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0 筹码
“那个与龙尼莫久合谋的大名高官是谁?”沈钺的嗓音沉冷到了极点。
蓝若华低低笑了一声,“沈大人凭什么以为这样大的事儿我会知道?又凭什么以为我知道了便会告诉你?”内褶的桃花眼轻睐间,风情万千,最坏不过一死,能让他们不痛快,也是一桩好事。
沈钺微挑眉梢,“是宁王朱征?”他似是不经意般问道,问话时,目光牢牢盯在蓝若华面上,不愿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果不其然,那个名字出来时,蓝若华微乎其微地顿了顿,眼底更是掠过一道暗光,虽然她马上道,“你要觉得是,那便是吧!”甚至是轻轻弯起了唇角。
沈钺这样的人,听她承认得这么干脆,反倒要怀疑她的用心。
没想到,沈钺却是点了点头,“果然如此。”
蓝若华一僵,不知他是不是傻了,怎么就不怀疑她是故意承认,好引大名内乱,进而反倒对宁王释疑?反倒就这么信了?
她哪里知道,沈钺心里早就有了**不离十的猜测,所需不过只一个肯定罢了。
而若论对人心掌控,浸淫诏狱多年的沈大人又岂会落于人后?
何况,蓝若华方才那招欲盖弥彰仓促而就,实在不够看得很,要想瞒过他,还欠些火候。
蓝若华却知道她此时若是再说什么,只会适得其反。她喉咙发紧发干,却只能死死忍着。
“两位蓝堂主莫要太过激动,如果不想你们师父立刻横尸当下的话。”蓝翎儿堪堪足下一动,沈钺带着狠劲和杀意的目光便已冷冷瞥了过去。
蓝翎儿本就惨白的脸色更是难看得紧,只觉得沈钺那眼神带着恨意,也带着嫌恶,直白得恍似一把刀般,直插她的心肺。
虽然早料到有这么一日,可是真正面对时,还是觉得这么艰难,甚至难以呼吸。
叶辛夷目下闪了两闪,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
沈钺目光又冷而沉地重新落回蓝若华面上,“请吧!蓝教主!”有蓝若华在手,要跟龙尼莫久讨要蛊王总不至于没有半点儿筹码。
那头,脚步声促促,却是沈忠探到这边沈钺已经控住局面,按着一早商定的,带人过来,将蓝若华师徒三人,并其他剩余的两三个娑罗教堂主或是香主之内的团团围住。
好似大势已去,可蓝若华却不见惶然之色,反倒在叶辛夷剑下勾起红唇笑了起来。
那笑,不知为何,让叶辛夷陡然有些不安。
她惊抬起头来,下意识地望向沈钺无声征询,映入眼帘,却是他也一样写满疑虑的眼。
“大人!快看!”正在这时,沈忠却是脸色大变地指着某个方向道。
沈钺和叶辛夷蓦然扭头望向身后,却见那个方向浓烟滚滚,直冲天际,竟是着了火。
那个方向是……
叶辛夷脸色骤变,就是抵在蓝若华颈上,一直端得稳稳的剑都不稳地晃了一晃。
沈钺面沉如水,将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一双漆目如子夜,却又淬了冰,将蓝若华死死盯着。
蓝若华却在他的盯视下笑得更加得意了,“这没什么,当初她不就从那场火里逃出来了吗?我便还她一场火,让她重赴她的命运。这是她的命,谁也改不了。”
说罢,又是低低而笑。
叶辛夷怒极,“她怎么说也是你的师妹,蓝若华!你是不是人?有没有心?”
“师妹?她背叛我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我是她师姐呢?说白了,我们除了是一个师父教的,根本没什么感情,她是娑罗教的叛徒,早就该死了。留她到现在,已是我仁至义尽。眼下,若是能给你们重击,她也算死得其所了,你说,是与不是?”
“你!”叶辛夷恨得咬牙,偏偏却又顾忌着不敢杀她的样子取悦了蓝若华,让她笑得更是狂肆了两分。
“沈忠,你带着人过去,务必要将人给我救出来!”沈钺的目光如同钉子,牢牢盯在蓝若华面上,有如实质,须臾不离,却也不耽搁地沉声吩咐道。
“大人?”虽然只一个称呼,语调里饱含了沈忠的意思,他显然不那么赞同。莫说蓝若华的话不知可信与否,那处起烟只能看出是寨子的方向,是不是地牢犹未可知。就算果真是地牢着了火,不是还有夏三公子带了一队人吗?任务就是救地牢里的那个人。
他们眼下离了这里,就怕是中了人的计,若不能护得大人和夫人,才是真真该死。
沈忠这些顾虑,沈钺自然不可能不知,可他却是神色未变,声音又往下低了两度,简短的两个字,“快去!”却已含了不容转圜的坚决。
沈忠咬了咬牙,终究是领命,道一声“是”,便是带了人往着那浓烟滚滚处快步追了过去。
“你最好祈祷长如姐姐没事,否则,我定会将你千刀万剐。”叶辛夷的剑逼近蓝若华的颈间,却极有分寸,只让她痛,让她流血,却暂且避开了要害。
蓝若华半点儿不见惧色,“你和殷雪乔那个贱人一样,都是喜欢放狠话的,这心狠不狠得下却又另当别论了。当断不断的性子,拖拖拉拉,也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好。你比她唯一好一点儿的,也就你武功高一些,其他还真是一无是处。不过,你们母女俩倒都是一样的好命,不知何处来的魅惑人心的本事,居然都能引得男人为你们赴汤蹈火,连命都不要的。”
蓝若华那双内褶的桃花眼微微眯着,意有所指地望着沈钺,说出口的话,却是半点儿不好听。
“我爹我娘如何那是他们的事,蓝教主说起来也是个痴人,你们从前的爱恨纠葛,早该在我父母都去世时便了结了,你千不该万不该还要寻到我的头上。否则,娑罗教又何来今日之祸?恕我说话不好听,我这个一无是处的,却也一个不小心就毁了蓝教主你一辈子的心血。经此重创,我看你娑罗教怕是会自此一蹶不振了吧!”
蓝若华嘴角讥诮地一勾,正要开口,却又被叶辛夷哼了一声,恶狠狠堵住道,“你还是闭嘴吧!你想说,毁了你娑罗教的是我家阿钺,不是我吧?就算是我家阿钺,那也是我家的,是我男人。我们夫妻一体,不分你我。”
561 背叛
“只是可惜了,什么夫妻一体,蓝教主你这辈子是没这个福分感悟了。你爱的呀,不爱你。爱你的,你不爱。你爱的,因你而死,爱你的,看这样子,也没有多么惜你的命。不像我家阿钺,可以为了我,不惜性命。蓝教主倒是不如我这般一无是处,可却也不无我这般简单幸福。说白了,这傻人有傻福,老天爷还甚是公平,你说呢?蓝教主?”
叶辛夷微微扬着下巴,很是骄傲的小模样,说出口的话落在蓝若华耳中自然是不讨喜得紧,也不怕将蓝若华气得吐血似的。
蓝若华脸色都变了,可沈钺却是弯起了嘴角,只觉得她那副小模样,也是可爱得紧。
“你们不要太得意了。你自以为沈钺很聪明吗?结果还不是棋差一招?以为自己见招拆招便是高明了?”蓝若华双眸轻睐,带着两分挑衅和深意将沈钺瞥着,“殊不知真正高明的人,从来都是招连着招,层出不穷,局套着局,虚实难辨。”
沈钺单手负在身后,面上仍是淡淡,“蓝教主的意思是,龙尼莫久以你为饵,诱我们进局,本意自然是为了杀我,可杀不成,却也没事儿,将我拖住,也是一样。眼下,他怕已经是拿了那一对白玉珏踏上去寻前朝宝藏之路了。”
沈钺语调和神色都是淡淡,那些话从他嘴里出来,就好似谈论今日天气好坏一般的轻描淡写,可却让蓝若华的脸色一寸难看过一寸。
他恍若未觉,犹自道,“等到取得了宝藏,宁王自然就有恃无恐了,哪怕是要开战,也不怕军费不足,难以支撑的场面。何况,宁王如今已经是皇太弟,只要皇帝一死,他顺理成章继任皇位。他只怕允诺了龙尼莫久不少好处,等到他即位,怕是整个大名的西南就要直接划拨给你南越了,你们太子殿下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坐收我大名大好的百里河山,当真是打得好算盘。”
“比起这些,眼下一时的得失,自然不在太子殿下的眼里。何况,等到寻到了前朝宝藏,哪怕只能分得一半,怕也是好大一笔财富,就凭着这个,他的储君之位也是稳稳的,卯让杰和龙尼明休想动摇他分毫。而娑罗教彼时戴罪立功,自然也可巴着太子殿下扶摇直上,重回往日荣光。”说到这儿,沈钺毫不吝惜地用力鼓了鼓掌,真心实意地赞道,“太子殿下智计无双,果真是局中局,计中计,让人防不胜防。”
蓝若华虽然脸色有些不好看,却也不见什么惶然之色,哼了一声道,“就算你都猜到了那又如何,已经晚了。”
“谁说晚了?”沈钺语调沉冷而淡,轻飘飘一句话,全然不顾蓝若华蓦然僵硬的脸,倏然一扯嘴角,亮出一口白牙,那笑,阴恻恻的,瘆人得慌,至少蓝教主哪怕被人用剑抵在颈子上也没有怎么变色的脸却因着他这一笑,瞬间惨白如纸,就如同见鬼一般。
“谁说这懂局中局,计中计的,就只有他龙尼莫久一人?”
“是啊!蓝教主未免也太小瞧我家阿钺了。”叶辛夷在身后帮腔,得到了沈大人一抹笑作为回应。
这抹笑自然不如对着蓝教主那一抹,温暖柔软如常,并不会让叶辛夷生出见鬼般的感受。
于是,她也回他一笑。
她不知道,他有多么喜欢听她口中一个一个我家阿钺,或是我家大人的称呼他。
夫妻俩隔空相视莞尔,哪怕中间还隔着一个蓝若华,隔着剑光与血气,那画面,却也说不出的美好。
蓝翎儿和蓝素儿都微微黯下了双目,有黯然,有羡慕。
“什么意思?”唯独蓝若华,丝毫不为眼前的美好所动,只是心里拔凉拔凉,白着脸追问道。
“没什么意思。”对着她,叶辛夷就没那么耐心了,“蓝教主对着龙尼莫久推崇备至,虽然不爱,看样子,这崇拜和信任却是半点儿不少,既是如此,我们带着你去见他,这样.......可好?对了,两位蓝堂主也一并来吧!”
说罢,便是朝着蓝若华一递下巴,目光往寨子的方向一瞥道,“请吧!几位!”
蓝若华被人拿剑抵着脖子,自然是没得选择,蓝翎儿和蓝素儿对望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可不及动作,黑影一闪,沈钺已经掠到两人身后,轻鸿剑横握在手,直直抵在了蓝翎儿的腰后,对蓝素儿倒还算得礼遇,只给她比了一个请的动作。
这样的礼遇却也让蓝素儿和沈钺他们“勾结”的事实更加明确。
蓝翎儿望着蓝素儿的目光几乎能够喷出火来。
蓝素儿却是自来没有安全感的,可不敢因为此时沈钺对她的礼遇就有半分的放松。
面前这个男人的杀伐决断她可是见识过的,何况,她并未为他们取得蛊王……眼下,还真是硬不起腰杆来。
因而,只得干巴巴笑了一下,垂下头,也不去看蓝若华和蓝翎儿,见她们被沈钺和叶辛夷押着往前走,便也跟着迈开了步子。
“慢着!”正在这时,一声喝止骤然响起,一行人突然出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连珠!”蓝素儿先是喜,继而却又跟着狐疑地蹙起眉心。
那一行人中多数都是玄衣武士,只当先一人是个女子,可不就是蓝素儿的那个唤作连珠的亲信宫女吗?
只不过,那连珠却不过只是初初望了蓝素儿一眼,便是移开了视线,转而冷厉地与沈钺对视,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与平日里那副柔弱胆小,听话乖巧的模样大相径庭。
沈钺挑起眉来,“那日你故意从山坡上滚下,崴了脚,拖延了我们的行程我便知道你也是一号人物。只是,我本以为你是得自蓝素儿的授意,却没有想到,你居然会是龙尼莫久的人。这倒是我料错了。”
这话一出,蓝素儿本来还是疑虑的双眼陡然一怔,咬牙道,“连珠,你?”连珠自她进宫那日便已在她身边伺候。最开始只是一个洒扫的粗使宫女,又是老实,又是懦弱,常被别的内侍和宫女欺负。
她彼时刚进宫,举目无亲,虽然不至于如她那般让人欺负,可这心里也是孤单得很,见着她被欺负,有些感同身受,一时恻隐之心,便救下了她。
之后,这丫头便一直忠心耿耿,多次护她。
562 威胁
她因着自幼的经历,就是师父和师姐都不会轻易相信,可就是那一次次的忠心相护,才让她又终于信了人。
可是,眼下却告诉她,她这个唯一相信的人,居然……也是骗她的?
蓝素儿此时的心情,实在是难以名状。却好似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一般。
“蓝姑娘,难道很意外吗?你从进宫开始,原来龙尼莫久就防着你,一早便在你身边安插了眼线。你既然离宫都能带着这位连珠姑娘,想必是极为信任她。可惜了,目下看来,她忠于龙尼莫久,怕是更甚于忠于你啊!”
沈钺的轻笑声落在蓝素儿眼里,更觉刺耳,虽然明知沈钺有挑拨之心,可蓝素儿却已经控制不住心中被背叛,被欺骗,腾升而起的翻涌怒涛,双目渐渐赤红地死死盯着连珠。
连珠却并不看她,只是蹙了蹙眉道,“沈大人用不着挑拨离间,只需将蓝教主放了,否则,定会追悔莫及。”
说着,似是意有所指瞥了一眼叶辛夷的方向,这一眼,让沈钺蓦地眯起眼来,也让叶辛夷有些不安。
连珠却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蓦地扔出一个物件儿来。
那东西在地上轱辘了两圈儿,停在了沈钺的脚尖处。
是一只药瓶子,看似普通,可细微之处却让叶辛夷熟悉到心悸。
那是叶仕安的东西。
他惯常喜欢在药瓶的瓶塞处绑上不同的丝线以作信号,至少叶辛夷没有见过别的大夫有这个习惯。
当下,叶辛夷的脸色便是煞白了起来。
沈钺一愣,也明白了连珠的意思,一双眸子冷若冰,锐似箭,将连珠牢牢盯着,一股子寒气从脚底窜了上来,即便连珠自认胆识过人,这会儿还是被这人恍若看着死人一般的眼神看得有些害怕,悄悄咽了一口口水,强自镇定道,“沈大人莫不是不信吗?是了,你派去保护的人可是不少,而且得了命令,跟疯了似的,全然不顾自个儿的死活也要护着那位老爷子,我们殿下为了请老爷子做客,可是费了不少的工夫,更折损了不少的人马。若非是老爷子见你们那一方死伤惨重,实在不忍,这才自己同意了要随我们殿下去做客,只怕……不过,沈大人想要得到消息,自然也是不能够的。”
“当然了,若是这个药瓶不足以让沈大人和沈太太相信的话,我也可以让他们再从那位老爷子身上取下一个什么物件儿来,送来给沈大人和沈太太过目?”
这话里威胁的意思就太过明显了,叶辛夷心潮翻涌,再也忍不住了,咬牙道一声“你敢!”便是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手里的袖剑几乎就要从蓝若华颈上移开,朝着连珠飞掷而去。
“你们想要什么?只是放了蓝若华?”不等她动作,沈钺已经拔高嗓音,冷冷问道。
连珠点了点头,“是!只要沈大人放了蓝教主!”
“太子殿下对蓝教主还真是情深义重!”沈钺嗤笑一声,眼角余光瞥见蓝素儿面色惨白,神情恍惚地晃了晃身子,嘴角冷冷一撇,“我放了蓝教主,那你们总也该放了我爹吧?”
“老爷子我们暂且不能放,不过……”连珠招了招手,便有两个玄衣武士上前来,还押着一个人,眼上蒙了黑巾,可一眼便可瞧出身形轮廓,正是林秀蕴。
沈钺和叶辛夷神色都是微微一动。
“我们手里有两个人,用这一位来换蓝教主,很公平!沈大人和沈太太总不能不顾这一位的性命吧?”
自然不能不顾。
“那我爹呢?你们什么时候放?”叶辛夷急道。
“太子殿下说了,他知道沈大人和沈太太千里迢迢来一趟是为了什么,早前多次交手,双方各有损伤又是何必。不如请沈大人和沈太太早日回吧!等到你们离了南越国境,太子殿下自会放了那位老爷子,对了,就是沈大人和沈太太一心想求的蛊王,太子殿下也会双手奉上,就当与沈大人结个善缘。”
“毕竟沈大人这样的人物,可是让我们太子殿下相逢恨晚,只是,我家太子殿下却委实不愿与沈大人为敌,所以,他奉上沈大人想要的东西,换得沈大人离开,这也算得极好了,沈大人应该不会不同意吧?”
“我答应了,你们当真会放了我爹,并将蛊王交给我们?”沈钺语带怀疑。
“蛊王只是对娑罗教有用,放在太子殿下手中,却只是一样没用的玩意儿。而那位老爷子,对我们太子殿下也是无用,又何必因此与沈大人成为仇敌呢?何况……沈大人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沈钺点了点头,不显喜怒,不过显然对于这个说法是认同的,他可不就是别无选择吗?只要他们舍不下叶仕安的命。
“如此,我便信太子殿下一次了。太子殿下堂堂一国储君,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南越国本,想必不会出尔反尔。”
不软不硬说罢,沈钺回过头道,“欢欢儿,将蓝教主押过来吧!让他们放了林师叔。”
“阿钺!”叶辛夷神色间却有挣扎,也有惊诧。
龙尼莫久让连珠传的那些话,不能尽信,而蓝若华意味着什么,她不说他应该也是清楚明白,这无疑是在拿他的命,去赌龙尼莫久会信守承诺,放过叶仕安。
这赌注太大,赢面又小。
“快点儿!”沈钺也知道,可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叶辛夷自然也清楚,何况于她而言,沈钺的命重,叶仕安同样重……
迟疑了一瞬,她终究是咬了咬牙,将蓝若华推着上前来。
连珠也是一个眼色,那两个玄衣武士便将林秀蕴也推着上前来。
到了近前,两个人被推着同时往对方走去。
叶辛夷一把扯过林秀蕴,转而往沈钺的方向一推,一双杏眼微闪时,人已腾空而起,手中袖剑如同一道雷光,将近前的两个玄衣武士逼退,身形如同一阵轻烟般掠了过去。
连珠一惊,她身后那些玄衣武士也反应过来,纷纷拔出兵刃攻了过来。
却已是来不及,叶辛夷动作太快,飞窜到蓝若华身后,不等她反抗,便已提溜住了她的后衣领,拽着她,犹如拎小鸡一般,便将她又提溜回了原地。
然后,那把袖剑又再一次回到了蓝若华的颈上,大赫赫闪着雪亮的光。
563 狠劲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众人皆是一愣,连珠反应过来,便是咬着牙,恶狠狠瞪着叶辛夷道,“你……”
后头的话却是不必说出来了,蓝若华亦是咬牙道,“人无信则不立,你父亲自来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如何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当众反悔,你要不要脸?”
“脸面哪儿比得上性命重要?”叶辛夷浑不在意,微微扬高着下巴道,“我这会儿若言而有信放了你,龙尼莫久会言而有信放了我爹,还会将蛊王双手奉上?骗鬼呢?我跟敌人讲什么君子之德,我父亲若是地下有知,只怕棺材板儿都要按不住地跳起来揍我一顿吧?我若信了你们,那不是君子,是傻子!”
叶辛夷一翻白眼,“抱歉了,比起你们那位言行皆为典范,其人嘛,却冷心冷情,心狠手辣的太子殿下,我更宁愿相信自己手里的剑!”
“你!”回过头瞥向连珠,略带了两分不耐烦,“回去转告你们太子殿下,要想蓝教主好端端的,便带了我爹和蛊王来换,记得了,对我爹优待着点儿,我若是瞧见他瘦了伤了,哪怕是掉了一根儿头发丝儿,我也会很不高兴。”
“我一不高兴,自然会想法子千倍百倍地找补回来,只要是太子殿下能舍得下蓝教主。”
这样直白地将龙尼莫久对蓝若华的心思说出来,在场的众人脸色都有些尴尬。
叶辛夷却是眉心一皱,杏眼中锐气难挡,扫向连珠道,“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些回去向你家殿下禀报?他不急着换蓝教主回去,我还怕你们委屈了我爹呢。”
连珠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瞪着叶辛夷,心里又是不甘,又是愤恨,却也知道大局已定,狠狠咬了咬牙道,“你们最好将蓝教主照看好了,否则,你们知道后果,千万不要后悔!我们走!”
一声喝令,那些玄衣武士没有半分异议,尽皆跟在身后,快步而去,转眼便走了个干净。
蓝若华气得不行,冷若冰霜的姿态全然不在,对着叶辛夷便开始骂了起来,倒是没有说夏长青半句不是,话里话外只围绕着叶辛夷肖其母,一样卑鄙无耻,心狠手辣之类的,对她父亲倒果真是情深义重得很。
叶辛夷虽然对殷雪乔没什么感情,且对她行事也存了两分心结,可却也不耐烦听这些,眉心一皱,便是毫不留情地将她袖子里的帕子团了团,不由分说……塞进了蓝若华的嘴里。
耳根子骤然清静了。
蓝若华瞪着她,不敢置信一般,双目含了泪,屈辱而愤怒的。
蓝翎儿和蓝素儿师姐妹俩亦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叶辛夷,显然,蓝若华怕是到现在为止,至少是之前从未受过这般的……折辱。
可惜,叶辛夷这会儿正满肚子的火,朝不着那个真正卑鄙无耻到居然绑了她爹来威胁他们的龙尼莫久发,难不成连对着蓝若华还要忍手忍口?她又不是那等善恶不分,旁人都对她又打又杀了,她还能待人以德报怨的蠢货。
“看着我作甚?别忘了,蓝教主现在是阶下囚。蓝教主还是保佑着龙尼莫久惜你的命,会好好待我爹,好好将蛊王交过来,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我的轻鸿剑虽然不常饮血,可却也嗜血。尤其是喜欢将人肉一块儿块儿片得像纸一样薄。”
明明是一张带笑唇和甜美脸,可一旦狠起来,居然也能冷成这样,伴随着那阴恻恻的语气,不知怎的,便能让人轻易联想到她用轻鸿剑片肉的画面,即便是蓝若华都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更别说蓝翎儿和蓝素儿两个了,更是吓得面如土色。
林秀蕴被反剪绑着,那绳索被沈钺一剑割裂了,她自己取下蒙眼的黑布条,清冷着嗓音道,“我本是不愿,想让他们先送师兄来,我留下当人质,可他们不允,师兄也是不肯。”
他们自然是不允。毕竟在龙尼莫久看来,叶仕安这个爹自然要比林秀蕴这个师叔要有分量得多。
叶仕安的心思就更不难猜了,他既是为了那些护卫伤亡过甚而主动为质,又如何会让林秀蕴因他蒙难?
说到底,林秀蕴可是为了他,才冒险来南越一趟的。他欠她的,已经那么多,难以偿还,若再让她有个好歹,只怕他至死都不会原谅自己。
更何况,他是男人,自该有男人的担当。
叶辛夷有些艰涩地勾了勾唇角,“师叔不要这么说,说到底,都是因为我,爹和师叔才会陷入险境……眼下师叔能够没事,也是好事一桩。
“是啊!师叔,眼下蓝若华在我们手里,想必爹一时也不会有碍,咱们总能救出他的。”沈钺帮腔道,默了一瞬,方又道,“霍勇他们......师叔可知道如何了?”
“当日他们护着我和师兄,半分不让。可南越人是来者不善,来了不少人,还都是高手。师兄见他们......伤亡得厉害,这才主动站出来为质。他们都是忠心耿耿,且铁骨铮铮的汉子,若师兄眼睁睁看着他们为了护我们战死,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狠得下心的,所以.......其实结果都一样,只是却要死更多人罢了。当时他们人人都带了伤,还有不少都是重伤,只是之后,便再未见到过了。”
所以,究竟是死是活,还真不清楚。
沈钺黯下双目,叶辛夷亦然。
这些能够追随他们到南越的,都是真正忠心耿耿的亲信,眼下,看他们为了护叶仕安他们,生死不知,他们哪一个又能好过?
只眼下,却不是感怀的时候。
沈钺叹息一声,押着蓝翎儿上前来道,“走吧!”
前头寨子里的事端还没有平息,还有蓝如意,也不知安然与否。
叶辛夷转头望着他,眼里积淀着种种情绪,交汇成千言万语,可四目相对,却又一字都说不出,当然,也不必说。
她喉头滚了两滚,“嗯”了一声,便是用袖剑抵着蓝若华上前,“走!”
夫妻二人一个押着蓝若华,一个押着蓝翎儿,将蓝素儿夹在中间,朝着寨子的方向而去。
离寨子越近,便越能感觉到呛人的烟味儿。不过却已经没了方才那种浓烟滚滚,直冲天际的样子了,想必,火已经扑灭了。
只是不知夏延风和蓝如意他们如何。
564 保重
叶辛夷心里正在发急,烟雾缭绕中倒是瞧见了不少人影,都穿着娑罗教弟子的衣服,来来往往,怕都是忙着救火和善后,一时间也分不清哪些是自己人。
就在这时,却听得一声呼唤“妹妹”,一个人影奔了过来。
那嗓音听得叶辛夷一喜,再定睛一看,那人虽然一身的狼狈,衣裳被烧焦了好几处,头发也被燎了些,更是满面的黑灰,却是四肢健全,行动自如,可见无碍,便是不由得也欢喜起来,“姐姐!”
正是冷长如,转眼间,她已经奔到了跟前来,“姐姐没事儿真是太好了。”
叶辛夷笑道。
冷长如点着头道,“不只我没事儿,大家都没事儿。梦秋也已经救出来了,多亏你们的人,帮着大长老拨乱反正,否则,娑罗教怕是就真要在今日覆灭了。”
说到这儿,冷长如冷冷望向被叶辛夷拿袖剑抵在腰间的蓝若华,见她被帕子塞了嘴,也是狼狈得很,没有比她好到哪儿去。先是有些诧异,继而却很是痛快地笑了起来,“我没能被烧死,师姐是不是觉得很遗憾啊?让师姐失望,我还真是抱歉了。”
正说话间,前头又有人来,却是夏延风。
他也是一身的烟尘,狼狈不堪,到得近前来,先是急切地以目光逡巡了沈钺和叶辛夷一遍,见他们安然无恙,这才大大松了口气,“好在你们无事。”说罢,又是皱眉望向沈钺道,“你也是,又何必还让沈忠他们来帮我?若是让旁人有机可乘可怎么好?”
叶辛夷奇怪地瞥了一眼夏延风,又看了看蓝如意,这两人看起来都是神色如常的模样,可太如常了,反倒越发衬出两分不同寻常来。
而且,自从夏延风出现,这两人的目光便没有对到一处过。
夏延风没有看向蓝如意,而蓝如意也好像夏延风根本没有来,不存在一般,没有朝他瞥过一眼。
沈钺也察觉有些不对劲,皱眉看了看这两人,又与叶辛夷对望一眼后道,“最要紧是大家都没事儿。不过......咱们可能没有多少时间了,这里的事儿也差不多落定了,咱们怕是要快些离开。”
“咱们的人帮着善后,过一会儿也就好了。你们稍稍休整一下,我这便去通知咱们的人。”夏延风意有所指地瞥了瞥被他们夫妻二人制住的蓝若华师徒,说罢,便是急急转身,又一头扎进了那烟雾之中。
这个时候,梦秋也过来了,上前来谢过了沈钺和叶辛夷相救之恩。虽然沈钺表明那日梦秋是为了掩护他们才遭了无妄之灾,可梦秋却坚持他们这样要紧的时刻却还记得拨出人马去救他,那便是对他有恩,承得起他这一拜。
沈钺和叶辛夷见他坚持,便也只得承下了他这恩。
蓝如意凑到梦秋耳边低语了两句,梦秋点了点头,便从腰间掏出了一只瓷瓶,递给沈钺道,“一点儿小东西,但愿能帮上沈大人的忙。”
蓝如意的下巴亦是朝着蓝若华师徒几人的方向递了递,“有了这个,至少要轻松许多,一会儿梦秋便向你们说明这小东西如何用。”
沈钺和叶辛夷心领神会,“多谢。”
只是听这话的意思......叶辛夷挑起眉来,“姐姐的意思是......不同我们一道走了?”
那头正好夏延风去传完话回来了,还带着大长老一道。
到得近前,刚好听得叶辛夷问出这句话,脚下的步伐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只一瞬,又若无其事地恢复如常。
蓝如意目光微微往后一瞥,面上却是不显,容色淡淡道,“我在外头十多年了,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才生出了两分倦鸟归巢的感觉来。我终究是在娑罗教长大的,这里是我的根,从前娑罗教好,我或许还能不在意,只自私地过自己的生活。可如今,娑罗教遭此重创,百废待兴,我却实在无法心安理得地只顾自己逍遥快活。所以......我想要留下来,帮着大长老一起重振娑罗教,也好让我师父泉下能够瞑目。”
夏延风已和大长老走到了几人跟前,想必蓝如意的话是听了个实打实,可他面上却是没有半点儿情绪的波动,倒好似浑不在意一般。
叶辛夷看看这个,再瞥一眼那个,登时锁紧眉来。这两人怎么回事?没有半分生离死别后再重逢的喜悦或是激动,也没有怨怼和伤痛,怎么反倒有志一同地好似将对方视同陌路了一般?
奈何,这样的事,叶辛夷再急也没有用,再急也不能随意开口。
那头,大长老已经杵着木杖朝着沈钺深深一拜,“老身代我娑罗教上下谢沈大人大恩。”方才,他们的人尽皆被龙尼莫久派来的玄衣武士制住,若非得了沈钺的人援手,此刻,说不得比之眼下境况还要不如。
沈钺却有些不好意思,“贵教遭此重创,说穿了也有沈某之过。沈某虽与蓝若华他们有私怨,说到底,却也与娑罗教没有多少相干,连累了大长老和诸位娑罗教弟子,沈某也是有些过意不去。”
“沈大人言重了,你们与蓝若华的恩怨方才老身也隐约听说过了,终归是因果报应,怨不着旁人。”大长老却是极为通情理,望了蓝若华一眼,又是躬身一拜。
沈钺上前一步,将大长老扶起,默了一瞬,才道,“大长老,娑罗教终归是江湖人,江湖与朝堂,应该泾渭分明。朝堂是海,娑罗教却不过只是江河中的小鱼,这小鱼在江河之中尚能如鱼得水,可若是入了大海之中,怕是不消多久,便会被那海中的惊涛骇浪吞没了。”
“多谢沈大人善言,老身省得。多谢!”
沈钺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头见他们的人虽然都是浑身狼狈,却都是全须全尾、精神抖擞地聚拢了过来,便也不再赘言,朝着大长老抱拳一揖道,“本该帮着大长老善后,奈何尚有要事在身,耽搁不得。只得就此别过了,各位,保重!”
说着,朝着梦秋和蓝如意也是一拱手。
“保重!”梦秋利落一抱拳,神色还是淡冷,可整个人却好似比之前又沉稳了许多,他不只是对修习蛊术颇有天分,而且性情沉稳踏实,来日,说不得就要成为娑罗教的中流砥柱了。
565 是梦
叶辛夷望向蓝如意时,却多了两分迟疑和欲言又止,“姐姐你......”真的不跟我们走吗?
叶辛夷瞥了一眼她三哥的方向,本还盼着夏延风说些什么,却没有想到夏延风只是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足尖,不知在想些什么,可侧颜看去,却沉默如同一道暗影,嘴角更是抿得紧紧的。
她不知怎的,便是心口一凉。
蓝如意却已经朝着她咧开嘴角笑了起来,抬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些年,与妹妹把酒言欢,甚是痛快。只是今回没能帮你们谋得蛊王,实在可惜,可我信妹妹是有福之人,信沈大人吉人自有天相,此一去,定能马到功成,得偿所愿。至于咱们……”
蓝如意一笑,洒脱爽朗一如她们初见之时,“江湖山高水长,可后会总有期。到时,我还要寻妹妹一起喝酒,一醉方休!”
叶辛夷望着她,突然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了,最后,只能喉间微滚,艰涩地点了点头,“那好,姐姐保重!”
“你也是,千万保重!”蓝如意微微勾起唇角,直到此时,才抬起眼来,轻轻睐向某个方向。
目光落处,是夏延风,他也恰恰在此时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平和却又暗涌,没有说一个字,却又好似已经说过了万语千言。
一个回眸,一个转身,蓝如意唇角边衔着的微笑,夏延风转身间,步履的洒脱,她好似刹那间,尽皆读懂。
这世间的感情,千姿百态,却不独有相濡以沫,生死相守的一种。
可是……手间一暖,已被熟悉的温暖和安定所包覆,她抬起眼,望着那双夜海般的漆眸微笑,若能相濡以沫,谁又愿相忘于江湖?
何况只要执手,两心如一,就算前路风雨坎坷,刀山火海,那又何惧?
“我要那只鸟儿,快点儿!帮我抓下来!”小小的女孩儿穿一身普通的粉色衣裙,叉腰站在树下,对着树上的少年朗声道。
语调很是爽脆,却听不出什么骄矜之色,却是真正信任亲近的直爽。
树上的少年却是笑了,“别的女孩子都喜欢花儿,你倒不同,非要鸟儿。”
“花儿有什么好的?摘下来过不了两日便蔫了,这鸟儿却甚是鲜活。你别说话,小心将那鸟儿吓得飞走了。”女孩儿忙将食指抵在唇上,对着他轻轻吁了一声。
这个动静,若有鸟,也早该被惊飞了才是。
少年想着,将手向那鸟巢伸了过去,谁知,指间刚触及,却听到了几声“唧唧”的声响,很是细弱。
他探头去看,却见那鸟巢里有几只刚刚出生不久的幼鸟,都是嗷嗷待哺的模样。他不由愣了愣,底下小姑娘又再催了。
少年目光微微一闪,终究是将那三只幼鸟并鸟巢一并抄在手里,而后足下轻轻一点,便从树上一跃而下。
小姑娘已经瞧见了他手里的鸟巢,便是快步迎了过来。
少年将那鸟巢递给她,她小心地捧着,低头用手指逗弄着那几只幼鸟,小脸上漾开了难得的笑。
“你们饿了,是不是?我带你们去吃东西!”小姑娘细声细气地跟鸟儿们说着话,便是捧着鸟巢转了身。
“欸!等等,阿欢!”少年轻唤住她,“这母鸟怕是出去觅食去了,你把它们带走,它们岂不是见不着它们的娘亲了?”
“它们的娘亲……它们本也见不着了。那只母鸟已经死了!”小姑娘的声音一瞬间变得有些悠远。
少年愣了愣,却看着小姑娘已经走远了。
他想着,原来如此……她才非要那几只鸟儿……没了母鸟,那几只鸟儿待在树上,怕是只能饿死吧?
阿欢倒是一直这般善良。
少年心里软成了一团,笑着要追上前去。
可不知为何,脚下却是动也动不了。
少年脸上的笑容缓缓消逸,想要张口喊,发现口不能张,想要伸手去抓,身体却好似不是自己的,半点儿不受控制一般,动弹不得。
他急得憋出了两眼的泪,那一声“阿欢”却还是梗在了喉咙口,发不出半点儿声息。
渐次模糊的视线里,却是小姑娘捧着鸟巢,渐行渐远的背影。
她越走越远……远到他好像再也触碰不到的地方……
阿欢!
一个激灵,他骤然从梦中惊醒,头顶上,天光正亮,晨起的日光和煦,从微风下轻轻摇曳的树叶枝丫间的间隙筛落下来,匀匀照在他脸上,即便隔着银制的面具也能感觉到温度。
哪里还有梦境中那树那鸟,那小姑娘,还有那少年?
“公子?”他耳边传来一声呼唤,他怔忪着醒过神来,却是骤然弹身而起,问一声“龙尼殿下呢?”
听得亲信护卫愣愣回一声“在那头呢”,他便已经大步而行,朝着护卫所指的方向快步而去。
昨日,抓获了几个一路不知死活跟着他们的人,龙尼莫久说了,昨夜夜深,再找地方栖身也是麻烦,索性再让他们活一日,今日清早启程之前再行处决,也省得死人污了他们暂时栖身之处。
这个时辰了……也不知是否还来得及。
他脚下如同生了风,转眼已经见到了人,正好瞧见被绑在一处的那些个浑身是伤,且衣衫褴褛的人,被押着在一个锦衣男子跟前,他正摩挲着手指,侧颜冷凛,语调森冷地道,“孤已经饶过你们一回,奈何你们却不懂得惜命,居然还要追上来,既是如此,那孤便也容不得你们了。”
说着,轻轻一个手势,他那些个手下便纷纷拔出了雪亮的刀刃,顷刻间便要落在那些人的身上。
“龙尼殿下!”他急急喊了一声。
能被称为龙尼殿下,又自称为“孤”的人,还真不多。
正是龙尼莫久。
只是,他此时却并未安卧于南越东宫中养伤,反倒是在这大名与南越边境之处的深山里,昨夜甚至露宿荒野。
听得这一声唤,龙尼莫久有些诧异,却还是打了个手势,让手下暂且停止了动作,而后笑着挑眉望向朝他大步行来的男人,道,“三公子,请再稍待片刻,等孤将这里的事儿处置完了,咱们便启程。”
“还请龙尼殿下将这些人放了吧!”被称作三公子的人上前一步,与龙尼莫久并肩而立,目光落在地上那几个被死死绑着,一脸血污,浑身是伤的汉子身上,语调淡淡道。
566 行善
听了他的话,龙尼莫久却是诧异了,“放了?”
“嗯。”三公子点了点头,“咱们此行事关重大,无谓横生枝节,而且,我听说我们要做的这类事忌讳颇多,沾染了血光终是不祥。何况,这几个人我听了龙尼殿下的话,知道他们说到底也是忠心之人,无关大局,放了便也放了。”
“就怕他们还有别的诡计,防不胜防。”三公子的话倒也不无道理,这几个人本是死不足惜,可若是沾染了血光便是不祥,对他们此行的目的有影响,那还真就不能杀了。
可这几个人的能耐,他已经低估了一回,这会儿还真觉得只有死人才能一劳永逸。
三公子声音冷冷淡淡,被面具遮掩着,看不清楚表情,却能隐隐听出两分不耐,“如果龙尼殿下不放心,将他们绑在这里,由着他们自生自灭便是,总之,咱们自己手里不要沾血便好。”
龙尼莫久想想,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这荒山野岭的,甚少有人路过,至少,他们走了这么多天,除了他们自己和这么些跟着的人,还没有遇到半个其他的人影,何况,野兽出没,他们说不得也是活不下来。
“将他们绑在树上,绑结实点儿。”
“是!”他那些手下应了一声,便是很快将那几个汉子串成一串,然后牢牢绑在了一棵三人合抱粗细的大树上,那绳索更是牢实。
这几个人都是身负重伤,一路追来这里,不过是因着意志力惊人,可此时已是强弩之末,按理是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的。
可龙尼莫久见了,却还觉得不是那么放心,冷冷道,“将他们都给孤敲晕了!”
这样一来,即便他们侥幸活着,又侥幸逃脱,却也应该再追不上来了。
那些手下自然又是依令照办。
龙尼莫久这才满意了,转头笑望三公子道,“这样应该就无碍了吧?”
“龙尼殿下做主便是。”三公子冷淡地应了一声,便是转过了身,缓步走开。
梦见了她,竟让他这颗早已冷硬的心出乎意料地软了一回,本来以为早就丢弃了的良善居然不合时宜地冒了头,罢了!她那个留不住的背影总让他不安,就当是日行一善吧,或许,上苍会看在这几条性命的份儿上,记得这一丝功德,哪怕多多照拂她一点儿,那也好。
龙尼莫久望着他的背影,神色微敛,双目沉黯,辨不出喜怒。
觉出两分不对,转过头道,“你做什么呢?”
他身后,那几个被绑在树上,敲晕了的汉子旁边,一个身穿藏蓝色衣裳的瘦小男子正在转悠着,听得这一声问,笑呵呵抬起头来道,“殿下,奴才检查一下他们绑的可结实,看过之后可以确定,他们绝对挣脱不开。殿下可以放心了。”他一边回着话,一边小跑着过来。
白净无须的脸上笑容热切,却又不显谄媚,龙尼莫久本来心头乍起的一丝疑虑登时消散无踪,笑叹一声道,“你倒是乖觉,难怪你师父都觉得你能接他的班了。好好表现,回去后,孤自会有赏。”
听到这一句,那内官笑得更欢了,挺直背脊,很是响亮地应了一声“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样,只那嗓音却尖细得紧,很是不搭调,便显得有两分滑稽,倒是取悦了龙尼莫久,指着他笑了一回,这才道,“走吧!该启程了。”
“是!殿下先歇着!奴才这就去收拾妥当。”他笑呵呵一溜烟儿跑走,等到跑远了,才回过头来,见龙尼莫久根本没有瞧自己这边,这才一转眸,望向被绑着的那一群人,目光闪了两闪。
一路纵马疾驰,沈钺他们除非必要的休息,根本不敢停,不能停,只要想到叶仕安还在龙尼莫久手中,他们恨不得立时插翅便飞过去,只是人也好,马也好,都要必要的休息,否则,欲速则不达。
眼看着离南越与大名边境已经越来越近,沈钺每日里无论是在马背上,还是休息时沉默的时间也越来越多起来。
当年沈七星得到这对白玉珏,对这所谓的前朝宝藏还是有些了解的,据说,这宝藏是前朝数代积累的财富,也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便秘密修建了一个宝库,将之全都藏了起来。
只是这宝藏更多的只是一个不知真假的传说,真正知道它所在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那对白玉珏合在一起,当中隐现的纹路便是指明了宝藏所在,可不止于此,那白玉珏既是地图,也是开启宝藏的钥匙。
当初是由帮着前朝皇室修建宝库的一家人秘密保管守护的,后来也不知为何流露了出来。
据说,当时修建这宝库,还有一个南越能人相助,此人据说如同神人,能让鸟兽虫鱼听他号令。传得神乎其神,究竟是何人,沈七星当初也猜测过,所谓的让鸟兽虫鱼听其号令不过是神化罢了,这人多半是个蛊师。
只怕,还是个很厉害的蛊师。而南越最厉害的蛊师都是传承自大祭司一脉,也有可能就是娑罗教人。
而此次,鸣玉山娑罗教总坛一行,倒是让沈钺证实了他师父的这一猜测。
娑罗教并不懂什么机关和奇门遁甲之术,那他们的圣坛又是出自何人手笔?
这些巧合加起来,便可以拼凑出真相。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蓝若华会参与此事的原因之一。
前头又是一个岔路口,沈钺勒停马儿,沈忠已经跳了下来,与其他两个人很快在岔路口附近逡巡,而后指着左边的方向道,“那边。”
沈钺点头,拨转马头,朝着左边那条山道又疾驰而去。
天色渐渐昏暗,密匝的深林中,好似连天光也透不进来一般。
不远处几只鸟雀惊起,沈钺蓦地勒停马儿,身后十几轻骑也都跟着停下,他一个手势,众人都是敛了声息,四下里安静得只闻风声。
突然,一声细微的声响窜入耳中,沈钺往沈忠望去一眼,后者心领神会,抬手招了几个人,无声地下了马,一直紧着手里的兵刃,朝着方才那细微声响传来的方向探步而去。
叶辛夷拍马上前,与沈钺并辔而立,两人对望一眼,又瞄了一眼身后几匹马上,被喂了梦秋给的蛊毒而人事不知,又被绳索牢牢缚在马背上的蓝若华师徒几人,都是不约而同地敛了眉。
567 忠心
从他们离开鸣玉山已经是第七日了,一路披星戴月地赶,眼看着前头便是大名边界了,估摸着也该差不多了,越是如此,越是听见点儿风吹草动都不能掉以轻心。
好在,这一回是虚惊一场。
“大人!你快看!谁来了?”沈忠的声音里透着藏不住的欢喜。
沈钺和叶辛夷定睛看去,沈忠他们并其他几个人影正分开灌木丛而来,那几个人居然是……霍勇他们?
沈钺和叶辛夷都是一惊,继而又是一喜,两人不由都是翻身下马来,沈钺更是大步迎了上去。
到得近前,霍勇几个却是一脸羞愧地拱手跪下道,“大人!太太!属下等失职,没有护好叶先生,累他落入敌手,生死不知,还请大人和太太责罚!”
那声音里微微带了哽咽,羞愧难当,霍勇那样一个汉子将脸深埋着,迟迟不肯抬起。
沈钺的目光逡巡过他们那满身不及打理的血污和狼狈,还有那些肉眼可见的伤痕……心里也是难受得厉害。
“起来!”他上前一步,恁是将死死跪在地上的霍勇扶了起来,而后又望向身后那几个,“你们也都起来!”
沈钺抬手拍了拍霍勇的肩,良久之后,才低声道,“辛苦了!”
就这么三个字,让霍勇和他身后那几个人都蓦然红了眼眶。
叶辛夷亦是赶着上前道,“别说那些,怪不着你们,大家还活着,比什么都要紧。”
她爹尚且自愿为质保住他们,何况这一身的伤,可见他们当时有多么拼命,谁又能忍心责怪他们?
这些时日,沈钺虽然一句未曾多说,可叶辛夷知道,他心里有多么挂记霍勇他们。
当日派出保护叶仕安和林秀蕴的差不多二十人,可眼下,却不过剩下了这么寥寥可数的几个,还都是一身的伤……
待得众人情绪都稍稍平复了些,沈钺才问道,“对了,你们在这里,可是追着龙尼莫久来的?他果真将我爹也一并带着?”
霍勇点了点头,“当日,叶先生自愿为质,属下等才得以苟活。龙尼莫久虽还算信守承诺,没有杀我们,却是将我们派人看管了起来。属下知道他定是打了主意怕是还要利用我们,而且,叶先生被他带走,也不知要干什么,属下怕他对叶先生不利,也怕他借着叶先生威胁大人和太太,所以,便想法子带着人偷偷逃了出来,费了一番工夫才追了上来。只是,属下不才,跟到前头,非但没有寻着机会将叶先生救出,反倒被他们拿住了。”
霍勇擅长追踪,他能追着龙尼莫久从陵城到这里,也是本事。
只是,在沈钺看来,却是理所应当。
“若非这个,属下等只怕被绑在那大树之上,也是在劫难逃。”霍勇摊开掌心,手里放着一根拇指粗细的刀片,也只一指长。他清醒之时,这刀片就搁在他掌心里,若非借着这个,他也割不开绳索,带着其他几个人逃出来,遇见大人,此时若非已经渴死饿死,便已是丧生于野兽之口了。
沈钺瞄了一眼他手心里那刀片,却是神色淡淡的模样,霍勇便知道,这刀片的由来,大人应该是清楚的。
只是,很显然不该他们问。
“阿钺,现在怎么办?”叶辛夷上前一步,轻轻搭上沈钺的手臂,语调里含着两分忧虑。
果真还是沈钺猜到了龙尼莫久的心思,他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竟是连来寻前朝宝藏,也将她爹一并带着,也不嫌累赘的。
他自然不嫌累赘,若是他们追来了,她爹便是他的保命符,若是没有,只要她和沈钺还活着,她爹便终能派上用场。
“沈忠,传书去给夏延风,让他们尽快赶来汇合。”沈钺虽然料定龙尼莫久定会将叶仕安一并带着,却因事关叶仕安,也不敢太过自负。因而,他们离了鸣玉山之后,便是兵分两路。由他和叶辛夷带了大部分人马星夜疾驰来追龙尼莫久他们,而夏延风和林秀蕴则带了剩下的人马赶往陵城,以防万一。
如今既然见着了霍勇他们,确定了叶仕安不在陵城,那么夏延风他们自然没有必要再在那里浪费时间。赶了来,说不得等到与龙尼莫久他们较量之时,还能助上一臂之力。
“霍勇,你们伤着,便留在附近好好养着伤,等着夏延风他们。”
霍勇张口要说什么,沈钺却已经眉峰一皱道,“不要逞强,你们如今身上都带着伤,强撑跟着非但帮不上忙,还会拖累我们。”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哪怕是事实。
霍勇和与他一路那几个人都是黯了神色。
“这是命令,你们在这儿养上几日,等到夏延风来了,你们再赶上来,一样有用武之地。届时大杀一回,一雪前耻也未尝不可。”沈钺话锋一转,又道。
虽然语调淡淡,霍勇几人却分明从那话语中汲取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不仅觉得安慰,更觉得热血沸腾。
不由得都是站直了背脊,语调铿锵地应了一声“是!”
沈钺抬手轻轻拍了拍霍勇的肩,然后对沈忠道,“给他们留些药和食物,再留下五个人照应,其余的人都上马,咱们可得尽快追上才是。”
沈忠应一声“是”,便立马下去安排了。
霍勇望着沈钺,却迟疑道,“大人!我们一路追着龙尼莫久从陵城出来,两日前,他却与另外一伙人汇合,一路往这深山里走。那伙人都戴着面具,藏头露尾,可是看那行事做派,却不像是南越人。昨日,幸得那伙人领头的一个帮属下等说话,龙尼莫久才没有立时杀了我们。属下听龙尼莫久管他叫‘三公子’,而那个人一张口,便是一口正宗的官话,没有半点儿口音。”
沈钺和叶辛夷对望一眼,脸上倒是没什么意外之色。
沈钺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安心养伤,什么都不必多想!我自有分寸。”话落,便也不再赘言,蓦地转身,大步朝着他的坐骑而去。
叶辛夷垂下眸子,无声跟了上去,眼里却是暗潮汹涌。
能被称为三公子,还被龙尼莫久尊敬的大名人,能是什么人?
难道.......当真是他吗?
叶辛夷茫茫然翻上马背,有一瞬的心乱如麻,甚至没有察觉到沈钺往她望过来的,若有所思的目光。
568 晚了
“晚了!”一路马不停蹄,星夜兼程,又行了两日的山路,直到见着了一众被拴在山道边上的马儿,知道前头怕是再行不得马,他们这才也跟着下了马。弃马而行,又走了半日的工夫,终于在黄昏之时,寻见了这处地方。
前头是一个山洞的入口,只那山洞明显可以看出人为的痕迹,只是有些年头了,那些痕迹已快要流于自然,边上还留了几个人把守。个个都是目光精锐,两侧太阳穴凸起,尽是高手。
当中有几个是与他们之前在娑罗教遇见的那些龙尼莫久的手下一般无二的玄衣打扮,另外几个面上则都覆了铁制的面具。
他们在远处的一个高地上蹲伏观察了片刻,沈钺便是沉声道出结论。
叶辛夷心知他的意思,那山洞已然洞开,而只余这么几个人把守,不见龙尼莫久和那位霍勇口中,被龙尼莫久称作“三公子”的神秘大名人,想必他们都已是进洞中去了。
而逡巡了一圈儿,也不见她爹。龙尼莫久倒是也不嫌麻烦,哪怕是进洞去寻宝,也将她爹一并带着。
“现在怎么办?”要将外头这些个人解决了倒也不是难事。
“他们手里有白玉珏,地图和钥匙都在手,想必就是里头的机关也奈何不得他们,可我们没有白玉珏啊!”所谓宝藏,藏宝之地自来都不会任人随意进出,有了那白玉珏,龙尼莫久他们要进去自然容易,可于他们而言,怕就是危机重重。
若是进去寻人不得,反倒陷入险境,未免得不偿失。
毕竟,他们并非冲着所谓宝藏而来。
“可是.......也万万不能让他们得逞不是?”莫说什么家国大事,就冲着她如今跟龙尼莫久结下的梁子,她都万万不想见他如愿。
“是啊!所以,在他们出来之前,咱们得想想法子,好好布置一番,以恭候他们大驾!”沈钺倏然勾起唇角,笑得深意,却也透着两分冷锐寒气。
这山中多雨,前两日毎到入夜时分就会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而且这林间荫蔽,就算没有下雨,也好似笼着浓浓的湿气。今日倒是难得是个艳阳天,阳光总是无孔不入的,哪怕只是从树叶间筛落,也好似蒸腾走了些许潮气。
入夜后,天上也有星光泻下,让整个山林都笼罩在一层静谧的银纱之中,若隐若现。
四周万籁俱寂,便显得风声细细,虫鸣蛩蛩都变得格外明显起来。
因而,响起人声时,虽然轻微,落在耳中,也是清晰无比。
人声、伴随着脚步声,还有隐约拖拽重物的声响,从那山洞中传出,由远及近。
终于,几个人影率先出了洞口。
怕是在洞里憋得久了,脸色都算不上好,冲出山洞时的步伐显得仓促了些,到了洞外,更是什么都顾不上,先连着大大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算罢了。
这几个人是几个亲卫簇拥着当先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龙尼莫久,另外一个,脸上戴着银制的面具,虽然是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打扮,可料子却是上好的锦缎,想必就是那位“三公子”了。
远远看去,他背脊挺得笔直,身姿如松,即便脸被遮住了,可却还是一眼可以看出气度不凡来,这样的气度自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形成,一举手一投足间,有一种魏晋名士一般的清贵之气。
叶辛夷微微眯起眼来,心里的怀疑几乎已经快要漫溢而出。
那银制面具后的脸,是不是她以为的那一张?
只是下一瞬,叶辛夷便是再顾不得关心这个了。
他们是头先出来的,不过后头却还有人,鱼贯而出。
紧接着又出来了好些个人,可当中那个被反剪了双手绑着,被人推攘着出来的中年文士可不就是叶仕安吗?
不过这么些时日不见,她爹便清减了许多,虽然算不上多么狼狈,可被人捆着,沦为阶下囚,朝不保夕的,能好到哪里去?
叶辛夷心口一掐,疼得紧,可她还记得沈钺的计划,一时死死咬了牙,不让自己动。
可握在轻鸿剑剑柄上的手都已经指节泛白,青筋暴起了,更别说嘴里,已经尝到了咸腥的铁锈味儿。
沈钺没有回头,便是将手覆在了她手背之上,透过枝丫的间隙紧紧盯着那一处。
后头还有侍卫鱼贯而出,前头护卫他们安全和押解叶仕安这个人质的出来后,后头的护卫三三两两拖拽着箱子。
那箱子远远看去便是黑铁木制成,而且听那拖拽的动静,只怕就沉得很。
龙尼莫久呼吸了两下,觉得胸口的憋闷感轻了几分,脸上便是展开笑来,“这一回也算得不虚此行了。三公子若是忙,便先将这些带走,回头孤再派人将余下的送去。”
那“三公子”却没有搭龙尼莫久的腔,反倒皱着眉四处逡巡着。
好敏锐的人!
这才刚出了洞口,就是龙尼莫久都才缓过劲儿来,他却已经察觉出不对劲了。
沈钺挑起眉来,轻拍了一下叶辛夷的手背。
叶辛夷恍然。
那头,龙尼莫久也瞬间反应过来。
人呢?他们进洞之前分明安排了人手在外把守,这会儿,怎么却不见了人影?而且,四下里很静,静得不同寻常,让人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
几乎是同一时刻,他们身边带来的这些亲信高手也都有所觉察,纷纷亮出了兵刃,将这两人团团护在了中间,而后,戒备地四处望着。
沈钺与叶辛夷交换了一个眼神,“腾”地一下站起了身,“龙尼殿下!在下与您也算神交许久了,没有想到,今日才得以相见。”
话语间,他人影已经如轻烟一般,从密林之中窜了出去。
几乎是同时,那头便有数支利矢破空而来。
沈钺却脚下不停,在半空中轻侧,转身,便是将那些利矢一一躲过,下一刻,便已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与龙尼莫久他们隔着二十步的距离。
双手背负身后,嘴角噙着微微的笑,笑意却丝毫不及眼底,反倒透着股冷锐之气,将那被众人护佑其中的龙尼莫久和那位“三公子”看了过去。
他方才那诡异的身法让龙尼莫久这边的人骇然,龙尼莫久的脸色亦有些难看,望着面前这气定神闲的男子,眉心紧紧拧了起来。
569 暗桩
“你是......沈大人?”既然能够将局布到了娑罗教,那么该知道的,龙尼莫久自然都已经知道了。可此时此地见到这个人,虽然第一时间就猜出了眼前人的身份,龙尼莫久的心情却是格外的复杂。
有英雄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之感,可更多的,却是一丝漏算、错算眼前人的挫败,还有淡淡的,他不愿承认的一丝畏惧。
与龙尼莫久的脸色铁青不同,那位“三公子”却自始至终沉定非常,虽然他那张脸被遮着,看不出表情,可一个人的肢体也能说明许多,他仍然是方才那般从容的姿态,并未有半分的不同。
这倒是引得沈钺又多看了一眼,才又转头回望龙尼莫久,微微笑着点了点头,“正是在下。”承认得倒是异常痛快。
龙尼莫久却半点儿都不痛快,“你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看来龙尼殿下怕是还没有收到消息,龙尼殿下苦心布在娑罗教的局,不巧得很,被沈某一一破了。沈某对龙尼殿下却也是好奇得很,所以非得追上来与您打个照面才行,为此,还特意给龙尼殿下您,带了一份大礼。”沈钺说着,抬起手来,轻轻拍了两下。
龙尼莫久心口已经跳了一下,抬起头来,便见得十几道身影迅疾无声地从灌木丛中窜了出来,还押着三个人。
龙尼莫久心口凉了凉,这么多的人藏着,方才竟没有出半点儿声息?
目光再落在那被押着的三个人身上时,寒意更已是直窜心底。
再看蓝若华师徒三人,不知是怎么回事,竟是半点儿不能动作一般,就连脸上的表情都有些茫然,好似失了神,被人操控的傀儡。
龙尼莫久登时又惊又怕,又怒又痛,抬起头,咬着牙狠瞪沈钺道,“你.......”
“沈某本也想与龙尼殿下井水不犯河水,奈何,您却不愿意。不只布下了局想要沈某的命,最要紧,千不该万不该,龙尼殿下不该将主意打到我家长辈身上。”沈钺嗓音一沉,打断了他,一双眸子有如实质一般,直勾勾地刺在龙尼莫久身上。
“这位大人究竟是如何跟上来的?”那位“三公子”这个时候却是突然开了口,醇厚低沉的嗓音,如风过流泉,煞是好听。
叶辛夷却是心口一颤,这嗓音,无疑是熟悉的.......可是,他为何竟连隐藏都不隐藏一下?
龙尼莫久经他提醒,眸光亦是一利,他本也是杀伐决断之人,不过是因着他们出现得突兀,更因着蓝若华以那般姿态落在他们手中,他一时关心则乱,失了方寸,可经由“三公子”一提醒,他立刻便醒悟过来。
咬着牙道,“沈大人的手伸得真长,孤身边难不成有你的人?”
若说沈钺果真本事了得,要追来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前几日,这山林间日日下雨,又是密林深深,就算果真有什么痕迹,也该被冲刷干净了才是。可他们却还是准确无误找了来,甚至还比他们没有晚上多久,这说明什么?
自然不可能是巧合。
不是巧合,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了.......这种可能让龙尼莫久心里好似扎了根刺一般,不碰也疼痛难当,奇耻大辱!
这回的事情事关重大,若非他全心信任的人,不可能带在身边,可这些人里,居然已经有敌手的暗棋?
沈钺笑容不变,就连目光都没有半分的闪烁,笑得馨馨然道,“龙尼殿下说什么,沈某怎么听不懂?”
语末那个“懂”字轻飘飘掠过耳畔,身后,蓦然有了动静。
有利刃破空之声,紧接着便是利刃穿透皮肉的“刺啦”声,甚至能够清楚听见鲜血喷溅出来的声响。
等到龙尼莫久回头时,一切已经结束。
一个玄衣武士护住了他的后背,在他身后倒了下去,而那个手持短匕的人正是他亲近的内侍,他甚至脸上还带着盈盈的笑意,哪怕是被殷红的血溅了一头一脸半身,看上去狰狞可怖,却仍然还在笑着。那个玄衣武士倒了下去,然后那把染血的兵刃便是直直指着龙尼莫久。
而那内侍身后,亦有两柄剑直指着他,当中一柄是出自他的一名亲信,另外一个,则戴着铁制的面具,是“三公子”的人。
龙尼莫久对上内侍的眼,虽然有些不敢置信,却还算得沉定,“薛鹏,为什么?”
“不为什么。”薛鹏淡淡笑,“我的母亲和年幼的妹妹都是死在你们南越人的手中,为私仇,为家国,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哪怕净了身,哪怕断了后,也断了身为男人的尊严,对着敌人奴颜婢膝,也在所不惜。
“你不是南越人?”龙尼莫久眉心紧攒,能在他身边伺候的,哪一个的身家,甚至祖宗三代不会好好盘查一番?否则,他如何敢用?
这薛鹏,母亲虽是个大名人,却早早逝去,父亲却是不折不扣的南越人,四代单传,没有旁的亲戚。因而,他小小年纪丧父后没了依靠,为了讨口饭吃,这才净身进了宫。
“薛鹏是,我不是。”薛鹏淡淡笑,只是做了这么多年的薛鹏,一个名字而已,早习惯了。倒是他原本叫什么,才已是恍如隔世。
原来是李代桃僵。
龙尼莫久恍然。
薛鹏进宫已经十数载,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人早已在多年前就已经布局。再望向沈钺时,龙尼莫久的目光又复杂了两分。
有叹服,有惊疑,更有丝丝惊骇。
若是沈钺知道龙尼莫久此时心中腹诽,怕是要有两分不敢领受,毕竟安插薛鹏的,还真不是他。
十多年前的沈钺,还远远没有那么长远的目光,那么高深的格局,能够顾及到这偏远的弹丸之国。
“龙尼殿下!沈某本无意在贵国多待,只要你将我的人,还有该我的东西一并还给我,我便也将你的人完璧归赵,咱们可以继续井水不犯河水,这样,可好?”沈钺笑着朝龙尼莫久一摊手。
自始至终很是从容的姿态。
龙尼莫久此时也稳住了,面上不见半点儿异色,轻轻哼道,“沈大人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沈某不过是从龙尼殿下那儿现学现卖罢了。”沈钺倒甚是谦虚的样子。
570 冷箭
“蓝教主如今这副模样,沈大人凭什么认为孤会为她妥协?”龙尼莫久一双眼眸幽沉沉的,恍若两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蓝教主不过只是中了些微不足道的蛊毒,解了之后歇上几日自然就会恢复如初。龙尼殿下对蓝教主的用心,在下算是有些明了的,龙尼殿下布下了那样的局还算着若功败垂成时如何保蓝教主的命,眼下不过举手之劳,又岂会拒绝?”沈钺仍然是微微笑。
龙尼莫久哼了一声,敛下眸色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才抬起头道,“先放了蓝教主,孤也先放了这位先生。”龙尼莫久的手往身后一扬,指向身后被押着的叶仕安,一双眼却定定望在蓝若华身上。
蓝若华虽然动弹不得,神色看上去也有些恍惚,可却好像能感知到发生了什么般,眼里竟是涌出了泪。
龙尼莫久有些诧异,哭了?为了什么?难不成是被他感动的?这些年,他还以为这个女人的心是冰石做的,没有温度,没有柔软,融化不得,接近不了,却原来,她有朝一日,也会为了他做的事儿而落泪?
龙尼莫久一哂。
“先换蛊王!”不比蓝若华,叶仕安却是清醒的,骤然发声道。
“爹!”沈钺不赞同地蹙起眉心,朝着叶仕安摇了摇头。
不远处叶辛夷也是神色一紧。蛊王是真是假,拿到手里还要查验一番,若龙尼莫久做了手脚,也不能立时发现,等到发现时,蓝若华已经换出去了,说什么都是迟了。而且,这也是沈钺坚持的,虽然于叶辛夷而言,她爹和蛊王都一样重要,可沈钺却坚持要先换叶仕安。
叶仕安却也很是坚持,又重复了一遍,“先换蛊王!”
“沈大人,究竟换什么,还是快些决定吧!”龙尼莫久很是不耐烦地道。
平日里杀伐决断的沈钺,此时却是难得的犹豫不决了。
“熒出!听爹的!先拿蛊王,有你在,爹自然也会平安无恙的,爹信你。”叶仕安语调徐缓却也坚决地道,还冲着沈钺点了点头,眼中透出磐石无转的光芒。
沈钺却是苦笑了一下,既是如此,何不先换他?这话里的真假,以及他的用心,自己又岂会不知?
在龙尼莫久耐性快要告罄,警告地望过来时,沈钺终于是一咬牙道,“先换蛊王!”
龙尼莫久一哂,眼里一闪而没奚落的光,好似在说“看吧,人性自私,亘古如是,装什么装?”,却是点了点头,然后从衣襟内掏出了一只香囊,倒是与之前蓝若华的那一只一般无二,龙尼莫久布下早前那个局,也没有少下功夫。
“沈大人总该先将蓝教主身上的蛊毒解一解吧?然后,将蓝教主带到我这边来,这蛊王于我并没有多么要紧,我不会舍不得。”龙尼莫久轻扯唇角。
沈钺既然已经下了决定,便不会犹犹豫豫,一抬手,朝着身后一挥。
叶辛夷会意,这蛊毒的用法与解法梦秋都巨细靡遗地教过了,这一路上,拜这蛊毒所赐,他们即便带着蓝若华师徒三人上路也轻省了许多,眼下,更是连绳子都不绑也不用担心她们有什么异动。
她足下一点,从那山坡之上,一纵而下,在夜色如水,星光似练之中,恍若惊鸿。
那头,“三公子”面具下的眼,微微闪动了一下。
叶辛夷顷刻间已落在蓝若华身边,从袖中掏出一只瓷瓶,凑到蓝若华鼻间,轻轻扇动了一下,蓝若华猛打了两个“喷嚏”,似是激灵了一下,眨了眨眼,之前茫然空洞的双眸里有了一丝神采,再不如她身后那两个形如木偶的徒弟一般。
叶辛夷转头望向龙尼莫久,挑起眉梢,“龙尼殿下这下可满意了?”
龙尼莫久的目光须臾不离蓝若华,即使是这样细微的变化自然也逃不开他的眼睛。他勉强算得满意,点了点头。转头以目光示意左右,他身边那两个亲信点了点头,上前一步。
沈钺和叶辛夷也是会意,给沈忠使了个眼色,后者拉了还有些茫然的蓝若华上前来,龙尼莫久则摩挲着手心里的那只香囊。
转眼,龙尼莫久的亲信与蓝若华不过只有一步之隔,龙尼莫久几不可察地抻了抻身子,手也扬了起来,就待他们接过蓝若华之后,他便将那只香囊掷出。
然而,就在这一刻,变故陡生。
利矢破空之声窜入耳中时,沈钺和叶辛夷都是一凛,奈何两人的注意力多放在龙尼莫久和他手中的那只香囊之上,因而反应慢了一瞬,下一刻,他们分明已经知道那支利矢是冲着谁而来,却也已经顾不上了。
“爹!”叶辛夷惊呼一声,便是足下一点,急窜而去。
沈钺却是退后一步,突地打了个手势.......
龙尼莫久反应过来时,双目陡然惊恐地瞠大,身后被人一撞,那只香囊却是脱手而出,他却也顾不上了,下意识地往前两步,全然顾不得身后的变端。
蓝若华堪堪醒过神来,便见着一支利矢破空而来,锋芒的一点在星光熹微中急速放大,转眼便要直插她胸口,一个不知何处来的黑影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挡在了她身前,利矢破开血肉的“刺啦”声清晰可闻,蓝若华惊怔的脸上好似溅上了两滴冰凉的液体,带着一股子铁锈般的腥味儿......
那一瞬好似被放慢了一般,直到前头那道身影往后一摔,带着她也一并栽倒在地,一切,已经结束......
龙尼莫久愣愣看着,片刻之后,蓦然醒过神来,转头便是狰狞着脸色道,“三公子这是何意?”
方才那一箭是从他们这方射出,他的人没有得他的令不敢贸然行事,自然是三公子的人,得他授意做的事儿。何况,那人先是要夺蓝若华的性命,后又从他手中夺了香囊,他怎么也该给个合理的解释,不是吗?
“三公子”将夺来的那只香囊掂在手里端详了一瞬,却觉得眼前的情形让他不甚满意,嘴角轻抿着,将那只握着香囊的手背到了身后,目光冷淡地四处逡巡着道,“龙尼殿下英雄难过美人关,不太清醒,我却不得不提醒你,沈钺......不能留!”
风过流泉般好听的嗓音,甚至带着徐徐醉人的春风一般,让人闻之便是心悦,可吐出口的话,却冷锐无比。
571 对峙
龙尼莫久脸色微微一变,眼里的怒火却是一瞬僵滞。
“素儿——”那头,蓝若华终于反应过来,一声泣喊,展开双臂将浑身是血的人儿搂进了怀里。
龙尼莫久的神色微微一僵。
“三公子”却恍若未闻,未见,凝目望着那个手里一把薄如蝉翼般的长剑轻舞,却在十来个高手的围攻之下,尚能游刃有余,而且朝着这处慢慢靠过来的女子,银制面具下一双幽沉的眼,似一转而深。薄冷的唇角却还是冷冷勾起道,“只要那位蓝教主还活着,想必龙尼殿下都会英雄气短,受人拿捏,龙尼殿下未必不知,可却狠不下心,下不了手,既是如此,我只得帮上一帮了。”
温柔的语调说出的字,却个个都淬了冰一般,冻彻人心。
那头,薛鹏已是抽搐着气绝而亡,如他所愿一般,当真九死,却不知是不是当真无悔。
而叶仕安,虽然没在方才被杀死,反倒被薛鹏所救,可却也没有逃脱桎梏,反倒从龙尼莫久的手里,落到了那位“三公子”的手里。
方才得命在利矢射出之时,同时将叶仕安斩杀当前的那个侍卫将叶仕安反剪着双手,轻易地推攘到了“三公子”跟前。
“三公子”不过淡淡瞥他一眼,目光毫无温度,而后又再抬起眼,瞧见那个女子又刺倒了两个高手,血污了她的衣裙,溅到了她脸上,可她一双眼却沉定非常,目标更是明确,下手之间干脆利落,半点儿不退缩,也半点儿不迟疑地朝着她的目标,也就是他这边,一寸寸靠了过来。
她的身手,出乎人的意料,这样的身手只怕要跻身于顶尖高手的行列,即便他们人多势众,怕再不消一时半刻,也会不敌。何况......还有沈钺!
对了!沈钺!“三公子”心里陡然发凉!眼前拼杀的,只有女子,却不见沈钺!
他们夫妻情深,为了岳父生死,沈钺尚且犹疑,何况是让女子独自拼杀?
无需去寻沈钺的下落,“三公子”心里近乎本能地知道危险逼近,可他姿态却不改之前的从容沉定,就连语调也还是那样不疾不徐,“沈太太,住手吧!如果你不想令尊立刻身首异处的话!”
叶辛夷的剑招微微迟滞,从刀光剑影间一眼便瞥了过来,瞧见了那个戴着面具的“三公子”,他身边面色惨白,木头桩子一般杵着的龙尼莫久,还有那些亮着兵刃的侍卫,以及......被用剑架着脖子的她爹。
叶辛夷执剑的手蓦地垂落,身后一柄利剑挥来,叶辛夷闷哼一声,硬生生被划拉开了一条口子。
“三公子,你才该住手吧!”一声恍若来自地狱的冷沉嗓音,带着怒极恨极的狠意传入耳中。
“三公子”和龙尼莫久转头一看,双双变了脸色。
沈钺手里执着一支火把,那明灭的火光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斑驳光影之下,整个人好似更加晦暗不明,加之他身上再难压制的杀气裹挟着,就好似是来自地狱的修罗一般,嗜血阴狠,让人不寒而栗。
可让龙尼莫久和“三公子”皆是变了颜色的,却不只因他,更因为他的脚下放着的东西。有些眼熟,再四处一看,脸色更是难看。
那是黑火药。是他们来之前,为防万一备下的,却没有想到,此刻却握在了别人的手里。
原来,沈钺早已布下了一个杀局等着他们。
他们此时正处于黑火药的包围之中,身后唯一的退路便是那处山洞,但即便退了进去,有沈钺在,那里也绝非活路。
众人都是停了手,刹那间,剑拔弩张。
蓝若华却全然顾不上这些,她只是紧紧抱着怀里的蓝素儿,看着她一身衣裙被鲜血染得猩红,还不住地呕着血,她拼命拿手去捂,却也捂不住她胸口的那个血洞,鲜血像是源源不绝一般从那洞里汹涌而出。
那血红得刺目,映衬着蓝素儿惨白的面容,更是显得触目惊心。
平日里那么冷若冰霜的蓝若华此时却是六神无主,慌得失了分寸,眼里的泪更是纷落。
那头,蓝翎儿不知为何也能动了,迈着迟缓的步子,一步步靠了过来,而后双膝一软,也就跌坐在了蓝若华身边,望着已经形如一个血人儿般的蓝素儿,脸色亦是白得惨淡。
蓝素儿的眼望了过来,望见她,嘴角却是一勾,笑了起来,几分得意,下一瞬,却又是偏头,呕出一大口的血来。
蓝若华伸手给她接住,眼里的泪珠又是纷落。
蓝素儿却是笑着道,“师父......你瞧瞧,素儿厉害吧?那蛊毒根本奈何不了我,我一路上都是装的。不只奈何不了我,我轻易便能解了......我早与你说过,我对蛊术的天赋比师姐强上百倍,你从前总是不信,现下......现下你可信了?”
她一说话,那些血便从她的口鼻中喷了出来,触目惊心。
蓝若华拼命点着头道,“信了!我信了!素儿对蛊术的天赋真是没人比得了。都怪师父,师父从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蓝素儿弯起嘴角,又笑了,这笑,却少了几分已经流于自然的妩媚魅惑,反倒是如同年幼时那般不染世事的纯粹欢喜,清透明亮得一如鸣玉山上,初夏时草叶上凝成的露珠一般,可露珠......终究短暂得留不住,日头一出,阳光照耀下,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蒸腾得干净,了无痕迹。
蓝若华心里悲凉得厉害,将她搂得更紧一些。恍惚间,她好像记起了她们还小的时候,她还会如同这般将她们搂在怀里,哄她们睡觉。尤其是素儿,年幼时很是胆小,最怕打雷,每到夏夜时,一旦雷雨至,便常常哭着来寻她。
起初,她还有耐性,后来却觉得这样胆小如何能出息?便不管她在门外怎么哭叫,怎么拍打,都铁了心不开门。后来,她好似果真再也不怕打雷了,却也再没有深夜时抱着她的小枕头来寻过她,而她,自然也再没有抱过她.......
“为什么?”蓝若华终于是哑着声问了出口。
蓝素儿睁着眼望着头顶的星空,神色却有些恍惚,甚至好似没有听清蓝若华的话般,朝着她侧了侧耳朵,片刻后,才悠忽着笑道,“为什么啊......是啊!为什么?我明明那么恨你......”
572 疯了
可是扑过来替她挡箭的那一瞬间,她却什么都没有多想,只是近乎本能一般,就那么做了,义无反顾。
她明明那么怕疼,明明她早恨透了蓝若华,明明她想过无数次,这世上若是没有她,那么该多好。可她,却救了她,用自己的命。
蓝素儿倏忽笑了,笑声和着血在喉咙里咕噜,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桀桀声,片刻后,她又是偏头,呕出一大口的血。
边上蓝翎儿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接,那口血却是倏然在她袖口上绽放出一朵硕大的,血色的花。蓝翎儿恍惚间便想起几乎已经忘却的从前,彼时还只是个小豆丁的蓝素儿,瘦小得厉害,刚刚入娑罗教,又是胆小,又是黏人,常常就是跟在她身后的小尾巴,偶尔晴时,却会为她摘来一朵朵新开的山花。有红,有黄,有粉,有紫......
她们师姐妹,最初的最初,也曾亲近过的,后来......后来怎么了,她却不记得了。到底是如何渐行渐远,又到相看两相厌的?又是究竟为何走到了如斯地步?
“我以为......我恨你们......”蓝素儿抽搐着,脸白得吓人,她身体里好似已经再没有血了,身体扭曲着,即便被蓝若华紧紧抱着,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扭曲和痉挛,她喘着粗气,喉咙里的声响让人毛骨悚然,一双眼更是越瞠越大,“可是,原来,我还是当你是我师父......原来,我还是舍不得......你若死了,我会伤心,他也会伤心的.......”
声音渐渐低落下去,蓝素儿似是终于想通了般,又勾起嘴角,笑得透亮起来......可眼里的光,却又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她抬起手来,朝着天空的方向,虚张着手掌,极力地将手指探伸出去,“师父......师姐!你们看,这星空多美啊,就好像我们鸣玉山上一样,好像一伸手,就能掬上一捧.......星光......”
那手,倏然垂落了下去,落在那幅血色裙摆之上,这个或许算不上好人,活得执拗,也曾执着爱恨的姑娘安然地憩在了她师父久违的怀抱里,一如记忆当中的温暖与安定。
而她曾爱过,痴念过的那个人,或许临到头时,终归醒悟,竟是连一眼眷恋,也不曾。
她自由了,真正的,可以化作风,不再为一人驻留。
龙尼莫久往这里瞥了一眼,神色有些发僵,只是细微不可觉察的一点儿动静,眼下,他也顾不上其他。沈钺手里的火折子,还有这四周的黑火药……龙尼莫久觉得自己真是倒霉,这沈钺也好,“三公子”也罢,都是疯子啊!
一条生命的逝去啊,叶辛夷对蓝素儿其实没多少好感,不过,眼看着她就这死了,心里还是有些戚戚焉。她轻鸿剑横在手,那些个围在她身边的玄衣武士和戴着面具的“三公子”手下皆是记起了她方才凌厉的剑招,尤其是刚才那个趁乱给了她背后一剑的那一个更是脸色白了白,却都是不由自主地避让开来,给她让开了一条道。
她却也不看他们,捂着伤口,脚步徐缓地走到了沈钺身边。
沈钺侧目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渗了血的后背,微微一黯。
她却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朝着他轻轻摇了摇头,表示她无碍。
可沈钺瞧着那道口子渗出的血,却觉得扎眼的紧,这一剑,比落在他自己身上还让他痛上千万倍。
因而再望向“三公子”和龙尼莫久时,他剑锋般的眉一蹙,全然失了耐心一般,锐气与杀意萦了满眼,“龙尼殿下,三公子还没有想好吗?难道真想要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不至于吧?沈大人就算真豁的出去自己的命,难道还舍得尊夫人,舍得这位老先生,还有这些与你出生入死的手下?”“三公子”半点儿不惧,面具外的唇角轻轻勾着,手里那只香囊被一抛再抛。
“我笃定沈大人不会轻易打这玉石俱焚的主意,而我不同龙尼殿下,沈大人可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威胁到我。反倒是我手上,可有不少沈大人放不下的人和事,你我谁更有胜算,沈大人这般聪明之人,应该清楚得很吧?”
沈钺却半点儿没有示弱的姿态,只是勾着唇角笑,那模样,却让人有些摸不着虚实。
“三公子”面具下的眉轻轻颦起,“沈大人,原本这位老人也好,还是蛊王也好,与我没有半分关系。可沈大人知道的事儿太多,沈大人早先说的话,不过只是为了讨要人和东西,说会放过的话,我不信。而我,也同样容不下沈大人离开。”
所以,说什么都是白搭,这一回,他们非得一方撂倒一方方能罢休。
“所以,三公子是不会将那蛊王给我了吧?毕竟,三公子定是已经知道了,我还等着那蛊王救命,是不是?”沈钺笑着将下巴往那香囊处一递。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否则,他夺了这香囊来做什么?
“三公子”抿着嘴角,经由他提醒,倒是想起来该将这东西毁了才是。
这么想着,他已是四处逡巡着,这东西或许该付之一炬才好。
想到火,这目光便落在了沈钺手上的火折子上,同时瞧见他勾起唇角笑了,那笑狂恣难驯,却让他蓦地不安。
下一瞬,他陡然瞠圆了眼,明白了那不安所为何来。
“躲开!快躲开!”眼见着沈钺笑着,却是将手里的火折子用力朝着他们这边儿掷了过来,“三公子”一直从容平静的姿态终于被撕裂,他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想着,这个人怕不是疯了?
那可是黑火药,果真爆了起来,他们是死了,难道他们又能活?
是了……他可没有疯!
陡然觉得不对劲,可因着这一个举动,自己这边的人已经乱成了一团,他陡然明白过来,要去看身边被押着的叶仕安,却见人头攒动间,叶仕安分明已经被龙尼莫久身边的两个人夺了过去,那两个人夺了人,却是护着直往沈钺方向走!
银制面具下的一双漆眸陡然沉冷,龙尼莫久这个蠢材,他身边居然有那么多背叛他的人,他居然都一无所觉?
其实,这样说来,还真有些冤枉了龙尼莫久。
龙尼莫久疑心甚重,这些年,能够安插一个离他这么近的薛鹏已经是夏长河费尽心力才办到的。
573 卑鄙
哪里还能安排更多的亲信了?
不过是使了个障眼法。方才守在洞外的那几个人被他们解决之后,沈钺便让自己的人扒下他们的衣服换上,趁着混乱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来,见机行事。
一会儿后说不得这位“三公子”还会发现不只是龙尼莫久的手下中有背叛者,他的亲信里亦然。
只是到了那时,这障眼法便也必将被识破了。
那头,“三公子”倒是暂且没识破,却和龙尼莫久一般,充满了被人戏耍的挫败和屈辱之感,沈钺居然当真不顾他手里的蛊王了,不要命了不成?
既是如此,成全他又何妨?
边上如他后来想通后,预期的一般并未响起爆炸声,可却噼啪着,有两缕干草烧了起来,他方才不就想要找的吗?——火!
这么一想,“三公子”面具下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狠光。
沈钺和叶辛夷都瞬也不瞬紧盯着他,并朝他这边靠。
尤其是叶辛夷看着她爹已然脱险,现在全心全意只在“三公子”手中的香囊之上,便见得他朝着他们咧唇一笑,那笑容也是含着两分狂恣,三分挑衅,让人不安。
沈钺和叶辛夷突然明白他想要做什么,都是同时点足,朝着那里奔去。
然而却已是晚了,见他们一动,“三公子”更是得意了一般,将那香囊晃了晃,便是用力往那火堆处一扔。
沈钺和叶辛夷的前路却骤然被数十个人紧紧围住。
有戴铁制面具的,也有玄衣武士。
火光闪烁之间,“三公子”和龙尼莫久的面容都是冷峻无比,这一刻,这两人又达成了共识。
那就是必要置沈钺他们于死地。
眼看着那香囊已经着了火,叶辛夷急不可耐,手里没了分寸,一剑出去便带出一片血红。
沈钺和她背抵着背,低声道,“我顶着,你去!”
叶辛夷点头,沈钺祭出一拳,同时长腿一个横扫,便见得一阵落叶和泥土飞了起来,迷乱人眼,而叶辛夷身轻如燕,已掠过头顶,往火燃起的方向急窜而去。
她的动作很快,但因为“三公子”一早便已料到了她的目的,所以,她刚一落地,不等靠近,便已经有二十几个人如同疯狗一般围堵了上来。
叶辛夷不怕他们,只要给她时间,即便这些都是高手,她也不是冲不出去,问题就在于那香囊可等不得。
她一边横起轻鸿剑格挡,一边转头冲着身边那些围攻她的人道,“喂!差不多了!都这个时候了,就用不着再做戏了,还不快些帮我挡住他们?”
那些人都是一愣,动作间便迟滞了两分,面面相觑间想到的正是方才那些帮着救走了叶仕安的玄衣武士,电光火石间,心里都是闪过种种疑虑,难道,他们当中也是混进了对方的人?或是早早就被人策反了?
正在晃神的刹那,叶辛夷已经寻到了这一个机会,手里轻鸿剑往后挽了一个剑花,插入脚下的泥地之中,再顺势一个上挑。登时,泥土和落叶腐枝一并飞起,迷了那些人的眼。而她则已经趁着这乱象,如同轻烟般窜过他们之间的缝隙,窜到了其后。
等到那些人察觉到不对劲时,已是晚了。
她已经顺利穿过了重重包围,到了后头燃起火的枯草处,那个香囊颜色鲜艳,一眼便能瞧见。好在,只是燃了一角,还来得及。
叶辛夷也顾不得其他了,探手便直接抓去,连火舌舔吻上她的肌肤也顾不上,迅疾地穿过火焰,一把将那香囊捏在了手中,并顺势拉出了火。
手背和手腕都有些疼,她也顾不得了,连忙将那香囊上的残焰扑灭,急急将香囊打了开来。好在,香囊虽烧破了一角,更是被火焰燎得乌黑,可内里的那只小巧的匣子怕是经过什么特殊的处理,防火,并未烧着半点儿,那么匣子里的东西,自然也是无碍的。
叶辛夷将那只小小的匣子捧在掌心,总算弯起嘴角,露出了一丝舒心的笑。
然而,就在她想要起身的那一瞬间,一股子晕眩却骤然袭来,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连带着手脚也是酥软,双腿一颤,不及站起,便又软跌下去。
好在她手里握着轻鸿剑,动作又自来敏捷,剑尖一杵地面,却好歹是稳住了身形,不至于跌得狼狈。
可几乎就在同时,她身后一股凌厉的剑风便已是急刺而来。
她电光火石间已是想通了当中的关窍,身形往后一展,同时,轻鸿剑回旋,从肋下往后急刺,柔软的身躯以一种近乎诡异的弧度旋转开来,堪堪躲过那凌厉的剑光,手腕一个回转,轻鸿剑再回刺,“铿”一声便是与另外一把急刺而来的长剑,堪堪尖对上尖。
四目相对间,叶辛夷清冷着目色,劲力一吐,另外那把剑的主人便是被顶了开来。
“三公子”携剑急急一个后撤,却连着退了数步这才堪堪站稳了脚,抬起眼,目光却是复杂却又不敢置信地愣愣盯着面前的人,嘴里急问道,“你如何会刚才那一招?”
叶辛夷却理也不理他,以轻鸿剑杵地,撑着自己,一双杏眼冒火地死死盯着他,紧紧咬着牙,从齿缝间迸出两字道,“卑鄙!”
他不知何时在那香囊之上做了手脚,也不知是毒药还是迷药,总之,药性极为凶猛霸道,再经由火势腾升的高温一催发,这才发作这般迅猛。又因她关心则乱,一时大意,这才着了道。
“三公子”与她那灼火一般的眸光一触,神色又有一瞬的恍惚,却因那两个含着不加遮掩的鄙夷与愤恨的字眼而醒过神来,神色亦是清冷,面具下露出的一线薄唇紧紧抿住,轻声哼道,“只要能达成目的,就算手段卑鄙一些,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原来,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平日里濯濯春柳,洒脱清贵般的魏晋名士模样,实则却都不过是表象,真正的他,原来根本不懂什么君子之德,反倒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内心龌龊,与那些只知争名逐利的政客没有半分不同。
还真是家学渊源!还真是.......“不要脸!”啐了一口,叶辛夷心里痛快了些,眼前晕眩得更厉害了,她却是蓦然抬声喊了一声“阿钺!接着!”便是将手里的那只小匣子用力掷了出去。
574 可惜
沈钺何尝没有察觉到她这里的危境,可却被人将去路拦得死死的。他耐性尽失,已是顾不得其他,手下再不留情,手起刀落,刀刀见血。
淌着一条血路,朝着她一步步靠了过去。
正在这时,却听得她急唤他一声“阿钺”,他蓦然抬起头来,便瞧见一个小小的黑影朝着他急射而来,听她喊“接着”,他抬手,便将那匣子牢牢握在了掌心。
然而,就在握住的那一瞬间,一股剧痛便是骤然在四肢百骸窜起,他身形一顿,下一瞬,昂藏的身躯毫无预警地便是躬了下去,转眼,竟是蜷缩成了一团。
叶辛夷见状,却是不由得一喜,看来,蛊王是真的!
沈钺疼得佝偻着身体,浑身颤抖,身边那些围攻他的人先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异状骇得愣了愣,待得反应过来,便是纷纷抡起兵刃朝他砍了过去。
叶辛夷刚刚腾升而起的喜悦刹那间又被击得粉碎,好在,沈钺虽然疼得厉害,但还残存着一丝敏锐,勉力抡起手里的刀格挡,而沈忠他们亦是纷纷砍杀到了他身边,将他团团护在了中间。
叶辛夷稍稍松了一口气,隔着重重人墙望见沈钺的眼。充血红赤,隔着不远的距离和幢幢人影望着她,她弯起嘴角笑,可他的眼里却满是惶急、不甘、忧心,还有一丝丝隐藏不住的绝望。
他嘴里嘶喊着她的名字,奋力地想要朝着她靠过来,那手脚却已不听他使唤,挪动一下都是艰难。
他满头满脸的青筋都鼓了起来,身上更是转眼大汗淋漓。
沈忠见状,欺身到他身后,抬起手,便是往他后颈上一拍,同时一枚银针刺进了他颈后一处穴道,沈钺双眸陡地急睁,下一瞬,却是再无力挣扎,蓦地一闭,便是往下栽倒。
沈忠接住他,转过头往叶辛夷望来。
后者则朝他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这是他们一早便商定好的应对之策,沈钺一旦触到真的蛊王,那么之前蓝素儿给他压制蛊毒的药便再没有作用,到时蛊毒发作,定会疼痛难当。而梦秋教了他们一招,可以暂解他蛊毒发作之苦,便是方才沈忠使的,用银针刺入他后颈某一穴位,便能让他暂时昏迷过去,平稳度过蛊毒发作之时的剧痛。
为了此时的这一针,沈忠私下里练习了无数遍,今日才能半点儿偏差都没有。
可直到此时,沈忠还是觉得浑身都冒起了冷汗,望着平稳昏睡过去的沈钺,仍觉后怕。
他身边那些护卫已经拼杀过来,他们都是跟着大人从一路出生入死到现在的,为了护卫大人,自然是胆气十足,生死不惧。一时间,个个都拿出了以一当十的气势,将沈钺牢牢护住。
虽然是以少敌多,居然一时之间还占尽了上风。
沈忠见他即便在昏睡中一双眉仍紧紧蹙着,愁云笼绕其上,叹一声,语调轻缓却坚决地道,“大人,你放心!属下一定会替你护太太周全!”说罢,便是直起了身,将沈钺负在身后,用腰带紧紧与自己绑在一处,而后,唰地一下,他的刀与沈钺的刀一并从身后抽出,一左一右横在当前,刀光寒凛,映着他的眉眼,似是森森。
那一头再度杀成了一片。
叶辛夷已是靠不过去,哪怕有沈忠护着,她也不能全然安心,可此时,她已经别无选择。
眼前的晕眩再加剧,她咬破了舌根,靠着那一丝疼勉强撑住的清明也在一点点涣散,眼前“三公子”的身影开始扭曲,他的声音亦好似隔着远山重雾一般,听不太真切。
“说起来,我还真有些佩服和羡慕沈大人。这般危境,还有这么多人愿意用生命来效忠他,毕竟,这世间所谓的忠诚都是与力量相关的。你若没有足够的力量,再怎么样的忠诚也会有尽头的。而更让人羡慕的是沈太太对沈大人的至死不渝,明明知道自己将要面临怎样的境地,居然也会为了他的一线生机而拼命。”
“三公子”袖着手,话语里满是感慨,将手里那柄长剑提在眼前,仔细端详着,一侧间,那雪亮的刃身反射了星光,一瞬雪亮,恍若雷光。
叶辛夷费力地听完他的话,又用力掐了掐掌心,借着那痛,重续一瞬的清明,勾着唇角笑道,“三公子当然该羡慕,因为三公子永远都在计较自己的得失,自然不会明白这世间有人可以用性命相托,无论是为情,还是为义。”
“是吗?”“三公子”面具下的淡朱色薄唇轻轻掀起一个弧度,星光倾泻其上,却带着些薄冷的意味,“可惜,在我看来,这样的事儿委实愚蠢,我幸好不明白,也不屑于明白。”说话间,他袖中手轻轻一抖,那长剑在他手中发出一声嗡鸣,颤动的剑身被抬起,凌厉的剑尖直指叶辛夷。
“沈太太身手不凡,见识与胆量更是女子当中少有,我本来甚为佩服和赞赏,真是可惜了......”
“三公子既然已经决定要杀,又何必还那么多说辞?这些粉饰太平或冠冕堂皇之言,三公子说着不嫌恶心,我听着还觉得瘆得慌呢。三公子要来便来,眼下我也没有法子还手,还不如请三公子像个男人似的,莫要婆婆妈妈,给我个痛快!”叶辛夷说着,便已是一闭眼,一副引颈就戮,慷慨赴死的模样。
“三公子”望着她,神色又是一瞬恍惚,“沈太太当真是有些像我的一位故人,每每瞧见你,总让我不经意地想起她。”
还是那样如风过流泉般的动人嗓音,却分明渗进了一些别样的意味,变得柔软了许多。
叶辛夷不由得睁开眼,又望向他。
眼前的景象因为晕眩而扭曲,面前那道颀长挺拔如松竹的身影与记忆中稍显稚嫩,却还是清傲一如一竿翠竹的少年身影融合在一处,让她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一般。
“她和你一样,喜欢喝加三匙乌梅浆的酸梅汤,和你一样性子爽朗,嫉恶如仇,就是方才,你破解我剑招的招式,也与她一般无二。若非你与她没有半点儿相干,我几乎要以为你就是她了。可是,我明明知道,你不是她。可即便如此,因着那一丁点儿的相像,我其实都不忍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