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六十八章 无差别炮击
洪承畴之所以顽固地死守郑州、开封,主要是觉得他面对的官军兵力并不多,只有两万左右,而他自己的洪兵和杂牌部队全加起来超过五万人。如果再加上被他胁迫守城的百姓,则有七八万人之多。为了能把官军拖垮,他决定不惜豁出去死伤一半人,也要尽可能顶下去。而且官军并没有包围郑州、开封二城,都是只从城北发起攻击,实在顶不住了他还可以撤退。
但是,洪承畴不懂什么叫“人民战争”。官军虽然兵力不多,攻打郑州的兵力统共也就一万二三千人,但为官军服务的民伕却达到五六万人之多。这些民伕冒着严寒,忍着饥饿,源源不断地把军需品从遥远的京师运到前线。对于朱由检这种以火器为主的现代战争打法而言,后勤供应甚至比作战本身更重要。如果没有火药、没有炮弹,大炮和鸟铳岂不成了摆设?
现在,这些民伕又毅然投入到构筑工事中去,具体地说就是要在郑州城外面,用土堆出一座高出城墙的山来。此时天寒地冻,取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民伕们便用火炙烤,烧化冻土层然后取土,其艰辛程度可想而知。
幸亏郑州地处中原地区,冬季冻土层不算太厚,也就是一尺多深。烤化冻土层后,下面都是没冻的土壤,再挖起来就省力了。若是换成辽东地区,这个法子便不成,因为那里的冻土层厚达五尺以上,用人力很难掘透。
取土之后,民伕们便将其装入沙袋,奋力运往瞭望台前,一点一点地向上堆积。等堆到比城墙稍高时,便有步兵手持鸟铳上去,对城内叛军进行射击。
这下叛军终于如梦初醒。如果只是挨炮轰,他们还可以忍受,因为官军为了避免误伤百姓,基本上只轰城墙,叛军死得还不多。但土山上的鸟铳手可是瞄准射击的,鸟铳的有效射程为八十步,而土山距离城墙只有五十步,高度还在不断增加;鸟铳手在上面居高临下,可以非常容易地瞄准叛军开枪。土山刚堆了一丈多长,只上去了十几名鸟铳手,可是不到半顿饭的时间,已经有将近二十名叛军命丧枪口之下!
这回洪承畴可沉不住气了,他立即组织大量弓箭手向瞭望台和土山上射箭,企图把官军压回去。然而他们不敢上城墙放箭,在高度上已经吃了大亏;此时北风劲吹,弓箭的射程又大受影响,绝大多数箭支根本射不到土山山顶就坠落了下去。
而官军这边则是一刻不停,土山越垒越长,两天时间,已经在郑州城外垒成了一条长达数十丈的土岭。上岭的鸟铳手已经达到五百人,叛军可再也顶不住了,只得放弃北城墙,躲进城中的废墟里去。
这时候卢象升觉得该杀进城去了,但他还是向在洛阳的朱由检送去急奏,汇报这三天的战况。原以为皇帝会马上批准发起总攻,孰料朱由检的御批却是:“用炮轰击郑州全城,直到叛军投降或弃城为止。洪逆谓朕投鼠忌器,朕不得不牺牲郑州百姓,让其永绝此念。朝廷如有物议,朕自当之,与卿无干。钦此!”
朱由检做出这个决定当然是万分痛苦的,然而理智告诉他,这又是必须的。纵观人类战争历史,平民的伤亡始终远远大于军人,这是无法改变的客观规律。做为参战一方,首先要做到的是保全自己,然后才能去考虑减少平民的伤亡;如果不能兼顾,就必须做出理智冷静的决断。否则,自己承受了重大伤亡,连能不能打胜都不知道了,哪还有能力去保护百姓?
卢象升只得奉旨行事。第二天,官军所有的大炮全部调整角度,不再轰击城墙,而是对城内进行纵深打击。当然,卢象升还是希望能尽可能地减少误击,他让瞭望台上的士兵主要选择叛军的驻军之地,比如知县衙门、军营等处。
但是洪承畴也很狡猾,大部分叛军早就散居于全城各地,很难与平民分清楚。到最后卢象升也没办法了,只得含泪让炮手专拣人多、建筑密集的地方开炮,只留着东、南两座城门不轰。这时候他是多盼着洪承畴赶紧弃城逃跑,好让百姓少受些罪!
幸好洪承畴也不是钢铁战士。在官军终于对全城发动大规模炮击之后,洪承畴的神经终于崩溃了。尤其是他行辕所在的知县衙门,在第一轮炮击中,就被元戎炮和逍遥炮重点照顾,无一房屋幸存,全被轰成了碎砖烂瓦。若不是他命大,早就找阎王爷报到去了。
洪承畴自从出任延绥巡抚以来,一路靠战功升迁,打过的仗不计其数,然而官军这种战法他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到现在才明白,自己的各种“谋略”,在怒吼的大炮面前,全都脆弱得不堪一击!到现在他不禁有些后悔,后悔不该“站错队”,不该轻视年轻的皇帝…然而,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最后还是洪承畴的爱将高杰把他从瓦砾堆中抢了出来,声泪俱下地恳求道:“太师,郑州不能再守了,还是赶紧撤退吧!”
洪承畴明白,在官军的无差别炮击下,高杰的标营也同样大量死伤,这是他这个流贼出身、视军队如私物的悍将绝对不能接受的。如果没有高杰、刘良佐、李成栋这几员将领,他洪承畴就是孤家寡人,连李自成等流贼也不如。所以他只好咬牙道:“现在也只好如此!不过,为了掩护主力撤退,其他卫所调过来的官军,以及新征入伍的,要在城中坚守到最后一刻!”
在洪承畴与高杰率领主力撤退两天之后,被他们抛弃的叛军终于彻底缴械投降。开封与郑州大同小异,也在同一天被官军收复。此战官军几乎无人伤亡,而叛军伤亡数千、被俘近万,两城百姓冻饿而死与伤亡者合计亦近万!
因此,当看到伏在废墟上哀哀哭泣,并用惊恐的眼光看着自己的郑州百姓时,卢象升终于忍不住热泪滚滚而下,扑通一声跪倒在他们身前,放声痛哭道:“乡亲们,你们受苦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九章 明降暗升(三更求花)
天启六年腊月初八,朱由检移驾开封。
开封府是一座具有悠久历史的古城,北宋时还是国都,时称“汴京”,繁华盛景不亚于盛唐时期的长安、洛阳。
宋太祖赵匡胤之所以在这里定都,也自有其道理。首先宋朝之前的五代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均定都于此,有足够的政治基础;再者开封位于河南中原之地,是“天下之中”,便于中央朝廷管理全国;第三,黄河与当时的隋唐大运河在此交会,故而这里是当然的南北货物集散转运之地,当之无愧的经济中心。
北宋画家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便是展现当年汴京市井风貌的不朽画作。此画现藏于紫禁城,朱由检也曾仔细观摩过,虽然不能确认是否为真迹,但画中百姓或忙碌或悠闲的人生百态,仍让他心驰而神往之。
可惜画作虽在,开封府却不复当年之盛景。徽宗年间金人南下势如破竹,宋将为了抵御女真精骑,扒开黄河大堤,导致黄河决口向东南泛滥,大量的泥沙使得隋唐运河很快淤塞。可是黄河水也没能阻止北宋亡国,南宋偏安之后,开封的地位一落千丈。明太祖朱元璋曾有意定都于此,可是后来权衡利弊,还是选择了南京,开封便成为普通的府治。刚刚发生的朱常洵叛乱,使这座古城再次遭受了战火的摧残,全城竟找不出一处完整的院落,到处都是断壁残垣。
在经过简单整理、临时辟为皇帝行宫的开封府衙内,朱由检听南京兵部尚书袁可立简述完开封的历史,不禁扼腕叹息。袁可立本就是河南人,对这一带的历史典故了如指掌,一番娓娓道来,让没怎么念过书的郝永忠、李来亨、李定国、孟拱等将领都听得时而如痴如醉,时而愤懑满胸。
王在晋和袁可立是昨天刚刚抵达开封的。朱由检一道圣旨,将这两位老臣调至南京,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虽然从品级上来看,王在晋和袁可立算是平调,但谁都知道,南京六部是“养老衙门”,权力与京师六部相比差得太多。本来朱由检对他们以及孙承宗这三位老臣还算相当倚重,孰料说贬就贬、说调就调,着实让不少人慨叹“天威难测”。
而且王袁两位既是六部尚书,又是内阁阁臣,尚书官衔没了,自然也就退出了内阁。朝中官员势力最大的东林党虽然对此有点莫名其妙,但这两人在朝政上一贯惟皇帝之命是听,东林党人早就对他们不满意了。现在二人被调离京师,正是求之不得,所以几乎无人上疏反对,只有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等几位中书舍人联名上奏,为王袁二人叫屈,结果也是石沉大海:朱由检很少见地把奏章直接留中了。
至于王在晋和袁可立本人,他们都是历经宦海沉浮、几起几落的老人。虽然骤然被调往南京,心中自是颇为惆怅,然而他们也早达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接旨之后简单交接一下,立即离京赴任。
不过因为南北通路被叛军阻断,两位老臣就是想去南京也去不了,只能在路上慢慢前行。却于三天之前突然接到皇帝密旨:速来洛阳觐见。还没等赶到洛阳,郑州和开封已经收复,朱由检又让他们赶到开封。待到二人入城,已是昨天的深夜了。
但完全出乎二人的意料之外,朱由检竟然亲自在城门处迎接。慌得二人滚鞍下马,跪倒含泪叩头道:“陛下!臣等无能,既不能外御强侮,又不能内安黎庶,致使中原变起,累陛下御驾亲征,实应重处!却不知陛下为何要如此礼遇臣等,呜呜呜…”
说着说着,二人竟感动得呜咽起来。朱由检忙亲手搀起二人,低声笑道:“二位大人受委屈了。朕有朕的苦衷,不过此处并非讲话之所,咱们先去府衙,你们喝点热茶暖暖身子,然后详谈。”
等到了府衙才知道,这里的房子让炮弹轰得连一间房顶完整的都找不出来,朱由检的御帐就设在一堆瓦砾旁边。帐内也只有梅剑一人伺候,并无任何奢华器物,有的只是一张行军床、一张书案、几把椅子,以及满桌子的奏折塘报而已。
待二人坐定,朱由检又让梅剑奉茶。这两位老臣均已是花甲之年,什么没见过?一看朱由检看梅剑的眼神里尽是温存,梅剑则略带羞涩,就什么都明白了,哪还敢安坐受茶,赶紧起身双手接了,连声称谢不止。
之后朱由检对梅剑使个眼色,梅剑便知趣地退出帐外。朱由检这才对二人歉然笑道:“二位大人,你们是不是觉得朕有些喜怒无常,把怒气撒在你们两个身上?”
二人连忙顿首道:“陛下何出此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再说我二人身为尚书、阁臣,不能为君父分忧,理应贬黜。”
朱由检却摇头道:“不,朕对二位大人是明降暗升。之所以到现在才告诉你们,也是怕事机不秘,不得已而为之,还望二位不要介意。”
接着他就把曹文诏奉旨赶赴南京,却被常胤绪和胡应台等人刁难掣肘,根本无法节制南京官军的事情说了。二人恍然大悟道:“陛下是想把我们换到南京去,不动声色地控制住南京局面?”
“正是。”朱由检沉声道,“都说南京六部是养老的地方。其他四部也许是,但户部梳理江南财赋,兵部掌控十万卫所官军,可以说半壁江山都在南京,重要性不亚于京师六部。俗话说‘山高皇帝远’,朝廷久不在南京,当地官绅、勋臣、卫所自成一系,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互相包庇扶持,朕之政令竟不能行,岂不可虑?
“似此等局面,一个曹文诏是解决不了的,非得二位大人这样德高望重、经验丰富的老臣才能稳稳地控制局面,而不至于出大乱子。待叛乱平息,朕还要做许多大事,不论哪件事,江南地区均为关键所在。因此朕对二位大人寄予厚望,二位之重任,丝毫不亚于阁臣,还望二位大人振奋精神,尽快赶赴南京!”
第一千二百七十章 人才济济(四更求花)
第二天清晨,从陕西风尘仆仆赶来的孙传庭、杨嗣昌和李定国也抵达开封。
因为一战消灭了高迎祥的叛军主力,高迎祥本人授首,孙传庭名声大噪,朱由检已经顺理成章地向内阁提出,让他补三边总督的缺,料想不会有太大阻力。
至于杨嗣昌,朱由检认为他既有统揽全局之才,又有足够的名望和资本,可以帮助自己制衡东林党。做了一段时间的西安知府后,杨嗣昌已经有了足够的在地方为官的经历,现在也是时候进入朝廷参赞机枢了。朱由检给他安排的官职是兵部左侍郎,在京师这并非一个很显眼的角色,但如今全国到处都在用兵,杨嗣昌有的是展示才能的机会。
当然,无论是孙传庭还是杨嗣昌,获得正式任命都需要“廷推”,也就是经过六部及都察院的高官商议后,向皇帝联名上奏保荐,然后皇帝批准。所以二人此次还是奉朱由检的特旨赶来,至于陕西防务以及收复汉中地区的军事行动,暂且交给解勇、左光先、贺人龙等将领负责,召见之后还得尽快返回去。
现在开封城内聚集了王在晋、袁可立、卢象升、孙传庭、杨嗣昌等文臣,以及郝永忠、李定国、李来亨、孟拱等武将,可谓是人才济济,也是朱由检心目中真正的股肱之臣。借此良机,朱由检在开封府衙召开军事会议,让大家畅所欲言,就下一步的平叛行动,以及全国范围的军事部署各抒己见。
首先大家一起分析了当前的局势。目前形势比叛乱初起时要好很多,首先皇帝御驾亲征,已经接连收复洛阳、郑州、开封,洪承畴向南溃退;西路叛军因为高迎祥之死,已经土崩瓦解,收复汉中只是时间问题;惟有东路,以李自成、张献忠为首的“十三家”仍然十分猖獗。
但是众人均指出,对局势亦不可过分乐观。首先,最困扰朝廷的粮食问题,因为收复洛阳得到了暂时缓解,然而随着收复的地方越来越多,需要赈济的难民也越来越多,洛阳这点库存很快就会见底。南方的粮食又运不过来,持续缺粮肯定会严重制约官军的行动。
另外一方面,对叛军的军事实力也不能小视。洪承畴虽然败了,但是洪兵主力尚存,看他的动向,应该是放弃河南退回襄阳。官军最希望能在河南与叛军决战,因为一是这里多为平原,便于火炮辎重的运输;二是离京师还算比较近,军需供应还能跟得上。可是如果战线推进到襄阳,甚至更靠南的地方,无论是地理环境还是供应能力,都对官军甚为不利。
这时杨嗣昌还提出了一个观点,他认为就现在的形势而言,西路叛军已经溃散,中路叛军也不足虑,对朝廷威胁最大的只有东路叛军,也就是李自成、张献忠等流贼。这伙人在名义上依附于朱常洵,然而他们一贯见风使舵、反复无常,如今见朱常洵节节败退,恐怕会故态复萌,仍然去做流贼。
而流贼的危害远远大于叛军,因为他们没有明确的攻略目标,只会到处流窜,所过之处劫掠一空,不亚于蝗虫过境。而且他们基本上不会和官军硬碰硬,官军一来他们就跑,很难将其歼灭。长此以往,国力就会被流贼耗尽,到时候建虏再来入寇,缺乏粮饷的边军就很难顶住了。
朱由检对杨嗣昌的观点极为赞同,心想杨嗣昌看问题看得真准,历史上的明朝果然是被流贼耗尽了国力,最后满清铁骑一旦入关,攻势如水银泻地一般,谁也无力阻挡,所以流贼必须尽快剪除。
朱由检又让杨嗣昌对具体的军事部署提些建议。杨嗣昌当仁不让,胸有成竹地道:“陛下已让卢象升总理五省四府军务,臣以为此举极当。臣曾向兵部提出‘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平贼方略,其中关键便是命一二重臣提精锐之兵,随贼所向专事征讨,所到之处,官军皆受其节制。如今河南全境即将收复,卢尚书正该奋力东进,寻机与贼决战。”
“卢象升,你觉得如何?”朱由检问道。
卢象升慨然答道:“陛下,臣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请陛下下旨,流贼一天不平,臣断不敢来君前复命!”
“好!朕盼着义…盼着尚书大人马到成功!”朱由检也兴奋地道,“既是要追着流贼打,步军就跟不上了,只能全用骑兵。朕看这样,李定国部前期作战太多,现在可在河南驻防,抓紧时间休整;陕西诸军还是全力收复汉中,清剿逃往四川的流贼。剩下郝永忠和李来亨,他们两个全都跟着你,再加上你的天雄军,兵力接近二万,已经可以与流贼主力一战了。诸位以为如何?”
“臣等谨遵圣旨!”
“那就这么定下了。”朱由检斟酌着道,“京师那边,大臣们天天催朕回銮,但是叛乱离平息还早,朕不想急着回去。河南让叛军折腾得太惨了,朕得设法让这里尽快恢复元气啊!还要辛苦诸位,王在晋、袁可立,二位明天就启程去南京,路上可让卢象升派兵护送;卢象升明日就率军开拔,看看还是否来得及解彭城之围;孙传庭也要马上返回陕西主持局面。不过杨嗣昌可以留下,吏部行文应该很快就到,你就在这里帮朕的忙吧。”
第二天不到黎明,这些文臣武将就肩负着各自的使命,顶着满天星斗出发了。朱由检与杨嗣昌送行回来,又传下两道旨意:一是命令在豫西平叛的平贼将军左良玉返回开封休整;二是调缑明显、李守玉的大明军第一师移防开封。而李定国部暂驻开封休整,孟拱部暂驻郑州。
对此杨嗣昌有些不解地问道:“陛下,开封离流贼最近,而大明军刚刚成军不久,现在就让他们上战场,是不是有些仓促?”
“先生说得很对。”朱由检颔首道,“不过朕不是让他们去打仗,而是协助百姓重建开封!”
第一千二百七十一章 重建开封
在朱由检的亲自主持下,开封府的重建工作迅速而又轰轰烈烈地开始了。+◆書+◆荒+◆啦,.shu huang.朱由检决心重塑昔日汴京的辉煌,把开封打造成一个全国性乃至世界性的大都市。
之所以特别重视开封,朱由检也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首先,开封府是河南省的省府,而河南是“天下之中”,地理位置十分优越。而且开封府的人口非常稠密,仅城内居民按户籍记录便有三十多万人,在战火未起之前已经很繁华,具备成为大都市的条件。
第二,开封城是被战火摧毁的,其中官军与叛军的“贡献”不相上下。收复开封后,朱由检当然要给当地居民尽可能多的补偿,也算是弥补战争对他们造成的创伤。
第三,借此契机,朱由检准备开启对地方行政制度的改革。如果换做别处,历经二百多年的沉淀,当地官绅、大户、富商利益已经盘根错节地交织在一起,改革难度极大,远不是派去一两个官员、颁布几条新政就能推行下去的。
而河南已经被打烂了,战争中玉石俱焚,过去的大户也死了不少,原来的官员更是死的死、逃的逃、叛变的叛变。洪承畴死守开封时,全城实行军管,根本就没有任命伪官。
而且开封府还有个周王,与燕王、秦王等一字王一样,也是洪武年间就封了藩王,至今已传十二代。本来周王在开封根深蒂固,没想到叛乱骤起,朱常洵当然想得到其他藩王的承认和响应,开封因为离洛阳最近,当然在劫难逃。
现任周王名叫朱肃溱,今年已经六十多岁,比朱常洵年龄还大。周王一系已经坐享荣华富贵二百多年,朱肃溱本人也当了几十年藩王,比皇帝还逍遥自在,当然没有任何造反的理由。朱肃溱也不傻,知道明朝除了燕王朱棣以外,藩王造反没有一个成功的,因此当朱常洵找上门来“传旨”时,他来了个闭门不纳。结果触怒朱常洵,让洪承畴把周王全家数百口尽数逮捕,押解往襄阳去了。
这样一来,客观造成了现在的开封府无藩王、无官绅、无大户的局面,如此良机,朱由检怎能错过。
当然,在进行改革之前,首先要做好军事部署,毕竟叛军刚刚退走,被数十万流贼团团包围的彭城距开封也不过五百多里。
首先,由解胜麾下悍将、曾经的秦兵第一团第一营营长,现已升任副总兵的刘全忠率领的五千神机营生力军刚刚赶到河南,朱由检让他们暂时驻防开封。这五千人除了携带火炮较少以外,武器装备丝毫不逊色于孟拱的部队,守卫开封绰绰有余。
刘全忠参加过秦兵自成军以来的多次大战,战斗经验也非常丰富。这五千人在内部依然按照秦兵的编制,是一个加强团的兵力,下辖十个营,其中有七个标准步兵营,一个炮兵营,一个侦察营,一个工兵营。刘全忠把炮兵营、工兵营和三个步兵营部署在开封城内,其余三个步兵营呈品字形,分别驻扎在距离开封二十里的三座村镇内。侦察营则分成四个侦察连,在离城五十里外的四个方向上警戒。这样无论叛军从哪个方向来袭,官军都可以迅速发现并及时做出反应。
其实刘全忠是很希望能马上开赴战场的。朱由检平日最喜李来亨和刘全忠的古灵精怪,刘全忠在朱由检面前也颇敢说话,半开玩笑半是诉苦地道:“圣上,您怎么老是不让末将打仗啊?京师保卫战,您让末将统领新兵,一枪没也放,甚至连鞑子的面也没见着;这回平叛,又让孟拱拔了头筹。现在末将手下的兵私下都笑话末将,说末将这个第一营名不副实,快成老末营了!”
朱由检则把脸一沉道:“让你守城你就守城,哪那么多废话?光想着立功,连军纪都不要了么?”
吓得刘全忠赶紧跪倒请罪,朱由检这才语重心长地道:“想打仗立功是好事,但是你不想想,京师距这里一千里还挂零,你接到命令以后只用了九天就急行军到此,战士们一天走一百多里路,不得好好休整一下?另外开封现在百废俱兴,朕又在此,也需要善战之军的保护。等局势稍安,让大明军第一师接你的防,到时候要你打的仗还多着呢,就怕你打不过来!”
刘全忠这才转惧为喜,视察城防去了。朱由检又召来缑明显和李守义,明确告诉他们:大明军第一师刚刚成军,现在没有战斗任务,只是辅助刘全忠部守城,主要的任务还是参与重建开封。
但是缑明显和李守义心气很高。如今第一师已经满编,达到六千二百人。除了改编旧卫所军卒以外,还从农户中招募了一部分年轻力壮、愿意当兵的青年。从洛阳出发以后,他们按照秦兵的标准,也是急行军赶来开封。不过他们的速度和刘全忠就没法比了,三百多里路程,走了六天半才到,气得缑明显跳脚大骂。其实一天五十里的速度,对这些过去的“老爷兵”而言,已经是非常大的进步了。
抵达开封之后,缑明显下令全师在城外扎营,没有命令和军官的带领,擅自入城者一律斩首,因此军容整肃,无一人敢趁火打劫。
然后根据朱由检的命令,第一师迅速投入到训练和战后重建的工作中。全师三个团,每天缑明显带着一个团在城外进行军事训练,主要内容是体能训练和队列训练,练得好的才允许增加枪械训练。至于以班、排、连为单位的实战训练,限于新兵的素质,现在还无法开展。
而李守义则带领另外两个团,分别负责抢修城墙和清理城内废墟。他少年老成,办起事来极为认真,朱由检也就放手让李守义去做。
军政方面大抵如此。接下来,就要处理更为棘手的“民政”了。首要的问题,就是地方官员的任命,以及地方官府的设置。一场史无前例的改革,就这样看似平静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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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七十三章 新任知府
当朱由检的御批返回京师,内阁惊奇地发现,虽然皇帝批准了河南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的推荐人选,但职务却做了少许调整:范景文任巡抚,王家祯任布政使,玄默任按察使。(. )
这个决定让很多人大摇其头,认为皇帝不懂官场成规,乱点鸳鸯谱。因为王家祯本来就做过甘肃巡抚,现在反做回布政使,虽然官品没变,实际上却有贬官的意味。而且各地官场一般都是资格最老者任巡抚,像朱由检这样安排,很容易引起地方官员不和。
但这还不是重点。朱由检的御批明确指出:河南刚历战火,百废待兴,各种事务多如牛毛,因此只宜专任,不可兼职。具体地说,河南巡抚就是河南省的主官,后面那一长串头衔都去掉了。
东林党没能识破朱由检的“诡计”。范景文本来就是他们不喜欢的人物,头衔越少权力越少,他们当然求之不得,因此也就没有阻挠朱由检的决定。其实他们并不知道,朱由检这一手又打破了“祖制”:自范景文起,巡抚不再是朝廷临时派驻地方的京官,明确了地方官员的身份。与之相应,权力和责任也会发生变化,出了事往下推、自己拍屁股走人这一招就不好使了。而且以后朱由检会调整越来越多的官职,有了这个先例,后面就好说了。
之所以让范景文当巡抚这个“一把手”,朱由检主要是看重他爱才惜才、勇于担当这个特点。在不久之后,河南会出现大量的新官职和新官员,朱由检不想让朝臣认为这些新职位都是自己搞出来的,到时候就需要范景文去和廷臣打擂台。八零电子书/
而王家祯有出任地方主官的经验,玄默擅长审案,也是布政使和按察使的不二人选。这对王家祯也算是一个考验,如果他真的因为论资排辈而不好好配合范景文,朱由检自会看在眼里,记在心头,他的政治生命也就随时有可能终结。
当然,从京师接到御批,再到三位官员抵达开封赴任,至少也得有七八天的时间,朱由检可不会在这里干等着。他一道圣旨,把归德府的推官阎尔梅急调到开封,让他出任开封府知府。理由也很冠冕堂皇:阎尔梅虽然只是正七品推官,但忠于朝廷不诏解救出来以后,又临危受命,暂时负责归德府的防务,其间还击退过一次小规模的流贼袭扰,表现卓异。而开封百废待兴,尤其缺少地方官员,等京师委派未免耽搁时日,所以破格任命阎尔梅为知府,吏部手续容后再补。
阎尔梅骑快马抵达开封后,朱由检不顾夜深亲自接见。阎尔梅当然深感圣恩,因为他在年初时还只是个穷秀才,先是赶上恩科,因为策论做得好,考中了进士;如今又被破格提拔为从四品知府,很多官员入仕十几年也未必熬得到从四品,他却连一年都没用。
“知道朕为什么要用你么?”朱由检微笑道,“因为朕听曹文诏说了,你胆子大,敢做别人不敢做的事,但是又能坚持原则。你觉得为官的根本原则是什么?”
“启奏陛下,臣以为为官之道,不外上报君恩,下安黎庶,舍此无他!”阎尔梅激动地大声答道。
“好,朕就要你这一句话!”朱由检也兴奋地频频点头道,“如今开封百废待兴,正是大刀阔斧除旧布新的好时机。来来来,朕有一些想法,今夜咱们以茶代酒,边饮边谈…”
其实朱由检早就想重用阎尔梅这样的恩科进士,因为他们年龄既轻,又与官场没什么瓜葛,一旦被自己提拔任用,会比那些原有的官员更坚决地拥护自己的政策和主张。阎尔梅果然没有让他失望,经过一夜的面授机宜,他第二天清晨即升座府衙大堂,循着朱由检的思路,开始了一系列非常重要的改革。
开衙办事,第一件事当然是接见僚属。府衙和县衙在机构设置上差不多,除了知府这个主官以外,还有同知一人,正五品,职责类似于县丞;通判一人,正六品,职责类似于主簿,并兼管刑讼;推官一人,正七品,负责具体审理案件;经历一人,正八品,知事一人,正九品,均为知府辅官;照磨、检校、司狱各一人,均为从九品。除了这几个人是朝廷命官以外,其他人就全是“吏”了,包括六房书吏、衙役等等,加起来足有一百多号人,却都不在编制之内。
新任知府升堂,开封府衙的各色官吏当然都得来点卯。但是同知、通判等官员已经投降了叛军,城破之际也跟着洪承畴的败兵一起跑了;剩下的小官和胥吏有不少在官军攻城时被炮弹误伤,也有逃亡者,总之朝廷命官一个也没有了,胥吏也只到了一半。
阎尔梅在让众人自己报名之后,先是态度和缓地道:“本府先向你们透个底。因为官军与叛军在河南大战,百姓死伤甚重,民生凋敝,所以圣上已经决定,免除河南各府三年徭役,不日圣旨即下。你们在衙门里呢,按理说都算是服徭役的,如果有不愿意留在衙门里的,现在就提出来,本府一律批准。”
他连问三遍,却没有一个应声的。其实这也必然的,因为虽然名义上这些胥吏是在服徭役,可实际上,衙门里或多或少都会给他们一些薪水,银子自然是从衙门的“小金库”里出。不但有薪水可拿,他们还可以凭借手中的权力大捞外快,那可就没数了,是薪水的好几百倍都有可能,因此谁也不肯舍弃职位。
阎尔梅见状心中暗笑,外表上却是严肃地道:“既如此,你们是自愿留下来了。本府有言在先,地方衙门积弊甚多,尤以私设金库为甚。如今圣上正驻陛开封,你们大概也有耳闻,今上明察秋毫,眼里不揉沙子。与其等着圣上稽查金库,倒不如主动上报,撤销的为好。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一听知府老爷把皇帝搬了出来,谁不害怕,只得连连点头称是。阎尔梅便趁势道:“既如此,户房先把府衙的账本呈上来,私库清点之后立即上缴。从今往后,谁也不要指望衙门能补贴你们薪水了。至于本府,月俸只有二十一石,也雇不起你们这许多人,这可如何是好?”--28416+dmth+19178366-->
第一千二百七十四章 招募胥吏
当搞明白这位新任的知府大老爷是一毛不拔,真的不打算给他们一文钱薪水之后,开封府的胥吏们可不干了。心想别说本朝,就是从有官府那一天算起,衙门里的人哪有白干活不拿钱的?朝廷不出,官员就得出,否则赋税谁来收,治安谁来管?
即使是本朝最著名的清官、嘉靖朝的海瑞“海青天”,迂腐到了真的两袖清风,无论是火耗还是“踢斛淋尖”所得都分文不取,但是衙门里胥吏每月的薪水他还是得出。以至于做知县时,还得让老婆在县衙后院内自己种青菜,连老母做寿买了二斤猪肉都成了大新闻。
可是这位阎知府不知是怎么想的,竟连几百上千年约定俗成的规矩都不守了。六房的书吏头目偷着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吏房的头目率先站出来深施一礼,狡黠而又略带威胁地道:“太尊,小人家里人口多,上有老下有小,都得小人供养。过去衙门里虽然薪水微薄,日子还能对付着过。若按太尊所说,小人却是不能留下了,还不如去街头卖菜,至少还能糊口。”
他这么一带头,有不少书吏和衙役也纷纷跟着起哄,表示不给钱就不干了。这招叫以退为进,他们心想就算你知府老爷官威大,也不能耍光棍自己催粮、自己打板子吧?不还得用我们这些人么?可能无非就是不想从自己兜里往外掏银子而已,这还不简单。许是这位阎老爷刚当知府,还不清楚里面的门道,等以后慢慢透给他就行了,大家闷声发大财,皆大欢喜岂不是好?
可没想到的是,阎尔梅当即朗声说道:“很好!凡是刚才说要离开衙门的,本府一律批准,你们现在可以退出府衙,各回各家了!”
这下众人不禁大眼瞪小眼,全傻了。但是转念一想,这位新太尊可能是个二百五,还不知道缺了我们不行,等实际一办事就知道了,早晚还得把我们请回来。因此几房书吏头目带头,大几十人呼啦啦退出堂外,转眼间大堂上就变得冷冷清清。
不过胥吏也不能一概而论,其中毕竟也有忠厚老实的,还剩下十来个书吏和衙役没走。阎尔梅问他们怎么不走,他们犹豫着说也想走,又觉得太尊刚来,他们就撂挑子显得不地道,至少也得把手头的工作交割清楚了再说。
阎尔梅哈哈大笑道:“好,本府就是要用你们这样尽心尽责的人!都不要走了,今上圣明,就连一个普通百姓,都不忍心让他饿着,还要想方设法解决他的生计问题,难道反而会亏待你们这些直接为朝廷办事的么?刚才本府所说,只是故意试探而已,没想到那么多人禁不住试,让本府三言两语就给说走了。你们也不要着急,这不是还没到发薪水的日子么?先好生做事,日后圣上必有恩旨,本府奉旨行事,绝不会亏待你们的。”
阎尔梅这番话等于给众人吃了个定心丸,众人这才转忧为喜,心中感叹如今世道真是变了,过去老实人总是吃亏,这回还真的就没吃亏。
接下来阎尔梅立即吩咐众人做两件事:首先封存所有的账册,派专人看管,没有知府的同意,任何人不得借调翻阅;然后全体上街贴告示,告示的内容有三条:一,皇恩浩荡,免除开封百姓三年徭役;二,在开封府衙外开设粥厂;三,府衙招募胥吏,老少、出身不限,有意者速来,考核通过立即录用,当天上岗!
告示一贴出去,全城百姓都轰动了。要知道在叛军占领开封期间,没有一户百姓家中没有遭到洗劫,明面上能看到的值钱东西几乎都被抢光了,连房子都扒了用来守城,粮食更是几乎没剩下一粒。如果不是官军攻破开封,恐怕很快就会出现大面积饿死人的情况。
而现在开封府的告示,及时地稳定住了老百姓的情绪。免除徭役当然是大好事,但最重要的是有了官办粥厂,就不至于饿死了。但是很多人还是担心粥厂规模有限,轮不到自己吃就没了,所以纷纷赶来府衙看个究竟。
至于对府衙招募胥吏,百姓们更多地还是抱着一种观望的态度。因为多少年以来,公门里都是那些人,他们在城里都算是有势力的,普通老百姓去和他们抢饭碗,能成么?
告示贴出去不到半个时辰,府衙外已是人山人海。其中也有一些是地痞流氓,故意在人群里推来挤去、大呼小叫,想制造混乱,乘机哄抢粮食。
不过他们这点伎俩今天算是用错了地方。朱由检已命令第一师暂时负责维持城中秩序,这些官军虽然让他们现在就上战场可能还不行,但是对付地痞流氓已经足够了。一队队官军在府衙周围戒备森严,发现捣乱的立即揪出来,不一会儿就揪出十几个地痞,绳捆索绑掷于地上,当然也少不了一顿拳打脚踢。地痞流氓都是欺软怕硬的货色,见了这种情况,谁还敢动?
见人群平静下来,阎尔梅站在府衙外的一小块空地上高声说道:“各位父老!本官是新任开封知府阎尔梅…”
刚说到这里,百姓纷纷便跪倒磕头。这个时代的规矩就是如此,连七品知县还被称为“父母官”,何况是知府?
阎尔梅赶紧向四周团团一揖道:“各位父老快请免礼!想必你们也听说了,皇恩浩荡,免除开封府百姓三年徭役。而且圣上还专门从军粮中拨出一部分,命本府开设粥厂,不教一人饿死,否则就要拿本官是问…”
“吾皇万岁万万岁!”
不知是谁先高喊了一嗓子,紧接着百姓就感动地哭成一片。既然知府老爷都这么说了,看来全家老小都有救了!
阎尔梅也激动地眼含热泪,振臂高呼道:“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把粥厂开起来。但是衙门里现在急缺胥吏,本府必须先招募一批胥吏,这粥厂才能开得有序,才能不使一人忍饥挨饿。本府事先声明,做这个胥吏是没有薪水的,而且别人都吃完了,才能轮到你吃。如果没有一颗对乡邻父老的热忱之心,不是急公好义之人,你就不要来了。有没有应征的?”
第一千二百七十五章 崭新的开封府
事实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中华民族从来就不缺急公好义、舍己为人的人。即使他们只是普通百姓,未必读过书,不见得能说出什么大道理来,但勤劳、善良、勇敢的民族基因,已经深深地植入骨髓。
这不,开封知府阎尔梅振臂一呼,至少上千百姓站了出来,愿意做没有薪水、干活在前吃饭在后的胥吏。用他们最朴素的话说:“你不干他不干,最后总得有人干吧,要不啥时候能吃上饭?俺要是不干,俺一家老小不也得饿着么?”
阎尔梅感动得热泪盈眶,也不再多说,立即进行下一步的工作:选拔胥吏。因为根本用不了那么多人,现在只需要二三百人就足够了。选拔的标准也很简单:男性,年龄在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体格强健的优先,没成亲的优先,不是独子的优先,能识文断字的格外优先,其他一概不限。
很快,阎尔梅就从一千多人中挑出符合条件的三百名志愿者,其中只有三十人是识字的。这其中有穷秀才、穷童生,也有在店铺里学徒的伙计。但是那些有功名的,或是开店经商的老板、商人,则自恃身份一个也没来。
阎尔梅先把这三十人召到一起,先取出一本衙门里的账册,让众人仔细观看。账册上的字当然谁都认识,但是不少读书人虽然饱读圣贤之书,对生活中常用的账本却是一窍不通,根本看不懂。倒是有个在酒楼做帐房学徒的伙计对此熟悉得很,一条一条解释得清清楚楚。
阎尔梅便让这个伙计做了户房长吏,其他秀才、童生担任其他吏员,有不懂的还得向这个伙计请教。至于吏房长吏,则由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童生担任,他名叫董志坚,为人忠厚耿直,甚至有点迂腐,做事却极其认真。
接下来这个刚刚组建起来的知府衙门马上就开始了运作。吏房由董志坚牵头,首先把这三百新招募的胥吏一一登记在册,并做出具体分工。然后分在吏房的人找出祥符县的户籍簿,开始对全城人口进行梳理。
原来在这个时代,无论是市镇还是乡村,最基层的行政单位都是“县”。比如顺天府,虽然府衙就在京师,但是并不直接管理内外城的基层民政,而是分由大兴、宛平二县管理。开封亦是如此,开封城内有个祥符县,城内民政归祥符县管,开封府只负责开封各州县的“汇总管理”。
但是朱由检决意改变这种格局,简单地说就是取消“城中之县”,府要直接管城。看起来这只是一种人为的行政区划,似乎没什么意义,但实际上县衙管城,仍是把城当作乡村来治理,这是典型的农业社会治理方式。
而朱由检要改变时代命运,就必然要学习西方先进国家,摒弃小农经济,走工业化的道路。而工业化的前提就是城市化,否则哪来那么多的工人?所以朱由检特别重视已有的大城市的管理,首先就是要在行政上突出城市的地位。那么再用县来管理城市就不合时宜了,必须在行政上升格。具体到开封府,就是撤销祥符县的建制,原祥符县的所有行政功能全部直接划入开封府。
这当然是一项重大的改革,因循守旧的朝臣未必会轻易认同。不过朱由检决定先干起来,理由也很好找,就说地方官吏奇缺,暂无县令、县丞之类的人选,只能先紧着开封府来。等开封府的工作全面展开,形成既成事实以后,朝臣再聒噪也就没有用了。
剪断截说,吏房的人先找到各坊的坊长,坊长死亡的就找副坊长或是坊中的长者,统计每坊现有的人口情况。明朝实行里甲制度,每一百一十户编为一里,乡村称“里”,城市称“坊”。官府平时只和里正、坊长打交道,收税、摊役等具体事务一般都通过里正去做。这有点类似前世的街道办事处,不过里正仍属于民,里甲制度算是一种居民自律的组织。
通过这些坊长,吏房很快掌握了全城百姓在战争中的伤亡情况。与此同时,户房也忙着从大明军军营中接收从洛阳运来的第一批一万石粮食。开封城中有数万百姓,一万石粮食还不够吃一个月的,所以必须精打细算,每天严格按照定量送进粥厂。礼房平时负责兴学、科举、教化、礼仪、祭祀、节庆等事,现在暂时没有事做,也全都来吏房帮忙。
兵房则管理着衙役这支地方治安力量。阎尔梅招募的三百胥吏中,有将近一半都是衙役,他们个个年轻力壮、一腔热血,却没有什么文化。现在城中治安主要由大明军来维持,所以衙役们只需要做两件事:一是看管好府衙大牢,接收大明军抓起来的捣乱分子;二是维持粥厂附近的秩序。
刑房则是各房中人员最少、素质最高的,他们负责整理积压的卷宗,如发现有冤案、疑案,立即向知府禀报。并且开门接纳百姓递上来的案子,来者不拒。为了方便不识字的百姓告状,还专门拨出几人当讼师,免费为百姓写状纸。
工房现有人员也不多,主要负责两件事:一是协助大明军,迅速修复城内的重要建筑设施,如暂时用作皇帝行宫的周王府、知府衙门、城楼、城墙等;二是统计民间建筑的损失情况,并一一登记在册。
总而言之,六房数百名新招募的胥吏很快就投入工作之中,热情高涨,忙而不乱。如有难以解决的问题,则由知府阎尔梅协调处理。很快,府衙门口的粥厂就支锅下米,老百姓由本坊的坊长领着,依次入场吃粥,崭新的开封府开始运作了!
为什么阎尔梅一个没有经验的新任知府,以及数百名更加没有经验的新胥吏,能这么快就捏合成形,开始履行职责?答案其实很简单:阎尔梅有一本朱由检送给他的小册子:《赈灾纪要》!
第一千二百七十六章 人民造历史
“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
经过几年的穿越之旅后,朱由检对老人家这句名言越发佩服得五体投地。面对着种种天灾人祸,难道就一定会亡国灭种么?朱由检和他的拥戴者们已经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做出了回答。而开封城内正在发生的一切,让这条真理再度得到了验证。
朱由检给阎尔梅的那本小册子,记载着多次赈灾中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包括人员如何组织、秩序如何维护、如何确保公平、如何善用物资等等,在行政、治安、卫生、医疗等多个方面可谓面面俱到。这当然不可能是朱由检一个人总结出来的,而是过去参加赈灾的所有人员集体智慧和汗水的结晶。有了这本小册子,阎尔梅如虎添翼,即使全是新手,赈灾工作也组织得井井有条。
而且这次赈灾仍然坚持了以工代赈的原则。经过清点,全城民户现有百姓五万多人,其中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十二岁以下的儿童和残疾、重伤者合计约有一万五千人,这些人不需要出工,可以获得无偿赈济。
而剩下的将近四万人,不论是男是女,年长还是年少,以及身份高下尊卑,只要来粥厂吃粥,就必须做工挣工分。一个工分可以吃一顿饭,做得多工分可以积累,可以转赠他人,还可以兑换现银。
对开封府的普通百姓来说,他们之前在城中各有生计,但是全被战争毁了。虽然大部分家庭在城外有农田,但庄稼要到明年夏初才收,远水不解近渴,更何况今年又是寒冬,恐怕也收不了多少粮食。在这种情况下,官府给他们提供工作,等于是救了他们的命,因此人人感恩戴德,根据自身条件踊跃报名参工。
朱由检的计划也堪称野心勃勃,他打算充分利用开封地处中原、交通便利的优势,把开封府打造成一座门类齐全的新兴工业城市。
首先,这里要有一支专业化的建筑队伍,至少需要几千壮劳力。有了他们,才能铺路架桥、兴修水利、整顿城防,以及兴建工厂和民宅。
第二,开封要设立砖厂、煤厂、炼铁厂、纺织厂,还要有军工厂。为了让这些工厂迅速开办起来,朱由检已经从京师和秦王庄紧急抽调技术骨干,现在正在赶往开封的路上。尤其是军工厂,要以最高的优先级办起来,这样官军就可以就地补充弹药,降低从京师长途转运的工作量。
第三,朱由检还有一个远期计划,那就是治理黄河,重新开凿江南到河南的大运河。因为黄河水患始终是中华民族的心腹之患,这些年连年旱灾,正是治理黄河的好时机。
至于大运河,意义就更不用多说了。现在虽然已经有了京杭大运河,但是隋唐大运河却早已淤废。早晚有一天,当辽东问题不再是帝国的最大威胁,朱由检还得把目光投向西方,解决蒙古、西域和西藏问题。而这些地方路途遥远,若想稳固地控制这片辽阔的疆土,就得首先解决补给问题。所以不仅要有纵贯南北的京杭大运河,还要有横贯东西的大运河。治黄开河,需要的人力就更多了,就是二十个开封府的人力也不够用,因此老百姓是绝对不用担心无工可做的。
在开封府的组织下,全城百姓很快就投入到了热火朝天的劳动中。男人们与大明军的官兵并肩劳作,抢先修复毁坏的城墙,以及城内一些损毁不太严重的住宅;妇女们做饭、洗衣服、照看老人孩子,做的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家务劳动,但现在是全部组织起来了,效率也大为提高。
但也并不是所有人对开封府的安排感到满意。情绪最大的就是那些过去的大户、富商、胥吏,以及一部分读书人。他们觉得干这些体力活简直太丢人了,用他们的话说,这些都是贩夫走卒泥腿子才干的活,而他们要么曾经家财万贯,要么自觉高人一等,怎么能自轻自贱,与普通百姓为伍?
但是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有些富户确实在家里藏了不少银子,但是现在全城无粮,买卖还没有恢复,就是再有钱也买不到一粒米,要想吃饭就只有以工代赈一途。对那些读书人来说,“书中自有千钟粟”平时说说还行,真饿个一两天,眼睛都蓝了,恨不得把书都吃了,哪还能有那么多讲究?
因此这些人也只好不情不愿地参加了“以工代赈”。但是这些人平时养尊处优惯了,是典型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体力活根本做不来。别人干一个多时辰,一个工分就挣出来了,他们就是干一整天,连一半定额都完不成,还磨得满手血泡,叫苦连天。
后来阎尔梅还算是照顾他们,把他们工作的定额减半,又特意给了他们一些文案、管理方面的工作。当时招募胥吏的时候,这些人赌气谁也不来;现在可好,都抢着做书吏,因为这个好歹不用卖苦力,再不做连饭都吃不上了。
三天之后,开封城内的秩序已经基本稳定下来。百姓们各司其职,虽然正常的商业贸易还没有恢复,但有饭吃、有官军提供的临时帐篷住,总算生活又有了盼头。
而第四天清晨,开封府衙门外贴出的一则告示,再次引发全城沸腾。
告示的大致内容是:开封百废待兴,众多胥吏为衙门义务服务,虽然令人感动,但非长久之策。经知府向河南巡抚请示,巡抚大人特批如下:
一,在开封府新设大量官职,官品一律为未入流,由朝廷支付薪水,并纳入官员考核。换句话说,就是有升迁的机会。只要识字,就可以申请参加考试,竞选官职。
二,除新设官职外,还将一部分吏员职位变更为“雇员”。雇员不属于官员,不能升迁,但是同样由朝廷支付薪水。雇员的竞聘条件更为放宽,只要是男性,年龄在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身体健康,皆可参选。
不到半个时辰,知府衙门外就挤满了前来竞聘的和看热闹的人群,甚至连粥厂都没人去了!
第一千二百七十七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则竞聘告示真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最先跳起来的就是原来那些撂挑子不干的胥吏,他们听到消息以后蜂拥而至,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地求见知府阎尔梅。
阎尔梅倒是很大方地把他们放进府衙,好整以暇地问道:“尔等求见本府,所为何事啊?”
“太尊,人贵言而有信啊!”原来的吏房长吏自恃有理,毫不客气地说道,“太尊当日可是红口白牙说与我等,胥吏没有任何薪水,我等才辞职不干的。可现在刚过三天,怎么不但有了薪水,还改成朝廷发薪呢?”
“对啊!太尊能否为我等解说一番!”其他人也气势汹汹地附和道。
“原来说的是这事。”阎尔梅却不慌不忙地笑道,“这并不奇怪。过去衙门里拿不出这笔银子来,当时本府和你们也是实话实说。别说你们,连本府的月俸,朝廷还拖欠着呢,本府和你们一样辞印回籍了么?可是现在上有皇恩浩荡,中有新任巡抚范大人鼎力支持,下有胥吏无法养家的实情,朝廷特批开封府增设官职、雇用雇员,这不是好事一桩么?怎么,干活的时候往后缩,有便宜的时候偏又想沾了?”
最后这句话阎尔梅故意用市井俚语说出来,大堂上还站着不少新招募的衙役,此时全都哄堂大笑。有的衙役还跟着起哄道:“你们这帮人还要脸不?靠着溜须拍马递银子,当了几辈子的书吏、衙役,还真以为衙门是你们家开的了?你们要是真心辅佐太尊、为民出力也行,一个个欺上瞒下、贪污索贿,当老百姓不知道了!识相的赶紧滚蛋,否则别怪俺们不客气,让太尊治你们个搅闹公堂之罪!”
这番十分“蛮横”的话,过去是原来那帮胥吏常说的,没想到今天被斥责的对象换成了自己,不由得勃然大怒。可是他们一看,大堂上的衙役们个个手持水火棍,直眉立目恶狠狠地瞪着他们,这才想起现在自己的身份是“民”,而那帮泥腿子却成了“吏”,真要耍横,人家就真敢打板子。
但是此事牵扯的利益实在太过重大,这帮人无论如何也不肯轻易放弃。原吏房长吏思索片刻又拱手道:“既然如此,请太尊允许我们也参加竞聘。”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反应过来:对呀,我们可是几辈子干这个的,怎么不比新来的有经验?若参加竞聘,肯定能把他们比下去,最后还是得我们当这个差!
可是阎尔梅立即给他们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对不起,这条本府不能允。”
“为什么!”长吏急得差点没蹦起来,“告示上不是写得明白,只要符合条件者,均可参加竞聘么?”
阎尔梅立即正色道:“不错。但是你们已经拒绝过本府一次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难道还想反悔不成!”
“可是…可是…”
这帮人还想说“原来是让你骗了”,可是阎尔梅已经没有耐心陪他们继续扯下去,一拂袍袖道:“本府公务繁忙,恕不奉陪了!退堂!”
说个退堂,早就等得心焦的衙役们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就把这帮人推搡出来。有的人实在舍不得铁饭碗,声嘶力竭地呼喊“太尊,太尊您不能这样对待小人啊”,可是他这么一喊,衙役们更加愤怒,抡起水火棍劈头盖脑就打将来,边打边怒斥道:“府衙之内还敢大呼小叫,太尊对你们够客气了,还待怎地?”
这帮人被乱棍打出以后,迎接他们的是数千百姓的哄堂大笑和如雷掌声。这更让他们无地自容,灰溜溜地挤出人群外。然而他们绝不肯善罢甘休,商议一番以后,决定两条腿走路:一方面准备厚礼去巡抚衙门求情,摸摸这位新任巡抚的路数,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二;另一方面利用多年来积攒下的关系网,让与朝中高官有联系的人赶紧写信告状,就说开封府不守规矩,滥设官职,民愤极大。只要有言官弹劾阎尔梅,或者连范景文一起弹劾,朝廷至少得派人来调查,到时候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事给搅黄了。
且不说这帮人如何盘算,再说知府衙门内外,如今已是人山人海。阎尔梅走出府门外,先向众人讲述了刚才斥退旧吏的经过,又引发众人一阵会心的大笑。只因这帮人平日里仗势欺人、鱼肉百姓,早让大伙儿恨透了。如今见新任知府不但刚直不阿,而且还颇有手段,让这帮人大触霉头,自是大快人心。
阎尔梅趁势说道:“本府为什么不用他们?并不是因为他们不会做事。可是他们行事钱字当头,有钱靠前,没钱靠后,这样的人,如何能入公门,为朝廷、为百姓秉公处事?当然,在公门当差、乃至为官,应该有薪俸。但是不能只为了钱而做官,甚至为了钱贪赃枉法,触犯刑律。此前本府招募胥吏,故意不给薪俸,也算是个小小的测试,这不是把那些人刷出去了么?愿各位通过选拔之后,仍能始终如一,不要忘了: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众人轰然叫好,可又有人疑惑地问道:“太尊,红薯是什么?”
阎尔梅这才意识到,只是听皇帝说过这种作物,自己都没亲眼见过,如何能给众人解释清楚。只得含糊地道:“这是一种高产作物,种好了亩产可达千斤。明春由朝廷供种,要在本府试种,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亩产一千斤!”众人又是一阵惊呼,对他们而言,小麦亩产二百斤已经算是丰收,如果真要能产一千斤,那就再也不用为填饱肚子发愁了!
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对新来的为民做主的知府大老爷的拥护,以及对年轻的崇祯皇帝的无限感恩,参加竞聘的人鱼贯进入府衙。正在行宫接见前来就任的范景文、王家祯和玄默的朱由检得到禀报,尽量压抑着激动的心情,轻描淡写地道:“哦...新官上任三把火嘛…”
第一千二百七十八章 范景文
却说一干开封府旧吏拉帮结伙来到巡抚衙门外,吵吵嚷嚷要向新任巡抚陈情。此时的巡抚衙门还不如知府衙门,破败的大门里,只有正堂还算完整,其他房舍全部被炮弹轰塌了,到现在还没来得及修,大门口也只有数名大明军值守,连个衙役都没有。
等了老半天,新任河南巡抚范景文才让官军把这些人放入。众人忙敛容上堂,规规矩矩地跪了黑压压一片。偷眼往上看时,只见范景文约摸四十来岁,白面长须,气度儒雅,与众人心目中的形象相同,而不像阎尔梅那样年轻气盛,不觉稍稍安心。
磕完头后,范景文慢条斯理地开口问道:“本官初到河南,还没来得及拜望当地名流故老,不知各位找本官所为何事?”
那个吏房长吏赶紧赔笑道:“我等都是开封府的胥吏,祖辈在衙门里当差。巡抚大人光临开封,本该由城中有头有脸的缙绅商贾及饱学儒士举行一个隆重的欢迎仪式,只是…”
“那倒不必。”范景文摆摆手道,“开封刚刚收复,百废待兴,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
“巡抚大人高风亮节,小人等佩服之至。”长吏狡黠地道,“可是不管怎么说,您是河南全省主官,这官场上迎来送往的规矩还是要有的吧?还有您这巡抚衙门,也得为您准备好吧?可是您看这…唉!”
范景文为官多年,如何听不出此人是变相挑拨他和开封知府阎尔梅的关系。但他也不动声色,只淡淡地问道:“这都是小事。各位今天来见本官,就是为这些事么?”
这帮人一看范景文城府甚深,也知道说别的都没用,只得七嘴八舌地说起了“正事”,也就是开封府竞聘官吏的事来。末了那长吏补充道:“巡抚大人,不是小人等舍不得饭碗,您想这官职都是朝廷颁布圣旨、吏部记档考核的,从洪武年间一朝朝传下来,哪能说变就变,还是地方衙门自行增减?这不但不合规矩,而且往深里说,可是违背祖制、大逆不道之举啊!再说您才是河南主官,就算增减官制,也得是您来主持,阎知府怎么能绕过您妄自做主呢?”
这番话说得杀气腾腾,其他人听了兴奋地纷纷附和,心想这一条要是坐实了,就是一品大员也得吃不了兜着走,何况区区一个知府。如果范景文能让他们说得对阎尔梅产生反感,狠狠地向朝廷参他一本,阎尔梅脑袋能不能保住还不一定呢。
孰料任凭他们说得口干舌燥,范景文只是微笑不语。待众人实在没词了,他才呵呵一笑道:“原来各位是为此事而来。实不相瞒,新设未入流官及雇员的奏折,就是本官所上,圣上已经诏准。你们也不想想,此等大事,知府岂能做主?”
这下众人可全傻眼了!敢情刚才一顿痛骂,等于是在骂这位巡抚大人,这不是撞枪口上了么!众人赶紧抱头鼠窜而出,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位范巡抚明明是刚到开封,怎么会是他上的奏折呢?
范景文目送这帮人仓惶退出,嘴角漾出一丝笑意,可是很快又双眉紧锁。他当然不怕这些地头蛇,真正让他顾虑的,是朝堂上即将掀起的猛烈风暴。
其实这件事并不复杂,因为整件事都是朱由检一手策划的。在他向阎尔梅面授机宜的当天深夜,阎尔梅已经写就了一篇奏折,提出要增设官职和雇用雇员。因为皇帝就在开封,这份奏折当然是在递送京师的同时,也直接进呈御览。
这篇奏折的主旨,就是详细讲述为什么要在地方衙门中增设官职和雇用雇员。理由如下:
一, 衙门中有官有吏,大部分公事是吏做的,而且吏也要领薪俸,数百年来已是约定俗成。但朝廷不负担吏的薪俸,要么由主官出,要么就是衙门里的“小金库”出。本朝官员薪俸本就不高,正常情况下很难负担那么多吏员的薪俸,长此以往,助长了基层贪腐行为,导致“小金库”里的资金越来越多,而朝廷所得却越来越少。
与其如此,还不如把不在编的吏,转为在编的官,然后取消小金库。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增加了朝廷的负担,可是基层贪腐行为将不再“合理”,可以严加打击,算下来还是大大划算。
二,过去官的选拔和任用都是先经过科举,再由户部任命。虽然遴选严格,但只重视知县以上的官职,低级官职则因为很难升迁,很少有人愿意做。现在的情况是很多进士、举人压在吏部等缺,而八九品、未入流的官职,他们根本不屑去做。
可是在地方官府中,大量的工作又是由这些低级官员和胥吏去完成的。地方事务又琐碎复杂,饱读诗书不一定有用,还不如富有经验的胥吏办得好。所以建议衙门增加“雇员”,雇员非官,能进能出,而且不必通过科举考试,选材范围广,更能满足地方的实际需要。
朱由检览奏大加赞赏(废话,他自己出的主意,能不赞赏么),并御批:“该官所奏切中积弊,朕觉颇有道理。天地人材,当为天地惜之;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岂非社稷之福?是否可行,着河南抚、藩及吏部尽快具本上奏,钦此!”
在这里朱由检很狡猾地并没有直接拍板,而是把皮球踢给了范景文和京师的官员集团。第二天清晨,驿马就载着阎尔梅的奏折和朱由检的御批启程一路向北狂奔,在大名府先遇到了赶来赴任的范景文、王家祯和玄默这三位大员。
范景文是个非常正值、务实的人,与吏部尚书孙承宗的私交也非常好。因此,他对朱由检的各种主张颇能认同,故此才为东林党所不喜。看罢奏折和御批后,范景文何等聪明,立即意识到皇帝这是要让他当这个出头鸟,因为阎尔梅官品太低,在朝中是没有话语权的。
尤其是皇帝还引用了他当年奏折中的名句,更让他热血澎湃,感动不已,马上奋笔疾书一封奏折,心中默念道:“但为社稷君王百姓计,就算被群起而攻之、丢官罢职又有何妨!”
第一千二百七十九章 轩然大波
阎尔梅的奏折、朱由检的御批,以及河南巡抚范景文跟进的奏折一路快马加鞭,仅用一天就递至京师,以特急件直接送入内阁。不出朱由检所料,这两份奏折立即在朝中引发轩然大波。
做为久经宦海沉浮的老资格官员,范景文比朱由检、阎尔梅更清楚地方官府的积弊,他的奏折又列举了数条增设低级官员及雇员的好处。
比如,知县以上的官员,吏部三年一考核,政绩优异者升迁,一般者平调,犯有重大过错的贬黜,总之官员基本上处于流动之中,很少有在一个地方连续为官六年以上的。民间有俗语: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说的就是这种现象。官员的调动是吏治的一项重要内容,可以有效防止官员与地方势力关联过深,减少贪腐的机会。
然而吏却不然。他们不在官员编制之中,也没有考核,知县换了一茬又一茬,下面的胥吏却是雷打不动,只要不出大事,可以一直干到退休。更有甚者,竟是父子相传,等于是把地方事务牢牢把持在少数家族手中。由于在地方上的势力根深蒂固,知县、知府也拿他们没办法,诸事还要仰仗他们去做,故此导致地方上贪腐横行,国纪不张。
而增设官员、雇员,把这些人也纳入考核之中,就可以有效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虽然他们不一定要像知县那样流动频繁,但只要能进能出,官府就不再是一潭死水、臭水了。
而且范景文也预料到很多朝臣会激烈反对此事,为此也做了一些建议,目的是使这件事尽量显得不太重要、不太出格,从而减少阻力。比如,阎尔梅只提出增设低级官员,范景文则建议,将增设的官员品级一律定为未入流,而且暂时不得升迁。以后能否升迁,可以从长计议。至于六房长吏这样比较重要的职位,则建议选拔标准为童生以上。而且无论是未入流官还是雇员,薪俸都压得很低,职位数也做了一些限定。
可是即使如此,两份奏折仍然遭到了朝臣的强烈反对。以东林党为首的官员集团反对最激烈,上至首辅,下至国子监的监生,无不拍案而起,严斥范景文和阎尔梅离经叛道,不遵祖制。
其实这些都是幌子,他们真正的心思在于:在他们看来,国家的取仕之道只有一条,那就是科举。而范景文和阎尔梅这种选拔官员的办法,等于是从根本上动摇了科举制度,触犯到了读书人的根本利益,因而无论是临时还是长期、是局限于河南一地还是要推广到全国、是真的仅限未入流还是以后会有变化,都是他们绝对不能答应的。
再说范景文等人本来就不为东林党人所喜,此时更是遭到东林党众口一辞的谴责,仅仅半天时间,弹劾范景文和阎尔梅的奏折就如雪片般飞向内阁。如果二人身在京师,恐怕仅是这些奏折和众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们淹死了。
但是也并非所有人都此事都持反对态度。以吏部尚书孙承宗为首的中间派认为,河南现在情况特殊,范、阎二人身处其境,肯定比京官更了解地方上的难处,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而且所涉无非是些未入流的微末小官小吏,对朝廷不会有大的影响,也不会损害科举制度。只是吏部建档考核的工作量会增加很多,所以具体要增加多少官职,还可以再商榷。
而户部尚书毕自严则认为,阎尔梅所奏确系实情,但新增未入流官和雇员的薪俸都由户部出,这可是一个不小的负担,要知道现在全国各地欠薪的官员和欠饷的官军还有很多呢。至于因贪腐行为减少而带来的收益,一时还看不到,而户部无米下锅,却是眼前不争的事实。
也有极少数官员坚决支持范、阎奏折,代表人物便是阁臣周延儒、温体仁。他们对影响不影响科举并不关心,反正他们都已经身居高位;至于吏部、户部的实际困难,更不在他们考虑之列。他们唯一看重的,就是皇帝的御批。
周延儒和温体仁都是人精中的人精,用老百姓的话说,眼睫毛都是空的。从朱由检短短两句御批里,他们已经看出皇帝对此事是持支持态度的。而圣驾就在开封,阎尔梅区区一个新任知府,能有几个胆子,敢在万岁爷眼皮子底下标新立异、哗众取宠?说不定,这本就是出自圣意!
早在朱由检还是藩王之时,周、温二人就与他打过交道。那时候他们就知道朱由检虽然年轻,但是外柔内刚,极有见地,只有别人顺着他的意来,他是绝对不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入继大统之后,更是凭借对军队的强有力控制,大大加强了皇权。当年魏忠贤怎么样?东林党都快让阉党赶尽杀绝了,可是皇帝登基没几天,就以雷霆手段除掉魏忠贤,满朝党羽连根拔除。东林党连魏忠贤都斗不过,凭什么跟皇帝斗?
而且周延儒和温体仁本来颇受阉党和东林党排挤,但自从认准了朱由检这棵大树,可以说是平步青云。现在不但入阁拜相,还各自有了一批臭味相投的党羽。要说他们的治国理政才能,不但赶不上东林党,恐怕连阉党都赶不上;但是他们能在皇帝需要他们发声的时候站出来,皇帝指哪他们就打哪,皇帝说什么他们就无条件赞同,所以还颇受朱由检的重用。
这次周延儒和温体仁私下一商议,均感觉到皇帝恐怕是又要借题发挥,做一番大事了,这个顺风船可一定要搭上。因此二人第二天各自上奏折,不但坚决支持范、阎奏折,而且更进一步,要求在全国范围内尽快推广。同时对反对者大加嘲讽,说他们若有真才实学,又何需惧怕未入流的小官挡了他们的升迁之路?
京师在一天之内就吵翻了天,可苦了京师到开封的驿卒和驿马,驮着成捆的奏折日夜飞奔。很快,身在开封的朱由检就收到了奏折。明知朝臣反对者居多,朱由检也下定决心:该是自己力排众议的时候了!
第一千二百八十章 减俸增官
范景文、王家祯与玄默三人,几乎是与驿马前后脚进的开封府。因为藩台衙门和臬台衙门也在战火中被毁,还没来得及修复,三人只得一同住进还勉强剩下几间房的巡抚衙门。好在他们都只带了两名老家仆,随身行李也很少,可谓轻车简从。三人心里又装着事,只简单洗了把脸,便换上官服前往周王府陛见。
王家祯与玄默之前并不知道范景文上奏折的事,直到昨天在彰德府驿站看到京师转来的明折才晓得。初时他们两人心里还有些埋怨范景文,这么大的事为何不知会一声;待看罢众多弹劾范景文、阎尔梅的奏章后,才明白范景文早知道此事必会引起朝中强烈不满,他是想把所有责难自己扛下来,而不愿意连累他人。
王家祯是带过兵打过仗的,虽是文人,却是性格直爽,有一说一。也正因如此,他在官场上没少得罪人,以至于这几年很多与他资历政绩相仿、甚至不如他的官员都升上去了,他还在原地踏步。
本来他对范景文也心存芥蒂,觉得范景文资历不如自己而做了巡抚,压了自己这个布政使一头,心中甚是不快,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此时终于忍不住大声说道:“没想到梦章兄(范景文字梦章)如此有胆略、有担当,胸襟胜弟十倍!旨意让梦章兄出任巡抚,说实话弟心中还有些不服,现在才知圣上识人之明,弟惶恐之至!不过梦章兄,如此大事,为何不与中象兄(玄默字中象)及弟商议后联名上奏呢?中象兄和我看过阎尔梅的奏折,这么好的兴利除弊的主张,我们两个都极为赞成,若是咱们三人联名上奏,说不定…”
范景文则对王家祯拱手苦笑道:“予来兄(王家祯字予来)言重了。兄光明磊落,弟一向敬服,中象兄亦是耿直之士,弟何敢对二位有所欺瞒。不过上这道奏折明显是要挨骂的,搞不好因为这件事,弟这个巡抚也做不了几天,何苦牵连二位仁兄。况且朝议汹汹,就算你我三人联名上奏,怕也是一样的结果。”
玄默则朗声说道:“不然。梦章兄请看,反对此事者虽多,但朝议并不是一边倒,还有周延儒、温体仁等阁臣赞成,吏部、户部亦未明确反对。弟以为圣上就在开封,心中恐怕早有打算,只是还要投石问路,看看阻力大不大而已。此事成与不成,关键还在圣上,不如你我一同面圣,痛陈利害,促圣上乾纲独断。”
范景文一听有理,现在事态的发展早已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之外,也只有恭请圣裁了。
听说三人抵达开封,朱由检很是高兴,立刻叫进,并且免了三跪九叩之礼,又赐座看茶,嘘寒问暖,礼遇极隆。
三人自是感激涕零,寒暄几句之后,王家祯耐不住性子,直截了当地把话题转移到了范阎奏折上。
朱由检也刚刚看过那些奏折。朝臣反对原在他意料之中,然而反对态度如此激烈,甚至这么多人拼命参劾范景文和阎尔梅,却是他没有想到的。他沉吟着问道:“王家祯,玄默,你们两位怎么看?”
二人立即明确表态支持范景文和阎尔梅,王家祯还铿锵有力地道:“陛下自登基以来励精求治、锐意革新,然朝中庸庸碌碌、尸位素餐者太多,不但不能为陛下分忧,反而常常掣肘,臣深为陛下不耻之!臣以为,陛下庙谟远虑,群臣万不能及;只要陛下决意改制,不必理会群臣聒噪。臣身为河南布政使,愿承担此中一切责任,若真如物议所说动摇社稷根基,请陛下惟臣是问!”
范景文也再三恳辞,请朱由检允许开封府试行增官雇员。至此朱由检的决心已经下了一大半了,但还是觉得如果就这样下旨,不但东林党心怀不满,就连吏部和户部这样的中间派也不理解,后面的改革只怕会更加举步维艰。
正迟疑之时,玄默突然奏道:“陛下可是担心户部吃紧,朝臣以无钱为由搪塞?臣倒有一个想法…”
“请讲!”朱由检眼睛一亮,知道玄默既然说到这一层,一定有好主意了。
玄默便侃侃而言道:“臣还兼任着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一职。按察使与副都御史均为正三品,按规矩兼职兼俸,臣可以领到两份正三品的俸禄。臣可以上一道奏折,情愿兼职而不兼俸,节余出来的俸禄,户部可以拿来支付新设未入流官及雇员的薪俸。增官雇员现在只能算是特事,特事就可以特办,难道这样户部还不能通融么?”
他这么一说,范景文和王家祯也都表示,愿意把兼俸退还户部,换得增官雇员。王家祯与玄默一样兼着一份正三品俸禄,而范景文身为巡抚,更是兼着兵部右侍郎和副都御史两份正三品俸禄。正三品的月俸是三十五石,未入流的月俸是三石,他们三个人四份兼俸,就抵得上五十个未入流官的薪俸。而这次开封府打算增设未入流官二十人,雇员二百人,雇员的月薪更低,只有一石。虽然还是不够,可也填补了小一半了。
朱由检一方面被三人的识大体、顾大局深深感动,另一方面,他本来也想免去他们的兼职,着手改变官场兼职过多过滥的旧格局。原想和三人谈心以后,让他们主动提出辞去兼职,现在看来,兼职暂时不能动了,兼俸倒是先砍下去了。
至此朱由检终于下定增官雇员的决心。虽然在表面上看来,范景文他们承担了一部分新增加的薪俸,户部没怎么多掏银子,但性质却完全不一样了。范景文他们是减薪,增官是加薪,都得经过户部账册,这就等于是确认了增官的合法性。
事不宜迟,朱由检立刻下旨诏准了范景文和阎尔梅的奏议。为了进一步减小阻力,他不得不声明:此举系临时措施,为期暂定一年,以观后效。一年之后是否保留这些未入流官和雇员,再行商议。
这已经很给朝臣面子了。朱由检也没时间再和京师奏折往来,立即知会阎尔梅:开始选拔!
第一千二百八十一章 闻所未闻的官职
京师已经因为增官的奏折吵得一地鸡毛,而最早上奏折的开封知府阎尔梅却是全然不知。这几天的赈灾和选官筹备工作,已经让他忙得昏天黑地。今晨接到圣旨之后他赶紧开始选拔,哪知道为了今天,支持皇帝的改革派和因循守旧的保守派已经进行了几轮交锋!
此次增选的未入流官共有二十人。按照大家的猜想,大概是六房书吏各选三人,最多再加上两个衙役班头。可是等阎尔梅公布职位清单,所有人都惊奇地张大了嘴巴,因为这些官职可是闻所未闻!
这二十个职位分别是:
直属知府管理:一,知府助理;
吏房:二,人事使;三,民政使;
户房:四,税务使;五,财政使;六,粮库使;七,工商使;八,农林使;九,房地使;十,审计使;
礼房:十一,文教使;十二,卫生使;
兵房:十三,民团使;
刑房:十四,公安使;十五,司法使;十六,检察使;十七,监察使;
工房:十八,交通使;十九,建设使;二十,科技使。
当然,这些职位不可能是阎尔梅想出来的,完全是出自朱由检一人的手笔。虽然他还是把这些职位归类到六房里,但实际上,他是要打破在中国施行了近千年的六部制,代之以现代化的政府机构设置。
朱由检在日讲时了解到,吏、户、礼、兵、刑、工六部机构设置,萌芽自秦汉九卿制,发展于魏晋,到隋唐时正式称六部,宋明一脉相承,日臻完善,地方衙门的六房即是微缩的六部,职能大体相同。这种政府机构设置最大的特点就是简单,所有政府职能已经全部包含在内,但所用官员却很少,十分适合农耕社会生产力不高、社会活动简单、政府收入少的古代朝廷。
但是现在已经是十七世纪,西方列强即将用坚船利炮砸开中国的大门,资本主义萌芽已经在江南等经济较发达地区遍地开花,社会活动越来越复杂,对政府行政水平要求越来越高。如果仍然死守六部旧制而不进行大的改革,就会被时代发展的列车无情抛下。朱由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争取到在开封府增设官职的机会,当然要把他构思已久的地方政府机构设置付诸实施,先在地方试点,然后以点带面、自下而上,逐步推广到全国。
说白了,这些未入流官职的设置,完全就是朱由检参考现代市县政府的机构设置做出来的:
知府助理就是市长助理,辅助知府开展全面工作。
人事使就是人事局,负责官吏的考核、奖惩、升降、归档。
民政使相当于民政局、社保局,负责关系到民生,尤其是低收入百姓民生的各种事项。吏房长官由人事使兼任,相当于分管人事、民政的副市长。
户房设置的官职最多,因为涉及的政府职能也最多。税务使和财政使,顾名思义,就相当于税务局和财政局。这两个部门都是管钱的,不同的是一个管收钱,一个管花钱。过去衙门里这两项工作是混为一谈的,朱由检认为十分不妥,现在把他们彻底分开。这样收支两笔账分别管理,便可有效防止“小金库”、“坐收坐支”等问题。
粮库使就是粮食局。在这个“民以食为天”的时代,粮食是最重要的战略资源。但是过去衙门除了每年收田赋,对粮食的流通及价格却完全放任自流,导致经常出现粮价暴涨暴跌,或是缺粮断粮等情况,极大地威胁着国家安全和百姓生活。朱由检设立粮库使,就是要对地方政府存粮进行有效管理,不但要做到库里始终有粮、以备不时之需,还要发挥平抑粮价的功能。
工商使专门管理工业、矿业、手工业和商业,比前世的工商局权力要大得多。“士农工商”,工商排在末位,过去从业者的社会地位是很低的。但是在朱由检看来,工业和商业创造社会大多数财富的时代即将到来,必须从政府层面进行强有力的引导,所以这个职位也非常重要。
农林使负责农林牧副渔,房地使负责田产和房屋的登记。另外房地使还兼有国土资源局、规划局的职能,随着工业的发展,土地性质变更的事会越来越多,所以这也是个忙碌的职位。
审计使相当于审计局,负责审查全衙门所有账目,意义不言而喻。财政使兼任户房长官。
归到礼房的职位只有两个。文教使负责文化、教育、宗教等方面事项;卫生使管理地方上的所有医馆、药铺、郎中,朱由检也准备把太医院在各地开设的医院管辖权逐渐移交到地方。文教使兼任礼房长官。
兵房职位更少,只有一个民团使,负责地方民团的管理和训练,当然也就是兵房长官。因为军政非常特殊,涉及到军户制的改革,还涉及到统兵调兵等非常敏感的问题,朱由检不打算让地方衙门过多染指。至于民团,朱由检将其视为预备役,要由地方衙门管起来,而非各地地主的私募武装力量。
刑房的四个职位,分别对应现代的公安局、检察院、法院和监察局。公检法各司其职,互相配合而又互相制约,既有利于提高办案水平,又可在一定程度上防止徇私枉法,产生冤案。至于监察使,是专门本衙门及下属衙门里的官员的,如有官员犯法或是行为不端,监察使要向知府和按察使同时汇报。刑房长官由司法使兼任。
工房虽然只有三个新增职位,但重要性仅次于户房。交通使负责筑路、维护,建设使负责营造建筑,兼修水利。科技使则是中国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官职,专门负责搜集发明创造、工艺改进,并配合文教使开展科普工作。工房长官由建设使兼任。
这么多新设职位,让参加竞聘的人们眼睛都看花了,自然也感觉十分新鲜。阎尔梅见人已到了不少,便嘶哑着嗓子宣布:“竞聘开始!”
第一千二百八十二章 搜捕许定国
开封府这场亘古未有的官员选拔考试,共有近百名秀才、童生报名参加。其中有一部分已经在前几天主动担任胥吏,也有一部分是听说有俸禄以后才参考的。其实朱由检的原意,是想让更多的人参加选拔;但为了能尽快“生米煮成熟饭”,他不得不依着范景文的建议做出妥协,把未入流官的选拔标准定为童生以上。
这样有一部分能力出众却没怎么读过书的胥吏,就被挡在了选拔大门之外。比如前两天选出来的吏房长吏李二,过去是店铺学徒,当然不可能是童生,但既识文断字,又精通账簿之学。这次无法参考,自是非常遗憾。
好在除了未入流官以外,开封府还选拔二百名雇员。雇员就相当于过去的胥吏,唯一的不同是纳入吏部管理。
雇员的选拔就没什么要求了,只看工作能力。像李二,很轻松就获聘户房财政使下属的雇员,具体的业务财政使还得向他请教。
各未入流官都有下属雇员,下属最多的是公安使,这些雇员就相当于过去的衙役。当然,参考者多而入选者少,通过选拔的欢呼雀跃,因为从此以后就有了一份衙门里的工作,有稳定的收入。
别看未入流官月薪只有三石,雇员只有一石,但朱由检特批:该批官吏薪俸不按照官府的旧规折钞折物、变相克扣,而是按照三两一石的折价发现银。那么雇员的月薪就是三两,养家糊口不成问题;未入流官则达到九两,足可略有积蓄了。
没被选中的则遗憾叹息,不过阎尔梅告诉众人,今后根据实际需要,未入流官和雇员的数量可能还会增加;另外如果有新选官吏不称职,也会随时替换。他请众人不必灰心,在当前的赈灾中好好表现,则仍有再次参考的机会。
仅仅一天,增官雇员的工作便完成了。身份的转换,让这些未入流官和雇员吃了定心丸,投入工作也更加努力。当然,现在开封府还属于战后重建阶段,很多事务还无法展开,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赈济安抚难民。此次改革的效果,也许要到几个月以后才能慢慢显露出来。
在开封府忙得热火朝天的同时,朱由检也没闲着。他不管具体的民政,让阎尔梅放手去做,但军政他必须亲自处理。
首先是处理俘虏。城破之时叛军仓惶逃窜,洪兵跑得快,却让其他卫所士卒当炮灰,最后除了战死以外,还被俘虏了数千。对这部分俘虏,朱由检并不打算像洛阳一样,直接改编成大明军。因为他们和洛阳官军不一样,洛阳是朱常洵僭位,这些官军并不知道真正的皇帝朱由检没死;而这些兵已经和官军打了七八天仗,明知皇帝御驾亲征,仍然负隅顽抗,那就是不折不扣的造反了。
按照《大明律》,谋逆者不问首从一律是死罪。但是朱由检也不想把这些叛军全部处死,因为他们和异族侵略者或是流贼还不一样,可以说就是一群没有灵魂、不知道为谁而战的人,当兵只为拿饷,上边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而且还干不好,真是可恨、可怜又可悲。说到底,他们毕竟是大明子民,而且还有众多军户眷属,牵涉甚广,朱由检是真舍不得杀。
但是对叛军里面的骨干分子,也就是那些曾经的卫所将官,朱由检绝不手下留情。开封城刚一破,他就命卢象升全城搜捕叛军军官,重点是河南都司都指挥使许定国。
和许多武将一样,这个许定国也是军户出身,荫袭父亲的官职,小小年纪就做了千户。由于他为人圆滑,善于逢迎媚上,尤其能拍魏忠贤的马屁,前几年已经升到河南都司都指挥使,是河南全省卫所的最高军事长官。
像许定国这样的地方军事长官,还赶不上祖大寿那样的边军军阀。祖大寿虽然也吃空饷,但最起码是实打实和鞑子作战了。许定国可好,空饷吃得欢,流贼打到河南时,先是装聋作哑假装不知道。朝廷实在催得急了,则开始找种种借口搪塞推脱,如官军无饷、军械无备、需要守卫城池等等,反正就是不敢打仗。像前两年张献忠围攻洛阳,许定国就在开封坐拥二万卫所官军,硬是缩在城里没动窝,最后反倒是北直隶大名府的卢象升来解围。
如此腐败无能的将领,朱由检早就想撤换了。但是登基以后大事一件连着一件,尤其是放弃辽东、西南平叛、京师保卫战,恶战一场连着一场,朱由检只能把主要精力投向边军和京营。至于内地卫所官军,暂时还是以稳为主,等以后腾出手来再好好治理。
没想到朱由崧、洪承畴突然造反,这个许定国不但不率部奋力抵抗,反而被朱由崧用高官显禄美女收买,很快便倒戈成了叛军,协助洪承畴守开封。他是河南卫所最高军事长官,自然影响极为恶劣,带动不少卫所军官也都反叛。
因此朱由检对许定国恨得牙根都痒痒,早就下旨革除他一切官职,没收全部家产,并告诉卢象升攻破开封后一定要抓到许定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谁知许定国十分狡猾,跟着洪兵一起逃跑了,卢象升自然搜不到,只抓了一批守备、千户、百户等中低级武官。
移驾开封后,借着这个机会,朱由检下诏:第一,从今以后,所有在册武将及军卒犯罪,一律由锦衣卫审理,审完后直接定罪并上呈御批。即使是高官,也无须再经过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会审。这就等于赋予了锦衣卫“军事法庭”的功能。
第二,重申各省都司直接归五军都督府管辖,换句话说就是直接归兵部管,而不再受各省巡抚节制。此举进一步把地方军政和民政分开,藩司、臬司、都司三司并列的历史就此终结。
在这一点上,朱由检是绝不含糊的。他深知“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军权必须完全握在自己手中!
第一千二百八十三章 两地悬首
这几天跟随朱由检御驾的锦衣卫可忙坏了。许定国虽然跑了,但是原归他指挥的各级军官却让官军抓了好几十人,小到总旗、小旗,大到指挥使,锦衣卫全都一一审讯。
对于朱由检把军籍罪犯划归锦衣卫审理,朝臣们倒是没什么意见。因为锦衣卫自从成立以来,做为皇帝的特务机关,权力一直很大。官员犯案,经常是由锦衣卫先审,都审得差不多了才移交刑部,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至于武将,更是向由锦衣卫逮捕审讯,刑部还不愿意掺合。现在既然皇帝明旨划到锦衣卫那里,刑部乐得少干点活。
但对锦衣卫来说,给犯人定罪还是第一次。现在锦衣卫的骨干已经全换成了秦兵的老底子,他们捕人、审讯水平一流,但对《大明律》可不怎么熟悉。幸亏这批罪犯的罪名只有一个:谋逆,犯罪事实也非常清楚。审完之后,锦衣卫将十四名罪犯定了斩立决,二十名罪犯定了斩监候,交朱由检御览勾决。
过去的勾决,就是罪犯在刑部定死罪以后,刑部将要杀的死囚写成一张名单,并对其犯罪事实简单介绍一下,交给皇帝用朱砂笔勾。被勾到的人名,就是被核准执行死刑,可以秋后问斩;而没有勾决的,就是皇帝认为案子或有疑点,需要发回重审。
最高统治者亲自处决罪犯,看起来是“慎杀”的体现,实则不然。比如熹宗皇帝朱由校也曾勾决犯人,他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勾决全凭好恶。侥幸没被他勾着的,有的从天启初年就关在刑部大牢之内,一关就是五六年。
更有甚者,明明犯了死罪且无任何翻案的可能,但是靠着买通皇帝身边的太监,每次到了勾决的时候,让这太监把写有名字的那一页纸想方设法遮掩一下或是藏起来。皇帝看不到这页纸,自然也就无法勾决,犯人就可以多活一年,等到下次勾决再说。如果家族手眼通天,就可以慢慢设法翻案了。
但是这种卑劣的招数了朱由检这里,就完全不好使了。首先他废除了宦官制度,帮助他“日理万机”的人换成了宫女组成的秘书处。宫女们几乎与世隔绝,极少与外界有勾连,再有人想作弊就作不成了。
再者,朱由检也专门抽出了几天时间,把万历、泰昌、天启三朝积压下来的勾决名单全部处理掉了。此后他也不讲什么“秋决”,要求刑部随时递交审结的死刑案件,他随时勾决。当然朱由检也不是草菅人命,对每个案件他都看得很仔细,只有没有任何问题的铁案,他才会立即勾决,而稍有存疑,他都会发回刑部要求重审。
这回勾决亦是如此,朱由检用了好几个时辰,把所有死刑犯的卷宗过了一遍,确认这些军官确实在叛乱中起到骨干作用。其中有几名低级军官,朱由检认为他们级别太低,有可能是受到上级胁迫,因而从名单中剔除掉,改为徒刑。而那些判处斩监候的,只要证据确凿,也就不用“候”了,朱由检直接给他们勾决,变成了斩立决。
勾决之后的第二天清晨,锦衣卫立即行刑,朱由检亲自监斩。行刑地点设在了大明军第一师的军营之中,几十名死刑犯一字排开跪了一大溜,大部分面如死灰,有的早已昏死过去,还得让人扶着。周围观刑的数千将士则是神情肃穆,鸦雀无声。
负责审案的锦衣卫官员先高声宣读了死刑犯名单及所犯事由,再一一验明正身。一切准备停当后,行刑官向朱由检请示行刑。朱由检双眼微闭,斩钉截铁地道:“立即行刑!”
“圣上有旨,立即行刑!”
这最后一个“刑”字拖得特别长,随着这一声喊,只听“咔嚓咔嚓”之声不绝,几秒钟之内,数十名参与叛乱的军官全部斩讫,首级遍视全营,然后悬挂在开封府四城门楼上示众。众人心中无不凛凛,心想这位年轻的万岁爷也够狠的,连午时三刻都等不得,大清早就把这几十人打发了。
而就在开封府的城头挑起叛将首级时,远在东南方八百多里之外的南直隶应天府滁州城头,也悬挂着十几颗面容可怖的首级。西门外官道上,一支人马驻足远望,良久,为首的老者才对身边另外一位老者道:“岵云兄,看城头旗帜,滁州仍在官军控制之下。速去城下问话,如果没有异状,我们就入城。”
这两人便是奉旨到南京赴任的王在晋与袁可立两位老臣。自从离开开封府,他们在卢象升中军官杨陆凯的护送下,一路马不停蹄,径直穿过归德府和中都凤阳府,仅用了四天多时间就抵达滁州。
其实这段路途已经很危险,因为流贼数十万大军就在东面不远的彭城一带,而流贼的特点便是四处流窜,随时有可能窜回到这边来,因此负责保护两位老臣的杨陆凯神经高度紧张,每天只敢睡一个多时辰。
到了滁州境内,杨陆凯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滁州离南京已经很近,南京有重兵驻扎,流贼未必敢往这里来。可是气还没喘匀,就看到城头悬挂着的首级,立时又紧张起来,下令全体戒备,然后才派中军去城下喊话。
不多时城门大开,一队骑兵缓辔而出,打的也是官军的旗号,众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很快为首将官就赶到王在晋、袁可立马前,翻身下马大礼参拜道:“末将扬州副千户黄得功,参见二位尚书大人!”
曹文诏给朱由检的绝密传书,王在晋和袁可立都没看过,他们也不认识黄得功。简单寒暄几句后,王在晋便问:“黄千户,你是奉命驻守滁州么?这城头悬挂的首级是何人,因何被斩?”
黄得功大大咧咧地道:“回尚书大人,要说奉命,末将也没奉命。您问上面这几颗脑袋,有一颗是滁州卫千户李鸣球,末将亲手砍的,挂上去还没到半个时辰呢…”
话一出口,王在晋和袁可立同时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