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一群爱瞎想的老头
文华殿散场。
所有人原则上同意试行“囚牛宝钞代发部分俸禄”的改革。
虽然还是有很大一部分官员没弄懂囚牛商行赚银子的秘诀,但无损他们可从中获利。即便是不在乎那点俸禄银子的大家子弟,也不会冒着被同僚们仇视的风险反对。
大明官员明面上拿到手的工资实在是太低!能捞油水的官位不多,都被家世好的人霸占。
如果生活在其他地方,品级低等的官员生活条件比普通百姓们高。换在京师,不少官员过着不如普通百姓的清贫生活。俸禄暗涨,他们能不高兴吗?听太子的意思,囚牛宝钞只在小范围内流转,且囚牛商行部分宫中御制之物只能用囚牛宝钞购买。他们终于也能在某些百姓面前挺直腰杆,再次夺回官员的风光。
京师权贵多如牛毛。除了权贵,还不能忽视住土生土长的内城普通百姓。
他们大部分人背后都有大佬罩着。依靠强大的人脉关系,内城百姓时不时能捞到赚外快的活计。比如冬季挖冰、下雪天到皇宫打扫之类。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皇宫吃皇帝。有些内城百姓狗眼看人低,看不起调入京师的低品级官员。普通小官还不敢发火。万一嘲笑他们的内城百姓是宫里哪一位太监的亲戚,等着穿小鞋吧!
“太子体恤我等,才有此惊人之举。”有礼部郎中喜不胜收。
礼部是六部中的清水衙门。弘治帝不愿意纳妃,让这个清水衙门的水更清澈了。如果囚牛商行像太子描述的一般运转,他们的生活水平能上升一个台阶。
不是因为俸禄,而是一条规定。囚牛商行特定的御制物品只能用囚牛宝钞购买。御制物品绝对会受到商人们的追捧。到时候……
大明官员俸禄低。为了创收,因此和商人的关系比历代都紧密。官员们玩不好大明宝钞,不代表他们没有经世头脑。
胡御史重重一哼:“囚牛宝钞不知真假,尔等到先夸起了太子。你们的操行呢?五斗米都没看招,先折腰了?”
胡御史生平最见不惯官员们软骨头、巴结权贵,礼部郎中王纶全都踩中。胡御史打算回去后好好调查一下对方。如果对方靠溜须拍马升官,趁着此次京察把人弄下来。品行不端者岂可留任礼部!
“做官先学做人。人要懂得感恩。”王纶身正不怕影子斜,理直气壮直面胡御史,“囚牛商行势必会得罪许多人。太子身份高贵,不是为了我等何须牵扯此事?下官当然要折腰。倒是胡御史年前中了时时乐,花一斤大米得了一两银子。就不感恩感恩太子殿下吗?”
都是进士出身的文化人,打嘴炮谁比不过谁啊!
“本官那是在暗访!运气来了拦也拦不住!”胡御史一甩官袍,用一副不想与小人多言的架势掉头就走。
“王兄,您看出什么门道了?囚牛商怎么会得罪人?”王纶被一群熟悉的同僚围住。
王纶朝几人挤眉弄眼:“今日太子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其实就是商人常用的套路。搭上权贵,用最低价购得原材,再加工高价卖出去。中间一定会触碰别人的既定利益。你们想想,商人最喜欢和哪种人勾结?”
短时间内几人没有头绪。对象实在太多。从皇亲国戚、外戚、勋贵,到宦官都有嫌疑。甚至还有人往户部官员处张望。
“你们知道前几日有挖冰人状告太子殿下与民争利的事吧?太子发现背后有内承运库的人挑拨,想去寻麻烦。被皇上阻止了。太子一怒之下纵马出宫!”王纶压低声音向交好的几人传递二手消息。
过年期间要祭拜列祖列宗,还有各种礼节。往往是礼部最繁忙的时候。王纶多次出入宫中,从宫人们口中听到不少小道消息。添加一些想象力,很快就能得出一二三四种原因。
“是了!我有从兄弟在户部当差。常听他抱怨内承运库的人从户部库房索要好东西。”
王纶一本正经的猜测打开了几人丰富的想象力。
“我还想到了一点!先头因为李广……皇上从各地召回镇守太监,还免了多地的织造。陕西羊绒、福建彩布等都是好东西。地方不上贡,可宫里头有需求。囚牛商行可以从户部领了东西算是自己生产的啊!宫里拿走最好的一部分,次一些地摆囚牛商行卖。”
“如果这般,地方上即完成了缴税,又没有额外的负担。户部只要从中一转手,大家都得利。宫里也没了不好听的名声。”王纶忍不住鼓掌。
几人围在一起,越发觉得囚牛商行可行。
王纶猜测道:“太子身边或有大才之人。”
朱厚照如果知道他们的想法,一定笑他们是一群爱瞎想的老头。
明确知道儿子身边没有谋士的弘治帝,当着刘健、李东阳、谢迁、英国公、六部官员面追问朱厚照。“照哥儿如何料定大家都会同意此举?”
经常被官员们反驳的弘治帝很闹心。一切太顺利了!显得作为父亲的他毫无能力。
朱厚照臭屁地摸了摸鼻子:“人往往都用屁股做决定,而不是头脑。孩儿的做法,于官员绝对有利,又没有损害朝廷的利益。”
弘治帝发呆。初听觉得很奇怪,细细一想确实如此。
李东阳眼睛一亮:“话糙理不糙。”
“殿下年纪轻轻看得倒是透彻。”不假辞色的刘健难得夸人。
朱厚照呵呵一笑。此类装逼格言,两个月亮世界到处都是。
“殿下或许会损害不少公公的利益。”谢迁同样看出了里面的门道。
弘治帝身后的李荣装聋作哑、低眉垂眼。
“谢阁老可别挑拨本宫和公公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意!”朱厚照激动地跳脚,“本宫不过是要把零散的资源整合在手中,打造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皇家商行!如果损害,损害的也只是蛀虫们的利益。”
皇宫里有许多免费劳力。朱厚照才不想和未来的最佳员工们离心离德。
朱厚照对宦官没有偏见,反而因为他们的伤残之躯报以万分同情。宦官们就像一把刀,用来杀人还是用来砍柴,全看握住刀柄的人。
刘健冷眼旁观朱厚照浮夸的表演。太子性子不好相与。针对的不仅仅是官员,还有宫里的宦官。
等朱厚照闹完,刘健轻飘飘地问,“殿下打算经营何种营生确保囚牛宝钞与银子等价?若老夫得不到满意的答案,老夫绝不容忍囚牛宝钞的存在。”
周经等六部堂官附和,摆出一副唯刘健马首是瞻的模样。
第九十二章 多读点书
大明的内阁首辅手中权利,远没有到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步。
首辅号召力的强弱,端看个人人格魅力。上上任首辅刘吉“刘棉花”赖在首辅之位不下来,得了个“纸糊三阁老”的臭名声。上任首辅徐溥深受朝廷上下拥戴。此任首辅刘健一直在努力提高他的话柄权。
弘治帝扫了一眼身边能代表文武百官决定的刘健、英国公。朝儿子点了点头:“朕金口玉言,但凡有一人不同意,照哥儿就要关了囚牛商行。”
这不是逼他把底牌亮出来嘛!
朱厚照当然……不会和钱过不去。但也不能轻易妥协。
“孩儿未曾有一句虚言。”朱厚照两手一摊,“孩儿手上掌握了好的营生、先进的技艺、任劳任怨的手下,畅通的物流。只缺加工原料。年前派人去户部取粮,见到不少上缴的棉花。孩儿多了心,便想出了这个主意。刚开始的时候,绝对没想过用囚牛宝钞等值兑换银子。孩儿这不是被人逼上梁山嘛!”
程敏政见朱厚照一脸被逼的无奈,多有不解,“殿下当时答应得很快。臣还以为大家的提议正中殿下下怀。”
因为礼部尚书徐琼病重,平时都由礼部左侍郎傅瀚理事。程敏政仗着礼部右侍郎、詹事府詹事的身份,也参与了六部尚书才能参与的小朝议。程敏政戳穿朱厚照,也是为了詹事府的侍读官们着想。担心弘治帝不喜侍读官们的多言,影响众人的仕途。
朱厚照眼角抽了抽:“本宫不是答应的快。只是本宫的脑子比你们转得快那么一点点而已。”
朱厚照把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张到最大。大有瞧不上詹事府侍读官们的架势。
弘治帝敲敲儿子脑门:“人可以有傲骨,但不可以有傲气。照哥儿心气如此之高,不妨更名参与二月的会试,与天下学子同堂竞技。”
詹事府放在汉唐,算是东宫属官,是太子心腹大臣的培养之所。每一个入选的侍读官,都由弘治帝精心挑选。弘治帝可不想儿子一句话得罪未来的股肱之臣。
“切,孩儿考了第一也当不了状元!”朱厚照可不想做无用功。祖制规定皇室中人不得参加科举。皇帝爹这次怎么无视起祖制来了?
家世太好,几乎没经历过大波折的程敏政欠缺人生阅历。见学生骄傲自满,耿直地道,“殿下虽聪慧但毕竟年幼,怕是进不了前三甲。”
朱厚照忍住了想翻白眼的冲动:“哪怕本宫才学惊为天人又如何?宋徽宗创瘦金体,书画功底深厚。还不是被金人掳了去!太祖乞讨为生,常写错别字,不照样打跑了蒙古人?帝皇首要具备识人、用人的能力,其余都是次要的。”
弘治帝重重往朱厚照屁股上一拍。
朱厚照捂着屁股躲到刘健身后:“父皇,再打就笨了!”
“朕打的是屁股!”
“孩儿用屁股思考。屁股坐哪替哪考虑。现在屁股无处安放,孩儿决定当混吃等死、没有梦想的咸鱼。”
“……”弘治帝手痒痒,又想揍儿子。揍儿子会上瘾,怎么办?
朱厚照无视在场的重臣,和皇帝爹耍起了无赖。
“请让老臣见识一下殿下的识人之名、经世之才。”刘健弯腰拱手,“若殿下真有管仲之才,老臣全力支持囚牛商行布局全国。”
朱厚照收起玩笑的嘴脸。他明明只让宁瑾借打通北上商路的旗号搭建西北驿路,还没有朝其他地方伸手,刘健是怎么看出他想布局全国的意图?
兵部尚书马文升替他解惑:“殿下,全国驿路归兵部车架清吏司管理。”
马文升占着兵部尚书,连战功在身的王越都只能挂上都察院右都御史的虚职。御马监的人在驿路上做手脚,马文升还能看不透?
和老狐狸们过招好累。
朱厚照无精打采地把当朝重臣们领进家门。
好东西肯定都藏在端本宫。
端本宫四周由腾骧四卫把守,平日守卫严密。哪怕司礼监的大太监,没有朱厚照的允许都不能进入。就算是乾清宫、坤宁宫来人,身边都会跟着几位小内侍明目张胆地监视。
弘治帝忙于朝政,有一段日子没有驾临端本宫。
踏入端本门,所闻所见与其他宫殿没有区别。当高凤在前头带路,经过九曲连廊来到偏殿弘仁殿时,弘治帝愣在原地。
原本的弘仁殿是一座规制正常的院落。比端本殿略小,左右连房五间。如果有了太子妃,将会是太子妃的寝殿。
现如今的弘仁殿的左右连房被拆了三大间,中央的广场被挖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池子。六丈宽的池面上立起六架巨型水车。水车带动池水哗哗不停地流入左右三间缺了大门的房屋。房中人声鼎沸,不知忙什么。
弘治帝一时间失语,儿子何时拆的家,为何身边的人没有上报?
“父皇,端本宫太小了。孩儿找不到地方挖池塘,征用了暂时不用的偏殿。”朱厚照摸摸鼻子憨憨一笑,“房子拆了还能再建,池塘挖了还能填平。大不了费点人力。”
皇宫很大,但如果要求保密性,只能在端本宫找地方。
“那是什么!”弘治帝指着比一般农村取水大五倍的水车问。
朱厚照回答时神情凝重:“水车。”
“……”弘治帝脸一黑,“到底是什么?”
“水车。”朱厚照怕屁股受罪没敢再皮下去,“数个机械设备的动力之源。能取代大部分的人力。”
弘治帝好奇心膨胀,急不可耐地向改装过的连房走去。
朱厚照边走边介绍:“孩儿无所事事时……不,禁足期间多看了几本书。翻看到宋人留下的手札中介绍的几种水力机械。可惜很多技艺在元朝的时候流失。当孩儿亲眼见到大明宫灯漏的时候,萌发了恢复宋元水力机械的决心。”
“父皇,那里是香粉房,类似水磨房一样,利用水力驱动木槌把香木捣成粉、制熏香。孩儿欠御用监一个人情,替他们设计的。不是重点。”
朱厚照挡在香粉房门口。这个设备没有技术可言,能被人轻易学去。
弘治帝瞟了他一眼:“照哥儿打算让我等看什么?”弘治帝打算等官员们离开后再来瞧一瞧。
“水力大纺车。”朱厚照藏在身后的手指勾了勾,让香粉房内的宫人挡住众人视线。“利用池塘上的大型水车,可驱动大纺车同时转动99个锭子。如十二个时辰不间断运转,可纺纱两石左右。”
“两石?殿下没开玩笑吧?”家中经营布庄的谢迁惊呼。
朱厚照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谢阁老但凡多读点书,也不会如此惊讶了。”
第九十三章 谢阁老太坏了
26岁中状元的谢迁,生平第一次被人喊话“多读点书”。
谢迁脸上有点挂不住,从小培养的涵养有那么一瞬间差点消散。
“若臣记得没错,水力大纺车最多同时运转四五十个锭子。达不到一昼夜纺两石纱的程度。”谢迁不再藏拙,说出了他所了解的水力大纺车。
“哈哈哈。”
朱厚照向谢迁挑了挑眉,叉着腰放荡不羁地大笑。
“谢阁老绍兴人士,离松江不远。本宫出不了大明门,也知道江南棉纺业发达。素闻‘买不尽松江布,收不尽魏塘纱’。商人逐利,为了增加利润自发地改进生产工具。如去籽的搅车、弹棉的弹弓,以及本宫在文华殿提到的新式缫车和赶车。”
“本宫还知道谢阁老到处托人寻找一本元朝木匠所著的《梓人遗制》。书中有提花织机、立织机、罗机子、布卧机子四大类木织机的型制。书里也提到了水力大纺车。《梓人遗制》当初只留下孤本,明初被收入《永乐大典》。可惜正统年间南京文渊阁大火,《永乐大典》原稿付之一炬。谢阁老寻找多年,也只找到半本《梓人遗制》。”
“就算半本《梓人遗制》,足够聪明的匠人改制出新式缫车和赶车。东厂密报,‘松江地区家纺户织、远近流通。富商巨贾操重资而来市者,白银动以数万计、多或数十万两,少亦以万计’。江南商人尝尽技术改良的甜头。”
“谢阁老太坏了。”个头到谢迁胳膊肘的朱厚照,努力抬起小脸直视谢迁的双眼,“本宫原以为您最能理解囚牛宝钞、囚牛商行如何得利。可您在文华殿为何不帮着本宫游说呢?您看破了,为何也不对其他人说破呢?反而让李阁老出头。”
谢迁脸色乍青乍白。
一时间,“太子不好相与”的念头同时涌入刘健、周经等人心头。
看到谢迁尴尬的想挖地洞,李东阳心里像喝了蜜汁一样甜。太子终于换了对象祸害了。首辅审视的目光也不会再针对他一人。
弘治帝不想让谢迁难下台,轻轻拍了下儿子的屁股,“照哥儿找到另外半本《梓人遗制》,改进了水力大纺车?”
朱厚照给皇帝爹面子,暂且放过了谢迁。他口里抱怨:“东厂太不给力!不但没能找到《梓人遗制》的孤本,也找不到遗存的水力大纺车。孩儿和手下的匠人提了水力大纺车,集思广益弄出了一台。也不知和宋元的水力大纺车有什么区别,反正比之现在的脚踏式纺车好用很多。”
说到这,朱厚照提及另一件事。
“父皇,孩儿要告钦天监瞎掺和!原本大纺车上装了150个锭子。机器做好后,老木匠想请钦天监选个良辰吉日庆贺一下。可吴监正硬说什么大纺车上锭子数不吉利!老木匠就把多余的锭子取下,留下九十九个。效率大打折扣!钦天监吃饱了撑着来插手孩儿的事,他们是不是闲得慌?他们无所事事,孩儿可以帮他们找点事情做!”
木匠技术高超的老木匠不信鲁班,信什么神棍!“满百不吉”个屁!两个月亮世界的纺织厂里的锭子都满万了!
钦天监这一出打消了朱厚照推行科技兴国的打算。两个世界的思想差距太大。若像太祖一样用强硬推行实不可取。瞧瞧那名存实亡的大明宝钞。
没必要对外宣传提什么科技,只要囚牛商行大把大把赚银子,一帮人自会重视科技。
只要他保下传奉官,给出色的匠人授官、提高匠人待遇,定能网罗天下能工巧匠。
想在大明干大事,就得符合大明国情,走有特色的大明道路。
对付手长嘴碎的钦天监,得靠皇帝爹出马。
“父皇会派人去敲打钦天监。”弘治帝兴致勃勃地问,“也就是说水力大纺车的纺纱能力不止一昼夜两石?”
“嗯。但老木匠偏信吴监正的话,死活不肯研究下去。”
打死朱厚照也想不到,他偷偷搞先进生产力,遇上的难题不是什么技术屏障,而是神学!
程敏政不由得笑了:“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制冰作坊源源不断产冰的时候,大家都相信是制冰术强大,无人敢偷窥其中的技艺。”程敏政时刻记着詹事的责任,逮着机会教育朱厚照。
“待知道没什么制冰术,制冰作坊大批量制冰的秘密很快被人破解。今夏,各地不知道会冒出多少卖冰的铺子。”
朱厚照哼哼,他让宁瑾在威海卫、兰州开办制冰作坊的时候就猜到,卤水制冰术早晚会流出去。当初二十四衙门都有人参与,想要查是谁传出去的,得废不少功夫。
弘治帝敲敲儿子的额头笑骂:“别指桑骂槐。今日在场的都是朝中重臣,无人会透露弘仁殿内的所见所闻。”
朱厚照先是一愣。马上反应过来皇帝爹在暗中敲打在场的官员不要对外泄密。
还是皇帝爹疼儿子,知道儿子捣鼓技术不容易。
明白水力大纺车的重要性,弘治帝只是在门口站了站,没有近距离观察。
水力大纺车除了右侧的圆形绳轮,与常见的脚踏式纺车没有相像之处。水力大纺车的绳轮由水力驱动。连房后背开凿沟渠连通广场上的水池。沟渠中有木制龙骨。水池中高耸的水车带动木制龙骨转动,龙骨再带动绳轮,取代人力转动。
纺纱用的锭子全部垂直竖立,大纺车上加捻和卷绕同时进行,粗纱经过滚筒再绕到锭子上。锭子二十个一排,上下五排。最上面的一排缺了一个。如果仔细瞧,能瞧出锭子被拆除一部分的痕迹。
朱厚照让人取了一卷做好的棉线。
弘治帝瞧了一眼,递给刘健。刘健传给英国公,一位位传下去。
比较懂纺织的谢迁厚着脸皮扯了扯棉线:“粗细均匀,结实。就是太细了,织布费时。”如上等的松江棉布又细又密,染色后不易褪色。织布耗时长,价格也贵。
谢迁想,水力大纺车纺出的棉线再快,织布需要的时间没有变化,对江南织造业的冲击应该不会很大。
“下面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也是本宫自信能让囚牛宝钞不贬值的底气所在。”
朱厚照带他们前往下一间屋子。
“见见老木匠最牛的发明,飞梭织布机!”
第九十四章 见证奇迹的时刻
朱厚照全方位展示了跨时代的飞梭织布机。并不担心会被人学去技术。
先进生产力除了技术革新,还包括新材料的使用。比如大明火器种类繁多,但都是铜铸。朱厚照知道迫击炮作战时携带方便。但以现在大明铸铜打造的炮身,哪怕工匠有经天纬地之才也没办法缩成便携式。不过,等确认钢能大规模生产后,可以让工部试着打造钢炮。
神游中的朱厚照并没有关心众人的表情。如果传统织机上的木梭改成飞梭都不能说服刘健,只能说明刘健打算和他过不去。
飞梭纺织机比一般的纺织机多了一道滑槽。滑槽两端、也就是织机的顶端左右各放一个梭盒。飞梭和木梭很像,两端各有一根线连到织工手里。织工一拉一端的线,飞梭飞快地来回穿行。比手拿木梭穿在经纬线中的速度快上许多。
谢迁甚至做上织工的位置,亲手操作了一番。感受到飞梭织布机的效率,谢迁忧虑重重。不是江南籍的官员一脸笑呵呵。有了飞梭织布机,囚牛宝钞兑换等价银子一事稳了。尤其是周经,心里盘算户部能省下多少应发的俸禄。
织机房内蹲着一位老者。一直蹲在地上背对着所有人。
弘治帝好奇心起,蹲下身子和善地问,“老人家,您这是在做什么?”
老者身穿细密的葛布长衣,外面罩着棉甲。头上戴着冠上一梁的加笼巾貂蝉帽。弘治帝很快从此人不伦不类的打扮中判断出身份,儿子手下唯一得到传奉官位的老木匠。
老木匠暴躁地跳起来:“都说了莫来烦老子!老子刚想出来思路,让你给打断了。你不但打断老子的高官之路,还断了太子纺织厂的梦想,你……”
骂骂咧咧的老木匠突然看到弘治帝身上的龙袍,骂声戛然而止。
“皇……皇……皇上。”老木匠跪地伏拜,吓得整个人都成筛子,话都说不出来。
“父皇别生气,有大能者脾性多半不好。”朱厚照咧着嘴笑,“这老头从匠人一跃成为官员,像个没素质的暴发户,开口说话比孩儿都拽。孩儿让他在大纺车上装满锭子,死也不同意。也就是手上有真本事,不然孩儿哪能容他!”
弘治帝为人宽厚,更不会为难儿子手下的能人。免了老木匠的冲撞之罪,并让李荣把老木匠扶起来。“老人家刚提到纺织厂,是什么?”
“回皇上的话……”
老木匠见高高在上的皇帝客客气气的同他说话,心气一下子就高了。顿时觉得没什么好怕的,还倍有面子。老木匠忘了朱厚照的交代,不管能说的不能说的,统统一股脑说了出来。
“小官掉了一脑袋的头发,才想出用飞梭取代木梭。飞梭织布机织出的布是普通织机的两倍长,织布速度快一倍。也就是别人织一匹布,飞梭织布机能织四匹布。可小爷还不满意。”
“小爷让小官把纺织机和织布机弄在一起组成个整体。”
朱厚照重重咳嗽了一声,“咳”,老木匠没在意,继续说道。
“还要求把织机改的和大纺车一样,都用水力驱动。小爷还想用水力取代人工驱动飞梭、综杆,提高织布效果。到时仓库里摆满水力织机,只需要少量的人力搬运、安装棉线。一天之内织布万匹。”
“小爷又想用水力驱动搅车、弹弓等。从棉花到棉布整个过程都用上水力。”
“皇上,小官愁的胡子都快拔光了,还没想出头绪。”
弘治帝听得乐呵:“照哥儿想一出是一出,他还想上天呢!”
“小爷想得出,也做得出。真有人在试验飞天。小官看到他们把一只鸡送上了树。”老木匠一点保密意识都没有。
朱厚照气得哇哇大叫:“木老头儿,再多说一句扣你一个月工钱!”
弘治帝掏掏耳朵,不可置信地问,“把鸡送上了树?”
“是……”
老木匠没说完就被朱厚照连轰带赶地弄走。
朱厚照拉着弘治帝到飞梭织布机面前:“父皇,孩儿给您讲讲飞梭。”
围在飞梭织布机面前瞠目结舌的官员们,听了老木匠的话犹如五雷轰顶。
“朕对能飞的鸡更感兴趣。”
“父皇,飞鸡又不能卖大价钱。我们还是瞧瞧棉布吧。”
“鸡真的飞起来了?”
“唔。”
“是照哥儿过年前招入宫的道士所为?”
“父皇,孩儿让道士炼粪丹提高土地肥力,和飞天没关系。”
“朕要去看能飞的鸡。”
“不行,试验没完成!”
弘治帝遇上执拗的儿子只能妥协,最后无奈地道,“等鸡飞起来一定要通知父皇。”
朱厚照拍拍胸脯:“肯定的。孩儿还想到北方草原纵马呢!”
弘治帝呆了好大一会儿,这时才重视起曾经的戏言。不知道儿子用什么办法让鸡飞到树上,万一鸡真飞上了天,他要把戏言当真吗?北方草原上有鞑靼、火筛等大大小小的部落。太危险了。
首辅刘健听着皇帝父子的对话脸色开始发青,像被谁掐住脖子似的。太子到底在宫里弄了些什么!鸡怎么可能上天,皇上为何轻信他人之言?
英国公拦住正欲劝谏的刘健:“刘首辅,有此神物,囚牛宝钞必能大火。”
刘健勉强地点了点头。
英国公算是想明白了。太子想要户部国库中收缴上来的棉花。用水力大纺车、飞梭织布机生产出来的棉布成本肯定比市面上的便宜很多。太子把一部分差价补贴到京师官员的俸禄中,另一部分收入囊中。大明最大的棉织业在江南。江南官员遍布朝野,势力很大。但得了好处的朝臣们不会反对囚牛商行生产棉布。
英国公只是无法确定太子是针对江南官员弄出的飞梭织机,还是因为飞梭织机的问世对上了江南官员?
如果太子不傻,一定猜出弘治十一年发生的种种事情与老首辅徐溥有关。徐溥是江南官员之首。因为历史原因,江南田赋占大明田赋的六成以上。江南深受重税之苦久已。
英国公再一次动摇,一切真的都是太子亲自布的局吗?脑海里一一浮现端本宫内的人,没有发现谋士的身影。还是太子把人藏起来了?
“殿下,梭盒内是否另有奇异之处?”程敏政和其他人注意的内容不一样。
朱厚照笑:“先生火眼金睛。但是,无可奉告。见证奇迹之旅到此结束。本宫就不留诸位大人用餐了。”
第九十五章 京察开始
大明朝廷的办公效率与皇帝的重视程度成正比。
弘治帝要求户部在十天之内议出“囚牛宝钞代发京官俸禄”的详细章程。周经暂且搁置顺天府重新登记户籍黄册的大事,与属下们商讨。并一次又一次求见皇太子,赶在放假前的正月二十一日之前拍定。反正元宵节假期早已与户部官员无关。
与过年期间官员到处串门走动相反,这个元宵佳节大家都安分地待在家中,等待二十一日开始的京察。
京察考核分两类。四品及以上官员,需主动向弘治帝自陈为政期间是尽忠职守;五品及五品以下官员,将由吏部、都察院会同所属部门的主官一同用“堂审”的方式进行考核。两类都相当于两个月亮世界的面试,只是面试官不同。
放假期间,吏部、都察院会对每一个在京官员做详细调查。也会提前准备五品及以下官员的面试题目。大明立国一百三十年,京察举行几十次,有门路的人早就和主官、相应考核官员暗中打过招呼。
一般有背景的官员,只要在任期间不发生重大责任事故,至少也能拿个“平常”的评价。但今年行不通了。弘治帝明确表示,一旦发现有主官维护不称职的下官,主官同罚。
刚开始还有人抱有侥幸心理。比如京通仓总督仓场衙门内的主事、仓使、攒典等小官。京通仓储粮出了问题,原先的主官们都已经受到查处,新调来的总督和下面的小官不熟。小官们或让夫人们和总督夫人交好,或找了七大姑八大姨拐弯抹角说情。结果,新总督还没给回音,统统被东厂报了上去。
此次京察,弘治帝出动了东厂!
先皇驾崩十二年之后,曾令官员们谈虎色变的东厂再一次露出了獠牙。
“首辅大人,总督仓场衙门中皇门四仓所有的主事、仓使、攒典等官吏,以及负责四仓拨粮的户部员外郎、巡仓的御史全部被东厂送到了北镇抚司。”周经一收到消息马上跑到文渊阁找刘健。
周经的京察结果已经出来,弘治帝亲批“平常”二字。不贬也不升。在他手上弄出直隶饥荒,这已经算是皇恩浩荡了。弘治帝明确告之放其一马的原因,需要他要全力支持囚牛商行与囚牛宝钞。周经专注于囚牛宝钞的顺利推行,要不是东厂再次大批抓捕官吏,他也不会跑这一趟。
刘健四平八稳坐着,闻言只是淡淡地道,“周尚书只需做好本职,其他不用插手。”
周经一瞧首辅脸色沉稳,便猜到弘治帝出动东厂前和首辅通过气。安了心,拱手告退。
“周尚书,”刘健临时想到了什么喊住周经,“太子年前曾用囚牛宝钞从户部买走最后的存粮。江南的粮食运抵京师还需一段时间。暂停二月直隶功名之人的禄米,发放等值囚牛宝钞。二月官员的俸禄,只发银子和囚牛宝钞。”
周经左右思量,迟疑道,“不妥吧?京通仓的存粮尚可发放一个月的禄米。二月份水路恢复,紧急从江南调来的税粮也该到了。”
时时乐彩票从不间断。最大的购买主力乃是手中禄米充足的官吏。周经大致算了一笔账。以时时乐的中奖概率,太子殿下可用一两银子买到两石半到三石的大米。比直接从民间粮商处购粮便宜至少一半以上。购彩的粮食用于救济直隶灾民,减轻了朝廷负担。实乃大好事!
弘治帝登基十一年来,虽各地天灾不断,但总体还算平稳。朝廷征收的粮食充足。周经很容易从各处补上太子弄走的一千八百石粮食。周经觉得,除非必要还是不要和得罪太子为妙。囚牛商行暂未上架棉布,江南之地已经人心惶惶。
刘健浓眉一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周尚书别指望江南的粮食能按时运抵京师。湖广受了旱灾影响,去年减产一成。湖广布政使司调平仓粮入京,至少需要一个月以上。”
周经心中一惊:“江南可是……”他堂堂户部尚书,为何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周尚书忙你该忙的。”刘健不欲多言。
“是。”周经临走前瞥了眼,未曾瞧见另外其他两位阁老的身影。
周经摇摇头,江南的反应太快了些。元宵节刚过完,太子在文华殿提到囚牛宝钞至今不过十日,只够从京师到江南来回送一次信。明摆着京师有人在主导此事!是老首辅徐溥,还是谢阁老?反正不可能是程敏政。程敏政博闻广学,深受弘治帝信任,现今还是詹事府詹事。但其高傲自负,很难笼络他人。
周经暗叹:党争逐渐显露了端倪。如今朝中还有不少老臣,各方势力还算安稳。等老臣们相继故去,不知弘治帝是否能弹压各方。等太子继位……
“太子殿下还需操心吗?”周经突然觉得太子不好相与也不是什么坏事。
周经走后,刘健闭眼沉思半晌。
片刻,招手让心腹去礼部寻左侍郎傅瀚。
傅瀚一来,刘健屏退左右,开口询问,“皇上给出了称职的评定?”
“回首辅大人,下官侥幸得了皇上一声‘称职’。”傅瀚京察前也是捏了一把汗。
清宁宫灾后,他多次上书恳请弘治帝下罪己诏。弘治帝最终只是大赦天下,并没有下罪己诏。事后也没了声息。弘治帝一向宽宏大量,傅瀚本也不担心。但弘治帝借京察报复直隶官员,并出动了东厂,让傅瀚不由得多想。万幸弘治帝的怒火只针对直隶饥荒一事。
刘健颔首:“前几日本官去探视了徐尚书。徐尚书……恐怕时日无多。礼部尚书一职若空缺,傅侍郎以为皇上会属意你还是程克勤?”
低沉的声音在空寂的文渊阁值房内响起,让傅瀚心里生出一股危机感。
首辅不会无的放矢!
“下官是左侍郎,程克勤只是右侍郎。按例应当轮到下官升迁。”傅瀚不安地道。大明以左为尊,尚书空缺,往往由左侍郎填补上。
刘健同情地望向傅瀚:“傅侍郎今年六十有五,前段时间忙于太康公主的葬礼还病倒过。太子如今才九岁。太子成年后,傅侍郎还能替朝廷效力吗?别忘了,程克勤比侍郎年轻十岁。”
……
“所以,刘首辅到底在文渊阁和傅侍郎说了些什么?”正在练马步的朱厚照斜眼瞧着黄献。
黄献摸摸后脑勺:“小爷,首辅大人事先把人都赶走了。傅侍郎出来时神情如常,肯定密谋着大事。”
朱厚照猛翻白眼:“以后不许你吃核桃。别学那群老头,总是脑补过度!”
第九十六章 本想共赢
正月二十一日元宵假期结束,京察正式开始。
朱厚照很有身为皇太子的自觉,派出各路眼线打探消息。
文渊阁位于文华殿北,藏有大量书籍,朱厚照常去寻书看。便专程在那里安排了人替他找书。文渊阁又是内阁的办公场所,同时还有宫里、宫外各路人马的眼线。京察还未开始,专门负责各殿扫洒的直殿监换了一批宫人。朱厚照有皇帝爹的准许,可行走宫中各衙门。他光明正大留下了自己的人。
周经找刘健谈话的时候,朱厚照派到文渊阁的人听了个全程。
第一时间收到消息,正在蹲马步的朱厚照立刻安排御马监的人出海前往占城。
按照《瀛涯胜览》所述,三保太监自苏州刘家河出海到达福建,再从福建五虎门扬帆,海上经过十余日便可到达占城。年前缺粮的时候,朱厚照提前让御马监的人赶到刘家河,在附近偷偷购买能出海的大船。占城离大明不远,海路安全。而且苏州一带有人暗中出海,把松江布卖到占城买粮。并用占城买到的粮上缴粮税。
东厂沉寂十一年,有才干者并未凋零。只是弘治帝一直束缚着东厂,东厂的番子被养得懒了些。为了海贸,弘治帝特意关照东厂厂督陈宽,沿海一地的番子们全部出动,暗中收集了很多人违反海禁的证据。在“敢有私下诸番互市者,必置之重法”的大明律之下,御马监以此威胁,不但弄到了海船,还弄到了了解占城、懂当地语言的向导,还有收缴的棉布等货物。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收到朱厚照的命令,在刘家河的人立马就能出海。
户部尚书周经还没有发布二月暂停禄米发放的消息,朱厚照已经做好了应对措施。
当然,朱厚照也承了一次刘健的情。
至于刘健如何收到江南的风声,为何要故意把消息透出来,朱厚照不想深究。报给皇帝爹,皇帝爹自有考量。他要忙的事很多,他优先选择涨关注度的事情做。其次是听八卦,给平静的生活增添点乐趣。最后哪件顺手做哪件。
每一次的京察都很“热闹”。尤其是在汪直去世、李广自杀,宦官势力蛰伏期间,官员们的内斗变得更加激烈。
把礼部尚书徐琼病重、谢迁找程敏政、刘健找傅瀚三件事搅和到一起,可以产生几种猜测。
蹲得两腿发麻的朱厚照,不想动脑,只想看戏。拒绝对此事做出猜测。
“王先生,本宫什么时候可以开始练鞭法?”蹲了半个月马步的朱厚照还没摸过九节鞭。
一直把自己当成石像的王钦双手抱拳,谦卑地道,“殿下没有练武的底子,原本大纲上写的是练一个月的基础。但殿下若想练鞭法,今日就可以练。”
朱厚照无语:“王先生何时也学会了拐弯抹角说话?本宫一向认为专业的事必须交给专业的人做。先生是使鞭的好手,本宫全听先生的。”
“那……殿下半个月后练鞭法?”王钦好声好气地商量道。
“……好。”朱厚照无力吐槽。这就是高处不胜寒啊!
扎马步的时辰一到,王钦狗腿地上前搀扶住朱厚照。“殿下今日还学吗?”
刚从弘仁殿外闲逛回来的英国公用炙热的眼神看过来。
朱厚照嬉皮笑脸地道:“本宫也该学学兵书了。”
宁瑾因为小白马的事被皇帝爹取消了教学的资格。一事不烦二主,皇帝爹命英国公教他骑马和兵书。小白马被送去了宫外的马场,而英国公借口骑马需到专门的马场,一直没教他。不教骑马,朱厚照也不愿意学兵书,宁愿自学。两人一直僵着。
得知江南税粮不会如期送达京师,朱厚照明白囚牛宝钞发行会有波折。于是决定和英国公处好关系,联合勋贵武将势力暂时对抗江南官场。或者说,对抗时日无多的老首辅徐溥。老头都快入土为安了,为何还要折腾一番。就不怕他将来报复吗?
“殿下想学什么?《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吴子》、《六韬》还是《太白阴经》?”英国公摩拳擦掌。
朱厚照歪了歪头:“本宫把《孙子兵法》倒背如流。还是与时俱进,先从刘伯温的《兵法心要》开始吧。”
“的确。殿下瞒天过海一招玩得厉害。本国公常出入端本宫,竟然不知道弘仁殿内藏玄机。”英国公似笑非笑。弘仁殿比乾清宫更难进。英国公在外徘徊很久,别说进去,连杂音都没听到一句。只有哗哗的水声。
朱厚照甩头,得意洋洋,“那是!在其位谋其政。本宫不学的聪明些,如何让大明万万子民过上好日子?”
“万万子民?殿下夸张了。”
“难道流民不是大明的子民?”
“殿下慎言!去岁户部统计出人丁有5880多万。哪怕加上遗漏的流民,也不满万万。”
“本宫倒认为大明绝对达到万万人口。不过国公爷为何要死咬人丁数不放?说的好像人丁没那么多,很多事情就不存在了一样。”朱厚照晃晃手指,“如果实际人口比户部统计的多一倍。大明的粮食早晚不足。不足的还有金银和通宝、土地、布匹等等。为政者要从最坏的情况出发制定政策。否则就与年前直隶饥荒一样,把父皇弄得措手不及。”
英国公笑问:“所以殿下弄出了飞梭织布机,让江南措手不及?”
“飞梭织布机与江南有什么关系?人总要穿衣服,人口多需求也多。再者,开通了海贸还会嫌布匹堆积无人买吗?”朱厚照眨着眼表示很不理解。
朱厚照的解释无法打消英国公眼中的怀疑。
朱厚照敲敲脑门,耸了耸肩。如果有人能看到他脑海中不停出现的关注度提示,一定能明白他折腾江南的原因。
京师乃大明的心脏,随时随地都会发生影响巨大的事件。京官和京师百姓经常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比如京察开始,他的关注度下降了一大截,每日不足三万,需要动用库存活命。
而江南鱼米之乡,经济发达、人口众多。因为历史、地位等诸多原因,江南一地的官员和百姓尤其关心京师的动向。纺织业是江南的命脉之一,朱厚照以摧枯拉朽之势插手,引起极大的动荡。
“本宫先计划发展海贸,然后才插手纺织。先把蛋糕做大,哪怕分蛋糕的人变多,也只是分了多出来的蛋糕。损害不到原先的利益。”朱厚照一脸鄙夷,“老家伙们死脑筋。只知道你死我活,不懂如何共赢!那就看看前浪厉害还是后浪厉害呗。”
自觉代入“老家伙”的英国公瞪着眼睛不说话。
第九十七章 普普通通的一天
初生牛犊不怕虎。朱厚照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没人惦记。
他拥有一个功能单一,却可以保命的系统;有一出生便是大明皇太子的高贵身份;有一个疼爱他的皇帝爹,却没有其他兄弟争宠、夺位。有着得天独厚优势的朱厚照,如果还没有生出一股傲视群雄的王霸之气,还不如当一条哈士奇!
“小爷,今日早朝太仆寺少卿刘济因风疾致仕,皇爷同意了。”高凤正给早上刚起床还处于高冷状态的朱厚照通报奉天门新鲜出炉的消息。
高凤自顾自说道:“刘济一甲进士入的翰林院,得了老首辅的青眼招为孙婿。今年未到40已经是正四品大员。因病致仕,实属憾事。”
朱厚照面无表情坐在文华殿中的宝座上,等待侍读官们散朝后来给他上课。
“皇爷既没有让太医院瞧病,也没有挽留,直接同意了。朝堂上的大臣们略有不安。”高凤继续说。
“皇爷当朝宣布罢免福建右布政使李云。李云原是礼部郎中,如果此次京察考评称职,便可掉回京,至少也是六部左右侍郎。但谁知偏偏这时有人弹劾其在礼部任职时收受藩王贿赂。”
朱厚照终于给出了反应:“他做什么了?”
“批了宁藩郡王违规纳妾的陈条。”高凤躬身道,“皇爷曾下旨规定郡王除了正妃,只可纳妃四人。宁藩郡王违例纳了第五位。”
“往常不都是宗人府管的吗?什么时候礼部也管宗室的事了?”朱厚照不解。
“英国公任宗人府宗令,宗正、宗人空缺。宗人府其余官职也不过是个挂名。英国公不耐各王府纳名、娶妻等繁琐的杂事。早些年就把这些事移交给了礼部。”
“如果藩王们想给孩子取个好听的名字,或者选个良辰吉日成婚,不得给礼部官员行贿?”朱厚照原以为礼部是个清水衙门。看来也是有油水可捞的。
但凡手中握有权利,发不发财都是胆量和时间的问题。
这般一想,他用囚牛宝钞刮大明油水最后一丝羞愧也没了。
高凤哭笑不得:“小爷说笑了。官员们哪敢向藩王索贿。到是会有藩王向旁支索取好处费,再把要取名、成婚的名单送到京师。毕竟没有所在支系藩王的上书,未得到朝廷允许,宗室们不敢随意取名、成婚。”
朱厚照摇头。都是太宗挖的一手好坑,看把后世子孙坑得有多惨。
“从明天开始,与京察相关的官员内斗写在情报里,我空闲了会看,高伴伴就别报上来了。”朱厚照揉揉太阳穴,“说点别的听听,最好与我有关的。”
类似的八卦听多了腻烦。不管谁升迁,反正都是皇帝爹和他稳坐钓鱼台。
真难为到处趴墙角的番子们了。
高凤回道:“还真有。户部主事荣节上书,天津河西务钞关征收税银,钞通折收,其中每钞一贯折钱二文。荣主事直言河西务强取豪夺。原本多处衙门已不收宝钞。因彩票之故,京师宝钞供不应求。民间有钞户倒卖宝钞。现在连衙门都参与进去了。”
“呦,竟然有官员维护起我来了。”朱厚照心情顿时变得极好。他相信只要官员中有人喜欢正大光明地挣银子,他们早晚都会站到他的身后。
“小爷打算管一管吗?”高凤眉头打结,“东厂欠钞户们一个人情,所以对钞户们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小爷想管,奴婢找陈公公去。”
“东厂也会欠人情?怕欠的是银子吧!东厂到底在第一期生肖彩票上亏了多少?”朱厚照一脸坏笑。
杨鹏也不知道听了谁的忽悠,竟然鼓动顺天府百姓家家户户出来买彩。以为卖出去的彩票多他就会亏本?懂不懂什么叫概率啊!杨鹏丢了差事贬去守陵,他也就没在追究下去。毕竟没有杨鹏,他在彩票上也赚不了那么多。
高凤赔笑:“听说也没多少,三四千两吧。只是这账陈公公不认,底下的人又换了一批,大头都是钞户们贴进去的。钞户们血本无归,又不敢与东厂闹,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东厂毕竟是坑了钞户们一回,便也不管钞户们倒卖宝钞的事。”
“对小门小户来说,赔了三四千和天塌下来也差不多了。看来钞户里有富户。”朱厚照摸摸下巴。寻思着怎么再坑钞户们一回。
“让刘瑾把第两期生肖彩票的收支详情公布出来。”朱厚照命令道。
第二期生肖彩票在元宵节当日售卖和开奖。那天京师按例取消宵禁,原本朝廷停了上元灯节,以为街面会清冷。结果听说到内城买彩的人不比第一次人少。晚上开奖的时候开出了5000两白银的一等奖!大明门前锣鼓喧天,刘瑾还让人点燃了花筒、三级浪、烟花架等数十种烟花。百姓们陷入狂欢,一直闹到第二日。
可惜元宵节当日宫里有宴席,朱厚照抽身不得。好像错过了几十万的关注度。
“是。”
朱厚照翘起二郎腿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去探探,怎么今日早朝还没散。”
早朝拖堂肯定一定有大事发生。
上一次当朝削弱顺天府尹的权柄。事后顺天府尹丢了管理京师治安的权利。新出来了一个巡捕营,专门负责京师内外城的巡捕、缉盗问题。不但大部分职责与五城兵马司相同,又和五城兵马司一样在东西南北中五个地方建立巡捕营。巡捕营抓到了犯人交给五城巡视御史,但没有审讯权利。
朱厚照觉得,巡捕营的出现不但削弱顺天府对京师的管理,同样削弱了五城兵马司。又或许是牵制五城兵马司?
大明的朝堂就像冰山的一角。所能看到的只有十分之一二,大部分的博弈隐藏在冰面下。有时候一个微不足道的变化,会引起剧烈的多米诺骨牌效应。
“啪”,朱厚照一拍大腿,他怎么把报纸忘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案头一堆的朝堂八卦消息,可以用来赚取关注度和银子啊!
“高伴伴,先让刘瑾把两期生肖彩票的收支整理好。我会找更合适的机会公布。”朱厚照兴奋地坐不住,站起来转圈。
刚出去探消息的内侍向高凤低语,高凤惊得叫出了声。
“出什么事了?”
“国子监监生江瑢弹劾刘首辅与李阁老。”高凤惊道。
朱厚照鼻子皱了皱:“江瑢的名字好像在哪见过。在哪呢?对了,王先生九节鞭的教学大纲!江瑢就是给王先生写大纲的人。”朱厚照的记性极好,很快回忆起很容易被一般人忽视的细节。
高凤急得跺脚:“这事不会赖在小爷身上吧?”
侍读官们陆续进来,高凤止住话头退了出去。今日换成侍读官中年龄最大的梁储授课,程敏政不见踪影。
“又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啊!”朱厚照感慨不已。
在大明权力的中心,不发生点事才是不正常。
第九十八章 得手了
大明在正统、景泰、天顺、成化四朝之后,内阁的地位与日俱增。
成化后期、弘治前期,刘吉还是首辅时,六部尚书尚且能与怠政的“纸糊三阁老”争一争高下。但徐溥一上台,充分利用内阁阁臣封赏的文华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职权,把诰敕房、制敕房里的中书舍人,以及内阁诰敕房中书舍人、内阁制敕房中书舍人牢牢掌握在手里,六部只能奉承旨意行事。
刘健继任后,秉承徐溥加强内阁地位的方针,进一步巩固内阁百官之首的地位。
如今内阁既有票拟奏折的议政权利,又有行政权利。武官又被文官彻底压制。所以,说内阁首辅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也没有特别的夸大。
区区一位没有官身、在吏部候选做官的监生江瑢,竟然弹劾当朝首辅?
如果是言官也罢了。言官有太祖的祖制庇佑,连皇帝都不敢打杀他们。可监生算什么?
侍读官梁储用带着浓厚广东方言特色的官话讲完一堂课后,主动告诉了朱厚照此事。
朱厚照做出的一系列事情,已经不能让侍读官们把他视为小孩。侍读官们作为朱厚照未来的左膀右臂,天然地想要了解他的想法。
首辅刘健隐隐有百官之首的地位,和弘治帝的大力支持脱不开关系。刘健成功的关键,就在成为弘治帝侍读官的那几年。
“殿下以为,是谁给江瑢胆子弹劾当朝首辅、内阁阁臣呢?”梁储诚心诚意地发问。
朱厚照的右手有一下没一下敲打书案:“监生江瑢弹劾刘首辅与李阁老杜绝言路、嫉贤妒能,并请罢黜二人官职。最近有谁向刘首辅与李阁老谏言没有被接纳?又有哪位自认为有才却得不到重用?如果刘首辅、李阁老罢官,谁最有可能选入内阁?”
官员们内斗无非为了观念、利益之争。京察正在进行中,利益的可能性最大。
其中“杜绝言路”一条,朱厚照是不相信的。刘健或许能呼风唤雨,但绝对做不到只手遮天。瞧瞧胡御史那种硬骨头,只会被人当枪使,绝不会闭嘴。
“嫉贤妒能”更不成立。朱厚照和刘健接触的不多,但李东阳的才干绝对名副其实。谢迁能替皇后娘出头,硬生生拦住官员们不提纳妃一事,还不算有能力吗?若朝中有比此三人更有贤能者,早就名满大江南北了。若有人被三人中一人压制的名声不显,只能说明能力还不够。
明朝内阁成员人数不定,在三到七人之间。人数大于五人时,多为新老交替的过渡期。弘治朝的内阁人数常为三人。刘吉致仕前一年,内阁有四人。当时皇帝爹想让刘吉识相点自己致仕,刘吉装聋作哑。皇帝爹把强人丘濬塞入内阁。丘濬死后,李东阳入阁。后因徐溥身体原因无法承担繁重的政务,又加入了谢迁。那时内阁名义上四人,实为三人。
三是最稳定的数字。在没有阁臣将要致仕、重病的前提下,皇帝爹不会塞人入内阁。前有75岁依旧精神奕奕的马文升,67岁的刘健年纪还不算太老。朱厚照敢肯定,几年内内阁不会变动。
侍读官们面面相觑。显然朱厚照的三个问题直指同一个人。
“程詹事。”梁储一点也不含蓄,直接说出最有可能的怀疑对象,“江瑢是南直隶徽州府选拔入监的贡监,乃休宁人士。与程詹事有沾亲带故的关系。”
朱厚照双眼含笑,脸上露出饶有趣味的笑容。“有意思,太有意思了!”难怪天天在他面前晃的程敏政今日没有出现。
梁储试探地问:“殿下不认为是程詹事所为?”
杨廷和因《流民四要》被首辅刘健苛责之际,太子出面维护,强调《流民四要》一字一句都与杨廷和无关。侍读官们都想知道,程敏政出事太子还会维护吗?
朱厚照翘起二郎腿靠在椅背上,双手撑着下巴道,“那个江瑢,和本宫亲兵侍卫队长王钦有来往。又碰巧与本宫的先生是同乡。要不是本宫没有兄弟抢太子之位,还以为有人要构陷本宫呢!”
刹那间,梁储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不对!江瑢弹劾刘首辅、李阁老,唯独遗漏谢阁老。”朱厚照捂着额佯装头疼,“本宫在端本宫,貌似讥讽过谢阁老少读了点书。会不会让人误以为本宫‘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谢阁老又是大力反对父皇纳妃的。年前本宫冲撞过母后!哎呀,越想越觉得是冲着本宫来的。”
朱厚照模仿爱瞎想的老家伙们,瞬间草拟了百万字以上的一部明争暗斗宫廷剧。
紧张了不到一盏茶功夫的梁储,突然之间淡定了。和王鏊等侍读官们眼神交流一番,拱手行礼离开。
“梁兄,你猜太子为何事派杨介夫外出?”少詹事王鏊询问梁储。王鏊和梁储年龄相仿,又是同科进士,在翰林院同僚多年同时调入詹事府。两人关系不错,是能私底下说心里话的密友。
王鏊和梁储官海沉浮多年,看多了官场黑暗,并不关心何人弹劾首辅。刘首辅简在帝心,李阁老善谋,两人不会因监生的弹劾伤筋动骨。反而是太子的反应,再一次刷新他们的认知。哪怕是他们两家二三十岁有出息的子侄,也没有太子看人、看事的通透。
过犹不及!教导太子的重担沉甸甸的,两人不敢大意。
梁储曾经在吏部为官,在吏部有很多人脉。经常会知道很多一般人不知道的消息。“杨介夫去了遵化,几次往返与遵化冶炼厂。不知道闹出了什么事,甚至喊来遵化千户所团团围住了冶炼厂。消息很快被东厂的人封锁,锦衣卫也出动了。很多人窥探,但一无所获。杨介夫已经动身返京。”
“能让太子大动干戈的事,小不了。”王鏊倒也不惊讶,“只希望不要再吓唬到人。”
彩票还好,《流民四要》、水力大纺车、飞梭织机让很多人寝食难安。
……
朱厚照回到端本宫,随口和王钦说了江瑢的事。
虎背熊腰的大汉当场摔了个大跟头。
“王先生,您的下盘不稳。与本宫一起扎马步吧!”朱厚照笑。
正巧黄献小跑着来禀告:“小爷,小爷,左中允来消息,东西已经得手了。”
“好!今日端本宫人人有赏!每人扎马步半个时辰!”朱厚照仰天大笑。
第九十九章 不好相与的太子
朱厚照一高兴,端本宫在侍卫头子王钦的带领下全员扎马步锻炼身体。
“王先生,明日带领大家继续扎马步。”朱厚照发现一个人蹲着锻炼需要强大的自制力坚持下去。但人一多,他的表演**自动触发,于是便不觉得辛苦。
与朱厚照面对面蹲着的王钦身体纹丝不动,但嗓音微弱发颤,“要不……要不小爷明日开始练鞭法?”
“呵。王先生,只有端本宫里的奴才们才唤本宫‘小爷’。”朱厚照轻笑一声。
刚毅果决的王钦立刻表态:“若小爷不嫌弃微臣这个莽夫,微臣至今日起以小爷马首是瞻。小爷让微臣往东,微臣绝不往西。”
人都有盲从行为。当才智双全的杨廷和面临仕途中断危机时投靠了朱厚照,此后相当一部分人被逼到窘境时也做出同样选择。王钦只是有样学样。
朱厚照没有把喜色浮现在脸上,淡淡地道,“王先生的前途本就与本宫密切相关。‘小爷’两字是奴才叫的,王先生放心里即可。”
虽然很多人讨厌绿茶,但不得不说绿茶言行很能抚慰人心。王钦忐忑不安的情绪被朱厚照一句话瞬间抚平。被太子殿下收入麾下,就不怕被江瑢牵连。
“本宫说过,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做。不然本宫何必大费周章收拢有才之士?”朱厚照对自己人向来和善,“王先生既然认为本宫应该用一个月时间打熬基础,就听王先生的。”
王钦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每日一时辰扎马步连打熬基础都算不上。殿下毕竟是千金之躯,微臣思来想去,扎马步最是安全。下盘稳是所有武道的基础,而鞭法更重臂力。若练臂力,需在手上绑沙袋,扎马步双手不可挪动。家中二子年幼时,手脚绑上沙袋不除。每日扎马步两个时辰,打水一个时辰,劈柴一个时辰。”
绑沙袋、不能动、打水、劈柴……
朱厚照抬头望了望天:“本宫练武只为强身。王先生制定的训练大纲极好,继续吧。”
他未来是当皇帝的人,又不是当什么武林盟主,练武意思意思就行。对比皇帝爹和宪宗爷爷,他愿意练武、学兵法已经把英国公乐得够呛。
“微臣遵命。”王钦当然不会有异议。连腹诽太子口是心非的心思都不敢有。
脸皮厚的朱厚照马上把尴尬的一幕从脑海中清除。
“今日怎么没见到英国公?国公府可差人来报请假之事?”朱厚照问黄献。
黄献摇头:“不曾。”
英国公昨日开始教兵法,今日断不可能不出现。可别像程敏政一样,卷入了什么是非之中。
“高伴伴呢?”
“司礼监派人请去了。说是有什么事要高公公亲自处理。”
朱厚照撇撇嘴,他也不费心猜,等着事情上门吧。
一个时辰扎马步结束。朱厚照边吃点心边思考如何发行报纸。
利用过目不忘记忆力在大脑中存了大量资料文献的朱厚照,很快有了计划。历史上很早就有用纸张批量传递同一个消息的东西,那就是朝廷《邸报》。以前朝廷会把皇帝的谕旨、官员的奏议以及任免调迁等内容张贴在宫门,给方便官员们传抄。到了明朝由通政司专门管理《邸报》。因为是朝廷内部宣传,邸报的内容不多,都由小吏手动抄录后发往各处。
而在宋朝,每日早晨市集上会有卖报者卖报纸。报纸由民间私人刊办。用的是雕版,发行范围广。有新闻版面,刊印朝廷最新消息;有言论栏,供士人畅所欲言。可评论新闻版中的内容,也可针对热点事件进行分析。而根据《朝野类要》上的记载,宋朝的民间小报的有专门的爆料人。分为内探、省探和衙探等。
瞧瞧,是不是与两个月亮世界很类似!
报纸要讲究新闻的时效性。以京师三天一小事、五天一大事的变化速度,雕版报纸效率太慢。换成活字印刷。这个司礼监经厂经验最丰富,可以交给他们。但他不相信萧敬,怕萧敬在报纸的新闻和评论上做手脚。
朱厚照摸摸下巴,自言自语道,“高伴伴在司礼监还没具体职务,不如专门负责经厂。”
司礼监有内相之称,确实有插手朝政的能力。但并不能名正言顺。他是大明皇太子,做事岂能藏头露尾!要插手朝政,要么有权要么有人。杨廷和毕竟只有詹事府左中允的头衔,办事还是要别人给面子。还是李东阳最好用啊!
消息来源要广,干脆找东厂合作。陈宽他很熟,在司礼监资历老,万事不争。是个老好人,也是个独行侠。不会像杨鹏一样看别人的眼色行事。杨鹏因为“满仓儿事件”被李荣抓住了把柄,凡事都听李荣的。以为他不知道吗?
卖报人找谁呢?
“小爷……”黄献来报。
朱厚照把手指放在嘴边示意黄献闭嘴。他思考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搅。
之前从太监们手里借了65000两,用制冰作坊的分红还。停产了几个月,加上制冰技术外露,他直接从卖白糖的利润中划出一成,专门用来还钱。原本计划收购民间药方,多余的银子送养济院、惠民药局造福百姓。结果都被寿宁侯霍霍了。
授之于鱼不如授之于渔。养济院内有老有小,挺适合卖报。但工钱要给足,不能让人贪了。
朱厚照把初步计划写在纸上,准备交给下头的人办。等杨廷和回来负责报纸的内容,高凤管刊印。刘瑾彩票打理的还不错,让他负责管卖报人。
放下笔,朱厚照吃了块蜜汁肉脯,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问黄献,“什么事?”
“英国公与遂安伯一同前来拜见殿下。”黄献道。
端本殿门口,英国公和遂安伯正在往殿内张望。
朱厚照立马擦手、放下翘起的腿,恢复成矜贵公子,起身相迎并笑得如沐春风,“大冷天的怎么不请英国公与遂安伯去偏殿?下人们失礼了。”
“冒昧前往,望殿下赎罪。”遂安伯见识了朱厚照瞬间变脸的绝技,反应有些迟钝。
“本公不想去偏殿。想过来瞧瞧太子又在琢磨什么鬼主意。”英国公常来常往端本宫,摸清了朱厚照的脾性,平日说话随意了很多。
朱厚照彬彬有礼地请遂安伯入内:“遂安伯乃稀客也,快请!黄献,上最好的茶。”朱厚照给黄献使了一个眼色。
转头嬉皮笑脸地对英国公道:“本宫想到了一个富孤寡老人、失孤幼童的鬼主意,国公爷有兴趣掺和一脚吗?”
见到太子另一面的遂安伯风中凌乱。
遂安伯想:他们见到太子不好相与的一面,说不定都是太子装出来故意让他们看到的。
想到今日是来负荆请罪的,遂安伯的姿态放得更低了。
太子真的“不好相与”啊!
第一百章 坦白从宽
自从跟随弘治帝进了次弘仁殿,英国公再也没能踏入一步。英国公好奇弘仁殿内的东西,更好奇他们的小太子。
惠安伯等人压着海贸的消息,串联几十家勋贵仿佛要造反一样,密谋宝船船队携带的货物、途径国家等等。刘家河的船队已经出发前往占城买粮食。
而同时,江南百姓因官田、重税等不公的政令积累下来的不满爆发,正在闹事。江南官仓被围,原先打算运抵京师的粮食肯定无法按时送到。殊不知就在同时,东厂控制住了几个私底下违反海禁下海的商人,偷偷买了几船粮食,以运送棉花的名义送来京师。
小太子像看客一样,坐看风云起。
眼见太子在端本殿上苦思冥想,英国公哪能不好奇。
朱厚照把初步弄出的报纸计划递给英国公。此事没有隐瞒的必要。报纸要在京师铺开,绕不过新建立的巡捕营。巡捕营首任提督官,是英国公府的家将出身。五城兵马司受兵部和都察院管理,由文官们把持。巡捕营由武官负责。相互掣肘,挺好的。
英国公认真看了一遍:“殿下如何想起要办报纸?”
报纸和彩票一样都不是新鲜事物。英国公相信,太子能玩出新花样。但报纸与朝政无关,影响应该不大,英国公也没太在意。回去交代巡捕营一声,让他们多关照关照卖报人也就是了。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朱厚照眉头深锁作愁眉苦脸状,“弹劾刘首辅、李阁老的监生江瑢和本宫的侍卫长有些瓜葛。担心火烧到本宫身上,来一场大明版的‘巫蛊之祸’,本宫岂不是要死得冤枉?”
信口开河是朱厚照曾经吃饭的手艺。
汉武帝在位期间的一场巫蛊之祸弄死了太子刘据、皇后卫子夫、公主皇孙死了一片。以皇帝爹凋零的子嗣现状,类似的事情绝不可能发生。不在朱厚照身上发生的事,怎么调侃都是可以的。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只要利益足够,也是可以任人调侃的。
遂安伯把口中的茶水喷了。
英国公听多了朱厚照夸张的言辞,已经能淡然处之。英国公端起茶抿了一口:“蒙顶石花?黄公公拿殿下不喝的茶招待遂安伯,是何意?”
朱厚照抢在黄献前头回答:“端本宫里的人,当然都是遵照本宫的指令办事。遂安伯执掌后军都督府,管辖蓟州卫、山海卫、遵化卫等卫所。遵化卫里的军士没得到上峰命令却出卫所围困遵化冶炼厂。遂安伯是为此事来找本宫的吧?”
杨廷和到遵化冶炼厂索要发明双联炼钢法的工匠。冶炼厂不堪压力放人。遵化卫中有几个百户带上千名士兵乔装围困杨廷和一行。好在高凤的侄子高得林一直关注着,及时解围。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全看朱厚照的态度。朱厚照轻轻放过,这事估计都不会出现在弘治帝的案头。若朱厚照揪住不放,能把五军都督府、兵部相关人员拉下来一批。
土木堡之变、夺门之变的发生,渐渐让权利极大的五军都督府被兵部弄去了调兵权、任命权、军户管理、屯田经营等各种权利。五军都督府快成为招财猫,只是个门面了。没有权力在手,又要维持体面的生活。勋贵们想尽法子开源。
所以朱厚照很能理解遂安伯的做法。换成他是遂安伯,知道了双联炼钢法,肯定也会想办法掌控在手里,然后找商人合谋赚大钱。
遂安伯投了3000两入海贸,在22位出资的勋贵中排名第五。也算是为缓解朱厚照因筹措粮食出现的银荒出了一份力。杨廷和一行人轻伤12人,重伤1人,并无人员死亡。朱厚照没打算和其较真,让其赔点医药费后高抬贵手放过。
“殿下,臣错了!臣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妄图独占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人模人样的遂安伯跪在地上,哭得鼻涕横飞,“等臣得知高公公的侄子自愿降职调到遵化卫,猜到殿下可能已经知道了双联炼钢法。但臣还存着侥幸之心,想把人弄走。为此伤了殿下的人。臣该死,臣任凭殿下责罚。”
朱厚照心里有一万匹草泥马狂奔。
遂安伯吃错了药?前几日还下令袭击杨廷和,今日就坦白从宽!难道杨廷和找到了确凿的证据指向遂安伯?可信里没写啊!
朱厚照在摸不清楚情况的时候,就会面无表情装出高冷范。
兵法有云:敌不动,我不动。
他用盖碗一下下刮去茶叶,眯着眼品尝蒙顶石花的茶味。眼神都不往遂安伯身上瞄。
遂安伯被朱厚照变脸的速度惊到,又无法确定监生弹劾首辅一事上有没有朱厚照的手笔,更是被朱厚照点破了拜访目的。遂安伯干脆下跪请罪,一股脑把做下的错事都说了出来。
说完,见朱厚照毫无意外之色。遂安伯松了口气,误以为朱厚照已经把遵化的事摸得清清楚楚。只要提前认了错,后果就不会太糟糕。
英国公惊得险些失手打碎茶杯。
英国公原先只以为遂安伯出于对太子的尊重才特意跑一趟请罪。五军都督府没有实权,遵化卫有人私自调兵也是和兵部有牵扯。英国公压根没有想到,命人派兵围困杨廷和的竟然就是遂安伯本人!
太子为了杨廷和跑到文渊阁与刘健对上。京师上下谁不知道杨廷和投靠太子?遂安伯还敢围困杨廷和?!
英国公让人了解了一番,围困杨廷和的人为了抢走工匠不惜下死手杀人。哪怕有人出示了东厂的令牌!要不是高得林的人及时赶到,杨廷和一行真的会出现伤亡。英国公还奇怪,卫所那帮农民也敢向东厂的人下死手?如果背后是遂安伯一切都说得通。遂安伯肯定出动了府上的家将。
都让家将下死手了,今日却跑到太子面前承认所有的错误。英国公很想问一声:遂安伯,你脑子被驴踢了?
“殿下若不惩罚臣,臣今日长跪不起!”遂安伯哭得肝肠寸断。
朱厚照抿紧嘴唇语气发冷:“正一品的都督跪在本宫面前求责罚,传出去让人如何议论本宫?天底下能处置都督的只有父皇。”
怎么处置,朱厚照没想好。他还想扶起勋贵和文官们作对,不能一棍子打死。
第一百零一章 事关面子
大明刚立国的时候,与太祖一起打天下的勋贵们跋扈自恣,文官们每日上朝胆战心惊。
一转眼一百多年过去了,风水轮流转。如今勋贵们空有一个能世袭的爵位、好听的官职,再也不能肆意妄为。
想要做点违反乱纪的事情也是可以的,只要不要被抓到把柄。一旦有把柄被抓,言官们会像苍蝇一样围上来,赶也赶不走。皇帝很乐意趁机削去勋贵们的权。
别看遂安伯挂着后军都督府都督的官职,能捞油水的地方真不多。尤其是弘治帝更信任保他上位的文官,出了事会偏袒官员而不是勋贵。加上言官们总有事没事找麻烦,所以敢做出私吞盐引、抢占田产之类来钱快的嚣张事,只有皇亲国戚了。
遂安伯无意中看到遵化卫送上来的刀剑工艺精良,知道了双联炼钢法的存在。官员们向来看不起工匠,加上先帝弄出了传奉官捧起了不少当官的匠人,官员们就更反感工匠了。言官们不会把目光移到工匠身上。只要操作得当,把技术弄到手,再与南边开炼铁厂的商人合作,便可财源滚滚来。
没想到那个匠人听说太子把老木匠抬成传奉官、又到处在找能工巧匠,心思活络了,不肯交出双联炼钢法。
一步错步步错!
“罪臣如果犯了律法,悉听皇上处置。但罪臣老迈昏聩冲撞了太子殿下,自当求取殿下原谅。”趴在地上请罪的遂安伯,暗恨匠人贪欲太盛毁了诺。等风头过后,他定然要狠狠报复回来。
朱厚照听的好笑。
“成化三年八月,遂安伯奉命任南京操江,巡捕盐徒。期间抓捕了60人,收受贿赂后把人都放了。后来被御史查破,三司会审后罢官罢爵发辽东边卫。成化四年,走通了万贵妃的路子重新复爵。”朱厚照一字不落地读出宁瑾随杨廷和的捷报一起呈上的情报。
“遂安伯,你年轻的时候一样昏聩。糊涂了一辈子,估计只有抢爵位的时候清醒过吧?”朱厚照不动声色地威胁,“遂安伯爵位出现过两次纷争。除了你这嫡次子一脉,还有嫡长子一脉。你说本宫要不要找个清醒的人继承爵位?”
以为把手脚弄干净,让遵化卫几个百户把调兵的责任揽在身上就没事了?勋贵爵位的传承需要皇帝认可。是降爵承袭还是夺爵,都是皇帝说了算。像遂安伯这种本身就有袭爵争议的更好处理。
遂安伯心想:太子定是启用了汪直留下的西厂人手,连陈年旧事都查了出来。遵化的事情肯定调查的一清二楚,幸亏认错及时。
“殿下,罪臣错了!请殿下责罚。”遂安伯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太子的《流民四要》剑指官员,囚牛商行又要和江南布业打擂台,总有用的到他的地方。借机当上太子手中的刀,也算一件好事。
朱厚照心中暗骂:滑不溜秋的老油条!请了半天罪没有主动割下一点肉。
威胁的话对这种老油条根本没用。他又不能抄家,也没权利夺爵。一时间真拿老家伙没办法。
愿意跪就跪着吧!
让他琢磨琢磨以后碰上老油条们该怎么处置。名利?地位?美人计?荫封子孙?
工匠们本身的社会地位、福利待遇低,要让工匠归心很容易。
勋贵们看多了荣华富贵。海贸上的利只可让他们暂时同心。利益的**没有阀门,以利诱之不妥。勋贵们最看重能世代相传的爵位。除爵的罪名好找,可无军功不得封爵。军功又从何而来?
正当朱厚照困惑的时候,风尘仆仆的杨廷和求见。
“杨先生可曾受伤?给受伤的弟兄们请大夫了吗?是否妥善照料?”朱厚照做足了面子工程,恨不得把“担心”两字写在脸上。
杨廷和假装很感动:“劳殿下记挂,臣一切安好。伤者留在遵化送医医治,高大人安排人照顾。臣幸不辱使命。”
你来我往虚伪客套一番,双双进入正题。
“匠人呢?”朱厚照终于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被拦在宫外。”杨廷和道,“首辅大人拦人,臣不敢不给。”
“事情闹大,消息肯定走漏了。杨先生认为首辅大人会如何反应?”遵化冶炼厂属于工部治下。人人皆知铁器乃国之重器。朱厚照不认为刘健会错过炼钢法。
杨廷和瞟了一眼跪在殿上的遂安伯:“那得看殿下想要技术,还是独享。匠人隶属于工部,殿下要技术,工部不会不给。要人,怕是难了。殿下知道,北边不安宁。西面的朵颜三卫也不安分。王威宁病逝前上书建议朝廷早做备战准备。首辅说,要给前线将士人人配一把上好的钢刀。”
朝中诸事繁多,官员们不关心工匠之事不等于会放任国之利器外流。即使遂安伯做成了事,事败之后也不会有好下场。
朱厚照撇撇嘴。刘健官威甚大,都敢在大明门口拦他要的人。
“小爷不好了,”高凤急得满头大汗,“吏部要罢免萧韶。”
萧韶,上一科会试中了进士的萧敬从孙。朱厚照为了稳妥,也为了打压萧敬,逼得萧韶从吏部调任工部虞衡清吏司。虞衡清吏司专管官办冶炼厂等官营作坊。正是因为萧韶阻拦,遂安伯没能顺利地把匠人从工部要走。
朱厚照往高凤身后看了看:“萧敬没来吗?”
“没啊。萧公公让我来通知小爷。”高凤回道。
朱厚照嘴角上扬。萧敬等着看他如何处置。一旦他处置不好,今后真要厚脸皮逼人给他干活了。
他绷紧小脸,双手背在身后,在端本殿上来回踱步。
“要不小爷求求皇爷?”高凤提议。
朱厚照白眼:“按京察的规矩,父皇只管四品以上官员的考核。”
皇帝爹当然能出面保下萧韶,但那是用皇权开了特例违反规定,落了下乘。还不利萧韶今后的仕途。
朱厚照看向杨廷和。
杨廷和愁眉苦脸、苦思冥想。
你丫就装吧!
英国公和跪在地上的遂安伯,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一帮牛鬼蛇神!
没点能力,还真震不住身边的人。
事关面子,无关对错,他必定要反击的。
“刘首辅,李阁老,对不住啦!”
第一百零二章 御下之道
在社会混出过名堂的人,谁没玩过点小手段。
朱厚照当年做主播时,曾经挡过别人的路。对方名气大,以势压人要他主动退让。事关钱途的大事,岂能拱手相让!名气大有利,也有弊。朱厚照利用对方名气大的优势,演了一场戏送对方一场热搜。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击中对方的命脉。
朱厚照让黄献找来擅长逼供、套消息的舒三。
“你想办法接触江瑢,让他把和王钦的关系说得人尽皆知。最好让东厂的档头听到,当场把人抓到诏狱就更好了。”朱厚照和舒三耳语,“人可以多抓几个,东厂多关几天,但不要用刑。”
舒三秀气的鼻子皱了皱,面露难色,“奴婢不认识东厂的人。伍善公公留在遵化养伤,能否请刘瑾公公帮忙?刘公公和东厂厂公陈公公交情不错。”
“刘瑾和陈宽很熟?”朱厚照惊讶地挑了挑眉。
舒三一个劲猛夸刘瑾:“刘公公进宫早,宫里认识不少人,就是点背一直没混出头。小爷让奴婢清点宫人名册,没少仰仗刘公公帮忙。”
“好,你们一起办。办好了本宫有赏。”
朱厚照没想到刘瑾不但办事能力强,人际关系围的也相当好。这才多久,心灵中度扭曲的舒三竟然帮刘瑾说好话。
扫了端本殿一圈,朱厚照端茶送客。“天色不早,本宫不留诸位用餐。杨大人奔波数日,本宫替你请了半个月的假。回去休息吧。”
遂安伯没得到朱厚照的原谅,想赖着不起。朱厚照瞧了王钦一眼。
王钦用暗劲扶起遂安伯:“殿下要休息了。”
遂安伯无奈之下和英国公一同告退。
杨廷和离开端本宫前,得到了朱厚照丰厚的赏赐。宣纸、徽墨、湖笔、端砚之类的文房四宝满满一箱。人参、鹿茸、虫草等上好的药材三大箱。
八位腾骧四卫禁军抬着四个大木箱,尾随杨廷和出宫。
“太子殿下果然看重杨大人。”此刻正好是各个衙门放衙的时候,看到的官员无不眼红。
杨廷和面上带笑,心里泛苦。
尤其是在大明门外遇到舒三和刘瑾,这两人恭敬地向他行礼问安后,杨廷和心中的苦涩都快溢出喉咙!
满朝文武有多少清醒的人能看出,太子大张旗鼓赏赐,乃是对他把匠人交给刘首辅的惩罚呢?
“找个机灵的小厮远远跟着舒三,看看他要干什么。”回到家中的杨廷和忙不迭交代下人。
做出同样反映的还有英国公和遂安伯。他们想看小太子会用何种手段应对刘首辅的反击。
反而是从孙京察被打下“不称职”评语的萧敬,处之坦然地做着本职工作,没有多余的动作。
以上是御马监太监宁瑾在酉时日落主动报上来的情报。
主动上报,并不是朱厚照的吩咐。
囚牛商行建立的初衷是恢复西厂的情报网。但在各方紧盯不放的情况下,只在西北尚有起色,京师的情报网依旧七零八落。
朱厚照相信,国之柱石英国公绝对第一时间发现宁瑾派出打探的人。
宁瑾是他的人,宁瑾做的事,别人都要算在他身上。
盯着每个人的反应,显得他格局小。
朱厚照盯着兢兢业业的宁瑾瞧了有一会儿,瞧得宁瑾开始不安的时候,缓缓道,“本宫打算办报纸,顺便亲自搭建京师的情报网。今后宁公公就别操心这一块了。先把本职工作做好。”
他原本想把报纸交给高凤负责。身边的一群牛鬼神蛇提醒他,有些事情还要是掌控在自己手中最安全。什么身份做什么事,现阶段的他只要控制舆论就行。报纸他还是亲力亲为吧。
“奴婢和周尚书谈妥,第一批囚牛宝钞已经备好,户部也将把丙字库的棉花送到密云。密云的纺织作坊正在紧锣密鼓地搭建中。皇爷已经同意把内承运库中积攒多时不用的物品拨给囚牛商行。皇爷说这批算是对太子爷的支持,免费送给囚牛商行。从下一批开始真金白银算账,不许赊欠。”宁瑾笑吟吟地交代最近的工作进度。
“哒、哒、哒”,朱厚照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有节奏地敲打桌面。
“宁公公是不是忘了您的身份?”朱厚照含着笑用打趣的口吻说,“御马监公公都不关心马政了吗?老首辅的孙婿、太仆寺少卿刘济病退,太仆寺少卿一职空缺。宁公公就不找个能相处融洽的官员推其上位吗?”
宁瑾有点震惊,表情跟着僵了一下,“太仆寺?太子爷对马政有兴趣?”
“国家戎务,莫先于马政。京师保卫战过去才五十年而已!”朱厚照白了宁瑾一眼。
“那囚牛商行的事?”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本宫对囚牛商行报以最殷切的希望,所以基石必须垒得结实,不可操之过急。”朱厚照语气温和,“囚牛商行、北上、海贸都是要事。但你要知道,你的首要职责是御马监。如果忙不过来,自己找人分担担子,别逼着本宫给你找帮手。”
人事管理是一门学问。朱厚照经历了制冰厂老板女儿踩着上位后,忍痛花了几万报了个mba培训班。
看着宁瑾警铃大作的样子,朱厚照觉得几万元花的值得。
宁瑾身子弯下一大截,把姿态放得很低很低,恭敬地问,“太子爷让奴婢过来,可是有事吩咐?”
“本宫让你瞧瞧彩票点的账本。秦霄记得不错。御马监下的所有皇店都照着做。”朱厚照用嘴努努桌上刘瑾送来的一叠账本。
宁瑾拱了拱手,拿起一本端详。试探着问了句:“用的都是阿拉伯数字,容易被篡改,怕是不妥当。”
“说的好像现在的账本没做过手脚一样!”朱厚照制止宁瑾辩解的话,“御马监所有交上来的账本以弘治十一年十二月为界限。以前的事本宫不追究。但凡让本宫发现弘治十二年之后的账本有问题,从上到下全部撸了。万一到时……本宫看在汪公公的面子上,会让你留在京师安度晚年。”
“奴婢一定会督促手下更换记账方式。奴婢一定会管好御马监,不让太子爷操心。”宁瑾单膝下跪表忠心。
给了大棒就要给甜枣:“今后御马监上下肯定会忙上许多。本宫和父皇说过,也给司礼监打了招呼,御马监所有人的月利番一番。每个月本宫会根据当月营收情况定下奖金份额。该赏给谁、赏多少,宁公公做主。”
宁瑾高兴地大笑:“奴婢替下面的人谢太子爷。”
太子虽然敲打了他,但也维护了他在御马监的体面。宁瑾能不高兴嘛!
第一百零三章 吃了个暗亏
京师的茶馆永远不缺话题。
昨日发生了监生弹劾当朝首辅的大新闻,今日马上换成能预防痘疮的“牛痘法”大告成功的消息。
“你们说‘牛痘法’可靠不可靠?会不会有药人死了,寿宁侯偷偷把人埋了?皇上独宠皇后,没什么事是那位爷不敢做的。”新事物产生总是会带来质疑。
寿宁侯安排的托立马道:“这事做不了假!寿宁侯买的每一位药人都在顺天府登过记,别庄里又有言官盯着。寿宁侯还请了几位致仕老臣和京师有名气的大夫作证。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死个人瞒不了。”
“书上提过‘人痘法’,作用是有,就是得看运气。要么十个里死上一二个,要么都死了。”有国子监的士子质疑效果,“用了牛痘法的药人没死一个,效果会有传言的那么好吗?”
“你这书呆子读书读傻了?没死人就没效果?只要不贵,我一定给我家的娃娃们中。”
“应该很贵吧,不然钻到钱眼里的寿宁侯会花那么多精力搞牛痘法?”
“那你就不知道了吧?皇后娘娘失去了公主,心疼所有得痘疮的孩子。皇后娘娘拨款,只要是八岁以下的幼童,都可以到惠民药局免费接种牛痘。”
“皇后娘娘心善,不愧是国母!”
“皇后娘娘真好!国之大幸!”
“皇后娘娘一定是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下凡,老婆子回去要给皇后娘娘立长生牌。”
在一片赞美皇后的声音中,有人弱弱地问,“你们是不是都忘了,一开始是太子殿下提供的赏金促成此事?”
“太子殿下不是皇后娘娘亲生的吗?”
“太子殿下做的事,还不是皇后娘娘背后提点的!”
“说到底都是皇后娘娘的功劳。”
……
朱厚照得知皇后娘和大舅的操作后,撇撇嘴默默吃下这个暗亏。
要不是他现在不缺关注度,一定……一定……
妈蛋!孝道的大山压在身上,一定不能拿两人怎么着。
“高伴伴,从寿宁侯手里拿的一万两不还了。全投入到炼钢厂里。”朱厚照发了通脾气。
高凤问:“若寿宁侯府上再来催?”
寿宁侯从弘治帝处得知海贸的事,与建昌伯一起横插一脚。顺带提到了朱厚照弄彩票点借走的一万两银子。朱厚照一气之下,带上了瑞安侯、庆云侯、仁和长公主、永康长公主、德清长公主几位最亲近的皇亲国戚,象征性每家收了一千两的入股银子。
他警告他们,一旦有人把海贸的消息泄露给官员知道,他会把人找出来并告诉所有人。将来赚银子的营生都不带着玩。
哪怕是敢在皇宫玩宫女的建昌伯,也不敢与京师所有的顶级权贵作对。
朱厚照想借海贸的机会尝试一下聚集宗室、勋贵力量对抗文官的可行性。他认为文官一家独大,与祖宗们压制宗室、勋贵势力脱不开关系。皇权都对抗不了臣权了,推宦官出来有屁用!
“找父皇去。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反正我手上的银子加起来不足一千两。还要养活端本宫上上下下几百号人。”朱厚照打算当老赖。
那六万五千两银子是他舍了太子的面子从太监们手里借出来的。银子都要他还,他才到手一万两。他冤不冤啊!
高凤见他真的生气了,怕影响到脆弱的母子关系,劝慰道,“小爷,您要体谅娘娘。娘娘每次给老娘娘们请安,都会听到纳妃的事。娘娘身上的压力大。有了牛痘法的功劳,能分担一二。”
“我懂。”
他为皇后娘争取一夫一妻权利的勇气鼓掌。皇后娘是一位可敬的女权斗士。但老天爷很公平。收获了这个时代罕见的权利,总是要承担相应的义务。
又或许,皇后娘已经付出了,只是他不知道?
朱厚照陷入沉思。联想弟弟妹妹们早夭,自己要靠关注度活下去,皇帝爹反常的不纳妃。
他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想:皇帝爹不行?
因为不行了,所以只会有他一个儿子,所以无条件的支持他的“胡作非为”?
越想越是这个理。
朱厚照抱头撞桌子。
皇帝爹从小到大把他捧在手心里疼,他怎么可以产生这种想法怀疑皇帝爹的真心!他能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在权利的漩涡中心长大,为何学不会感恩!
不能因为身边有一群牛鬼神蛇而疑神疑鬼!
“小爷,您……您别吓老奴。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可以打老奴出气,可不能伤着自己的身体。”高凤被朱厚照撞桌子的举动惊得浑身颤抖,一把抱住朱厚照的头,不让他自己自残。
自责的朱厚照被高凤的尖嗓子一叫,吓得一个激灵。拍拍高凤后背安抚:“高伴伴,我没事!只是想到困扰的事,想开开窍。”
高凤的大嗓门引来了数道窥探的目光,可别传到父皇耳朵里引起什么误会才好。
“什么事值得小爷撞桌子!萧韶被降职还是没银子花?老奴都能替小爷解决!”高凤拍着胸脯保证。
朱厚照乐了:“高伴伴有什么办法解决?”
“吏部尚书屠滽贿赂李广得以调到吏部。用李广的名册威胁屠滽改评定结果。老奴多年的积蓄有六千多两,足够小爷花一阵了。”高凤信心十足地道。
朱厚照大笑:“可别!高伴伴会越帮越忙。吏部给出评定,官员还有自辩的机会。刘首辅正等着本宫妥协呢。你一威胁屠滽,信不信刘首辅让萧韶连官都当不了?此事舒三、刘瑾去办了,不日就有消息。”
“还有那个六千两,真不够我花几天的。想要取之必先予之。银子就像是庄稼,播撒的种子多,收获得也越多。别看我前期撒下去很多银子,以后会收回更多。”
“那小爷在烦恼什么?”高凤不解地问。
在高凤心里,小爷智慧无双。宫里传言小爷克公主,小爷立刻反击;直隶缺粮,小爷很快想出了解决办法;还有囚牛商行、囚牛宝钞、海贸等等。说句不敬的话,先皇和皇爷在小爷这般大的时候,可没小爷有本事。
“如何产生大量的热能让气球升起来上天。”朱厚照随便找了个借口。打死他也不会说出怀疑自家皇帝爹不行的话。
高凤对上天一事真的爱莫能助。
“小爷,小爷!萧韶自辩成功,吏部重审,给出了‘称职’的评定。”黄献一路大喊着跑进来报喜讯。
朱厚照兴趣缺缺地点了点头。
高凤盯着朱厚照不让他自残,不甚在意其他事。
兴高采烈的黄献像被泼了一身冷水。这是怎么了?
第一百零四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刘健每日要处理大量的公文。除了通政司送来的奏折,还有六部的大小政务等零零碎碎事务。处理的每件事既要让弘治帝满意,又要让百官折服。碰上相互冲突的难题,要花费不少精力安抚各方。
为官几十载,见多风雨。被不知名的监生弹劾,只是沧海一粟,微不足道。
可岁月不饶人,担任首辅才几个月而已,刘健已然感到精力不济。李东阳、谢迁能力出众,可分担不少事情。但有些事,刘健不放心交给两人。
别看首辅名义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则与丞相有天壤之别。废立只在皇帝一念之间。先皇文治武功略有小成,为何要立刘吉为首辅?为何刘吉屡遭弹劾而岿然不动?说穿了很简单,因为先皇不想让内阁束缚手脚,需要听话的内阁。
刘健心有不安。太子的脾性……类太祖。
收到杨廷和一行人抵达外城永定门,刘健离开文渊阁站到了大明门前。不知因为杨廷和带队,还是首辅的威慑力,刘健成功留下了太子要的匠人。
让工部尚书徐贯把人安置好,又让吏部尚书屠滽给萧敬的从孙萧韶定下“不称职”的评定。想让兵部尚书马文升申饬遵化卫代千户高得林,被马文升拒绝。刘健懒得和马老头吵架,暂且放过了高得林。
然后刘健待在文渊阁,静候太子出招。
太子会是找皇上求助,还是使手段逼迫徐贯和屠滽?亦或者像上次一样,直接找上文渊阁?
结果等了三天,等到了监生江瑢以及几位同窗被东厂下了诏狱的消息!
“刘首辅!可是你命东厂档头抓了江瑢?”脾气暴躁的马文升打上门来。
刘健眼珠子瞪出、鼻孔涨大,喉节一上一下滚动,口中的怒火似乎要喷到马文升的脸上。“本官岂是会与东厂暗中勾连之辈!本官若想对付个毛头小子,还需要假他人之手?”
马文升不但质疑了刘健的人品,还质疑他的能力。刘健能不生气吗?
“你向我解释有什么用!”马文升重重一哼,“很多人看到东厂的三个档头从你府上离开。你孙儿被仙人跳,也是东厂第一时间解围。你敢说你和东厂没有勾连?”
马文升语音刚落,文渊阁内惊呼声四起。谢迁、李东阳、中书舍人、文吏们睁大眼睛看向刘健。
“一派胡言!”怒火在刘健的胸中翻腾。
官员与宦官勾结乃是官场大忌。东厂恶名昭彰,沉寂十几年也洗不白名声。
“希贤,你应当知道当朝首辅与东厂勾结打压异己的罪名非同小可。”马文升语重心长,“受人弹劾实属正常,可用手中权势把人关入诏狱,犯了官场大忌!”
同朝为臣数十年,马文升自是知道刘健的为人做不出此等事。因此他才会在事情没闹大之前先点醒他。
刘健无力地靠在官帽椅上:“太子出招了。”
“一招致命。你必要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马文升接话。
勾结东厂还算小事。毕竟有成化朝首辅万安投靠万贵妃、勾结宦官的前例。但因言获罪的先例万万开不得。
刘健陷入沉思时,李东阳收到了在金吾左卫当差的叔父急信。
金吾左卫乃是宫中禁军之一,负责把守东华门。东华门靠近文华殿,朱厚照的很多消息都由李东阳的叔父提供。
“胡御史面见皇上弹劾在下贿赂国子监祭酒,打压国子监监生江瑢。”李东阳苦笑,“在下因在国子监读书的长子,有事拜托祭酒。与江瑢无关。”
谢迁诧异:“宾之从何得来的消息?”自从弘治帝处理了乾清宫人,乾清宫的消息少有流出去。
“还用说,定是太子故意传出。”刘健冷笑。
刘健统领百官,自然对几位重臣的家世、姻亲、交友了若指掌。李东阳有在东华门当差的叔父,随时可知文华殿的动态。能轻易得到乾清宫消息的非太子莫属。前后一联系,很容易做出判断。
马文升摸着胡子大笑:“咱们的小太子挺有意思的。为了一个匠人,硬生生把一件弹劾的小事闹大。把当朝首辅和阁臣逼入墙角。”
这次有英国公、遂安伯、杨廷和作证,亲眼看着朱厚照吩咐舒三反击。总算没人质疑朱厚照背后有高人指点。
“首辅大人,没必要为了一名匠人把事情闹大。”谢迁好声好气地劝说。
李东阳早有所料,反而不慌不忙。“绝不能把人交出去!太子年龄虽小,管仲之道上的见识不比我等弱上半分。一个匠人而已,太子动用手上所有能动用的人,以猛虎扑食之势寻人。绝非为了上等兵器那么简单。”
刘健发白的眉头挑了挑:“宾之,直接说出你的猜测。”
“首辅大人可还记得飞梭?飞梭结构并不复杂,下官找过工匠仿制。起先飞梭来回穿梭与纬线中并无不妥。数十次折返后飞梭盒脱落。下官研究过,关键在于绑住经线和飞梭盒的‘铁丝’。但下官使用铁丝也能坚持几次,下官怀疑太子用的是钢丝。”
李东阳不确定地道:“太子没让我等参观的香木坊,很有可能是用钢所制。有人看到御用监挪用打造绣春刀的钢材,炼制成机器搬到端本宫中。我问过木匠,如果能把机器上的关键零件替换成钢铁,效率会更高。”
“如果飞梭织布机也用钢材打造……”谢迁想到这种可能,为江南布商们感到悲哀。
马文升实话实说:“如果你们说得都对,那太子更不可能放过匠人了。你们不放人,遇到的麻烦会更多。”
几人关起门来商议一番,决定先放过萧韶,避免小太子再捅刀子。
弄出双联炼钢法的匠人被从工部转移到了兵部,由马文升负责看管。
为了应对朝廷上的物议沸腾,刘健、李东阳再次上书请辞以表清白。
弘治帝留人,刘健再请辞,直到弘治帝下令东厂放了江瑢等人,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事了后,在一个天黑风高的夜晚,被朱厚照坑了一把的刘健登上了老首辅徐溥的家门。
卧躺在床上的徐溥脸颊塌陷,皮肤苍白见不到一丝血色,真的成了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
“老大人何时病了,为何不请御医医治!”刘健冲着徐溥的管家发火。
徐溥苍老的声音响起:“希贤,我已行将就木。请来御医又有何用。本想回老家等死,实在放心不下太子。”
刘健眼皮子耷拉:“傅瀚找监生江瑢弹劾我,妄图阻止程敏政上位。没想到太子插了一脚,事情完全变了味。”刘健这次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事到如今你也应该看出来,太子类太祖多矣!咳、咳、咳!”说到这,徐溥加重了语气,剧烈咳嗽起来。
“老大人有什么交代?”刘健俯身问。
第一百零五章 谁在惦记本宫
大明官员对明太祖的感情复杂。太祖废除丞相,弄出了锦衣卫、廷杖,对官员极为不友好。
太子类太祖,对官员们来说并不是一种好现象。
一听到监生江瑢被东厂抓到诏狱,遂安伯立刻携重礼登英国公府大门。
“请国公爷救我!”遂安伯一见到英国公便嚎啕大哭好不凄惨。
英国公淡淡地回了句:“遂安伯未犯死罪,何须本公救?”
“太子使人让东厂把弹劾刘首辅的监生抓了。太子城府之深,定不会轻易放过我。”遂安伯膝盖一软跪在英国公面前。
英国公一脚把遂安伯踢开:“起来!瞧你这软骨头的样!你是勋贵!成何体统!监生被东厂抓与你何干?又不是你指使监生弹劾刘健。”
遂安伯再次爬到英国公脚边,一边哭着一边求情。
“当年刘吉恼了御史言官一次次的弹劾,兴大狱,结果百官反弹强烈。刘吉官声一朝尽毁,一辈子也洗脱不了污名。刘首辅又岂敢步刘吉后尘!必会妥协放人。”
“当时你我都在场,太子殿下前后费了不过几盏茶的工夫,便想出反击的办法击中刘首辅七寸。我……我从头到脚都不干净,太子若想整治我,有的是办法。”
“英国公,求您看在过世家兄的面上,拉我一把吧!”
英国公轻蔑地刮了一眼:“本公教导太子不过数日,与太子关系并不亲近。且看李东阳、杨廷和,太子对他们下手时也没手软过。给你指条明路。太子有言,身边不留无用之人。只要你有让太子看重的才能,太子定会手下留情。”
“太子哪瞧得上我。”遂安伯老脸一红。
他原以为至少能给太子当刀使。结果连端本宫的宫门都进不去。高公公明言太子瞧不上他。太子说他连受贿都能被御史抓到把柄,还能办成什么事!
英国公指了指遂安伯送来的重礼:“把这些拿走!再加上半成送给高凤。高凤更了解太子,说不定能替你指一条生路。”
遂安伯无奈,带着礼物离开。
李东阳从后门踱入:“如果太子殿下重视遵化冶炼厂,说不得真会有用着的后军都督府都督的时候。”
英国公嗤笑:“待太子知道遂安伯的都督是走宫里的关系弄来的,未必会要他。京中勋贵几十家,不缺太子能用之人。”
“你我至今不知太子用人的标准。太子启用杨廷和,也能用刘瑾、舒三等小人之流。太子更像是……唯才是举。”李东阳眉头微皱。
英国公笑笑:“小人和贤臣一起用,倒是越来越像太祖了。”
虽弘治帝曾极力掩盖太子真正的出生时辰,但弘治朝早年皇帝势力单薄,宫里有很多隐秘漏了出去。太子生于辛亥年甲戌月丁酉日申时,乃大富大贵之命,且与太祖类似。前代钦天监监正曾言“太子生时皇宫白气起廷中,以为兵象”。太子长大后,果然好武喜兵事。
京师听过太子类太祖之言的人不在少数。以前很多人以为是皇后为了巩固地位故弄玄虚,现在越来越觉得所言非虚。
“离立国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世道变了。哪怕太祖在世,某些事情也要妥协一二。太子乃皇上亲子,像太祖也像皇上。只要不惹怒他,性子还算温和。”李东阳实话实说。
英国公敛声屏气地注视对方:“李阁老今日找本公不是为了说这些吧?”
李东阳续娶了成国公府的小姐,本身又是军户子弟,和勋贵圈能搭上一半的关系。但身为内阁阁臣,李东阳表面上和勋贵圈保持一定的距离。
“收到舅兄自南京的来信。南京某些人鼓动江南百姓围攻粮仓阻止粮食北调。我以为不妥。”李东阳深感忧虑。
江南乃是朝廷赋税重地。南北两京都在京察,消息不可能传不到京师。偏偏南京的奏折在路上耽搁了三日,东厂也好像聋了一样没有上报。暴风雨前的沉默尤其令人窒息。
英国公也在关注此事:“今早南京的奏折进了通政司,想必内阁很快就能收到。”
直隶官场因为年前瞒报的事大换血,南京最多也只敢往后压两三日送信。奏折送到,太子通过走私下海商人买的粮食同样运抵京师。如果一切顺利,一个月后占城的粮食大批运到,京师的缺粮危机彻底解决。
李东阳没有英国公强大的情报,可他从东厂的反常状态中洞察出一部分真相。他担忧地道:“这只是前奏。下官担心是之后的冲突。”
李东阳斟酌着开口:“太子类太祖,定会有人担心太子暴虐。我猜有些人会故意找事激怒太子。只要是人都有脾气。太子年龄尚幼,未必懂得控制情绪。下官想请国公爷在关键的时候规劝太子。”
在李东阳觉察到老首辅和太康公主的死有牵扯后,一直担心事情会朝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李大人是不是觉察到了什么?”英国公急不可耐地催问。
李东阳打哈哈:“国公爷知道的应该比下官多。”
英国公烦躁地走来走去:“李大人既然担心太子反应过激,又为何不阻止?”
“因为,”李东阳喉咙一哽,措词圆滑地说,“因为下官能力有限。”
英国公呵呵一笑,直接把窗户纸捅破,“谁不想在太子羽翼未丰之时彻底了解太子的脾气秉性呢?一气之下会纵马出宫的太子,暴怒之时又是怎样一副光景?”
太子毕竟不是皇帝。万一太子暴怒结果不可控,还有仁厚的弘治帝。但若是等太子登基,一切就太迟了。
……
朱厚照单手撑头做沉思做。
直觉告诉他必有大事发生。
脑海里有规律出现的关注度,突然在某一时刻之后大幅上升。
有一大帮人惦记他?!
囚牛宝钞吗?离二月俸禄的发放还有一段时间。
彩票?第三期生肖彩票二月二日开售。也还早。
飞梭织布机刚完成第二版的样机,密云的纺织厂没建好。一切只有谣言,江南的反应不应该很大才是。
不管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是太子他怕什么!
“黄献,随我去乾清宫。”
办报纸要大笔启动资金,奈何端本宫缺银子。等着大批家业继承的朱厚照,无奈之下又要提前营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