷房里,她自然是没有睡着,躺在黑暗中,抬头望着黑洞洞的屋顶,过了许久,一片混沌的脑中才好似被激灵着清醒过来,却是蓦然自炕上弹坐而起,一双杏眼在暗夜之中灼灼,险些在心底骂起娘来。
我把你当敌人戒备,你却想要娶我?
这是消遣我呢?消遣我呢?还是消遣我呢?
叶辛夷第二日再醒来时,破天荒地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儿,看得叶菘蓝暗暗纳罕,但到底还记得昨夜爹爹的沉声警告,心里哪怕是再好奇,也没有开口问。
叶仕安亦是将关切牢牢压在了眸底,转眼,目光从她脸上落到了她身上,见她一身粗布男装,还是便于行动的短褐,眉心便是一蹙,“欢欢儿,你要上山去?”
“嗯。”叶辛夷点头应声。
“那让菘蓝去学堂叫川柏回来。”叶仕安道,转头便要去喊叶菘蓝。
“不用了,我一个人去。”叶辛夷却是不等他喊出声,便打断了他。
“那些山路我之前与爹你去过好几回了,早已熟了,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倒是川柏,他本就不熟悉,何况是还要耽误学业,没有必要。”
叶辛夷说这话时,已是利落地将小挖锄,小铲子,还有些必备的东西都装进了竹篓,又让叶菘蓝给她包了几个烙饼,她用布一卷,放在了竹篓里,单手一抄,将竹篓背起。
叶仕安还在试图想法子,“要不,请铁师傅辛苦一趟……”
“今夜我多半不会回来,就歇在老地方了,爹不要担心。”叶辛夷却是不等他说完,又是打断了他。
叶仕安如何能不担心?若换了之前,或许还未必,可是,这紫衣女子之前才出现过一回,若是……
“爹,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叶辛夷容色淡淡,却很是坚决地望向叶仕安。
叶仕安便知道她主意已定,无论如何也不会更改了。
只得叹了一声道,“如此,那你自己多加小心。”话刚落,转头见叶辛夷掀开帘子,往铺子走。他也让叶菘蓝扶着上。
到了外间铺子,抬眼却见一道身影正阔步从石阶下而来,叶仕安登时双眼一亮,“熒出,这么早?”
来人正是沈钺。
他几步上了石阶,便在铺子内站定,应了叶仕安一声,转头见得皱眉看着他的姑娘,从容笑道,“昨夜问了叶姑娘何时上山,你却不肯说,我猜着费大叔的药一经用起怕是就不能停了,你说不得今日就要出发,是以来碰碰运气,没想到……我的运气不错。”
这运气,何止不错?沈钺一双眼晶晶亮,关于这一点,他一直都感激着老天爷对他的厚爱。
叶仕安听罢便是大喜,“如此甚好,我本来还担心着呢,欢欢儿到底是个女孩子,孤身一人上山怕是不妥,这下好了,有你相伴,我总不用担心她的安全。”
叶辛夷蓦地扭头,皱眉瞪向她爹。
她爹这是疯魔了吧?她一个女孩子,难道孤身跟着一个男人去荒郊野岭,就安全了?而且还是个挑明了对她心怀不轨的男人,只会更危险吧?
偏偏,叶仕安这样一个聪明睿智,且知女甚深的父亲,今日恁是没有看懂他女儿的脸色,兀自笑眯眯望着沈钺。
叶辛夷终于不得不自救,“爹,我今日进山,是回不来的,说不得就是明日没能将药找齐也下不得山。沈大人公务在身,咱们怕是不好耽误。”
“没关系的,几日的工夫我还能抽得出。来之前,已经跟衙门告好假了,不碍事。”沈钺勾起唇角,笑得馨馨然,最可恨是,还非要看着她笑。
109 野外
叶辛夷一噎,一口气憋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险些将自己噎出个好歹来。
叶仕安本来听了叶辛夷的话,还有些担心。沈钺毕竟是官门中人,哪儿来那么多自由?
谁知,听了沈钺的话,又转愁为喜,“那真是太好了。这样,就劳烦你陪着我家欢欢儿走一趟了。”
叶辛夷张口,本来想再说一次,她一个人可以。
谁知她爹这回却好似早猜到她说什么一般,叹了一声道,“欢欢儿,你一个人上山,爹爹实在是放心不下。只是爹爹也知道,你孝顺铁师傅,觉得他年纪大了,不忍他多多操劳,又怕耽误了川柏的学业,爹爹但凡争气些,若是腿脚能好利索了,也能陪你一起去。可偏偏……都怪爹爹不好……”
叶仕安说着,一脸的惭愧和内疚。
看得叶辛夷暗自咬牙,知女莫若父,她爹太知道怎么对付她了,打蛇打七寸,一掐一个准。
“欢欢儿,哪怕是为了让爹爹安心,也就请了沈大人与你一道吧!否则,你出了这个门,爹心里怕是就要不得安宁了,夜里也甭想合眼了。”
叶辛夷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偏生,还要对着某个明显黑眸中闪烁着笑意的人低头,“那便有劳沈大人了!”
“叶姑娘不必客气,能为姑娘效劳,沈某荣幸之至。”他应得直白,一双眼更是大赫赫地一直望着她,眼里冒着热切的光,怕人看不出来他的心思似的。
她爹和妹妹还在当前呢,就不能注意点儿吗?
叶辛夷抬眼,瞪了沈钺一记,而后,踩着略重的步伐出了门。
沈钺转头拱手向微微怔愣的叶仕安告别。
叶仕安终于反应过来,“熒出啊,那我便不与你见外了,我那丫头性子是个倔的,劳你多担待。”
几步开外,叶辛夷朝天翻了个白眼,我的爹咧,你倒是跟人家多多见外啊!
你难道不觉得,这样麻烦人家,很不好吗?
叶辛夷疾走了几步,听着身后脚步声,终究是一顿,停了下来。
姑娘歇在了路边等他。
沈钺紧赶两步,到了姑娘身边,抬眼便见姑娘一双杏眼里好似冒着火,将他紧盯着。
他却不痛不痒,仍是笑微微的模样,“叶姑娘若要恼我,那便恼吧!反正我不会让你一人上山,否则,我也要和叶大夫似的,食不知味,睡不安寝了。”
叶辛夷狠狠咬牙,那是我爹,我爹担心我,你又不是我的谁,用得着你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吗?
沈钺恍若没有看见姑娘眼里几乎快要冒火了,伸手便将姑娘背后那个竹篓接了过来,居然还有些沉手。
他却是单手拎着,便笑望姑娘道,“走吧!再耽搁,一会儿上山怕是要晚了,方才叶大夫还说,让咱们早去早回。”
咱们?谁跟他是咱们?这个男人,昨夜没被打击到,怎么还是一副脸皮一夜之间便增厚的态势?
叶辛夷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哼了一声,踩着略重的步伐上前。
沈钺扯着嘴角一笑,长腿一迈,轻松跟上。
姑娘孝顺,既然答应了父亲的事儿,必然是不会反悔的。至少这一路,不用担心她随时撵他。这个开始,尚算不错。
昨夜刚下过雨,上山的路,并不好走。
姑娘早有准备,一身妆扮都便于行动。
沈钺起初还担心姑娘娇弱,上山勉强。毕竟,今日要去的地方,可比之前小竹村的后山要远得多。
没想到半日下来,姑娘的脚程却是半点儿不慢,倒是让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等到午间时,两人才寻了个平坦的林间溪地歇脚。
叶辛夷坐在溪边一块儿平石上清点着上山到现在的收获。
不出所料,这个时节了,草木多有消苗,并不好采。好在那个古方,她爹已研究多时,又常与她探讨,对于当中药材的药性和生长习性都已烂熟于心,细细找来,虽然比之春夏时节难了许多,却也并非找不着。
叶辛夷轻吁一口气,觉出身边袭来一阵暖意,蓦地回头,才瞧见不知何时,边上已燃起了一簇篝火,跳跃的火焰驱走了些许寒意。
“饿了吧?稍等一会儿便能吃了。”不远处一声瓷沉笑嗓,叶辛夷一抬眼,瞧见了沈钺正蹲身在小溪下流,手里正用小刀在利落地处理着一只雉鸡。
那雉鸡的翅膀尚在不甘的扑腾,却是无力逃出生天。
方才,她清点药材时很是专注,却也知道他走开了一会儿,只是她并不在意他去了哪儿,又是干什么去了,是以,没有抬头多看一眼。却没有想到,不过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已经升好了火,还抓了只雉鸡,正在准备他们的午饭。
沈钺的动作很是熟练,很快便将那只雉鸡清理了个干净。
叶辛夷本也无事,就坐在那儿看着他,见他将一些不知名的草叶状的东西填进了鸡肚子里。又就着溪水,用他不知从何处寻摸来的黄泥,将那鸡裹了起来,这才将那之拿到火堆边,刨了个坑,才将黄土包鸡埋了进去。
“你还会做叫花鸡?”叶辛夷挑眉问道。
沈钺一边在溪中净手,一边笑道,“小叫花可不就得做叫花鸡吗?”
叶辛夷听得挑起眉来,目泛狐疑。
沈钺却没什么异色,语调平淡道,“我自幼便是孤儿,小时候,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这叫花鸡是一个老乞丐教的。不过,那个时候哪儿来的鸡吃,一年能吃得一回,便也是走大运了。后来吧,便觉着这便是这世间最美味的东西。如今吃官门中饭,倒是常常在外出公差,很多时候都要露宿荒野,烤鸡烤鱼吃了不少,却多是手下做的。”
“这叫花鸡我也许多年未曾做过了,你一会儿尝尝,若是不好吃,也多多担待。”
叶辛夷见他说得坦然,别的且不说,这个人,并没有觉得他的过去有什么可耻,反倒很是坦然地接受和承认,甚至在别人面前,亦没有半点儿遮掩。
一个敢于直面不堪过去的男人,必然有肩负当下和承担未来的勇气和力量。
只是,一个自幼失怙,吃百家饭长大的人,如何成了锦衣卫?据她所知,这锦衣卫可只有世家子、武举还有替职三种途径,难道他是走的武举路子?
110 牵手
心中虽然好奇,叶辛夷却并没有问,问了岂不是让他觉得自己关切,更要误会了?
她心中如今尚且存着疑心,不知他昨夜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若是真,她或许可以松上一口气,他没有认出她来,却又要烦心别的,若是假呢……
叶辛夷一时也不知到底是希望他那话,是真还是假了。
没一会儿,土里已是飘出了诱人的香味儿。
沈钺虽然说他已经许久未曾做过了,显然那手艺却还在,闻着香味儿,便是算准了火候。
将那黄泥疙瘩从土里刨出来,用短刀看似很轻地一拍,那疙瘩便是裂成了几块,露出里面黄灿灿,香味扑鼻的鸡肉来。
沈钺先掰下一只鸡腿,转而递给叶辛夷,手却顿在半空,面色也是犹疑,一时有些懊恼,自己倒是忘了,人家是姑娘家,怕是没有这般粗俗地吃过东西。
叶辛夷却好似没有看懂他的脸色一般,径自伸手将那鸡腿接了过来,大大方方,还道了一声谢。
沈钺黑眸微眯,见姑娘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啃起了鸡腿,大方坦率不见有半点儿介意的样子,这才算松了一口气,心里却刹那间好似开了一瓣花,花瓣柔软而粉嫩,轻轻挠在心间。
鸡肉的味道不错,外酥里嫩,虽然是没有盐,那肉里却能尝出一丝咸香的味道,想必与他方才填到鸡肚子里的那些草叶有关。
不过,叶辛夷到底食量不大,不过吃了只鸡腿,又勉强再吃了半支鸡翅膀,之后,便是再也吃不下了。
剩下的,便是尽皆入了沈钺的肚子。
他吃东西很快,且吃得很是干净,到底是之前苦过的,对于吃的不挑剔,也格外珍惜。
吃完后,将鸡骨头埋进了土里,他又将火熄灭了,然后净完了手,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抬头望着天,“叶姑娘,若是歇够了,咱们便快些上路吧!今日这天儿我瞅着到了夜里,怕是要落雪。”
叶辛夷亦是跟着抬头看了看天,昨夜刚下过雨,今日又晴开了,天空蔚蓝,一碧如洗,不过飘着几丝绵薄的淡云。
虽然不知他从何处看出来夜里会落雪,不过叶辛夷与叶仕安也进过山里采过几次药,知道山里的天儿说变就变,因而也不敢耽搁,很快将东西收拾好了。
沈钺过来,将竹篓背上肩,然后将一根被削了毛刺,表面光滑的木棍递到了她眼前来。
“越往上走,山路便越加陡峭了,我拉着你,好歹省些力。”
叶辛夷抬眼看他,见他目光定定,将自己紧望着,一瞬不瞬,眼里隐隐含着两分紧张。
紧张?怕她不答应么?
叶辛夷嘴角忍不住微微一翘,他倒果真是一心一意将她当成需要人时时呵护的娇弱女子了,这是好事。
叶辛夷爽快地将手伸了出去,握住了他递来的那木棍一端。
沈钺先是一愣,继而便是欢喜笑了开来,转头拉着木棍,小心翼翼迈开步子。
“夜里可有过夜的地方?离得还远吗?咱们得快些走,在山里遇上下雪,可不是好事。”走了两步,他轻声发问。
听他这意思,今夜这雪怕还不小呢?
“从这儿顺着山棱往东北方向走,应该两个半时辰就能到。”
两个半时辰,那怎么也要到入夜了。何况……还要顾及这姑娘的脚程,沈钺皱紧了眉心。
趁着地势尚平缓时,叶辛夷分明感觉到男人加快了步伐,只是她也能跟上就是了。
只他却还记得时时关切,只要稍有不平,便会提醒她小心脚下。
一有陡峭,便用木棍施着巧劲儿拉她。
这感觉,有些新奇。哪怕是与叶仕安一道出来时,叶仕安虽多有关切她,但像这样的山路,反倒是她照顾她爹居多。
毕竟,她爹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身板儿,而她,却身怀武艺,看似娇弱,却绝不娇弱。
不过,偶尔当当娇弱的小女子,能让人照顾,倒也不错啊!
没想到,沈钺看天气还挺准,走了不到一个时辰,方才还晴着的天突然便是暗沉下来。
乌云密布,遮盖了日头,黑压压低沉着,转眼便将光线吞噬。
又走了不过半个时辰,还没到天黑的时辰,却已恍似入夜了一般。
沈钺早有准备。方才还在溪边时便已做了一支火把,这会儿正好点燃,照亮了前路。
带着寒意的北风扑面而来,刺骨地直往脖颈里钻,叶辛夷如今的身子骨已是练得极好,却还是瑟缩了一下。
却也只瑟缩了一下,沈钺便好似感觉到了一般,停下了步子,便是将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不由分说硬是罩上了她的肩头。
她一愣,刚伸手,却是被他压住,目光灼灼将她望定,“披着吧!本就是为你才披着的,叶大夫与我说过,你幼时便有喘疾,如今虽然看着是好了些,但还是要时时将息,若是复发就麻烦了。”
叶辛夷才想说难怪平日见他,都是一身单衣,今日还特意穿了一件披风,原来,竟是为了这个么?
杏眼闪了闪,她半垂下头,便见着一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递到了眼前来。
耳畔,响起的,是沈钺瓷沉的嗓,“天暗了,这雪怕是顷刻就要下下来,咱们得再快些,木棍怕是不便,我牵着你吧?”
叶辛夷抬起眼望他,灵澈的杏眼中,分明有惊色,亦有戒备。
沈钺有些不自在,忙道,“你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着这样的话,能扶你扶得稳些,你别误会……”
“你倒说说,我误会什么了?”叶辛夷却是嘴角一翘,笑得刁坏。
沈钺讷讷了片刻,不及成言,视线里,火光闪耀下,隐约可瞧见他红了耳根。
眉间一抹沁凉,叶辛夷抬起头来,这才瞧见深蓝的天空下不知何时已是霰落起了雪花。
细碎的,如同飞沫,被北风卷着,打着旋儿,飘了下来。
果真下雪了。
叶辛夷眉心一蹙,“快点儿走吧!不然就要在雪地里过夜了。”她伸手一抓,反将他的手握住,便是迈步疾走。
大大方方,没有半分的扭捏。
反倒是沈钺懵了懵,望着姑娘就是后脑勺也格外秀丽的背影,片刻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到被姑娘柔荑包裹的手掌发起热来,烫,由掌心直窜心底。
111 夜话
叶辛夷早前也随叶仕安上山采过几次药,多是会在山里待个一夜或是两夜,叶辛夷所说的过夜的老地方,是个山中猎户歇脚的屋子。
那个猎户早前曾在她家的药铺子里看过病,知道他们偶尔会上山去采药,便给了他们一把钥匙,若是不及下山时,便可以到那里去歇脚。
虽然简陋,却至少可以遮风挡雨。
雪铺天盖地下起来时,他们总算到了那处小屋。
简单的木头小屋,勉强将风雪挡在了外头。
叶辛夷是来过的,凭着记忆和上佳的目力从柜子里寻出了一盏桐油灯。好在还有桐油,用火折子将灯点燃,小小木屋内的一切,都是一目了然。
屋子一隅,只有一张狭窄的小床,一张缺腿,用石头垫起一角的桌子,还有一个火盆,再就是个破烂的锅子。
叶辛夷从柜子里抱出了并不怎么厚实的被褥,铺在了床上。
回过头来,见沈钺已是生起了火,又到外面捧了雪来,放在那锅子里,将之吊在火上烧了起来。
“过来先烤会儿火暖暖。”沈钺招呼姑娘到火盆边。
叶辛夷也不矫情,左右已经这样了,倒还不如大大方方的,遂沉默着走到火盆边。
沈钺搬来了一个尚算平整的石头让她当成凳子坐,自己则隔着火堆坐在了她对面。水开了,沈钺用一只缺口的碗盛了一些,端给叶辛夷。
叶辛夷倒一声谢,捧着那碗,小口小口啜着,倒是觉得浑身都渐渐暖和起来。
薄薄的木板门外风雪呼啸,木屋内,却只能听见火堆爆出火花的噼啪声,两人呼吸相闻。
这样的夜,这样的地方,又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叶辛夷后知后觉地觉着什么也不说,好像很是诡异。
想必,沈钺也是一样的想法,便是清了清喉咙,有些没话找话,“我听叶大夫叫你欢欢儿……是你的乳名?”
叶辛夷纤细白嫩的手放在火上烘着,被火光映得透红,却是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爹这般唤我,我应着便是。你没有问过我爹?他不是什么都告诉你吗?”
连她自幼便有喘疾的事儿都告知于他了。不过,那喘疾,倒是一直没再发作过,加之她一直练功,想必已是无碍了,偏生她爹却还时时记在心上,太小心了些。
沈钺抿着嘴角,默了片刻,“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些。不过,我并没有刻意问过叶大夫。”
他知道女子声名重要,没有定下名分之前,他自会注意分寸。
就是今夜这样的事儿,也是事急从权。
若非风雪过大,哪怕旁人不知,他今夜也本是打算避出去,在屋外守着她的。
他这话的言下之意叶辛夷却还是听懂了的,关于她的那些,都是她爹主动告知的。
可她爹不是个心无成算之人。
她心里不由有些发闷,“我爹到底为何这般喜欢你?”这些关于女儿的事儿,她爹都跟他说了,还能是为了什么?何况,她爹做的那些事,都再明显不过了。
“你说呢?”沈钺勾起唇角,笑着反问。
叶辛夷一默,早先她或许不知,或许也知道,只是不肯承认罢了。
倒是经过了这一日,有些事情看得更清楚了些。
这个男人,别的且不说,他吃过苦,哪怕是乱世之中,也有安身立命的本钱,而且,他很会照顾人。
想必,这也是年纪大些的好处。
叶辛夷一时心乱如麻,一张面容却是俏冷,“沈大人,有些话,我还是早些与您说明白吧!承蒙您的错爱,只是,你我之间,怕是不可能,沈大人高官厚禄,前程无量,大可不必将心神耗费在我身上。这世间比我出众的女子不知凡几,以沈大人的条件,找个什么样的姑娘找不着,定可以如愿娶个贤妻。”
说话间,叶辛夷已是将手里的空碗放到了一边,缓缓站起身来。
“走了一天的路,实在有些乏了,我先歇了。”话都说到这里了,再这样相安无事地坐着便有些难为彼此了,叶辛夷欠了欠身便走到了小床边,掀起被子,钻了进去。
将那被褥紧了紧,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茧。
自始至终,她都未曾去看火边那个男人听了她那番话后的反应。
沈钺一直僵坐在那火堆边,看着跳跃着的火焰愣神。好一会儿后,才哑着嗓道,“为什么?”
还能是为了什么?自然是因为你代表着过去,我不想再有任何牵扯的过去。
叶辛夷背对着他,躺在床上,睁开眼来,望着映在木墙上晃悠的影子。
“因为我年纪大了?”身后的男人在纠结,语调有些飘忽。
“因为我锦衣卫的身份?”
“还是因为你心里有人了?”
“是谁?是你那个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说得是梁申?
叶辛夷有些纳罕,这怎么就说到梁申身上去了?
一声接着一声问罢,可姑娘却没有半点儿回应。
她甚至是一动也没动,好似已经睡熟了一般,可是沈钺明明知道,她没有。
她不过,只是不想答他罢了。
身后,渐渐静默。
屋外风雪肆虐之声越发明显。
片刻后,那薄薄的木板门骤然被人拉开,北风卷着鹅毛般的雪片灌进屋来,却又很快被关在了门外,人却已大步走进了风雪之中。
叶辛夷再也躺不住,蓦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门外,和着风雪声,却传来了沈钺不太分明的声音。
“你安心睡,我先守在外面。”
“这么大的风雪,沈大人是想要冻死自己不成?我可不是你以为的那样贤良,你若自己找死,我可不会有半点儿良心不安。”叶辛夷哼声道。
屋外默了默,才又响起了沈钺的声音,“我只是想静一静,不会待太久,你先安心歇着,我一会儿便进来。”
爱进不进,冻死了他倒是乐得清静了。
叶辛夷重重躺回床上,将那被褥一拉,蒙住了头。
偏那被褥上一股霉味儿,她受不住,又一把拉扯了下来,带着两分泄愤的狠劲儿。
门外,沈钺的声音幽幽,带着两分苦笑传来,“叶姑娘能够安心与我共处一室,至少,还算得信我吧?”
信他?或许有那么一点儿吧,至少信他不会是那么卑鄙无耻,趁人之危之人。不过,比起他,她更信自己。
112 打探
他若心怀不轨,她便能让他悔不当初。
叶辛夷哼着没有吭声,重新躺了下来,翻身向里,闭上了眼,听着风雪呼啸之声,渐渐,也听习惯了。
好一会儿后,木门吱呀一声,再度开启。
又再度关上。
叶辛夷感觉得到他站在门口,目光静深地望着自己的背影,却并未靠过来。
好一会儿后,才收回了视线,一阵窸窣声后,他好似在那火盆边重新坐了下来。
再之后,便没了响动。
叶辛夷闭着眼,亦是迷迷糊糊起来。
一夜无话。
待得第二日起身,木屋外的世界已是大变样。
铺天盖地的白,再瞧不见别的颜色。
沈钺没有再提昨夜的事,却比之昨日沉默了许多。
将雪水在锅子里烧开,两人就着热水,将昨日带的烙饼吃了,便算得对付了一顿。
“昨日雪下得太大了,咱们是直接下山?还是……”叶辛夷本以为沈钺不会开口时,却听得他沉声发问。
还是为了正事。
何况,昨日,她已将话说清楚了,他又是为她才上山来的,若是太过冷漠,反倒流于刻意了。因而,她摆正了姿态,语调平淡地回道,“昨日收获还不错,药已差不多齐了。倒是另外两味药,这下了雪,反倒是天公作美,更好找一些。”
沈钺不懂药,不知道什么样的药材反倒是下过了雪更好找些,可这会儿姑娘一双灵澈的杏眼却是发着亮,他目下闪了闪,垂下头。
原来,那两味药乃是活物。
当中一种虫,耐寒,这样的天气也还在树间活动,且颜色艳丽,在白雪间便异常好寻。
另外一味则是一种蛇,这姑娘对这蛇的习性很是了解,寻了两处地洞,便寻着了一窝正在冬眠的。
沈钺见是蛇,无论如何也不让她动手,他倒也是动作利落,一抓一个准,一窝蛇,一条也没有跑了。
叶辛夷直接用刀取了蛇胆,将蛇肉收拢到一处,笑得眉眼弯弯,颊上笑旋荡起蜜意。
“这下齐了。”
抬起头来,却见沈钺目光深深将她望着,她笑容微微一收,片刻后,才有些不自在地道,“今日回去做蛇羹吃,沈大人辛苦帮我,一会儿可要在家里用顿便饭才是。”
若是换了昨日,或是之前,听姑娘主动邀约他到家里吃饭,沈钺还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可今日,他却明明白白听出了当中的客套和疏离。
因而,只淡淡扯了扯嘴角,“下山之后再说吧!”
便是迈开了步子,却还记得如昨日那般,寻根棍子,用小刀削去毛刺,又徒手试了几次,确定不会扎手,这才将棍子一端递到了叶辛夷跟前。
叶辛夷伸手握住棍子,他便迈开了步。
叶辛夷走在后,望着背着竹篓的男人背影,轻轻叹息了一声,这样,也好。
一路无话,下山倒是比上山时快了许多。
黄昏时,两人便是到了三柳街。
沈钺本就要送叶辛夷回家,因而,一前一后,错身一步往前走着。
谁知,才刚刚转过街口,便瞧见她家那一处拥着许多人,闹闹嚷嚷的。
这个时候了,怎么也不该有这么多人才是。
定是出事了。
叶辛夷脸色一变,便是急急迈开步子奔了过去。
“爹!”冲进人群中,便是喊爹。
她本就灵活,身侧又有一只手帮着她左右推挡,她很快便冲到了前面。
“欢欢儿!”
“阿姐!”
听得两声呼唤,叶辛夷转过头去,见到了安然坐在铺子前椅子上的叶仕安,还有他身边的叶川柏和叶菘蓝,都是好生生的。
叶辛夷这才松了一口气,理智回笼,蹙眉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叶仕安叹了一声,下巴往某个方向递了递。
“我们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只知道方才突然来了几个官差,将磊子押走了,还将铺子也给封了。”
叶辛夷顺着叶仕安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这才瞧见虽然人群是拥在这里,却多是拥在隔壁的杂货铺前。
那杂货铺前贴了官府的白色封条,人群皆是指指点点。
叶辛夷目光四处逡巡了一下,“陈大娘和贺家婶子她们呢?”
“你陈大娘方才听说磊子被带走了,便赶了过来,到这儿便是急怒攻心晕倒了。我方才给她把了脉,没什么大碍,这会儿,你贺家婶子和你柳枝姐将她扶到家里去歇着了。”
一屋子的女人,能成什么事儿?
叶辛夷叹了一声,“我去打探一下。”
至少要先知道陈磊子是犯了什么事儿,这又是拿人又是封铺子的。
“还是我去吧!官府那边我熟些,你一个姑娘家也莫要去那些地方。”身边一声沉嗓,叶辛夷一怔,这才转头望向了沈钺。
方才,她全然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可他却一直就站在她身边,好似一座坚稳的山峰一般,屏挡了风起云涌。
说话间,他已是将背在身后的背篓取了下来,递给叶辛夷。
两人目光相对,他朝着她点了点头,便是一转身,快步挤出了人群。
叶辛夷甚至不及张嘴唤住他,只是望着他疾走的背影,心里一时间涌上极其复杂的感受来。
叶辛夷去隔壁看了一回,陈大娘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出了事,自是六神无主,哭得双眼都肿得跟个核桃似的了。
贺柳枝亦是心有戚戚焉,在边上默默垂泪,贺婶子劝了这个劝那个,谁也劝不住,最后只得叹了一声。
叶辛夷说了,让她们稍安勿躁,已是有人去打探了,耐心等着消息就是。
劝慰了一番,又让他们晚饭时都到她家吃,这才转身离开。
眼下,除了等着,他们什么也不能做。
叶辛夷回了自家,便是与叶菘蓝一道准备起了晚饭。
那一窝蛇肉,倒是正好做个蛇羹。
又备了一些别的菜,今日人多,哪怕是因着出事,食不知味,这饭菜也得多备着些。
沈钺动作很快,叶辛夷这边晚饭还没有准备停当,他便已然回来了。
果真是与官府熟着,好办事。
贺婶子还有陈大娘她们早早都过来等着消息了,见得沈钺,知道他便是去帮忙打探消息的,急不可耐,却又与人不熟,不知该怎么开口。
叶仕安倒是没那么多顾忌,拎着手边茶壶,先倒了一杯茶,递给沈钺,“先喝口热茶,缓缓再说。”
叶辛夷转头望去,才见他这个天气居然都是汗湿鬓角,想必是知道他们着急,路上都是来回赶的缘故。
113 是局
沈钺也不与叶仕安客气,接了茶杯,咕噜噜将一杯茶灌下,这才一抹嘴道,“打探清楚了,今日上晌有个人到杂货铺买东西,不知怎的,与陈磊子起了口角之争,两人还动了手。本也没什么,那人没占着便宜,骂骂咧咧走了,谁知道,下晌时,人却是死了。如今,是那家人状告陈磊子,说他伤人致死。”
居然是人命官司?
沈钺说得轻描淡写,因为以他平日的见闻,这样的事情委实不算什么,可却听得一屋子的人都是心头发凉,陈大娘更是嘴一张便是大哭起来。
“哎哟,我的儿,这可是要了老娘的命了诶……”
认识这么些年来,对于陈大娘的做派,叶辛夷早就见怪不怪了。
她皱着眉,略一沉吟便是问道,“仵作可验过了?死因是什么?”
沈钺望了望神色沉静的姑娘,目下微微一闪,到底是点了头,“已是验过,致命伤是头上遭受重击。”
头上的事情还真不好说。
叶辛夷的眉心蹙得更紧了些,“人被关在京兆府大牢?”
沈钺点了点头。
“京兆府衙门的大人,沈大人可有认得的?不知,他们是已经认定了人就是磊子哥打死的,还是要再查?”
姑娘这一问,问得很是巧妙。
沈钺黑眸闪了两闪,“这个……还要再去打探。”
叶辛夷狐疑地望向他,四目相对,他朝着她眯了眯眼。
边上陈大娘和贺柳枝这对准婆媳抱在一处哭成了一团。
叶辛夷与贺婶子使了个眼色,贺婶子这心里本来也正不得劲儿,一听这哭声,更是不耐烦,扬了声便是道,“哭什么哭?现在还没有定罪,你们这是号丧啊?还嫌磊子不够倒霉怎的?”
贺婶子说话没有留情,陈大娘和贺柳枝皆被噎住,想哭又不敢哭,憋红了一张脸。
陈大娘却是冲了过来,一把拽住叶辛夷的手,“好辛夷,大娘知道,你是个了不得的,你磊子哥这事儿,你得帮忙……得帮着我们多多打探。他若有个好歹……那可怎么得了?”
叶辛夷抬手拍了拍陈大娘的手,“大娘且安心,我和磊子哥也算一块儿长大的,能帮,我自然会帮。磊子哥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事。”
姑娘又低声劝慰了几句,明明很是平淡的语气,倒是让屋里几个女人的面色都是缓了缓。
显见,她们对姑娘的话,都很是信服。
为什么?沈钺目下闪闪,带着两分疑惑望向姑娘。
却恰恰好见着姑娘转头往他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她灵澈双目恍似上好的琉璃,能透光。
“沈大人,请借一步说话。”说话间,叶辛夷已经脚跟一旋,迈步走了出去。
沈钺略顿了顿,才抬步跟了上去。
出了堂屋,叶辛夷脚步不停直往外走,一直走到了铺子对街,那棵树叶都已凋零尽了的槐树下才止了步。
却是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将沈钺望着,“方才沈大人有些话没有说全吧?”
这般聪慧且敏锐?沈钺不知怎的,半点儿也不觉得意外,只是,这姑娘总让他忍不住惊奇,姑娘……好像并不全然是他以为的那个样子。
“沈大人?”见他不回答,反倒望着她发起了愣,叶辛夷眉心皱得更紧,提高嗓音喊了一声。
沈钺醒过神来,叹了一声,“你那位磊子哥怕是得罪了什么人,今日,这是有人做局害他。”
叶辛夷没有料到会是这样,心里蓦地“咯噔”往下一沉,面色亦是一肃。“沈大人何出此言?”
“方才,你不是问我是直接定罪,还是要再查证吗?”
是啊!他方才不说,还要再打探吗?而他这样深谙官府行事规矩,又是在镇抚司衙门当差,如何能不知道这些。
他去这一趟,必然是将该打探的都打探清楚了才是,如何会漏掉了这么重要的事儿?
是以,她才会疑心。再加上,他方才在堂屋里给她使眼色,分明就是让她不要再追问的意思。
没想到,一问,还真是有内情。
“我从京兆府衙门探出来的消息是,明日就要过堂。”
叶辛夷神色一凛,沈钺的言下之意屋里那些人或许听不明白,她却听得清楚。
若是还要查证,那么,便该细细查探那死者离开杂货铺后的种种,人证、物证……这自然需时。
可今日已经这个时辰了,必然不可能再去查。可明日就要过堂,可不就是证明了他们已是定了陈磊子的罪了吗?
人命官司,就算人证物证俱在,也没有这么草率的。可是要这样草草定罪结案,自然只能是因为……有人要陈磊子倒霉。
还是个了不得的人,连京兆府衙门的人,甚至是京兆府尹都能买通。
陈磊子这样一个市井小子何德何能,能得罪这样的大人物?
叶辛夷突然浑身发冷。
姑娘的脸色,沈钺尽皆看在眼里,“叶姑娘想到了什么?看来……你大概知道是谁做了这个局?”
叶辛夷一个激灵醒过神来,转眼已是将面上情绪收拾了个干净,朝着沈钺深深一福道,“今日之事,有劳沈大人了。”
沈钺虚扶了一把,看她起身,目光静深落在她脸上,“叶姑娘,若是知道症结,自是再好不过。若不是死结,想法子与对方低低头,和解才是良方。”
这个世道,权贵倾轧,百姓犹如蝼蚁,一个能够驱使得动京兆府衙门,动动手指便能以人命布局的人,不是轻易招惹得起的。
叶辛夷何尝不知?杏眼闪了两闪,又是低头一拜,“多谢沈大人惦念。”
沈钺神色黯了两黯,“叶姑娘,沈某说过,若有什么难为之事,有沈某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但凡你开口,沈某定义不容辞。”
叶辛夷抬起眼来,望着男人端凝的神色,深幽的眼,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为什么?可是还不死心?
北风起,吹落了树上的积雪,那雪花眼看着就要飘坠在姑娘的头上,沈钺想也没想,上前一步,抬起手,以手做棚,接住了那些落雪。
姑娘抬起的眼再一个上移,手棚下,两双眼相触,离得近,恍若呼吸相闻。
这样的情境,太暧昧了些,叶辛夷蓦地急急一个后撤,却不知身后有石,磕了脚,身子往后一仰,就在要本能地脚步一旋,腾空而起时,却听得一声“小心!”
114 蛇羹
这一声“小心”,倒是让叶辛夷警觉地顿住了身体几乎本能的反应,身子往后仰倒时,手却是一紧,一暖,已是被沈钺拉住。
止住了倒势,她重新站直,却因着冲力,身子往前一窜,稳住时,两人反倒比之前离得更近了些。
“小心跌倒了。”他的嗓音沉哑,徐徐在头顶响起。
叶辛夷讷讷点头,没有抬眼。
咚咚咚,恍若有擂鼓声,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叶辛夷!”正在这时,一把嗓音倏然插了进来,音量刻意地拔高,带着两分不满。
叶辛夷蓦地转头,瞧见了街口站着的青年。
一身锦缎衣裳,身形高硕,早已不是少年时那副白胖的模样,可身板儿却也健壮得很。
浓眉大眼,眉宇间满满的自信狷傲之气,这会儿正皱眉看着她,或是她身边的人,眼里,恍惚要冒出火来。
叶辛夷却半点儿不想其他,欢喜道,“梁申?你几时回京的?”
那青年还真就是梁申。
他已经离京半年有余了,前些日子来信只说年前必定会回,却没有想到现在便回来了,还恰恰是这个时候,叶辛夷自然是欢喜。
“下晌时才到。”叶辛夷显而易见的欢喜让梁申的神色和缓了两分,盯了盯她身边那男人,一步步靠了过来。
沈钺则已是明白了的来人的身份,望了望姑娘面上欢喜的神色,握住姑娘的手轻轻一松。
“叶姑娘,京兆府大牢那边,沈某已打点过了。你那位邻里暂且不会吃什么苦。另外,沈某说过的话,向来算数,若是沈某能帮忙,你尽管开口。”
叶辛夷转头望向他,神色有些怔忪。
而沈钺说完这一句后,便是朝着她一拱手,竟是在梁申走到两人身边之前便是抽身而走。
叶辛夷不及张口唤他,只是微张着嘴看着他大步走远,杏眼微微闪烁。
“那是何人?”梁申已是走到她身边,与她同望着一个方向,眉心紧拧,语调亦是不怎么好。
叶辛夷却无谓多聊,“我爹认识的一位大人。”
“大人?”梁申的眉心皱得更紧,居然还是个官门中人?不过,既是叶大夫认识的,方才怎么见着他们俩相谈甚欢?还挨得那么近?
梁申心里不是滋味,亏他一回京城,连舅舅都不及见便赶来看她,结果却瞧见那么一幕,这会儿心里还窝火着呢,却只得了她轻描淡写一句,显见没有详细解释的意愿。
叶辛夷还真没有解释的意思,也不觉得有解释的必要。
一句话后,不等梁申再问,便转了话题,“你回来得正好。”
见她神色沉凝,梁申亦是端正了神色,“怎么了?”
叶辛夷简略将陈磊子的事儿说了,倒是没有在沈钺之前的隐瞒,将早前郝爷的事儿也一并告知了梁申。
梁申听着时便是眉心紧皱,听到后来,便是斥道,“你是不是傻,那种人说的话,怎么能信?赔了夫人又折兵,说的就是你啊!”骂了大抵才想起那件事的中间人是他舅舅,才一顿。
拧眉思索了片刻,又道,“明日我去打探一下,看看到底是不是他的手笔。”
“那日,纪老板带的话说,他收下了铺子,也答应了不会再强纳柳枝姐。”叶辛夷的语调清清冷冷,杏眼中已是闪着寒光,怪她!一时高兴便全然忘了这些人自来都将旁人当作一碾即死的蚂蚁,起了心思,哪里会轻易放过?
“你既然已经决意要保她,那你的这些猜测,就先瞒死了。”梁申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叶辛夷点了点头,“知道。你先去打探清楚,过后咱们再想办法吧!我一会儿进去给你拿点儿钱。”
打点,总是需要银子的。
“你我之间用得着这么见外吗?”梁申狠狠一瞪眼,却只得了姑娘沉静的回视。
认识这么多年,他还不了解她的性子吗?
梁申只得不甘愿地妥协,“好好好,我知道了。不过这回你的分红尚且没有给你,我先用着,不够了再找你拿。”
叶辛夷这才神色稍缓,点了点头。
梁申却是咕哝道,“先搭上一个铺子,这会儿又要自掏腰包上下打点,你难不成要为了他们倾家荡产不成?倒是不见你对我这么好?”
“你若想知道我是不是也对你这般好,进一次大牢便是了。”叶辛夷冷冷一瞥他,语调亦是没什么温度。
梁申一个激灵,立刻变了一副嘴脸,连连赔笑,“那倒不用。我自然知道,你对我只会比对他们更好,也不看看我俩是什么交情,对吧?”
叶辛夷哼了一声,不理他。径自转身迈开步子,上了石阶。
梁申连忙跟上她,“等等!等等!我这回来了,还没有向叶伯父和铁师傅两位长辈问安呢。”而后转头高声喊道,“荣恩,愣着做什么?快点儿把东西拿来啊!”
梁申自然不是一个人来的,同来的,还有他一个小厮,候在街口处,手里提溜着两串锦盒。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叶家的院子。
这会儿,陈大娘和贺柳枝总算情绪平稳了些。
众人见得梁申,都是愣了愣,只有叶菘蓝高兴道,“梁大哥,你可算回来了。”
梁申转头对着小姑娘咧嘴一笑,“菘蓝嘴真甜,一会儿给你糖吃。”
回过头,则朝着叶仕安行了个礼。
叶仕安道,“平安回来就好。听说,如今道上不那么太平了。”
梁申亦是点头,有些唏嘘,“世道不比从前。”
这话题显见有些沉重,男人们点到即止,不再多说。
叶仕安则往两人身后看了看,皱了眉,望向叶辛夷道,“熒出呢?”
“沈大人怕是有事先走了。”叶辛夷早知道她爹会问,因而也是不慌不忙,转而望向叶菘蓝道,“饭准备得差不多了吧?大家也饿了,还是先吃饭吧!不管怎么说,也要先填饱了肚子。”
“是啊是啊!天大地大也没有吃饭大。”老铁人未至声先到,却是转眼,便窜进了灶房中,吸了吸鼻子,双眼闪亮道,“什么好吃的?这么香?”
“是蛇羹。阿姐从山上带回来的。”叶菘蓝脆生生笑答。
“你还上山去了?”梁申睐向叶辛夷,难怪她这一身男子妆扮了。
叶辛夷“嗯”了一声,想起蛇羹,杏眼闪了闪,抓蛇的人却是没能吃成。
115 拦阻
这顿饭虽说准备得丰盛,但到底人人心中有事,只除了老铁没心没肺吃得欢快,其他人都有些食不知味。草草填饱了肚子,便是纷纷放了筷。
叶辛夷说了梁申明日会去打探,贺家人和陈大娘谢过了他,神色稍定。
陈大娘抬起红肿的眼皮望向叶辛夷道,“辛夷啊,这天儿冷着,那牢里日子怕是不好过。要不,回头大娘准备些银子,劳你和梁老板跑一趟,帮着打点打点,好歹给磊子送床暖和的被褥,也不要让人克扣了他的吃食?”
“那倒不用担心,方才沈大人说了,大牢那边,他已是打点过了,磊子哥暂且不会吃苦的。”叶辛夷顿了顿,想着承了人家的情,总不能还藏着。
果然,贺家人和陈大娘听了都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今日,还真是多亏沈大人了。”
叶辛夷笑笑,没有说话。
边上梁申则皱眉看了她一眼。
第二日,梁申便去打探,得来的消息却让叶辛夷很是惊讶。
“今日不过堂?”她惊讶太甚,藏不住,也没有来得及藏。
“这样的人命官司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要过堂?自然是要查证一番的。”梁申反倒觉得她的反应奇怪。
不!昨日沈钺说得清清楚楚,今日就要过堂。不知怎的,这件事上,她就是信他。他打探到的消息,不可能有错,那么,如今又为什么有了变改?
叶辛夷目下闪了闪,面上的惊色却已抹去,平淡如常。
梁申见状便也没有多想,“后日过堂是好事,咱们便还有时间。我方才已是打点好后进去见了陈磊子,他言说,他虽动了手,但决计没有碰到郑三的头,哦,郑三就是死了的那人。”
叶辛夷听罢,却没有半分轻松,陈磊子的说辞不过是坐实了他果真是被人做局所害罢了。他们信了,旁人却未必会信。
他如今已在局中,当时又只有他和已经死了的郑三两人,他到底打没有打过郑三的头,已是死无对证,他一个人说了不算。
“另外,那个郑三果真与郝运有些关系。他正是在郝运的赌场里做打手,只是,他自己也是个好赌的,这些时日,常常参与赌局,挣的钱全都赔进去了不说,还没有少签欠单。”
这么简单粗暴,郝运还真是连遮掩也懒得。
“现在怎么办?”既然证实了他们的猜测,梁申反倒拿不定主意了。
“你先去找郝运探探口风,有没有松动的可能。”叶辛夷道。
这个回答,并没有让梁申意外,可他却没有应声,反倒是皱起眉来,眉眼间,显而易见地,都是不赞同。
“今日这个局,他既做了出来,就没有中途撤手的道理。要么,和上一回一般,赔了夫人又折兵,要么,他定会狮子大开口。他的胃口可是不小,你那点儿家底怕是填不满。”
梁申说的这些,叶辛夷又岂有不知?只是,她不过默了一息,“能不能成,总要先试过了才知道,不成……不成我再想别的法子便是。”
别的法子?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她总归就是想要救人罢了。
什么贺家、陈家的,于他而言,都不甚重要,他在意的,只有她,还有爱屋及乌她家里的人罢了。至于其他的人,他没有那么多心思能够顾及。
不过……她若不是这样的性子,当初,也不会救他了吧?梁申终究是叹息了一声,罢了!若是用尽了法子,还是不能救得,她也许就死心了吧?
“我一会儿便让人递帖子,就看他会不会卖我个面子赴约了。”
“多谢。”叶辛夷微微勾起唇角。
“你我之间,不必这般客气吧!”梁申皱紧眉。
叶辛夷笑微微,没有说话。
梁申递了帖子出去,不管郝运应不应,他都要准备着去帖子上写定的福满楼等着,只是在去之前,他还得做些准备。
郝运的胃口大着,上次一间铺子不过换得了他一段时日的安生,这回,若果真要他放过陈磊子,怕是还不知要多少银子。
梁申转头回了家,这回南下挣的银子他尚未挪作它用,倒还算得好。
从存钱的匣子里数了厚厚一沓银票出来,梁申这才转头从屋里出来,谁知,迎面便撞上一黑面人。
“你要往何处去?”
“舅舅?”梁申微微一愕,见得纪衡脸色铁青,下意识地便是将手里那沓银票往身后藏,却已是来不及了,早被纪衡看了个正着,他粉饰太平的笑亦是没有让纪衡的脸色有半点儿和缓。
“您怎么来了?”
“我不来!我不来谁能拦着你去做蠢事?阿申,我手把手教你,可没有想到,会将你教得这么蠢。你拿那么些银票出去做什么?要去救一个全不相干之人吗?”
“舅舅,您怎么知道?”梁申脸上的笑容缓缓收起,皱起眉来。
“你别管我如何知道的,今日,你是甭想出这扇门。来人,把门给我好好守着了,若是让他出去,我为你们是问。”后面那句话是冲着外面喊的。
外面齐齐应了一声,居然不少人,话音方落的同时,门与窗齐闭,隐约还能听见落锁声。
梁申很是无奈,“舅舅,您这是做什么?”
纪衡却是使了个眼色,荣恩便是连忙搬了把椅子来。
他就在梁申当前坐了下来,“我知道,你有功夫在身,你若果真铁了心要出去,这么些人,怕也是拦你不住。”
“不过,我今日便是守在这里。哦!不止今日,等到那件事情尘埃落定之前,你我都不用做生意了,便关在这房里下棋喝茶,或是闲话睡觉都成,总之,你别想从我眼皮子底下溜出去,管旁人的闲事。”
“舅舅!”梁申又气又无奈,“您又何苦如此?”
纪衡不语,让人上了茶来,当真一副要喝茶闲坐的态势。
“舅舅,我约了人,再不出门,怕是来不及。”
“我知道,你约了郝爷。那么,你可以安心了,因为他不会去,你自然也不必去了。”这回,不用梁申问他为何知道了,纪衡自己拿出了一张帖子。
那张帖子太过眼熟,不就是几个时辰之前他才让人送出去的吗?
梁申面色点点沉下。
“幸亏郝爷还看着我的面子情儿,只是将这张帖子送了回来,便是当作没有此事的意思。但前提是你不能再掺和那件事。”
116 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