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双赢
“说不得我懂得药理还比你多些呢。”叶川柏扬了扬下巴。
这话,却是正中叶辛夷下怀,“既是如此,我教你认字,你教我药理,如何?”
叶家的药铺原本也是招了一个伙计帮着抓药的,可那时,他们娘亲病得厉害,家里拮据,哪里还请得起伙计?后来,为了照顾他们娘亲,药铺几乎是半关的状态。叶仕安一人也就能忙得过来了,可是,如今药铺正常开张了,一时却招不到伙计。叶仕安便将叶川柏拘在药铺里打杂。
只因为家境的关系,叶川柏没能上得私塾,虽然认得几个字,却也是家里人教的,并不算多。
叶辛夷估摸着,跟他们娘亲病了,叶仕安分身乏术也是有关。当然了,还有原先那个叶辛夷当姐姐当得太不称职也是缘由之一。
她提出来的这个建议,怎么看,怎么都是双赢,叶川柏若是有脑子,都不该拒绝才是。
可叶川柏却是一顿,半晌后,才抬眼望向她,只却是皱起眉来,有疑虑,还有震惊。
叶辛夷恍若没有看懂,将手里的医书一合,“不愿意啊?不愿意那便算了。”说着,已是作势将医书放回诊案,要走的样子。
“谁说我不愿意了?教就教,只你可别今日答应了,明日又反悔了。”叶川柏目光灼灼将她望着。
叶辛夷抿住嘴角的笑,“那要立个字据么?”
叶川柏上下望着她,像是在评估她可不可信,半晌之后,才道,“那倒不必,那……便信你一次吧?”
菘蓝也说,叶辛夷变了,这两日,叶川柏也不是没有感觉,便信她一次吧?叶川柏望着叶辛夷的目光,仍存着犹疑。
叶辛夷好似没有察觉般,倏忽笑了起来,“如此甚好,那便说定了,夜里,你在这儿时,便算我一个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四处看着,目下闪了两闪,走到了那排药柜下,“咱们就从这些药名开始认起吧!我教你认字,你告诉我药理,如何?”
叶川柏好像很是勉强地应了一声“行吧!”
叶辛夷嘴角忍不住翘了翘,别扭的小鬼!别以为我没有瞧见,你这眼睛都亮起来了。
姐弟俩果然凑到了那排药柜下,从最常用的中间一排开始认起。
“这是茯苓……”
“茯苓,味甘、淡,性平。归心、肺、脾、肾经,利水渗湿,健脾宁心。”
“这是防风!”
“防风也叫铜芸、百枝。味辛、甘,性微温……”
可惜了,叶川柏这些不过都是平日里耳濡目染,或是叶仕安空时教的,胜在他记性好,所以都记了下来,却也不多。
好在,还有医书。
姐弟俩便又寻了医书来,不知道的,便翻找起来,寻到那一页,由叶辛夷一边教着认字,一边学起药理。
若是柜上有的,还拉开抽屉来,将药材取出来,瞧过,闻过,再掰碎一点儿来尝……
不知不觉,夜已过半。
偏这姐弟二人都还甚是专注,丝毫没有察觉到,就连敏锐如叶辛夷,也没有发现从里面四合院儿通到外面铺子的门洞处,帘子被人轻轻挑开,一道人影就立在那一处。
静静望着他们姐弟二人片刻,才又笑着,松开帘子,与来时一般,无声离去。
第二日,叶辛夷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走出屋子。
才发现,外边儿天光已是大亮,而且看天色,是个难得的晴天儿。
雪后初晴,倒是让人心情也美丽了几分。
“阿姐,你起来了呀?我灶上烧着热水,快些洗漱吧!”叶菘蓝笑着凑上前来道。
这个妹妹自来是个乖巧懂事的,叶辛夷笑着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
叶菘蓝看着她,却很是纳罕道,“阿姐昨夜没睡好么?这眼下都有黑影了。哥哥好似也没睡好,也是如同阿姐这般。”小语调里有些狐疑。
叶辛夷笑了笑,没有说话,昨夜一个不小心,用功过头了,到半夜才歇下,自然是没有睡够。
不过,显然叶川柏没有说明缘由,她便也不说了。
将手脸浸在热水中,叶辛夷在心底舒畅地喟叹了一声。都说技多不压身,她以前除了会点儿功夫,这功夫算不算得好,她也不清楚,其他的,更是什么都不懂了。
如今,很多东西,都要学起来,不止是为了不露出破绽,被人怀疑,学习医理药理这么简单。她只是为了以后过得更好。
想到这儿,叶辛夷登觉心间敞亮,将脸从水里探起,接过叶菘蓝递的布巾拭干了水珠,笑得爽朗,“走!咱们今日去前门大街溜达去。”
昨日,是因着陈磊子受伤的事才被耽搁了,她可没有忘记她的目的。
叶菘蓝双眼亮了起来,亦是欢快地应了一声“嗯”。
前门大街,是整个京城,最为热闹的地方。
刚刚走近,便已能听到喧嚣热闹。
空气中,漂浮着豆汁儿、糖炒栗子,还有烧饼的各种香味,混杂,却生活。
叶菘蓝虽然也算得街上长大的孩子,可三柳街哪里能比得上前门大街。
无论是那些精致的三层小楼,偶尔经过的,精美的马车,那些人身上穿戴的绫罗绸缎,还有满头的珠翠,都让这个孩子不时地发出惊叹。
叶辛夷看着,却只是轻轻松了一口气,真的是前门大街,她真的,尚在京城。
带着叶菘蓝四处转了转,这孩子懂事,看着什么新奇的,只是亮着眼睛,从没有半分要求。
只是,她们到底没有选到什么绣线,这早在叶辛夷的意料之中。
绣线,不过是她要来前门大街的一个借口罢了。
前门大街的东西比起别的地方,要贵上三成不止,一指普通的绣线,价钱也能让叶菘蓝咋舌。
有些失望地从一家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绣坊里出来,叶菘蓝微撇着小嘴,“阿姐,看来白来一趟了。”
“怎么算白来了呢?咱们今日就当是来前门大街见识了一番,绣线嘛,咱们回了三柳街再买,怎么?难道今日菘蓝玩儿得不开心么?”
“自然开心的。”叶菘蓝亮着双眼道。
“那便值了。”最要紧,她已经知晓了从三柳街到前门大街的路,便也知道了三柳街的大体位置,要去别的地方,便也不是难事了。
叶辛夷微微眯起眼,遮住了眼底暗闪的幽光。
17 讹钱
“菘蓝饿不饿?出来时我与爹爹说过的,咱们可以用了午饭再回去。这前门大街上有一家董记的馄饨挺出名的,也算不得贵,菘蓝要不要去尝尝?”
听到馄饨,小姑娘下意识地便是咽了下口水,只眼里满满的渴望,却也有着克制,“阿姐,咱们还是别在外头吃了,或者,随便买个烧饼也是一样的,还能边走边吃,早些回家去。”
叶辛夷目下闪了闪,心里有些酸楚,自然知道小姑娘不过是知道一碗馄饨再便宜,于如今的她们而言,也还是太过奢侈,舍不得罢了。
七岁的孩子,太过懂事了,懂事得让人心疼。
叶辛夷心底转过种种思绪,却是微微哑着嗓应道,“好。”
果真就寻了一家就近的烧饼铺子,买了两个烧饼,一个给叶菘蓝,一个给自己。
只是,叶菘蓝那个,却是有肉的,比叶辛夷那个,要贵上三文钱。
叶菘蓝不知,只当都是一样的,咬了一口,满颊生香,双眼亮着,喊了一声“好吃”。
叶辛夷望着她,眼里满满的都是笑,“好吃便好。”见叶菘蓝吃得有些狼吞虎咽,忙道,“慢点儿吃,小心噎着。”
叶菘蓝点着头,咽下一口,不忘关切叶辛夷,“阿姐你也吃啊!”
叶辛夷点了点头,也咬了一口手中烧饼。
姐妹俩一边咬着烧饼,一边走。
叶菘蓝很快将一个烧饼吃完了,轻打了个饱嗝,微微红着脸从叶辛夷手中接过帕子拭净了脸手。
“这烧饼真是好吃,想必,那董记的馄饨那般出名,就更好吃了吧?”
“菘蓝若是想吃,咱们回头将针线学好,若是能如娘亲从前那般,换得银钱贴补家用,届时,阿姐再带你来吃董记的馄饨?”叶菘蓝年纪小,叶辛夷很多心里的打算轻易不会对人言,遑论是她?
这样的言语却是让叶菘蓝欢喜了起来,拍着小手,用力点头道,“嗯。我一定好好学针线,回头换了银钱,不止阿姐和我,也请了爹爹和哥哥,我们一家人一道来吃馄饨。”
小姑娘如今能想到的,也就是一碗馄饨。
毕竟,一碗馄饨,于她而言,也好似一个美梦般。可这样的美梦,却也不忘“一家人”。
家人?叶辛夷黯下双眸,点了点头,“嗯。”
叶菘蓝却更是欢喜起来,连步子也带着雀跃。
“对了阿姐,你怎么知道这董记馄饨的?”
“自然是听旁人说的。”叶辛夷不慌不忙回道。
叶菘蓝半分没有怀疑地点了点头,“原来这董记馄饨果真出名。”否则,阿姐也不会在三柳街也能听说了。
叶辛夷的双眼,却有一瞬的迷离,这前门大街,她自是熟悉。
过往的数年间,一个在将军府中不受重视的庶女,会些功夫,最喜欢的,便是悄悄换了装束,偷着出府来逛。
所谓将军府,给予她的,不过只是吃穿不愁,却冰冷无比的禁锢罢了。到最后,还有一道连坐的万劫不复。
不愿再去想那些带着晦暗的记忆,叶辛夷醒过神来,却是一瞬间便被吓得瞠大了眼。
却原来是一驾马车飞驰而来,叶菘蓝蹦跳着与她说话,未曾注意到,眼看着那马车已是到了近前,一声大喊的“闪开”,叶菘蓝被吓蒙了,愣在原处,成了木头桩子。
可被马车撞上,这木头桩子却会被撞得散架。
电光火石间,叶辛夷将她一拉,姐妹俩躲过马车时,也是重重摔跌在了地上。
“阿姐!”叶菘蓝白着嘴脸,从叶辛夷护着她的双臂间爬起,顷刻间,小脸之上已是泫然欲泣,“你没事儿吧?阿姐?”
先落地的右肩处传来隐隐的疼痛,可看着叶菘蓝已经快要哭出来了,满脸的担忧和自责,叶辛夷哪里还说得出来,摇了摇头,道一声“没事儿。”便是自地上站了起来。
还未及去拍身上的尘土,便听得一声斥责道,“你们走路没长眼睛,也没带耳朵吗?找死啊!”
这一开口,便是没有好话。
叶辛夷眼底一沉,目光瞥向那辆马车,见到了马车上的徽记,目下微微一闪,却是上前道,“大街之上,放马驰骋,你们倒是长了眼睛,长了耳朵,还长了个又大又肥的胆子呢。”
按大名律,纵马疾驰过市,伤人者,罚五十银,笞一百。
“此处乃是闹市,你们方才将马儿催得急啊,就算是出声提醒了,行人也不及避让,我与我妹妹方才便是摔倒了,身上也是疼。既然你们说是我们的责任,不如一道去京兆府衙门分辩分辩。”
“你……”那个车把式已是跳下马车来,被叶辛夷这番话说得脸色一变,甩起马鞭吼将起来。
却不过一个字,叶辛夷便是叫了起来,“哎呀!快来人呐!险些撞了人,还要仗势欺人,当街打人呐!”
叶辛夷放开了嗓子,这么一嚷,本来就处在闹市,又正是前门大街上最热闹的时候,便有不少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那车把式的脸色更是难看了。
“行了,老李。”正在这时,马车内却是响起一把嗓音。是个女人,听着声音还算年轻,且柔和细润,紧接着,那车窗上垂下的帘子便被一只纤纤玉手轻挑开,紧接着,一只钱袋,便被扔了出来。
“莫在这里耽搁了,这里有些银子,你们姐妹若是伤了,自取了去找大夫便是。”
那钱袋顺势滚到了叶辛夷的脚尖处,叶辛夷低头望着,目光有些发直。
“老李,走了。”马车内的女子又是喊了一声。
那车把式应了一声“是”,而后斜睇着叶辛夷姐妹俩,哼了一声,继而,便是跳上了车辕,轻喝一声“驾”,那马车便是踢踢踏踏从眼前跑了开来。
周围,有人看着她们,目光好似有些奇怪,好似她们是刻意讹钱似的。
叶菘蓝有些不安,转头轻扯了一下叶辛夷的衣袖,低声唤道,“阿姐!”心里有些担心,阿姐最是个好面子的,今日怕是果真急了,才会与那人呛起声来,这会儿,被那些人施舍一般的用钱打发,只怕心里不好受。
果不其然,便瞧见叶辛夷发愣的样子,脸色亦是微微发白。
叶辛夷恍惚回过神来,却是掀起唇角笑了起来,俯身将那只钱袋拾了起来,掂在手里,沉甸甸地压手,不由笑得更是欢畅了。
18 打劫
“走了!菘蓝,回家去!”谢阿娇,你还是老样子。高高在上,将身份地位不如你的人,都视作蝼蚁,偏又极爱声名。
你过去可没少欺负我,这银子,就当作补偿吧!
不过……想起方才帘子挑起,她目光往马车内望去,惊鸿一瞥瞧见的一抹有些熟悉的身影,她眼底又匆匆掠过一抹暗影。
他们终是走到了一处。
算了!叶辛夷很快打起精神来,总归,再不与她相干了。还是手里的银子,最是实在。
叶辛夷将手里的钱袋往上一抛,又牢牢接住,翘起嘴角笑了起来。
“这么多呢?”等到走离了前门大街,叶菘蓝便将钱袋讨了去,打开来一看,里面满满一口袋的铜钱,还有几粒碎银子,粗粗一数,居然有四五两。
要知道,他们一家子,一个月满打满算,花用也就差不多半两银子,而叶仕安的药铺,每日里生意好时,也不过就三五十文的进账。这一只钱袋,便抵得上药铺一年的进余了,叶菘蓝如何能不惊讶?
不过,叶辛夷却知道,这只钱袋,不过是谢娇身边丫鬟的罢了。
“咱们也算是因祸得福,可以过个好年了。”
眼看着就要到年关了,可以叶家如今的家境,怕是连年货也置办不起。有了这笔钱,倒可算得解了燃眉之急了。
叶辛夷笑若春花,叶菘蓝望着她,却是几度欲言又止。
叶辛夷最是个不喜欢吞吞吐吐的,见状,便是笑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阿姐,方才你该忍上一忍的,爹爹说过,民不与官斗。”叶菘蓝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方才那辆马车的主人定是非富即贵,至少,并非他们能惹得起的。
“菘蓝,这世间的人形形色色,有些人会讲理,有些人,你若是不先发制人,就只能等着他们将你踩进泥地里。”
今日的事,本来,她与叶菘蓝也没有大碍,她是打算息事宁人的。
可谁知,她们还没说什么,那车把式便盛气凌人地骂了起来,张口便是眼瞎耳聋找死的。
有什么样的主人,才会有什么样的仆从。
再一看马车上谢家的徽记,倒也觉得人之常情了。
谢家人,可不独一个谢娇蛮不讲理,旁人亦然,今日,她若不先发制人,只怕她和叶菘蓝今日就要吃亏了。
只是,她若知道车上的果真是谢娇,且那人也在,她兴许就不会走这一步了。
在那人面前,谢娇总要顾忌两分,留个贤良的模样。
不过……事情已经这样了,后悔无异,将那沉甸甸的钱袋掂在手里,也无需后悔!
叶菘蓝似懂非懂,叶辛夷却不想她再为难她的脑袋瓜,“好了,别多想了,今日,有惊无险,还有意外的收获。”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手里的钱袋,“除夕时,咱们可以包饺子来吃,白菜猪肉馅儿,韭菜鸡蛋馅儿,馅儿料备得足足的,管够,难道你不高兴?”
对于穷人家的孩子来说,过年的一顿饺子便是一年的期盼,叶菘蓝哪里会不高兴?当下便是抛开了心里的那分惴惴,欢喜地与叶辛夷边走边商量起置办年货的事儿来。
前门大街与三柳街离得不近,姐妹俩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倒也不觉得难挨。
只渐渐地,却是离了人多的地方。
叶辛夷带着叶菘蓝停下来时,叶菘蓝才察觉到她们竟走到了一处狭窄的胡同之中。
叶菘蓝正待说话,却见叶辛夷对她“嘘”了一声,将她拉到了胡同里一个向内凹的某家深锁的后门处,将那只钱袋塞进了她手里,笑着对她道,“菘蓝,你乖乖在这儿等着阿姐,阿姐去去就来。”
叶菘蓝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却见叶辛夷已经扭身走了出去,她一贯听话,一声“阿姐”哽在喉咙口,眼睁睁看着叶辛夷走了出去,然后,下一瞬便听得了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道,“小丫头,今天运气好,发了笔横财吧?只是,你运气又不太好,刚刚好碰上了我们兄弟俩,识相的,将方才得的钱拿出来,哥哥们就好心放过你们姐妹俩,否则,瞧你和你妹妹长得还不错,将你们卖去那红袖招吃香喝辣,怎么样?”说着,便是哈哈笑了起来,那笑声中,满是恶意。
叶菘蓝听着,便是白了脸。
爹爹说,财不露白。
定是方才在前门大街上,有人瞧见她们姐妹平白得了一笔钱,便动了歪心,盯上她们,并跟了一路。
这明显是打劫,而且,听动静,还是两个男人。
叶菘蓝登时心惊,下一刻,便已听得打起来的动静。
叶菘蓝脸上的血色极速褪去,即便阿姐之前在三柳街与梁申打了两次,都赢了,可梁申只是个半大少年,今日,可是两个成年男子,阿姐会有胜算吗?
在叶菘蓝看来,自是没有。竖耳听着动静,叶菘蓝脑中却是一片空白,揪在掌心钱袋的手,一寸寸僵冷。
外边儿的动静却是停了,叶菘蓝再也顾不得其他,喊了一声“阿姐”,便是冲了出去。
然而,面前所见,却是让她怔在了原地。
外边儿的打斗确实已经结束了,可是倒下的,却不是叶辛夷。
叶辛夷听得她的声音,反倒转过头来,对着她笑得馨馨然道,“菘蓝,再等阿姐片刻,把这里料理干净了,咱们便回家。”
说罢,又回过头去,用脚尖踹着地上那两个正哭爹喊娘的人道,“把身上的钱都交出来。”
“姑奶奶,小姑奶奶,您高抬贵脚,饶了我们吧!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那两个人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敢打劫我,确实是瞎了你们的狗眼。”叶辛夷哼了一声,片刻后,却是皱眉道,“就这么点儿,你们俩也忒穷了些。雇你们俩来的人,也太抠门儿了吧?”
见他们不肯配合,叶辛夷索性自己上了手。
边上叶菘蓝看得咋舌,她阿姐却很是剽悍且熟练地将两个大男人搜了身,可搜到最后,却不过就只有八分银子。
叶辛夷感叹了一声,却是毫不客气将那点儿钱也收进了袖中,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喂!”用鞋尖又点了点那两人,“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雇你们的人若是知道你们没能教训得了我,你们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19 求教
眼见那两人怔忪地对望一眼,眼底皆有怕忌,叶辛夷便知道他们听懂了她的提点,不由翘起唇角,笑了起来。只眼底,却是一片沉冷。
谢娇,我果真没有看错你。
想着,目光四处逡巡了一下,瞧见边上有一根断了,随处丢掷的锄头木把子,拿起来试了试,觉得尚算称手。
转头,手起棒落,一下,再一下,那两个劫道,却碰上硬茬子的混混儿便是昏了过去。
将手里的木把子扔了,叶辛夷拍拍手站起身来,只刹那,将眼底的阴暗已是抹去,笑着朝呆愣的叶菘蓝招手道,“菘蓝,走!回家了!”
直到走出了老远,叶菘蓝还有些难以置信,本以为,她们要被人打劫了,结果到了最后,反倒是……她们打劫了别人?
这一趟前门大街,叶辛夷觉得去得挺值。
回了三柳街,天色也不早了,姐妹俩一道做了晚饭。
饭罢,叶辛夷将那几两银子的事儿对叶仕安交代了。
当然,隐去了一些枝节,只捡要紧的说了,至于她使了些手段才得了那只钱袋,后来路上又遇了人劫道,反倒打劫了别人的事儿,她与叶菘蓝商量了,是绝对不能说的。本来,这几两银子也不是不能瞒下来,可家里正是缺钱的时候,叶辛夷又迫切想要改善一下生活,这一点是瞒不住的,未免以后麻烦,还不如索性现在就交代了。
叶仕安听罢,眉峰紧蹙,只追问了小姐妹俩到底伤着没有,至于那点儿银子却是没有接手的打算,只让叶辛夷拿着,只不可胡乱花用便是。
叶辛夷听罢,自然是高兴,笑着朝叶菘蓝一挤眼睛,这下好了,明日便可以去买些肉来打打牙祭了。
到了夜里,叶仕安却敲响了叶辛夷的房门,递给了她一个药瓶子,并交代了叶菘蓝,让她来给阿姐上药。
叶仕安眼尖,想来是发觉她右肩有些不适了。手里扣着那只药瓶,叶辛夷心中五味杂陈。
一夜无话。
第二日,姐妹俩果然高高兴兴挎了篮子往市集去了。
到了陈家的肉铺,称了一条脊肉,又割了一大块儿半肥半瘦的,陈大娘又送了她们两个猪蹄儿,说什么也不要钱。
叶辛夷知道陈大娘这是感谢之前叶大夫为她家陈磊子治腿,并且诊金也收得微薄的情,推辞不得,便也收了下来。
人与人之间就是如此,礼尚往来间,交情,慢慢也就处出来了。
叶家在三柳街本来就是外来户,他们家又只有四口人,能与街坊邻居处好了,也是好事一桩。
又买了些菜,篮子装了个满满当当,今日,算得满载而归了,小姐妹俩心情都是甚好。
只是转眼,待得被人拦在路上,再瞧见拦路的是何许人时,这心情,瞬间就变得不那么美好了。
叶辛夷一个侧身,将叶菘蓝掩在了身后,皱眉望向前面的人,杏眼中已是射出冷冷的光,“梁胖子,我们之前可是有言在先。我若赢了你,你便再不可为难我家的人。怎么,难道堂堂三柳街一霸想要食言而肥吗?不怕被人笑话?”
没错,这只拦路虎不是旁人,又是梁申和他的几个跟班儿。
原本,叶辛夷也不怵他,可是,这里离着市集不远,若是闹得动静大了些,引来了旁人……难免麻烦。
“叶家大妞儿,你不要一来便给小爷我扣帽子,小爷还没有说明来意呢,你着什么急?”梁申双手环抱胸前,挑眉道。
叶辛夷哼了一声,“那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梁申一噎,一个小姑娘,不止揍人厉害,说话也这么不讲究的。
不过……还挺对胃口。
梁申默了默,才道,“我家里养了两个武师,可跟着他们学了三年,小爷却连你也打不赢,所以啊,小爷就想问问,你的功夫若是叶大夫学的,小爷想要请叶大夫教我,当然了,酬金绝对不会亏待。”
叶辛夷和叶菘蓝对望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惊疑,怎么也没有想到梁申今日拦路居然是为了这一桩?
“我不会武,不过只是会打架,却不是跟我父亲学的。你若是打的这个主意,只能让你失望了。”叶辛夷拒绝的很是干脆,不管梁申是怎么兴起这个想法的,却都不能闹到叶仕安跟前。
说罢,叶辛夷扯了叶菘蓝,便是迈开了步子。
梁申倒还算得识相,挥手示意他的跟班儿们让开道来,等到叶家姐妹走过时,大抵想想还是不甘心,他又在两人身后喊道,“不是叶大夫,你也可以的。小爷说过,不会亏待了你,一个月,小爷给你五两银子,你若反悔了,随时可以来找小爷。”
一个月五两?叶菘蓝听得暗暗咋舌,转头往叶辛夷望去。
却见她神色未变,甚至连眉毛都没有撩上一下。叶辛夷不由得想道,阿姐就是阿姐,听着这样的条件,也不为所动,当真有爹爹说的那什么......宠辱不惊的风范,她该跟着阿姐多学学才是。
想到这儿,她不自觉地学着叶辛夷的样子,将背挺得笔直,不疾不徐地迈着步子,不知是不是因为挺直了腰背的缘故,叶菘蓝觉得,那一个月五两银子也没什么了不得的,稚嫩的小脸上,神色缓缓沉静下来。
一个月五两,若是换了几日前,刚刚醒来的时候,叶辛夷没准儿还会考虑一下。
可如今,她的计划若是能得成的话,五两也不算什么。
叶辛夷最开始只是为了不露出破绽才跟着叶川柏一道学习药理,没想到,学了几日,反倒学出了两分兴趣。如同瞌睡遇枕头一般,叶仕安便与她提议说,让她白日里得空时,也跟叶川柏一般,到铺子里去帮忙。
这样一来,她清早起来,先在院子里打一套拳,之后便是与叶菘蓝一道准备早饭,早饭后,便跟着叶仕安父子到药铺里,边学边帮忙,快中午时,又与叶菘蓝一道准备午饭。午饭后,又是到药铺子里帮忙,再准备晚饭,晚饭后,铺子已经关张,她和叶川柏又继续在铺子里自学。
夜里要睡之前,再打一套拳。
空闲时,则与叶菘蓝一道跟着隔壁的贺家婶子学针线。
她这日子,虽是过得平淡,却也安排得满满当当,每一日,都是异常充实。
就在这平淡如水流逝的日子里,她渐渐习惯了当叶辛夷,也渐渐习惯了叶家的生活,叶家的人。
而时间,也悄然来到了腊月。
今日腊八。
腊八一过,便是年了。
腊八粥的料,是学着贺家婶子备下的。
20 夜遇
京城对于腊八这个节气一向很是看重,这腊八粥,也做得最是讲究。
一大早起来,叶辛夷和叶菘蓝姐妹俩便是忙活起来。按着贺家婶子教的,备起了腊八粥。
花生是昨晚便泡着了。
白果和莲子则要煮烂。
她们又备了糯米、薏米、核桃、百合、红枣,算起来,也足八样了。
稠稠的,熬了一大锅。
扑鼻的清香。
今日铺子关张得早,一家人围坐在桌子旁,喝着那一碗浓稠的腊八粥,叶辛夷总觉得心肺都随之暖和起来。
这粥,虽然比不得往年的名贵。可却糯香得很,在她看来,比从前每一年喝的,都要好。
许是过节的缘故,叶仕安的神色更加的柔和。
用罢了饭,还兴致极好地教着叶川柏和叶菘蓝认了几个字。
而后,笑着对叶川柏和叶辛夷道,“今日过节,都不要太过辛苦了,晚上便莫要再去铺子里用功了,早些歇着。做什么事,都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还得天长日久,一点点积累才是。”
叶川柏登时红了脸,叶辛夷脸皮厚,倒没觉得怎么,应了一声“是”,心里想道,原来,他们的小动作,人家一直知道,只是没有说破罢了。
不过……叶辛夷目下闪了两闪,今日早些歇着也好,她正好可以好好利用今天晚上的时间。
是夜,无星无月,铅云厚重,北风紧,看上去好似要下雪一般。
这样的天气,别说人了,就是猫狗也都躲了起来。
可叶家的院门却在这时翕开了一条缝,一道纤巧的人影如同猫儿一般,悄无声息从那门缝里闪了出去,转眼,便没入了深浓的夜色之中。雨笼胡同,笼在一片暗影之中,在这样的暗夜,没有半点儿人声,越往北,越是如此,还透着两分阴冷可怖。
雨笼胡同往北,住了两户人家。
皆是在前些日子因永王谋反一案被连坐的人家,当中有一户,便是从前的明威将军府。
只是如今的明威将军府没有半点儿从前的样子。院门深锁,门口的两盏灯笼早已没了光,且有些残破,在北风里幽晃。
院墙之内的树影招摇,恍若鬼影。
前些时日,明威将军府死了多少人,血光重重,没准儿恶鬼聚集,平日里,尚且绕着走,遑论是这样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了。
一道纤巧的人影轻点着墙壁,几个起落,便已是轻松地攀上了院墙。再伸手一勾,便如猴儿一般,顺着近旁的一棵枣树滑落了下去。
院墙之内,更是鬼影幢幢,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这府内竟已破败得厉害了。
来人立在院墙下片刻,默了两息,才又动了起来。
即便没有月光,来人却对这府中很是熟悉一般,轻车熟路绕过回廊,路过假山,顺着假山中间狭窄的小径到了一个院落。
那是一间两层的绣楼,她径自推开了门,上了楼去,然后,直直到了一壁外墙处,在从地面数上来的第三排从左边摸着砖数过来,数到第七块时,将早就备好的匕首取出来,把那块砖撬松,将那砖取了出来,却只有半截。
将砖丢开,手伸进那块空出的半块砖的余地,转眼,便是摸出两个袋子来。
她探手摸了摸,便是将两个袋子放进衣襟中装好,几乎是同一时间,她便察觉到了不对。
蓦地一个扭身,便是从窗户窜了出去。
下一刻,一道人影从正门入,亦是紧随其后,从洞开的窗户窜出,沿着小楼的廊柱滑了下去,紧追在那个瘦小的身影身后。
开始,还能追上,可那小贼却对这府里极是熟悉,刻意带着他绕了两个圈儿,然后,等到他追到某个偏僻,荒草蔓生的院墙边时,人,已是不见了。
那人不死心地四处查看了一下,终于确定人跟丢了,这才转身走了开来。
待得脚步声远了,院墙外,紧贴在墙上,犹如壁虎一般的人才松了一口气,从墙上滑了下来。
却也只在原处驻足了一息的功夫,便是脚下不停,转身跑入黑暗之中。
一路疾驰,小跑了约莫半个时辰,这才确定安全了。
与方才的雨笼胡同不同,此时路边已隐有灯火,她抬手揭去了覆面的黑巾。戴上这黑巾,本是为以防万一,没有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只是跑了一会儿,这呼出来的热气,却被冷风吹得结成了凌子,戴着这东西,委实不方便。却也是在确定安全的情况下,才取了下来。
忽明忽暗的光线下,将她的面容映了出来,不是叶辛夷,又是谁呢?
她去这一趟,自然是早有打算的。
她从前在明威将军府吃穿上虽然不受苛待,却也过得委实算不上舒坦。
若是没有永王谋逆一案,说不得,她过不了多久,便会被府上的人卖个好价钱,为明威将军府结一门有用的姻亲。只要是对家中父兄升迁有助的,哪怕是将她嫁给太监,她爹顾文选也绝对不会皱下眉头。
是以,她早就偷偷攒了些值钱的玩意儿,连琳琅都不曾告诉,偷偷藏在了房里的夹墙中。
只是当日抄家时,没能逃,自然也就没法将东西带上。
倒也好,如今反倒还有了更好的用处。
掂着手里两只袋子,叶辛夷终于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了这两只袋子里的东西,往后的日子,总算能好过些的。
只是,欢喜的同时,却仍管不住心头的忧虑冒头。
为的,自然是方才在明威将军府碰上的那人。
身手极好,且善于藏匿,若非她鼻子尖,又刚好一阵风来,让她嗅到了他身上残留的香烛味道,怕是失了先机,根本逃脱不得。
可是,这样的时候,出现在明威将军府的,会是什么人?
叶辛夷实在是想不透,但只盼着,往后,再无交集。
自然也不会再有交集,明威将军府,她也只去这一次,往后,顾家的一切,再不与她相关。
她只是叶辛夷,生在市井之家的一个小门小户的姑娘罢了。
夜半时,酝酿了整个白日的雪终于是下了下来。被北风卷着,在胡同中肆虐,铺天盖地。
雨笼胡同中,却有一点幽光在暗夜之中飘坠,缓缓飘进了已是查封的明威将军府中。
气死风灯光下,映出一张脸来,满脸的络腮胡,衬着一双铜铃似的牛眼,此情此景,若是被人撞见,只怕还以为撞上了牛鬼蛇神,怕是要当场吓丢了魂儿。
21 遇贼
“老大,我听说,遭贼啦?”来人不只长了一副吓人的模样,就连嗓子也是粗豪得很,见得蹲在墙边的人,便是一脸兴奋地道。
“听说?你听谁说?要不是我告诉你,你能知道?说得自己多么耳聪目明似的。”边上一个又瘦又小,颧骨高突,看上去像是个猴子一般的便是道。
“你个皮猴,想找揍啊?”眼如铜铃那个将眼瞪得更大,将拳头捏起来,示威似的挥了挥。
“来啊!有本事跟我打一架,光会嘴上逞能有什么意思?”被称作“皮猴”的一边说着,一边已是撩起了袖子,摆开了架势。
“你们俩,能不能消停会儿,没见着老大在查找线索呢?”一声喝令,出自边上另外一人,那人身上还显出两分书卷气来,虽然没有怎么提高音量,却带着些难言的魄力,至少方才火药味儿十足的那两个人哼了一声,互瞪了对方一眼,便是别开头去,互不搭理了,却也终于消停了下来。
那个带着些书卷气的这才望向蹲在墙根处的那人,轻声问道,“老大,可有什么发现么?”
气死风灯的幽明光线下,可以隐约瞧见墙根上留下的几个足印,小巧的,轻盈的,不太分明。
蹲在墙根处那人,一身暗色的常衣,这样的天气,不过一层里,一层外,宽肩阔背,光影斑驳下,一张脸,好似刀凿斧刻一般,眉拢青山,眼如墨漆,修长且指节分明的手指正点在墙上一抹足印之处。
听得身边人发问,便是将手收了回来,淡淡应道,“没什么,不过就是个小贼。”说着,已是拍拍手站起身来,“走吧!”
“老大,你明日不当值吧?这样的天气,不如寻个酒馆儿,烫两壶热酒,哥儿几个乐呵乐呵?”长着一双铜铃眼的,有个绰号,叫牛子,说到了酒,双眼晶晶亮,冒着光。
“你们去吧!我便不去了。”被称作老大那人说罢,已是迈开了步子。
“我也不去了,你们自便吧!”那个有些书卷气的,还真被唤作书生,表明了态度,便是跟上了老大的步伐。
瘦得像猴子那个,叫作皮猴,一拐牛子的肥肩,斥道,“你忘了今个儿是什么日子,也敢让老大去喝酒,活腻味啦?”
“今个儿什么日子?”牛子瞪了瞪眼,“唉!我不就是想着老大心情不好,这才寻他喝酒,给他疏解疏解吗?”
“疏解?”皮猴哼了一声,“不过咱们老大运气一向是好得出奇,可今天晚上算个什么事儿?居然碰上贼了?”
“要我说,这地方晦气,就是老大这样有金身护持的,也挡不住。那也就是老大,这才遇着了贼还平安无事,若换了旁人,没准儿便是血光之灾了。”
想到这儿,两人对望一眼,不由自主地,双双打了个寒颤。
而后,便是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从明威将军府跑了出来。
等到离了明威将军府,才缓下了步子,两人喘着气,又是对望一眼。
皮猴抹了一把汗,“不是要喝酒么?还去不去?”
“去去去!自然要去!”两个人哥俩儿好啊,勾肩搭背走了,全然忘了没多久之前,还险些大打出手呢。
“老大,真没什么吗?”另一头,书生跟着老大回了小院儿,忍了一路的话,终究是没有忍住。
那老大正拎了一壶水来烧,闻言,动作未停顿,仍是如常将那水壶放上了炉子,却已是沉声道,“看身形,像是个孩子,暂且不辨男女。很熟悉明威将军府,一来,便直入顾欢的绣楼,还从她房里的夹墙里取了东西,从进去,到逃走,没有花上一刻钟。”
也就是说,那贼一早便知道那里有夹墙,也知道夹墙里有东西,甚至就是冲着那东西来的,目标明确,所以行动也很迅速。
至于只说身形像个孩子,而没有直接断定那就是孩子,实在是因为江湖之上,能人异士众多,身形像孩童,未必就真是孩童。
何况,若是孩童,又如何能轻易让老大跟丢了?
“你可是怀疑,此人与顾三姑娘是熟人?”
那老大摇了摇头,“不好说。可如今这样的时候,谁会入明威将军府?去顾欢房里又取走了什么东西?”
明威将军府早已被查抄,那东西必是藏得隐蔽,这才得以保存。
可以顾欢在明威将军府的处境,她房里不该存有多么紧要的东西。
男人越想越觉得一头雾水,“看来,我明日得去一趟南都了。正好,我明后两天都不当值。”
书生张了张嘴,似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又生生咽了下去,转为一记飘忽的叹息。
炉上壶中,水滚了,咕噜咕噜,鲜活地冒着成串的泡……
叶辛夷昨夜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但今日清早起来,却仍是精神百倍。
想起她房中,昨夜方取回的东西,便是控制不住心情极好地翘起嘴角。
笑了,还笑得极是欢畅,笑得叶川柏莫名,头皮有些发麻,“你冲着我笑什么?莫不是吃错药了?”
叶辛夷心情好,不想跟别扭的臭小子计较。
“你在这儿正好,我有事儿要问你。”叶辛夷一边说着,一边还瞄了瞄与前头铺子相通的门洞,想了想,将叶川柏拉到了一边。
被她的动作弄得莫名,叶川柏眉眼间满满的狐疑。
叶辛夷压低嗓音问道,“你可知道我们家之前的那块山地被谁家买去了吗?”
叶川柏更是不解了,“你问这个做什么?”还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要你管?”叶辛夷瞪他一眼,“你便直说你知道还是不知道吧!”她有些后悔了,不该问叶川柏的,只是,叶菘蓝不知道,她又不想惹了叶仕安怀疑,除了叶川柏,她一时也想不到其他人好问。
叶川柏被这话一噎,但到底他们姐弟俩这段时日来说,还算得相处融洽,虽然是各取所需的关系,但叶川柏觉得挺好,暂时不想得罪了她。
略一沉吟,终究还是如她所愿地回答道,“最开始是抵给了牙行,不过,前两日我听说,好像,被梁申买去了。”
梁家?叶辛夷皱眉,继而,又是挑眉。不对!叶川柏方才说的,是梁申,不是梁家!
22 言商
而且,还是这两日?
叶辛夷杏眼中掠过一缕幽光,便是抿住了唇角,大步走了出去。
叶川柏摸头不着脑地看着她好似带着些许火气的背影,这是怎么了?刚刚不还欢喜得像个傻子似的,怎么这转眼就生气了?
气什么?他方才没说什么呀!
到了铺子里,匆匆与叶仕安说了一声,叶辛夷便是大步出了门。
只是疾走了一段路后,她却是脚步猝然一顿。
胸口起伏了几下,神色反倒缓缓沉静下来。
不对!她之前并没有特意打听过她家那块卖出去的山地的事儿,就是叶仕安他们,除了最开始问过那一次,她就再没有透露过半句,梁申还没有神通广大到能猜中她的心思。
是了,应该只是巧合。
不过,即便是巧合,她也得去找梁申一次了。
叶辛夷再迈开步子时,已是将方才的怒气与不平尽数收敛起了,步履间,平静而从容。
梁家很好找,就是三柳街上最大,也最豪华的宅子。
五进的院落,庭院深深,在叶辛夷眼里算不得什么,可在三柳街这些寻常百姓眼中,梁家,已经是高不可攀的富户。
梁申听了门房禀报,急不可耐地出门来时,恰恰见得叶辛夷正站在他家大门外,低着头,脚尖百无聊赖地踢着脚边的石子儿。
他笑开一口白晃晃的牙,大步靠了过去,“你是来找我的?可是改变了主意?”
叶辛夷默了一息,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哪一桩。
瞧见门房正好奇地朝这处打量,叶辛夷眉心微微一蹙,“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说完,便已是一个转身,迈开了步子。
梁申却也只是顿了一瞬,便是随着她迈开了步子。
“这个时候不早不晚的,要不,咱们到前边儿茶楼上坐一会儿,用点儿点心?”梁申跟在她身后道。
叶辛夷却好似没有听见般,径自迈开步子。
成为叶辛夷,已经一个多月的时间了,三柳街周围,她已是熟了。
领着梁申在胡同之中左转右绕,便是到了一处僻静的所在。
前方,是三柳街的后街,一条小溪从脚下蜿蜒淌过,只如今的时节,却已是结了冻。
近旁,是一棵只剩光秃秃枝干的梧桐树。
叶辛夷已是停下脚步,转过头来,一双杏眼灼灼将他看着。
梁申脚步微顿,靠过去时,终于觉出不对,“你不是为之前那事儿来找我的?”
“我听说,你买了我家的山地?”叶辛夷直截了当道。
梁申眉心一颦,眼底掠过一抹疑虑,“我是才买了点儿山地,怎么,是你家的?”
“你买地花了多少钱,我给你加一些,你将地重新卖给我,如何?”叶辛夷也不与他废话,直接说明了来意。
梁申望着她片刻,倏忽笑了起来,“怕是不成。你家的山地想必也不多,我却是将周边的几块儿山地一并都买了,我有用处,若是独独将你家的卖还给你,我便不好动作了,再说了,我也不缺你那一份加的钱。在商言商,这笔买卖,不划算。”
叶辛夷皱了皱眉,望着他,目光中含着猜度,“你不是在故意刁难我?”
“为了什么?”梁申失笑,“为了你之前赢了我两次,还是为了你不答应教我功夫?你未免将我梁申看得太小气了些。”
叶辛夷将他望着,眼神锐利,似是在评估他的话可信与否。片刻后,她又问道,“当真不卖么?”
梁申摇了摇头,“抱歉了,那些山地,我确实另有用处。”
叶辛夷点了点头,“既是如此,今日打扰了。”说着,便已是转过了身。既然说得清楚了,那便没有再耽搁彼此时间的必要。
“你等等。”梁申却是喊住了她。
叶辛夷转过头,皱眉望向他。
“你急着要将你家的山地买回去,为了什么?”梁申问。
叶辛夷的眉皱得更紧了些,还能为了什么?他这样吃穿不愁的富家子弟,自然是不知道他们贫民百姓的艰辛。
“不为什么,不过是想多点儿出息,添补家用罢了。”叶辛夷的语调有些沉冷。
梁申眉心一蹙,“你有多少银子?”
叶辛夷想道,这位富家子弟,总算没有问出不能买山地,何不买水田之类的话。
她有些兴味索然,既然不能达成目的,她何须再在这里多费唇舌。
“你先回答我,说不得,我会改变主意。”
叶辛夷狐疑望他,之前拒绝得那般坚决,现在却又这么说,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梁申的表情却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反倒很是真诚。
虽然,过往于叶辛夷来说,算不得美好,但她还没有因此便对人失去基本的信任。
梁申的态度让她想再试一试。
略一沉吟,她便是道,“五十两。”
还是作了保留。她家的山地是急于用钱时抵出去的,因而压低了价钱,不过三十两。
过后,她打探过行情,正价也差不多就是四十两,如今,她不过将可能加给梁申的钱也算了进去。
梁申点了点头,面上没什么异色,这数目显然在他预期之中。
五十两,看上去不少,能买这五十亩山地,可按着京城的市价,若是置上等的水田,也不过只能得三四亩。
偏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多的是达官显贵。
那些上好的,成片的水田,多是家里有些背景的人才有的。否则,即便有财,也没有相应的权可以守住,反倒会成为祸患。
最要紧,一般人若非到了万不得已,谁会卖地?牙行的水又深,那上等的水田哪里是有钱就能置办的?
叶辛夷不是没有想过,想来想去,却还是只有那贫瘠的山地是最好的选择。
梁申沉默了片刻,“你今日有时间么?”
叶辛夷不解,无声地以眼神询问。
“我想着,你若方便,随我一道出城去看看那山地吧?”
叶辛夷不知他想要做什么。不过……却也只是沉吟了片刻,她便干脆地点了头,“好!”
叶辛夷第二回出京城,头一回,是被押着去南都教坊司,那个时候,心情显见不怎么松快,当然了,今日也未见得就是郊游来的。
同梁申出行,算得不错的就是不用走路,一辆马车直接将他们带到了她家山地所在的那个小山坡下。
梁申抬起手往左右一指,“这边,还有那边,如今都被我买了下来。”
23 条件
叶辛夷转头望了望,嗬!还真宽!这么宽,是和她一般打算,买来收租子?
“你家的山地便在那个位置!”梁申又抬手往东边指了指。
“咱们上去看看?”梁申将头一甩,提议道。
叶辛夷无可无不可,两人便沿着羊肠小径往山上走。
这个时令,山上也委实没什么好景致可看。叶辛夷倒是沉得住气,梁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会儿后,总能知道。
梁申转头望着身边安静跟着的小姑娘,瘦弱干瘪的身形,头发还有些发黄,身上的衣裳半旧,已是泛着白。怎么看,怎么都再普通不过。
可再看她的神色,却又半点儿不普通了。
说走便跟着他走,没问缘由,不见惶惑,哪怕隔了这么一会儿,她心中未必没有疑,却也没有开口先问。
梁申眼中极快地掠过一抹幽光,蹲下身来,将近旁的土捻了少许起来。
那土已是被冻着了,梁申捻在指尖,揉了揉,用了些劲,才将之捻碎,看着那土复又细碎,从他指间落回地面。
“你家里是开药铺的,想必对药材多有了解,你且看看,我这片山地,用来种药材,可使得?”
叶辛夷眼底微微一闪,“你原来是想种药材?”
梁申扯了扯唇角,“那依你来看,可行?”
叶辛夷狐疑地望着他,不知道他是真心问她,还只是打趣,她一个黄毛丫头,就算家里是开药铺的,那又如何?
“你要种药材,总不能半点儿准备也没有吧?何必来问我?”话虽这么说,叶辛夷心里却是嘀咕道,谁知道是不是你一个富家子弟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所以特意花钱买消遣的?
总之,今日之前的几回见,梁申都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脾气骄横的富家子弟,只今日,却又略有些不同了。
“是做了些准备,请了一个专精此道的师傅,实地探过京城周边的山地,这一带,土壤最是适宜。虽然不是样样都能种得出,但只要能种出来,且种好了,你说,可能赚钱?”他笑着睐向叶辛夷。
叶辛夷眉心一颦,自然能赚。
比如他们家的药材,据她所知,多是往专门售卖药材的脚商处去买,也偶有山民自己采了,送到药铺来的。只是那些品相各异,并不齐整。
那些脚商则是往药材产地去收了药材,才又转头往各地售卖,这当中,自然有价差。
而且,这价差还不低。
若是有些药材,能在京城周边便能买到,品相又差不多,价钱又便宜许多的话,谁还会舍近求远?
叶辛夷虽然不懂生意经,可这样浅显的道理,她自然不会不懂。
再望向面前这个高胖的少年时,她不自觉地收起了之前或多或少的轻视,“你打算种些什么呢?”
这还是来到这儿,不,应该是从她答应跟他出城来后,第一次发问,梁申似是很高兴,眼里闪过一道亮光,回答她时,连语调也轻快了许多。
他报了几种药材名,都是很常见的药材。就因为常见,所以便也常用,销量自然就大,而且,正因为常见,恰恰也正是叶辛夷还算得了解的,其生长习性与此处确实还算得相宜。
两人是一边走,一边说的,说话间,已是经过了山上正在搭建的屋棚。还有几个长工正在用竹筒连接水道,想必,是用来浇灌的设备。
如今虽尚是冬天,但这里显然已经在做明年开春之后,就开始种植的准备了。
说话间,两人已是爬上了东坡,也就是之前叶辛夷家那块山地的所在处。
梁申微微喘着气,转头,却见那小姑娘仍是呼吸均匀,脸不红,气不喘,步子轻盈,不由目下闪了两闪。
叶辛夷望向他,目光沉定,“折腾了这么久,梁少爷还是说明你的用意吧?”倒是再没称呼他“梁胖子”。
“我带你看了这么些,你该知道,我是不会现在停手的,你执意要要回这块山地,必然对我的打算造成影响,所以……”
所以,他说的什么他说不准会改变主意,都是骗她的,耍着她玩儿吗?
叶辛夷的目光一瞬间沉冷下来,望着梁申的眼神已经嗖嗖飞起了刀子。
“诶诶!你先别急,我这话还没有说完呢。你我好歹也算不打不相识,这山地,你既想要,我卖还给你也不是不行。”只话到此处,梁申又是微微一顿。
叶辛夷虽然有一瞬的诧异,但到此时也已平静下来,“条件。”
梁申倏忽笑了,那白胖的脸上,露出些狡黠来,“当然是有条件。一,这地我卖还给你,是我给的人情,你却得转手租给我,且是长租。”
叶辛夷点了点头,“可以。租价按着市价来那就没问题。”反正租给谁都是租,只要按时交租子,便没差,她还省了去找牙行帮着找租客的功夫,还能省着给牙人的工钱。
“还有呢?”既然有一,必然就有二。
“二便是……你要教我功夫。别说什么你不会功夫,只是会打架的话来搪塞小爷我。就算你果真只是会打架好了,小爷也打定了主意要跟你学。还是同之前说好的那般,一个月给你五两银子。你买地不就是为了收租子,好添补家用吗?我给的工钱可比这租金贵。”
“你可想好啦,若是我这第二个条件你不答应,那这地,我也不卖了啊!”梁申忙加了个但书,一边说着,还一边盯紧了叶辛夷的反应。
他这个条件,倒不怎么出乎叶辛夷的意料。只是,真不明白,他怎么就对学功夫这么的执着,还非要盯紧了她?
叶辛夷在心里飞快地思虑着,片刻后,她终于是叹了一声道,“好吧!我答应你!”
梁申立刻笑了起来,“那说好了,便不能反悔了。不行,咱们得立个字据。对了,这契约,是你我来定,还是要请了叶大夫来?”
“你先别忙。”叶辛夷皱眉打断他,“既然是买卖,便该是双方的事儿,你有条件,我也有。这才公平,你没意见吧?”
梁申一顿,心里咦了一声,她也有条件?
他眯起眼,望向她,面上兴奋的神色一敛,“你先说说看。”条件嘛,都是谈出来的,能不能答应,也要听了才知道。
这态度,反倒让叶辛夷觉得心安。
24 生意
“一,要我教你功夫可以,可什么时候教,怎样教,我说了算,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梁申听罢,思虑了片刻,点了头,“这可以。”反正教功夫的,哪怕是银货两讫,也算得师傅,自然是师傅说了算。至于不让人知道这事儿,虽然有些奇怪,不过想必她有她的考量,虽然麻烦了些,答应也无妨。
“二,你这里的药材产出时,若我家的药铺要从你这里进货,我可以用最低的价拿货。”
“若只是你家的药铺用,那可以,但若是你想从我这儿拿了货,再去赚取差价,那不行。”梁申将手环抱起来。
“这是自然。”她不是那么没品的人。
“那行。”梁申应得爽快,反正叶家的药铺不大,要的量也不多,左右少赚一点儿,哪怕是熟人之间,也能行这个方便。
“三……”叶辛夷顿了顿。
还有三?梁申挑起眉来,抻了抻身子,知道,这才是重头戏。
果真,下一刻,他便是被叶辛夷的话震得变了脸色。
“最后一个条件,你的这处生意,我要入伙。”
“你?要入伙?”有那么一瞬间,梁申几乎以为他听错了,不由得变换了一个姿势,这才望向她。
叶辛夷却是神色平静从容,铿锵简短一个字,“是。”
梁申被惊得笑了,“你凭什么?你以什么入伙?”
“自然是银子。”
“你还有银子?”梁申挑起眉来,谁说的,她只有五十两?
“那是我的事儿了。你只说,你答应还是不答应吧?”
梁申的目光狐疑地上下打量她,自然知道,若是不答应,那他的条件,她也不会再答应了。
只是……她凭什么以为他会让她参一脚?
好一会儿后,他才皱着眉,粗声粗气道,“你就不怕赔了钱?”
“我挺看好你的,不过,做生意嘛,总有赚有赔的,若是赔了钱,那也只能算我自个儿眼光不好,与人无尤,与你无尤。”
叶辛夷这一番话,说得甚为真诚,眸子点漆,不见半丝波动,嘴角含着笑,好似当真是将钱给了出去,能否赚钱,便全赖于他一般,她不过问,也不放心上。
梁申面上已敛了外放的情绪,双眸缓缓沉凝下来,无温,却隐隐闪烁,将叶辛夷紧盯着,目光有些锐利,好似要将她看穿看透一般。
叶辛夷却是由着他看,没有半分不自在。
良久,梁申终于移开了视线,却也终于开口道,“走!找个地方定契约去!”
不过两个多时辰,两个半大的孩子便敲定了这些事宜,这般爽快,各自都觉得挺合胃口。
也就是合胃口了,才能各取所需,一拍即合吧?
梁家在三柳街,有不少的产业,叶辛夷倒也知道一些。酒楼、茶馆、酒肆、绸缎庄子,什么都不缺。
梁申却没有带她回三柳街,反倒去了与三柳街隔着一段距离的另一家酒楼,却与她介绍说,“这家的小笼包不错,让他们上两屉来?”
叶辛夷来主要不是为了吃饭,不过,有人请客,打打牙祭也没有什么,便是点了点头。
梁申叫来店小二时,又交代了备些纸笔。
没一会儿,便有人将笔墨纸砚都备好了,送了进来。不止,随之一起送进来的,还有一方算盘。
梁申自磨了墨,一边与叶辛夷说着他前期的投入,一边每说一项,便在纸上记上一笔。
叶辛夷望着备来的笔墨纸砚时,却是微微一愣。这般好的物件儿,给客人用?
梁申正说得兴起,转头便见她在发愣,还以为她有什么不明白的,便是蹙眉道,“怎么了?”
叶辛夷望他一眼,摇了摇头,“没怎么。”
梁申便又继续讲,待得罗列完了,还特意将账册寻了来,递与叶辛夷道,“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看懂,不过总得让你过目不是?”
梁申却小瞧了她,虽然没有做过生意,可这简单的看账是闺中女子的功课之一,她虽只是个庶女,可明威将军府还指望着卖了她,换回些好处,而东西要买个好价钱,自然要有其价值,在这方面,明威将军府倒是从不吝惜的。
何况,梁申给她的账目做得清楚明晰,一目了然,看起来倒也不费劲。
梁申见她翻着账册,看得专注,间或还在算盘上拨弄两下,不由挑起眉来,看来,自己又小看这小姑娘了。
真不知道,她还有多少让他惊奇的地方呢。
梁申摇头失笑,将兜在她身上的目光拉扯回来,重新铺了一张纸,执笔蘸墨起来。
两人各据桌子一侧,没有交集,各做各的事。
雅间内,登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偶尔拨弄算盘珠子的清脆声响,待得房门被人叩响,两人这才各自回过神来。
梁申点的菜已是送了上来,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还有两屉热腾腾的小笼包。
“要不?边吃边说?”梁申提议道。
叶辛夷点了点头,他们既然如今也算一定程度上的合作伙伴了,一起吃顿饭,也没有什么。
见梁申动了筷,叶辛夷才跟着拿起筷子。当中一屉小笼包正好在她面前,她便夹了一只到碗里,先挑开一点儿皮,让热气散出来,这才无声地吸去了汤汁儿。
梁申转头望着她,女孩子不大,身高只及他肩膀,身形瘦弱,坐在那阔大的椅子里,越发显得娇小。可一举一动,皆是从容,更显出难得的教养,半点儿不见市井之气。
叶辛夷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飞挑起一眼,望了过来,正好与梁申的眼对到一处。
梁申带着两分心虚,匆匆撤回视线,却险些被呛到,咳嗽了几声才缓过来道,“想必你已经算清楚了,我至多只能让出一成来让你入伙,不过,哪怕只是一成,目前来看,也是二百六十五两。”
说到这里,梁申略略顿了顿,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二百六十五两,对于普通人家出身的叶辛夷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梁申顿了片刻,又道,“若是一成不行,再减半也是可以的……”
“二百六十五两是吗?我明日凑齐给你送来。”没想到,叶辛夷却是打断了他的话,很是平淡地道。
梁申一噎,怎么觉得这二百六十五两在这小姑娘口中说出来,不过就是一斤腌白菜这么简单呢?
回过头去看,却见叶辛夷已经埋头大快朵颐起来。
25 把柄
吃得不慢,可那动作却半点儿不觉粗鲁,反倒说不出的自在好看。
一顿饭吃罢,两人净了手,梁申将方才写的两张纸取了过来,“这是契约,你看看。”
叶辛夷望了他一眼,倒是没有想到,方才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居然连契约都拟好了。
将那契约接过来一看,倒是又多了两分惊奇。
一是梁申的字居然不错,一手中规中矩的馆阁体,看来也是用过功的,并非不学无术。
还有,那契约拟的也甚是明了周全,将他们之前商量好的,一条不落地写了进去,明确了双方的责任与权益。一气呵成,不见半分的凝滞,一看便是驾轻就熟之举。
叶辛夷抬眼望向梁申,眸光中带出了两分探究。
梁申不知是当真没有看懂她的心思,还是故作不知,“怎么?可有什么地方不对?或是有什么地方不周到,还要补充?”
“再周到没有了。梁少爷果真是生意人,这契约想必都是拟熟的,我自是看不出什么不对来。”叶辛夷收回视线,抿嘴一笑。
梁申眼底极快地掠过一道暗光,却是笑了起来,“说什么生意人?我不过才开始闹着玩儿罢了,砸了不少钱进去,若是亏了,怕是要让你看走了眼。”
叶辛夷笑笑,没有说话。
梁申又扯起嘴角,“这契约,你要不拿回去再看看?”
倒是没再提起叶大夫之言,这半日的工夫,他是看出来了,眼前这小姑娘是个主意大,且主意正的,她爹?未必能做得她的主!
“不用了!”叶辛夷说着这话时,已是伸手将那笔取了过来,润了墨,便在梁申有些惊疑的目光中,一笔一划将她的名字签了上去。
“一式两份,没错吧?”签罢,才抬起头睐向梁申。
梁申此时却已是一拍大腿,笑了起来,“你倒是甚对我胃口,这般爽快,甚好!甚好!”
梁申笑着,已是将那契纸和笔一并接了过来,刷刷刷,也甚是爽快地将他的名讳也签上了。
“至于中人……”梁申沉吟着。
“不用了。”叶辛夷已经又打断了他,“我既然敢与梁少爷做这笔生意,就不会信不过你,何况,这酒楼里随便一个人叫来当中人,不都还是向着梁少爷你吗?又何必多此一举?”
梁申听得眉眼惊跳,蓦地抬眼望向叶辛夷,却见对方神色仍是淡淡,不见什么异色,好似,刚才那席话,不过只是信口说来,并没有半分其他的意思。
可梁申……却不信会有这样的巧合。
正在沉思之际,手里的两份契纸已是被叶辛夷接过去一份,不紧不慢轻吹着让墨迹干了,她将那契纸仔细地叠起,而后站起身来。
“明日,我会将银子送来。不知方便在何处相见?”
梁申望向她,面上已无笑,眼底亦是没了温度,但还是抿了抿嘴角道,“明日午时之前,还是约在此处吧!”
叶辛夷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站起身来,招呼也不打,径自往外走,到了门口时,才想起什么,驻足回望道,“对了,这家酒楼的小笼包确实甚是美味,梁少爷不介意再请我两屉,让我带回去给家人享用吧?往后,若是有了余钱,没准儿想念这个滋味,便会来多多光顾了。”
叶辛夷笑着,让那张本是平凡的五官登时鲜焕起来,却是让梁申一瞬间有些闷气。
方才还觉得甚是欢喜的心绪,一瞬间变了样儿,看来,他倒是平白送了个把柄到人家手里。
失策!失策!今日委实不该将她带到此处来。
但无论心里如何懊恼,此事已成定局。
梁申望着那双清澈如溪流,亮如星辰的眼,终于是闷闷应了一声,“我吩咐他们去准备便是。”
叶辛夷笑了起来,眼底闪烁着狡黠的意味,馨馨然道,“那就多谢梁少爷啦!”
拎着两纸包刚出炉的小笼包,怀里揣着刚签了字,也是热乎乎的契约,叶辛夷心情甚好地回三柳街去了,脸上的笑容虽然不至于太过痴傻,却也有些控制不住,双眼更是亮得惊人,脚步轻快,只差没有哼首小曲儿以示她心情甚好了。
不过也无需如此,也有人能一眼便看出她的开怀来。
到了自家铺子,却只见着叶川柏一人,叶川柏只盯了她一眼,便知道,她高兴着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高兴,当下,便是哼了一声道,“跑出去疯玩儿了一整天,还好意思乐呵。”
叶辛夷平日便不怎么跟别扭的小孩儿计较,遑论是今日了?过耳不过心地听罢,便是四处逡巡了一下,“爹爹和菘蓝呢?”
“爹爹去城外南郊的枣树村出诊去了,菘蓝嘛,在后面呢。”叶川柏一边回着话,一边已将边上的门板扛了起来。看样子,是要预备关门了。
只是,他那小身板儿将那木板子抱起来,看着委实有些吃力。
叶辛夷是看不过去的,将手里的纸包放下,便是过去接了手,“你让开些,我来!”
一边上板子,叶辛夷一边顺口道,“你这样不行,一个男孩子,这么弱不禁风可不成,往后,我得了空,得教你几招才行。”
“你说真的?”叶川柏却是愣了愣之后,便是凑上前,急急追问道。
叶辛夷亦是一怔,转头望向他,见着他一双眼晶晶亮,竟是将她紧紧盯着,眼里,有期待,亦有忐忑。
电光火石间,叶辛夷好似明白了什么,扯唇笑道,“当然是真的。过两日,咱们商量好了便开始。”叶辛夷眼底闪过一抹幽光,笑容更是热切了两分。
叶川柏听她说得肯定,眼里的忐忑褪去,欢喜星星点点散开,几乎要从眼眶中漫溢出来。
望着叶辛夷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叶辛夷亦是笑了,“好了,这里交给我了,时间差不多了,怕是该准备晚饭了,你进去帮着菘蓝吧!对了,我带了些包子回来,去蒸热了,咱们晚膳时吃。”
叶川柏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晚膳就是晚饭,这叶辛夷,哪里学来的讲究话?
心里有一瞬的奇怪,只是转眼,却又被满满的欢喜遮盖住了,笑着诶了一声,便是将叶辛夷方才随手放在诊案上的那两个纸包拎起,脚步好似轻快得要飞起来一般,跑进里面去了。
26 异样
叶辛夷望着他的背影,笑了笑,想着,到底还是孩子,哪怕是性子再别扭,开心起来,也是一个模样的。
转过头,继续将板子上好。
铺子一关上,四下里光线便是沉暗下来。
叶辛夷一边放下挽起的衣袖,一边缓步回后面去。
刚从门洞里钻出来,便瞧见两个小的背对着门洞的方向,蹲在灶房前,不知在做些什么。
屋里和灶房内已是燃起了烛火,晕黄的光线好像驱散了些许北风凛冽的寒意,空气里漂浮着食物的香气,正是她带回来的,那两屉小笼包的味道。
叶辛夷抿住嘴角的微笑,笑意随着烛火的明暗,却已直直投射在了眼底。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呢?”叶辛夷一边问着,一边便是靠了过去。
只是待得走近时,却听得骤然一声奶声奶气的“喵——”
可就是这么一声,叶辛夷却是蓦然冻住了脚步。
“阿姐!”听到了叶辛夷的声音,叶菘蓝笑了起来,紧接着便是将地上的小东西抱了起来,笑着转过身来,献宝一般将手里的毛团举起来道,“阿姐!你看,也不知从何处跑来的一只小奶猫,多可爱呀!阿姐,我们养它......”好不好?
后面三个字尚且哽在了喉咙口,叶菘蓝话音便是隐去。
叶川柏更是紧紧皱起眉道,“你怎么了?”
问的,自然是叶辛夷。
她不对劲,脸色刷白,没有半点儿血色,一双眼,几乎是发直地望着叶菘蓝怀里那只小奶猫,然后,开始浑身发着颤。不止,甚至是剧烈的颤抖了起来,打起了摆子。
可是叶辛夷却没有办法张口,她只是瞪着那双琥珀色的猫儿眼,脑中一片空白,连手脚和思绪也没有办法控制。
“阿姐!”就是叶菘蓝也察觉出她不对劲来,脸上的笑容消失,喊了一声,下意识地便是上前一步。
“别过来!”叶辛夷终于发了声,却是一声尖叫,紧接着,便好似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狠狠闭上了眼。
叶菘蓝和叶川柏都恍惚意识到了什么,不约而同转头望向叶菘蓝怀里那只小奶猫。
那小奶猫好似也察觉到了他们的目光一般,适时的又“喵”了一声。
这一声,叶辛夷恍似被按下了机簧一般,终于再也承受不住,竟是失声尖叫了起来,“拿开!把它拿开!”随之身子狠狠一个后仰,竟是摔在了地上,偏她却没有觉得痛一般,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一只手,还在毫无章法地乱挥着,尖叫声渐渐走了样,隐约掺进了哭声。
叶川柏也好,叶菘蓝也罢,都完全被吓傻了。
两个半大的孩子,能知道什么?叶菘蓝只是也跟着哭了起来。
“将那只猫带开。”正在这时,门洞处却是传来一把沉稳的嗓音。
“爹爹?”是叶仕安回来了。
叶川柏松了一口气,叶菘蓝抹了把泪,连忙“哦”了一声,便急急忙忙将那只小奶猫抱了出去。
叶仕安缓缓走到那个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哭着,颤抖着的人面前,轻声唤道,“欢欢儿,没事儿了!那只猫,菘蓝已是抱走了。”
他的声音放得极轻极缓,像是怕吓着了谁一般。
叶辛夷却还是将头死死埋在了双臂间,不肯抬起头来,仍然可以听见闷闷传出的抽泣声。
又过了片刻,叶仕安才迟疑地用手轻轻碰触叶辛夷的肩背,明显感觉到她一僵。
叶仕安忙缓下嗓音道,“欢欢儿,没事儿,没事儿了!”
他的手,像拍抚婴孩儿一般,轻轻拍抚着叶辛夷,一下,再一下,轻柔而规律。
叶川柏和叶菘蓝一个也不敢吭声,只敢站在一旁看着。
过了好一会儿,叶辛夷总算平复了下来。
又过了片刻,她才从双臂间,将脸抬了起来。
一张脸仍是刷白的,杏眼红湿。
边上站着的叶川柏和叶菘蓝不由得一动,脸上藏也藏不住的关切。
而她身边的叶仕安却自始至终只是用一双眼,温润的、平和地将她望着。
叶辛夷刹那间,说不出心里的感受,但下一刻她却是抬手,将叶仕安放在她肩背的那只手轻轻挥开来,然后,站起身,连身上的尘土亦是不及拍,便是转身,朝她的房门走去。
天,已彻底黑尽了。
北风紧,风里,已是隐约有飘忽的沫子在打着旋儿,雪,又下了下来。
她的腰背挺得笔直,步履间,却难掩僵硬,黑天儿,风雪里,那背影说不出来的寂寥。
叶菘蓝蓦地鼻酸,低低喊了一声“阿姐”,便是要追上去。
叶仕安却是抬手,将她拦住了。
就在那须臾间,叶辛夷已是进了房,房门,“吱呀”一声合上。
“让你阿姐一个人待会儿吧!天色不早了,咱们爷儿几个先吃饭。”叶仕安的目光望着那处仍然黑洞洞,没有亮起灯来的房间,好似叹了一声。
“那阿姐呢?”叶菘蓝又急问。
叶仕安仍是面容平和,轻轻摇了摇头。
叶菘蓝嘴角翕翕,还待说些什么,旁边的叶川柏已经拿手轻拐了她一下,有些不耐烦道,“她那么大的人呢,难道还能饿着不成?再说了,她自个儿不吃,饿着了,又怪不着别人。咱们又不将东西吃完了,给她留着些,想吃了,她自个儿来热了吃,难道还等着人伺候不成?”后面一句话,却是对着叶辛夷的房门说的,还特意提高了音量,怕旁人听不见一般。
只是待得说完,那房门后仍是静悄悄,没有半点儿反应,叶川柏更是不耐烦了,扭头便对叶菘蓝道,“走了!吃饭去!”
安安静静吃了一顿饭,只惯常的一家四口,成了一家三口,没有人说话,沉默得让人有些食不下咽。
哪怕那桌子上的两盘小笼包散发着引人垂涎的鲜香味道,可这包子,却还是关在屋里,不吃饭那人带回来的。
叶川柏说不出自己是被气饱了还是怎么,不过两个包子下肚,便是放了碗筷。
叶菘蓝也没有多吃上多少。
见着叶川柏放了筷子,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唯独叶仕安,仍然神色从容,不疾不徐就着碗里的小米粥,吃了三只小笼包,才放了筷子。
只动作,却比往常更慢了两分。
交代了小兄妹俩收拾,他慢悠悠站起身,背着手往正屋的方向走,可走了两步,却是顿了顿步子,望了一眼那处沉寂的屋子。
27 弱点
却也只是望着,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短短不过一瞬,又收回视线,继续迈着步子进了正屋。
小兄妹俩从锅里舀了热水到木盆中来洗碗,一边洗着,叶菘蓝的目光还一边隔着半个院子往叶辛夷的屋子瞟。细长的眉儿拢着,几乎打成了结。
“阿姐刚才,是怕猫吧?”还很怕很怕!“可是.......她什么时候开始怕猫的?”小姑娘对她的阿姐自来又怕又忍不住想要亲近。可是这些时日,她却喜欢她的阿姐,喜欢极了。方才,阿姐的样子,吓着了她,可是比起怀疑,她更多的,是满满的关切。
叶川柏的脸色不怎么好,一边用力刷着碗,一边抬眼,望了那没有半点儿动静的屋子,哼了一声道,“谁知道她的,她自来秘密多得很,又哪里会告诉你和我?”
叶菘蓝默默望了他一眼,不再说话,两人沉默着将碗刷完,将灶房里一切都归整好了,那房间,却还是没有一丝动静。
叶仕安出来让他们早些歇着。
灯,一盏盏熄灭,小院,彻底安静下来。
夜幕沉降,北风呼呼地吹着,卷着大片的雪花,拍打在门窗之上。
屋内没有燃烛,土炕上的人似在沉睡,却睡得极是不安稳。
陷在了梦魇之中,不时挣扎辗转,嘴里含糊不清地呢喃着什么。
“不!”梦中一声尖锐的猫叫,叶辛夷瞧见那野猫竖起了浑身的皮毛,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将她恶狠狠盯着,朝她扑了过来,尖利的爪牙眼看着就要抓到她的脸,她甚至已能感觉到那猫张开的嘴里,喷出的带着腥臭的气息,一声尖叫间,她已是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几乎是睁开眼的同时,她整个人便已是自炕上弹坐了起来。
瞠大了一双眼,直直望着黑暗中某一处。
胸口急速地起伏着,过了半晌,她才长吐了一口气,梦中那只骇人的野猫,已经不见了踪迹。
这个认知总算让她已经跳到了喉咙口的心,又慢慢回落。
慢慢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竟已是汗透衣背,就是一头发丝,亦是湿得好似刚刚水洗了一般。
真是没出息!叶辛夷想着,明明已经不再是顾欢了,怎么还能陷在顾欢的梦魇里,这般狼狈?
可是心里知道,却是知易行难。
哪怕是立时直面生死,叶辛夷也未必会觉得怕,可一旦瞧见那样有着一双尖尖耳朵,圆圆眼睛,在旁人看来,毛茸茸甚是可爱的小东西,她便好似回到了五岁时,被顾怡她们关在黑屋子里,只知道哭,半点儿办法也没有的自己。
好似在提醒她,不管她变得再强,骨子里,那个胆小、懦弱的顾欢却仍然还在,如影随形。
房门在这时,骤然被轻轻敲响。
叶辛夷蓦地一惊,抬眼望去,见着门上映出一道影子,一个平和的声音穿透风雪的呼啸,抵达耳畔,“欢欢儿,是爹爹,开开门!”
睡了一会儿,叶辛夷此时的心绪,已比之前平静了许多。
门外,叶仕安说完那一句之后,便没了声息,只是静静站在那儿,等着,不动也不移。
叶辛夷略作沉吟,终究还是起了身,草草收拾了一番,然后,将门打了开来。
门外,风雪大盛,叶仕安不过站了这么一会儿工夫,居然已是一头一肩的雪。
见得叶辛夷,他什么也没说,也没有进屋,只是望了她一眼,目光仍然平和如常,然后,将手里端着的一只陶碗递了过去。
“给你熬了碗安神汤,喝了早些歇息。”
叶辛夷低头望着那陶碗里褐色的药汤,愣了神。
叶仕安也不催促她,只是将那碗举在她跟前,平静,却也坚决。
叶辛夷回过神来,终究是伸手将那药碗接了过来,仰头,便将碗里的药汤一饮而尽。
叶仕安将空碗接了过来,笑着道一句,“好好睡。”便是转过了身。
她方才怎么了,没有问上半句。
可不要告诉她,原本的叶辛夷也怕猫。她才不信有这么巧的事儿。
叶辛夷张了张嘴,终究没有问出来,看着叶仕安大步走进屋外的风雪中,心里一时间复杂难言,情绪交杂在一处,连她自己,也无法厘清。
一夜风雪,一夜无话。
清早起来,风雪已停。
叶辛夷走出房门时,叶菘蓝正拿了一把比她人还高些的笤帚在扫着院子里的雪。
扫得很是卖力,小脸涨红着,就连娇俏的鼻尖上,亦是冒了汗。
她扫得专注,半点儿没有察觉到叶辛夷出了门来,已是走到了她身后。
直到手中一轻,手里的笤帚落到了旁人手中,她转过头来,这才微微怔道,“阿姐?”
小姑娘年纪小,还不会藏心事,什么都写在脸上。担忧、疑惑,忐忑......
叶辛夷恍若没有瞧见,一边低低“嗯”了一声,一边垂眼扫雪。刷刷刷,动作利落,力气也比叶菘蓝大了许多,不过一会儿工夫,便将院子里的雪都扫到了一处堆起。
叶辛夷这才微喘着气,望向叶菘蓝道,“早饭后,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往隔壁去问问贺家婶子,就说,能不能帮着做我们几个过年的衣裳,咱们按着市价给工钱。”
叶菘蓝双眼微微一亮,“阿姐,怎么今年过年要穿新衣裳么?”叶菘蓝已经两年未曾置办过新衣裳了,她往年的衣裳,多是叶辛夷的改小了又给她穿的。
穷人家的孩子,不过一件新衣裳而已,便能稀奇成这般。
叶菘蓝晶晶亮的双眸看得叶辛夷心下发酸,笑着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往后每年,我们菘蓝过年都能穿上新衣裳。”
阿姐的话,总是能让人莫名的信服。
叶菘蓝点着头,用力“嗯”了一声。
只是转眼,却又有些踌躇地望向叶辛夷道,“阿姐要去何处?”
前些时日,她单独出去时,也不见这般,想必是昨日的事让这孩子心里有些不安。
叶辛夷微微一笑,“有点儿事,去一趟北二街,午饭之前便回来。”
叶菘蓝“哦”了一声,终究没有再问。
等到用早饭时,叶仕安和叶川柏对待她的态度倒是与往常一般无二,这让叶辛夷的心,彻底落到了实处。
说起她早饭后有事要出去一趟,叶川柏当作没听见,继续专心吃他的饭。
叶仕安却也只交代了她注意安全,早些回来,别的,一概不问。
28 赴约
可这样,却又不代表漠不关心,叶辛夷说不出心里的感受,不过这样的相处模式,她倒是觉得挺舒服自在的。
叶辛夷出门,自然是为了赴梁申之约。
两个人既然要合作,至少诚信方面,是必要的前提。
到了昨日那间酒楼时,梁申还未到。掌柜的亲自引着她到了昨日的那处雅间,并周到地上了茶点。
叶辛夷也不急,一边用着茶点,一边耐心等着。
也不过两刻钟的时间,梁申便来了。
见得她,便是挑眉道,“你倒是来得早。”
“怕你急着用钱。”叶辛夷眉毛也没有撩上一根,语调淡淡道。
梁申额角抽了两抽,什么怕他急着用钱,不就是怕他反悔么?说起来,她对他倒是有信心,当真不怕亏钱么?
梁申望着桌边坐着的瘦小姑娘,说不出心里的复杂。
叶辛夷却全然不知他的心思,从衣襟里掏出一只钱袋,便扔到了桌面上,“我一会儿还有事儿,你快些将钱点点。”
梁申望着那只钱袋,狐疑地挑起眉梢,将之打了开来,眼底掠过一抹幽光,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倾倒在桌面上,一看,果不其然。
二百多两银子,说多不多,可也不是这么一只小钱袋就能装下的。
那钱袋里,不是银子,而是金子,或者说,是金首饰,只是被人砸扁了,还将上面的徽记,甚至是工艺,亦是毁得半点儿看不出。
这自然是为了隐藏这些金饰的来处。
本来,一个市井出身的小丫头,居然会有这么多金饰,就已经够惹人怀疑了。
梁申睇望着叶辛夷,毫不掩饰眼底的疑虑。
叶辛夷却好似半点儿没有瞧见一般,仍是从容沉静的模样,“你还是拿个戥子来称称的好,二十七两整,只多不少。”
按着如今大名的市价,一两黄金,可抵十两白银,这二十七两黄金,自然就是二百七十两白银了,比二百六十五两还多了五两。
只是,说这话时,她一直将梁申盯着,他若是露出半点儿怀疑或是不愿的意思,她也不愿强人所难,本来嘛,生意也好,合作也罢,都是你情我愿之事。
谁料得,梁申不过只是默了一瞬,便是将那只钱袋收紧,放在手心里上下掂了两掂,便是肯定道,“不用戥子,确实是二十七两不错,且成色上好,换下来,怕差不多有三百两。就算你三百两好了,小爷不会让你吃亏。”
叶辛夷挑起眉来,手可以当成戥子来使?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功夫?
而他既然不问这些金子的出处,那那纸契约便会如常进行,倒也算是一桩好事。
“对了,还有一桩事,我想与你商量。”
从酒楼里走出来时,叶辛夷迎着雪后初晴的阳光,亦是笑出了一脸的灿烂。
回过头,望向酒楼的方向,杏眼微微眯起。
本是合伙做些小生意,只要将利益得失合算清楚,各取所需,对方是个什么人品,只要不是杀人越货的,都没差。不过……梁申这个半大少年,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
有为商的奸,可却还有一股子仗义的侠气。
叶辛夷倏忽扯唇一笑,转身迈步而走。
虽说,人品只要没有坏到底,便没什么要紧,可若合伙人人品好,也算得附加价值之一,她的运气,不错。
回了三柳街,叶辛夷还是和昨日般,心情甚好的模样,倒像是晚间那件事半点儿痕迹也未曾留下一般。
“看吧!阿姐说了,午饭之前,定会回来的。”她笑着与叶菘蓝说罢,便是系起了围裙,与叶菘蓝一道准备午饭。
成为叶辛夷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她做这些琐事从生疏到如今的慢慢熟稔。
叶辛夷想着,大抵是聪明的缘故,不管是针线活儿,还是厨房里的活计,她倒都挺有天赋,做得像模像样。
针线嘛,刚刚才起步,可不久之后,她定然也能自己裁制衣裳,甚至是绣花的。
做饭,别的不说,她做的排骨,可好吃,就是别扭的叶川柏,虽然未曾夸过一句,也能就着排骨比平日多吃一碗饭。
这些,过去的顾欢或许不需要,可如今的叶辛夷,懂得这些,显然能让自己,还有家人,都过得更好。
因而,她并不排斥,也愿意花心思和精力去做好。
“爹爹,等一下你先别急着去铺子,我给您量个尺寸,一会儿,我跟菘蓝要街上去,到成衣铺子给你做身新衣裳,过年时穿。”
吃罢午饭,叶辛夷和叶菘蓝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抽空道。
叶仕安顿了顿,“要做新衣裳?做你们几个的便是,爹爹还不缺穿的。”
却是张口便是拒绝。
叶辛夷却是知道,终究是家里过得拮据的原因。
她心里清楚叶仕安的顾虑,却并未说穿,反倒笑着道,“我们也要做的,咱们家的人,一个不落,每个都得做身新衣裳。新年新气象,为了来年,取个好兆头。若是爹爹不做,那我也不做,就给两个小的做好了。”
叶仕安抬眼望向大女儿,她身上的袄子已是洗到了发白,而且,下身的裙子,已是接过两道斓边,如今都已缩到了脚脖子上。
就这么一个多月的功夫,这孩子居然又长了一截儿,眼看着,就是大姑娘了。
叶仕安心中思绪飞转,终究是松了口,“做吧!都做!你那儿钱不够,等等爹爹再给你些。”
“够的。”叶辛夷却是笑着道,“不够,我自然会与爹爹要。”
“你那儿能有多少钱?那成衣铺子的衣裳可是不便宜。”叶仕安皱眉道。
“爹爹忘了,我之前不得了四五两银吗?这些时日也没怎么用过,再说了,只爹爹的衣裳在成衣铺子做,我和川柏、菘蓝的,已是与隔壁的贺家婶子说好了,她和柳枝姐帮着做,我们付她们工钱,因而,一会儿只需将布扯了回来交给她们便是。”
叶仕安听罢,点了点头,“你倒是想得周到。”
隔壁的贺家,男人已经死了两年了。只剩贺家婶子领着一儿一女守着个杂货铺过活。
大的女儿,如今十三岁了,能帮着做些家务,和针线来贴补家用,小的一个,却不过才七岁。
家里没有男人,杂货铺里的东西都是从近处进货,成本便高了许多,卖出去自然赚得不多,日子有些艰难。
29 衣裳
不过,一家三口,却都还不错。这些日子,叶辛夷和叶菘蓝姐妹俩常拿了针线去请教贺家婶子和贺柳枝,母女俩都是不厌其烦地细心教导。
乡里乡亲的,叶家的日子也没有宽裕到哪儿去,只是近几日,叶辛夷掌了家,才算吃得好些。
偶尔多做些,叶辛夷便用海碗装了,送一碗端去隔壁,算作感谢。
贺家婶子倒也爽利,从来都是痛痛快快地接了,也不多说什么,只教起叶家姐妹来,便更是尽力。
让她们帮忙做衣裳,一是自己穿个舒适,二一个,还可以帮衬她们家一把,也是好事一桩。
只唯独贺家婶子和叶仕安,一个是寡妇,一个是鳏夫,做叶仕安的衣裳,却是不合适。
是以,叶仕安才夸叶辛夷想得周到。
只是夸是一回事,转头却又执意拿了二两银子给叶辛夷,“你的银子自己收着,这点儿银子,爹爹还是有的,而且,你们姐妹俩跟着也该将年货预备起来了,听话拿着。”
叶辛夷见他坚持,便也只得接了过来,将那碎银子捏在掌心,她杏眼却是闪了闪道,“这银子,爹爹既给了我,便莫要管我做什么用了,总之,不会乱花便是。”
叶仕安望她片刻,缓慢,却到底是点了头,“可。”
叶辛夷想得好,有你这句话,那就成!
给叶仕安量好了尺寸,小姐妹俩欢欢喜喜出了门,三柳街她们都很是熟悉,直奔街东头的那几家布庄和成衣铺子。
三柳街不比前门大街,做的,都是普通百姓的生意,所以,太过名贵的布料没有,都是些实穿,且不算很贵的料子。
叶辛夷很快给叶仕安和叶川柏挑好了料子,叶菘蓝却还在两块尺头前犹豫不决。
叶辛夷望了望,一块儿粉蓝色,一块儿粉紫色,都是细布,适合小姑娘的软嫩颜色。
叶菘蓝鼓着腮帮子,很是苦闷地看着那两块儿尺头,细眉都快打起结来了,双眼瞪得圆圆的,居然甚是可怜可爱。叶辛夷便是笑道,“若是喜欢,两块儿都一并买了。”
“不行的。”叶菘蓝却是细声细气摇了头,神色很有些坚决,“爹爹说了,人要知足,切不可生了贪欲。”
叶辛夷愣了愣,这倒果真像是叶仕安说出来的话。
只转念,她便笑了起来,“谁说这做衣裳只能用同一块儿尺头的?这两个颜色,甚至三样颜色搭配起来,才叫好看呢。再说,也不止你一个人啊!不还有我么?”
叶菘蓝听着,双眼便是亮了起来,“阿姐也要与我做一样的衣裳么?”
“不行么?”叶辛夷反问,“到时候,咱们姐妹俩一并穿了出去,只怕人人都要瞧着我们,不好么?”
叶菘蓝有些害羞,却又止不住兴奋,“自然是好。”
“那便这样说定了,这两块儿尺头咱们一并要了,还有那匹鹅黄色的,也一并包起来。”叶辛夷抬手往架子上指了指,“回头,咱们将尺头拿去贺婶子家,让她和柳枝姐帮着参详参详,看看这衣裙要怎样做才好看。”
叶菘蓝被叶辛夷说得心生向往,红扑着小脸用力点了点头。
付钱时,叶菘蓝却是望着叶辛夷,轻声道,“阿姐!有你做我阿姐,真好!”
叶辛夷一怔,转头望向她时,心里五味杂陈。
曾几何时,她也如同此刻的叶菘蓝般,盼着能有一个这样待她好,疼她,或是能护着她的姐姐?只是,她没有叶菘蓝幸运。
不过……这也该是另一种形式的圆满了吧?
她笑了起来,如春花灿耀,“能给菘蓝做阿姐,阿姐也觉得甚好!”
叶菘蓝腼腆地笑了起来,可发亮的双眼里,却是藏不住的欢喜,比时隔两年才能再得一身新衣裳,还要欢喜得多得多。
将给叶仕安选好的料子送去隔壁的成衣铺,给了尺寸,付了定钱,姐妹俩也不用伙计的送,自抱了两块尺头,一路说说笑笑,回自家所在的三柳街北头去了。
却并未入自家门,反倒是抱着尺头,去了隔壁的贺家。
昨日叶菘蓝便来与贺婶子说好了的,左右也没什么生意,贺婶子见她姐妹俩来了,便是让她小儿子贺宝生守着铺子,领了她们进了内里。
贺家和叶家的格局差不多,事实上,这三柳街上的人家都差不多是这样的布局,前面铺子,后面住家。
不大不小的四合院,却也足够一家三口住了,虽然有些破败,却胜在收拾得齐整。
贺婶子和贺柳枝一道来看叶家姐妹俩带来的尺头。男孩子的衣裳简单,主要精神合体便是。
很快将叶川柏的衣裳怎么做说定了,只待一会儿叫叶川柏来量了尺寸,就可以动工。
再说到叶家俩姐妹的衣裳,叶辛夷从前虽然对穿戴不怎么上心,但胜在见得多。
方才,虽是为了哄叶菘蓝安心将两块儿尺头一起买下的说辞,却也并非信口开河。
她将自己的想法粗粗说了,没想到贺柳枝却是听得专注,还边听边点头道,“辛夷这想法不错,这几块尺头的颜色也选得好。这粉蓝配鹅黄的斓边,应是很好看,俏皮可爱。菘蓝年纪小,在裙角绣百花,由密到疏,往裙幅上延伸,百花之间缀上彩蝶,一动,便如百花穿蝶。辛夷的,用鹅黄配粉蓝的斓边,上头的短袄做成粉紫色……”
叶辛夷与贺柳枝也算打过几回交道了,印象中,这一位一直是个内向沉静的性子,大多时候,只是坐在边上,笑望着她们,听她们说笑。
只有偶尔涉及针线时,才会细声细气地指点她们两句。
叶菘蓝便说,贺柳枝的针线虽是跟着贺婶子学的,却明显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贺婶子还要好些。
叶辛夷倒是没有在意,今日听她说起做衣裳,居然一改平日里的沉静寡言,且还说得头头是道,一双眼睛更是晶晶亮,看来,还真是如此。
不止,只怕她不仅是深谙此道,而且是打从心底里真心喜欢呢。
“听着柳枝姐说,我都觉得好美了。”边上叶菘蓝捧着小脸,一脸的期待,“是吧?阿姐?”末了,还回头向叶辛夷寻求支持。
叶辛夷“嗯”着点了点头,“那我和菘蓝,还有川柏的过年衣裳便交给婶子和柳枝姐,劳你们多多费心了。”
30 报备
贺柳枝面浅,被叶家姐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着脸,可双眼亮晶晶,藏也藏不住的欢喜。
贺婶子更是笑道,“你们姐妹俩说什么见外话,你们的用心,婶子都知道呢。柳枝的心思巧,针线活儿也比婶子出彩些,你们姐儿俩的,就由她来做,婶子啊就偷个懒,专程做川柏的便是。来吧!把尺寸量了!下晌空了,便可以动手了。”
贺婶子的性子与贺柳枝截然不同,爽利得多了,笑笑间,便已是拍了板,立刻便是拉了叶辛夷和叶菘蓝两个量尺寸,颇有两分雷厉风行的味道。
量好了尺寸,眼看着天色已是不早,姐妹俩要赶回家去做晚饭,还要叫了叶川柏也来量尺寸,便是与贺家母女告别。
贺婶子却是叫住了她们,然后又捧了一个坛子来,“都是自家做的酱瓜、酱茄子,不值当什么,偶尔用来添个菜,别嫌弃。”
叶辛夷接过坛子,谢了一回,这才与叶菘蓝从贺家出来。
跨个门槛,回了自家。
用过饭,叶辛夷关进房里,将她的私房拿了出来,排在不宽敞的妆台上,一点儿点儿数了过去。
数了好几遍,长叹一声。
当真是花钱如流水。
这没法开源,节流吧......目前这个家,还真不知还能从何处节流。她是想改变家里人的生活,可不想又跟之前那般,咸菜玉米糊糊就对付一顿。
既是节流不可能,还是只能想法子开源了,否则,她这点儿钱,早晚坐吃山空。
穷家要富,也是不容易啊!
叶辛夷正在感叹时,便听着一串脚步声从正屋处来,不疾不徐,进而,停在了她的房门口,紧接着,房门被人敲响。
家里就这么几个人,叶辛夷已能以脚步声来判断是谁。来的,是叶仕安。
“欢欢儿,爹爹有话问你。”
果不其然,门外响起了叶仕安的声音。
门开了,叶仕安还是和之前一般,只是站在门外。本来,一般百姓家哪儿来那么多讲究,可叶辛夷这一个多月来,暗地里观察,叶仕安虽然已经融入了这个市井,可有些行止间,却还是能带出些刻在骨子里的印记。
比如,叶川柏和叶菘蓝的一些想法,比如,他此时谨守的父女界限。
叶家,绝非普通的市井人家,就如她妆台上那只妆匣,妆匣里那颗东珠,她娘亲教她的功夫等等,都充满了秘密。
叶辛夷并非不好奇,可是,这个世道,有秘密的人,多了去了。经验告诉她,秘密,往往便也代表着麻烦,只要能够过得安生,叶仕安也没有半点儿告知的意思,她更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方才,为父听川柏说起,说你答应他说,要教他功夫?”
叶辛夷恍然,原来是为了这事儿,“我正想与您说呢,确实是我与川柏说好的。”
“你是认真的?”叶仕安又问,还是不温不火的语调,只言语时,一双眼,却兜在她身上,带着两分审视。
叶辛夷心口一跳,难道,这当中还有什么别的隐情?是了,这当娘的,教武功,缘何却只教她这个身上还有喘疾的长女,反倒唯一的儿子却没有教呢?难道……不是她之前以为的,叶川柏太小的缘故?
叶辛夷一时间心头有些懊恼,都怪她之前没有弄清楚。
可是,事已至此,懊恼也是无用。
叶辛夷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是没有露出一星半点儿,犹自从容道,“自然是认真的,川柏他是个男孩子,往后,咱们家还得靠他撑着。他既然喜欢,我这个做姐姐的,缘何不教?再说了,习武,本也可以强身健体……”
到此处,声音渐渐低落下来。
叶仕安没有说话,只是目光静深地将她望着,让她心头有些惴惴。
难道,这当中真有些什么是她不知道的?会不会因为这样,叶仕安就怀疑她?
叶辛夷虽然不想心虚,却又不得不心虚,因为,她确实是只孤魂野鬼,占了他女儿的身体,若是被他察觉,找了个得道高僧什么的来收她,那还得了……
叶辛夷越想越是不安,明明只是一小会儿的沉寂,她却觉得度日如年,悄悄舔了一下干涩的唇瓣,怯怯唤道,“爹爹……”
叶仕安终于挪开了那带着探究、审视,还有其他许多莫名意味的视线,“既然是你自个儿想好了的,那便这样吧!”
叶辛夷悄悄吐出一口气,“只是,我们白日多要跟着爹爹在铺子里,是以,只有夜里有时间。家里又怕施展不开,所以我要领了川柏到左近那个柏树林里去练,怕是有些冷。”地方,她早就踩好了,本来最迟,明日她也要向叶仕安报备,没有想到,叶川柏倒是先了她一步。
“既是他自己要学的,一点儿冷都受不住,那也不必学了。”叶仕安说罢,转过身,背着手回正屋去了。
叶辛夷这才在他身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拍拍胸口,还能感受到底下的急跳声。
不过,这样一来,便是算得在叶仕安这儿过了明路了,明日只需将信送了去给梁申,便是一切就绪。
第二日,用过早饭后,叶辛夷带着叶菘蓝上街置办年货。
特意去了一趟街西头的苟记油粮铺子。
这铺子家的儿子,得了个很是响亮的名儿,唤作苟富贵,当真是想忘都忘不了。
正好是梁申收下的铁杆儿小弟之一,梁申之前交代过的,要带消息给他时,可以让苟富贵带。
梁申这一点倒也是考虑得周祥,她也不想让旁人知道,她与梁申的交集。
到了苟记,苟富贵倒是正好在铺子里帮忙。瞧见她时,倒是并没有露出什么异样来,直到叶辛夷买了东西,与苟富贵使了个眼色,领着叶菘蓝从铺子出来时,苟富贵跟了出来。
一路跟到了人较少的地方,叶辛夷才停下了步子。
苟富贵上前来,便很是郑重地一个打千儿,恭恭敬敬地喊道,“叶姑娘!”
这一声“叶姑娘”让叶辛夷和叶菘蓝都懵了懵。
到底叶辛夷经的事儿多,不自在地咳咳两声,打扫了一下喉咙道,“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姑娘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申哥说了的,往后,姑娘说的话,咱们都得当成他的话听着,姑娘让办的事儿,也要当成他交代的,不能有半点儿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