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八章 八思巴文
一听到“白莲教”三个字,朱由检立即意识到事关重大,马上示意绿英停口,将她和董其昌带入房中继续盘问。好在当时绿英周围都是锦衣卫,进来闹事的百姓被锦衣卫隔得较远,所以也不知道这案子居然还牵涉到白莲教。
孰料刚进房门,就有锦衣卫进来禀报:“圣上,府门外有首辅韩曠及阁臣李标、钱龙锡求见。”
朱由检先是一怔,随即微微一笑,暗想这老三位来得好快。大概董其昌虽非东林党,但以其诗画才情,在士人中声望极高。听说他家出事,这几位阁臣是要帮他出头求情罢。见见也好,正好让他们认清董其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因此朱由检命锦衣卫放进,须臾三人进屋见礼。朱由检对他们倒也很尊敬,立即命锦衣卫看座。
谢恩已毕,首辅韩曠屁股沾了一下椅子,立即重新起身奏道:“陛下,臣刚刚听说乱民冲击董老尚书府,顺天府府尹阮大铖想过来缉拿乱民,却被锦衣卫阻住。圣上又亲临董府,敢问,到底出了何等大事?”
李标也涨红了脸道:“董老尚书诗画文章名满天下,今日何故遭此无妄之灾?陛下若不能还董其昌一个公道,恐怕难平天下士人之心!”
钱龙锡却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等着朱由检开口。
朱由检心中思忖:这三位阁臣的性情风格截然不同。李标是典型的东林党人,感情倾向极其强烈,凡是他认为和自己一个阵营的,不分青红皂白就要袒护。
韩曠则要沉稳得多,知道朱由检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因此也没有开口便替董其昌说好话。看来这位首辅尚能持中公允,不过从他的语气中可以听出,他多多少少还是偏向董其昌的。
而最为冷静的则是钱龙锡,他这招叫后发制人,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再发表自己的意见。这样的人是最不好对付的,也难怪钱龙锡不论在朝在野,均是声望日隆。
当然,这三位都是内阁成员,白莲教的事也没必要瞒着他们,朱由检就让绿英把经过又讲述了一遍。然后又命石春虎呈上从白管家房中搜出的夜行衣,以及那个小木匣,让三位阁臣过目。
夜行衣和木匣中的方位图一目了然,就不用多说了;而那几张用不知何种文字记得密密麻麻的纸,朱由检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韩曠和李标同样面面相觑。
钱龙锡看罢却大惊失色道:“这是八思巴文!”
众人全都愕然,包括朱由检都不知道这“八思巴文”是什么文字,便让钱龙锡讲解。
钱龙锡侃侃而言道:“陛下、二位大人,八思巴是元朝忽必烈为帝时的‘国师’。他本是乌斯藏人,彼时藏区政教合一,八思巴即为密宗萨迦派的‘法王’。因蒙古人笃信佛教,忽必烈对八思巴极为尊崇。其时蒙古人有语言而无文字,所用文字系借用畏兀尔文。因八思巴博学多才,忽必烈便命他创制蒙古文字。八思巴借鉴藏文和汉字篆文,创制了一种新文字,后世称为‘八思巴文’。”
“那八思巴文就是蒙古文了?”朱由检问道,“看来,这封密信是要送给蒙古人的。”
“不然,八思巴文并非蒙古人现在使用的文字。”钱龙锡纠正道,“八思巴文又称‘蒙古新字’,因为字形难记难写,只用于当时的朝廷文书,在民间并未,蒙古人自己还是习惯使用畏兀尔文,即所谓‘蒙古小字’。当时元廷还专门任用一批只会八思巴文、不会蒙古语的汉人官吏,负责到军中传令。因为八思巴文实际上是对蒙古语的音译,汉人可以读出,但不明白其含义,因而不会泄密;蒙古人可以听懂,但是看又看不懂。因此蒙元败亡之后,这种文字就逐渐废弃不用了。”
“没想到先生对八思巴文还有研究。”朱由检敬佩地道,“那先生能否看懂上面写的是什么?”
钱龙锡摇头笑道:“臣不懂蒙古语,这八思巴文也只能将其读出,而不知道他真正的含义。须得找个蒙古人来听臣朗诵,然后口译,方可知晓。”
“这个好说。”朱由检立即对石春虎道,“把那个色勒莫押来,另外从工地上也随便找几个蒙古人,让他们的口译互相印证,防止蒙古人故意错译。”
在等待蒙古人过来这段时间里,董其昌对朱由检连连叩头,哆哆嗦嗦地道:“陛…陛下,臣只知道此人姓白名中通,三年前来臣府上。因为他颇懂古玩字画行情,臣才让他做了管家。根本没想到他在井中掏出一间密室,更没想到他居然背着臣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陛下明鉴!”
三位阁臣也为董其昌求情。他们认为董其昌没有说假话,他府中隐藏了白莲教徒,进行这种隐秘的勾当,还偷拐民女入府,做为一府之主,他当然难辞其责;但是若说所有的事都是董其昌指使,则缺乏证据。三人以自己的官职担保,董其昌不会加入白莲教,更不会里通外敌,求朱由检明察秋毫,不要冤枉了董其昌。
朱由检厌恶地瞥了董其昌一眼,才对三位阁臣笑道:“三位大人所言不无道理。但根据现有的事实,只能说董其昌未必知情,却不能证明他一定不知情,你们说对么?如果朕让锦衣卫严审董其昌,恐怕亦不为过吧?”
三人一时语塞,董其昌则吓得抖作一团。他当然知道,进了锦衣卫诏狱,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过朕倒可以从另一个角度,证明董其昌确不知情。”朱由检心中暗笑董其昌既无耻又贪生怕死,表面上却正色道,“第一,据民女绿英所述,白中通迫她加入白莲教,然后再嫁给董其昌做妾。这说明白中通是想通过绿英控制董其昌,如果董其昌已经是白莲教徒,如此岂非多此一举?第二,绿英被劫入府多日,只与白中通天天见面,却未见到董其昌,也未遭到侮辱。以董其昌的为人,如果此事是他指使,绿英早惨遭他的毒手了,岂能守身如玉到现在?董其昌,你说是也不是?”
第九百五十九章 通敌密信
面对朱由检的诘问,董其昌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尴尬到了极点。按说这番话排除了董其昌加入邪教、里通外敌的嫌疑,董其昌理应求之不得;可是他若承认皇帝所说,那就等于自认人品卑劣、**熏心。
可是董其昌思忖再三,还是分出了事情的轻重。承认皇帝所说虽然丢人,但还不致犯罪,顶多是丢官罢职;可若不能洗清嫌疑,就得进诏狱受审,搞不好老命就没了!
因此他终于涨红着老脸道:“陛下所言…极是!臣在那个…上头是有些荒唐,但绝无谋逆通敌之心啊!”
董其昌这么一认,三位阁臣虽然嘴上不好说什么,心中却对他大为鄙夷,不愿再与这样道貌岸然的人为伍。
李标为人性情最为耿直,当即奏道:“陛下明察秋毫,不罪董其昌,真明君也。不过其家奴为恶,董其昌至少有失察之责;况且殴打羞辱陆家女眷,激起民愤,此亦为董其昌咎由自取。若是当朝命官如此,降级罚俸是少不了的,削职为民亦不为过。不过董其昌已致仕,如何惩处,还请陛下圣断。”
韩曠与钱龙锡也默然不语。他们今天本是来保董其昌的,没想到最后保下董其昌的反而是皇帝,李标倒参奏起董其昌来。这戏剧性的变化,实在让人始料未及。
朱由检则沉吟片刻,转向董其昌冷冷地道:“你可知罪?”
“臣该死罪!”董其昌脸色惨白,连连叩头道,“奸人藏身于臣府中数年,臣竟一无所知…”
“你的罪不是这个!”朱由检立即打断他道,“若不是你为老不尊,色胆包天,觊觎民女,哪有后面这一连串的事?现在你气死陆老伯,殴辱陆家女眷,这笔帐该怎么算?”
“臣…臣…”董其昌“臣”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整话。李标气得重重哼了一声道:“陛下,臣以为当将董其昌之无耻行为昭告天下,同时发下海捕公文,缉拿逃跑的白中通,严查白莲教众!”
钱龙锡却轻轻摇了摇头。朱由检见了道:“看来先生有不同看法,不妨言之。”
钱龙锡轻咳一声道:“臣倒以为,陛下应将此事压下。”
“怎么,稚文(钱龙锡字稚文),事情到了这般田地,你还护着他么?”李标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钱龙锡则认真地道:“董其昌固然卑鄙不堪,但与白莲教和间谍案相比,他个人荣辱与否实在微不足道。如今白中通在逃,还不知道他有多少同伙。如果陛下大张旗鼓地搜索其人,不但难以抓到,反会惊动其他暗藏的白莲教徒。
“依臣之见,不如暂将今日的‘民抄董宦’定性为乱民生事,将闯入董府的人暂行收监。如此一来,白中通就可能误以为这次抄检不是冲着他来的,说不定还会冒险回府来取这个匣子,那时便可将其一举拿下。”
“妙计!”朱由检拍手笑道,“先生谋虑过人,朕受教了。不过咱们也得尽快搞清这些八思巴文的内容到底是什么,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东西,恐怕那个白莲教徒是不会回来的。蒙古人带来了没有?”
正好石春虎将色勒莫和几个鄂尔多斯部的蒙古人押了来。朱由检便让这些蒙古人分别进来,请钱龙锡将这些八思巴文逐字逐句地朗诵出来,再让这些蒙古人分别翻译。
那几个鄂尔多斯部的蒙古人已经被俘大半年,最近又经过艰苦的劳动改造,早就没了桀骜不驯的脾气。那个色勒莫就更不敢撒谎,他已经让石春虎收拾得快不成人形了。
几个蒙古人分别翻译完以后,朱由检与三位阁臣将几份翻译互相比对,基本一致。而密信的内容,实在触目惊心!
原来这封密信不是写给某个蒙古部落的酋长,而是写给“大金国天聪大汗”皇太极的!内容除了详细地介绍了京师新建外城的情况,还将明军各镇边军及各地卫所的驻军情况一股脑地告诉了皇太极,包括驻军数量、领兵将领、战斗力强弱等等,恐怕兵部给朱由检的报告写得都没这个全!
除了明军的军事部署外,这封密信还将大明内部的种种困难,包括流贼肆虐、西南不宁、倭寇袭扰等情况,都添油加醋地泄露给皇太极。最后还怂恿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于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自朱棣窃据神器,其子孙不肖日甚,朱由检尤劣,多行不义,自毙不远,气数将尽矣。大汗英武伟烈,天纵大才,麾下兵精将悍,此殆天所以资大汗也。若仅偏安北地,是大材小用也。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惟大汗深思之!”
信的末尾没有落款,不过既然此事有白莲教参与,朱由检不用想也知道,这必是出自白莲教主之口。一想到那个阴险歹毒的朱允炆,朱由检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王恭厂大爆炸,以及因此香消玉殒的李贞妍,眼睛当时就红了,抄起桌子上的茶杯,狠狠掷于地下,摔了个粉碎!
见朱由检勃然动怒,三位阁臣吓得齐齐跪倒劝道:“此乃悖乱之人胡言乱语,陛下何必动怒,以伤龙体?”
“朕不是气他骂朕,朕是气他卖国!”朱由检咬牙切齿地道,“觉得朕不好,你想坐江山,尽管堂堂正正地来呀,为何要勾结鞑子?汉奸,彻头彻尾的汉奸!”
钱龙锡沉声奏道:“若是国泰民安,此等宵小之辈自然没有机会。非得天下大乱,朝廷焦头烂额,他们才能趁乱取势。故而他们宁肯卖国,也要把局势搅乱,为此生灵涂炭也在所不惜。”
韩曠与李标也气得银须乱抖道:“臣等请陛下降旨,立即关闭京师所有城门,全城缉拿白莲教徒与鞑子奸细。为防奸细泄密,外城施工应暂停!”
朱由检这时却已冷静下来,脸上闪过一丝冷酷的笑意,摇摇头道:“京师人口不下百万,这些汉奸又混在百姓之中,他脑袋上又没刻着字,怎么查?算了,不查了,难道听见拉拉蛄叫,还不种庄稼了么!”
第九百六十章 天降石灰
“民抄董宦”事件在京师轰动一时,然而最后的处理结果却是出人意料。所有冲击董其昌府的人,不问首从,也不论是否从董府偷东西,一律关入锦衣卫大牢。顺天府的人想进去调查,也被锦衣卫挡了回去,说是董老尚书受了惊吓需要静养。
至于民间纷传的“私藏民女”,锦衣卫宣称查无此事,纯属一派胡言,皇帝还在董府大门口亲自安慰了董其昌几句,这才起驾回宫。
一场闹剧过后,京师的气氛看似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老百姓们虽然对这次事件的处理结果感到有些忿忿不平,觉得皇帝说到底还是护着那些当官的,但毕竟事不关己,也就各忙各的去了。
只有那些闹事被抓的家属着了慌,纷纷到北镇抚司衙门口去打探消息,却被告知这些人都没多大事,皇帝只是气他们目无法纪私闯民宅,但正所谓“法不责众”,又没造成多大损失,顶多关个三两天就会放人。
一连两天过去了,这次事件似乎已经被忙碌的京师百姓完全遗忘。董其昌府门外头一天有十来名锦衣卫站岗,第二天连站岗的也没有了,街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但是经此一闹,董其昌全府上下的人也都成了惊弓之鸟,连着两天没有出门,每天都是早早地熄灯睡觉。
就在第二天深夜子时,董府外的大街上早已空无一人。突然,街角边闪过一条黑色人影,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迅速贴近董府院墙,手脚并用,如同狸猫般灵敏地攀上墙头,随即悄无声息地落入院内。
这名黑衣人对董府格局极为熟悉,拐弯抹角就来到一座漆黑的房舍前面。他又环顾四周,再次确认无人发现后,轻轻地拨开房门,闪身进屋。
屋内还算正常,只有桌上的茶壶茶碗摔碎在地下。黑衣人双目精光一闪,匆匆来到贴墙摆着的大衣柜前,小心翼翼地将衣柜移开,露出后面的墙洞。伸手一掏,一个木制小匣子便被掏了出来。
黑衣人急忙打开检查,发现那几页纸一张也没少,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他立即把木匣揣入怀中,又把衣柜恢复原位,闪身出屋翻墙而出,一切都是那么顺利。
这黑衣人随即在黑暗的小巷中钻来钻去,终于来到一座毫不起眼的四合小院前。见四周无人,他轻扣院门三下,里面立即有人开门。
黑衣人急忙闪身进去,来到点着微弱烛光的正房。昏暗颤动的光线,将十余个黑暗中的面孔映得异常狰狞可怖。
“怎么样?”见黑衣人进来,为首的一人急切地问道。
黑衣人赶紧道:“回堂主,教主洪福齐天,东西原封没动,属下已经带回来了。”说着便把木匣双手奉上。
屋内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那“堂主”打开木匣反复检查几遍后,也长出一口气道:“谢天谢地!本来觉得董其昌是致仕尚书,他府中应该安全得很,才让你去给他当个管家,哪知道会出这么档子事!你路上没被跟踪吧?”
“堂主放心,属下小心得很,”黑衣人讨好地道,“不论是在路上,还是在董府里,一个人都没碰到。”
“好!”堂主兴奋地两眼放光道,“这就叫好事多磨,这次我们分堂立下大功,教主一定会升我为金刚,你们这些出力的也都重重有赏!快把范先生请出来!”
这时帘栊一挑,一人从内室走了出来。堂主郑重其事地将木匣交给此人道:“范先生,里面的东西是我们全教上下几个月的心血,请一定转呈大汗。教主殷切盼望大汗早日挥戈入关,到时我们这边也会揭竿而起。北有八旗精锐,南有我们数十万教众,一定能灭了昏君!到时候…”
那位范先生看过木匣中的东西后也是喜出望外,满面春风道:“也请贵教主放心。南宋与金划江而治,已有范例在先。学生叔父乃大汗身边得力之人,必力谏大汗与贵教主精诚合作。”
“那就有劳范先生了!”堂主喜滋滋地道,“离天明还有两个时辰,先生不妨小憩片刻。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明日一早就扮作行商,护送先生出京师。希望下次相见,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
话音未落,忽听门外有人冷冷地道:“关系这么好还下次再见干什么,天天在一块呆着,黄泉路上也就伴走,那有多好!”
“啊!”房内十余人全都大惊失色,院内可是有他们的警戒哨啊!
堂主立即命人吹熄蜡烛,十余人各拉兵刃,刚要往外硬闯,忽听上方“轰隆”一声巨响,房顶已被人击出一个大洞,随即一些看起来像是面粉的东西就从洞口劈头盖脑地倾洒下来。顷刻之间,十几人全成了“雪人”!
“不好,是生石灰粉…”堂主刚说了半句,嘴里就灌进了大量的粉末,眼睛也全被糊住,直痛得惨叫连连!
生石灰就是氧化钙,遇水发生化学反应,生成氢氧化钙,也就是熟石灰。氢氧化钙本身就是强碱,有较强的腐蚀性,再加上反应的过程中会释放出大量热量,不论是眼泪还是唾液,粘到生石灰粉立即反应,产生强烈的烧灼感。这些人猝不及防之下全都中招,别说打斗了,连眼都睁不开!
这时院外杀声暴起,数百名锦衣卫从黑暗中同时杀出,将小院围得如同铁桶一般。为首的将领一脚踹开院门,大踏步走进院内,对立在房门外的一名黑衣人肃容行礼道:“队长,这次多亏您老人家亲自出手,否则抓捕也不会这么顺利。”
那黑衣人却微微一笑道:“春虎,你现在也是独当一面的人了,别老队长、队长地叫,让外面那些官员听见了岂不麻烦。”
“是,燕将军!”来将正是锦衣卫千户石春虎,他接着将手一招道,“进房拿人!”
后面的锦衣卫一拥而上,先用纱布包住头,然后冲进仍然粉尘弥漫的房间,将那十几个失去抵抗能力的倒霉蛋全都绳捆索绑押了出来。石春虎数罢人数满意地道:“很好,一下就抓住十七个。通知王国正,刘文秀那边同时收网!队长,啊不,燕将军,您是否要立即禀报圣上?”
“不用了,直接回北镇抚司吧,”黑衣人苦笑一声道,“圣上已经在那里候着了。看来咱们今夜是别想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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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一章 酷刑惩奸
锦衣卫外松内紧、欲擒故纵,故意将“民抄董宦”一案压下来,果然欺骗了那个隐藏在董府中的白管家。其实石春虎早已在京师布下天罗地网,只等鱼儿上钩。白管家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回董府取回密信,其实那不过是锦衣卫为了顺藤摸瓜,故意放他走的。
朱由检对这次抓捕行动也极为重视,不但亲自坐镇北镇抚司,为了确保将贼人一网打尽并不走漏风声,还专门派出皇城警卫团协助锦衣卫行动。最后的抓捕由燕凌亲自实施,他凭借高超的武功,先解决了在院中放哨的白莲教徒,然后让几名警卫团战士从房顶往屋内投生石灰粉,一下子让屋里的人全部丧失抵抗能力,甚至就连自杀都来不及了。
与此同时,王国正也果断行动,将那个最先传递密信的刘文秀,以及那天故意与刘文秀在茅厕递东西的“张老板”逮捕归案。
十九名案犯押回北镇抚司时,朱由检早在这里恭候多时了。在连夜突审之前,锦衣卫们不得不找来菜油为这些人清洗眼睛和口鼻,若是用水洗的话,这些人就要被活活蜇死了。
当然,这些人也很清楚自己既然落网,那就必死无疑。横竖也是个死,索性来个一言不发。
朱由检早料到这些人会如此,对石春虎微微颔首道:“上手段!”
锦衣卫本来就有的是刑讯手段,严振纲任北镇抚司镇抚使后,更把他那些刑讯心得整理成书,对付什么样的犯人用什么刑罚,先用哪种后用哪种,用到什么程度,都写得非常清楚。
像这些既为邪教教徒、又里通外敌的重犯,就是典型的“死猪不怕开水烫”型,跟他们讲道理是完全没用的,因而石春虎一上来就用上了最残酷、最惨无人道的刑罚。钉竹签、上夹棍、烧红的烙铁之类,已经算是常规手段,像“梳洗”、“过山龙”、“水落石出”等极具“创意”的刑罚,才真正让人胆寒!
所谓“梳洗”,可不是给犯人洗脸梳头,而是把犯人剥光,用铁刷子硬从身上往下刮皮肉,见骨方止;“过山龙”则是用一根长长的锡管将犯人缠住,锡管的一头灌入滚烫的开水,流遍犯人全身后再从另一头流出,而注水一直不停,就等于把犯人扔进滚水中烹煮一般;“水落石出”听起来很雅,实则是不停地给犯人灌凉水,直到灌得实在灌不进去了,再猛踹其胸腹,犯人立刻七窍喷水,喷完了再灌!…
这些重犯基本上都是白莲教徒,大概都被教主洗脑了,对常规刑罚还真能负隅顽抗。然而当石春虎祭出后面这些手段,就是再嘴硬的人也挺不住了,纷纷如实招供。
惟有一个例外,就是那位“范先生”。别说“梳洗”等酷刑了,用刑者的指头还没碰着他,他就吓得连连求饶道:“千万别用刑,我全招!”
朱由检一问,才知道此人名叫范承隆,是著名汉奸、皇太极的汉人智囊范文程的亲侄子。此次潜入京师,正是为了窃取大明的机密情报。
朱由检心中一寒,忙追问道:“像你这样的间谍,鞑子派出来多少?除京师之外,其他地方可有分布?”
范承隆赶紧讨好地道:“回万岁,奴才在鞑子那里人微言轻,即是奴才的叔父,也只能赞画,无法参与决策和具体布置,因此奴才也不知道大汗,啊不,鞑子,鞑子一共派来多少人。我们之间都互不联系,奴才绝不敢有半点欺瞒。万岁爷,奴才本是沈阳人氏,沈阳被鞑子攻占后,迫不得已才投降了女真人,如今已幡然悔悟了,还求万岁爷饶奴才一命,奴才还有用处!”
“哦?”朱由检带着嘲讽的微笑道,“你还有何用处?”
“只要万岁不杀奴才,奴才可以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返回辽东去。”范承隆谄媚地道,“届时奴才便可将鞑子的情报源源不断地送回关内,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有了奴才的帮助,万岁何愁辽东不能平定…”
“放你娘的屁!”还没等范承隆说完,朱由检勃然大怒,啐了他一脸道,“朕是要向辽东派间谍,不过真正的间谍,都是对国家和民族最为忠诚、不但可以牺牲性命,就连身后名誉都可以牺牲的大忠大勇之义士。而像你这样卑鄙无耻、枉披一张人皮的汉奸,既然已经投敌求荣,还指望朕能宽恕你?石春虎,把那本册子上的东西挨个给他来一遍,一项也不许漏掉!”
伴着范承隆杀猪般的惨嚎声,朱由检又重点审问了几名白莲教徒,包括刘文秀、白管家和那个堂主。白管家和堂主供认,他们属于白莲教京师分堂,与女真人早有秘密联系。此次是奉了他们的顶头上司“大轮金刚”之命,从刘文秀手中把密信转交给范承隆,其他一概不知。
而刘文秀属于白莲教洛阳分堂,平时用经商掩护身份。这次是教主亲至洛阳,通过堂主让他设法绘制京师城门方位图,并将密信一并转交给京师分堂的人。但是他本人从未见过教主,更不知教主身在何方。
朱由检听罢不禁双眉紧蹙,暗想这白莲教可真是组织严密,神秘莫测。自从王恭厂大爆炸后,那个“朱允炆”就失去了踪迹,整个白莲教也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到现在才知道,他们一直潜伏在民间,只是在等待合适的机会。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朱允炆”为了自己做皇帝,竟然不惜出卖国家利益,勾结女真人攻打大明,而且开出了“划江而治”的条件!
审讯进行了一夜,朱由检也彻夜未眠,直到黎明才返回紫禁城。今天不用早朝,他也疲倦至极,便到皇后蕊儿的坤宁宫倒头就睡。
可是他心中有事,如何能睡得踏实?才半个多时辰,他就在梦中高声喝骂“白莲教贼子卖国,朕必诛之”,结果自己惊醒过来。
“万岁,您做恶梦了?”蕊儿一边温柔地为朱由检擦去额头的冷汗,一边轻声问道。
“哦,没事。朕梦到了白莲教主…”
朱由检刚说到这里,蕊儿突然一怔,随即默默地流下两行清泪!
第九百六十二章 难以为继
朱由检是最见不得女人流泪,尤其是自己心爱的女人流泪的。蕊儿这一掉眼泪,朱由检就慌了神,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可是再三追问,蕊儿却又不说为何落泪,搞得朱由检六神无主。
过了半晌,朱由检才恍然大悟道:“你是不是想起你的孪生妹妹蕾儿了?”
蕊儿黯然点了点头,欲言又止,却最终忍不住道:“万岁,您是不是要把白莲教一网打尽?他们犯了这么重的罪,您是不是…啊,不…臣妾不该问这些的,请万岁…”
朱由检见蕊儿神色惶然,自然猜出她心中想什么,将她揽在怀中温言劝慰道:“这有什么不可问的?祖制是有‘后宫不得干政’这一条,但有些祖制为夫早晚要改。总有一天,为夫要让天下女子皆可像男人一样读书、科举、做官,为国出力,何况是我的巾帼不让须眉的蕊儿?
“至于白莲教,那个教主卖国通敌,确实犯下了天字第一号的重罪,参与其事的也绝不可恕。但目前没有证据表明蕾儿也参与其中,而且根据为夫对蕾儿的了解,她只是少不更事,被白莲教主利用,但天性善良。不论是在武昌还是在香积寺,她都可以杀了为夫,但她没有那么做。不但如此,她连路旁的乞儿都会怜惜,又怎会做出卖天下百姓的事?”
蕊儿听朱由检的分析入情入理,也不禁咬唇垂泪道:“蕊儿也不相信妹妹会做那种事!如果她真做了,不消万岁出手,蕊儿和父亲也会大义灭亲…不过自从香积寺一别,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蕾儿的消息,…”
朱由检也蹙眉道:“为夫也是担心这个。白莲教主爪牙众多,手眼通天,他会不会知道了蕾儿两次故意饶为夫性命的事情?如果知道,会不会因此怪罪蕾儿,甚至…囚禁她?”
其实朱由检还没敢说出最坏的可能,但蕊儿已经受不了了,当即痛哭失声道:“万岁,求求您救救蕾儿吧!不管她犯了多少罪,蕊儿愿替她承担,只要您把她从白莲教的魔掌中救出来,蕊儿就将她锁起来,终生不让她出去,再不让她为非作歹…”
朱由检赶紧劝慰道:“不消蕊儿嘱咐,为夫已经在做了。自从发现内奸和间谍后,我也受到点启发:只许他们用间谍和卧底,为夫就不能用么?你且放宽心,也许很快就会有蕾儿的消息,到时为夫一定想方设法把她完好无缺地送到你的面前。”
蕊儿这才稍稍释怀,重新服侍朱由检躺下。不过这回朱由检可睡不着了,因为蕊儿梨花带雨之下更显柔媚可人,让他忍不住兽性大发,在蕊儿的惊呼声中狠狠地把她扑倒在龙床之上。
雨散云收之后,朱由检仍怜惜地抚摸着蕊儿的脸蛋道:“唉,我的蕊儿瘦了!你也不要太过忧虑了,蕾儿那么善良,老天会保佑她没事的。”
蕊儿忙道:“万岁误会了,蕊儿不光是因为思念蕾儿而忧虑。这几个月内库花钱如流水,长此以往可不行啊!”
说到内帑银,朱由检也皱紧了眉头。虽然查抄魏忠贤等罪犯,再加上搜出太监隐匿转移的银子,最多的时候内库有五千多万两,可现在已经花掉将近两千万两了。尽管蕊儿依着朱由检的吩咐,对内库把得极严,但有几项大开支,是无论如何不能省的。
第一就是扩建京师、重修通惠河和修建山海关重城,这三大工程至少需要一千万两,现在已经花了五百多万两,工程离竣工还早,一千万两的预算还不一定够。
第二是兴办医院,并开展灭鼠运动。在包玉怜的主持下,太医院已经开始把京师的经验到全国。但由于“官办医院”的基础为零,无论是租用场地、招聘郎中还是开设药房,都需要大把的银子砸,至今已经花掉二百万两。由于不收诊费,药上也不赚钱,再加上一直在支付灭鼠的银两,医疗卫生这一块是支出远远大于收入,以后花的银子只会越来越多。
第三是大造火器。本来朝廷建造火器是由工部负责,可是随着王恭厂大爆炸,贮存在京师的火器弹药全部化为乌有。后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打过来,朝廷又没钱,指望着工部“灾后重建”那显然是来不及了,而且工部的制造水平也根本无法满足朱由检的要求。
于是朱由检很快把秦王庄兵工厂迁到了京师,并广招工匠,大量采购原料,突击制造火器弹药。过去秦王庄兵工厂有几百工匠,现在则有近万名,每天消耗的原料也十分惊人。到目前为止,也至少花了二百多万两银子。
第四就是从履行与葡萄牙的协议,购买良种战马、大炮和军舰。虽然货物还没到,五百万两的货款必须预留出来。
除了这四大项以外,各地发生灾情,以及某些官军欠饷,户部是一文银子也拿不出来,朱由检也不得不从内帑银中挤。若不是蕊儿严格把关,有的时候甚至连朱由检要银子都驳,别说二千万两,三千万两都花出去了。
而朱由检设想的以五洲商社为龙头,大力发展商业,收取商业税缴入内库,想法虽好,却是远水不解近渴。毕竟五洲商社的业务还基本局限在京师,对整个帝国的商业格局还是没什么影响。现在想要正式推出商业税,还是会遭遇极大的阻力,没个几年,别想收上来银子。而且为了让五洲商社更好地发展,本来该缴纳的税款,朱由检也都拨还给朱存棋了,所以这一块还是没有收入。
至于内帑银的其他来源,比如盐税、矿税等,一是存在种种原因,导致根本收不上来;二是即使收上来了也是杯水车薪。所以难怪蕊儿忧心忡忡,朱由检必须得想一个法子,大幅补充内库,否则他的种种改革就难以为继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再也没心思在温柔乡里享受了,他不得不拿开蕊儿的玉臂苦笑道:“为夫已经让袁可立和王在晋这两位老爷子在养心殿候着,看来有一招必须现在就用了。都说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为夫这个皇帝做得,可比和尚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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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三章 还施彼身
相对于其他阁臣,朱由检对孙承宗、王在晋和袁可立这三位老臣,一直是另眼看待。这不光是因为三人皆与朱由检有旧,更因为他们做为吏、户、兵部尚书,承担了大量的事务性工作。自从起复以来,三人兢兢业业埋头苦干,并且刻意回避与东林党人争权夺势,这一点让朱由检非常感动。
比如王在晋,做为户部尚书,全国正常岁入一共就三百多万两银子,军饷和官员爵位俸禄就占去了绝大部分,再加上过去的欠饷,支出已经超过收入。从去岁到今春,全国又是普遍大旱,尤以陕西、河南等地为重,更兼流贼肆虐,岁入就更少了。在这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情况下,若不是王在晋与户部侍郎毕自严等人殚精竭虑、精打细算,恐怕朝廷连维持正常运转都困难。
又如袁可立,做为兵部尚书,他掌管全国百万官军,乍听起来是威风八面,实则比户部更难。这个时代的兵,有个戏谑的称呼叫“丘八”,是讽刺军人不通文墨,误将“兵”字当做竖排的“丘八”二字,其素质可想而知。
这些人可不像读书人一样讲什么礼义廉耻,打仗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跑得快,要饷的时候却一个赛一个蹦得高,不给就要闹事,甚至是哗变。中原流贼肆虐,其中有不少过去就是官军,如今领不到饷了就倒打一耙。而没哗变的官军也好不了多少,吃空饷、杀良冒功、养寇自重这些活一样也不少干,朝廷还得想方设法哄着他们。
幸亏袁可立德高望重,门生遍及天下,各地文官武将还都卖他几分面子。朱由检登基半年以来,各地卫所官军总算没再出什么大乱子,这都已经让朱由检烧高香了。
这次朱由检召见二位老臣,却是另有要事。他首先传入袁可立,赐座后问道:“尚书大人,刘兴祚到京师了么?”
袁可立忙奏道:“臣奉陛下密谕,派可靠之人连夜去登州传旨,刘兴祚一行奉旨即行,昨夜刚刚抵京,暂住在臣府中。”
朱由检听罢微微颔首,立即派燕凌去袁府,将刘兴祚秘密宣入宫中。
要说起这位刘兴祚,也就是过去的刘爱塔,还真是饱经坎坷。他本是汉人,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女真人掳走为奴,后来凭才干得到努尔哈赤赏识,甚至成了老奴的女婿。但他一直心向大明,在袁可立的不懈努力下,终于毅然回归,还把重病在身的努尔哈赤骗到金州。毛文龙跨海突袭得手,将已惊吓而死的努尔哈赤斩下首级,这就是“金州大捷”。
按理说这么大的功劳,无论如何也要给刘兴祚封个总兵。可当时袁可立被阉党排挤去职,毛文龙又想把金州大捷的功劳据为己有,刘兴祚乘船抵达登州以后,处境相当艰难,始终无法获得朝廷的信任,更别提担任正式官职了。他的妻子和儿女也都在金州之役中死去,只有数十名忠心耿耿的亲兵跟随,心境十分凄苦。
所以刘兴祚今天能得到皇帝的召见,其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一进养心殿,刘兴祚就跪倒重重地磕了七八个响头,痛哭失声道:“罪臣刘兴祚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袁可立忙沉声责道:“刘兴祚,君前奏对,怎可失仪?”
朱由检却从御座上下来,亲手将刘兴祚搀起微笑道:“刘将军何罪之有,你是老贼授首的大功臣呀。说起来,你我也是生死之交呢。”
刘兴祚忙重新跪倒道:“当日若非陛下舍命相救,臣早已让毛文龙杀了…”
“那什么,这段往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哈。”朱由检尴尬地笑道,心想当时自己为了戚美凤偷着前往登州,后来阴差阳错又发生了好多事,虽然最后有惊无险,毕竟是擅离藩地,传扬出去不好交待。
刘兴祚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忙转换话题道:“陛下今日召臣前来,不知有何旨意?”
这就说到正题了。朱由检屏退左右,养心殿内只剩下他、刘兴祚和袁可立三人,这才略带歉意地对刘兴祚道:“朕是有一项艰巨的任务想交给你做,只是太委屈你,怕你不肯…”
刘兴祚立即跪倒连连叩头,额头都磕出了血迹,哽咽着道:“陛下对臣有再造之恩,无论陛下要臣做什么,臣赴汤蹈火,绝不推辞!哪怕是陛下要臣项上人头…”
朱由检忙止住他道:“没那么严重,朕岂会杀有功之臣。不过你是从鞑子那边过来的,很多官员不信任你,认为你有通敌嫌疑。”
刘兴祚一听就急了,刚想披肝沥胆地向朱由检痛陈心迹,袁可立威严地盯了他一眼道:“你稍安勿躁,且听圣上剖陈!”
刘兴祚只好忍住,朱由检则微微一笑道:“朕自然相信你,这一点你尽管放心。不过尚书大人应该已经告诉你了,最近京师破获间谍大案,有汉奸偷着向鞑子派来的间谍传递机密情报。锦衣卫是抓了些人,但肯定还有暗伏的间谍,我们如果没有任何线索直接去查,无异于大海捞针。”
刘兴祚似有所悟道:“陛下的意思是…”
朱由检嘿嘿奸笑道:“这件事倒是给朕一个启发:既然鞑子有间谍,我们为什么不能来个‘还施彼身’?如果我们也在沈阳、辽阳、广宁等地有间谍,将鞑子的一举一动及时报回京师,必会对平虏大有裨益。
“不过这里面就有一个难点:鞑子派到这里来的都是汉人,扔到人堆里就找不着;可我们派去辽东的间谍,如果不熟悉那里的地理环境、风俗习惯,可能马上就会暴露,不但无法完成任务,还会惨遭杀害。
“所以,朕在与尚书大人商议过后,就想到了你。”朱由检盯着刘兴祚的眼睛道,“我们讲‘仁义礼智信’,对朝三暮四、叛而复降之辈极为鄙夷;但蒙古人、女真人是游牧民族习性,弃弱就强对他们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如果你再叛变过去,说不定皇太极还如获至宝呢!”
第九百六十四章 另辟蹊径
“陛下是要臣…假意叛回建虏?”刘兴祚大惊失色道,“臣虽不惜此头,但皇太极为人最是阴险狡诈,此计未必能瞒得过他…”
“并不是要你立刻回去,”朱由检一边来回踱步,一边缓缓地道,“那样当然会惹人怀疑。朕很快就会下一道旨意,给你个闲职,把你调入京师居住。”
说到这里,朱由检目光如刀地盯着刘兴祚,一字一顿地道:“现在你就有一个‘立功’的机会。间谍大案至今仍秘而不宣,京师城门方位图和那封给皇太极的密信,朕交到你手里。你要么就选对你最忠心耿耿、宁死也不会背叛你的人,要么就干脆连这个人也不要告诉他实情,只让他设法潜回辽东,把密信交给皇太极。同时你要附上口信,说在这边郁郁不得志,仍想回辽东为建虏效力。”
刘兴祚猛然醒悟道:“臣明白陛下的意思了。皇太极未必会信任臣,但一定也想借臣这条渠道,从京师打探更多的消息。”
“圣上正是此意。”袁可立接过话茬道,“只要皇太极继续与你联系,我们可以先给他传递一些真实的、但不太重要的情报,慢慢取得他的信任。同时,你也可以在联系中接触到女真人的间谍。如果你选派的手下得力,他还可以把女真人的动向及时向你禀报。”
朱由检冷哼一声道:“等到皇太极慢慢上钩,你就给他传递一些致命的假情报。只要他判断出现失误而轻举妄动,朕就可以趁机狠狠地敲他一下子,把他打疼、打怕!”
说到这里,朱由检又对刘兴祚诚恳地道:“当然,我们也不能低估皇太极。也许他根本不会上当,那你派出去的人性命就难保了。而且,此事一旦泄露,让朝中大臣抓住把柄,他们定会指你为真的内应。到时候朕为了保密,肯定不会为你澄清,那时你自己也会蒙受不白之冤,甚至因此下狱,有生之年都背上汉奸的骂名。因此你可要想好了,朕绝不强人所难。”
刘兴祚当即慨然道:“臣蒙陛下不弃,委以此等重任,当肝脑涂地以报陛下,个人性命荣辱何足挂齿!既然陛下与尚书大人问起,臣有一亲侄,名叫刘至中,乃臣兄所出。臣兄早已亡故,至中视臣为父,其为人忠贞沉毅,若让他经办此事,绝不会出差错。”
朱由检点点头道:“具体事宜,你下去再与尚书大人详议。但事不宜迟,密信要立刻传给皇太极,若拖得时间长了,让白莲教和鞑子都知道京师出了事,这条计策就废了。”
二人退下之后,朱由检又赶紧把吏部尚书王在晋请了进来。王在晋今年已经六十多岁,比起两年多前经略辽东时,身形更加瘦削,因为公事繁忙,也累得眼窝深陷,甚至走路都有些不稳。朱由检见了很是心疼,忙命看座,又奉上香茗让王在晋喝几口解解暑气。
王在晋谢恩之后却没心思喝茶,只沾了沾嘴唇意思了一下,便忧心忡忡地道:“陛下,户部太仓库存银已经不足五万两了!各地卫所官军欠饷已经两个多月,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今春河南大旱,黄河故道又爆发蝗灾,赤地千里,百姓几欲易子而食,也必须马上赈济。以臣之见,是否可在除河南外各省暂时加赋?若每亩民田加派一分银,全国共有民田约四百万顷,折亩四亿亩。十分为一钱,十钱为一两,则可得白银四百万两。即使收不上来那么多,一二百万两总是有的,或可解燃眉之急。”
朱由检却摇头道:“不行。按理说朝廷规定的田赋并不重,但尚书大人也应该知道,各省土地兼并情况都很严重,宗室、勋臣、士人的土地是不用纳粮的,要增派的银子只能摊到普通百姓头上。现在已经有了‘三饷’,名义上田赋不高,实际却已经高得很。再加上地方官吏贪腐,百姓负担更重。在没有解决这些问题之前,实在不宜再加赋了,否则就有官迫民反的危险啊…”
王在晋也痛苦地叹了口气道:“陛下圣虑深远,臣愚不能及。可若不加赋,银子从哪里来?除非…除非借用内帑银,可臣也知道,山海关筑重城、扩建京师外城全用内帑,耗费巨大,臣不忍再向陛下张口…”
“尚书大人也不必太过烦恼。”朱由检嘿嘿一笑道,“朕倒有个另辟蹊径的法子,不用加赋便可使太仓库入库一千万两。不过呢,乍一施行起来肯定有些难度,还要尚书大人大力配合。”
王在晋惊愕地望着朱由检,半晌才道:“一千万两?臣实在想象不出,请陛下明示!”
朱由检便把自己的想法简单说了一遍,王在晋听罢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不行!”
“怎么不行呢?”朱由检微笑着问道。
“陛下此举必遭群臣反对。”王在晋不好当面批驳皇帝,只好委婉地道,“而且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即使暂时度过难关,可到了日子…”
朱由检却自信地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尚书大人,朕只问你一句,如果朕真的这么做了,你会不会带头反对?”
王在晋先是一怔,随即慨然道:“为君分忧,乃是臣子份内之事。如陛下需要,臣家财罄尽亦在所不惜。只怕是杯水车薪…”
“那就好。”朱由检轻松地道,“朕相信像尚书大人这样忧国忧民的官员还是很多的,而且朕也不会让你们倾家荡产,相反,朕不会让任何人吃亏。就这样吧,明日早朝,朕就正式宣布这件事!”
王在晋虽然心中打鼓,觉得朱由检所言根本难以实现,但他也确实没有其他收入来源了,只得双眉紧锁地退了下去。
第二天又是早朝之日。待升座御座,还没等阁臣奏事,朱由检先朗声说道:“国库空虚,百事不振。朕欲开设‘大明银行’,效仿民间银号之运作,并发行国债,卿等以为何如?”
第九百六十五章 大明银行
完全不理会满朝文武惊愕的目光,朱由检用简洁的语言描述了大明银行的运作方式。
首先,大明银行从行政上隶属于户部,但不归入任何一司,也与太仓库互相独立。本来启动资金是应该户部来出的,但户部现在根本拿不出银子,朱由检只好从内帑银中拨出二百万两白银,算是暂借给户部。
大明银行成立之后,将主要负责三方面的工作。第一是铸币,也就是铸造银锭、铜质制钱,以及发行宝钞。对于宝钞,如今已经完全等同于废纸,所以朱由检决定暂停发行宝钞。
而银锭和铜钱,历朝历代都规定不允许‘私’铸,‘私’铸称为“盗铸”,《大明律》明文规定盗铸是死罪。可由于缺乏有效的监督和管理,再加上海外白银通过走‘私’贸易大量流入,实际上白银的流通已经完全失控,不但西洋各国铸造的五‘花’八‘门’的银币都在民间流通,‘私’铸银锭也相当猖獗。
所谓‘私’铸银锭,就是有人为了牟取暴利,将银子熔化掉以后重新铸成银锭。在重铸时,往银水里掺入其他廉价金属,比如铅或是锡。铸成银锭以后,外表看不出来,但一掂分量,则比纯银要轻一些。比如一锭五十两的银锭,里面可能只用了四十八两足银,但仍可当五十两银子用,这二两的差额就是‘私’铸者的利润。
朝廷既然无法有效管控‘私’铸行为,只好默认了‘私’铸银锭的流通。甚至官府重铸银锭时,有时也如法炮制,称为“局‘私’”。初时掺的杂质还少,后来胆子越来越大,杂质也越掺越多,造成市场上的极度‘混’‘乱’,以至于大宗‘交’易时,所有银锭必须过秤。
铜钱亦是如此。虽然海外没有铜钱流入,但宋代铸造的铜钱还在民间流通,且数量极大,官府根本无法管控。同样,‘私’铸铜钱、在铜中掺锡的也大有人在。由于铜钱价值低,数量巨大,像银锭那样一一过秤显然不可能,因此‘私’铸铜钱的利润并不比‘私’铸银锭低。
‘私’铸银锭和‘私’铸铜钱的泛滥,给市场和经济秩序造成了极大的‘混’‘乱’,也给朝廷的财政造成危机。比如缴纳赋税时,有人故意把‘私’铸银锭砸碎,冒充成‘色’好的官银上‘交’;朝廷收上来这么多碎银子不方便使用,还得重铸;这一炼,不是白银的成分就被剔除掉了,相当于赋税缩水一块。
此中弊端,王在晋和毕自严等户部官员早就跟朱由检提过,朱由检这次也借着成立大明银行这个由头,再次重申严禁‘私’铸银锭和制钱,一切铸币权统归大明银行。其他任何人,不论是官是民,只要发现‘私’铸行为,本人一律处死,家产全部充公。
其实朱由检有的话还没说,也不能说,说出来恐怕也没人能理解。铸币权,或是货币发行权,必须也只能归国家所有,这在前世是最简单的常识。因为铸币权不但关系到“铸息”这项权益由谁享有,更是一个国家主权的象征。如果一个国家丧失了铸币权,那也就离国家破产、政权倒台不远了。
大明银行的第二项任务,是吸收民间资金并放贷。这一项倒是很好理解,因为民间已经有类似功能的银号了。所不同的是,朱由检对“收”、“放”两方面都做了明确的规定。
首先是“收”,朱由检基本上把现代银行的储蓄制度照搬了过来,按照“存银自愿、取银自由、存银有息、为储户保密”的原则,规定了不同的定期、活期利息。为了确保能支付储户的本息,还有“准备金”和“大额取银提前预约”等具体措施。
而在“放”方面,朱由检规定了一个对这个时代而言很低的贷款利率:年息百分之十二,也就是月息百分之一。与之相比,民间银号的放贷利率普遍都高一倍以上,因此大明银行的低利率还是很有优势的,既提高了自身的竞争力,又能扶持民间商业发展。
当然,要想得到这么低利率的贷款,也是有前提条件的,那就是不论贷银多少,必须提供抵押,抵押物的价值要超过贷款额。一旦发生贷款方无力偿还本息的情况,那就没收抵押物,或是拍卖,或是收归朝廷所有。
大明银行的第三项任务,也就是朱由检为王在晋提供的短期内缓解户部银荒的“大招”:发行国债。
朱由检提出,大明银行的第一期国债发行限额为一千万两白银,为期三年,三年累息百分之五十,到期一次‘性’还本付息。只要是大明臣民,任何人均可认购;认购起点为一百两,多者不限;认购记名,可转让,但转让双方必须到大明银行登记变更。
大明银行的“大股东”户部为国债提供担保。国债到期时,先由大明银行偿还,如不够,户部将以财政收入偿还。考虑到户部没钱的实际情况,这第一期国债,朱由检仍用内帑银做双重担保,届时如果户部还不上,那就还得朱由检掏腰包还银子。
户部拿到这笔国债之后,无钱可用的境遇就可以得到极大改观。当然,国债款的使用更加严格,朱由检委派户部‘侍’郎毕自严专‘门’负责拨付,且每笔支出朱由检都要亲自审批,并着锦衣卫暗中查访,看看使用过程中是否存在层层贪污克扣现象。虽然贪污行为永远无法杜绝,但严审严查之下,总得比过去稍好一些。
群臣听朱由检讲完大明银行的运作方式,先是目瞪口呆了一阵,随即就炸了锅。除了王在晋苦笑不语以外,所有阁臣、六部官员、都察院御史等几乎都异口同声地提出反对,尤其是东林系大臣,更是连声大呼“万万不可”!
不过朝臣们的这种反应,也全在朱由检的意料之中。他微微一笑道:“既云不可,那有何不可之处,不妨一条条剖析开来。若能说服朕,让朕明白确实不可,朕亦不会一意孤行。谁先奏?”
群臣一看,皇帝这是拉好了架势要打擂台,显然是有备而来。本来他们对朱由检已经比较了解,一般他决定要做一件事,就是再劝谏也是枉然;但此事实在干系重大,大臣们也绝不甘心就这么任由皇帝“胡来”。
众人便目视头脑最清晰、口才最好的钱龙锡。钱龙锡一看自己躲不过去,只得出班奏道:“陛下所言,有三不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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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六章 朝堂激辩
朱由检要成立大明银行,阁臣钱龙锡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他滔滔不绝地道:“第一,陛下言天下所有银钱皆应出自‘大明银行’所铸,想法虽好,但臣以为根本无法实现。历朝历代均严厉打击私铸钱,之所以屡禁不止,究其根源是难以彻查。
“陛下请想,铸钱之人,只要不是太笨,必会将所铸之伪钱分散、分批使用。待朝廷察觉时,市场上已经充斥伪钱,多次易手,根本无法追寻源头,只能将伪钱没收销毁。然则受损之人并非铸钱之人,而是持有伪钱的无辜百姓。
“且陛下所说,将所有市面流通的白银及制钱逐渐回笼重铸,此举消耗巨大,得不偿失,不消两三年,又必有大量伪钱出现,可谓治标而不治本。以臣之见,既然私铸钱与官铸钱同时流通已成事实,而朝廷收取田赋及民间交易均未受到太大影响,则不妨暂将私铸钱视为官铸钱。与辽东战事等相比,此事并非急务,应徐徐而治之。若襙之过急,万一边军以过去所发饷银中有私铸钱为由闹将起来,朝廷岂非作茧自缚。”
众臣听得频频点头,朱由检也不动声色,示意钱龙锡继续往下说。钱龙锡便接着道:“第二,陛下言‘大明银行’如民间银号一样运作,臣以为此举尤为不可。我大明治国之策,乃是藏富于民,国不可与民争利。若官办银号,以官压民,岂非违背祖制?
第三,发行国债之举,更是万万不可。先不说会不会有人购买国债,即使有人购买,三年之后户部以何偿还?须知户部惟一的收入就是田赋,支应官军粮饷尚且不富裕,难道三年之后,天下粮食便可增产五成么?一旦无法偿还,岂非失信于民?”
钱龙锡一通反驳,竟是将大明银行的三项重要工作全都否定了。而且无论是否东林系官员,都认为他说得入情入理,一时间交头接耳,对钱龙锡赞不绝口。
朱由检却不慌不忙地道:“钱大人所言三条,在朕看来都失之偏颇。先说第一条,钱大人认为私铸钱屡禁不止,不如暂时不禁。那么杀人放火亦屡禁不止,朝廷要不要禁?蒙古、女真亦屡屡犯境,朝廷要不要放弃抵抗?”
钱龙锡被朱由检反问得一怔,竟是无言以对。朱由检把脸一沉道:“钱大人的意思,就是‘存在即合理’,此种言论实属谬论!前几日钱大人在日讲时还曾讲到: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小人亦有所为,亦有所不为。然君子之所为者,乃天降之大任也;小人之所为者,唯己利是图耳。君子受命于天,成大事于己,任重而道远;小人遇患而避之,无所得而不作,碌碌之无为矣。故君子者,担当也,临危而受命,揽责于己身,弗却而诿之,必有大成。钱大人言之凿凿,何以到具体的事情上,却有些言行不一呢?”
钱龙锡登时额头见汗,惴惴不安。朱由检冷笑一声道:“国法俱在,私铸绝不可恕!过去猖獗,是因为查处不力,这是另外一个问题,而绝非反对查处私铸的理由。
“至于后面两条,朕先来解释第三条,也就是国债。钱大人担心大明银行入不敷出,无法偿还国债,这一点倒是在理。不过朕已用内帑银特别双重担保,一旦真的无法偿还,购买国债者也不会受到损失。如果三年之后真的出现这种情况,那就说明朕错了,届时不用各位大人多费唇舌,朕也会裁撤大明银行,如何?”
朱由检话音刚落,平时庸庸碌碌很少发言的礼部尚书来宗道觉得抓到了机会,立即出班奏道:“臣以为钱龙锡所言三条,一、三均非正论,惟有第二条是至理。朝廷一如个人,取财应有道。若与民间银号争利,实非君子所为!”
这来宗道并非东林党人,居然也为钱龙锡帮腔,可见朱由检兴办大明银行这一举措,是真的惹恼了所有士大夫阶层。来宗道理学大家,平时张口就是“圣人云”,朱由检自知如果不从道理上把他驳倒,大明银行就会遭到天下全体读书人的一致抵制,因而微微一笑道:“来大人,依你所言,朕开办银行,是商人争利的小人所为了?”
“臣不敢有此大逆不道之言。”来宗道理直气壮地道,“但《大学》有云: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外本内末,争民施夺。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这段话就是说,为君王者应以修德为要务,德行崇高则有百姓追随,自然也就有了土地和物产。所以德为本,财为末。若舍本逐末,则聚敛的同时也会失去民望。”
若论引经据典,恐怕能言善辩的钱龙锡也比不上来宗道。这《大学》乃是《四书》之一,朱由检总不能连《大学》里的话也公然反对吧。
见朱由检并不开口,来宗道更加得意,摇头晃脑地道:“臣以为当前国库空虚并不难解。《大学》中还有云: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意思就是说只要种粮的人多,吃粮的人少,种得快吃得慢,国家自然不缺钱粮。依臣之见,陛下应鼓励百姓大力开荒,同时提高田赋,国库自会慢慢充盈。”
然后来宗道又瞥了一眼苦笑不语的王在晋,冷冷地道:“陛下,开办银行这个主意,难道是王尚书想出的?孟献子曰:‘畜马乘,不察于鸡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意思是说,如果一个人家境富裕,可蓄牛马,就不要在意有几只鸡、几头猪这种小事;如果是可以冬季在河中凿冰贮于冰窖、夏季取出纳凉这样的大户之家,就不要再养牛羊了;若是富有百乘的大夫之家,就不能养帮主人赚钱的聚敛之人。因为这样做就是与民争利,已经很富还与民争利,就会失掉民心。陛下身为天子富有四海,又怎可任用这样的聚敛之臣呢!”
其实来宗道是因为琐事,与王在晋有点私人小恩怨。如今却是借机抨击王在晋,群臣也一下子把矛头对准了他这个户部尚书,纷纷指责他给皇帝瞎出主意。王在晋并非东林党人,本来在朝中就不太吃香,如今更是有口难言。
朱由检赶紧朗声说道:“此事完全出自朕意,与王在晋无关。来宗道,朕只问你一句:你说国不与民争利,这朕并不反对,问题是商人能代表全体百姓么?”
第九百六十七章 乾纲独断
来宗道引经据典说了一大堆,无非还是论证“国不可与民争利”。他本以为此乃圣人之训,皇帝一定无可辩驳了,却不料朱由检另辟蹊径,从“民”字入手,一句话将他问住。
朱由检见来宗道一时语塞,便如同连珠炮般地道:“士农工商,商人只占百姓中很小的一部分,能开得起银号的商人更是凤‘毛’麟角。其利润不论丰寡,也只是开办银行的商人个人享受,何曾惠及百姓?朕开办大明银行,取其一部分利润用于国事,国泰则民安,天下百姓人人受益,非但不是与民争利,反而是还利于民,有何不可?朕看倒是那些垄断银号的大商帮、大财主,才是真正的与民争利,来大人你觉得呢?”
来宗道闻言大窘。他是浙江萧山人氏,与浙商过从甚密,自己也是一家浙商开办的银号的幕后老板。朱由检倒并不知道这些,不过是无心‘插’柳地问了一句,却正击中来宗道的要害。来宗道还以为皇帝已经知道自己偷开银号,而依例官员是禁止经商的,当即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再也不敢多置一词了。
“至于二位阁臣所说藏富于民,朕觉得你们是只说对了一半。”朱由检继续说道,“民富和国富并不矛盾。民富则朝廷财源充足,国富方可保境安民,反过来又是民富的保证。用老百姓的话说,这叫大河有水小河满。因此说‘藏富于民’并不妥当,朕认为说‘存富于民’更为贴切。有人认为应使国穷而民富,将财富藏在民间,尽可能少‘交’或不‘交’赋税,那就大错特错了。朝廷无财可用,何以练兵?何以救灾?难道指望逐利的商人去做这些事情么?”
朱由检这番话,可谓诛心之论。其实不论是东林系大臣还是过去的齐党、浙党、楚党等,代表的都是士族、地主的利益。地主地多,需要缴纳的赋税也多,当然希望尽可能少‘交’。所谓“与民争利”纯是托辞,他们不愿损失既得利益才是真的。
而地主富商阶层通过官员掌握了话语权之后,就真的能左右朝廷的政策。大明帝国的gdp是这个时代无可争议的世界第一,朝廷却无钱可用,出现如此不合理的局面,赋税不均、尤其是对田产大户和大商人征税过轻,不能不说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所以朱由检‘欲’开办大明银行,几乎所有官员都想极力反对。但朱由检接连驳倒钱龙锡和来宗道,这些大臣们也自知他们真正反对“与民争利”的理由上不得台面,一时间出现了尴尬的冷场。
恰在此时,有两名大臣突然出班奏道:“陛下开办银行上合天道,下顺民心,正宜尽快推行。群臣蠢碌不解圣意,只知一味反对,又无一策可解国库空虚之危局。似此等误国庸臣,陛下问他作甚!只需乾纲独断即可。”
朱由检倒没想到还有大臣帮着他说话,定睛一看,却是周延儒与温体仁。他心中当即明白:这二人不是东林党,在朝中颇受排挤,尤其是温体仁,因为钱谦益一案更是把东林党彻底得罪了,这些天来连遭弹劾。
而温周二人也都是聪明人,看出来皇帝对东林系大臣几乎事事与自己作对很是不满,便及时地站在皇帝一方,借朱由检打压政敌。
其实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朱由检对温体仁和周延儒已经有所了解。其实这两人也并不比东林党高明,对艰难的时局也没什么好见解,甚至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一‘门’心思就是争权夺势。东林党人好歹还有点风骨气节,这二人却颇有些“媚上”,只要朱由检说个什么,二人不管能不能理解得了,只是一味赞成。
不过此时此刻,朱由检还确实需要这样的“佞臣”。太祖朱元璋留下来的《皇明祖训》中,也专有一章教授后代如何用权谋驾驭群臣,其中赫然写道:“天下无不可用之人,君子有君子用,小人有小人用。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然则天子治天下,须义利兼得,以君子治利则谬矣。”
而东林党人的“义”只是士大夫、地主阶层的“义”,并不能代表天下百姓。历史也证明,他们这一套根本无法挽救中华民族的命运。所以朱由检顿觉温周二人所言有理,现在正是自己动用皇帝权威的时候。
所以他立即大声喝止了群臣对温周二人的责难,厉声说道:“朕意已决,卿等不必再言!”
于是乎,大明银行几乎是在朱由检的一意孤行下,于当天成立了。行长由户部‘侍’郎毕自严兼任,朱由检也马上从内帑银中拨出二百万两,转到大明银行的银库之中。
但建立是建立起来了,大明银行要正常地运作起来,还要付出艰苦的努力。其中最紧迫的任务就是两个:一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大明银行的存在,以及他的存贷款制度,尽快吸引存款;另一个就是尽快完成第一期国债的销售,以解户部的燃眉之急。
对于第一条,朱由检早有安排。当天陈圆圆的《京华时报》就发行了号外,用八个整版的篇幅,介绍了大明银行创立的目的、运作方法和存贷款的具体程序。尤其详细罗列了各种定、活期存款的利率,并举例加以说明。
《京华时报》的社会还特意把大明银行与民间银号做了一个对比。做为官办银行,大明银行资金雄厚,利率稳定,但最重要的是比民间银号更可靠,因为有国家信用和皇帝个人的信用做为保障。而民间银号虽然利息可能更高,可一旦银号因故倒闭,那投资者可就血本无归了。
大明银行的另一个显著优势,就是存款金额不设下限。一般的民间银号是不针对普通百姓的,因为‘精’力有限,三五两银子还不够麻烦的。但大明银行的章程明文规定,任何人均可开设账户,哪怕存一文钱都可以,只是存款少利息也少罢了。
这份号外立即被抢购一空。第二天,京师万人空巷,大明银行的‘门’槛都被踏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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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八章 踊跃存款
大明银行虽然并未得到朝臣的认可,在老百姓那里却受到异乎寻常的欢迎,在正式对外开业的头一天就格外火爆,让毕自严等人在喜出望外的同时,也有些措手不及。
由于准备工作并不充分,户部初时只在京师内外城各开了两个支行,每个支行设五个柜台。孰料排队来存款的老百姓竟多达数万人,这么点人手根本就接待不过来。再加上无论是刚刚上岗的工作人员,还是来存款的老百姓,对银行的办事流程都比较生疏,往往一个简单的开户就得磨蹭半天,也遇到了一些比较棘手的实际问题。
比如说,很多老百姓都是目不识丁的文盲,只知道自己叫什么,连名字都不会写。而这个时代又没有身份证,开户需要详细登记个人信息,包括姓名、年龄、住址、直系亲属等等都不能遗漏。为了防止出现冒领存款的现象,朱由检在制定银行细则时,还特意参考前世的密码制度,要求开户人留下一个口令,比如“大黑狗”、“永定门”等等,取款时必须说出口令,如果忘了就需要银行工作人员上门核实。
因此第一天上午银行的工作效率实在不高,统共只开了几百个户,存银连二千两都不到。在外面排队的老百姓头顶烈日,很快就热得大汗淋漓,也难免口出怨言。
众人正在七嘴八舌地抱怨之时,忽听有人高喊:“万岁爷和皇后娘娘驾到啦!”
众人急回头看,果不其然,朱由检与蕊儿换了一身便装,在数十名皇城警卫团队员的簇拥下,远远地下了龙辇,缓步来到队伍的末尾。
老百姓们唬得呼啦啦跪倒一片山呼万岁,朱由检忙朗声笑道:“各位父老快请平身。朕也没有别的事,今天是特为陪皇后来银行存款的。”
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居然也要存款?老百姓们将信将疑,不过既然皇帝这么说了,谁还敢在前面排着,忙让出道路请二人通过。
蕊儿却嫣然一笑道:“将闲钱存入银行乃利国利民之举,各位父老顶着炎炎烈日踊跃存款,万岁与本宫均深受感动。方才万岁说了,凡事都要讲先来后到,不论是谁也不能插队。万岁与本宫愿与大家一同排队,大家勿要拘束。”
老百姓们平素见惯了官老爷打着“肃静”、“回避”的牌子招摇过市,哪里会想到有朝一日,能和皇帝、皇后一同排队?众人顿时深受感动,再无一人口出怨言了。
朱由检也趁机安慰众人道:“今天是大明银行对外营业的头一天,办理业务慢了些,也属正常,还望各位父老理解。之所以登记得那么全,以至于有些繁琐,也是为了确保大家辛辛苦苦挣的血汗钱不受到一点损失。大家请放心,大明银行很快会开设更多的支行,方便大家存取款;排得太靠后的,也没必要在这苦等,一会儿朕让银行的人挨个发号,明天依序办理也就是了。”
当然,老百姓们谁也不敢真的大大咧咧排在皇帝和皇后前面,领了号之后纷纷退下,所以朱由检与蕊儿很快就排到了。今天这一处支行是毕自严亲自坐镇,他也是刚刚知道皇帝和皇后驾临,正要率众人跪迎,朱由检一摆手道:“用不着这些虚礼,没看这么多老百姓候着么?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请给皇后开户吧!”
蕊儿则将一个大包袱放到柜台上道:“这是本宫与德妃、令妃、骊妃及几十名宫女的存银,共计九百余两,已附详单,请一一登记吧。”
后面的百姓又是一阵惊呼。一是总以为后宫佳丽锦衣玉食,肯定有花不完的银子,没想到皇后和几位皇妃,再加上几十位宫女,一共才存不到一千两银子,可见生活之简朴;二是那包袱里可是九百多两银子,抵得上一个成年人的重量,可皇后娘娘看似娇柔温婉,提着那包袱却轻松无比!
“皇后自幼习武,多次舍身救朕,是不折不扣的巾帼英雄。”朱由检见状开玩笑道,“不瞒各位父老,朕还真有些怕她呢!”
在众人善意的哄笑声中,朱由检也微笑着道:“各位,不惟皇后,每一位女子都不容易。她们虽然未必如皇后般有武功能杀敌,但生儿育女、襙持全家家务,一样很伟大,值得尊敬。所以夫唱妇随固然没错,举案齐眉则大可不必。妇女能顶半边天,望各位父老能认真体会朕这句话。”
众人听罢沉思不语,朱由检则是老脸微红。这句话可是老人家的名言,今天又让他给剽窃了。
有了皇帝、皇后亲自示范,老百姓存款的积极性更高了。办完业务后,毕自严忙请二人到后面休息,同时不胜欣喜地道:“昨日臣与尚书大人商议之时,尚担忧百姓不认可银行,不来存银。没想到如此踊跃,圣上之睿智,臣等万不能及!”
朱由检笑着答道:“并非卿等没有才智,只是过去没有往这方面想。朕来给你算一笔账:京师有一百多万人口,其中官员及家眷不过几万人,加上经商者及富户,也就是十几万人,余者皆为‘贩夫走卒’。这些普通百姓虽然与那些富户无法相比,但多多少少家里也都有点余财。像三五两银子这么少的金额,民间银号是看不上眼的;但聚沙成塔积少成多,近百万人的财富集合起来,还是一个惊人的数目。对老百姓来说,银子在家中放着,非但不能生钱,还要防备被盗;如今有了官办银行,钱放在这里既放心又能生钱,何乐而不为呢!”
顿了一顿,朱由检又叮嘱道:“对了,银行刚刚开办,肯定会有人对资金的安全有所担忧。所以准备金要留充足一些,暂定为五成,一定要确保及时还本付息。待以后步入正轨,再慢慢降低准备金率。剩下的钱,可以马上借给太仓库,先支付拖欠各地官军的饷银。”
毕自严有些犹豫地道:“可是毕竟要还本付息…”
“这只是小钱。”朱由检笃定地道,“如果因为拖欠饷银,导致官军哗变,或是流贼大炽,损失根本无法计量,孰重孰轻,岂非一目了然?”
毕自严恍然大悟,不过还是有些担心。朱由检安慰他道:“别急,还有不少人要存银,这些人可都是要存定期的。”
“哦?”毕自严诧异道,“可是大部分官员和商人富户,似乎并不像普通百姓一样…”
朱由检轻轻撇嘴道:“不是他们。是三大营的官军!”
第九百六十九章 整编三大营
仅过了两天,毕自严就收到了一份“大礼”:暂领京师三大营的解胜和郝永忠,亲自将五十万两白银护送入城,直接存入大明银行。同时附上一份名单,详细列明了存款人的信息,为银行省去不少麻烦。
过去不论是哪里的官军,只有花朝廷的饷银,还从来没有往回返钱的;尤其是三大营,更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这次却一下存入五十万两,虽然是存款,早晚还得还本付息,还是让户部上上下下都喜出望外。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三大营可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为了整顿这支守卫京畿的“精锐”官军,朱由检可是煞费苦心。
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朱由检首先调整的就是三大营的统兵将领。阉党叛乱之时,三大营在监军太监王朝奉的率领下直接参与,因此朱由检控制局面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令解胜、李定国、郝永忠各领一营,并将各营千户以上将官全部暂时“下岗”,以秦兵骨干暂代其职,将这支庞大的部队牢牢地控制住。
在审定“阉党逆案”的同时,对军中将领的筛查也在同时进行。总兵、副总兵、参将一级的高级将领,有不少都党附魏忠贤,甚至有些人就是魏忠贤安插进来的。有道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魏忠贤都完蛋了,这些人当然没有好下场,刑部依律定罪,杀的杀关的关,很是清除了几个军中的大蛀虫。
剩下的游击、守备、千户、百户等中低级将领,朱由检没有再深究。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官职较低,人微言轻,即使参与叛乱也是奉命行事,所谓“首恶必办,胁从不问”,没必要牵连太广;另一方面,这些军官人数众多,若全部治罪,则三大营将士人人自危,也不利于开展整顿。审查的结果,这些军官最多受到降级罚俸的处罚,而按照《大明律》,就是判个斩立决也是完全说得过去的,因此众人无不感念浩荡皇恩。
接下来的一步,就是彻查“空额”问题。军中广泛存在的“吃空饷”现象,不但大量侵吞了朝廷的饷银,更重要的是,朝廷连自己到底有多少兵力都不知道,既不知己又不知彼,岂能不屡战屡败。
过去朝廷也不是不知道“吃空饷”的存在,可是首先监军太监就是吃空饷的最大受益者,下面的主要将官也都能跟着分得不少好处;他们再拿出一部分银两,向魏忠贤及其党羽行贿。上上下下都打点到了以后,也就无人深究,反正是慷国家之慨。偶有一二直臣想要查办,他们就用军队哗变来吓唬朝廷,一直屡试不爽。
可是这次在三员大将的主导和数万秦兵的虎视眈眈下,仅用了不到半个月,三大营的空额情况就查了个一清二楚。新任皇帝铲除阉党的雷霆手段,还有秦兵平叛的恐怖战斗力,给了三大营官军极大的震慑;本来皇帝没有将他们治罪已是网开一面,让他们感到庆幸,谁还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哗变?
清查的结果也是触目惊心。本来三大营每营各辖七十二卫,每卫下辖一个千户所,每个千户所又下辖十个百户所,每个百户所定员一百一十二人,三大营合计满额应为二十四万余人。可是实际清点的结果,大多数百户所兵力都不足定额的一半,有的百户所甚至就是个空壳子,连一个兵都没有。满打满算,三大营的实际兵力只有不到十万人。
就是这十万人,也大多是滥竽充数。三大营与其他官军一样,也实行军户制,当兵都是父子相传。做为京师卫戍部队,三大营甚少参与实战,自从“土木堡之变”和于谦领导的京师保卫战之后,基本上没打过什么仗,也没有像样的训练,战斗力极为松弛。
三千营和神机营还稍微好一些,因为三千营是骑兵,对付步兵还稍微有点优势;神机营以火器为主,守城的时候还能顶点用。可是兵力最多的五军营,却是彻头彻尾的“战五渣”,否则秦兵在平叛之战中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攻破京师坚城。
很显然,三大营需要整编。但朱由检考虑再三,还是没有采取像蓟镇和山海关那样的,把军户直接变成民户的精减政策。原因有二,一是三大营连官军带家眷人数太多,足有几十万人,规模远超蓟镇和山海关。其中很多家眷都住在京师城内,关系盘根错节,直接精减震动太大,也容易遭到京中大臣的反对。
二是不管怎么说,这些人好歹比普通百姓基础还强一些。京师是朱由检构筑的抗金全局中最重要的一环,需要大量兵力驻守,三大营这十万人尚且不够。与其先裁军再扩军,还不如充分利用现有的官军。
当然,以这帮人现有的素质,直接上阵肯定不行,搞不好还会起副作用。所以在朱由检的授意下,三员大将还是组织了一次军中大比武,矬子里拔将军,从近十万官军中勉强挑出三万还算有些战斗力的将士。然后将一万五千秦兵骑兵和陆续赶到的一万秦兵步兵、炮兵并入三大营。
如此一来,秦兵原来的建制就被打乱了。朱由检当然想按照现代编制方法,把三大营全部整编了。但三大营与秦兵不同,现在自己也不是山高皇帝远的藩王,而是大明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如果对三大营进行改编,那就等于是对整个帝国的军事制度进行重大改革,肯定会阻力重重,现在还不是好时机。
经过重组之后,京师三大营共有官军五万五千。其中三千营骑兵二万五千,神机营一万,五军营二万。李定国和李来亨奉旨平定西南,所选一万精锐骑兵就是出自三千营。
剩下的六万多官军,虽然仍在军籍,但素质太差,一时半会是难以训练出来的。当然朱由检也不会让他们闲着吃白饭,他的政策是“解甲而不归田”!
第九百七十章 严肃军纪
一般而言,生逢乱世,当兵的因为要上战场,死亡的可能性当然要比大后方的老百姓高很多。所以能活着解甲归田,是绝大多数普通士兵的奢侈梦想。
但是,朱由检改编之后的三大营例外。因为解甲和不解甲,待遇差得实在太多了!
首先,从粮饷上说,三大营现在的饷银直接继承了秦兵的政策,最普通的士卒月俸也有十两,基层军官百户的月俸则是二十五两。
三大营的百户是正六品武官,过去的标准是月俸十石。看起来好像不少,但发饷时是用钱折米,按照一石一两折算。而市价一两银子根本买不了一石粮食,这就等于打了个大大的折扣。
更要命的是发的还不全是现银,而是“钱钞各半”。宝钞基本上就是废纸,所以一名百户实际到手的月俸只有白银五两。如此薄的俸禄,简直就是迫着军官去弄虚作假吃空饷,最后算下来,朝廷因为吃空饷而损失的银子,大大超过发宝钞省下来的银子,更严重地削弱了官军的战斗力。
而现在则不然,将士们拿到的全是实实在在的现银,收入比过去大为增加。而且饷银只是一方面,军粮也按照每人每天二斤的标准足额供应,并且不计在饷银之内。按照京师现行米价,这又差不多是三两银子了。
与“披甲将士”相比,在比武大会中淘汰下来的“解甲”士卒,待遇可就惨透了。月俸一两,连京师扩建工程中招募的临时工都不如,粮食供应标准也缩减为每天一斤。
而且这一两的月俸,也不是白拿的。三大营的营地年久失修,防御工事也形同虚设,朱由检便让这些人修工事。
刚开始时,这些官军当惯了“老爷兵”,根本就不想从事这种艰苦的体力劳动。出工不出力的、趁长官看不见就偷懒的、说怪话的都大有人在,甚至还有个别兵痞仗着自己和朝中某位官员沾亲,公然抗命不干。
要放在过去,军官往往还得掂量掂量,这个兵背后那人自己是不是惹得起。要是惹不起的话,还得哄着这些“兵老爷”,否则说不定哪天,自己就稀里糊涂丢了官职。
但现在可不一样了,很多军官都换成了秦兵的连、排长。秦兵军纪是何等严明,再说他们也根本不认识什么官员,管你三叔伯四大舅是谁,违抗我的军令就不行!初犯者重责二十军棍,极个别屡教不改者,则直接抓起来交由主将处置。
三员大将也不客气,挑选了一天擂鼓聚兵,将三大营屡犯军纪的二十多名士卒押至校场中。神机营主将解胜代表李定国和郝永忠训话道:“三大营乃圣上亲掌之军,理应为全国官军中最精锐者。可是前日比武大会,十万人竟刷下去六万多,三去其二!说明你们过去白拿着国家的俸禄,却根本就不具备军人的素质,难道不该感到羞耻?
“要换做是本将,凡是裁汰者,一律开除军籍,该干嘛干嘛去!但是皇恩浩荡,怕你们衣食无着,还保留你们的军籍,照常发俸,你们理应心存感激才是。知耻近乎勇,若严守军令,好好表现,将来还有机会重新披甲。
“可是就有这么几个败类,还以为和过去一样混日子就行了,竟然公然屡次违抗军令!别忘了,你们不是老百姓,是官军,而且是三大营的官军!军营之中,岂容尔等撒野?中军官,这些罪兵该当何罪?”
中军官当即高声应道:“禀将军大人,按军规十七禁律五十四斩第四律: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军令如山,尔等既然等闲视之,须饶恕不得!”解胜面如寒霜道,“放炮,执行军法!”
直到这时,二十多个罪兵才知道今天是要砍自己的脑袋。这下他们可慌了神,大多数均哀号求饶,却还有一人强忍着极度恐慌厉声叫道:“将军大人,我等违犯军纪不假,但无非是干活偷懒,罪不至死!再说小人叔父是兵部员外郎,看在他老人家面上…”
“住口!”本来与李定国在后面坐着的郝永忠拍案大怒道,“我管你叔父是谁,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行!违反了军纪,就得依律惩罚,否则令不行、禁不止,还打什么仗?当年老子帐下有一个营长叫杨茂林,在战场上是条好汉,一个人能顶你们一百个!可就因为他污辱民女,让当时还是藩王的圣上查出来了。结果怎么样?照样斩首,连老子都因为失察降了军衔!…”
一旁的李定国赶紧捅了捅郝永忠,那意思是皇帝当藩王时就指挥军队,这事最好还是少说为妙。郝永忠这才醒悟过来,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道:“现在说什么也晚了,解将军,请下令吧!”
解胜微微颔首,严肃地道:“行刑!”
一声令下,二十多颗人头纷纷落地,在场官军无不悚惧。自此以后,再无人敢违犯军令,工事的修筑速度大为加快,这些“解甲军”的骄娇二气也被洗荡一空。
除了整顿三大营的军事编制之外,如何处理三大营官军所属的军田,也是一个颇为棘手的大问题。三大营在册军户二十多万户,每户平均**亩田,合计近二百万亩,且都在京师附近,是一项相当重要的资源。
按照军户制最初的规定,军田是不需要向户部缴纳田赋的。与之对应,户部也不给军队拨军粮,只发少量的饷银,军队的口粮要自给自足。
可是到了如今,军户制已经违背了设计时的初衷,好的作用一点没保留下来,弊端却愈发严重。监军太监和高级将领仗着手中的权力,大量兼并普通士兵的土地,造成很多军户失去田产,根本无法供养士兵。但是士兵没有粮吃,肯定是不能打仗的,所以朝廷无奈之下,只得从国库拨粮给官军。最后是既收不上来田赋,又得出粮饷,两头落不着,只便宜了那些手握大权者。
所以,对军户制的改革,势在必行!
第九百七十一章 无定变永定
对三大营军田的改革,是从处理“军中官田”入手的。
在军户制刚开始实行的时候,三大营的军田还基本上算是平均分配的。可是二百多年下来,随着土地的不断兼并和军户的不断流失,已经出现了几十万亩军中的“官田”。名义上,这些田地不属于任何一个军户,而是归朝廷所有;可实际上,谁是监军太监,“官田”收成就归谁支配。京师地区虽然并非传统产粮区,但几十万亩地,每年至少也能收几万石粮食,折银就是十几万两。
过去不管是王朝奉还是其他监军太监,这笔巨额收入向来都是中饱‘私’囊,从来都没分给过三大营官军一个铜板。现在王朝奉做为逆案钦犯已经伏法,太监制度也不复存在,这几十万亩“官田”顿时“无主”。
除“官田”之外,还有一些党附魏忠贤的高级将领被籍没所有家产。他们都是世袭武将,一二百年积累下来,每人都坐拥几万亩良田,与“官田”合计,竟达八十多万亩,几乎占到了京营军田的一半。
按照户部的意思,这些田产应该正式收归朝廷所有,然后朝廷再卖给百姓,照常缴纳田赋。朱由检却拒绝了这一建议,因为他很清楚,普通老百姓不卖地就不错了,哪有闲钱买地?如果真这么干,这些土地只能卖给大地主。而这些人有的是办法少‘交’或不‘交’田赋,因此土地越集中,国家能收上来的田赋就越少。在对田赋制度进行彻底改革之前,朱由检是绝不会主动加剧土地集中的。
所以,他就以“京营军田不宜裁减,恐军心动摇”等冠冕堂皇的理由,把这八十万亩地仍留在军中,并依其用途划分为三种。
第一种是“安置田”,即所有并入三大营的秦兵,每人赐田一亩。这一措施可谓极大地鼓舞了原秦兵的士气,因为在理论上有了土地,他们就可以把家安在京师,就可以把家眷从陕西接到京师来住。京师的地理位置当然比陕西要优越得多,谁不想有个“北京户口”?秦兵为国家浴血奋战,如今得到皇帝这样一份优厚的“大礼”,自是感觉汗水和鲜血没有白流,对皇帝和国家更为忠诚。
第二种是“军功田”。从改编之后开始,不论是过去的秦兵,还是经过比武大会筛选而留下来的官军,只要在训练和战斗中表现卓异,立下军功,便有资格获得田产奖励。三等功奖励三分,二等功奖励一亩,一等功奖励五亩,特殊功勋从优叙议。
这一招又极大地调动了全体官军的积极‘性’。其实过去立下军功也有赏赐,不过都是现银,没几天就吃酒耍钱挥霍光了。现在赏赐田产,这可是能祖辈相传的,也更受到官军欢迎。自从公布这条规定后,三大营上上下下无不洋溢着一种期待打仗、渴望立功的情绪,一些原本害怕严格训练的官军,‘精’神风貌也焕然一新。
第三种还是“官田”,在八十万亩土地中仍占大头。这部分田产不属于任何军户,说白了就是由朱由检直接调配。
过去“官田”都是监军太监强迫官军为他耕种的,现在朱由检又照搬在秦王庄时的成功经验,出钱雇佣军户的家属耕种。有偿劳动和干了白干,积极‘性’当然大不一样,现在这几十万亩地已经按照朱由检的要求,全部种上了红薯,长势喜人。如果秋季正常收获,还可续种一茬马铃薯。
按照去年试种的经验,红薯的亩产约为八百斤,马铃薯的亩产约为七百斤。虽然这个产量比前世动辄几千斤的亩产差得还远,但比起过去种植小麦,每亩一二百斤的产量,已经算得上是超级丰产了。如果真能顺利收获,这两季收成就有八百多万石,不但军粮彻底无忧,还可以投入到京师粮食市场,把粮价一举打压下来!
至于那六万多“解甲军”,朱由检并没有让他们直接去干农活。除了修筑防御工事以外,他主要是让这些人修建基本农田水利设施。
京师附近有五条大的河流,分别为无定河、‘潮’白河、拒马河、温榆河和泃河,其中以无定河水量最大。由于朝廷财力不足,已经几十年没有治理过河工,这几条河流多次泛滥,尤其是无定河,因为上游桑干河水土流失较为严重,河水含沙量大,河道淤塞严重,被老百姓戏称为“小黄河”。
而朱由检一是有在泾阳修水渠灌溉农田的经验,二是得到了徐光启献上的《农政全书》手稿后认真研读,对徐光启的“农政重于农技”、“水利先行”等观点极为认可。所以他先命“解甲军”集中治理无定河,除了清淤、筑坝等常规措施以外,还大力开凿引水渠,并在低洼之处蓄起几座小湖。有了水渠和小湖的分流,无定河水水位大幅下降,通行洪水的能力大为加强。
其时京师百姓深受无定河之害,朱由检借着整顿三大营,把这一害也给治理了,自是深得民心,就连常与他对着干的东林系大臣也不得不由衷地赞叹。阁臣钱龙锡还赋诗一首,称颂朱由检治水的功德,其词如下:寿宫福地开嵯峨,高秋风日回熙和。羽骑初旋大峪岭,銮舆载指桑干河。
桑干之水何湍‘激’,触石萦岸迸沙碛。浊涨沮洳九百里,惊涛喷薄三千尺。
下濑骤如风雨声,廻‘波’忽变烟霞‘色’。重瞳一顾三叹息,何物汹涌如斯夫。
吾观此水仅衣带,犹然衍溢为民害。况复黄河天上来,百折狂澜趋渤澥。
异时平陆翻洪‘波’,泛滥不止如人何。美‘玉’长茭愁不属,金钱岁费何其多。
微臣稽首颂吾皇,儆予咨尔符陶唐。‘欲’笑秦王称得水,还轻汉武筑宣房。
真主一言雷霆疾,群吏百神胥受职。坐令陆海俱安澜,还见蒿莱成黍稷。川轮岳贡亿万年,休气荣光常四塞!
朱由检览诗龙颜大悦。钱龙锡又趁机奏道:“无定河本名桑干河,因其泛滥不定,故得‘无定’之名。今圣主治世,不惟河水,天下亦将大定,再以‘无定’为名,便有不恭之感。不如陛下为此河重新赐名。”
朱由检灵机一动笑道:“过去是‘无定’,现在定下来了,希望它以后也不要再泛滥,永远安定。京师不是有永定‘门’么?干脆就改名叫‘永定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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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二章 国债难销
对三大营的整编初见成效。几个月下来,披甲将士的战斗力有显著增强,“解甲军”也通过艰辛的劳动严肃了军纪,锤炼了意志,军田在有效的灌溉下长势良好。对将士和家属个人而言,收入也比过去增加了,所以在银行开办之时,才能一次‘性’存入五十万两。有了这五十万两垫底,再加上京师百姓踊跃存款,大明银行的储蓄业务算是开了个好头。
在贷款方面,同样进展顺利。由于大明银行的贷款利率明显比民间银号要低,商人逐利,想从银行贷款的人自然很多。不过按照银行规定,想贷款就必须提供比贷款额更高的抵押物,这一点让不少人知难而退,一些大商人则习惯了商业信用,觉得出物抵押未免栽了面子,因此宁肯不贷。
但是朱存棋的五洲商社和李自诚的陕西商帮,就不存在这个问题。朱存棋自不待言,李自诚早在几年以前,就知道朱由检借钱是必要抵押的。两大商会组织趁着其他商帮还在犹豫观望,很快与大明银行达成协议,以现有店铺做抵押,各贷出白银二十万两,并利用这一大笔流动资金迅速扩张,或是采购大宗货物,对各大商帮形成了不小的冲击。
不过受到直接冲击的,自然是那些民间银号。与大明银行相比,他们资金再雄厚,毕竟不可能有国家在背后担保,而且人手和‘精’力有限,也不可能去吸收普通百姓的小额存款。再加上贷款利率偏高,几乎在各个方面都全面处于下风。
但是民间银号也有两个大明银行所不具备的优势。一是有稳定的老客户,多少年合作下来互相信任,这是一笔非常宝贵的资源;另一方面,就是民间银号不需要抵押物,纯看商业信用。所以虽然感受到了大明银行的强大压力,民间银号还多在观望,并不打算马上在经营上做出什么改变。
朱由检倒也没有再采取进一步措施,去挤压民间银号的生存空间。虽然大明银行和民间银号在一定意义上来说是竞争对手,但各自的资金来源和服务对象不尽相同,完全可以并存。
朱由检也并不是想消灭民间银号,相反,他希望民办商业更加繁荣。即使是他一手创办的五洲商社,以后条件成熟时,他也打算将其拆分、‘私’有化,用良‘性’竞争保持整个社会的经济活力。只有那些关系到国家经济命脉的产业,才会始终保持国有。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与存贷款业务相比,国债的发行却非常不顺。朱由检给国债的购买设定了一千两银子的‘门’槛,他的目标很清晰,就是要那些官宦富商来购买。因为在几年之内,他要大把大把地‘花’钱,存款业务因为随时可取,就不能保证资金的稳定。而缙绅阶层有的是闲钱,让他们购买三年期的国债,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可是尽管朱由检将国债利率设得不低,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销售情况却是惨不忍睹。与存款柜台相比,销售国债的柜台简直是‘门’可罗雀,一连几天,每天只能卖出几千两。户部本来都计划好了这一千万两国债要怎么‘花’,现在却只能大眼瞪小眼。
朱由检也感到很郁闷,不过细一思索,再联想到自己推出大明银行时,满朝大臣‘激’烈反对的情景,心里也就明白了大半。其实说来也简单,士大夫阶层和地主、富商基本上是穿一条‘裤’子,大明银行动了地主商人的‘奶’酪,肯定会遭到士大夫阶层的抵制。老百姓和官军存款,他们管不了;但国债就是面向他们销售的,他们当然可以用不买的方式来表达对皇帝的抗议。
事到如今,朱由检也没什么好办法了。毕竟这是销售国债,不是抄家,他也不能强迫任何人一定要购买。无奈之下,他只得召集在京重臣,希望他们能做个表率,或多或少买些国债,以此带动下面的官员缙绅购买。
可是尽管朱由检说得口干舌燥,却没有多少大臣响应。孙承宗、王在晋、袁可立等几位老臣倒是以大局为重,愿意支持皇帝,但他们家财不多,最多买三千两,再多的银子也就拿不出来了。而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等新晋官员,虽然能理解朱由检的苦衷,但他们为官时间不长,官品又低,根本就没多少钱。这三位青年才俊一共才凑了一千两,以黄宗羲的名义买了一份。
至于其他官员,则找出种种借口来搪塞。要么说自己俸禄不高,家里人口又多,心有余而力不足;要么说刚刚在原籍购买田产房舍,现在还欠着别人的钱;要么就干脆说怕朝廷届时难以付清本息,与其三年后增加朝廷的负担,还不如直接不买。简直把朱由检气得手脚冰凉,可自己有言在先,购买与否完全自愿,他还真不能把这些人如何如之何。
相比之下,还是英国公张惟贤忠君爱国,二话不说就购买了国债十万两。他还要把名下的田产变卖了买国债,朱由检赶紧劝阻道:“张爱卿这就不必了,量力而行即可。”
张惟贤却不像朱由检那么能忍耐,这老爷子当着众人的面就发了火,怒斥众人身为朝廷命官,却不肯为皇帝分忧。他还直接点了定国公徐允祯与成国公朱纯臣的名,让这二人购买国债。虽同为“靖难四国公”,这两位可就比张惟贤差远了,吭吭哧哧不舍得掏钱,最后勉强各买了五千两,那脸简直比哭都难看。
结果朱由检耗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只卖出去十几万两国债。除了张惟贤这个大头外,只有周延儒和温体仁各买了四千两,韩爌和钱龙锡各买了二千两,其余个别大臣买了一千两,而来宗道、周道登等阁臣则是一‘毛’不拔。
散会之后,‘精’疲力尽的朱由检正呆坐在御座上发愣,却见温体仁仍留在殿中微笑不语,只得强打‘精’神道:“温卿可是有事要奏?”
“众臣明明有钱却不肯买国债,陛下一定很着急吧?”温体仁明知故问道。
朱由检听他话里有话,忙喜道:“先生可是有计教朕?”
温体仁却只说了一句话:“再过两天,全国‘花’魁大赛就要举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