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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酌颜     誓欢txt下载     誓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51 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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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 死了

    叶辛夷躺在炕上,却是盯着黑洞洞的屋顶,半晌都没有睡意。

    听得屋外隐约的动静时,她便是腾地一下自炕上弹了起来,裹上外衣便是轻巧敏捷地闪出了门。

    院子内静悄悄,叶仕安和叶川柏他们都睡熟了,除了风吹树影,残雪簌落,连半个鬼影都没有。

    头顶风息细微的变化,她一侧耳,同时亦是迅捷地偏头,一粒小石子儿便是擦着她耳边飞了过去。

    上方屋顶上一声呼哨声,她略退后两步,抬头一看,果然瞧见了一身夜行衣坐在屋顶之上的沈钺。

    她挑眉,足下轻点,三两下便是窜上了房顶。

    “沈大人,你有点儿太明目张胆了吧?当真是欺我家无人了?还是当真当梁上君子当上瘾.....”了?最后一个字未能吐出,因为被沈钺猛地伸手拽到他旁边坐了下来。

    “嘘!”沈钺食指抵在唇上,让她噤声,“你小声点儿,否则一会儿真将你家里人都吵醒了。”

    心里有些不甘,不过想着若是果真被她爹瞧见他们俩大半夜孤男寡女的在这屋顶上,有些事儿只怕就不好说了。是以,叶辛夷有些气闷地闭了嘴。

    沈钺望着她,却是蹙紧了眉心,“这么冷的天儿,你怎么穿这点儿就出来了?我知道你有功夫在身,也不那么娇弱怕冷,可女孩子家总要好好照顾自己的,我听说了,姑娘家不能挨冻的,否则自己会遭罪不说,还怕不好生养。”

    沈大人突然聒噪起来,叶辛夷就忍了,反正,她如今是知道了,这位沈大人是个表里不一的。从前以为的沈大人,不是真正的沈大人,就算是现在表现出来的这个,也不敢保证就是真实的他。不过听到后面忍不下去了,她好不好生养关他什么事?杏眼冒了火,往他瞪去。

    沈钺顿住话头,被姑娘眼里的怒火灼痛了眼,呵然,“好好好!不说,不说了。我听说,今日谢铭上门来了?”

    他从哪儿听说的?旁人都说,锦衣卫的鼻子比狗还灵,难不成她身边就有他的眼线?

    “他是来了,不过问了几句话便又走了。那位谢大人是个不好糊弄的,是以,他问我的话,我索性实话实说,他反倒觉得坦荡了。”只是谢铭后来的那眼神有些过于幽深了些,也不知他的疑心到底尽去没有。

    “他后来匆匆走了,看那情形怕是出了什么事儿,只是不知道是否与郝运的案子有关。”

    “我过来便是要告诉你,他匆匆离开,怕是因为仙舞。”

    “仙舞?”叶辛夷情不自禁地抻了抻身子,杏眼定定望向他,“她怎么了?”

    沈钺抬手,用手指轻轻刮蹭着鼻尖,“她啊......她自然是向谢大人告密了,说杀害郝运和紫姬姑娘的是个男人,还曾入她房中行窃,并打晕了她。”

    是了,昨夜仙舞便误会了是他杀了郝运和紫姬,他又没有杀她,只是将之打晕了,她若清醒,自然会告密。

    “这样挺好,至少,谢大人应该不会再将目光放在姑娘身上,你也安全许多。”沈钺语调轻松得很。

    叶辛夷却是轻松不起来,皱紧了眉心,死死盯着沈钺。

    沈钺不知怎的,便是被姑娘看得不自在起来,很是无奈地一摊手道,“好吧,刚才那些都是我哄你的,虽然当时没有跟仙舞解释,便是打的这个主意。不过,如今却是无用了,因为仙舞死了。”

    “死了?”叶辛夷惊抬双眸,甚至顾不得去清算他方才言语耍弄她的账。

    “嗯。”沈钺沉凝下脸色点了点头,“事实上,昨夜我们走后,仙舞便是失了踪。今日早膳后,才被人发现已溺毙在了凝香馆的醉月湖中。”

    “是.....杀人灭口吧?”

    沈钺眯了眯眼,这姑娘还真是个聪明的。“是以,眼下这桩事倒是将你的麻烦,与我的麻烦牵扯到一处了。”

    “是不是麻烦暂且不好说,若我是那杀仙舞姑娘灭口的背后主使,自然不想让旁人知道仙舞姑娘的真实死因,那么眼下便有个最好的机会。”

    沈钺勾起唇角,深眸濯亮,望着姑娘,“所以,说不得还能将我们的麻烦都一并解决了。”

    “说不得......”叶辛夷笑应,嘴边梨涡轻漾,只要能瞒过那个官威甚重的谢大人。

    凝香馆内,谢铭面沉如水,听着属下的汇报,可手指却是一直轻轻敲在桌面上。

    “大人,已是查清楚了,仙舞姑娘和紫姬姑娘分别为司画和司舞两司头名,平日里看着倒还好,但到底有些暗争,以前,有个客人一直是仙舞姑娘招呼的,后来,却去捧了紫姬姑娘的场.....”

    “你想说,因为这个,仙舞便怀恨在心,是以,借机杀了仙舞,还杀了郝运?她一个弱女子,难不成是身怀绝技,竟能连杀两人,当中还有一个比她高壮有力的男子,还不被人察觉,来去自如?”谢铭反问。

    那属下不说话了,这确实都是疑点。

    可仙舞姑娘被打捞上来时,身子都有些肿胀了,看时辰,应该是昨夜便出了的事儿。没有挣扎的痕迹,且手里握着她平日里最爱的一幅画,神态安详,怎么看,都是自尽。

    谢大人推断当时小楼里可能还有旁人,还就是个女子。仙舞姑娘不是处处都贴合吗?只除了她会不会武这件事,人都已死了,也探查不出了,何况,没有人见到,不代表她不会啊!虽然,一个教坊司出身的姑娘居然身怀武功,还这么久都不曾让人发现,这本身就够稀奇的了,还让人不自觉地往阴谋上想。

    “大人!”正在这时,又有属下来报了。“又有发现!就在发现仙舞姑娘的地方,又发现了一枚被水草缠住的耳环,凝香馆的人已经确认了,那耳环是属于紫姬姑娘的。”

    这么一来,事情已经明朗了。

    两个属下都不由得站直了身子。

    谢铭轻敲在桌面的手指微微一顿,难道......真的是他想错了?

    一切都很明晰,也都对得上,可是,他为什么就是直觉得,有些太巧了呢?到底缺了什么,到底有何处说不通?

    “三公子,侯爷让你回府一趟。”正在这时,又有一名小厮躬身上前来,听话音儿,是镇国侯府的人。

    “大人?”两名属下请他示下。

153 病患

    谢铭皱了皱眉,“先将重要证物和尸身一并封存,明日再议。”说话间,人已起身,大步而去,那个镇国侯府来传话的小厮也连忙跟上。

    只是没有想到,谢铭这一去,便再未回来。

    手头的案子被京兆府派来的官员接了手,而谢铭则被临时调派出了京城去查另一桩案子,不再过问凝香馆这一夜之间,三条人命的命案。

    本来,这案子也就该由京兆府辖管,不过是因为出事的是冯集贤的内侄,又因着是给镇国侯府的东床快婿过生辰的缘故,是以,当日出事便有人报到了谢铭那里。

    京兆府接手后,见证据确凿,脉络清晰,很快便是结了案。

    与叶辛夷,或是沈钺,都没有半点儿干系。

    他俩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就这么阴差阳错的,便有人替他们将麻烦化解于无形了。

    转眼,便进了腊月,离年关便也越近了一些,一年,又走到了尾声。

    一场大雪后,连着放晴了几日。

    这一日,叶仕安腿脚已是灵便了许多,便带了叶菘蓝去了费大叔家。

    费大叔用那个古方中间凶险了两回,但都还算有惊无险,被叶辛夷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如今,已是见好了,而叶辛夷的针灸之术,也有了大的精进。

    费大叔一家将他们当成了恩人,今日费大叔生辰,特邀了他们全家过去吃饭。

    叶仕安领着叶菘蓝先过去了,叶辛夷留在铺子里,等着叶川柏从学堂回来再一道去,也顺便理理铺子里的事儿。

    她正低着头在柜台后搓药丸子时,陡然觉得有些不对,蓦然抬起头来,一眼便瞧见了铺子门口娉娉婷婷立着一个人。

    是个女子,看身形窈窕,应该年纪不大,穿一身寻常的粉紫折枝花长身褙子,外面披着素面披风。之所以觉得应该,是因为这女子头上还戴了一顶帷帽,皂纱直垂至脚踝,将面容隐在了其中。

    叶辛夷心里微微一动,却是笑着从柜台后绕了出来,“姑娘是来看病的?”皂纱后隐约可以看出这女子梳的并非已婚妇人的发式,因而,唤一声“姑娘”,也没有错。

    叶辛夷在打量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皂纱后光明正大地打量她,看得有些久,也有些过于专注,以至于叶辛夷这个被看的人都感觉到了皂纱后刺人的目光。

    心里越发地警惕起来,可面上却始终噙着无害甜美的笑。

    终于,那姑娘轻嗯了一声。

    叶辛夷笑着将人往诊案边引,“这药铺的坐诊大夫本是家父,只是姑娘来得有些不巧,他恰恰有事出了门。不过,小女子也会一些粗浅的医术,姑娘若是不介意的话,便由小女子先为你诊脉?”

    “无妨!”说话间,那女子已随她到了诊案边,并坐了下来,“这世间倒是难得见一回女大夫,你我都是女子,看诊起来倒更是方便。”

    女子抬眼,却见叶辛夷愣在一边,一双杏眼奇怪地微微瞠圆,将自己瞬也不瞬地看着,不由奇怪了,“怎么?”

    叶辛夷眨眨眼,醒过神来,扯了扯嘴角,“没事儿。”话落,绕到诊案后坐了下来,手往桌案上的软枕上引了引,“姑娘,请!”

    那女子暂且压下狐疑,将手放上了那软枕,软袖往上滑了两分,露出一截纤细的皓腕。

    叶辛夷的手指搭上了她的脉,凉得让女子略略瑟缩了一下。

    “姑娘是何处不舒服?”叶辛夷问,一双眼落在她身上,竟好似恨不得将那皂纱也望穿一般。

    女子好似看出了叶辛夷的心思,抬起另一只手,将那皂纱压住,“说不上来,就是浑身不舒畅,至于到底哪里不舒坦,还要请大夫妙手了。”

    “这看病要讲究望闻问切,还请姑娘将面纱揭开,也好让我瞧瞧姑娘的面色。”叶辛夷微微眯眼笑。

    “自古便有悬丝诊脉之说,怎么,到了这位女大夫这儿,不看面色,便诊不出病了吗?”显然是不愿意将面纱揭开,而且话语间的嘲讽已是透出了丝丝恶意。

    叶辛夷心里微微一怔,片刻后,她还不及反应,那姑娘却已是收回了手,语调微微讥讽,“算了!看来,让女大夫诊脉到底是强人所难了些!”

    说着,便已是起了身,转头便是朝铺子外迈开了步子。

    “姑娘,且慢!”叶辛夷却是猝然起身,急喊起来。

    女子步伐微顿,蓦地转头看她。

    叶辛夷有些局促地扯了扯嘴角,“姑娘,你气短血虚,怕是月事也有些不舒,妇人病,需慢慢治,最要紧,却还是要姑娘多多爱惜自己身子,切莫……还有思虑过多!”

    那个停顿,有些意思,皂纱后,那姑娘的嘴角轻轻一扯,哼笑了一声,“就这么几句,随便一个大夫也能编出来,我怕是不能给女大夫诊金了。”

    “不给诊金无所谓,只希望姑娘能够听进我的话,多多爱惜自身。”叶辛夷这句话说来,情真意切,还带着些别样的深意。

    让那女子皂纱后的脸微微愣怔,眉心蹙了蹙,转过身来,再迈开步子时,却又微微顿住。

    铺子门前,石阶之下,不知何时来了个人,一身藏蓝色的常服,单手负于身后,面色沉凝,目光幽深,那如刀斧雕就的轮廓因此而显得愈发冷硬,被那目光扫过,便不由得让人生寒。

    没有言语,那女子微微一顿后,便是迈着疾步匆匆而去。

    叶辛夷却是直送到了门口,一直望着那女子的背影,眼里好似纠缠着丝丝缕缕的复杂。

    石阶下,沈钺已缓步走了上来。

    叶辛夷却直到再也瞧不见方才那道身影了,这才转头望向面前的人,将种种心绪压在心底,微微扯唇,“沈大人,方才那位姑娘说是要来看病,可却不让我看她的脸,言语之间,也多有挑衅,你说是不是奇怪?我好像从未见过她,也不该得罪了她才是吧?”

    沈钺的薄唇抿得紧,听了叶辛夷的问话,却没有回答,反倒是转了话题,“我去了罗虎家,只瞧见了叶伯父,说是你一会儿才过去,左右我也无事,又不怎么放心,所以便绕过来接了你一道过去。”沈大人自然也是费大叔家的恩人,今日,亦是他家的座上宾。

    叶辛夷嘴角的笑弧亦是抹平,杏眼微沉,眼底隐燃两簇火,狠狠将沈钺一瞪。

154 争执

    瞪完后,她便是大步朝着柜台后走去,“我会等着川柏散学了再一道去,有他陪着,用不着沈大人纡尊降贵,特意来接。”语调里,火药味很有些浓。

    沈钺恍若没有听懂,见她在搓药丸子,可指下的动作却含着气,好似恨不得将那药丸子当作某人一般,由着她捏扁搓圆。

    沈钺看着,却是想起了他头一回来叶家药铺时,她也正站在柜台后,如同现在这般搓着药丸子,彼时,他站在铺子门口,看了好一会儿,就只觉得这姑娘真是长得顺他的眼,不管做什么,他都觉得好看得紧。

    “你要搓药丸子啊?要不,你教我,我帮着你一起搓,两个人一起搓,总可以快……”些,后面一个字被“啪”的一声,打没了。

    沈钺伸过去的手上挨了一记,手背上立马现出了红印子,五指的形状。

    叶辛夷微微愣了愣,她原就没有想过会真的打到,因而没有留力,却没有想到他躲也不躲。

    望着他,叶辛夷眼底极快地掠过一抹复杂,却不过一瞬,便抿紧了唇角道,“沈大人,都说,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这莫不是心虚了吧?”

    “我为何要心虚?我对着你献殷勤你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吗?倒是你,这顿火发得莫名其妙,该不会是你以为刚才那位姑娘是我的相好,所以你吃醋了?”

    吃醋,那倒没有。不过,叶辛夷眯缝起杏眼,“她是吗?你的相好?”

    沈钺回视她,嘴角还是笑着,可一双漆眸幽深,却是再认真不过,认真地将人看着,那被看的人便不由得心跳微乱,“若我说不是,你可信?”

    叶辛夷避开他的视线,“你说不是便不是吧,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不过,那个姑娘确实是为了你才登门来找我麻烦,这点儿你总不能否认。所以……不如请沈大人牵个线,让我与那姑娘见上一面,将这误会好生解释清楚了。”

    “你想见她?”沈钺却是蓦地眯眼,双眸中锐光一闪而逝,“为什么?”

    叶辛夷心下一咯噔,没有想到,他居然这般敏锐。

    “沈大人不愿意就罢了,只是若下回那姑娘再来找我麻烦,沈大人对我的性子也该知道一二的,我可不会再像今日这般留面子。”

    “是啊!今日叶姑娘这般忍手留面子,反倒是让沈某奇怪了,莫不是冲着沈某的面子?那还真是让沈某受宠若惊了。”沈钺漆眸濯濯熠熠,笑得馨馨然。

    叶辛夷蹙了蹙眉心,抬眼深望了他一眼,眼底浮光掠影般闪过什么,最后又归于沉寂,低头开始专心地搓起药丸来。

    沈钺没有再说要帮忙的话,只是倚在柜台边静静看着姑娘做事,偶尔说上一两句,跟之前没有什么两样,就好像刚才的事没有发生一般。

    直到一起去了费大叔家,又一起吃了饭,也没有露出半分异常来。

    等到从费大叔家离开时,许是今日叶辛夷身边有叶川柏他们,沈钺并没有执意要送她,反倒是在费大叔家胡同口便与叶家人分道扬镳了。

    叶辛夷转头望着他大步走进夜色中的背影,杏眼忽闪了两下,微微一眯。

    前些时日一夜之间便出了三桩命案,凝香馆的生意这几日便要清淡些。

    不过,妈妈和馆里的姑娘都不担心,这世间就没有那不爱偷腥的猫,来惯了凝香馆这样的销金窟,是克制不住心头的瘾的。

    何况,凝香馆能一直做苑西街的翘楚,自然是有其特殊之处。

    因而,妈妈和姑娘们都不怕客人不回来,反倒这难得的几日清闲,还不如好好享受。

    可这日夜里,司颜院头名相思姑娘的房里却是来了客,还是熟客老客,得罪不起的那种,来了之后,妈妈问也没问,便让人径自领着去了相思姑娘的院里。

    早就有机灵的先跑去了姑娘房里报讯,好让姑娘早作准备。

    房门被打开时,相思已经坐在了八仙桌旁,身上还是方才那身衣裙,头发半散在肩上,也不起身,只管自己坐着,没有半分迎客的姿态。

    来人却也没有半点儿意外之色,抬起手轻轻一挥,引他来的那小厮纵有千般疑虑,也只得躬身退下。

    房门轻掩上,沈钺便是再也忍不住了,“相思,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声音沉冷,一双眼更是凝成了坚冰。

    “我没想干什么呀!我只是好奇,能让沈大人你不顾危险,亲自帮着她用耳环栽赃仙舞的,究竟是个怎样的天姿国色。去看了一眼,有些失望,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哪里来的狐媚本事,居然让沈大人你都栽了进去。不过再一想,许是我小看了她,毕竟,普通的姑娘可不会来这凝香馆,更不会杀了人,还要你帮着她抹去首尾。”

    “你少胡说八道!”那夜,若非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也不会让相思帮忙,却没有想到,反倒引出了今日这一桩,这会儿,沈钺真是悔不当初。“我那是为了我自己,只有帮着遮掩了仙舞的死因,我才能免了麻烦。”

    “这话说出来,沈大人,你自己信吗?”相思哼笑,“沈大人,你我也算相识数年了,相思虽不知你想做什么,可是,你行事最是稳妥,你最开始不杀仙舞,虽然是料定了仙舞会是弃子,但必然有别的缘由,你才会冒险。而这,会是因为什么,沈大人心中才该心知肚明才是。”

    “我是心知肚明。”沈钺的面色和嗓音一道沉了下来,“不过,那是我的事,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相思被这话一噎,脸色瞬间刷白。

    沈钺却没有半点儿怜惜的意思,话语仍是冷硬,“相思,我照看你,是看在顾欢的面儿上,这么些年,我自认已经尽力,可如今,你非要走上邪路不说,还要处处干涉我的事。你若是觉得你我之间连守望相助也做不到,那便这样吧!往后,你我之间尽量少来往便是。”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相思急了,再不能安坐,蓦地站起身来。

    沈钺却仍是一张阎王脸,“你对顾欢确实情深义重,不过,我劝了你无数次,顾欢若是泉下有知,看着你这么作践自己,只为了你所谓的为她复仇,只怕她不会高兴。”

155 应下

    “可你非要一意孤行。何况……你就没有想过,这样一来,你李代桃僵之事若是再瞒不住,那会如何?”

    相思白嘴白脸,“早就是经年往事了,我一个对人毫无威胁的凝香馆姑娘,谁会花心思在我身上?”

    “是啊!你也说了,眼下的太平,不过是因你暂且毫无威胁罢了。若是某一日,旁人觉得你有威胁了,你的身份,可是经不得半点儿推敲的。就算刘大宝已死,死无对证,可你要接近的,多是顾欢的故人。”

    眼看着相思的脸色越来越白,沈钺的语调却仍是没怎么软和,“我言尽于此,往后……你好自为之。”

    说罢,沈钺转身,举步便走。

    相思急急张口,想要喊住他。

    却不等她开口,沈钺便已停下了步子,却是回头给予她最后的警告,“对了!相思!你给我记住了,往后,我的事,你莫要管!更是莫要再去寻叶姑娘的麻烦,若再有一次,那从今往后,我便当真只当你是路人,你知道的,我沈钺自来说到做到!”

    沈钺无视相思已是刷白的脸色,再次举步,却是一侧耳,目光往头顶一瞥,而后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心,才再次迈开了步子。

    刚刚趴伏在屋顶上,还不及将瓦片移开,或是听见底下屋里的人说些什么,便听得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灯光透出来。

    叶辛夷连忙伏低了身子,紧贴着屋瓦,谁知,下一刻,风息蓦然一变,她警觉地一回头,却瞧见一道黑影扑了上来,落瓦无声,就伏在了她身边,映入眼帘的是沈钺笑微微的模样,可笑意却没有深入双眸中,很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思,“姑娘兴致好啊,又来夜游,还那么凑巧,就上了这间屋顶?”

    叶辛夷无话可说,心虚的。

    一前一后,一路沉默地往三柳街走,叶辛夷很是自觉地闭着嘴,一声不吭。

    可忍了一路,眼看着三柳街已经就在当前,沈大人忍不住了。猝然停下步子,漆眸便是紧锁着叶辛夷,轻轻咬着牙道,“我不是跟你说了让你这些时日安分些,莫要再到处夜游了么?何况是又去了凝香馆?你一个姑娘家,常去那些地方终究是不好吧?”

    “沈大人说的是前些日子吧?我不是乖乖听了沈大人的话,没有出门吗?如今案子都结了,怕什么?何况,我早就夜游惯了,我爹尚且不管我呢。”言下之意,你凭什么管?

    这性子还真是带刺儿。从前尚且忍着,粉饰太平,如今既然已经揭穿了,便越加无所顾忌了。或者……沈钺目下微闪,是特意不顾忌的?或者还有变本加厉的成分在?为了什么?

    “再说了,沈大人这般紧张,莫不是当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不想我瞧见吗?”

    沈钺一哂,须臾间,已是将情绪克制下来,“那叶姑娘你呢?我虽知姑娘聪慧,却不知你是从何看破了相思的身份。看破了,不说破,却又在夜里尾随我去了凝香馆,为何?难道不是介意我与相思姑娘的关系吗?你……吃醋了?”

    反复又问的,还是同一个问题。

    叶辛夷的答案本来已经冲到了喉咙口,抬起眼,却撞进了沈钺那双狭长的漆眸,好似笑着,可却深不可测,叶辛夷的话已到了嘴边,又是生生咽了下去。

    “那沈大人呢?既然能够随意出入香闺,做了人家姑娘的入幕之宾,却非要说不是什么相好。沈大人若是果真问心无愧,不如寻个机会,让我与那位姑娘见上一面。我也是实在好奇……”

    叶辛夷虽然这么说了,却没有指望着他会答应,毕竟白天时,她才提了一嘴,他便很是警觉,后来也再没有提起,自然就是不答应的意思。没有道理到了晚上就答应了。

    “好。”可这回,叶辛夷却是猜错了。

    听得那一声,叶辛夷反倒惊得挑起眉,怀疑地望向沈钺,还怕是她听错了。

    沈钺却已是笑开,“就冲着你对我的看重,我也得将这个心结给解了,等我定好日子,还请叶姑娘千万赏光!”

    叶辛夷有些呆呆地点了点头,心里觉得怪异得紧,他不是白日里还不答应吗?这会儿怎么又应下了?

    沈钺却不让她多想,微微笑了,“我应下了,你这几日便不要又再去凝香馆夜游喽?谢大人可是回京了,他若是对之前那桩案子还是心存疑虑,这个人可是会追根究底的。”

    叶辛夷没有想到这当中还有这么一层,想起自己方才堵他那些话,心里有些不得劲儿,但到底还是点头应了声,“知道了。”

    沈钺笑了笑,不再说话,转而迈开了步子。

    叶辛夷亦是转身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叶家药铺前,沈钺停了步,“夜深了,叶姑娘回去早些歇了吧!至于我应了你的事儿,自然会放在心上,等到我定好了日子和地点,自会提前告诉你。”

    叶辛夷喉间滚动了一下,半晌后,才低低“嗯”了一声,而后,这才转头上了石阶。

    沈钺目送她进了铺子,嘴角的笑容却是一点点消逸了,双眸沉阒,深望了叶家的小院儿一眼,这才蓦然转身,大步流星走进夜色之中。

    “是熒出送你回来的?怎也不请他进来坐一会儿?”叶辛夷进了门,冷不丁地听着暗夜里一声问。

    叶辛夷很是无奈地望着坐在门洞边,往铺子外眺望的叶仕安,一边反身将最后两扇门板上好,一边应道,“天色晚了,沈大人自然要回家歇息。”

    回过头见得她爹望着她的一双眼睛贼亮,好像含着些别样的深意,她不由闷了闷,“爹!沈大人想着娶妻娶贤,可如今,却算得了解了两分我的底细,大概也知道我不是他想要娶的贤妻,你呀,还是莫要抱太大希望得好。”

    都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可不想沈钺前些时日的日日殷勤,勾得她爹心热不已,到最后,却又抽身而退,不能成事,让她爹伤心,是以,丑话说在前头,很有必要。

    叶仕安却半点儿不以为意,“他这也不是头一天知道了,却还是一如既往,还不正正说明他的诚心?要想退,他早就便退了。再说了,你哪里不是贤妻了?我家欢欢儿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既能文又能武,这样的好姑娘,哪里去寻第二个来?”

156 密司

    她爹自然是看她哪儿哪儿都好,不过,在旁人眼里就未必了吧?

    沈大人想要贤妻,如今看她半点儿不贤,还爱惹麻烦,怕是不会想娶她了。

    叶仕安却是全然不同的看法,不只是沈钺一如往常的态度,最要紧的一点是,方才,他家闺女说的是沈大人不会想娶她了,而不是如之前那般坚决地说,她无论如何也不嫁的话。只能说明,她心里的想法已是或多或少有了转变,偏生她自己还半点儿没有察觉。

    叶仕安自然不会笨得去点破,否则,他家这个别扭的姑娘若是自个儿钻了牛角尖,那好事都要变坏事了。

    叶仕安甚至不让她多想,说到此处,微顿,接着,便是转了话题,“对了,方才,你师父过来了,我去你房里才发现你不在,是以才在这儿等着你。”

    “师父回来了?”叶辛夷前几日托了她师父一桩事,是以,这两日老铁才没有在。

    不过,老铁回来了,大半夜里却急着过来……叶辛夷杏眼微黯,迈开步子急往内里走,定是她托师父的事儿有眉目了。

    叶仕安亦是快步跟了上去。

    老铁正坐在炕上嚼着肉干儿,见得叶辛夷兴高采烈地打了声招呼,却是一个跟头翻坐起来,神色亦是端重下来,“你让我查的事儿,有些眉目了。”

    果然……叶辛夷见状,神色微微一顿,“如何?”

    那一日,她那般轻易便将紫姬杀了,当时便觉得有些奇怪,只是查看了紫姬的面容,确认并非易容,死的,确实是紫姬。

    可是,她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回来之后,便将事情大概与叶仕安和老铁交代了。既然娑罗教是敌人,往后,若是避不开,迟早会对上,那么,知己知彼总好过一无所知。

    何况,紫姬藏身凝香馆,本就让人觉得奇怪。

    一介江湖女子,托身妓馆,偏还是大名官员常常出入的凝香馆,不得不让人多想一二。

    不过,叶仕安和老铁都脱离江湖日久了,对于娑罗教的动态并不是很清楚。因而,几人商量一番之后,老铁才离京南下数日,便是去打听娑罗教的消息。

    老铁毕竟是江湖人士,朋友门路都有,打听起来便也方便了许多。

    只是看他神色这般正经,叶辛夷便隐约猜到怕不是什么好消息。

    果不其然,老铁点了点头,面色便又沉凝了两分,“蓝若华不知如何跟南越皇室搭上了线,并受南越宜亲王看重,如今,娑罗教已是南越的密司。”

    “南越密司?”叶仕安和叶辛夷父女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同时脸色都是变了。

    如今的大名早非当年的泱泱大国,虽然困守当中的人还在做着天下归一的美梦,却浑然不知四周已是豺狼环伺。

    西北有鞑靼,东南海边有倭患,南面则有南越。

    不过比起鞑靼的野心外露,时时挑衅,南越则显得不那么张扬了,但背地里的阴招只怕更是防不胜防。

    要说鞑靼有野心,可南越却安于属国,一直甘于向大名俯首称臣,叶辛夷怎么也不信。

    不过是南边有夏家军镇守,他们有所忌惮,不敢明目张胆罢了。

    不过所谓密司,叶辛夷从前也曾听过。大名的锦衣卫前身,便是类似的机构。专司培养细作和眼线,超脱于其他明面儿上的衙门、军队之外,却又有着特殊的权力,享有特殊的待遇。大名开国之处,锦衣卫之名,让整个大名,甚至是大名之外的四邻友邦,皆是震慑到闻风丧胆的地步。

    只可惜,后来,大名累于内斗,锦衣卫虽是由暗转明,却反倒慢慢沦为了帝王手中的私器,再不复从前荣光。

    反倒成了所谓朝廷的鹰犬,让人一听,既是畏惧,却更深的是厌恶。

    大名能有密司,鞑靼、南越自然也可以有。

    可是,这与娑罗教成为了南越密司,完全是两回事。

    娑罗教是江湖门派,教中弟子本就会武功,而且还精通毒术和蛊术,再将谋谍掌握,这样的密司成员,到了何处,都是极大的祸患,于南越而言,是如虎添翼,相对的,于大名而言,那便是威胁。

    再怎么样,叶家也好,老铁也罢,都还是大名的子民。

    而从另一方面来看,对上娑罗教,本已非轻松之事,何况,背后还有个南越朝廷?自然是谁也轻松不得,难怪老铁的脸色凝重了。

    “所以,她成立的那个十二明月楼怕也是因此了吧?”叶仕安沉吟道。

    “应该没错,十二明月楼只有女弟子,美貌、才情,媚术,总要有一样长处才能入得楼中,经过数年训练,每年只决出最为出色的十二位,以十二月为名,因而才唤作十二明月楼。而每年的十二月到得第二年,便会不知所踪,去向成谜。”

    叶仕安和叶辛夷皆是蹙紧了眉心,全是女弟子,又是去向成谜,还能去哪里?

    想起紫姬,叶辛夷心口越发地泛凉。

    “师父,那些女弟子可都是南疆人?”南疆人的长相与中原总有那么点儿不太一样,譬如紫姬,若是的话,还好辨别一些。

    只是问这话时,叶辛夷心里就不怎么抱期望,毕竟,她若是蓝若华,也不会干这等蠢事。

    老铁摇了摇头,“这个就不太清楚了,毕竟,关于十二明月楼的一切都只是传说,更没有人见过这出身十二明月楼的娑罗教弟子。”

    叶辛夷有些后悔那么早便将紫姬杀了。

    “京城中怕是不只紫姬一个娑罗教弟子,欢欢儿,你行事要愈发小心才是。还有咱们家的人......”说到这儿,叶仕安叹了一声,终究是没有开口。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叶辛夷可不想日日都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可眼下,又有何处才是突破口?

    “这桩事......你可要与熒出提一提?”沉默片刻,叶仕安陡然问道。

    叶辛夷扬眉,杏眼悠荡,尽是复杂。

    按理,她欠着沈钺的情,他是锦衣卫,既然发现了这样的秘事,她于公于私该提醒一声。可是.....“锦衣卫的眼线遍布全国,沈大人他们未必不知吧?”

    “如今的朝廷哪儿还是从前,我觉着,还是说一声的好。他们知不知道是他们的事儿,咱们说不说,只在咱们。怎么说,也都是大名子民。朝廷**无能,可百姓何辜?只是,这要怎么说,还得斟酌好了。”

157 阎王

    老铁看似不着调,可其实骨子里,却还是有着一股子侠气。

    叶辛夷虽未入江湖,可从前还是顾欢时便喜欢上酒楼听说书先生们说江湖上的轶事。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虽然,她自己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但对于这样的人,却还是由衷崇敬的。

    何况,见叶仕安也是点头赞允的模样,叶辛夷除了无声叹息,还能怎么样?

    不管怎么说,以沈大人的敏锐,怕是都会有所察觉。不过,罢了,反正她的秘密他已窥探了一些,再多一些,也没什么。

    叶辛夷很是自暴自弃地想道,而且……她杏眼微闪,有锦衣卫插手,总比她独自一人去查探那些所谓的十二月,要好上许多。

    沈大人回了自家小院儿,开门便见得牛子和皮猴两张笑脸,“老大,今日可与小嫂子有什么进展?”

    这两人如今最最关心的,便是他们老大的终身大事。毕竟,他们老大真的已经老大不小了啊!

    总不能等到而立之年了才当爹啊,就算老大等得起,姑娘也等不起,最多两三年,叶姑娘怎么也会许配人家的。

    平日里,沈钺尚有心思与他们分说两句,今日却委实没什么心情,甚至连应一声都嫌多余,不过抬起眼,冷冷一瞥,就那么一眼,便是将牛子和皮猴的笑容连带着身子都一并冻结,眼睁睁僵笑着看着沈钺从面前走过,大步走进了堂屋,好一会儿,两人才缓过了一口气,对望一眼,眼底皆是惊骇。

    老大这是怎么了?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的阎王脸了?阎王看一眼,阳寿短三年。

    “这是怎么了?不是与叶姑娘一家去费大叔家吃饭去了吗?”书生捏着一本书在堂屋里转悠,方才院子里的情形看得清楚。

    想着这人出门时尚且兴高采烈,每回见了姑娘回来,不说春风满面,也多是心情明快的,怎的今日却是这样的黑面?难不成……叶姑娘许了人,还不是许给他?

    沈钺恍若没有听见他的问,沉默着换了衣裳,又从井里拎了一桶水起来,不由分说将手浸了进去,洗得专注,且用力。

    小小的院子里,除了那水声,再没了别的声响。

    书生跟在沈钺身后,到了院子里,看着他那般洗手,便是蹙了蹙眉心,再转头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一胖一瘦两道身影正在那儿探头探脑,目光一过去,便是惊惶如兔子般跳开。

    “老大到底怎么了?你知道的,牛子和皮猴两个胆子小,你可别吓坏了他们。”

    “哗啦”水响声登时一静,却是沈钺终于停止了洗手的动作,可他却还保持着弓腰,并将手浸在水里的姿势。

    过了片刻,才直起身来,也一并将**的双手从盆里拿了出来。

    手被冻得微红,毕竟那水里,可是有冰呢,转过头来,嗬,倒与他那双结了冻的漆眸相得益彰得很。

    “叶姑娘要见相思,我应下了。”他沉声说了一句。

    书生愣了片刻,继而不敢置信,却又倏忽笑了起来,“就因为这个?定是她不知从何处听说了传闻,以为相思是你的相好,所以才想要见一见,这是好事不是吗?她若非在意你,如何会在意相思,不……”是吗?

    后面两个字没有问出,因为沈钺倏忽勾唇的笑里,满藏着讥嘲,让书生自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心里更是已经猜到了答案定是不是,可是……为什么不是?

    “她不是为了我才要见相思的。”沈钺深吸一口气,嘴角的嘲意掺了苦味,“虽然她没有反驳我说她吃醋的话,可是我清楚,她不是为了我。从她瞧见相思时,她便不对劲,虽然她自己只怕也觉得她没有露出破绽,可是她说话行事间,却有着微妙的异常。”

    书生听罢,叹了一声,“有的时候,太过敏锐也未必就是好事。都说难得糊涂,你又何必事事通透,让自己不舒坦?何况……当真不是你多想了吗?我实在想不出叶姑娘除了因你之外,还有什么理由定要见相思。”

    沈钺的神色一瞬间又变得耐人寻味起来,“你还记得,几年前,我曾经在明威将军府碰到一个小丫头的事儿吗?”

    “自然记得。”书生眸色微黯,“你后来不还遇了好几回吗?结果后来那小丫头掉下了普济寺后山的山崖……”略顿了顿,书生又道,“不管那小丫头死或是没死,你不是已经决定放下了吗?既是决定放下,那便不要再想了。”

    沈钺扯着唇角苦笑,“书生果真是书生,不过语焉不详两句话,你便明白了我的言下之意。”

    “老大莫要夸我,只盼着你能听我一句,顾欢怎么样,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你该报的恩都已报了,最要紧的是当下,你要记得,叶姑娘是你心上的人,该如何做,你自己总能掂量着来。”

    沈钺沉凝着,没有说话,也不知他到底听进去没有。

    书生叹息一声,老大其实哪儿哪儿都好,唯独一点,太过重情义。可有的时候,却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腊八到,年节至。

    只是做腊八粥时,不期然地便又想起了这腊八粥还是贺婶子教她们姐妹俩做的,不能避免地便想起了贺柳枝,想起了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的陈、贺两家,也不知道他们是否也在做腊八粥,准备着过年。

    可背井离乡,贺柳枝又刚没了,这个年必然过得失了味儿。

    叶辛夷也好,叶菘蓝也罢,虽然谁也没有多说一句,但神色间都有些戚戚焉。

    将该下锅的都放进锅里,叶辛夷让叶菘蓝看着火,便到铺子里去帮叶仕安的忙。

    这两日天气变化快,受了风寒的人不少,哪怕今日过节,亦是有不少病人来看诊。叶仕安一个人忙起来也是够呛。

    果真,到了铺子里,就是脚不沾地地抓药、算账……等到终于将最后一个客人送走时,却已是差不多正午了。

    叶辛夷轻吁一口气,抬起头来便瞧见了铺子外踱着步,被她瞧见,便是蓦地垂头躲开她目光的梁申。

    这一位自上次离开,已经好些时日没有来过了,叶辛夷估算过日子,他的气性也差不多该过了,算着这两日便也该过来了,这不就来了吗?

    只是,这位除了气性大,还死要面子。

158 蹭粥

    来了之后却又拉不下面子进来,这才在门外徘徊。

    叶仕安也是瞧见了梁申,对他的性子也了解,不由轻咳着笑了一声,便是与叶辛夷使了个眼色,当作没有瞧见梁申一般,直接转身往院里去了。

    叶辛夷则迈步到了铺子外,嘴上尚且挂着笑,带着些调侃的味道,“梁老板,你这是掐着日子往我家里来蹭粥喝么?”

    很是熟稔,毫不见外的语气。

    梁申面上一瞬的不自在,片刻就是深敛,往上抬了抬下巴,“来蹭粥喝怎么了?我就是来蹭粥喝的,叶伯父还能舍不得?”说话间,便是高声喊了一声“叶伯父”,人便如兔子般越过叶辛夷窜进了铺子里,又脚步不停直往内里冲,好似怕叶辛夷将他拦住一般。

    叶辛夷望着他背影,无奈地笑了笑。

    一顿饭吃罢,梁老板的那一丝丝不自在已经随着热乎乎的腊八粥一路滑进了脾胃,消化得快,转眼,又是没心没肺的笑。

    “你想要查什么?”将梁申一路往外送时,叶辛夷托了梁申一桩事,梁申却是蹙紧眉心问道。

    “师父不是江湖人士吗?而且,我近来也因着我母亲那边,可能会卷进江湖的麻烦里,我便想着能够早些知己知彼也好。”叶辛夷并没有瞒梁申,既然她要找他帮忙,自然不可能什么也不说,可却也没有说得太过仔细,她可没有打算将梁申牵扯进她的麻烦里来。

    “实在是我也没有旁的人可以相求,你在外跑生意,人脉总要广些,帮我打听打听,师父说了的,江湖中专门有贩卖消息为生的人,你能帮我打听到自然是最好,若是打听不到,那也算了。”

    老铁能查到的东西委实有限,南越也好,娑罗教也罢,都不在大多数大名人的眼中。她心中始终有些不安,又不想让这不安影响了老铁和叶仕安,因而,只能出此下策,正好梁申来了。

    这样的事,除了让他帮忙,她也想不到旁人了。

    梁申听了倒是高兴,毕竟,这样的事情她首先想到的是他,而不是旁人。

    因而,梁申很是高兴地拍了胸脯,“你放心好了!我定竭力帮你打探到,不过,你若有了什么麻烦,也别把我撇开,知会我一声,我总能帮衬着你。”

    叶辛夷自然是应好,至于心里怎么想的,自然不会明着告诉这位。

    梁申来时忐忑,去时欢喜。

    这一趟,来得挺值。

    下晌时,叶家又来了一蹭粥喝的,这回,人沈大人手里拎着一把竹伞,甚是眼熟。

    可不就是上一回下雨,她给他拿的么?

    彼时,她就防着他会拿伞当借口再凑她家来,她还明言跟他要过伞,他也很没皮没脸地回了,下次来还伞时,再光明正大见她一回。

    今日,还真就来了。

    不过,此时见到沈大人,叶辛夷已少了许多抵触。

    她还记得上次见面,他最后说的话,他此时来,应该是他答应她那件事,已经定下了。

    果不其然,等到吃完了饭,叶辛夷送着他出门来时,他便在铺子外,石阶上停了步,微微侧着身子,幽深目光便落在她身上,等着她。

    叶辛夷总觉得他的目光格外的深,只是,等到近前时,他已是目光微闪,收起了眼底的锐光,让她有一瞬恍惚,以为不过错觉。

    叶辛夷却停在了离他尚有两步距离之处,杏眼微微一沉。

    “我已是与相思说好了,后日我休沐,便选在那一日了。城东一品居,到时,我来接你。”沈钺恍似不知她的戒备,笑,与之前一无二致。

    叶辛夷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是五味杂陈,不知该欢喜,还是忐忑,却到底诚诚恳恳道了两字,“多谢!”

    “谢什么的,嘴上说多没诚意?”沈钺笑叹。

    叶辛夷眉心一蹙,直觉这人又在动歪心思,“那沈大人想要我如何谢?”

    “让你以身相许……自是不能的?你就将这谢,记在心里吧!往后,你谢我的地方,还多着呢。虽然吧,我是不希望你谢,不过,你非要谢,那便在你心里攒着,攒得多了,再谢的时候,许就不只是谢了。”

    说完这话,沈大人呵然而笑,在姑娘怒之前,便已一步步退下了石阶,只双眸幽深,还落在姑娘身上,“记着了,后日我来接你,打扮漂亮些,不是给相思看,是给我看。”

    这个人说话还真是……

    叶辛夷心里生出一丝气恼,只这恼里却还有些不太分明的意味,刚挑起眉想说什么,沈钺却已经笑着转了身,三两步便窜进了夜色之中。

    溜得倒是快!分明知道她不爱听这些,他偏还要说。

    真是奇怪,最开始认识时,这位大人不是沉肃寡言,且自带杀气,本身就与那锦衣卫三个字相得益彰的吗?怎么如今越认识,却越没办法与之前那个样子贴合得上?

    摇了摇头,见那个方向已是瞧不见人影,叶辛夷这才转了身往回走。

    后日……或许便能揭开她心底一些疑惑了吧?本以为已经放下,可等到真正直面时,才知,并没有想象当中那么容易。

    进了院子,便听着热闹,叶川柏和叶菘蓝两个正在檐下忙活,而叶仕安和老铁两个则就站在门边,撩着帘子往外看着两个小的,笑呵呵的模样。

    叶菘蓝正累得气喘吁吁,见得她连忙招手,“阿姐快来帮忙,这冰冻得太硬了,敲不碎呢。”

    腊八头一日,按着习俗冻了一盆冰,今日便要敲碎了,吃上一口,据说可消百病。

    叶川柏手里拎着一把小刀,用刀把子敲着那冰盆的边缘,可冻得太紧了,半晌不见动静。

    叶辛夷“欸”了一声,面上笑亦是展开,大步走过去,加入了他们。

    叶辛夷本以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两日夜里怕是会梦到从前的事,哪儿知道这两日也不知是不是铺子里太过忙的缘故,夜练之后,都是沾枕即睡,且睡得格外香甜,莫说从前了,什么也没有梦见。

    终于到得第三日,用过午饭后,叶辛夷向叶仕安报备了自己一会儿要出去,听说是和沈钺一道,而且沈钺一会儿会来接她,叶仕安半分没有犹豫地就答应了,只是看着自家闺女的眼神,却刹那奇怪起来。

159 秘密

    叶辛夷恍若不见,安之若素。

    反正她出去又不是为了他沈钺,跟他一路,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她问心无愧。

    只是,她想了想,却还是转头从柜子里拿出了一身半新的衣裙。

    这还是今年春上贺柳枝替她做的,知道她正是长得快的时候,所以特意留了些富余,如今上身,倒是刚刚好了。

    鹅黄色的袄裙,领口、袖口、下摆都缀了雪白的兔毛,蹬上小皮靴,再披一件浅紫色的缎面披风,叶菘蓝见了便是笑嘻嘻,“阿姐这么一穿多好看?比那些大户人家的千金也不差什么。偏阿姐是个不喜欢打扮的,日日荆钗布裙,也亏得天生丽质,否则再好的相貌也被埋汰了。爹若是瞧见阿姐这般用心打扮自己,自然欢喜。”

    说着,还朝着叶辛夷一挤眼睛。

    话里有话的叶辛夷哪儿有听不明白,“你个小丫头口无遮拦,信不信我捶你?”作势举了举拳头。

    叶菘蓝一吐舌头,缩缩脖子跑了出去。

    叶辛夷笑了笑,转头望着铜镜里自己模模糊糊的窈窕影子,她知道叶菘蓝想什么,只怕一会儿见了叶仕安,他也会想什么,但是,她打扮自己不是为了给沈钺看的,真的不是!

    “欢欢儿,快出来,熒出来接你了。”外间响起叶仕安的声音。

    叶辛夷“欸”了一声,最终又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这才扭身出了门。

    十五六岁的姑娘,正是如同春花般的年纪,叶辛夷虽非那等长相艳丽的,却也清丽可人,一双眼睛长得出彩,灵澈动人,而一笑起来,眉眼弯弯,梨涡浅浅,看着便也能让人如尝蜜意。

    叶仕安和沈钺都知道姑娘长得好看,却没有见过她仔细妆扮的样子,瞧见她今日的模样时,两人都是不由得愣了愣神。

    叶仕安继而笑着轻咳了一声,“熒出都来好一会儿了,也不知你们有什么急事要忙着走,这些时日天冷路滑,脚下注意着些,去吧去吧!”而后摆了摆手,顺道还给自己闺女使了个眼色。

    叶辛夷恍若不见,轻轻福了个身,等着沈钺拱手与叶仕安作别,这才一前一后出得门来。

    门外两匹骏马,正拴在一处,头挨着头,打着响鼻喷白气,马尾悠闲地来回晃悠。

    叶辛夷微微蹙眉,转头望向沈钺。

    “城东不近,骑马要方便许多,特意借来的,你应该是会骑的?”沈钺呵然。“只是……”望着她身上的裙子,却叹了一声,有些为难,“我没有料到你今日的装束不太方便。”

    不是他让她穿好看些的么?

    何况……她既然能高来高去,骑个马自然不是问题,只怕以她爹对他什么都说的坦率,她会骑马这件事儿,他怕也是知道的。叶辛夷不会在这事儿上矫情,点头应了一声,见沈钺笑着指了指那匹看上去便要温驯许多的栗色骏马,将那裙摆微微翻起一掖,居然一个旋身便是跃上了马背,高据马背才低头,带着两分居高临下地睥睨还站在地上的沈钺道,“这骑术不好的,自然处处都是制约,这骑术好了,却跟穿什么,马好不好,路平不平半点儿关系也没有了。不过,我虽会骑马,却也不常骑,一会儿,还要沈大人多多担待。”

    方才那般骄傲的姿态,便知道这姑娘对自己的骑术异常的有自信,还以为她要跟他比上一比呢,没想到,这话在舌尖转,心思滑溜溜,让人抓不住。

    沈钺笑着曳了曳嘴角,道一声,“好!”然后,便也解了缰绳,跟着纵身一跃上了马背,“这个天儿路上滑,你久未骑马,对这马又不熟悉,自然是小心点儿的好。你慢慢来,咱们约的时间是酉时,尚且早着。”

    耶?约的酉时?那他这么早就过来接她了?有何居心?

    叶辛夷拧眉,正待问,却见沈钺已经一扯缰绳,按辔徐行,到底没有问,只是微蹙着眉心亦是扯了扯缰绳,驱马跟上。

    从前还是顾欢时,叶辛夷的骑术就不错,后来做了叶辛夷之后,原本不知叶辛夷是否会骑马,是以一直藏着。后来,老铁来了之后,她才偶然得知,从前,她娘也是教过她骑马的,他们家家境尚好时,家里甚至还养着一匹老马,从前她娘便是时不时带她去跑马,居然骑术也还不错。

    从前叶辛夷便怀疑她娘怎么什么都教她,如今知道了她的身世,却也大抵明白了,无论是身为将门之后,还是为了日后逃命的需要,这会骑马,总比不会的好。

    那马虽是不熟悉,可沈钺本就挑选的是性子温驯的,没过一会儿,叶辛夷便已熟悉了那马的脾性,一人一马渐渐配合好了起来,叶辛夷觉着小跑也是没有问题了,不由扬起眉眼,笑了起来。

    边上一直看着她的沈钺亦是跟着笑,一双眸子如夜海,可她的笑落在海里,却亮起了光。

    听得低低的笑声,叶辛夷转头望向他,眉心微颦,笑容亦收了收,像在问他笑什么。她都这般野了,他想必也知道看错了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看来,早前说什么要娶她的话,怕也只是信口说说的,当不得真。

    叶辛夷说不出心里此时有些发闷是为何,难道不该如释重负吗?

    沈钺倒是半点儿不知姑娘在想什么,只瞧见她瞪了自己一眼,继而便是转过了头去,微垂下眼,不知为何,方才的精神劲儿像是一瞬间抽没了大半,显得有些没精打采。

    难不成就因为他笑了两声,所以,她便不高兴了?

    沈钺敛了敛笑意,“方才出门前见叶伯父给你递眼色,瞧着像是有什么秘密独独要瞒着我一般。”

    因他这句话,叶辛夷倒是想起了她今日出来,还有一桩任务在身的,她爹和她师父交代的。提起了正事,倒是将心里那一缕莫名其妙的闷气压了下来,“我爹给我使眼色,那是要提醒我,让我将秘密告诉你呢,可不是为了瞒你。”

    “秘密?”沈钺方才随口一问,本就只是为了让气氛不那么尴尬,谁知道却听了叶辛夷这么说,自然是惊讶,微微挑着眉,夜海深眸里尽是疑惑。

    叶辛夷点了点头,“我师父是江湖人士,你是知道的?”

160 心皱

    沈钺自然知道。如同老铁这样的高手,功法已可收放自如。但脚步与吐息之间,都会与一般人有细微的差别,他也是后来才发觉的。

    倒是姑娘,本就轻盈温软好似花瓣一样的人儿,倒是让他看走了眼。

    “我师父虽然淡出江湖日久,不过江湖上人脉还是有的。前些时日,我托他帮我查紫姬姑娘,倒是发觉了一件事情,我爹和我师父都觉得有必要告诉你。”

    听到这儿,沈钺原本安适的表情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变,握着缰绳的手抻了抻。

    叶辛夷却是神色平淡,她没有听老铁的话,在她看来,在沈钺这样精明的人面前,与其斟酌如何跟沈钺说了这话,又将自己撇得干净,倒还不如说真话的好,只是说几分,到什么程度,就由她说了算了。

    “我与紫姬姑娘有些过节,她前些时日,将脑筋动到了川柏身上,我这才怒了,专程去了凝香馆寻她,却没有想到,她杀了郝运。郝运不是我杀的,我只是杀了她。”叶辛夷轻描淡写将与紫姬的牵扯交代了,说话时,一直察看着沈钺的表情,却见他面无异色,反倒侧耳听得认真的模样,不由攒了攒眉,她都说她杀了人了,怎么他还是这么一副清淡的表情?

    当真无所谓吗?这个杀人的人,可是他说想要娶的人呐!

    叶辛夷心里又是发闷,这个人果真心机太深了,与他打交道,还得再小心,她给自己背书。

    抬头见沈钺因听她半晌没有开口,看过来,以目光无声询问,她连忙整了整思绪,“紫姬姑娘会武,擅毒擅蛊,且我曾见过她以笛音操控毒虫。师父查过,若是不出意外,这紫姬姑娘怕是南疆娑罗教出身。而娑罗教如今已是成为了南越密司,而且,这京城之中,与紫姬姑娘一般出身的人,怕是不只她一人。”

    听到此处,沈钺脸色已是沉凝。

    叶辛夷则不再多言,话说到这里,沈钺自然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果不其然,下一刻,沈钺便是在旁边马背上朝着她一拱手,深深一揖,“这样的消息,叶姑娘能够选择告诉沈某,沈某感激不尽。”

    甚至,这当中还掺杂着紫姬之死,哪怕这姑娘说得很是简单,可当中的深意,沈钺不是不知晓,因而,不得不动容。

    叶辛夷却有些不自在,别过头道,“这是我爹和我师父的意思,他们都看重沈大人,我不过是遵从父命和师命罢了。再说了,沈大人帮了我不少忙,我这也算投桃报李了。”

    “叶伯父和铁前辈,我自然是会好生谢过的。”沈钺笑道,自动将后面那两句话略过,好似没有听见。

    一双眼,熠熠濯濯,将叶辛夷深望着,直看得姑娘很是不自在,别过头去,轻扯缰绳,喝了一声“驾”,马蹄声陡然急促了两分,竟是催着马儿小跑了起来。

    沈钺在她身后勾起唇角,微微一笑,便也是一声轻喝,催马赶了上去。

    城东一品居,也算这一带数一数二的酒楼。却是近两年才开起来的,因而,叶辛夷并未来过。

    因为一路上慢悠悠地过来,等到他们到了一品居楼下时,也是申时三刻了,离沈钺约好的酉时也没差多少。

    北风有些紧,天色骤然暗了下来,酒楼上垂挂下来的那一串又一串的红灯笼已是渐次亮起。

    有殷勤的小厮上来牵了马,沈钺扔了一粒碎银子打赏,回过头来,见叶辛夷正仰着头望着三层高的一品居,不知是在看这座新起几年的酒楼,还是看上头悬挂的那块紫檀木的匾额,红灯笼的光从上到下照下来,将姑娘的身形镀上了圈淡淡柔和的光晕。

    察觉了动静,她转过头望过来,灯光下,面上纤毫微微,肤色幼嫩可爱,沈钺微微敛了眸色,笑,到底还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走吧!”

    两人进了门,沈钺抬手挥退了要上前来招呼的店小二,径自引着叶辛夷上了二楼,一边走,一边与她介绍道,“我定的是二楼的叶香阁,你一会儿看看,喜欢不喜欢。”

    “不喜欢可是能换?”一路走过来时,她便已瞧过,不少雅间门口都挂着红色的木牌子,牌子上写着“已定”二字,应是已经被人定下了的,这一品居,生意很好。

    沈钺听罢便是笑了,“换!定让他们换!只要你不喜欢,哪怕把我那腰牌押上,也得换。”

    这话,半真半假,叶辛夷听不出,便也回了个半真半假,“那可别!沈大人那腰牌可贵重着,我可担不起。我一个升斗小民,来这样的酒楼尚且是头一遭,这满眼的富贵精致,看且看不过来呢,哪里还有喜欢不喜欢的?自然是处处都喜欢,倒是要让沈大人破费了。”

    沈钺勾起唇角,说是头一遭来,可这姑娘行止之间大方稳重,看什么地方,都是一眼便收,哪里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沈钺想着,心里很是满足,到底是他放在心上的人,处处与寻常姑娘不同。

    心里美着,面上便也是笑,“这是我头回请你吃饭,哪儿能随便?一顿饭嘛,再贵我还请得起。”

    叶辛夷挑眉,“这哪儿是头一回,上一次不还吃了沈大人一顿排骨和鱼?”自己拎着上门,让她给做的。

    沈钺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呵然,“那是请长辈们和两个弟弟妹妹的,反倒还劳累了你忙活了许久。虽然我觉得吧,这酒楼里的菜没有你做的好吃,但偶尔出来吃一顿也是新鲜,最最要紧,能让你好生休息。”

    沈大人还真会说话,如今这字字句句都是灌了蜜的,若换了旁的姑娘,怕是早就被骗了去了。

    叶辛夷一哂,没有说话,心湖有没有皱,自己且不知。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那间名为“叶香阁”的雅间前。沈钺应是来过的,否则也不会不用店小二引路,自己便一点儿没差地寻到了。

    门打开了,一股淡淡的香萦入鼻端,叶辛夷便知道自己是误会沈大人了。

    他选这叶香阁,应该不是因着她刚好姓叶的缘故。

    当先一面多宝阁,以阁作屏,内外相隔。

    阁上正中,一尊弥勒佛,雕得栩栩如生,笑容可掬,大肚能容,却是由上好的小叶紫檀雕铸。

161 像吗

    难怪要叫叶香阁,如今,朝廷设了海禁,南面倭患又闹得厉害,哪怕是真有那些想发财的铤而走险犯禁,却也未必过得了倭寇那一关。

    如今,这可是稀罕物件儿。

    就这么一尊弥勒佛,叶辛夷便知道,这一品居背后的东家,不只是家财万贯那么简单。

    显然他们来得早了些,相思还未到。

    沈钺走到窗边,伸手将窗打开,这窗户开得好,远远的,居然能够眺望着半个城东。

    城东算得整个京城中较为热闹的地界儿了,华灯初上,夜无星月,不远处苑西街的流光溢彩落在眼中,少了俗媚,多了两分纯然的华美。

    车马络绎不绝,一品居慢慢热闹了起来。

    外间喧嚣,和着北风,渐渐有细雪飘落。

    沈钺反手掩上了窗,恰恰店小二送了茶点过来,他便招呼着叶辛夷到桌边坐了。

    一边亲自给她斟茶,一边道,“叶伯父爱茶,想必你也是懂的,却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

    “我不喜欢喝茶。”叶辛夷淡淡道,她爹那是文人的做派,什么雅致的爱好都有两样,棋也好,画也罢,还有茶,叶辛夷都不爱,虽然得以潜移默化地熏陶了数年,什么都懂得一点儿皮毛,却没有一样精通。

    “酒可不能常喝,哪怕你海量,可毕竟是姑娘家,而且,酒喝多了亦是伤身,你是大夫,该比我懂。”沈钺将斟好的茶顺着桌面推到她跟前。

    “这一品居的糕点很是出名,叫了几样招牌的,你尝尝。若是好,回头走时,给家里也带一份儿。”

    叶辛夷却是目下闪了两闪,不愧是北镇抚司出身,不过一道喝了一回酒,她尚且克制,他却是从何处看出来她爱酒的?

    无论是身为顾欢时,还是成了叶辛夷,她都喜欢酒热烫从喉咙一路滚下肺腑的烧灼感,甚是痛快。

    或许,血缘就是那么奇妙,无论叶仕安如何教她,她骨子里,却还是留着将门之女的豪气,江湖儿女的洒脱。

    没有见过这具身体的生身父母,叶辛夷却头一回心生了一种微妙的好奇,也不知她爹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或许,比起叶仕安,她确实更像她亲爹也说不定。

    “你觉得,我与我爹像吗?”心头一动,在反应过来时,叶辛夷已是问出了口。下一瞬皱眉,话却已说出去了,覆水难收。

    沈钺似是没有料到她会问他这样的问题,先是一怔,继而便是欢喜,至少在不久之前,她是绝不会问他这样的问题的,这应该算得一个好的现象。

    略一沉吟,他一边伸手将那一碟瓜子和花生拉到跟前来,一边剥,一边道,“你和叶伯父是父女,自然是像的。你虽习武,可是没人知道,谁不当你是书香氤氲下长大的文弱姑娘?最要紧,你跟着伯父学医,你自己或许不觉得,可是你骨子里却也承继了伯父的医者仁心,无论是之前费大叔的事也好,还是后来陈、贺两家的事都罢。”

    沈钺说这话时,目光幽幽将叶辛夷望着,眸子若夜海,深不可测,好像让人看上一眼,便会不由自主沉溺其中。

    叶辛夷心潮有一瞬的汹涌,她忙垂下头去,避开他的目光,片刻后,才冷着嗓道,“怕是沈大人看错了,我这个人,其实最是铁石心肠,冷面无情。你没有瞧见么?贺柳枝死的时候,我连一滴眼泪也没流。”

    可却为了贺柳枝,夜夜去骚扰郝运,让他那段时日吓了个够呛。

    不过,沈钺没有说破,不过抿着嘴角笑了笑,没有言语。

    须臾间,听得门外隐隐有人声,紧接着,房门被人叩响。

    叶辛夷神色一紧,杏眼忽转,盯向了门的方向,身子亦是微不可见地抻了抻。

    沈钺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仍然神色如常,目光温和地一壁望着叶辛夷,一壁继续手里剥着瓜子的动作。

    房门被轻轻打开时,他刚好顺着桌面,将面前的一只小碟子推到了叶辛夷跟前。

    叶辛夷低头一望,愣了愣,那只原本空的小碟子里这会儿堆着小山般的瓜子仁儿和花生仁儿。

    门口那人刚好走到多宝阁边,亦是看了个正着,雅间内相对而坐的男女之间有着一种难言的静好,男子面前堆着一大堆瓜子壳和花生壳,而女子跟前,却是一碟剥好的花生仁儿和瓜子仁儿。

    落在来人眼中,只觉得刺眼扎心,他何时是个这般细心体贴的人了?为何独独对那个姑娘如此?她何德何能?

    沈钺终于抽空想起了来人的存在,转过头来,望向多宝阁边的人,笑着招呼道,“相思来了?快些进来坐。”

    叶辛夷这才陡然醒转过来,蓦地转头往多宝阁边看去,一眼便瞧见了倚在多宝阁边的美人儿。

    美人儿是真正美,身段高挑且匀称,该丰处丰,该细处细,今日没有帷帽遮掩,又是特意妆扮过的,衣裙颜色靓丽,妆容亦然,将她的优点尽数凸显出来,且让艳色更甚两分,眉眼轻睐斜挑,尽是风情,若是男人,只怕立时就要被勾了魂魄,酥麻了身心。

    可是……叶辛夷望着面前的这个人,站起了身,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拽握成了拳头,心弦克制不住地颤抖着,可嘴角却是牵了起来,微微笑,“这就是相思姑娘了,果然是个美人儿。”

    沈钺转头望了身侧姑娘一眼,面上看着沉静,可她一双眼却是定定落在相思身上,若说她们之间没什么渊源,他是真不信。

    可若说她们之间有什么渊源吧……这几日,他特意悄悄查过,实在不知叶家、叶辛夷与相思有什么牵扯,还有,与顾欢也是一样。

    何况……望了望相思,见她望着叶辛夷,却是一脸的疑惑……

    她之前应该不认识叶辛夷,这一点,沈钺还可以确定。

    “相思,别站着了,先坐下吧!”沈钺笑着道。

    相思收起了心中的那一丝疑虑,这个姓叶的姑娘有些奇怪啊!方才为何会用那样莫名的目光将她看着?而自己,更是奇怪,为何有那么一瞬间,竟觉得眼前这姑娘有些说不出的熟悉?

    可是明明,若非因着沈钺,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姑娘。

    想到沈钺,再听到沈钺的话,相思的目光落在那张桌上,瞧见了那对瓜子花生壳和那碟瓜子花生仁儿,心里一股不悦翻涌上来,将那一丝丝奇怪的疑虑转眼便压下了。

162 好奇

    相思嗯了一声,再轻扫了一眼叶辛夷,收回视线,走到了那桌边坐了下来。

    “找我什么事?”张口,语气便算不得好,而且,坐下后,那目光便是落在沈钺一人身上,完全无视叶辛夷一般。

    沈钺皱了皱眉心,“我好像与你说过,不是我想要见你,我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你应该听得很清楚,应下了,为何却又是这番态度。”

    明显的是偏向叶辛夷,相思哼了一声,总算正眼望向对面的姑娘,“抱歉了,叶姑娘!实在是我这人什么都好,却是听不得旁人夸我美。这张脸,未必是好事,旁人是不是如此我不知道,不过听着旁人夸我美,我便会觉着是在讥讽我做的是皮肉生意。叶姑娘这样清白人家的女儿,或许觉得我这是当了婊子还立牌坊吧?可是……我就这样,叶姑娘若是看不惯……”相思的语气仍然算不上好,字字句句好似都带着嘲意,却不知是嘲叶辛夷,还是嘲她自己。

    “对不住了,相思姑娘!方才是我思虑不周,还请相思姑娘见谅。”不等相思说完,叶辛夷已经笑着道起了歉,语调恳切,面色亦是真诚,不似作伪。

    沈钺挑了挑眉,又望了叶辛夷一眼,而相思亦是微微一愕,望向叶辛夷时,神色间多了两分不自在,刚才的话,却到底没有再说下去。

    “沈大人。”叶辛夷转头望向沈钺,微微笑,“这一品居我是不熟的,他们有些什么菜品,我也不清楚,还要劳烦你去帮着点些菜,也让我有些姑娘家的话,单独与相思姑娘说说。”

    坦坦荡荡的,就是要支开他。

    偏偏这样的坦坦荡荡,让沈钺更加没话说。抬眼望着那双灵澈的杏眼,沈钺无声叹息了一声,终究是起了身,“他们酒楼里还真有几个招牌菜,你们没来过自然不知道,却是一定得尝尝的,我去盯一盯。”

    言罢,才举步往外走,只是临去前,目光深锐,在相思面上盯了一盯。

    门“吱呀”一声掩上,相思便是嗤笑了一声,“沈大人还真是宝贝叶姑娘,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莫不是怕我胃口好,将叶姑娘吃了不成?”

    “相思姑娘,喝茶。”叶辛夷恍若没有听见相思话语中满满的嘲讽,径自微笑着倒了一杯茶,奉到了相思眼前。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从进门到现在,这姑娘除了最开始时那目光有些莫名之外,一直以礼相待,反倒是自己,说话从未好听过。

    相思神色几转,“听说,是叶姑娘想要见我?”

    “是!”叶辛夷承认得爽快。

    “为了什么?因为沈大人?因为外边人都知道,我是沈大人的相好,是以,叶姑娘才想要见我?”相思好看的唇瓣勾起,带着冷嘲。

    叶辛夷却只是微笑着不承认,却也不否认。“那么,相思姑娘又为何要特意去三柳街见我?还戴了帷帽,不愿让人窥见了面貌?是不是也是因为沈大人?或者.....相思姑娘想要嫁沈大人?”叶辛夷问这话时,语调轻快,好似含着玩笑的意味,可一双灵澈的杏眼将相思望着,目光却再是纯净认真不过。

    相思听不出半分嘲讽的意味,反倒当真是真真切切的关怀一般,让她心里又是升腾起一种奇怪的心绪。

    只是那一问,却让她心里“咯噔”了一下,继而便是忙不迭道,“怎么可能?叶姑娘莫不是存了取笑我的意思?你明知道,凝香馆的姑娘都是教坊司出身,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哪里还敢想什么嫁人生子?我去见叶姑娘,不过只是为了好奇罢了。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沈大人动了想要娶亲的念头。”

    “我想见相思姑娘,也是一样的原因,好奇。”叶辛夷杏眼忽闪,笑微微,梨涡荡。

    “那么瞧见了,叶姑娘是觉得放心了,还是失望了?”相思一哂,反问。

    “相思姑娘本是宽厚良善之人,又何苦定要为难自己,非要假作苛刻?”叶辛夷微微一叹。

    相思眼底极快地掠过一抹什么,却是“嗬”了一声,“假作苛刻?本是宽厚良善?真不知道叶姑娘是不是太过自负了,是从何处看出来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自己尚且不知道,叶姑娘又是如何知道?”

    “我就是知道。”叶辛夷打断她,语调铿锵,“相思姑娘若非良善,如今,又为何身陷凝香馆?”叶辛夷语调微微喑哑,半垂下头去,眼角好似有一抹晶莹闪烁。

    相思一愕,继而,却是冷下了面色,冷下了眸光和嗓音,“没想到,他居然连这个也告诉了你,还真是对你半点儿隐瞒也没有。”

    这个他,虽然未曾指名道姓,但指何人,说的人,与听的人,都是再明白不过。

    叶辛夷知道相思误会了,却又只得让她误会。

    只她目光还是滞了滞,虽然很多事情,她已经有所猜测,可是直到这一刻,当真证实了,心里还是忍不住翻江倒海。

    见她垂着眼,不说话,方才还挂在嘴角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

    相思嗤笑一声,“怎么?无话可说了?叶姑娘此时心里应该很得意才是。叶姑娘哪里是为了什么好奇要见我,分明是要来耀武扬威的吧?反倒是我成了跳梁小丑,觉得我换了装特意去三柳街,很是可笑,是不是?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只是想着,沈钺他不该看上你这样平庸的人,你凭什么和......”她比?

    后面两个字未能说出,不只是因着叶辛夷略略提高音量,用一声“相思姑娘”喝阻了她,更多的是因为她心底突然莫名的酸楚。

    叶辛夷瞧见了相思一瞬间复杂纠结的面色,杏眼黯了黯,再开口时,连嗓音亦有些喑哑,“那一日,在三柳街时,我与姑娘所言,并无半分虚假。姑娘还需多多照看自己的身子,这个世间,有太多不如意,却都比不上自己活着,且活得自在自如,来得重要。”

    “没有人能替姑娘活,也没有人能替姑娘承受。也许,在姑娘听来,我这些话,都太过虚情假意,可相思姑娘,不管你信,或是不信,我请了沈大人约你见面,都没有半分的恶意。事实上,我觉得姑娘特别的亲切,就好似姐妹一般的存在,也许......是一见如故吧!”

163 喜好

    相思愣愣望着面前的姑娘,明明知道奇怪,却还是克制不住心里不断涌上的感觉,一见如故吗?是啊!虽然不愿意承认,可面前这个人,这一刻,好似也让她觉得莫名的熟悉。

    在已恍如隔世的从前,也曾有人这般对她说过,让她为自己而活。

    可是如今,她却活成了这般。本来无所谓,只要姑娘还好好活着,她代替姑娘承受,代替姑娘这般活着,活成什么样都没有关系。可是姑娘偏偏……却不在了。

    那么,她怎么活,活成什么样,又还有什么不同?

    “还有啊,相思姑娘下次若是不想让人察觉到你的身份,最好莫要再用‘去珠黄’,那味道……”叶辛夷皱了皱娇俏的鼻子,不掩嫌恶,“香得不好闻。”

    相思惊得蓦然抬眼望向面前的姑娘,双眸已是一瞬的恍惚。

    脑海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忽远忽近地传来,好似隔着重重迷雾一般,“琳琅!琳琅!快快快!打水来,我被谢娇撒了一身的去珠黄,快要臭死啦!”

    “这么香,怎么会臭?”彼时,那在姑娘身边,便格外安宁欢喜的丫头笑声应着。

    “怎么不臭?这香得都令人作呕了,真的臭,还是臭不可闻的那种。快!把我这身衣裳拿去烧了。”

    “姑娘?烧了咱们可没银子再置办新的了。”

    “不怕……我刚已经跟谢娇要回来了,五两银子,够给你和我都做一身新衣裳了……”少女欢快爽朗的笑声冲破迷雾,相思陡然神色清明,可望着面前姑娘的眸光却是点点暗沉。

    叶辛夷好似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神色始终安适,带着微微笑。

    听着门响,转头瞧着沈钺已阔步而入,轻瞥她们一眼,轻轻笑,“看来,你们姑娘家的悄悄话,已是说完了?”

    叶辛夷神态已是平和,就连方才那几不可察的失态也是无迹可寻,而相思呢,虽然神色有些奇怪,但是适才起对叶辛夷的敌意却是收敛了七八分……

    真是奇怪!沈钺想着,果真是女人心,海底针,也不知道这两位姑娘都说了些什么。

    店小二将沈钺点的菜送了上来,满满当当一桌子,另还有一小壶酒。

    “一品居最出名的要算这‘雪春酿’了,既然来了,怎么也该尝一尝。”沈钺说着,已是将那壶酒掀开一道口子,拿到叶辛夷鼻下一晃,沁人心脾的酒香便是飘了出来,直入鼻端,勾起了叶辛夷腹中酒虫攒动,一双灵澈的杏眼都闪闪发亮起来。

    沈钺将那酒壶收回,好笑地看着姑娘一双亮灿灿的眼睛直勾勾地跟着他手里的酒壶转,就差没有直接动手抢了。这么一个外表看着温软甜美的小姑娘,哪里知道居然会是个酒鬼?

    一边快手快脚地先斟了一杯递给她,沈钺一边叮嘱道,“这酒是香醇,可后劲也极大,是以,只此一壶,不能贪杯多饮,否则一会儿受罪的还是自己。”

    叶辛夷很没有骨气地伸手将那杯酒捧了过来,哼了一声,“我的酒量好着呢,后劲再大的酒也不怕,再说了……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忌酒这样的事儿,分明该是你这个脾胃不好的人。”

    沈钺勾唇挑眉,扣住那只酒壶,“就这一壶,你喝是不喝吧?”

    叶辛夷那个气闷啊,尤其是那杯中酒香愈浓,她心里便愈是憋闷。

    仰头将那杯酒饮下,却在唇中咕嘟了好几下,这才慢吞吞咽了下去,双眸微微亮着,瞪向沈钺,哼了一声,“今日你做东,你说了算。不过……你脾胃不好,可不能喝酒,这壶酒,我和相思姑娘分。”

    沈钺忍俊不禁,“我听大夫的。”

    叶辛夷这才满意了,将手里空着的酒杯往他跟前一递。

    沈大人这会儿很是上道,乖乖提壶给斟满,才又斟了一杯递给相思。

    却撞见了边上相思奇异的目光,他恍若不知,招呼她们吃菜。

    三人一桌菜一壶酒,叶辛夷不时向相思敬酒,却因着那壶酒终究有数,所以她很是珍惜,并未如最开始那一杯般一口饮尽,而是改成了小口小口地啜饮。

    相思心潮却还是翻涌得厉害,认识这么多年,她竟从不知沈大人脾胃不佳,更从来不知道,沈大人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何况,那姑娘也跟她想象当中的,很不一样。

    相思有些心烦意乱,拿起竹箸夹菜,面前一盘松鼠桂鱼,正正好就放在她跟前,还是方才沈钺特意交代了店小二摆在她面前的。

    相思心里微微泛了喜,他还记得她喜欢吃甜,还有吃鱼。

    相思目下微微一闪,笑着对叶辛夷道,“叶姑娘,这道松鼠桂鱼是我最喜欢的,尝了一下还不错,叶姑娘也尝尝。”

    “不用了,我不吃鱼。”

    “她不喜欢吃甜也不喜欢吃鱼。”

    两道嗓音,几乎不分先后地响起。

    言罢,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俱是攒眉。

    叶辛夷先回过眼,补充道,“小时候吃鱼卡住过喉咙,之后便不怎么吃鱼了。相思姑娘喜欢吃,便请自便。”

    “这松鼠桂鱼是一品居的招牌菜,还好相思喜欢。”在姑娘家吃过几回饭,足以让北镇抚司出身的沈大人见微知著,勉强瞧出了姑娘的饮食喜好。

    相思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发僵,目光转而望向已经撤到了一旁的糕点。

    难怪了……一品居的糕点出名,可今日这桌上的,却多是咸香味的,反倒是甜的没有。

    相思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方才还觉得可口的松鼠桂鱼突然便变得难以下咽起来。

    她有些意兴阑珊地用竹箸拨弄着碗里的饭菜,动作却是蓦然一顿,眼底闪过一抹奇异的黯光。

    喜欢喝酒,讨厌去珠黄的味道,不喜吃甜,不喜吃鱼,她刚才说什么来着……小的时候被鱼刺卡过喉咙,所以,后来便怕吃鱼了?

    相思抬起眼,目光闪闪望着对面一边小口啜饮着杯中酒,一边被沈钺招呼着吃饭吃菜的姑娘,目光复杂,心里更是复杂,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儿?

    也不知是今日的菜确实合她的胃口,还是有美酒相伴的缘故,今日姑娘吃的很是欢欣满足,沈钺望着,便也不由得笑。

    果然还是该常带她出来吃的,她在家总是做饭,听说,做饭的人因为在灶间吸多了油烟,等到饭时,反倒不怎么想吃了。

164 不宜

    她之前在家时吃得可没此时欢快。

    叶辛夷要是知道自己一时胃口大开会让沈大人有这样一个决定,以至于后来有事没事就带着她往各家酒楼去吃招牌菜,从南到北,几乎将整个大名的酒楼都吃了个遍,养刁了嘴,养懒了手,还养肥了身子,只怕宁愿今日一口也不吃了。

    不过此乃后话了,此处暂且不表。

    正在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满足的席间,叶辛夷和沈钺却几乎是同时耳朵一侧,便是抬起头来,互相对望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色。

    相思不懂这两人的表情为何突然就变了,只是觉得他们那副心有灵犀,不点也通的模样实在不受看得很,本就食不知味,这会儿更是难以下咽,就差将竹箸拍在桌子上走人,干脆眼不见为净好了。

    她大抵是清楚沈大人为何请她来吃这顿饭了,这根本就是一场鸿门宴,就为了他秀恩爱,给她添堵吧?

    可沈钺和叶辛夷对望了那一眼之后,便好似达成了某种默契,又低头各自去吃饭了,好似跟方才一样,但相思却分明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可真要说何处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直到听得一声呼哨冲天而起,相思一抖,紧接着便隐约听到了外边儿的动静。

    吵闹喧嚣……一品居的生意好,城东更是惯常繁华,这个时辰,热闹是常事。可是,今日的这吵嚷之声,与平日却有些不尽相同。

    相思这样在城东待惯了的人,是不会错认的。

    外边有甲胄摩擦之声,靴子响既重且规律,外间有官兵,而且正朝着这处来。

    相思脸色控制不住地变了,下意识地转头便往沈钺看去。

    沈钺却是神色如常,却到底是放下了筷子,正拿了帕子拭嘴,“这是锦衣卫的哨声,怕是出了事。”

    说话间,他已是起了身,走到窗边,将那窗户轻轻一推。

    往下看去,整条街都已被五城兵马司的兵马团团围住了,已经有人带头进了各家商铺、酒楼,而更远处,整个城东,都已经惊动了,或者不只,应该是整座京城。

    沈钺目光微微一闪,瞧见了不远处一个人,神色微微一凛,反手将窗掩上,便是快步走离了窗边。

    “你们待在这儿,我出去看看。”

    他刚才尚且闲适,这会儿神色却有些紧绷,叶辛夷隐约猜到了什么,却还是神色自若点了点头。

    沈钺这才举步往外走,叶辛夷则转头招呼相思,“相思姑娘吃饱了?这么多菜,可别浪费了,吃啊!”

    这姑娘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是一个模样,不见慌也不见乱,这会儿居然还有心思招呼着她吃东西,且自己还吃喝得香呢,也不知道是不知者无畏呢,还是心大。

    不过看着姑娘吃喝得香甜,好似外边儿闹得多么大也跟她没关系似的,相思便也端坐下来,她别的且不说,见过的世面怎么也比这个丫头多吧?而且,年纪也比这丫头长了几岁,总不能还没有这个丫头出息。

    坐了一会儿,相思的心也渐渐沉定下来。任它外面天翻地覆,这雅间之中,两名女子径自安闲。

    只是待得雅间的门被骤然敲响时,相思还是不由惊了,就是叶辛夷亦是蹙了蹙眉。

    沈钺出去了,自然便是去打点,有他在,按理不会有人来惊扰她们。

    不过......略一沉吟间,敲门声又响,来人自然不可能是沈钺。

    叶辛夷和相思两人对望一眼,彼此都清楚怕是躲不过去,左右她们都是坦坦荡荡,也没什么好怕。

    叶辛夷起了身,可相思却已站起朝着门口走了去。

    房门拉开,相思和多宝阁后的叶辛夷都惊了。

    相思默了一瞬,惊讶道,“居然是朱大人?”

    是个熟人。正是早前在凝香馆时,叶辛夷曾趴在房顶,从隔得老远的水榭中见过的故人,宁王三子,谢娇的夫婿,谢铭的姐夫,顾欢从前的青梅竹马——朱景雩。

    没有想过会在此情此景重逢,不过,叶辛夷的心绪却没有半点儿波动。

    只是隔着多宝阁扫了他身上的官服一眼,正六品武官,看来,娶了谢娇之后,这位朱三公子果真还算得官运亨通,从前的宁王府毫不起眼,没有功名,更没有军功,也不受家族荫蔽的庶子,不过数载,已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之一了。

    朱景雩虽然穿着武官官服,可却还是一派文质彬彬的书生做派,先是拱手作揖,才微微笑着道,“方才遇上沈大人,知道相思姑娘也在此处,所以特意来打个招呼,还希望没有惊扰姑娘。”一边说着,一边已是望了进来,见到多宝阁后站着的叶辛夷,也没有半分惊讶,想来他说遇上沈钺的事,并非是假。“只是,例行公事,还是得看一看,相思姑娘见谅。”朱景雩话落,便是径自举步走进了门。

    相思紧跟其后。

    叶辛夷低眉垂首,站到了一边。

    雅间不大,不过一眼就能望尽,朱景雩看了一圈,便是收回了视线,目光并未在叶辛夷身上有半分停留。

    “朱大人,可是出了什么事?”相思忍不住低声打探道。

    “只要是良民,天大的事儿,也落不到姑娘身上,且安心便是。”而后,微微一笑,转身往门外走,到得外面,对左右沉声道,“看过了,没有异常!继续往别处去搜!”

    搜的,自然是人。

    叶辛夷和相思一前一后送到房门口,叶辛夷一直谨小慎微,落在相思身后,微微缩着肩,将自己隐在相思的暗影之下。

    “朱大人!”朱景雩正要将人带走时,却是听得一声清朗的嗓音从回廊另一头传来。

    这声音......叶辛夷微微一怔,前些时日才听过,自然是熟悉。怎么是他?

    叶辛夷终于明白方才为何沈钺会匆匆迎出去。

    若是让他瞧见自己和沈钺,还有相思在一处,自然难免生疑。

    今日看来并非黄道吉日,不宜出门啊!

    只是一时间,叶辛夷只能以不变应万变,此时若动,才是真的蠢。

    “渊存?你怎的来了?”朱景雩转头望着一身官服走来的人,也是诧异地挑眉。

    渊存,谢铭的字,谢渊存。来人,正是谢铭。

    可是.....谢铭喊朱景雩“朱大人”,朱景雩却喊他“渊存”?嗬!

165 巧遇

    谢铭近前来,却是亮了一方令牌。

    “方才,我就在御驾前,是以陛下便着令我全力督办此事。”沉声解释了原委,一双眼便是往房内扫了过来。

    叶辛夷哪怕是缩着肩,垂着头,都还是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锐利迫人。

    “谢大人!朱大人!都说相请不如偶遇,可今日却又不巧得很,您二位都有公务在身,否则,无论如何也该进去喝一杯才是。”

    谢铭身后紧接着一声笑嗓,是沈钺!叶辛夷却陡然觉得心弦微微一松。

    “沈大人的这杯酒今日怕是喝不成了,确实不巧。可今日遇上,却是巧得很,没想到,这小小一间厢房中,俱是熟人。沈大人与相思姑娘居然约在外面见,而且……叶姑娘也在?”

    谢铭嗓音沉幽,不辨喜怒,却是让相思一惊,蓦地扭头便向身后的姑娘望了去,就是朱景雩亦是望了过来,目光在如同处在晦暗影子中的姑娘身上多盯了盯。

    沈钺却是笑道,“正是因着有叶姑娘,这才约在外面。”

    若他只是见相思,自然是去凝香馆方便,约出来,反倒有些奇怪了,可是加上了一个叶辛夷,她是良家女子,总不能让她去凝香馆吧?这便合情合理了。

    “只是……没想到谢大人居然也认得叶姑娘?”沈钺很是惊奇地挑起眉来。

    是啊!他怎么就刚好认识呢?她还特意缩着肩,埋着头,藏在相思身后,他也能一眼瞧出来,还记得清清楚楚,她姓叶。

    不都说贵人多忘事吗?怎么到了谢铭这儿便不好使了?还是,如同沈钺所说,他对紫姬和郝运被杀那桩案子始终还存疑,甚至怀疑到了她身上,所以,才对她这般印象深刻?

    叶辛夷面上看着端静,心里却已经翻搅起了惊天骇浪。

    谢铭听罢沈钺那句话,仍是面无表情,目光凝在叶辛夷身上,直看得姑娘都有些不自在了,倏忽抬起眼来,仓皇眨了眨,如同被吓到的兔子一般,谢铭才收回了视线,淡淡应道,“有过一面之缘。”

    “走吧!朱大人!现在可不是叙旧的时候。”谢铭一边沉声道了一句,一边便已是迈步转了身。

    朱景雩转身拱了拱手,目光瞥向相思,嘴角翕张了两下,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便连忙去追谢铭去了。

    那些官兵亦是呼啦啦走了个干净,又往其他雅间去搜了。

    沈钺拱手送走两人,转身走进厢房,反手掩上门时,脸上的笑容也是一并沉下。

    他出去了,也没有拦住谢铭,倒也不是当真拦不住,只不过本就是怕他生了疑心,若果真死命拦了,反倒更引起了疑心。

    是以,他转念一想,便由着他过来了。

    而刚刚,他也好,叶辛夷也罢,都没有对他们几人为何聚在此处多作半句解释,也是一样的心思。

    一来,没人问,你急着答,反倒有欲盖弥彰之嫌。二来,谢铭既然早前查过叶家与贺家的关系,如今又瞧见了他们在一处,若果真疑心未消,自然会查。

    若查出来了沈钺与叶家常常走动,又以沈钺和相思的关系,心中自然会有论断。

    如何论断且不说,至少比他们自己告知来得要好,也要坦荡。

    不管怎么说,今日这桩事暂且告一段落了,沈钺此时沉肃面容,也不是全因谢铭。

    “天色不早了,外面乱着,我们还是先回吧!”

    “苑西街要近些,我们先送相思姑娘回凝香馆吧?”叶辛夷提议,很是理所应当的语气。

    可那一句当中的“我们”却让相思心里又是一扯,便是皱了眉,僵着嗓道,“我自己回去便是。”

    “此时整个京城都已戒严,你一路回去免不了盘查,还是我们送你。”沈钺却是语调铿锵地做了决定。

    相思皱眉,“随便你。”反正不是她求着他们送的。

    路上果然处处可见五城兵马司,甚至是金吾卫和羽林卫,若非有沈钺一路领着,时时亮出令牌,只怕是要举步维艰。

    此时,天上雪下得更密更紧了些,北风呼啸。

    沈钺不让叶辛夷骑马,将她赶上了马车,与相思同乘。

    挑开帘子便能瞧见外面火光闪烁,不时有身穿甲胄的卫兵小跑而过,处处风声鹤唳。

    叶辛夷放下帘子,轻吐出一口气,回过头来,却见光线明灭斑驳间,相思脸色纠结挣扎,几近狰狞。

    相思神色有些恍惚,随着马车的晃动,嗤声道,“五城兵马司、金吾卫和羽林卫都惊动了,莫不是那个刺客是个本事的,得手了?”

    方才,沈钺简略与她们说了一下今日的事儿。

    这一夜,乾和帝兴致所致,招了神机营进宫验看新制的火器,并让几位阁老、兵部要员和其他几位亲信大臣随行,却没有想到神机营中居然暗藏杀手。

    火铳的铳口突然对准了圣驾,铳声响,不只今夜,京城只怕要动荡好些时日,说不得连这个年也别想过得安生。

    叶辛夷大抵能够明白相思的心情,明威将军府如何,她未必在意,可明威将军府的覆灭,却连带着将顾欢也拖下了水,甚至累她自己到了现在的境地,她自然会恨乾和帝。

    可相思不是傻子,这样的话,能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却是因她心神乱了的缘故。庆幸是在马车上,也庆幸,她听去了,却绝对不会往外说。

    叶辛夷敛了敛眉心,“但愿没有。”

    相思醒转过神来,望着叶辛夷讽笑,“怎么?叶姑娘还是忠君爱国之辈?”

    “我不过一个小小老百姓,就算有忠君爱国之心,也没有那个能力,不过,若是刺客得手,君死,必然国乱,终非好事。”

    “那也要看是什么样的君了。”相思压低了嗓音,冷冷一哼。

    乾和帝荒淫无度,横征暴敛,既无能偏还疑心重,大名本就江河日下,在他治下更是一天不如一天,如今的大名不过是外强中干纸老虎一只,只有乾和帝还在沾沾自喜,做着天国千秋的大梦。

    要说他是个昏君,实在当之无愧。

    “下个皇帝未必就比这个更好。”大名已经坏到了根子上,不是换个皇帝就能解决的问题。

    “何况,他一死,不知有多少人要跟着倒霉。当中又有多少无辜的人,要因此受牵连?所以......在我看来,他还是莫要死的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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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欢介绍:
顾欢死了,短短一生吃过香喝过辣,作过威也作过福,死了也不冤。可老天爷不让她投胎,还让她重生成了市井姑娘叶辛夷,这就很冤了。叶家小娘子叶辛夷,捏得了针线打得了架,扮得了贤良淑德,当得了大姐大。某一日,却是走了狗屎运……哦!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被一个煞星看上了。【沙雕文案】沈钺一直凭实力好运,缺权时,有人千里送人头,缺钱时,脚边躺着钱袋,缺媳妇儿时……呃……天上掉下来了一个,正正好,砸怀里了。但这好运气,快用光了。沈钺:“我是锦鲤本鲤,嫁我嫁我,保你吃香喝辣,貌美如花。”叶辛夷:“先来算过账。听说,前世,是你埋的我?”(本文慢热,非爽文,不喜请叉。已有四本百万完结作品,从不断更,请放心跳坑。一日双更,19:00一更,20:00二更,亲们记住时间,准时收看哟,也请多多提建议,爱你们!)誓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誓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誓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