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好东西要藏着
弘治帝很忙,忙着罢官、贬官。京察是整肃官场风气的手段之一,也可以是皇帝惩治不听话官员的手段。
直隶的饥荒像一个巴掌狠狠打在弘治帝脸上。他引以为荣的“中兴”,像泡沫一样消散。更是一盆冷水,泼醒了自以为是的弘治帝。
先皇过世前曾敞开心扉说出打算废他太子之位的缘由——担心生性软弱的他控制不了朝中官员。
太祖废丞相搞中央集团,要把天下大权收归于皇帝一人之手。太祖做到了,太宗也做到了。可之后几任帝皇总有欠缺。先皇扶持汪直建西厂,想收拢被蚕食的皇权。最终以失败告终。
弘治帝原以为做到了先皇做不到的事。残酷的现实告诉他,那只是他的痴心妄想。
朝廷上下看似有条不紊地运行着。刘健坐稳百官之首,以他的旨意行事。偏偏出了直隶饥荒。
后宫人员简单,一派和谐。但先有爱女离世,又有清宁宫火灾。
弘治帝想不明白,到底哪一环出了问题。
“皇爷,太子爷求见。”王岳在弘治帝停笔按捏鼻梁的时候适时的传话。
提到儿子,弘治帝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真切笑容。“让他进来。小皮猴不是忙着他的飞天梦吗,怎么有空来找朕?”
朱厚照一进来,弘治帝马上打趣,“朕可不知道刘首辅把人藏哪里了。照哥儿求朕也没用。”
“孩儿已经得到双联炼钢法,密云的炼钢厂正在筹备中。孩儿觉得对方是人才,好好培养说不定还能想出更有效率的炼钢法。”朱厚照摊手耸肩,“刘首辅把人藏起来除了浪费粮食还能有什么用?年纪大了脑子就是不活络。”
弘治帝熟练地朝儿子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臭小子,连当朝首辅也敢编排。朕还没找你算忽悠东厂抓人的帐。”
“父皇,您应该奖励孩儿!”朱厚照皮厚,一点也不在乎屁股上挨的巴掌。
“太宗建立东厂就是为了威慑官员。官员们深陷权利的漩涡,每日与自身**做抵抗,一旦意志力薄弱,就会遗忘多年读的圣贤书。东厂是悬在他们头上的刀,帮助他们时刻警醒,让他们在有生之年离圣人更进一步。东厂蛰伏不动许久,都快失去了震慑力。偶尔动一动,对双方都好。”
弘治帝乐了:“照哥儿敢和侍读官们说这些吗?小心被他们的口水淹死。”
“这些话当然只能和父皇说。”朱厚照咧开嘴巴笑,“孩儿还告诉父皇一个小秘密。孩儿让留在遵化的伍善又带出了一个匠人。此匠人发明了活塞式鼓风机,大大提高燃料的使用效率。”
弘治帝不知道什么是鼓风机,也不知道提高燃料的作用,尴尬地哦了一声。
“有了活塞式鼓风机,原本只能飞上枝头的鸡,现在能飞到空中了。下一次孩儿要人换上猪。等猪上天了,人也能上天。”朱厚照得意地晃着头。
古人讲究中庸之道。两个月亮世界流行枪打出头鸟。哪家有好东西不是藏着掖着!只有一种情况会提前说出来的,那就是融资。
就像囚牛宝钞一样,他还没建好纺织厂,没有支撑囚牛宝钞流传的实体经济。先把概念抛出去,从户部手上拿到免费的棉花等原材料。如果他不缺钱,又怎么会把水力大纺车和飞梭织布机的消息提前放出去!
如果大家都不知道,飞梭织出的布匹以低价突然出现在市场上,绝对能打得布商们措手不及,在极短的时间内占领市场。
大明的布商应该庆幸他是皇太子。他的目标是星辰大海,而不是区区一点银子。
弘治帝点点儿子的脑门笑骂:“就你鬼!”
“那是!”朱厚照或许没刘健、李东阳他们才高八斗,但就玩金融上绝对比他们高一大截。
看着儿子得意的笑脸,弘治帝瞬间想通了。既然他完成不了先皇的遗愿,那就全力帮儿子,助儿子把皇权揽在手中。
弘治帝扬起嘴角:“通政司送来南直隶急奏,江南百姓聚众闹事,粮食无法在规定的时日内送抵京师。”
弘治帝会借助京察下狠手,也和此事脱不开关系。一个直隶缺粮闹饥荒不够,他们还想把江南弄乱。简直胆大包天!
朱厚照不放心上:“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让他们闹下去吧。闹大了再换一批官员。”
两个月亮世界因为房价上涨、暴跌闹事的事多了去,最后不还是不了了之。资本的力量大起来能践踏世间一切法律,皇权难道还比不上资本?如果比不上,他就让皇权和资本绑定。
“照哥儿比朝廷上的大小九卿更能帮父皇分忧。”弘治帝老怀欣慰。
朱厚照狡猾地笑了笑:“孩儿和父皇站在同一立场上。有时候咱们对面的敌人就是官员。父皇,孩儿急需银子周转,您帮孩儿一个忙呗。”
“内承运库最后一点银子还留着给囚牛商行当储备金,再也挪不出多余的支援你。”
被缺钱困扰的明朝皇帝不止弘治帝一人。先皇时期内库缺银更厉害。先皇派出镇守太监四处捞银子,确实充实了内库。但同时也造成了很多不好的影响,加剧了官员和宦官的矛盾。
弘治帝一方面发现镇守太监横征暴敛只能饮鸩止渴,一方面为了维持仁厚的人设,召回了不少地方的镇守太监。于是内库的钱荒短时间内无法消除。
弘治帝甚至起了抄几个老太监家的念头。人选都已经选好了。只等时机一到便可施行。
“孩儿手下有人想出了提高海盐产量的办法。孩儿想租用盐场一段时间,会按照盐场以往的产量上交盐课转运使。只留下新晒盐技术增产的一部分。”朱厚照嘿嘿直笑。
弘治帝眼前一亮,此事大有可为。“能增产多少?”
“相同的人力条件下,至少一半吧。”
“多少?”
“一半!”
“朕这就把周经找来。前几日户部还在说盐场成本高,盐引卖的便宜。想要再次改革盐法。”
“周经会同意吗?”朱厚照没想到皇帝爹的一关轻易地过了。
“去年山东和直隶一样遭遇旱灾。直隶官员隐瞒不报,山东也不敢上报。”弘治帝冷笑,“现在山东布政使司找周经麻烦。朕下旨免了山东的夏粮,周经一定会同意的。”
第一百零七章 灯火通明的囚牛商行(求收藏,求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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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天的京师万籁寂静。临近早春,夜晚的寒气依旧砭人肌骨。
好在太祖大力推广棉花种植,寻常军士也有棉甲御寒。
二月有会试,各地举子已经赶来京师,不少人在前门大街的地方会馆落脚。又值京察,明里暗里的风波一直没停过。五城兵马司丝毫不敢懈怠,尽职尽责巡查大街小巷。
负责皇宫所在地的中城兵马司指挥王洵亲自夜巡,带人走在前门大街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三丈高的囚牛商行店招就像天际的北极星,指引方向。
“太子如此奢靡,也不见御史弹劾。”王洵盯着发出柔和光芒、驱散附近十米黑暗的招牌无所顾忌地说。身边的都是心腹,自是不怕把话流出去。
把店招弄得和城墙一样高简单,只要背后的东家势力足够强。但是要找到九颗龙眼大的夜明珠镶在店招四周,还敢挂出来示众的,也只有皇家了。
“招牌顶端最大的那颗是鼎鼎大名的成吉思汗夜明珠,其余八颗也都是元朝皇室珍藏。太子不忍珍宝在库房中蒙尘,拿出来让天下共赏之,算得上什么奢靡?”
有声音在幽静的大街上乍然出现。
“锵”,刀剑出鞘。
王洵喝道:“什么人!”
“王指挥,在下巡捕营提督官张桐。”一行着甲佩刀的甲士从昏暗的小巷内走出。
领头的张桐年约四五十岁,从五品镇抚司官袍外罩着齐腰甲。身边的人也都是京营校尉的着装。有别于普通的巡捕营衙役。
“张提督亲自带队巡视?”王洵堆起笑脸抱拳招呼。
张桐回了一礼,语气淡漠地回道,“王指挥不也亲自带队吗?”
打过招呼,各自带队往不同的方向离去。
巡捕营刚成立不久,夺了顺天府维护京师治安的职权,与五城兵马司的职责也有冲突的地方。上头划分不清,下头偶有纷争。平日两家人马碰上,总会互相讥讽几句。但往往五城兵马司的人占上风的时候多。
说到底,一个归勋贵武将管,一个归文官管。文官全面压制住了武官,巡捕营又是刚成立的,难免会吃亏。但张桐乃是英国公的家将出身。打狗也要看主人,王洵面子上总要客套一番。
囚牛商行的店招上镶嵌夜明珠,夜夜发出柔和的光芒。商行内每晚点灯,成为夜晚前门大街最亮眼的地方。仅是为了彰显它的与众不同。但今晚不一样。
囚牛商行空旷的三楼里临时摆放桌椅,五十名从内书房临时调来的小内侍们正在奋笔疾书。他们要连夜抄出一万份小报。
刘瑾和舒三一同站在三楼的窗前。借助店招的亮光,清清楚楚看到五城兵马司、巡捕营两方人马的身影。
“王洵,中城兵马指挥,其女为岐王正妃。乃是小爷圈出的黑名单中一员。”刚被朱厚照任命为《京报》金牌记者的舒三正在给刘瑾介绍。
舒三的腰上挂着一枚巴掌大的椭圆形铁牌,铁牌正面刻着“京报记者”,背面记下舒三的大名。铁牌由金边包裹,彰显记者的等级。
记者,不属于官吏,也不属于宦官序列,只是《京报》聘请的员工之一。舒三一领到就挂腰上,和另一块端本宫的腰牌分挂左右两边。因为《京报》登记在朱厚照名下,由他亲自担任报社社长。
刘瑾不负责情报,不知道黑名单的具体内容。他好奇地问了句:“王洵何处可疑?”
“按照惯例,亲王妃父亲若没有官职,朝廷会赐予五城兵马司的虚职。但岐王妃之父乃是实职。”舒三细声细气地说,“小爷罗列了京中所有与藩王有关的人物。只要查到其中一人有反常现象,都归入黑名单。名单随着情报的详实逐渐增多。”
刘瑾很快想明白:“小爷对太康公主的病故存疑,还是怀疑清宁宫的火灾?”
“小爷从未谈及。但,应当都有吧。反正我只管把小爷交代的事情做好。”舒三翘着兰花指道。
“傻!小爷让你用记者的身份四处跑动收集情报。我们人手不足,京师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小不了,总要有个先后。你要心中有数,哪些要费精力调查清楚,哪些只要知道个大概。记得时刻留意京师的大夫,或是谁家有人和公主同个症状暴毙的。”刘瑾细细指点。
舒三掩着嘴娇笑:“瞧我蠢的!亏得大哥提点。”
刘瑾、秦霄、舒三同时入的端本宫,本领各有千秋。在刘瑾的提议下,三人结拜为异性兄弟相互扶持。
这类情况宫里实属正常。舒三整理宫人名册的时候,被各种契兄弟、对食、干爹干儿子之类的关系弄得头大。宫里的关系错综复杂,借助御马监的人手,又在刘瑾的指点下,舒三在一个月里整理出名单。但每个人的详情只理了一小部分。这份成果倍受朱厚照赏识,给了他金牌记者的新职务。
“小爷用人不看资历,只看才干。做事用点心,将来有我们的好日子。”刘瑾瞄了眼小内侍们正在誊抄的京报有感而发。
第一期京报上的每一则新闻都是由小爷亲自撰写。刘瑾不识字,如今刚开始学。他让舒三把报上的内容逐字逐句读给他听。揣摩之下,深感小爷的足智多谋。
等天亮,刘首辅拿到卖报人免费发放的第一期报纸,会气得心梗吧?
二月一日,随着晨钟响起,京师内外城门开启。京师养济院内可行动的老人、稍大一点的孩子换上刚得的新棉衣,等候在囚牛商行的后门口。
刘瑾让人把两千份昨夜刚抄写好的小报均分到每个人手里。每人提前指定散发报纸的地方。一般都在官衙、学堂、酒楼、茶楼附近。另有八千份将由快马送出京师,分发到顺天府内的各家皇店。暂且由皇店的人帮忙发放。等京报报馆正式成立,会有专门送报的队伍。
“大哥,皇店的人会尽心吗?”舒三不放心地问。
小爷还没定下报馆的各级负责人,只是让大哥帮着打理第一期报纸。彩票虽被百姓追捧,但没什么权。报纸就不一样了。虽然舒三也不知道报纸好在哪,但却是小爷亲自操弄。囚牛商行排场弄得十足,小爷也只是交给宁公公管理,定了大致方向没怎么插手具体事情。报社将来一定很重要。
刘瑾很笃定:“只要他们不傻。定不会坏了小爷的大事。再说了,御马监请二弟到每家皇店指导阿拉伯数字记账法。我已经拜托二弟,让他今日辛苦一些多跑几个地方。”
刘瑾对报馆总管一职势在必得。
第一百零八章 京报首秀
二月初一奉天殿大朝,今日将宣布京察的最终结果。有资格上朝的官员一个不缺全都候在大明门口等待入宫。文武百官分列左右两列,宫门一开,文官将从午门东掖门入,武官从西掖门入。
在禁军把手的宫门口,突然间来了一群百姓。
爽朗的卖报声打破了朝班的宁静。
“京报,为您送达京师第一手消息。”
“朝政版块,权威报道,每一则新闻出自文渊阁。”
“时事版块,紧跟朝堂大事,出自五品以上贵人之手。”
“品读版块,本期会试主考官的读书心得。”
“军事版块,了解天下大势。”
“娱乐版块,八一八你所不知道的权贵高门。”
“科技版块,带你领略另一个世界。”
“京报京报,为官、从商、读书、生活第一指南!”
突发事故让文武百官惊疑不定。
守门的禁军在小范围内骚动后恢复威严,对接近官员队伍的送报者视若无睹。
首辅刘健从一个身高没他小腿高的幼童手里接过第一份《京报》。另一侧的英国公从头发花白、牙齿掉落、脸上皱纹多得能夹死蚊子的老人手里拿过第二份《京报》。
每隔五米左右,会有一个面色苍老、推算不出年纪的老者,或者不超过五岁的幼童向官员递去一张报纸。有胆大的官员接过,送报者退去。
送报纸年龄或老或幼,深受儒家礼法熏陶的官员对他们无可奈何。
李东阳排在刘健身后,隔了好一段才有官员拿到另一份报纸。
“首辅大人,可否先让我看看。我绝对没有把读书心得给过外人。”
由不得李东阳不着急。他和程敏政是此次会试主考官。主考官知道会试的考题。为避免麻烦,这段时间李府闭门谢客。据李东阳所知,程敏政倒是没避嫌,接见了不少同乡举人。这份《京报》用心险恶,以主考官的读书心得为卖点,必会受到举子追捧。不知是哪个胆大妄为之人弄出的。是想陷害他和程敏政吗?
被江瑢一事弄得头大的李东阳,不想在一个月之内递两次致仕折子。
刘健一言不发,只是微微抬起手。李东阳看着首辅克制不住颤抖的手,忐忑地接过《京报》。
《京报》和《邸报》很像。浓墨重彩的“京报”两字占据五分之一的报头。笔锋犀利、力透纸背,一撇一捺之间充斥着霸气。李东阳心一慌,好熟悉的字迹。
看到《京报》第一则消息标题,李东阳双眼瞪出,差点脱框。
“《谁说母猪上不了树》,俗话说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今天以后,这句俚语要改。在遵化冶炼厂匠人邓乌发明的活塞式鼓风机的帮助下,岁半的母猪上树了……”
有拿到报纸的官员忍不住大声读出头条消息。
听到遵化冶炼厂,不少知情者情不自禁看向站在文官队伍首位的首辅大人。
兵部尚书马文升破口大骂:“好一招偷梁换柱!”
很多人想问:这是承认首辅被太子殿下耍了吗?
瞬间,官员们知道《京报》为何人所办了。
除了胆大妄为的太子殿下,还有谁敢当面挑衅首辅大人。
“亏殿下想出让一帮老弱送报的馊主意。难不成还怕我等会为难送报人?”胡御史不忿。难道在太子殿下心中官员的品行堪忧吗?
都察院左都御史闵珪重重咳了一下:“胡大人,这篇《浅谈言官的嬗变》可是你所著?”
胡御史愣了愣,有同僚同情地递了份报纸给他。
“本人曾与胡御史品谈言官。胡御史言,人有好坏之分,言官同样如此。立国之初,朝中不乏一批为了皇帝成为英主犯颜直谏,甚至能死谏的言官。但时至今日,多数言官对官场**、官员怠政的风气不敢过问。甚至不少派到地方的巡抚欺压良善、勒索受贿。李广的贿赂名册上,都察院多少官员在册!呜呼哀哉!”
暴躁的胡御史一把抱起送报的幼童,厉声呵斥,“是谁在背后编排本官!”
“哇~”幼童放声大哭。
“胡大人消气,那么小的孩子知道些什么。”在同僚们的劝阻下,胡御史放了幼童。
但为时已晚。一个幼童哭了,其余的幼童跟着一起哭。年迈的老人也蹲下身子哭嚎。
大明门被哭声淹没。
一时间官员们手足无措。
“进宫!”一股气从刘健胸膛中炸出。刘健三步并作两步踏入宫门,像要把身后的哭声甩开。
李东阳收起报纸。品读版块上有一部分他的读书心得,他猜另一部分属于程敏政。粗粗一扫,其中有一处就是会试上的考题。李东阳怀揣着沉重的心入了宫。他打算散朝后和程敏政一起面圣。不能让太子搞乱会试。
遂安伯老脸涨得通红。他觉得前后左右的官员都在笑话他。娱乐版块上详细叙述了遂安伯府嫡长子一脉、他所在的嫡次子一脉为了爵位发生的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遂安伯敢用身上的爵位发誓,其中至少有一半以上是谣言。他绝对没有跪在梁兴面前叫干爹!谣言,都是谣言!
“遂安伯别生气。”惠安伯指着报纸上的白纸黑字道,“以上种种都为民间附会,汇总只为博君一乐。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遂安伯暴跳如雷:“他娘的信不信老子揍你!”
“够了!有胆散朝后去端本宫打一架。”英国公制止了一触即发的闹剧。
遂安伯丧着脸想哭:“国公爷,太子欺负人!”
“遂安伯都敢向太子的人下杀手,太子小小报复已经算是手下留情。换成是我,非得让你掉一块肉不可。”混在勋贵中的建昌伯目露阴霾。
建昌伯是张皇后的幼弟,太子的小舅。因为在宫里闹出了不好的事,许久没出现在朝堂上。张皇后靠“牛痘法”获得了大把大把的赞美,建昌伯顺势回归人前。
《京报》上,在紧随《谁说母猪上不了树》之后,是一篇科普“牛痘法”的文章。文章后附上连环画,能让不识字的人轻易看懂牛痘法的好处。
建昌伯决定散朝后走一遭端本宫,瞧瞧许久未见的外甥。
《京报》在官员中引起剧烈震动,在民间的影响更是巨大。
百姓们对母猪上树一事议论纷纷。大部分都不信。
结果,就在囚牛商行门口,从端本宫出来的内侍们在过路百姓的见证下,把一头半岁大的母猪送上了三丈高的招牌。
这下,母猪和《京报》都火了。
第一百零九章 讨价还价
弘治帝落座于奉天殿坍台的金座。一眼扫去,发现今日早朝气氛不对。
首辅刘健的脸色像严冬腊月里的冰雕。官员之间“眉来眼去”,似在交流着什么。
“发生何事?”弘治帝轻声询问李荣。
李荣低眉垂眼:“皇爷,小爷一大早命人给等在宫外的百官们送《京报》。”
弘治帝讶然:“《京报》?何物?”
皇爷不知道?
李荣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小爷弄出传递消息的报纸。昨晚小爷从内书房借人。趁着宫门未落锁全都送去囚牛商行。小的们连夜抄了一万份报纸。今早城门一开,有八千份被送出了京。”
内书房专门给宦官中挑出的聪明孩子启蒙。就像非翰林不入内阁一样,没经过内书堂启蒙的宦官进不了司礼监。内书堂请的老师都是翰林,教学态度绝对比文华殿内的侍读官严厉多倍。在内书堂读书的小内侍放宫外,至少也是童生的水平。
“哦,照哥儿提过一句。朕没放心上。邸报而已,百官为何这表情?”
弘治帝哦了一声,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实际上昨日弘治帝和儿子两人在御书房关门商量一个多时辰,都是有关“租用”盐场的事,并没有提其它。弘治帝是真的不知道报纸的事。但见李荣把内书堂的人借了出去,猜儿子定是故弄玄虚糊弄了李荣。
弘治帝不得不装做事先知道报纸的事。谁让儿子是亲生的,就算坑了爹,弘治帝也要捏着鼻子认下。
几乎看着弘治帝长大的李荣,岂能听不出真假?李荣哭笑不得。小爷也真是的!宫里就这么一位皇子,就算不打着皇爷的旗号直接开口借人,他敢不借吗?
但若是小爷要人,李荣一定会留意借人的意图。也不会一大早被《京报》呛了个半死。
李荣拐弯抹角地说:“《京报》的内容……估计惊到了大家。”
“你给他们讲讲这次京察的成果。”弘治帝迫不及待地催促,“拿一份让朕瞧瞧。”
李荣遵从圣意宣读此次京察结果:“罢免或调用官员1265人,杂职1303人。另有326人因年老、疾病等致仕……”
两京加上各布政使司的大小文官约在两万人左右。一次性贬官或罢免十分之一以上,其中又以京师脚下的直隶官员为最,实属罕见。
就在这奉天门,参与早朝的官员比正旦大朝的人数少了十分之一。
京师各衙门一、二、三品实权官员变动不大,下头的人动了再多也不怕。大明永远不会缺做官的人!
不说今科进士,光国子监等着做官的监生都有数百人。
此次空出不少四、五品官位,不管有资格的、还是没资格的,都想往上挪一挪。五品是一个分水岭。到了一定的年纪升不上五品,这辈子也别指望位列大小九卿。
李荣宣读的时候,有不少官员偷瞄正在读报的弘治帝。
有门路的人早已打听清楚京察的确切结果,他们更想知道弘治帝对报纸的看法。太子弄这么一出大戏,没人相信弘治帝不知情。就算太子瞒着,东厂的人也该报上去。
如果说太子弄出《京报》是为了挑衅刘首辅,那么弘治帝的目的又是什么?利用时事版块引导朝堂舆论吗?
先皇早期颇有明君之范,彻底掌握权力后建西厂、广开皇庄、任命传奉官、大肆派出镇守太监,令官员们寝食难安。登基十二年的仁厚皇帝,开始任用武官组建巡捕营、指使东厂抓人,会不会也是性格大变的前兆呢?
金座上的弘治帝把《京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甚至没遗漏纸缝之间的小广告。什么“白糖团购促销,一石起卖九五折”、“囚牛商行推出新式铅椠及配套纸张,可速写、易携带”,“买食盐去囚牛商行”,“买粮食别忘了去囚牛商行”……全都是推囚牛商行的。
最让弘治帝感兴趣的是最后版面上的彩票专栏,公布了彩票的收支。
彩票的本金是从寿宁侯手里均出的一万赏金银子。儿子通过彩票前前后后到手六千多石大米,一定程度上替弘治帝缓解了粮荒。第二期又有人拿走5000两巨额奖金。
根据以上三种情况,弘治帝推测儿子并没有在彩票中获利。因此弘治帝没过问彩票的收益情况。那一万两,就当买粮食了。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儿子反而从两期生肖彩票、多期时时乐中赚了2145两银子!本金没亏,还赚了?那上期中的5000两又是哪来的?东厂的人调查过,中奖之人的的确确从大明门前搬走了1000个50两的银锭,不是儿子请来的托。
散了朝一定要找儿子问清楚!
“皇爷,皇爷……”李荣轻声细语地呼唤。
弘治帝收起报纸笑问:“宣读完了?”
“是。”
“再读这本。”弘治帝从龙袍宽大的衣袖中抽出一本奏章。
李荣翻开一瞧,惊得哑了嗓子。奏折上的字,分明是皇爷亲笔所书!
“咳咳咳!”李荣清清嗓子,用比刚才更加洪亮的声音宣读奏折。
“不久之前,户部言长芦运司所鬻陈积盐课久而不售,是因为价太高的缘故,并请降价!原拟一等场每引价银二钱五分,降为二钱;二等场二钱降为一钱六分;三等场一钱五分降为一钱二分;朕已经从之。”
“盐铁乃国库税银之根本。国库空虚,户部不思开源节流,反而贱卖盐引!朕越想越觉得此风不可长之!”
“长芦有盐场二十。朕拟其一连同盐户一并出租。盐课转运司只管收租,租金以三年之内每月均产为基准上浮一成。产量增长,盐引降价,此长彼消,不影响税银收入。”
李荣刚念完,刘健立刻出列询问,“此奏折是皇上的意思?皇上打算租给何人?”
边说边把冰刀子一样的眼神射向寿宁侯与建昌伯。谁让国舅建昌伯突然出现在奉天门。
寿宁侯眼神无辜,天不怕地不怕的建昌伯回瞪。
“太子!”
“……”刘健沉默片刻,“上浮两成。”
弘治帝还价:“一成半。”
“两成。”刘健咬死不松口。
李东阳、谢迁被刘健忽视。
户部尚书周经一点也插不上话。
“如果产量上浮两成,至少租用两个盐场及其盐户。”弘治帝深思熟虑后道。
刘健同意:“租期一年,以观后效。”
“此乃朝堂,不是市集!”听不下去的胡御史出言讥讽。
刘健爆呵:“鸿胪寺官员何在!整肃朝堂纪律!”
胡御史被首辅独断乾坤的气势唬住。
看在首辅今日情绪不佳的份上,胡御史放弃理论。
第一百一十章 众人皆醉我独醒
其实胡御史说对了,朝堂就和市集一样,有商有量。
弘治帝和首辅刘健在一问一答之间,开了从未有过的出租盐场一事。看似轻而易举,实则背后早就谈妥了交易。
山东布政使雍泰因为即将上缴的夏粮打上户部。山东和直隶一样遭遇了旱灾,粮食减产。如果按照往年的田赋纳税,山东百姓会与直隶一样饿死一批人。雍泰因为上头有人打过招呼,迟报了山东的旱情。此次京察血洗了直隶官场。上头的人原先给出的承诺作废,急得雍泰顾不上京察,闹到了弘治帝面前。
弘治帝原想把事情推给内阁。既然当初有能力鼓动直隶官员欺上瞒下,现在就应该有能力擦干净屁股。三位内阁阁臣很冤,此事与他们无关,但他们职责所在不得不抗下所有。左右为难的当属户部尚书周经。他要听弘治帝,也要听内阁的。
弘治帝同意免去山东去年的夏粮,三方都有台阶下。周经也知道如今的大明其实不缺粮,粮食就像那啥一样,挤挤也就有了。
大佬们商定的事,自然没有下面的人置喙的地步。
盐引的价格降了下来,上交的产量多了两成。都察院怎么算,都没算出户部吃亏,更没人多言。只是派出胡御史盯住天津长芦盐场,怕太子苛刻盐户。
朱厚照原以为会花些时日才能搞定的事,两日内就有了结果。
朱厚照一高兴,借口肚子痛,单方面停了文华殿的讲课。
“张永,你来负责盐场。别忽略了盐户。用新式晒盐法能节省大量的劳力,多出来的盐户可以做其他事情。比如运输、调去榨甘蔗汁等。你要记住,劳力用好了也是一大笔财富!”
心花怒放的朱厚照一刻也不想耽误,恨不得手下的人今日就去接管盐场。
张永是宫里的老人。曾经在乾清宫伺候过宪宗爷爷。他调来端本宫没几年,一直挺低调的。朱厚照根据舒三整理出的宫人名册,把他找出来抬上去。不为别的,就冲着张永曾在宪宗爷爷身边伺候,熟悉很多成化朝得势的太监,尤其是伺候过万贵妃的人。
这宫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和成化朝得势的太监脱不开关系。当初有一部人与皇帝爹结怨,皇帝爹登基后为了仁厚的人设没有处置他们。他们光荣退休,隐居在京师继续发光发热。
突然被重用的张永一脸错愕,觉得难以置信。
“盐场增产,一是看风力水车,二是看盐池。你只需要听从本宫派去的工匠指导办事,并让盐户们乖乖听话便可。”朱厚照找了个借口搪塞。
不管在皇宫还是宫外,工匠的地位一如既往的低。张永还从没听说过宫里派出去管事的太监要听工匠的话。但小爷抬举匠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到解释了小爷为何会突然重用他了。因为他资历足,为人低调,平日和老木匠的关系处的相当不错。
不能叫老木匠了。应该称呼他为朱鲁班。老木匠是孤儿,之前的名字是内宫监一位少监给取的。老木匠根据朱厚照的描述弄出来水力大纺车和飞梭织布机。又根据朱厚照的异想天开,融合了风车和水车的概念,弄出了能把海水提取到盐池的风力水车。弘治帝一高兴之下,特赐老木匠国姓。
老木匠喜若癫狂。为了不负皇恩,特意以鲁班为名,激励自己赶超祖师爷鲁班的手艺。
这次朱鲁班与张永同行,指导盐场建风力水车。张永把朱厚照搪塞的话当了真,明里暗里都以朱鲁班为尊。在朱厚照不知道的情况下,匠人在端本宫的地位水涨船高,成了非常独特的一群人。
朱鲁班、张永刚离开端本殿,寿宁侯和建昌伯兄弟连袖而来。
“照哥儿一点也不像肚子痛的样子。”建昌伯当面拆穿朱厚照的谎言。
朱厚照脸皮超级皮厚:“刚蹲坑拉干净,现在不疼了。小舅不信可以去净室查看,里面味道浓郁得能熏死人。”
建昌伯皮肤白皙、俊朗非凡,看上去和长相秀气的朱厚照有三四分的相似。自打朱厚照出生,总有非皇后亲子的谣言。张皇后常召幼弟进宫,就为了甥舅两人待一起玩闹,以攻破谣言。建昌伯被家人宠坏了,又年轻气盛,很像两个月亮世界肆意的年轻人。朱厚照和他挺投缘,常能聊到一块去。
不过朱厚照非常鄙视建昌伯猥亵宫女的行为。不是因为冲撞了皇权,而是建昌伯做了身为太子的他做不到的事。宫里有一群水灵灵的小姐姐,他只能远远看着,连亲近的机会都没有。
都怪坑孙子的宪宗爷爷。宠什么女人不好,要宠从小贴身伺候、大了17岁的宫女!宪宗爷爷给后宫的女人们造成了无法磨灭的恐惧记忆。从太皇太后、皇太后到女官,那么多双眼睛全都盯着朱厚照,确保朱厚照接触不到一个小姐姐。在让朱厚照远离宫女这方面,深受万贵妃迫害的皇帝爹也是举双手赞成的。
建昌伯挑眉:“有段时间没见了,照哥儿嘴巴越发利索。”
“那是,不看看我小舅是谁!小舅一张嘴,能把御史言官气吐血。”朱厚照拱手表示佩服。
“嘿嘿嘿,照哥儿气人的功力远在小舅之上啊。亏你想得出《京报》的馊主意。”建昌伯甘拜下风。
朱厚照眼角一抽,他急不可耐地弄出《京报》,是见不得皇后娘全揽了牛痘法的好处。《京报》一出,能抢下一点风头是一点。
毕竟他还欠着二十四衙门太监们六万五千两的本钱。
他真不是会为他人做嫁衣的慈善人士。
朱厚照仔细端详大舅、小舅的表情,发现他们都没察觉他的真正用意。
他是该高兴还是该沮丧呢?
建昌伯打了半天哈哈终于暴露出了此次前来的目的:“照哥儿要租用盐场?”
“制冰技术流了出去,今年卖冰赚不了多少。”寿宁侯幽幽地补充一句。
“我要在密云建纺织作坊。两位舅舅可有兴趣?”朱厚照丑话先说在前头,“盐乃是朝廷专营的营生,两位舅舅碰不得。”
寿宁侯惊起:“照哥儿舍得把你捂得严严实实的纺织作坊交给舅舅们经营?”
“我早就说大哥想得太多。照哥儿是我们的亲外甥,有好东西肯定会想着我们。”建昌伯翘起二郎腿嘚瑟地道。
“大舅……”朱厚照用受伤的眼神看了眼寿宁侯,轻轻一叹。
独怆然而涕下的表情到位。
寿宁侯很自责,说了一通好话。
于是,甥舅三人围坐一起用了午膳,感情又进了一步。
最后,会面在友好的氛围下解散。
“小爷真的要把纺织作坊给寿宁侯、建昌伯经营?”亲眼看着朱厚照从无到有折腾出弘仁殿的黄献很不舍。
朱厚照无所谓:“纺织作坊交给谁管都一样。”
他有自知之明。他能无碍地租下盐场,和太子的身份脱不开关系。换个人要租,皇帝爹和刘健非得把对方整掉一层皮。
搞事业只是过程。
他搞《京报》、囚牛商行、奶茶铺子等等,主要是为了继承家业!
就像纺织作坊,真正的核心不在作坊,而是纺织机械。
只是看透的人几乎没有。
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滋味,真香!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不会无聊的太子
朱厚照养在深宫中,很难客观分析大明百姓、两个月亮世界民众之间的异同。片面地说,两者在面对未知事物时的表现相差不大。
大明百姓看热气球把猪带上天,和异世界民众看探测器飞向火星一样。普通人不关心猪怎么上天,只关心天上有什么东西。
朱厚照让高凤在人来人往的前门大街展示尚不成熟的热气球技术,很大部分为了关注度,一小部分为了推广科技。
在“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大明,大部分的聪明人跻身科举这座独木桥。负责科技研究的重担,落在位于社会中下层的工匠身上。除非为了生活所迫,寻常人不会选择当匠人。因为一旦入了匠籍除非祖坟冒泡,否则子孙后代都是匠籍。光这一项就能扼杀大明的科技进步。
朱厚照想用科技改变匠人的地位。想当然的以为大家看到母猪上天,会对弄出热气球的匠人报之以热情。为此,朱厚照特意让高凤给弘仁殿出去的匠人换上体面的新衣,身上穿金戴银。
结果全白瞎了。
就连受教育水平还算不错的皇帝爹,也跑来问他“热气球升上天,能不能见到天上的神仙”。
朱厚照真诚地回道:“天上没有神仙。如果有,‘玉皇大帝’在被人间帝皇宋真宗赐封的时候就该下凡发飙了。父皇,要不要孩儿送一个道士上天,让父皇册封一个活着的‘神仙’。从此之后,天上人间就真有‘神仙’了。”
两个月亮世界的航空局明确地告诉过朱厚照,天上没有神仙。风雨雷雪是星球表面云层、气流等的相互作用。
然而皇帝爹的反应让朱厚照伤心了。
屁股上挨了一顿打的朱厚照一脸悲愤:“民间供奉的神仙中很多都是后人敕封。像什么关公、门神之类的。父皇贵为人间帝皇,再封一个怎么就不行呢!愚弄百姓,不正是皇亲国戚、满朝文武的拿手好戏吗?”
弘治帝抬起了手又放下,再抬手再放下。反复三次后,撂下狠话,“太子禁足十日!不得踏出端本宫大门。十日之内,任何人不能探望。把门口的腾骧四卫都换上乾清宫守卫!谁敢把太子放出去,贬去守茂陵。”
朱厚照心中悲叹,这世道还让不让人讲真话了?
在大明推广科技之路任重而道远。
但朱厚照绝对不会退缩。
因为有一个偷偷翻身成功的伟大榜样珠玉在前!
士农工商四大阶层中,商人排在工匠之后。但大明商人已经凭他们的头脑和财富,抱紧士人的大腿,翻身后已经能做一小半的主,拥有了还算不错的社会待遇。
商人没有专门的商籍,属于民籍。商人子弟能参加科举。商人比普通人有钱。一部分成功的商人还是官员、权贵、宗室的座上宾。
“小爷,程詹事在宫外求见。”黄献小心翼翼挪到朱厚照身前。
被彻彻底底关了禁闭的朱厚照没好生气瞪他一眼:“父皇刚说不准任何人探视。君无戏言!让程先生回吧。”
程敏政定是为了他逃课找上门。或是为了刊登在《京报》上的读书笔记。反正不可能是来感谢他设计抓了江瑢。
“是。”黄献逃也似地离开。
“跑那么快做什么!本宫还能揍你撒气不成?过来!”朱厚照勾勾小指叫回了黄献,在他耳边小声交代,“让人打听一下寿宁侯、建昌伯进宫所谓何事。”
这一朝的宫里只有皇后娘一个女主人。以前皇后娘还把外婆接进宫中久住。两位舅舅更是宫里的常客。自打小舅做了坏事被前任乾清宫管事何文鼎打出宫,外婆和舅舅们无事不会入宫找不自在。何文鼎倒也不算白死。
……
程敏政、李东阳、刘健、英国公、遂安伯等多人被拦在端本宫外。对于弘治帝终于舍得下手教训儿子,他们表示非常不理解。
“难道《京报》真不是皇上默许的?”李东阳猜测。
刘健拂袖而去。
在刘健眼里,《京报》上那篇《谁说母猪上不了树》是件无伤大雅的小事。太子的手段放在官场并不算高明。刘健吃闷亏,因为他根本不重视匠人,不会在匠人身上费心思。刘健拦下匠人,是想让太子明白,朝廷的东西未必都属于皇家。例如皇宫奢靡花费过度,户部会拒绝弘治帝调太仓银的无理要求。
太子使手段得到想要的匠人,反而说明太子明白国家和皇家的区别。只要太子明白这点,哪怕让刘健把面子扔地上被万人踩,刘健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刘健来找太子,是想问清楚《京报》刊登的彩票收支。太子真的在一个多月内赚了两千多两银子、六千多石大米吗?太子又是如何做到的?如果有可能,刘健想看彩票点的账本。据他所知,太子非常重视账本,御马监甚至在太子的督促下完善账务登记。
《京报》以及母猪爆火了一日之后,第二日便少人有再提。
朱厚照经历了几次,早已看穿京师百姓“喜新厌旧”的本质,倒也没在意。
毕竟二月初二龙抬头,是大家社日祭祀的日子。皇帝爹率领百官在正阳门西南的先农坛祭祀先农神。
被禁足的朱厚照无缘参加。难得一次可以光明正大出宫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
“小爷,江南的税粮不能送到京师的消息在百姓中传开。今日京师的粮店被抢购一空。是否暂缓囚牛商行出售粮食?”高凤在司礼监听到消息,马上赶回了端本宫。
无聊的哈气连天的朱厚照眼皮子微抬:“在父皇祭祀先农神的时候放出京师缺粮的消息,真当父皇是面团脾气?传我的话,让囚牛商行立刻开卖粮食。”
“只接受囚牛宝钞买粮。按太祖的规矩来,两石一钞。”本想龙傲天的朱厚照怂了,马上补了一句。
高凤满脸担忧,忍不住多问了句,“小爷手上的粮食能顶得住吗?”
朱厚照盘算一番,年前送到户部的囚牛宝钞至少还有7000多贯没有收回。不知道户部手里捏了多少,官员手里又有多少。万一有人发疯拿出来都买了粮,他还真顶不住。
他伸了伸懒腰,起身舒展四肢,顷刻间变得生龙活虎。
太子的身份有个无可比拟的优势,永远都不会无聊。
“把宫里免费支援的物件都摆上。我就不信官员们能顶住诱惑。”皇宫里不缺名家字画、文房四宝、玉石把件、兵器等等。朱厚照针对文武官员的喜好,特意从堆在一旁积灰的物品里挑了不少摆到囚牛商行。
朱厚照打起精神,准备掏空官员们口袋里的囚牛宝钞。
可京师作为大明的政治中心,谁又能把一切牢牢掌握在手中?
第一百一十二章 弘治帝晕倒
弘治帝在坤宁宫大发脾气,张皇后正用女子独有的温柔细语安抚。
二月初二祭祀先农神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结果当日传出京师缺粮的消息,内外城所有的粮店被抢购一空。哪怕弘治帝性子温和、胸襟宽广,此刻也怒发冲冠。
“他们故意挑今日散布谣言!怎么着?报复朕罢免一堆官员?天下什么都缺,缺银子,缺能打仗的将领,偏偏就是不缺当官的人!”弘治帝重重一拳砸向黄花梨桌面。
“祐哥!”张皇后一声娇呼,眼泛泪珠。她紧紧把弘治帝的双手捂在胸前:“祐哥是皇帝,谁让你生气就处置谁,万不可拿自己的身体出气。”
类似的一幕十三年前发生过很多次。当时弘治帝还是太子,张皇后刚嫁进宫。万贵妃前猛吹枕头风,想让宪宗改立兴王为太子。万贵妃死后,悲伤的宪宗易储的念头更加强烈,更是在朝堂上提出改立太子。
在那段时间里,弘治帝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在外要保持储君的风度,不能让宪宗抓到一点错处。宫里到处是别人的眼线,回到东宫的弘治帝也要表现得体,不能流露出只言片语的不满。唯有关上房门,只剩下夫妻两人时,弘治帝才能用敲桌子、砸墙等自残的方式解压。每每这时,张皇后都会用身子当肉墙,阻止弘治帝的自残。
“当上皇帝又如何?依旧不能事事顺心。”弘治帝扯下头顶金丝绕成的翼善冠,“朕既不能让炜儿健健康康,也护佑不了秀荣。朕是个失败的皇帝。朕不如父皇!父皇至少护了万贞儿一辈子。”
弘治帝眼眶泛红。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提到早夭的儿子和女儿,张皇后的心都要碎了。她怀胎十月、付出诸多心血养大的孩子,说没就没了。张皇后想嚎啕大哭,眼角余光却瞄到相公头顶秃掉的一块。她立刻振作,此刻容不得她矫情。相公虽贵为九五之尊,但在娘胎里便吃了大苦头。打小头顶有一块长不出头发。有人说是强灌堕胎药留下的伤痕。张皇后心疼死去的儿女,也心疼自家相公。
张皇后强忍眼泪和心中的酸楚:“祐哥,是炜儿、秀荣和我们有缘无份。我们还有照哥儿。”
不这么说,张皇后还能说什么?抱怨先皇当父亲不称职?还是……
张皇后靠上弘治帝的胸膛:“人生在世不称意之事常有。就算做了神仙,也有神仙的烦恼。今生能遇见祐哥,已是妾身前世修来的福气。妾身别无他求,只求此生能与祐哥常伴。”
“秀秀!”弘治帝抱住皇后不再纤悉的腰肢,满心满眼都是温柔。只要怀里抱着秀秀,他就有家。皇宫因为有秀秀和照儿在,才是家。
“皇上。”
李荣洪亮的声音非常不合时宜地在殿外响起。
弘治帝徒然变色。没有要事,李荣不会跑来坤宁宫打扰他和皇后的私下相处。
张皇后自然也知道。她熟练得替弘治帝梳头,为他戴上翼善冠,送他出了坤宁宫。
等到望不见张皇后的身影,弘治帝一脸冷峻地问,“又怎么了?小舅子又闯祸了?”李荣不愿在坤宁宫开口,必是与皇后有关。
“与寿宁侯、建昌伯无关。而是……而是有人在大街小巷贴出揭帖弹劾徐琼徐尚书。”事发突然,李荣也是千头万绪。
弘治帝不得其解:“徐琼?他正在家休养,有什么可让人弹劾的?”
去年又是清宁宫灾,又是公主故去。身为礼部尚书的徐琼忙得脚不沾地,有一日上朝时当场晕倒。至今在家休养了小半年。
李荣低下头,恨不能把整个人藏起来。
“揭帖上直指徐尚书两大罪状。其一,尸位素餐。身为礼部尚书不规劝皇上纳妃;以蔚悼王的同等规格下葬太康公主。其二,得位不正。花甲之龄纳皇后庶姐为妾,以裙带关系入九卿之列。”
揭帖明面上弹劾徐琼,实质上直指张皇后。
“混账!”
弘治帝怒从心起。情绪一激动,全身血液直冲脑门,眼冒金星,身体软软倒下。
“皇爷!”李荣肝胆俱裂,“传御医!”
……
正在新华阁内纸上涂鸦,打着草稿琢磨如何掏空官员钱袋的朱厚照,被剧烈的敲门声惊起。
谁他娘的敢在端本宫撒野?
朱厚照气冲冲开门,但见萧敬和身披软甲的宁瑾一同站在门外。他们身后,是一群手持兵器杀气腾腾的腾骧四卫。
要不是高凤也在,朱厚照以为他们要劫持他造反。
“皇爷晕倒,请太子爷速速前往乾清宫主持大局。”萧敬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
朱厚照惊得如五雷轰顶:“父皇!”
他撒腿向乾清宫的方向冲去。练了大半个月的扎马步初见成效,把体格健壮的腾骧四卫甩在身后。养尊处优的萧敬和宁瑾被远远抛下,侍卫长王钦和六尺高的汪莫紧张地护在左右。
乾清宫周围戒严,当值的大汉将军都围在四周。
朱厚照一路畅通无阻跑到安置在东暖阁的皇帝爹床前。
皇后娘六神无主坐在床头。
太医院院使、院判、御医等轮流把脉。时不时交头接耳。
但见皇帝爹双眼紧闭,脸色苍白。
朱厚照心一慌,手搭上皇帝爹的脉搏上。脉搏有力,脉象……心跳每分钟在80上下。
肯定不会有大碍的!
他当然不懂医术。出于好奇翻看过几本医书,学了几天把脉便没了兴致。
“父皇得了什么病?”朱厚照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全身毛发炸开,以审问般的语气诘问御医。
他对宫里御医的感官非常不好。清宁宫灾当日他差点死了,御医却什么都没查出来。
院使王玉谨慎地开口:“皇上有目眩之旧疾。诸风掉眩,皆属于肝。所患眩晕者,非外来之邪,乃肝胆之风阳上冒耳。六淫外感、七情内伤,皆能导致。”
能不能说人话!
朱厚照眯起眼,双目透出寒气。
“来人,把御医们分为三组,分开看管,不得相互交流。让他们分别给父皇诊治。每组各给出诊断和药方。哪组出问题,一组人连坐。”
“陈宽,命东厂半个时辰内寻来京师所有大夫。分别记录他们每一个人的诊断和开出的药方。比对三组御医们给出的结论。”
朱厚照警告意味浓重:“太医院不留庸医。能力不足尚可全须全尾地辞官离去。若是出于明哲保身,整一些吃不死、也治不了病的药方,以谋逆罪论处。”
关键时刻,他也能杀伐果决。
这或许是老朱家骨血里自带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杀人诛心
人生的唯一依靠倒了是一种什么体验?
这得问一眨不眨盯着昏迷中的皇帝爹、整个人处于失魂落魄状况的皇后娘。
至于朱厚照?
以孤儿的身份活了36年,把自立自强刻入灵魂深处。从不会把任何人作为依靠!
事实虽然如此,但有人负重前行为自己撑起一片天地的感觉很棒。就像,就像花别人的钱大肆购物一样。皇帝爹事无巨细照顾了他八年,让他享受了被人关爱的滋味。往后余生,他会接替皇帝爹,撑起一家人头上的天。
“大夫辛苦了。事出突然,今日惊吓到了大夫,这是本宫的歉意,请老大夫收下。”
朱厚照双手递上尚服局绣娘缝制的精巧荷包。荷包里装着拇指甲大小的金豆子。每一位被东厂从宫外“请”来的大夫,在单独给弘治帝看过病、留下药方后,都会收到朱厚照亲手奉上的诊金。
进宫前胆战心惊的大夫,受到太子隆重接待,出宫后总不免脚步发虚、飘飘然。太子殿下明明是位如玉无双公子,哪有传言般的不好相与。
一旁急急赶来想主持大局的刘健,出神地凝视仿佛瞬间换了个人的小太子。
小太子和大夫说话时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挂上文质彬彬的笑容;语气温文尔雅,令人感觉如沐春风。
若是换成只见过弘治帝、未接触过太子的人,谁不说一声太子与弘治帝如出一辙。
但刘健已经和软禁在偏殿中御医交谈过,知道太子如何对待他们。也看到宫里禁军持刀把守在每一座宫殿前,但凡有人无故离开规定的地方,拔刀索命,毫不留情。
皇宫在太子一条条清晰明了的指令下,变得格外安宁和规矩。
完全无需刘健控制局面,刘健也根本插不上手。旗手卫、金吾卫、羽林卫还会卖首辅的面子,腾骧四卫压根不搭理除太子之外的任何人。
朱厚照的临场反应,让本就认为他或许能行的李荣、萧敬、宁瑾等人再一次刮目相看。李荣等宫人自觉地听从朱厚照的命令行事。
“太子爷,宫外请来的59位大夫全部就诊完毕。每份诊断、药方都在这。”萧敬毕恭毕敬地呈上执笔书写的卷宗,“这是三组御医给出的药方。”
朱厚照快速浏览。过目不忘的天赋此刻发挥的淋漓至尽。
“王院使手上还是有真章。就用王院使的药方。”朱厚照经过比对,从中挑选出一份方子。
“母后,孩儿想从坤宁宫、端本宫、司礼监各选一人一同煎药。母后认为可否?”朱厚照轻声细语询问张皇后的意见。
《史记》、《左传》、《三国志》、《晋书》、《宋书》、《隋书》等众多的史书警醒朱厚照,此刻再怎么小心翼翼也不为过。
张皇后茫然地抬头:“一切都以照哥儿的意思做。”她只想守着祐哥,其它什么都没心思管。
朱厚照给了李荣一个眼神,李荣亲自去办。
确定皇帝爹只是因为情绪激动引发目眩昏迷,朱厚照总算有心思管理其他事物。
在法制健全、社会发达的两个月亮世界,每一次政府换届或大型企业更换董事长,不可避免导致局势波动。更何况是没有人权、崇尚暴力的封建社会。
此生不用努力就能一步登天的朱厚照,岂可容忍有人把自己的一手好牌打的稀巴烂?
“刘首辅,李阁老、谢阁老何在?”朱厚照问。
刘健是首辅,不是丞相。
皇帝爹倒下,朝政需要暂时交给内阁。
是内阁,而不是首辅一人。
刘健瞬间明白了朱厚照的意思。他拱手沉声道:“皇上昏迷的消息传了出去。于乔与宾之两人正在安抚朝臣。英国公前往京营坐镇。”
朱厚照走出东暖阁,背着手站在乾清宫的坍台上极目四望。
乾清宫外,气氛凝重。空气里充斥着肃杀之气。
还有一丝的血腥味。不知道哪个宫里的人在乾清宫外张望,被一丝不苟执行朱厚照命令的李清当场斩杀。
“宫门关了?”他问。
宁瑾快步上前回禀:“已经关闭,除非持有太子爷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朱厚照凉凉地看了眼陈宽:“陈公公,好好查一查出事时出宫的人。明明封锁了消息还能传出宫外,人才啊!东厂可不能错过此等人才。”
陈宽躬身回道:“奴婢立刻去办。”
“唔。顺便让东厂把父皇气病晕倒、本宫监国的消息张贴在揭帖的下方。别让人把揭帖撕了,本宫要它一直贴在那!”朱厚照不紧不慢地说道,脸上笑得如沐春风。
太子监国需要皇帝的首肯,也要有百官的承认。身为皇帝爹唯一的儿子,朱厚照不用在乎这等小事。至于有人站出来质疑,不过是诏狱多关一个人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陈宽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一直蹿到脑门。
“是。”陈宽一点也敢耽搁,马上小跑着离开。
不知道朱厚照要做什么的刘健眉头深锁:“殿下此番作为,不怕百姓们恐慌吗?”
“信息不透明才会引起恐慌。本宫大张旗鼓召京师大夫入宫,又把他们放了出去。百姓们迟早会知道父皇无碍。”朱厚照自信地道。
呵呵!如果现在的他连操纵舆论都做不到,两个月亮世界一帮老铁的重金打赏,算是都喂了哈士奇。
刘健质疑:“皇上目眩而已,太子是否小题大做?”
他不赞同太子公布弘治帝的病情,更是反对请民间大夫给弘治帝看病。皇帝的身体状况一向是最高机密。有时候朝政不稳,皇帝归天都会秘不发丧。让人知道弘治帝体弱,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朱厚照一眼微闭、一眼微睁,斜眼看向刘健,嘴角带上若无若有的笑容。
“刘首辅,本宫曾看过一则野史。说的是有人太讨厌范仲淹,又碍于刑不上士大夫的规矩杀不了他。于是把他多次贬官,每次都弄去环境恶劣的地方,让他活活累死。”
“本宫还听过一句话:杀人诛心。让一个人长时间处于压抑、焦虑的环境下,用言语欺凌或是冷暴力,把人弄崩溃,造成生病或是自杀。”
“杀人并未只有见血一个办法。”
朱厚照突然笑了,笑得肆意张扬。大笑声引得禁军们纷纷侧目。
“杀人诛心,本宫也会。”
这句话在乾清宫上空回荡着。
刘健与在场的很多人,多年之后依旧难以忘怀太子今日的笑声。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嘴狗粮
弘治帝在半夜短暂地醒过。见到身边的妻儿,交代李荣帮助儿子维持局面,又睡了过去。等彻底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日中午。
朱厚照不懂医,不知道“目眩”在两个月亮世界属于什么病。医术尚且说得过去的太医院院使王玉建议皇帝爹修身养性,今后情绪波动还会再次昏迷。神医华佗在世,也不敢确保下次昏迷时能正常醒过来。很有可能会中风。
越听越像爆血管。是高血压吗?的确需要注意。
皇帝爹应该早知道了。所以不纳妃,沉迷于道家斋醮。可身为帝皇,又怎么可能什么都在意呢?
“祐哥你终于醒了。”张皇后喜极而泣,不顾朱厚照在场,紧紧抱住刚醒来还懵着的弘治帝。
弘治帝缓了缓神,语气柔和地安抚,“秀秀别哭,我没事。也不会让你有事。”
被塞了一嘴狗粮的朱厚照抬头凝视东暖阁的房梁。金丝楠木房梁上的彩画画得真传神。
“娘娘,是否要请院使给皇爷请脉?”李荣打断了夫妇俩的柔情蜜意。
张皇后擦干眼泪,马上让李荣宣王院使进来。
李荣看了眼朱厚照。
朱厚照继续抬头看彩画。龙爪劲道有力,龙眼透出神采,整条龙活灵活现,仿佛真的存在于世间一样。
李荣躬身后退,很快,王玉和他那组御医都来了。
看到清醒的弘治帝,担心受怕的王院使老泪纵横。
太子从几十张方子中选了他开的药方。灌了药的弘治帝醒了一盏茶的功夫又昏迷。太子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死人一样。今日弘治帝再不醒,他怕得横着出乾清宫了。
在清宁宫灾时救治伤员得力,和东宫多人关系深厚的御医刘文泰分在了王玉一组。在遭遇过被太子迷晕的尴尬情形后,再一次见识了太子的另一面。刘文泰戚戚然,不敢像从前一样找机会凑上前刷个脸熟。太子真的与詹事府众人说的一样,不好相与。
随和的弘治帝察觉御医们死里逃生的情绪,问了李荣缘由。
李荣挑了最重要的几点,三言两语叙述了一昼夜间发生的事。
哭笑不得的弘治帝数落儿子:“王院使医术高明,朕信得过。照哥儿别乱折腾。”
王玉听了这话,激动得又要哭一场。
朱厚照扫了一眼,语气冰冷,“孩儿觉得父皇应该好好整肃一下太医院。孩儿不相信巧合。昨日出现的巧合人为的痕迹明显。这场局的起点,必定是太医院泄露了父皇的脉象,让人寻到父皇的弱点。”
王玉和刘文泰听了双腿打摆子。京师的流言很多,其中一个提到“太子类太祖”的流言,他们已经坚信不疑了。
弘治帝脸上神情一凝。
张皇后责怪地看向朱厚照,毫不客气责骂,“你父皇刚醒,现在最重要的是调理身体。本宫见照哥儿指挥有度,此类小事就由你去操心,别打扰你父皇休息。”
又对弘治帝道:“朝政上有三位阁老担着。皇上安心养病吧。”
张皇后比任何人都关心弘治帝。尤其是知道弘治帝因为她气急攻心之后,整颗心都挂在弘治帝身上。夫妇俩平日关上门相处习惯抛去宫里的繁文缛节、身份规矩,忧心忡忡的张皇后此刻也顾不上其他,说话直来直去。
后宫不得干政。万贵妃在世时,不知道有没有让宪宗把朝政交给阁老、内务交给太子的胆子。
偏偏弘治帝就喜欢张皇后直白的性子。想什么说什么,不用费心猜忌。
“好,都听秀秀的。”眼里泛着柔光的弘治帝把闺房之间的昵称脱口而出。
张皇后羞红了脸。
被狗粮塞到撑的朱厚照一脸木然:“孩儿明白了。孩儿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母后。”
刚李荣提到他从宫外找来大夫瞧病、下令各宫宫人不得擅离岗位、腾骧四卫接管几处宫门,宫里死了十几个不懂规矩的人,皇帝爹神情不变。听到他让东厂保护好揭帖,嘴唇一抿、眉头微皱,这是不满了。
皇帝爹对他公示监国的事没表示出任何反对,却对不处理暗讽皇后娘的揭帖颇有微词。拥有察言观色特级职称的朱厚照,哪能领会不到皇帝爹顺从皇后娘的深意。
听到朱厚照直白的话,这下连弘治帝的老脸都红了。
“照哥儿别折腾得太过。”弘治帝不放心地交代了一句。杀人诛心之类的话,从刚九岁的儿子口中听到,总觉得相当怪异。
朱厚照睁大真诚的双眼,指着一脸憨厚的小脸道,“孩儿做事,向来以理服人。现在是有人打破规矩做坏事,孩儿准备用同样的手段报复回去。算不上折腾。”
“父皇,孩儿懂得‘规矩既是束缚,也是保护’的道理。大人们不可能不懂吧?”朱厚照笑问。
弘治帝大受震动,努力抬起上半身,在张皇后的搀扶下靠起。出神地望着自家儿子,幽幽一叹,“照哥儿一夜之间长大了。”
朱厚照拍着瘦弱的胸膛保证:“孩儿会努力长大,长成参天大树护父皇、母后周全。”
弘治帝闭了闭眼,把快要沁出眼眶的泪水收回。
妻贤子孝,夫复何求!
“去吧~”口吻仿佛平日里允许儿子上屋揭瓦一样平常。
“父皇保重身体。”朱厚照作揖后退下。没有留下吃狗粮、继续刷孝子的声望。
他们父子之间不用这等虚情假意。
“李荣,你和韦泰去内阁盯着。让萧敬跟着照哥儿行事。”
以上这句,是王玉、刘文泰听到弘治帝醒来唯一一句可以和朝政沾边的话。此后一段时间,弘治帝真的专心养病,再也不过问朝政。
三天后,三组御医中有一组人全员被下了诏狱,又从民间大夫中选出三位充入太医院补齐御医人数。王玉、刘文泰再也没心情关心其他了。
尤其是被卷入过王恕、丘濬之争、善于钻营的刘文泰处处谨小慎微,主动留在乾清宫当值,不敢踏出乾清宫一步招人怀疑。
“揭帖区有人匿名举报宸太妃是扬州瘦马,被杭州镇守太监章寿收为养女送入宫中。”
从坤宁宫调来的贾司药一边盯着煎药,一边找话题和刘文泰、黄献、戴义聊天。
朱厚照规定每次煎药都要由司礼监、坤宁宫、端本宫的人同时在场。刘文泰正好轮值休息,不敢在乾清宫随意走动,主动给自己找事做。
刘文泰不敢接话,给快熬干的药锅里添水。宸太妃邵氏是兴王、岐王、雍王三位藩王的生母。先皇曾想改立兴王为太子。
“贾司药的消息滞后了,今日最劲爆的消息是有人贴出‘商税加半,田赋减半’。”黄献纠正道。
刘文泰手一抖,洒出的水差点熄灭炉火。
第一百一十五章 揭帖栏
二月二龙抬头当日,在京师百姓涌去粮店抢粮的时候,开在京师内城九门附近的彩票点,被同时贴上了揭帖。揭帖揭露礼部尚书徐琼的两大罪状。
至此揭开了弘治十二年黑色二月的开端。
京师热议徐琼、偷偷摸摸隐喻张皇后的时候,弘治帝昏迷的消息如惊雷一般传遍天下。
大明上下恐慌之情还没有蔓延开,彩票点被撕下的揭帖重新粘上,其后附上太子监国的重磅消息。
九岁的太子能监国吗?
朝野内外并不知道太子是否有履行监国的能力,但京师的局势并未发生动荡。皇宫稳妥,朝堂安稳,京师与平常无异。
一日后,弘治帝醒来。
官员们没有在奉天殿坍台上见到清醒的弘治帝,没有看到太子监国消息被撤下的痕迹。等了半天,等到了朝阳门有运粮队伍络绎不绝送粮入囚牛商行。
京师缺粮的谣言起源于户部的一则通告。户部通告京师官吏,二月俸禄取消禄米改发囚牛宝钞。直隶有资格食廪的生员、秀才、举人等同样接到官府通知,二月的廪米取消,改成囚牛宝钞。
不知怎么的,传出去变成了京师缺粮。年前缺粮饿死人的消息太吓人,造成了京师百姓恐慌性抢粮。
看到一麻袋一麻袋的大米运抵囚牛商行,人群中有人猜测户部取消禄米、廪米的原因在此。
很多人说,京师不缺粮。不然弘治帝也不会取消山东去年的夏粮。江南的粮食运不来,不还有湖广嘛!
百姓围观时,有一个麻袋从脚夫的肩上掉落,洒出一地的大米。囚牛商行装不下,紧急联系总督仓场,把大部分大米暂存在皇城四仓的东安门仓。有官吏能证明存入东安门仓都是货真价实的大米。
为了澄清虚假消息,彩票点宣布生肖彩票、时时乐不再接受大米和宝钞购买。
因为突发事件,购买生肖彩票的日期从二月二日延长到二月五日。从粮店抢米回家,手持一叠宝钞等候在彩票点期待中奖的百姓不满了。彩票点前围了数千人!
为了避免在特殊时期发生意外事故,彩票点马上收回新的规定,恢复大米和宝钞购买彩票的权利。缺粮的谣传下,几乎没人会用大米购买彩票。彩票点收到了全是大明宝钞。
一张彩票二十文,或者五贯宝钞。有钞户私下以十五文打包价出售五贯宝钞。相当于一张彩票只要十五文!不傻的人肯定用宝钞买彩票。
买彩票的同时,是不是看到蒙面戴斗笠的黑衣人贴上新的揭帖。
有人故意把影射张皇后的揭帖贴在彩票点。太子反其道而行,在彩票点旁树起一块一丈见长的木板,命名“揭帖栏”。提供浆糊,专门用来张贴揭帖。有东厂番子在揭帖栏徘徊,不是抓贴揭帖的人,而是撕去揭帖的人。
“我要揭发粮荒背后的真相。没听说京师的大小胡同里有饿死的人,只感受到年前回落的大米又涨价了。诅咒哪些缺德抄高粮价的商人,咒他们生儿子没屁眼!”
揭帖栏的内容五花八门。有文绉绉的锦绣文章,也有满是脏话的大白话,还有讽刺连环画。无一例外,九门旁九个揭帖栏最上面的,都是最早期弹劾徐琼的揭帖。不过看多了揭帖,那张的内容也就那么回事。新的揭帖更有看头。
“瞧,又有人贴新内容了。”
人群中有识字的上前给众人宣读:“宸太妃曾为扬州瘦马,被杭州镇守太监章寿收为养女送入宫中。”
“卧槽!”
“扬州瘦马是什么意思?”
“比青楼妓子高一级的那种女人。”
“什么!青楼女子当上了先皇的宫妃!”
“何人胆敢诽谤皇族!”特意赶来此地巡查的中城兵马指挥王洵听到有人议论,冲进人群中要把说话的人揪出来。
“朝廷命官无辜打人!”
“救命啊!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巡捕营提督官张桐正巧赶到阻止:“王指挥,你在做什么!”
“抓诽谤皇族之人。”彩票点人太多,王洵闹得鸡飞狗跳还没抓到人。
张桐沉声问:“证据呢?”
“在场很多人都听到。”王洵吼道。
“没人诽谤。”
“我没听到。”
“……”人群一堆否认的声音。
王洵气得七窍生烟:“听到的站出来!本指挥重重有赏。”
结果现场没一人出来指证。
王洵知道议论的源头在哪,冲到揭帖栏准备撕下揭帖。
突然有人无声无息靠近:“王指挥想去诏狱住几天?”
王洵一抬头,眼孔一缩。刚混在人群中的一个大汉举着东厂腰牌。
“有人诽谤皇族!该撕。”王洵据理力争。
“诽谤还是事实得查实。”大汉抠抠鼻孔,“太子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破坏揭帖栏。太祖广开言路,允许言官闻风奏报。竟没想到会有人张贴揭帖弹劾朝廷命官。定是言官群体出了问题。殿下想知道民间真正的舆情。”
王洵大怒:“议论皇室也不管吗?”
“王指挥没瞧见上面有大骂殿下与民争利的揭帖吗?”大汉浑不在意。
揭帖上骂太子的不止与民争利一点,还有纵马伤人、纵容宦官敛财、不敬师长等等。
也有骂弘治帝的。说什么皇上包庇寿宁侯欺压百姓。
骂当今皇上和太子的揭帖没撕去,骂一个宫妃的算得上什么。
王洵听人群中有人在问:“王指挥怎么发火了?”
“王指挥的女儿嫁给了岐王。宸太妃是岐王的生母。”
“原来如此。青楼……”
“谁说的!”王洵整个人都要炸了,但现场人实在太多,他找不到罪魁祸首。
巡捕营和东厂一旁看戏,置若罔闻。
官员们对揭帖栏的出现褒贬不一。发现贴上任何内容东厂都不会抓人后,官员反对的声音并不强烈。弘治帝养病休朝,名义上监国的太子不见踪影,内阁主政。特殊时期没必要关注小小的揭帖栏。
三位内阁阁臣想管也没精力管。朝政的担子都压在他们身上。监国的太子粗粗扫一眼他们的票拟,再让掌印太监李荣批红,并不发表任何意见。太子只是说“谁批的奏折出了事谁担责”而已。
有内阁诰敕房舍人跌跌撞撞地冲进文渊阁:“不好了,揭帖栏出了新的匿名揭帖,建议朝廷‘商税加半,田赋减半’。”
刘健脸上布满阴云:“殿下,您在玩火!”
朱厚照噗呲一笑,这才哪到哪。
“首辅大人,这篇《大明财政困局》鞭辟入里,您一定要看。”胡御史手里拿着刚抄下的揭帖内容。
“写《论官绅一体纳粮》之人其心可诛,该杀!”周经飞奔而来。
马文升暴躁地杀上文渊阁:“岂能容忍《乞丐皇帝为何帮不了天下百姓》之类的东西出现在人前,内阁不准备管管吗?”
朱厚照抱着双手说风凉话:“规矩既是束缚,也是保护。有人打破规矩,就要承受反噬的后果。”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太子怒,避之
大明朝财政的困局是什么?
朱厚照一眼看出了问题,奇怪的是满朝文武竟然无一人指出。
第一产业的农业是国民生存的根基,第二产业工业是民富国强的根本,第三产业则能提高国民生活水平。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两个月亮世界取消了农业税,没见对国家财政造成什么影响,反而粮食产量年年创新高。
大明财政的困局,源于大明税种之间的比例严重失调!
朝廷的税收分为十六类。分别是米、麦、丝、绵、绢、布、棉花、草料、户口钞、杂课钞、盐课、茶课、屯田收入、金银、水银、朱砂等。
杂课钞也就是杂税。例如番舶抽分、香税、矿银税、钞关税、门摊税、酒醋税、房地契税、竹木抽分、渔课等等。
如果简单一点划分,把米、麦归于田赋,户口钞为人丁税,其他归于工商业。
弘治十一年天下赋米1897万多石,麦869万多石。共计2766万石。按照1两银子购买2石粮食,折银1383万两。
再看杂课钞,有7392万贯多。听上去很多,但是注意,收入单位乃是大明宝钞!京师一贯宝钞兑换通宝3文,这还是朱厚照炒起来的价格。根据官方要求交税时“钱七文折银一分,钞一贯折银三厘”。也就是说每一两白银折换铜钱700文或是333贯。相当于22万两白银。一贯宝钞的官方兑换价为2.1文通宝。
盐课2049800引。朝廷规定每引折盐300斤,或银六钱四厘。约莫131万两白银。
朱厚照核查过史料。宋真宗天禧年间的商税总额为2144万贯,其中盐税340贯。宋朝的货币以铜本位计算,宋真宗时期5贯约等于1两银子。也就是商税折银428.8万两,其中盐税68万。可见,武力值不高、国土面积缩减的宋朝,征到的商税比大明多多了。
如果按两个月亮世界的税收比例,关税占得比重也很高。这般计算,杂课钞中的钞关税属于关税。京杭运河南北贯通,商贾络绎,征收过往船只、商品的钞关成为杂课钞的最大头收入。哪怕是全算上,也不过22万两。
根据以上粗略的统计。田赋占朝廷税收的70%以上。盐税占了10%,工商税20%。其中关税占了不到2%。
田赋很重要,可它就像两个月亮世界的黄金,不管世界发生战乱、天灾还是瘟疫,都能保值。可是投资回报比极低。买黄金的人不会指望黄金暴涨发大财。
大明的财政收入全部压在田赋上,只能保证基本收入。就像人无横财不富一样。
立国一百三十年,开垦的田亩多了许多,田赋并没有增多少。朝廷要养的宗室多了,支付的军事开支多了,天灾多了,各种支出多了,收入没变。加上土地兼并严重、官绅阶级把税转嫁到百姓身上,所以百姓们感受到田税越来越重,导致很多人生活不堪重负。
但如果要说工商税低,也不全对!
不懂经济的太祖虽然规定商税三十税一。但没有列出具体税目。如果只针对一种货物,在现实生活中还要加收运输费、货税、门摊税,甚至经商途中官吏索贿等。说它是十税一也差不多。
这可不是朱厚照胡说的。叶淇把纳粮中盐改成纳银中盐,除了某些见不得光的原因,也是因为商人在把粮食送往北边军队或是屯田时,受到一级级官吏剥削,利润从被压缩到几乎没有。
还要提到知道官员贪婪、却不懂经济的太祖。制定《大明律》收税的漏洞太多。下面执行起来中间可操作的步骤太多。很多商税没有进国库而是落入各级官吏的口袋。
朱厚照曾在两个月亮世界生活过,知道靠死工资过不上好日子。有能力的人,谁不搞点副业赚外快?就像他,没有人脉背景、学历又不高,如果不做主播怎么付得起房子首付?官吏实际到手工资低,为养活一家老小能不得捞外快吗?
这是一个死循环。想要改变,只能两端同时改革。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揭帖栏上,几篇直指问题核心的文章全部出自朱厚照之手。
在《官绅一体纳粮》的文章中,他照办两个月亮世界的所得税。不但是考取功名之人、就算是宗室也要纳粮。但他们可以在一定范围内享受一定比例的税收优惠。
他知道这篇文章的发表,相当于引爆核武器。对朝野中的影响会十分巨大。所以,别鄙视他认怂匿了名。
他不但匿名,还让宁瑾花钱从民间找来死士,加入“一体党”。所谓死士,真的是把脑袋绑在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一旦被人抓住,甚至是被东厂抓了,朱厚照都不会让人出面营救。被抓的人直接服毒自尽。
但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大。
“一体党”,顾名思义就是要让朝廷推行官绅一体纳粮的改革。死士们会同时在农村和县城宣传一体纳粮的思想。至于一体党之后的发展,端看朝臣们如何应对了。
话说回来,要不是萧敬、高凤等人看着他经过“苦思冥想”、翻看无数资料做出的文章,身边没有他人指点,绝对不敢让人把文章贴在揭帖栏上。
作为第一个看全所有文章,领略朱厚照从中表达意思的萧敬,像个花痴一样盯着朱厚照猛瞧。
“太子爷通透。”萧敬挤了半天,也就挤出五个字。
在听到朱厚照让宁瑾找死士加入一体党,萧敬和高凤瞬间处于脑死亡的状态。
高凤憋了很久,才颤颤巍巍地规劝他三思而后行。“至少也要事先告诉皇爷。”
要不是知道朱厚照反感,高凤就差死谏了。
“父皇让本宫放手去做的时候,萧公公在场。”朱厚照如此回答。
萧敬脸色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他想,皇爷一定想不到太子爷会做出此等之事。
刘健、谢迁、李东阳三人的脸色可比萧敬难看多了。
《流民四要》算什么,揭帖栏上的文章,篇篇都是诛心之言!
“杀人诛心!”刘健反复念叨着。
李东阳眼皮子猛跳:“太子的报复,会到此为止吗?”
在见到白花花的大米、听到各类抨击缺粮言论的双重打压之下,京师抢粮的风头被彻底掐灭。病榻上的徐琼听到揭帖内容的当日爬起来上衙。哪怕朝会暂停,徐琼也要拖着病体在六部之间到处走动。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已经没有多少官员再敢把矛头指向张皇后。尤其是都察院和六科,轮流接到各级大佬的反复警告。
太子怒,避之。
第一百一十七章 回收大明宝钞
二月初五,第三期生肖彩票即将在申时三刻于大明门前开奖。
第二期彩票一等奖得主是顺天府下辖宛平县中一普通农户。突然喜得5000两银子,买了一千亩土地、建了大宅、重修祠堂。一下子从穷的差点饿死要官府接济的贫穷百姓,成了小有家产的地主。
此人翻身的事迹一传出,很多人大老远跑京师买彩票。为了方便远道而来买彩票的人,朱厚照下令取消了二月初五的京师宵禁。
这就是权利的一大好处。
虽皇帝爹虽没有正式下旨赐予他监国之权,但得到了内阁的默认。
往往开先例很难,萧随曹规很容易。皇帝不能处理政务,太子监国天经地义。再者,让朱厚照监国,总比司礼监一群太监监国的好。
英宗9岁登基为帝,按照宣宗遗命,朝政由太皇太后张氏和张辅、杨士奇、杨荣、杨博和胡谈五位顾命辅政大臣共同处理。实际上,朝政是由五人组成的内阁和王振为首的司礼监共同维持。也在那时,宦官势力达到一个新高度。刘健等人刚打压下宦官的气焰,当然不想再让他们嚣张起来。
说句题外话,也不是谁都敢担任监国重任。英宗御驾亲征前下旨命郕王监国。英宗出事后,于谦等扶持郕王登基。有这段黑历史在,没人敢冒然提起监国的事。
也是朱厚照胆大,在未征得弘治帝同意的时候自己给自己弄了个监国的头衔。
换个人,当场就被刘健、李荣按上谋逆的罪名。
回忆起当时,朱厚照也是后怕的。
怕父子失和吗?当然不是!
在看到皇帝爹昏迷不醒的时候,他想到了突然“病逝”的妹妹。那一刻,他心中满是杀意。
当了36年孤儿后获得亲情,根本无法再接受失去。以为得不到的东西突然之间拥有了,他比任何人都要在乎。就算与皇后娘之间母子情分淡薄,只要皇帝爹还在,他愿意保持一家的和乐,哪怕伤及自身利益。
那一刻要监国权利,是真的要杀人。
幸亏皇帝爹醒了。
他要找出暗中布局的人,也要开始保护家业。
“回禀小爷,截止到未时,九个彩票点共计售出75万多份彩票。此次收回大明宝钞370万贯,大米75石,白银19两4钱。”刘瑾的声音把朱厚照拉回了现实。
朱厚照笑了:“这时候还有人敢用大米买彩票?”
刘瑾一脸钦佩:“是奴婢鼓动端本宫、御马监、腾骧四卫、东厂陈公公,发动周围人用大米买彩票。奴婢本想为平息缺粮的谣言尽一份力。没想到小爷早有安排。”
“你有心了。粮食的事不用慌,很快能解决。”
朱厚照只要联想到“一体党”成员趁江南百姓抵抗粮食的东风推行官绅一体纳粮的思想,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真想给自己点个赞,夺走了全天下的笋,想到了这么一个主意!
“370万贯宝钞还是用老办法处理吗?”刘瑾问。
朱厚照点头:“注意,别把所有的好处都占了,也得给别人留一点汤。今后彩票只要保本。主要是回收民间的宝钞。慢慢地,朝廷会停止发放宝钞,官员手里的宝钞也会逐渐减少。”
大明宝钞简直是大明经济上的癌细胞。刚开始只是因为大明缺铜钱,从交子中得到启发弄出了宝钞。然后朝廷缺钱,滥发宝钞掠劫民间财富。殊不知此乃饮鸩止渴,让朝廷越来越缺钱。民间不认宝钞,脸皮厚的朝廷强制用宝钞给官员、军士发工资。为了宝钞能有点用,强制征税的时候要收上一定比例的宝钞。
宝钞只在缴税的时候才有时常。于是诞生了钞户。钞户从官员、军士手里购买宝钞,再把宝钞卖到要缴税的百姓手里。朱厚照也是在第一期彩票的时候,知道钞户的存在。进一步了解大明宝钞的坑人属性。
现在朱厚照成了京师最大的钞户。把卖彩得来的大明宝钞卖给彩民,换成通宝。毕竟彩票的成本有限,20文一张彩票卖15文他还是赚的。
宝钞不能无限循环。收到手的宝钞只要磨损,送回宝钞提举司回炉,制成囚牛宝钞。折损的部分,就用官员、军户手中的大明宝钞填补。好处不能一个人占全,也得让别人沾沾光。
前几期的彩票他不会做手脚。五期以后,每隔一二期弄出一个大奖得主。大奖得主本人或家人必须给出一定的东西。相当于过了明路的暗中交易。
第六期的大奖得主已经安排上了。此人姓韦,居住京师北城灵中坊兵马司胡同。韦某人很不起眼,手下有四五十位粪夫,经营灵中坊的几条“粪道”。生活过的还算不错,但被人瞧不起。
韦某人将成为大奖得主,因为他的族叔韦兴。韦兴和汪直、梁芳一样,都是宪宗皇帝的心腹宠臣。皇帝爹上台后,三人消失人前。去年皇帝爹从南京召回了汪直、梁芳。朝廷闹出了不少事。韦兴有养子,曾被封为锦衣卫所镇抚。韦兴遭贬,养子的官没了、孝心也没了。韦某人乃韦兴的远亲,曾借助韦兴在京师立足。韦兴离京,韦某人送行并给了盘缠。韦某人的大奖,是韦兴给出的答谢。
而朱厚照愿意暗中收留韦兴,原因与众不同。
韦兴托御用监李本送来了玻璃的配方。
成本低廉的玻璃,而不是主料为丝、历经几十道工艺、成品率不高的琉璃。
韦兴手里的玻璃配方来自元朝瓘玉局的独门秘方。这份秘方,又是蒙古人掠劫遥远的西方时抢来的。据元朝时期西方传教士马黎诺里留下的只言片语,他们的教廷罗马全部用玻璃装点窗户。
玻璃窗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制作琉璃与玻璃的成本差异!
一贯废纸一样的大明宝钞换三文通宝,用的是朝廷税赋、卖彩票的高额利润贴补的。朱厚照想要加紧收回大明宝钞,还得用其他办法,其他暴利的产业。
玻璃制作原料是沙子,工艺也不复杂。把沙子做的东西卖到琉璃的价,类似于买卖两个月亮世界危害世人的快乐粉。
皇帝爹正在养病。他准备从玻璃作坊出炉的成品中,挑一些装到东暖阁的窗上。然后开始卖高价玻璃制品。
尤其是玻璃油灯。一定能为他带来丰厚的利益。
不过首先得让内阁下令,今后朝廷停止发钞。不然有朝廷拖后腿,哪怕他有金山银山也收不回天下的大明宝钞。
“小爷,太皇太后有请。”高凤在新华阁外道。
朱厚照问:“知道什么事吗?”
“谢阁老找上庆云侯,庆云侯今日进宫。萧公公猜测,是为了揭帖栏。”
朱厚照无声地笑了笑:“刘瑾,明日发送第二期《京报》。把揭帖栏上所有的文章都刊登上去。也该试试活字印刷的效果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漂亮的小姐姐(求收藏、推荐票、月票)
昨晚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雪。
每每下雪,直殿监会从宫外找来百姓扫雪。或雇佣,或算徭役。算得上是件轻松的活。近日由于情况特殊,禁军挥舞着竹扫把扫雪。
“见过殿下。”
他所过之处,宫人、禁军停下手中的活纷纷请安。
关注度+10……
监国虚名在身的又一好处,关注度每日二十万以上。以这个趋势,很快能囤满一年所需。
朱厚照算是看明白了,想要获取关注度重要的不是不断搞事,而是掌握权利。权力在手,自有人时刻关注着。
皑皑白雪覆盖住流光溢彩的琉璃瓦,遮住了皇宫的富丽堂皇,赋予了肃穆之感。
朱厚照的目的地位于皇宫西北角的咸熙宫。咸熙宫偏僻,又由于各宫的禁令未消,往里走的小半段路几乎没什么宫人。
清宁宫焚毁后,太皇太后搬来了咸熙宫。尊荣无比的太皇太后暂歇的宫殿,也应是宫里极好的地方。
咸熙宫一直无人居住,却经常修缮,连院中开辟出的一小片橙树也被照顾的很好。每颗橙树树根用草绳包裹,防止天冷的时候冻死。橙树不适应京师的气候,但宫人们照顾得非常好。这些橙树每年都会结出大个头的甜橙,每次结果皇帝爹都会带他和妹妹来此采摘。
今年妹妹病了,他们没来。
明年,不知道他们父子是否有心情来。
咸熙宫本是没有橙树的。孝穆皇太后封为淑妃移居于此。因为想念家乡,儿子册封为太子,故有底气在此种下橙树。只是孝穆皇太后很快故去,没看到橙树长大结果。后来皇帝爹也搬去与太皇太后同住。咸熙宫便一直空了下来,空了整整25年。
“玄孙见过太皇太后。昨夜下雪,外头降温了。太皇太后一定要多加件衣服。”
朱厚照小嘴叭叭叭,关心的话像不要钱一样扔出来。“若是咸熙宫的地龙烧的不够旺,玄孙把新华阁的铜火炉全套搬来。”
太皇太后严肃的脸色绷不住,笑骂道,“好了,别给哀家灌**汤。如果真孝顺哀家,就把那什么揭帖栏撤了。岂能让民间乱议宫廷,累及深儿名声。”
“照儿听太皇太后的。”朱厚照爽快地给出回答。
太皇太后用帕子捂着嘴,满屋子都是她高兴的笑声。“好,好,好!”
都说太子发怒要回避。皇后忙着照顾皇上,内阁通过庆云侯找到了她面前。太皇太后深知玄孙执拗的脾气,原以为会废点精力开解。没想到玄孙那么好说话。毕竟是从小养在身边的,就是不一样。
“前日宫里处置了一些人,没惊吓到太皇太后吧?”朱厚照凑到太皇太后身边坐下,像以前在清宁宫时一样凑近了说悄悄话。
太皇太后拍拍朱厚照的手:“哀家经历过景帝登基,还怕这些小场面?照哥儿杀伐果决,像深儿。那时各地都是反贼,深儿也没手软过。荆襄之役死了数万流民,御史要追责领兵之人,深儿也没管。哀家不懂怎么当皇帝。只知道佛家里有观音菩萨,也有怒目金刚。”
什么太子类太祖。太皇太后更觉得朱厚像极了文治武功双全的宪宗。
太皇太后莫名其妙怎么提起了荆襄之役?朱厚照把疑虑藏在心中。
“儒家关于人性本善还是本恶争论不休。其实有争论就说明问题。暴力能压制人性丑恶的一面。”朱厚照大拍马屁,“外头很多人说我看事通透,其实都是太皇太后教的好。”
“你这小滑头!”太皇太后笑骂,明显很吃这一套。
又说了一会儿话,朱厚照准备告辞,宸太妃邵氏在宫女的搀扶下来了。
朱厚照留意了太皇太后的神情。见太皇太后一脸意外,便明白这不是太皇太后的安排。宫里也就太皇太后和皇后娘不会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
虽说他下的禁令对太妃等长辈约束力不大。但识相的都不会随意走动。连太皇太后、皇太后都取消了各宫的探视。邵氏知道他来咸熙宫,还敢赶来,也算是女中豪杰。
“太妃娘娘。”朱厚照行礼。
宸太妃邵氏慌忙地回礼。
搀扶邵氏的俏丽宫女屈身道:“奴婢见过太皇太后,见过太子殿下。我家娘娘患了眼疾,视物不清。”
“既然视物不清,下雪天还出来做什么!”太皇太后语气不顺。
邵氏出现在此的原因,大家心中有数。说到底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被念叨几句而已。当年的万贵妃,现在的张皇后,被人念叨的还少吗?
“我出身清白,绝不是什么瘦马!”邵氏只说了一句便垂泪了。
有泪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瞧着楚楚动人。邵氏已经四十出头,依旧能从巴掌大的美人脸中瞧出曾经的风采。
朱厚照想:宪宗爷爷都不在了,弱不禁风的样是想让谁怜悯呢?
太皇太后始终偏颇朱厚照,哪怕知道邵氏受了委屈,也没给她好脸色。“为了外头的风言风语跑到哀家宫里来哭诉!成心想让哀家闹心?”
哭泣中的邵氏跪下磕头:“臣妾冤枉!请太皇太后替臣妾做主。”
朱厚照顿时产生了一种他在欺负女人的错觉。
女子哭也未必是要怜悯,而是求得舆论同情。这招他在两个月亮世界的直播圈子见多了。有时网红们做错了事,梨花带雨哭上一回,粉丝们也就原谅了。不过这招放男人身上有点不好使。上次他没达到粉丝要求,没敢从1000米高空的热气球上跳下来。哭着求饶没用,下跪请罪才被粉丝原谅。
太皇太后见朱厚照不出声,把麻烦扔回给他。“太子怎么看?”
朱厚照直勾勾盯着跪地的邵氏。
“太子!”
“照哥儿!”
“太子爷?”
千呼万唤之后,朱厚照终于给了点反应。
“回禀太皇太后,太妃娘娘身边的小姐姐长得好漂亮。我看呆了。”朱厚照如是说。
太皇太后脸上阴霾密布:“宸太妃没养好眼睛之前,待在重华宫别出来了!”
宸太妃邵氏与身边宫女的面色变得煞白。太皇太后禁了她们的足,还没有准确的时限。
朱厚照忙道:“我不是看上小姐姐,我只是觉得小姐姐长得漂亮。”
“还不快退下!”太皇太后气得胸口疼。
宪宗和万贵妃的事一直是太皇太后的心病。为此,清宁宫内一直没有容貌出色的宫女。慈庆宫和坤宁宫同样也没有。宫里的貌美宫女很多,极少会让朱厚照见到。
邵氏把貌美的宫女带在身边来见他们,居心何在!
朱厚照一脸懊恼:“小姐姐别怕。我会请太医给太妃娘娘医治眼疾。太妃娘娘很快即可痊愈。”
太皇太后就差派人把邵氏主仆二人押回重华宫。
第一百一十九章 算你们狠
大部分男子向往风流。
所谓风流,就是对每一位遇到的女子温柔以待。
如今有身份、有家世、有貌、即将有钱的朱厚照,具备绝大多数风流的条件,除了年龄。
自命风流的朱厚照跑了趟乾清宫,催促太医院院使王玉亲自去给宸太妃诊脉。又命司礼监特殊照顾重华宫的人,食膳、生活物品各方面不可亏待。
因为宫禁的存在,咸熙宫发生的事只在小范围内传开。弘治帝知道了,不过笑骂一句“小皮猴”。张皇后眼里只有弘治帝的病情。皇太后吃斋念佛祈祷弘治帝早日康复,不过问俗物。其他各宫,尤其是年幼藩王还留身边的老娘娘们,约束宫人、关起宫门过自己的日子。
没有质疑太子为何要针对重华宫。从成化朝过来的人都知道,宸妃的养父投靠万贵妃,宸妃入宫后倍受宪宗宠爱连生三子。至于万贵妃吹枕头份风让宪宗易储,宸妃和兴王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二月初九,阴,大风。弘治十二年己未科会试今日开考。
弘治帝曾想让儿子与天下举子同场竞技。休养中弘治帝竟然没忘了这事。在开考当日,突然让朱厚照参加考试,并让礼部把每一科的卷子同时送到端本宫、命杨廷和监考。
高凤腾空了端本殿旁的偏殿,只留下一张书案、一把椅子、一张卧榻以及文房四宝。并备上在九天里吃的冷食,以及一个烧炭的火炉。偏殿角落的屏风后面,还摆着一个恭桶。会试连考九天,除了考场环境比贡院好,其它一切仿照会试进行。
偏殿大门落锁,钥匙由杨廷和保管。每场考试收发试卷的时候,才会打开这扇门。
被突然锁起来,没来得及吃早饭的朱厚照摸摸肚子,“想念泡面的味道。”等考完试,一定要把生产泡面提上日程。
扫了眼简陋的环境。朱厚照相当不满。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朱厚照有八年没遭这个罪了。
“为什么不多备点肉脯!”他边抱怨边咬了口肉脯,喝一口放在火炉上保温的茶水。
摊开杨廷和抄写的考题,粗粗扫了眼。考题都认识,也理解。需要在三天内做出三篇四书文、四篇五经文。如果不用写用说的,状元非他莫属。如何把握节奏、调动听众情绪都是他的拿手好戏。用写的……他真没兴趣!
朱厚照骂骂咧咧:“等我出去后,一定要查清楚是哪个王八羔子给父皇出的主意!”
以为把他关九天就能平息揭帖栏引发的全民热议吗?太天真了!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杨廷和在门外叹息。太子故意没控制音量,刚才那句话就是想让他传出去。
弘治帝把宫务交给了太子。进出宫门需要太子手令。能进宫的人总共只有三位阁老、英国公,还有他五人。连雍王请求进宫探病宸太妃都被阻挡在宫门之外。太子传话让他查找荆襄之役的全部卷宗。他拿着找到的卷宗进宫复命,没有接近过乾清宫。这次真的与他无关。
应该是李阁老的主意吧?也有可能是谢阁老的。
那也是被太子逼的!
揭帖栏拆了。在第三期彩票开奖的第二日拆除。买过彩票的彩民都看过、听过上面五花八门的揭帖内容。
参与会试的举子们几乎都买过彩票。甚至有一人中了二等奖。朝中有人担心举子们返乡后四下传播消息。在会试贡院检查每个考生的时候,专门让礼部官员警告所有人不得胡乱说话,以免影响将来的官员任命。
但谁又想得到,太子命人把揭帖栏的文章刊登在《京报》上。第二期《京报》先让人送往山东、河南、山西,最后才是直隶。等他在京师看到《京报》的时候,其他地方一片哗然。
把首辅气得不行的是,每份《京报》竟然售价2文,且只收钱不收钞!算每份赚1文,能赚1400多两银子。
太子发动司礼监经厂,使用活字印刷术刊印了一百万份。他们会知道具体数字,因为纸张用量太多,宫里存量不足。内宫监的人出宫采买时透出来的。
而给他们递话的采买公公,还没跨入宫门就被东厂请去了诏狱。
太子正大光明管宫务,他们连反对的资格都没有。刘首辅快愁怀了。
“啪啪啪!”朱厚照拍窗户,“怎么把窗封了,还不快开窗!熏死本宫了!”
吃得太多的朱厚照出了次恭。密闭的偏殿到处弥漫着特别的味道。朱厚照受不了要吐了。
杨廷和朝门内拱拱手:“回殿下,这都是皇上的旨意。会试连考九天,考场里的味道更糟。会试考核的不但是举子们的才智,还有体力和毅力。”
朱厚照在门竖起中指!
他记得监考的只有杨廷和一人。他就不信杨廷和一连九天都能守在门口。只要给他找机会联系外面,一定要……一定要高凤再加印一百万份《京报》。把揭帖的内容传到天涯海角。
他让舒三等人以记者的身份采访了参加会试的举子。举子年轻热血,思想还没被官场染黑。出身寒门的举子很赞同官绅一体纳粮的提议,一部分家世不错的也有心动。再让一体党用小恩小惠发展成员,天下必会出现一股呼唤改革的呼声。两个月亮世界的传销、直销、邪教等组织能忽悠人,他肯定也能壮大一体党。
朱厚照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提笔无精打采地写文章。
朱厚照错了。
这九天杨廷和像中了邪一样,日夜守在门口。晚上搬来火炉、裹着五床被子靠在门口睡觉。一点也不给朱厚照接近外面的机会。
朱厚照仰天长叹,算你们狠!
九天后,朱厚照浑浑噩噩踏出偏殿,他身上馊了,脑子糊涂了。
黄献搀扶着他:“小爷?”
“有屁快放,本宫要去泡澡!”朱厚照语气很冲。
“弘仁殿消息,您要求像蒸馏白酒一样蒸馏猛火油已经成功,得到的清油燃烧后没有毒烟。是否需要进行新一轮热气球实验?”
“嗯,这次可以尝试真人飞天。注意安全!”
“是。”
哪怕走出十米远,仿佛还能闻到偏殿内的“香气”。“让他们在大明门前试验。试验成功,如果有人想体验飞天,不论身份,一百两银子一次!”
现在只有白花花的银子才能安抚朱厚照幼小的心灵。
九天会试的滋味真他妈的不好受!
第一百二十章 他们不敢
会试九天里,朱厚照唯有睡觉睡得好。睡着以后,鼻子失灵、肚子不饿。
沐浴更衣完毕,如同再次重生,朱厚照神清气爽前往乾清宫探视弘治帝。
朱厚照拜见的时候,弘治帝正与张皇后凑在一块儿赏画。弘治帝瞧着气色好了许多。
“照哥儿,快来瞧瞧白石翁的新画《沧州趣图》。整幅画用笔沉稳,笔墨粗简豪放,画卷别有一番苍茫、豪迈之感。”弘治帝朝他找招手。
一米长的山水画轴平铺在紫檀书案上。那一山一水仿佛封印在画轴中,房内刹那间有了生机。
朱厚照顿感头疼。在他看来,山水画画面失真,没有两个月亮世界照片的还原度以及丰富的色彩。但山水画有一种独特的韵味,是照片所不具备的。
就是那股韵味,令他始终学不好画画。或许就是两个世界巨大的文化差异吧。他学不好的还有诗词,同样无法让文字排列组合做出那股子诗韵。
朱厚照扫了一眼:“画不错。”画肯定是不错的。能送到皇帝爹面前的画能差到哪去!
“朕一时高兴,做了件对牛弹琴的蠢事!”弘治帝笑着敲敲儿子的脑门,“忘了照哥儿不好诗画。估计连白石翁是谁都不知道吧?”
朱厚照小半个时辰前刚听过白石翁的大名。于是臭着脸道:“白石翁原名沈周,字启南,号石田,晚年又号白石翁。南直隶苏州府长洲人。当代著名画家,吴门画派代表人物。与李阁老、少詹事王鏊等朝中重臣相交。李阁老送来这副《沧州趣图》博父皇一乐。父皇欣喜之下同意孩儿参与九天会试。”
“李东阳不想点办法把你这小皮猴关起来,谁知道你还会折腾出什么。过犹不及!须知狗急跳墙、兔子急了咬人。治大国如烹小鲜,急是急不来的。”弘治帝没说几句又把目光放回到画上,显然是喜爱极了。
朱厚照撇撇嘴:“九天时间,足以让他们反击了。父皇,他们给孩儿送了什么回礼?”
弘治帝抬头,眉眼微皱。“都察院送来了山东、河南、湖广三地各藩宗室名下的田庄统计。直指宗室大肆兼并土地,导致农民失地沦为流民、当地官府征不上田赋。详细的,照哥儿去文渊阁走一遭便知。”
文华殿是太子处理政务的地方。可朱厚照嫌奏折送来送去烦,直接坐到了文渊阁,和李荣一起当场把内阁票拟好的奏折批复了。在朱厚照考试的九天里,需要批复的奏折全都堆在文渊阁。弘治帝闭关养病,李荣不敢做主,一直拖着。
“按祖制,宗室子弟不得当官、从军、经商,几乎断了他们所有的生路。闲来无事的宗室最爱生孩子,不多捞点土地,连娃都养不起。如果单纯地抑制宗室土地兼并而不给他们找生路,会把他们逼得犯蠢。都是朱家子孙,闹开了麻烦。还是言官胆大,说了孩儿都不敢说的话!”朱厚照翘起大拇指。
张皇后见弘治帝面色不虞,连忙挥手把朱厚照往外赶。“你父皇身体还未康复,别拿烦心事烦他。雍王进宫探视宸太妃,本宫特许那宫女出宫,雍王把人带走了,别再打宫女的主意。”
“谁允许雍王进宫的?”朱厚照大为不满。
张皇后啐道:“雍王的亲笔信送到你父皇的手上,你父皇能不答应吗?”
“乓!”朱厚照被关到门外。
“别在外头惹了事回头还要请你父皇出面收拾残局!有本事惹事,也要有本事把麻烦处理掉。”张皇后在门后嫌弃道。
朱厚照高声回了句:“请父皇放心,孩儿都没胆子做的事,官员们更不敢妄动。他们故意吓唬您的!”
“嘎吱”,门开了。
弘治帝探头:“会试没考到前三百名,以后天天准点上课,生病了也不许请假。”
“考三百名以内?放心,孩儿一定行。父皇您是不知道,出最后一道考题的人脑子被驴踢了。‘问,学者于前贤之所造诣,非问之审、辨之明,则无所据以得师而归宿之地矣。试举其大者言之……’。以孩儿这种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天才,也是想了许久才想起题干的出处。张载、杨时、陆九渊和许衡四人的文章,很多士子看都没看过吧?孩儿觉得这对寒门子弟不公平。这一题起码淘汰一半的人。孩儿的三百名有戏!”朱厚照得意洋洋。
回答他的是弘治帝重重的关门声。
“这孩子!才读了几个月的书,敢拍胸脯保证进三甲。”弘治帝摇摇头,用骄傲的语气和张皇后抱怨。
因为今年京察罢黜的官员众多,今科将取仕三百人。考入前三百名之人,不出意外都会成为进士。
张皇后对一脸得意的弘治帝翻白眼:“祐哥还是先使人去贡院打招呼。万一照哥儿真的被入取,那才是笑话。”
朱厚照的卷子被杨廷和亲自送去了贡院,和举子们一起参与阅卷。
弘治帝想想也是,让王岳给李东阳、程敏政传话。
被赶出门的朱厚照没回端本宫,转头去了位于皇宫东北角的司礼监。
萧敬闻讯赶来:“太子爷累了九天,不多休息一日?”
“本宫睡了九天,该活动活动筋骨了。”朱厚照挑眉,“文渊阁那有什么大事发生?”
同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的胆子就没王振的大。李荣无诏不敢在奏折上朱批,但接受朱厚照的提议,把每本奏折的内容简化,登基在表格上。表格上罗列奏折上书者官职、时间、简要内容、针对事项、关键字等。并用红笔圈出重要内容。
萧敬呈上九天内的《奏章总览》,朱厚照先看红笔记号。
有都察院关于藩王田庄的奏折,南直隶关于江南百姓闹事的调查,朵颜三卫攻入辽东卫所,还有……
“文武职旁支袭荫递降法?!”
朱厚照呵呵一笑。他把日益严重的税赋矛盾推到官绅不纳粮、商税定的过低几点上,官员们肯定会反击,转移矛盾和百姓视线。
他早就猜到官员们不敢拿宗室开刀,武官是最好下手的目标。
文官不把武官逼一逼,武官怎么会乖乖跳到他的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