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同样会赚钱
来了,自然要多住几天。
要利用未来越南共和国总统在野的最后一点时间,加深相互了解,建立至少能维持三五年的友谊。
公寓虽然不大,住两个人没任何问题。
李为民欣然接受吴廷琰邀请,大大方方住了下来,事实证明他并非不爱说话,只是由于语言不通在美国流亡期间没人和他说话。
一顿简单的晚饭过后,他说了许多,全是关于法国殖民统治、越盟和越南的其它政治势力。似乎想通过李为民给西堤华侨吃一颗定心丸,高度肯定华商对越南经济建设的贡献,并非常认真地表示他极为认同个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观点。
话里言间,不仅能听出并且能够感受到,他对法国在越南的殖民统治有多么憎恨。如果他当政,财产能够被保护的绝不会包括法国人。
李为民无疑是全世界最好的听众,听得很认真。时不时提出一两句疑问,得到解释后流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丝毫不作伪。
说完政治,吴廷琰突然表现出“神棍”的一面,开始喋喋不休地布道。
在主里没有拒绝,只有接纳;没有攻击,只有包容;没有争分,只有合一;没有伤害,兄有扶持;没有咒诅,只有祝福;没有冷漠,只有温暖;没有绝望,只有盼望;没有仇敌,只有相爱;没有忧伤,只有笑脸;没有骄傲,只有谦卑……
一副如果不接收洗礼誓不罢休的架势,把李为民搞得焦头烂额。
直到告诉他明年要同“造船大王”家千金结婚,打算去教堂举行婚礼,恳请他亲自主持时,吴廷琰才欣然答应,才意犹未尽地结束长谈。
第二天一早,他去见旅居在巴黎郊外一处庄园的保大皇帝。
末代皇帝,其实早退位了,日本投降、越盟宣布独立时被忽悠退位的,现在的官方身份是越南国元首,搞得像阿道夫-希特勒。
不过相比大清王朝末代皇帝溥仪,他过得要潇洒、滋润得多。
尽管同样是傀儡,他却拥有一定自主权。可以娶他想娶的女人,并且一娶就是好几个。更重要的是他有钱,在国外有许多房产,可以过溥仪无法想象的纸醉金迷生活。
李为民对他不感兴趣,况且身份特殊,自然不会跟着去。于是租来一辆出租车,开始了“浪漫之都”一日、两日、三日……乃至十日游。
早出晚归,每天公寓里都会多出一堆花花绿绿的手提袋。
吴廷琰整个一苦修士,崇尚节俭,对李为民天天逛街、天天买回一堆女帽、女鞋和化妆品之类的东西真有些看不惯。
今天终于忍不住了,脱下外套不动声色地问:“为民,今天去哪儿了?”
“上午去布隆尼亚尔宫(证券交易所,也叫证券宫)和经纪人公会转了转,挂牌上市的公司不多,主要是债券,而且交易量也不大。最不可思议的是,法国如此开放,交易所却那么保守,竟然规定女性不能进入。”
“你对法国金融感兴趣?”
“我对赚钱感兴趣。”
他从美国来时行李里就几件换洗衣服,其它全是关于股票的期刊和报纸。到巴黎来之后又买了一堆,只要是与经济有关的,看见什么买什么,对越南政局似乎变得漠不关心了。
巨大的反差让吴廷琰感觉很奇怪,忍不住问:“为民,你不关心奠边府战局,不关心越南局势?”
华侨连越南人都不是,哪有资格去关心。
他可是未来的独裁总统,他未来的部下又那么排外,在他当政期间关心的越多,只会倒霉得越快。
整个计划早仔细推敲过,李为民轻松无比地笑道:“琰先生,以前我关心着急是不知道,是没办法。现在不一样了,知道您在为国家奔走,有您在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吴廷琰被搞得啼笑皆非,一脸苦笑着问:“把责任全推给别人?”
李为民坐直身体,振振有词地说:“琰先生,我没您想得那么自私,只是术业有专攻,我不擅长搞政治,更善于做生意、搞实业、搞投资。我生意要是做好了,就能给国家交税,就能给人民创造工作机会。条条大路通罗马,都是为国家做贡献,我们其实所做的没什么区别。”
不等吴廷琰开口,李为民接着道:“如果赚到钱,我还想做慈善,去帮助那些急需帮助的人。所以我的目标是成为世界首富,成为全世界最大的慈善家。”
眉飞色舞,吴廷琰彻底服了,指着墙角边他今天刚给未婚妻和妹妹买的礼物,摇头苦笑道:“可是我只看见你大手大脚花钱,没看见你赚钱?”
“赚钱跟治国一样,急不来的。另外我要赚外国人的钱,赚越南人钱没意思,没挑战性,而且很容易被越盟当成黑心资本家。他们心狠手辣、无孔不入、防不胜防,我可不想挨冷枪。”
“你怕死?”
“怕,怕得要死,所以才来找您。”
吴廷琰拍了拍他胳膊,轻叹道:“为民,恐怕全世界就你对我最有信心。”
李为民正准备开口给他打打气,门铃突然响了,拉开房门,赫然发现外面来了一群访客,有男有女。男士身着考究,彬彬有礼。女士花枝招展,香气扑鼻。
除了教会人士,几乎没法国人来拜访,吴廷琰似笑非笑地说:“应该是找你的?”
李为民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微笑着问:“请问诸位是?”
生怕搞错地点,门边的男士掏出一张纸条再次确认了下门牌号,然后才从随从手里接过一个大纸袋,不无兴奋地自我介绍道:“很荣幸见到您,来自东方的朋友。皮埃尔-拉吉,可以称呼我皮埃尔。拉吉服装店记得吗,我是店主,您光顾过的,这是您在店里订做的女装。”
法国女人身材高大,塞纳河边时装店橱窗里的衣服,两个小丫头全嫌大。而且这个时代的女装,实在不符合李大少爷的审美观。更何况巴黎春天比西贡冷,冬装没撤,春装刚上,夏装想买都买不到,只能订做。
值得一提的是,重活前李为民是香港一家服装企业在越南工厂的主管。
虽然不是专业的,但见多了,甚至不止一次参加总部组织的业务培训。随手画画就是一张设计图,考虑到好不容易来一趟,下次不知道什么时有机会,一次“设计”了十几套,同时让店里找一个身高差不多的姑娘试穿,确保回去后未婚妻和妹妹能合身。
李为民反应过来,一脸不解地问:“拉吉先生,二十四套全部做好了?”
皮埃尔-拉吉回头看了一眼,不无尴尬地说:“非常抱歉,由于时间和人手关系,只做好四套。在找人试穿并作最后修整时,身后这几位光顾本店的女士,对如此新颖、时尚的款式非常心仪,极力要求订做同款夏装。
毫无疑问,您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设计师,能够在本店订做是对本店的信任,是拉吉服装店的荣幸。您知道的,一件新颖、时尚的服装对女士有多大吸引力,作为裁缝,我很难拒绝女士们的要求,只能冒昧登门,恳请您允许本店推出同款服饰。”
几件蓬蓬裙和几件略带复古风的a字裙而已,只是蓬蓬裙比起巴洛克风的繁杂,剪裁更立体,结构更简单,另外在颜色和花纹做了一点小心思,没想过竟然这么受欢迎。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里是“时尚之都”巴黎,一款从来没出现过的设计,备受追捧并不令人意外。
未来的总统先生不是说我只会花钱不会赚钱吗?
李为民乐了,侧身笑道:“拉吉先生,作为一个为此付出大量心血的设计师,我不希望我的劳动不被尊重,恐怕只能跟这几位迷人的女士说抱歉了。”
竞争太激烈,没一个好的设计师,没几款杰出的设计,在巴黎服装界真没法立足。
皮埃尔不想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急忙道:“设计师先生,我们可以合作,您的设计会受到极大尊重,您能获得应有的收益,您甚至能够因此而一举成名!”
“合作?”
“是的,我真诚地希望您能够考虑考虑。”
李为民故作权衡了一番,让开身体道:“好吧,进来谈谈。”
“谢谢。”
真没想到他还是个“才华横溢”的设计师,吴廷琰真有些刮目相看,坐在一边笑而不语。
令他倍感意外的是,李为民并没有管人家要多少设计费,而是饶有兴趣地问:“拉吉先生,您有几间店,在其它国家有没有?”
“三间,全在巴黎,不过在其它国家有许多合作伙伴。”
“您的服装店有多少年历史?”
“我们家族历史悠久,我祖父的祖父曾为王室服务过,是一位非常有名的御用裁缝。”
吹吧,鬼知道你祖父的祖父是做什么的。
李为民微微点了下头,又问道:“拉吉先生,你有没有想过扩大经营规模,把拉吉服装店开遍欧洲,开到美国?”
皮埃尔-拉吉愣住了,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悻悻地说:“先生,我们的服装全手工制作,如果扩大规模,开很多店面,我想找不到那么多技艺精湛的裁缝。”
“完全可以多品牌经营,有工业化规模生产的,有纯手工订做的,满足各类人群的需求。”
“我认为这需要一大笔投资。”
“你没有?”
“先生,我……我确实拿不出那么大一笔钱,但我可以把它作为奋斗目标,作为拉吉服装店的发展方向。”
李为民拍了拍手,哈哈大笑道:“拉吉先生,您是我所见过的最有上进心的法兰西人,你没钱我有。不仅仅有钱,还有无与伦比的设计。如果能够合作,我相信拉吉能够成为全世界最具影响力的服装品牌。”
皮埃尔-拉吉懵了,将信将疑地问:“先生,您愿意合作,愿意投资?”
“当然。”
李为民笑了笑,信心十足地说:“资金不是问题,设计更不是问题,现在所需要的是找一个律师,成立一家股份公司,确定我们双方所占股份及权利义务。另外需要采购一批缝纫设备,招募和培训一批经营管理人才,在德国、英国、美国开几家分公司,同时在越南建一间工厂。”
看着他目瞪口呆的样子,李为民补充道:“拉吉先生,未来的跨国服装公司恐怕要由您来打理,因为我在全球有很多生意,甚至包括一家银行。”
……
天上掉下块馅儿饼,皮埃尔晕晕乎乎,不知道怎么答应的,只知道明天上午同律师一起来签约。
送走未来的合作伙伴,李为民不无得意地笑道:“琰先生,我想未来的一年内,我又能给西贡市民提供至少一千个就业岗位。”
生产自有品牌服饰,同时给巴黎和美国其它服装经营商代工,如果政局稳定,如果一切顺利,他真能开一间全越南最大的服装厂。
吴廷琰彻底服了,不无感慨地叹道:“虎父无犬子,为民,你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第十七章 钱不是问题
下午三点,司机兼保镖阿成拿着一份电报匆匆跑上二楼。
李冠云拿起笔,按照事先约定的规律,在电文上每隔几个字标注一下,最后连成一份真正的电文。内容令人鼓舞,他嘴角边勾起一丝不经意的笑意,略作沉思了片刻,放下电文让阿成去隔壁请刘敬晖。
李家米厂真要关,只是原因并非李为民和吴廷琰说得那样越南人对华商控制稻米产业链有意见。
越盟主力在北部与法军死磕,南部一样有许多游击队,他们打土豪、分田地,拆铁轨、挖公路,把水稻一年三熟的湄公河三角洲搞得鸡犬不宁。
高台教、和好教、郑明世等大小军阀又纷纷割据,在各自地盘征粮收税,时不时擦枪走火,大打一场,现在下乡收购粮食不仅不一定能收到,而且具有很大风险。毕竟李家米厂不是那些小粮商,要么不收,收就是数以百吨计。
这些天忙着米厂结清往来账目,忙着安置给李家干了几十年的老伙计,刘敬晖根本顾不上打听大少爷在国外的进展,一进门便急切地问:“冠云,为民有信了?”
“有信了。”
李冠云关上房门,不无兴奋地介绍道:“保大想让吴廷琰回来出任总理,归纳起来原因有好几个,一是有他弟弟吴廷练举荐,二是他曾干过几天内政大臣,三是他在做官期间以廉洁奉公著称,三是他坚决反对越盟,这一点深得保大赏识。四是吴廷琰忍耐力很强,或许能够顶住压力,最后是吴廷琰有可能得到美国支持。”
以前想赚钱,要抱法国人抬腿。法国人现在快呆不住了,自然要另找出路。
一步先,步步先。
刘敬晖能够想象到如果吴廷琰上台,并能够顺利掌权,李家生意今后能够受到多大照顾。他越想越兴奋,不禁笑道:“看来为民这一注压对了。”
“说这些还为时过早。”
李冠云喝了一小口茶,看着电报不缓不慢地说:“现在的越南就是一个烂摊子,总理不是什么肥缺,前面几任一个都没能干下去。为民说吴廷琰没答应,正在跟保大讨价还价,要保大放权,同时在等美国的消息。
想想也是,法国人都对付不了越盟,都拿那些大小军阀没辙。他吴廷琰要钱没钱,要兵没兵,要影响力没影响力,回来有什么用?”
“那美国人会支持他吗?”
“为民说**不离十,现在就等法国人撑不下去,毕竟美国和法国是盟友,他们要在欧洲一起对付苏俄,不能因为越南问题撕破脸。”
李冠云流露出一副有子万事足的神情,又补充道:“另外为民在美国谋了个差使,密西根大学政府研究署顾问,等美国和法国达成协议,就会同大学的教授们一起以美国国际开发署官员身份回来。”
刘敬晖做生意有一套,对政治不是很在行,何况这是两个西方大国之间的事。想了想之后突然道:“俗话说忠臣不事二主,为民跟吴廷琰已经拉上关系,再跟美国人走一块不太好吧?”
“死脑筋,吴廷琰现在靠什么,就靠美国人。要是美国总统不点头不支持,他肯定不会回来。他现在最需要跟美国人搞好关系,为民在密西根上的大学,会说英语,正好可以帮他联络,哪会有什么其它想法。”
“确实是这个道理。”
刘敬晖沉思了片刻,接着问:“冠云,为民在那边打开了局面,我们这边是不是要做点什么?”
这个问题李冠云考虑了近半个月,直到今天才下定决心。
他深吸了一口气,感慨万千地说:“敬晖,这世道变化太快,我感觉我有些跟不上时代。生意迟早要交给他,在这个多事之秋,晚交不如早交。我打算等他回来后,就把航运之外的所有生意全交给他和家昌。”
航运是李家的根本,只要航运业务不出问题,李家就不会受多大影响。
刘敬晖点点头,一口同意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他们眼界宽、胆子大、脑子活,我们确实跟不上,早交确实比晚交好。”
“这么说定了,回头准备准备。”
李冠云笑了笑,接着道:“你上次不是打听到吴廷瑾和吴廷瑈在西贡吗,我们不用出面,让青青和莉君代表为民去拜访,省得帮里帮外的老朋友说我们吃独食。”
“孩子们的交情,孩子们去,嗯,这个主意好。”
……………………
与此同时,李为民正在给吴廷琰解释为什么要跟“垃圾”服装店老板合作,要给“垃圾”先生股份。
“您对法国比我了解,非常清楚法国时装在国际上是首屈一指的,所以贴上法国牌会比较好卖。而这家‘垃圾’服装店呢,我订做衣服时无意中考察过,确实有些历史,在巴黎时装界口碑比较好,这就增加了我们品牌的含金量。”
难怪他最后走上独裁之路呢,脑子里根本没合作这个概念,就知道吃独食。
李为民暗叹了一口气,继续解释道:“再就是技术,裁缝也是一门技术。有他在,我不用为服装生产,为生产出来的服装质量担心。不用为如何把一群从未见过缝纫机的村姑,变成服装厂女工而烦恼。
更重要的是,我时间非常宝贵,跟琰先生您一样宝贵。与其因为一点股份把时间浪费在一家赚钱很慢,并且利润很薄的服装厂上,不如让‘垃圾’占点便宜,去做我更擅长的事,去赚更多钱。”
吴廷琰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不无好奇地问:“你学的是金融,怎么会设计服装的,难道在大学时也学过?”
“没有,这是天赋。”
李为民摇摇头,大言不惭地笑道:“琰先生,其实我非常爱好艺术,从小就想成为一名毕加索那样的大画家,或者肖邦那样的钢琴家。可您知道的,李家这一辈儿就我一个男丁,要是去搞艺术,我爸肯定会活活气死。”
这么多天朝夕相处,吴廷琰俨然以长辈自居,笑骂道:“子承父业有什么不好,别生在福中不知福。”
“所以我中学时就改邪归正,开始一门心思学做生意,立志光大门楣,把生意做到全世界。”
“有志气,我支持你。”
“琰先生,其实您如果能够回去挽救局面,扫平军阀、抵御住越盟,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毕竟只有安居才能乐业。”
这番话显然说到他心坎里去了,竟仰头长叹道:“是啊,人民流离失所,朝不保夕。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一定要想方设法让他们安居乐业。”
李为民对自己有一个明确的定位,坚决不跟他谈政治,只谈经济,立即回到上一个话题:“琰先生,说到支持,我对发展工业真有一点浅见。”
“说来听听。”
吴廷琰出生于典型的耕读家族,对农村、农业、农民非常了解,对工业、对经济真不是很精通,饶有兴致的看著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比如我正在筹建的服装厂,别看就是一个招女裁缝做衣服的大作坊,其实是一个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大事业。首先需要电力,没电只能用脚踏缝纫机,做出来的衣服质量既不好,做起来效率也不高。并且没有电灯照明,只能在白天干,安排不了夜班,又进一步影响到效率。”
李为民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下“发电厂”两个字,如数家珍地接着道:“二是厂房不能离港口太运,不然会增加运输成本。而码头附近寸土寸金,想盖一间这么大厂显然不太好找地方,这就涉及到交通,就意味着要修建一条公路。
如果把建发电和公路的投资,全部由服装厂来承担,那我要到猴年马月才能赚回本钱?要是由政府来承担,专门为我一家服务,那无疑是对资源的极大浪费,况且政府现在估计很难拿出这么大一笔钱。”
“考虑得很周全,继续说。”
“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向南非学习,划出一片土地,作为工业区,由一家有实力的管理公司经营。他负责水、电、道路等基础设施建设,从厂地和厂房的出让或出租中获益。当然,像这种投资大、见效慢的生意,政府要大力扶持,要减税甚至免税。”
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李为民接着道:“工业区里有了我一家服装厂,就会有第二家、第三家,就会有生产布料、纽扣、拉链和提供包装的配套企业,这么一来就会形成一条产业链,就能解决上万人就业,就能惠及几万个家庭,影响到几万甚至十几万人。
如果像这样的工业区有十几二十个,就能惠及到上百万人。如果个个手里有钱,家家衣食无忧,大家全过上好日子,谁还会信越盟那一套?”
吴廷琰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可越南是一个农业国家,想一下子发展工业谈何容易。
他轻叹了一口气,摇头苦笑道:“为民,这确实很美好,做起来却很难。就你说得那个管理工业区的公司,估计全西贡就你家有实力投资。”
美国经济现在是低通胀、高增长,进入了价值投资的新时代,接下来十几年,会有一波史无前例的大牛市。
前世为了过上“人上人”的生活,《巴菲特传》不知道看过多少遍,重活到这个黄金时代,有先知先觉的优势,美国股市、日本股市、欧洲债券市场,就是一个个提款机。
钱不是问题,关键是人,有足够人才能有所作为。
而有工业区就有一定自主权,就能安置从北越逃过来的华人难民。把他们安置好、组织好、照顾好,十几年时间就能生出一代人。
李为民万里迢迢跑过来,为的就是这个,意气风发地说道:“琰先生,西堤有钱人很多,不光我们李家,关键在于引导,让他们把钱投资到应该投资的地方,别净想着买地盖房或移民去美国、去香港、去东南亚其它国家。”
用华侨的资金发展越南工业,解决越南人就业,这确实是一个好主意。
要是真能让他们搞实业,不再像现在这样主要集中在商业上,那利益就能死死捆绑在一起,想走都走不了。
吴廷琰越想越有道理,不禁笑道:“为民,如果我能回去,这些想法我肯定会支持。不过这些事情,恐怕只有你能做。毕竟他们信你父亲、信你岳父,多过于信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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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共患难、同进退
吴廷琰的鳏夫生活并没有传说中那么神秘,更不是那么单调、乏味。
他其实挺幽默,偶尔会开一两个玩笑;他喜欢阅读,不仅看宗教书籍,哲学和名著也看,其中甚至包括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著作。
他爱好摄影,并且技术不错。
闲暇时,总是背上他唯一的奢侈品照相机,叫李为民一起出去散步,然后帮他拍照。回到公寓自己用药水冲洗,当看到一张张照片在药水中显现出来时,就会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脸笑容,像做成了一件非常非常了不起的事。
随着越南局势不断恶化,他去保大庄园的次数和收到的信件越来越多。
从早忙到晚,常常为了回复来自美国和西贡的电报或信件,一直工作到深夜,连饭都顾不上吃。生活没有规律,烟瘾越来越大,几乎烟不离手。嘴里苦吃什么都没味道,以至于口味变得越来越重,饭菜要多放盐,咸得李为民不敢动刀叉。
他英语不好,李为民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参照英法词典,一字一句艰难地阅读或回复来自美国的信件,不知不觉成了他的翻译兼助手。
“战斗最后几天,雨季气候恶劣到极点,乌云压顶,大雨倾盆。情况日趋严重,但法国空军仍继续空投物资,5月5日,共空投196吨。由于法军阵地不断收缩,越来越小,大量物资落入越盟手中,他们很快穿起法式军服或头戴美式钢盔,向法军发起新一轮进攻。”
法国媒体关于奠边府战局的报道不是很客观,为更客观的了解局势,美国天主教会的朋友每天给寄一个航空邮包,全是刊有印支新闻和华盛顿政治风向的报纸,有时多达几十份。
李为民当仁不让的当起翻译,捧着报纸低声念道:“5月6日,法军被迫一寸一寸地放弃于盖特和克洛迪娜据点的阵地。双方进行的凶猛肉搏战,简直像回到了野蛮时代。一个越盟士兵倒下,另一个越盟士兵带着以身殉职的狂热又冲上来,法军弹尽粮绝,防御圈越缩越小。
5月7晨,又一群越军士兵攻上来,最后一个据点终于崩溃。当日下午,奠边府法军防线开始土崩瓦解,只有一些孤立的阵地在进行零星战斗。为避免又一个无谓的血腥战斗之夜,法军指挥官卡斯特里于下午5时3分宣布停止战斗……”
持续几个月的奠边府战役,以法军全军覆没而告终,爱丽舍宫(法国总统官邸)降下半旗,在西方世界造成韩战停火以来最大的轰动。
法军一败涂地,只要是越南人都会为此而振奋。然而,越盟暴露出来的实力,又让人忧心忡忡。
吴廷琰又点上一根烟,面无表情地说:“还有吗?”
“有。”
李为民翻出另一张报纸,坐下道:“有消息说越盟所取得的胜利,与中国的支持是密不可分的。他们在北越有一个庞大的军事顾问团,他们派技术兵种指导甚至参与了奠边府炮战,在整个战役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意料之中的事。”
吴廷琰微微点了下头,紧盯着墙上的挂钟不再吭声。
他在等消息,等美国朋友的消息,而他的美国朋友弗兰西斯-斯贝尔曼枢机主教和卫斯理-费舍教授,也正在距白宫不远的一家酒店房间里,等正在白宫做最后努力的曼斯菲尔德参议员的消息。
法军在奠边府战败,斯贝尔曼主教幸灾乐祸,在他看来越南朋友在华盛顿的身价,会因此而水涨船高。
只是之前的努力没显著成效,官僚和军方对吴廷琰评价并不高,存在太多变数,心里七上八下真没底,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渐渐变得有些焦躁。
他暗暗祈祷了一下,突然抬头问:“教授,琰先生有没有与保大皇帝达成共识?”
费舍教授摇了摇头:“主教大人,我们共同的朋友不能容忍军事指挥权仍留在斗志低沉的法国人手里,而那位陛下似乎不太愿意放弃军事指挥权,尽管他从未真正拥有过。”
斯贝尔曼主教与吴廷琰的二哥吴廷俶是神学院同学,在美国又有着一定政治影响力,是吴廷琰最有力的支持者。
他暗骂了一句那个贪权的退位皇帝,正准备开口说点什么,曼斯菲尔德参议员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二人急忙起身,参议员摆了摆手,不无兴奋地笑道:“主教大人,教授,尽管与所期望的有一定差距,但必须承认我们之前的努力没白费,总算赢得一个不错的结果。”
斯贝尔曼主教欣喜若狂地问:“总统先生同意了?”
“同意了,值得一提的是,国务卿先生发挥了很大作用。”
“有不同意见?”
“不仅有,而且非常多,阻力非常大。”
参议员把外套往椅子上一扔,绘声绘色地介绍道:“驻法大使提供了一份报告,声称由琰先生是一个‘瑜伽信徒式的神秘主义者’,声称由他执掌政权荒唐可笑;国务院驻西贡代办上任前曾与琰先生接触过,他的评价堪称鄙视,声称琰先生唯一的策略是要求合众国给予各种援助,唯一的情感是盲目仇恨法国人,认为琰先生应付不了越南极为困难和危险的形势。”
有人支持就会有人反对,费舍教授并没有感到意外,而是追问道:“除此之外呢?”
“查尔斯-威尔逊(国防部长)断言,越南形势全无希望,合众国不应该掺和进去;
他提交了一份军方的情报,认为越南军队意志消沉,西贡军政混乱,派争无休无止。这种情况下谁也不可能建立一个强大而稳定的政府,认为越盟迟早会控制整个越南。
“然后呢?”
参议员笑了笑,兴高采烈地说:“国务卿先生并没有反驳这些观点,而是说苏俄认为他们代表着世界未来发展方向,他们狂热地推广这一理念。在东南亚,我们必须在我们这边找到一个必须认可我们的自由生活方式,认可我们的生活方式才代表未来潮流的领袖,并且他要同越盟领袖一样坚强。”
主教大人乐了,不禁笑道:“毫无疑问,他们找不到比琰先生更合适的人选。”
“所以总统先生最终有条件采纳了我们的建议,他认为抵抗苏俄集团扩张必须依赖本土的民族主义领袖,因为印度支那的民族主义运动正在兴起,而欧洲殖民主义正在衰落。他认为应该敦促越南所有反越盟力量与琰先生充分合作,以便有力地对抗越盟,建立一个强大而自由的越南。”
“有条件?”
“确切地说是法国人的条件,他们非常清楚琰先生回西贡领导新政府对法国意味着什么。在国务卿先生的斡旋下,他们口头同意支持琰先生,但这一支持具有试验性质,如果琰先生不能在‘合理时间’内奏效,那么将选择另一个替代者。”
很显然,国务院、五角大楼和国会山的一些实权派估计也持同样观点。不管怎么说,能有这个结果已经很不错了。
国会众议院全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吴廷琰想真正获得支持,还得靠他自己干出点样子。
接到这个消息已经是第二天上午8点,曼斯菲尔德参议员在电文中委婉地转述了艾森豪威尔的口信,他一方面许诺提供援助,一方面表示美国的这一援助取决于吴廷琰实行改良、赢得民心的意愿。
吴廷琰有些失落,拿着电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故作轻松地笑道:“有总比没有好,为民,我想我们应该回去了。”
“太好了,我等的就是这一天!”
历史没因为自己的重活而改变,李为民从未像此刻这么高兴过,紧握着他手提议道:“琰先生,您要去见元首,或许他还有很多事要商谈,您这几天肯定走不了。要不我先走,先回去准备准备。”
美国虽然表示支持,但态度并不明朗,更谈不上坚决。
这个时候确实需要一个既熟悉越南又了解美国的人,先回西贡同美国外交官打交道。毕竟县官不如现管,能不能真正获得支持,能否获得稳定局势所需的各种援助,他们的态度很重要。
西贡那么乱,一个喜欢做生意赚大钱的人,不仅一而再再而三提供帮助,甚至愿意回去为他奔走。
吴廷琰显然被感动了,拍了拍他手,一脸诚恳真挚地说:“为民,不管别人怎么认为,在我心目中你就是一个越南人。”
越南人可以和华侨做生意、做朋友,但极少会把华侨当自己人,李为民岂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忍不住做了个鬼脸:“琰先生,那您回去后就让人给我换本护照。”
有钱的华侨贿赂法国人,申请法国护照;普通华侨走台湾驻西贡官员的关系,申请中华民国护照;没钱的华侨宁可当黑户,也不会去申请越南护照。
李为民看似在开玩笑,事实上却是在表示要与他共患难、同进退的决心。
吴廷琰非常感动,用哽咽的声音心照不宣地说:“只要你愿意,只要你父亲没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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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急流勇退
交班是一件大事,按照李家一个多世纪的传统,接掌家业的子孙必须是长房长支,并且必须已成亲。
换言之,只有成家才能立业,才有把家业一代代传下去的责任心。
再就是接掌家业的子孙必须在场,有那么点平稳交接的意思,以免兄弟不睦,为争家产把偌大的家业搞得支离破碎。这也是出于生意上的考虑,因为交接时会请有身份的长辈、同乡及亲朋好友观礼,可以借此机会拓展接班人的人脉。
如果现任当家人出现意外,则由刘家在主事们的监督下暂管生意,直到当家人生前指定或中意的接班人能够胜任为止。
太平年景,这么传承有一定合理性。然而正值多事之秋,必须与时俱进。
考虑到西贡局势动荡,几乎天天有人放冷枪。儿子又在吴廷琰身上压了重注,要同吴廷琰一起对付那些大小军阀,甚至在美国谋了个差使,如果再像之前一样交班,全家老小尤其儿子的安全真得不到保证。毕竟包括越盟在内的越南大小势力,几乎没人欢迎吴廷琰回来。
李冠云与刘敬晖沟通完之后,二人就开始为今天的交班仪式做准备。
上午九点,接到请柬的几十位潮州帮富商和长辈,纷纷赶到借富庙(义安会馆),广府帮、客家帮、福建帮和海南帮的贵客也陆续而至,马国宣先生正代表潮州帮热情接待。
今天是李家的大日子,不管有多少疑问现在都不能问。
众人简单寒暄了一下,非常有默契地站到观礼位置。只见关二爷神龛前摆满琳琅满目的瓜果、红乳猪和清蒸鱼等贡品,李冠云、刘敬晖和王伯等几位主事,全穿着崭新的衣服,带着刘家昌等一众小辈肃立在神龛前。
“吉时到!”
随着庙祝一声高喊,李冠云举起点燃的香,抑扬顿挫地开始禀神:“关帝在上,今有弟子李冠云诚心拜祭,请保佑我李家子孙,身体康健、平平安安;请保佑我李家生意,红红火火、财源广进;请保佑我鹤山子弟,团结一心、忠诚有义……”
刘敬晖父子是客家人,客家人拜孔子,讲究“天、地、君、亲、师”,自然不用带上他们。
今天拜的是关二爷,讲究“忠、义、仁、勇、智”。说白了是要求王伯等四位主事的杰出晚辈,将来好好辅佐李为民。
他禀完神,上完香,王伯的二儿子王康复、堂侄王晋鹏接过庙祝递上的香,向关二爷赌咒发誓一定不负众望,一定会做到忠诚有义、忠义两全。
小辈们挨个上完香,拿起筷子象征性吃了几口贡品,意为“纳福”。
整个仪式庄重而简短,李冠云转身作揖道谢,马国宣等宾客纷纷上前祝贺,并勉励刘家昌、王康复、王晋鹏、顾平春、顾采莲、李吉敏等被正式委以重任,今后将独当一面的年轻人。
仪式结束,刘家昌带新一届“李家常委”回去开“常委会”。李冠云、刘敬晖和王伯等“老常委”则邀请各位宾客来到中华酒楼,请老前辈、老朋友吃他们的荣休饭。
“冠云兄,接到请柬我真不信,你这也搞得太突然了!”
“为民没成亲,甚至都没回来,太儿戏,太儿戏了。”
连“造船大王”吴达远都感觉不可思议,紧盯着他双眼问:“亲家,你比我小四岁,身体好得很。敬晖也才五十,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马国宣深以为然地附和道:“是啊,你们到底怎么想的?”
李冠云起身又作了一圈揖,端起杯子笑道:“不怕各位长辈、同乡、朋友笑话,冠云虽尚未知天命,但深感身体尤其精神大不如以前,敬晖亦有同感。我俩一合计,决定晚退不如早退,把生意交给孩子们,好好歇歇,好好颐养天年。”
一位老乡将信将疑地问:“你真放心?”
“元思兄,实不相瞒,做这个决定时真有些不放心,不过想想就想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管得了一时能管得了一世?再说富不过三代,家业到我手上已是第四代,人不能太贪心,一切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那……那你今后就真不管了?”
“不管了。”
生怕他们不信,李冠云放下杯子,一脸认真地说:“我全想好了,过几天,就带贱内和丫头去法国。在那边置办个庄园,种种葡萄、酿酿酒,过过与世无争的日子。”
法国那边有许多朋友,有法国人,有移民过去的华侨,去法国倒不会很闷。见他已下定决心,马国宣禁不住问道:“敬晖呢,敬晖也去吗?”
“马先生,我同冠云想法不一样,我希望能够叶落归根。老家现在是回不去了,不过可以去香港,至少离老家近点。”
“我去槟城(马来的一个州,华人很多)。”
不等他开口,王伯就嘿嘿笑道:“马先生,您知道的,我家老三在那边娶了房媳妇,安了个家。孙子快三岁了,我和我家那口子都没见过,不去看看不放心。”
一个去法国,一个去香港,一个去新加坡,一个去马尼拉,还有一个去雅加达,说退就退,说走就走,一点不拖泥带水,像是铁了心不闻不问。
西贡危机四伏、云谲波诡。
老老实实做生意都有风险,更不用说儿子要跟吴廷琰一起干。留在西堤,只会让他分心,不如走远点好。
况且这个走也是有门道的,自己有许多法国朋友,其中不乏达官显贵,去法国或许能够帮到儿子。
至于刘敬晖去香港,其实是去掌管航运公司生意。另外几位老伙计也一样,因为李家这么多年一直保持着分散风险、分散投资的习惯,在槟城、新加坡、雅加达和马尼拉都有产业,只是财不露白,外人不知道。
马国宣不明所以,彻底服了。
吴达远则愁眉苦脸地问:“亲家,你和亲家母这一走,为民和莉君的婚事怎么办?”
李冠云哈哈大笑道:“达远兄,孩子们的婚事你尽管放心,到时候我们肯定提前回来。等着抱孙子呢,我比你更急!”
他们谈笑风生,有几位老板却食不甘味,因为接下来要跟年轻人打交道,谁也不知道他儿子会不会撤资或转让股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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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归来!
越南形势太复杂,外部受两大阵营对抗影响,本身正在进行殖民与反殖民斗争,内部又山头林立、派争不休。
历史上吴廷琰能在美国对越政策摇摆不定,在其上任初期几次险些被换的情况下,能够从法国人和保大手里抢回军权、平定大小军阀、建立越南共和国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局势如此微妙,牵一发而动全身。
一切顺其自然,吴廷琰在历史的巨大惯性驱使和个人不懈努力下,还能控制住局势、干两任总统,有惊无险活**年。
如果自以为有先知先觉的优势,跟在他后面瞎掺和,天知道会产生多大的蝴蝶效应,天知道历史会不会走上岔路。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何况南越华侨不仅少,不仅胆小怕事,而且华侨区内部并不团结。有根深蒂固的帮派之见,有生意场上的冤家对头,有些人甚至卷入进残酷的意识形态斗争。
要团结西堤华人区内能够团结到的力量,要想方设法增加华人在南越人口中的比例,要让吴廷琰政府不起疑心地拓展华人生存空间,要不露声色地尽一切可能为华人争取到一点自主权。
这需要精力,更需要时间。
枪打出头鸟,在这个极其敏感的关键时刻,韬光养晦比兴风作浪好,所以先回来并非帮吴廷琰奔走,而是未雨绸缪地避开那些谁也不服谁的军阀,以及无孔不入、防不胜防的越盟间谍。
值得一提的是,美国人大腿依然要抱,否则接下来的计划很难实施。
正因为如此,李为民先赶到美国,同几经权衡之后欣然接受邀请,即将赶赴香港出任东亚银行总裁的亨利教授见了一下面。并与费舍教授就吴廷琰出任总理后所面临的一系列迫在眉睫的问题交换完意见,才和另外一位叫桑德森的教授以msu(密西根农业与应用科学大学的简称)代表身份回越南。
这是一架政府包机,乘客中有美国国际开发署(usom)官员,有美国特别技术与经济使团(sTem)官员,他们受国务院委派去战区调查难民问题,及考察越南的经济发展情况。
事实上usom的第一批官员,早在今年1月25日就赶到了越南,他们是第三批。正跟一位记者谈笑风生的阿克雷先生,将替换之前的领队出任团长。
同机的sTem官员是第二批,据说他们见完大使后就要去河内和海防等北部城市。
后面那几排神职人员才是吴廷琰真正的支持者,他们分别来自美国天主教福利会(ncwc)、美国天主教战争救援协会(cRs)和美国天主教慈善协会,全是志愿者,由受主教大人委托的哈内特神父带队。
最后排坐着两个军官,一个陆军中校和一个海军上校,他们隶属于刚组建的美国驻越南军事顾问团(maag)。
再就是一点都不安生,从上飞机到现在一直跑来跑去、问个不停的媒体记者。
有《纽约时报》的迪尔曼,有为《时代》和《生活周刊》撰稿的麦克林,有赫赫有名连阿克雷团长都以礼相待的普利策奖得主、《纽约先驱论坛报》资深记者希金斯。
相比之下,《鼓吹者报》和《天主教先驱公民报》的记者则显得比较安静。他们是宗教人士,一切以哈内特神父马首是瞻,刚才用餐时甚至非常虔诚地进行了一番祷告。
作为机舱里唯一的黄面孔,并且来自越南对情况非常了解,李为民无疑是所有人最想聊天的对象。
县官不如现管,这些官员级别虽然不高,但他们下飞机之后的地位却一点都不低,而且在援助资金使用和物资分配上拥有很大自主权。
李家有钱,但养活不了几万乃至几十万人。
自己能赚钱,可赚钱需要时间。
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能打他们主意,李为民很乐意满足他们的好奇心,一脸凝重地说:“关于越盟在北部地区进行的土地改革,太原省大慈县一个名叫阮氏南的妇女最具代表性。”
“一个女人?”
“是的。”
他长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她是一个地主家庭的主妇,非常开明,乐于助人,深受爱国主义运动影响,对积极抗法的越盟非常同情。她给予越盟大力支援,捐献出金钱、衣物和食品。当越盟在号召人民捐献黄金支持抗法战争时,她一次性拿出数百两。”
“真是一个伟大的东方女性。”
“这一点毫无疑问,事实上她所做的不仅仅只有这些,在越盟最困难的时期,她家成为越盟领袖和干部战士的庇护所,包括长征、武Y甲、范文同、阮志清、黎德寿在内的许多越盟领导人,都曾受过她庇护或帮助。”
一个记者脱口而出道:“我听说过武Y甲,指挥军队攻占奠边府的那个越盟将领。”
sTem的一个官员补充道:“范文同正在日内瓦谈判,毫无疑问的高层。”
李为民脸色一正,紧盯着他双眼沉痛地说:“就这么一个给越盟提供过帮助的女人,居然在土地改革时第一个被杀了。她被抛出来作为必须被清算的地主代表,通过枪毙她这个女人来发起土地改革运动。
她对越盟暴力革命和民族独立的贡献被用阴谋论来解释,被说成是’用虚伪的表现使得她能够混入革命队伍,对革命从内部进行破坏’。值得一提的是,她的两个儿子也参加了抗法斗争,其中一个甚至是越盟军队中的团级干部。”
“我的上帝,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太残忍了!”
“暴行,无可争议的暴行,他们全应该被送上法庭,全应该以反人类罪起诉。”
……
看着他们义愤填膺的样子,李为民继续道:“先生们,这只是冰山一角,事实上这样的悲剧几乎每天都在上演。在北部地区,也就是他们所谓的解放区,他们正在如火如荼地展开‘惩办反动和恶霸地主’运动,规定必须处决一定数量的反动和恶霸地主。
据从那里逃到南部的幸存者透露,他们是在按总人口千分之一的比例处决,并且手段极其残忍。能被枪决已经是很幸运的,至少没多大痛苦。有许多人被刺死,被拷打致死,甚至被活埋。”
哈内特神父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忧心忡忡地说:“吴廷琰总理的哥哥及侄子就是被越盟活埋的,而那里生活着上百万天主教徒,只要有哪怕一点怜悯之心的人,都会为他们的处境担忧。”
阿克雷团长接过话茬,面无表情地说:“在苏俄,取缔东正教是一贯政策,早在1930年就完成了对教会系统的摧毁,圣经被列为**,至少10万名神父被处决。神父担忧非常有道理,这种悲剧确有可能发生。”
“上帝保佑,正义终究会战胜邪恶。”
美国佬真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和使命感,陆军中校蓦地起身道:“这一点我深信不疑,并且我们正在为此而努力。”
第二十一章 归来(2)
奠边府之战以越盟胜利而告终,结果证明交战双方之前的估计都没错:越盟付出至少两万伤亡,比法军开的代价多出五千,而据守在奠边府的法军也正如越盟说得那样“非死即降”。
大战结束,谈判开始,但这并不意味着战争已结束。
为了给正在日内瓦进行的谈判赢得更多筹码,越盟挟大胜之威挥师东进,派兵占领了河内至海防公路以南的一片地区,形成一个国中之国,大有席卷红河三角洲腹地之势。
法军则更换指挥官,由伊利少将接替纳瓦尔担任总司令,为确保海运兵员和物资畅通,正发动一些小规模的非决定性战斗来攻打越盟阵地。
新山一机场戒备森严,往河内空运物资和接伤员的飞机不断起降,不管雨下多大、能见度有多低。
或许机长飞行技术没法国空军飞行员精湛,或许对新山一机场的环境不是很熟悉,着陆时遇到一点小-麻-烦。俯冲下来时剧烈颠簸,包括李为民在内的许多乘客居然被抛出座位。等到走出机舱才发现飞机已经滑出了跑道,并且一只轮胎在着陆时爆炸了。
太危险!
幸好是螺旋桨的,要是喷气式客机天知道会不会机毁人亡。李为民暗暗发誓,等有了钱一定要买架私人飞机,同时招募全世界最好的飞行和维护人员。
“孩子,很高兴认识你,我们去圣母大教堂,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去那里找我。”
停机坪上有十几辆车,其中两辆涂有十字架的白色客车最为显眼,几个身着黑色长袍的神父和两位戴着头巾的修女心有余悸地跑过来,边跑边感谢圣母玛利亚。
他们都是“兄弟姐妹”,都打算一生侍奉主,不去大使馆去教堂很正常。
李为民急忙放下皮箱,从怀里掏出一叠早准备好的纸条,一边分发着一边真诚地说:“神父,上面是我在西贡的电话和地址,有什么需要尽管打电话,尽管去找我。”
“谢谢,上帝保佑你,我的孩子。”
哈内特神父和同机的乘客一一道完别,跟前来迎接的使馆代办打了个招呼,就带着十几位天主教志愿者登上圣母大教堂的车,径直往机场外驶去。
顺着客车离去的方向,李为民看见两架怪模怪样,两头翘起来的直升机,整一大香蕉,也不知道什么型号。
正看得入神,大使馆代办罗布-麦克托尔和maag(军事顾问团)的一个中尉军官,撑着雨伞大呼小叫地招呼众人上车。
来自三个不同机构的人员和几个记者,分乘八辆汽车,在一队全副武装的越南军人护送下来到位于西贡市中心咸宜大道39号、靠近西贡河西岸的美国大使馆。
希思大使设便宴接风,并宣布委任同机抵达的那位海军上校为助理海军武官。
令李为民不可思议的是,他在致辞时竟然告诫三个使团的官员和军官,现在与越南官员及军官举行任何形式的咨询性会议是不适宜的,建议众人的一切活动应该在美国与越南政界领导人铺平道路之后进行。
桑德森教授端着碟子,背对着众人低声道:“很显然,他不看好琰先生,不愿意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李为民回头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说:“持同样观点的人不在少数,在他们看来琰先生或许坚持不到三个月。”
“你认为呢?”
“教授,不管您信不信,能应付眼前这复杂形势的只有琰先生。如果琰先生坚持不到三个月,那其他人也许连三天都坚持不了。”
桑德森教授似笑非笑地问:“李,你对琰先生这么有信心?”
“当然,难道您没您有?”
与三个使团的官员和军官不同,他们二人完全是冲着吴廷琰来的,想到支持吴廷琰的费舍教授和华盛顿一些高官,桑德森教授倍感无奈地叹道:“我们连半官方人士都算不上,光有信心没用。”
他现在确实什么都干不了。
李为民沉思了片刻,放下叉子道:“教授,我想华府仍在观望,他们或许正在等局势变得更明朗,或许正在等日内瓦会议的最终结果。”
“有这个可能。”
桑德森教授走到窗边,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若无其事地问:“李,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不出意外的话,吴廷琰要到下个月才能回来。
这段时间必须利用起来,否则很难把整个计划中最重要的侬人拉到自己这一边,李为民可没时间给他当导游,抬起胳膊看了一眼手表,“先回家看望我父母亲、妹妹和未婚妻,然后去拜访一下瑾先生和瑈先生。离家那么久,生意上的一些事情也要处理,估计要忙一阵子。”
“真遗憾,我还想请你带我四处转转呢。”
“不遗憾,我虽然没时间,但我有人。先在对面酒店住一晚,明天我派人过来给您当导游。”
搞定桑德森,跟使馆官员挨个打了个招呼,混了个熟脸,李为民在越南籍使馆职员帮助下,把万里迢迢带回来的四个大皮箱弄出大门。
新郎官真当上美国官了!
见大门两侧的美国大兵向他举手敬礼,在使馆外等候了一下午的马安易、吴常明等人激动得无以加复,刘家昌刚推开车门,他们便兴高采烈地跑了过去。
“为民,怎么一去这么长时间?”
“在美国多呆几天没关系,但不能连封电报都没有,那生意越做我们心里越没底,再不回来就要去美国找你!”
李为民朝刘家昌微微点了下头,钻进马家轿车笑问道:“安易,怎么回事,是不是皮阿斯特越来越不值钱了?”
“武元甲打赢了,法国人全军覆没,河内、海防失守是早晚的事,现在1美元能换到53皮阿斯特。”
马安易话音刚落,吴常明便急切地补充道:“大舅哥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既然赌就赌大点,我们又拉了点人、凑了点钱,吃进的皮阿斯特都快顶上国家银行了!”
“吃进多少?”
“换个不停,又一天一个价,哪有时间去慢慢算,反正930万美元现在就剩60多万。要是赔了,我们全得跑路,不然腿都要被老头子打断。”
这帮家伙,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李为民不知道说他们什么才好,拍了拍他胳膊,信心十足地笑道:“放心吧,赔不了。”
玩得太大,马易安不敢在盲目信任,紧盯着他双眼满是期待地问:“为民,这里没外人,透露点内部消息呗,美国人到底什么时候出手,到底怎么出手?”
“放心吧,最多一个月,大家伙就可以分钱。”
生怕他们扛不住,李为民又刻意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补充道:“美国政府制定了一个‘商品进口计划’,向越南政府援助美元,越南政府把这些美元换给进口商,换取皮阿斯特,把换到的皮阿斯特用在军队及一些非军事项目上。
这么做有很多好处,既能达到了稳定金融的目的,又给越南提供了急需的援助。进口商进口消费品的时候政府能征税,同时又起到促进经济、加强流动的作用。”
“真的?”
“我做什么的,这个计划就是我参与制定的。”
李为民大言不惭地笑了笑,随即脸色一正,异常严肃地告诫道:“安易、常明,这个消息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要是泄露出去,可就不是腿被打断那么简单了!”
如假包换的国家机密,而且是美国的国家机密。
况且关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马安易岂敢到处乱说,连忙保证道:“到处乱说,我傻呀我。放心吧,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家老头子都不让他知道。”
吴常明也忙不迭表了个态,心中最大的一块石头落下了,想到未来的收益,二人又嘿嘿笑道:“为民,这官当得好,以后我们全靠你,全听你的,唯你马首是瞻。”
“你指东我们不往西,你让打狗我们绝不抓鸡。”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们什么关系,兄弟!以后有发财机会,肯定带上你们。坐几十个小时飞机,降落时差点连命都丢了。今天就这样,送我回家,有什么事过几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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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转型
少爷回来了,老爷和太太又要带小姐走,一家人怎么就不能团团圆圆一起过日子呢?
朝夕相处十几年,说走就要走,陈妈真舍不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尽管如此,仍张罗了满满一大桌好菜,为少爷接风,同时为老爷太太和小姐践行。
今天的家宴多了一个人,吴莉君红着俏脸,屏气凝神,小家碧玉般地坐在小姑子青青身边。
小两口明年结婚,估计后年就能抱上孙子,李冠云越看越高兴,放下筷子笑眯眯地说:“为民,该交代的全交代了,生意上的事问阿昌,家里那些人情往来他知道,琐事基本上不用你操心。其他人也很得力,就看你怎么用,怎么掌好这个舵。”
他年轻时去法国留过学,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同法越当局的历任高官相处融洽。过去十几年,几乎每天都会去运动俱乐部同法国权贵喝下午茶。
尽管全是为了生意,别人却不这么看。
日本投降,法军重返西贡时,不止一次收到过恐吓信,有的警告他不要支持法国人,有的甚至在信封里装上一颗子弹。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那些恐吓信并非越南人的杰作,全是在西堤兴风作浪的华人干得。
他是尽人皆知的“亲法派”,吴廷琰的政治立场更明确,既反法也反-共。这个时候走未尝没有成全儿子,让儿子不受他影响大干一场的意思。
从未想过这么快就能当家,李为民感动不已,真舍不得他和小丫头走。可想到西贡局势不是一两点乱,不久的将来堤岸甚至会成为吴廷琰平定平川派军阀的战场,又意识到走并不是什么坏事,毕竟枪炮无眼,留在这里太危险。
“爸,我不会让您失望的,至少家不会败在我手上。法国四季分明,气候跟西堤不一样,您和妈到那儿要保重身体,一有时间我就去看你们。”
小丫头再也控制不住了,摇晃着他胳膊哽咽地说:“哥,我舍不得你,我不想走!”
在西堤生活几十年,亲戚朋友全在这儿,马素丹一样舍不得离开。但丈夫说得很清楚,吴廷琰从法国回来之时,就是儿子抛头露面之日。跟法国人交个朋友就收到恐吓信,跟实力远不如法国人的吴廷琰混在一起,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作为一个潮州人,作为一个大家族的主妇,她非常清楚当家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往往风险越大收益才会越大。
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在吴廷琰身上压了重注,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她深吸了一口,笑盈盈地说:“青青,你哥接下来要做大事,我们留在西堤只会让他分心,再说你不是一直想去巴黎吗?”
“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听话。”
吃完晚饭,李为民拿出精心准备的礼物,小丫头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拉着吴莉君连箱子一起抱到房间,兴高采烈地一件件试穿起来。
当李为民敲开房门时,吴莉君还在镜子前比划着一件蓬蓬裙,微笑里满溢着分量得当的娇羞。
“喜欢吗?”
“喜欢,谢谢。”
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衣服,而且是他送的,吴莉君深情的凝眸一笑,这一笑摄魂夺魄,这一笑似水幽深。
李为青则举起一件白色a字裙,神情明媚地问:“哥,这些裙子全你设计的?”
“当然,另外我还开了一家服装公司,在巴黎有店面,以后想要什么款式的衣服自己去挑。”
“真的?”
“骗你做什么?”李为民微微点了下头,又似笑非笑地补充了一句:“别光顾着自己,去的时候记得给你嫂子也挑几件。”
吴莉君羞的面红耳赤,憨态可掬地娇嗔道:“什么嫂子,还没成亲呢!”
李为民一阵悸动,不禁脱口而出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早晚的事,要不趁我爸我妈和青青走之前把事办了,省得他们总挂在心上。”
李为青姣好的面容上浮出一个极其恶俗丑陋的鬼脸,挽着吴莉君胳膊吃吃笑道:“好啊好啊,早点成亲,让我吃完喜糖再走。”
日思夜想,想的就是这一天,可什么时候成亲是自己能说了算的吗?
两家长辈商量过无数次,找人算过无数次日子。要按照什么风俗办,要请哪些人,李家要准备多少彩礼,吴家要陪多少嫁妆……事无巨细,全有规矩。两家在西堤有头有脸,办不好会被人笑话的。
吴莉君真不知道该说他们两兄妹才好,看了一眼小手表上的时间,放下衣服依依不舍地说:“为民,青青,我该回去了。”
西堤很封闭,同时很传统。
作为李家大少爷,李为民可以出去鬼混,甚至可以偷偷摸摸在外面养个女人,唯独不能在婚前跟未婚妻闹出丑闻。
来日方长,不能图一时之快让她难堪,更不能让她一辈子抬不起头,情不自禁拉着她小手:“走,我送你回去。”
他从今天开始就当家,肯定有许多事要处理。吴莉君摇摇头,善解人意地说:“不用了,家昌他们正在等你,而且又不远。”
她家司机就在外面等,正如她所说离得又不远,安全应该没什么问题。考虑到刘家昌等人确实在办公室等,李为民只能恋恋不舍地把她送上车,直到轿车消失在视线里走上二楼。
“为民,莉君送走了?”
“少爷,上次回来时我去了香港,平川派的事您放心,我不会让他们一直得意下去的。”
……
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根桩。李家能够飞黄腾达,与王、顾、李、丁四家几代一直忠心耿耿有很大关系。
他们祖辈全部来自鹤山,与李家祖上同一个乡同一个村,离乡之后一直为李家效力,李家对他们也很信任很照顾。
“康复、晋鹏、平春、莲姐,别客气,快坐。”
时间太紧,要说的事太多,刘家昌微笑着催促道:“各位,时代变了,用不着那么拘束,坐下说,坐下说。”
“好吧,我先来。”
王康复坐到沙发上,从包里掏出一叠账本,如数家珍地介绍道:“少爷,世道太乱,木厂生意受影响不小,上月出货一万六千四百方,积压五万多方。战乱期间,货源紧张,楠木、红木、紫檀木、乌木和玉桂等名贵木材倒蛮好销,价格也不错,香港那边供不应求……”
他介绍完木厂,顾平春介绍银行,顾采莲是这一辈中唯一的女主事,她负责李家在西贡的所有仓库和货栈。
等她和李吉敏、李沛文、丁茂材、丁又松一一介绍完,李为民赫然发现李家生意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利用航运优势,从香港、新加坡等地往西贡走私奢饰品和西药;同时往香港、新加坡和泰国走私楠木、红木、紫檀木等名贵木材,虎骨、穿山甲、鹿鞭、犀牛角等名贵药材。
并且与法国人勾结,以王、顾、李、丁几家的名义,在西贡周边不声不响购买了六千多亩土地。甚至与法国人合作,以私下入股的形式,在中部和南部经营了两个橡胶园和一个煤矿。
黄、赌、毒不沾,其它什么都干,没有合法不合法这个概念。
尤其伐木,在法国**官僚帮助下几乎不用成本,只要支付伐木工人薪水和运费,就这么把越南的木材源源不断销往香港等地。
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更何况世道变了,再依靠法国人只有死路一条。
李为民权衡了一番,毅然说道:“各位,我想我们的生意要收缩、要转型。货栈可以继续经营,木厂也可以继续经营,但不能再沾那些容易惹麻烦的事。橡胶园和煤矿能撤股尽量撤股,实在撤不回来就算了,反正干这么多年,本息早收回来了。”
刘家昌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摇头苦笑道:“为民,西宁的橡胶园早被军阀抄了,让-卡博内尔一家沦为了阶下囚。这封求救信是上个月收到的,笔迹不对,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让-卡博内尔是李家的合作伙伴,据说他们家族在法国很有势力,李为民接过信看了看,沉吟道:“人在郑明世手上,赎回来应该不难。”
负责这一块的丁又松急忙提醒道:“少爷,老爷说太危险,说让我们再等等。”
郑明世是吴廷琰第一个要收编的军阀,营救几个人问题应该不大,李为民若无其事地笑道:“这件事交给我,你们别管了。言归正传,说银行,我想好了,不再分散投资,同时准备把东亚银行开到西贡,开一家真正意义上的现代银行,而不是之前那些跟当铺和放高利贷差不多的钱庄。”
顾平春若有所思地问:“潮州银行怎么办?”
“问问那些小股东,有没有兴趣转型。如果没有,要么收购,要么撤资,另外两家参股的银行也一样。我从美国请了一位资深银行家,他将出任银行总裁,帮我们正规化经营。”
看着众人面面相觑的样子,李为民接着道:“战局不利,人心惶惶,正是抄底房产的好时候。你们有时间去市区转转,看有没有大楼要脱手。现代银行嘛,当然要气派点,地段也要好,遇到合适的就盘下来。
我还想在中部和南部每个省,在西贡每个郡设立一个营业网点,所以抄底房产是眼前最重要的工作。到时候统一装修,统一标示,统一培训,要么不搞,搞就搞像样点。”
西堤的银行跟放高利贷差不多,知根知底的敢放,不知根不知底的谁敢放。
顾平春愣住了,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少爷,这么做能赚钱吗?”
李为民和刘家昌对视了一眼,信心十足地笑道:“放心吧,我们的银行今后主要以吸储和投资为主,放贷不会作为主要业务。你们可能不知道,我同马安易、吴常明他们一起搞了家投资公司,接下来我们会推出一系列金融衍生产品,可以称之为基金。
以后各网点就卖这个,跟股票差不多。投资公司效益好,收益就高。投资公司效益不好,收益就低。有一定风险,但风险比美国的股票小。至于怎么才能把它卖出去,到时候我们再坐下来慢慢研究。”
这件事之前沟通过,刘家昌微笑着补充道:“另外我们还要成立一家保险公司,意外伤害保险,医疗保险,养老保险,财产保险都有。以后买船票的乘客,订货舱的客户,都要向他们推销,银行网点也可以代销。”
圈钱,大少爷是在变着法圈钱!
顾平春惊呆了,想了好一会儿欲言又止地说:“少爷,家昌,以我们的信誉,那个什么基金和保险估计不是很难买,但我们怎么保证人家的收益。而且这些事在堤岸做没多大问题,要是去其它地方做,政府不一定能同意。”
很多事根本没法解释,更不能去解释。
李为民不想浪费口水,一锤定音地说:“收益我保证,政府那边我想办法。你们现在该收缩收缩,该撤资撤资,该找房产找房产。等这些事情忙完,全部参加培训。以后不是行长就是基金经理,不学点东西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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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第三种力量
简单估算了一下,李家几代积累下来的财富大概在一千四百万美元左右。
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固定资产,比如航运公司的二十多艘轮船,堤岸几条大街上的店铺房产,西贡码头附近的仓库,以及郊外的几千亩良田。
随着航空业的发展,坐船旅行的人会越来越少,航速既不快装修又不算特别豪华的客货轮,用不了几年就会退出历史舞台。其它那些排水量才几千吨的散装货轮,也会被更先进、更安全、航程更远、运营更经济的万吨巨轮所淘汰。
必须转型,等手头上有足够资金,就去跟航运公司实际上的主事人刘敬晖好好谈谈。
店铺、房产和郊外那几千亩良田好解决,不出意外西贡会迎来一波畸形繁荣,上百万人口涌入,什么东西都涨,到时候脱手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米厂关闭,留下一笔闲置资金。
算上在三家银行的资本以及老头子在法国巴黎银行、香港汇丰银行、新加坡华侨银行和美国花旗银行香港分行的存款,现在至少能够动用六百万美元。
“股神”巴菲特几万美元起家,就能滚雪球般地成为全球巨富,甚至一度问鼎世界首富。
本少爷手头上有六百万美元,并且有先知先觉的优势,想成为首富太容易。只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又不想白白重活一次,要干一番大事业,看来只能当隐形首富。
六百万美元,相当于后世界近亿美元,一张一张数能数到手抽筋,李为民从未像今晚这般兴奋过。
确定完第一阶段转型方案,打发走接下来要跟自己一起打拼的鹤山老乡,他再次回到办公室意犹未尽地问:“家昌,还有没有其它事了?”
“有。”
刘家昌点上根香烟,面无表情地说:“堤岸鱼龙混杂,有平川派地痞无赖。有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整天想不劳而获的小-流-氓。你今后要干大事,继续住家不安全。
我帮你在美国大使馆附近找了一栋洋房,三层小楼、独门独户,原来房主是个法国富商,里里外外很漂亮,还有空调机,搬进去就能住,离美国大使馆又近,比住家好多了。”
从堤岸到市区并不远,但车多人多,常常会发生拥堵。来回既不方便又不安全,确实应该搬到市区去。
李为民微微点了下头,刘家昌继续道:“我不懂政治,但我知道西贡形势。为民,说句心里话,我真不看好吴廷琰。不过说这些太晚了,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以后不管去哪儿,不管做什么事全要小心点。”
“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光自己小心是不够的,王金贵,就你在木厂收留的那个老兵,我让人私下打听过。他没撒谎,确实上过黄埔军校,而且比较讲义气。他那个儿子不是他亲生的,老婆也不是原配,是他一个兄弟的老婆孩子,那个兄弟战死了,他就帮那个兄弟照顾那对孤儿寡母,从内地一直逃到越南。”
李为民倍感意外,不禁笑问道:“是吗?”
“他以前的事跟我们没关系,关键是以后。我让人帮他把老婆从富国岛接来了,不是什么大病,在义安医院住了几天就好了,现在安排在打铁街的一间空房子里。顺便把他儿子送进了义安中学。
他是个知恩图报的,我还没顾上找他谈,他倒从木厂先跑过来找我。要报恩,愿意为你赴汤蹈火。他打过仗、见过血、又讲义气,我就让他联络了几个滞留在越南的老兵,全知根知底的,从今往后就由他们负责你安全。”
西贡太乱了,没几个靠不住的保镖真不行,况且王金贵这个人将来有大用。
李为民不禁笑道:“家昌,让你费心了,不过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
“我有阿成,再说堤岸我人头熟,那些不三不四的家伙知道我只是个伙计,不会为难我。”
“行,还有其他事吗?”
刘家昌掐灭烟头,从抽屉里取出一叠文件和几张照片,意味深长地说:“为民,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总感觉心里不那么踏实,所以处处留了个心眼。阿明阿水,就是你让我照看的那帮孩子,前段时间搞了个什么西堤华侨青年联合会,简称华青会。像革命党一样经常开会,还打算请你出任荣誉会长。
这个人姓钱,叫钱新霖,在义安中学教历史。几十岁的人,跟一帮孩子搞一块,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是个人物,抗战开始时就到处募款,日军进入越南初期,他不知道帮哪一派收集过情报。
可能行事不太小心,也可能内部出了叛徒,被发现了,就在日军和警察要抓他的时候,他带着一帮老师和学生跟你那几个叔叔一样回国抗战,一起去的要么战死、要么失踪,就回来他一个。”
想到自己寄予厚望的未来中坚力量有可能被人拉拢走,李为民紧皱起眉头,冷冷地问:“知道是哪一边的吗?”
刘家昌摇头道:“不太像北边的,也不太像台湾的,有点神秘。”
到底是哪一边的不难分辨,李为民拿起照片下的联合会章程,仔仔细细研究了一遍,嘴角边突然勾起一丝不经意的微笑。
华青会的纲领是团结华人青年,积极参与社会公益和政治活动,鼓励西堤华侨青年走出去与本地人交朋友,树立越南华侨新形象,并以此提高华侨地位。
既不红也不蓝,思想算不上激进,看上去有些中庸甚至平庸,整个一五帮会馆宗旨的升级版。
这就对了,人在屋檐下,要搞清楚自己的处境,跟越盟后面瞎掺和有什么好处,再抱蒋总统大腿又有什么用?
想到吴廷琰的政治主张,李为民不禁笑道:“家昌,看来我们堤岸也需要第三种力量。这个钱老师有点意思,你帮我约一下,时间定在明天下午。见完吴廷琰那两个兄弟,我就去拜访他。”
第二十四章 我们,只能靠自己!
堤岸位于西贡西南部,距西贡市区大约5公里。1932年,法越当局将西贡与堤岸合并成双联市,所以才称之为西堤。
5公里不算远,但想抵达市区却不是那么容易。
汽车像是在锯齿上行走,颠簸得人头晕脑涨。成千辆汽车、摩托车、脚踏车、三轮车……连载满乘客的三轮马车,都挤在尘土飞扬的街道上。行人在卡车、轿车之间乱窜,搞得司机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急刹车。
钱不值钱,而且还很难赚。
车外那些肩扛手提着各种水果叫卖的本地人,以及那些在码头上卸货的苦力,从早干到晚,也不一定能够赚到20越币(皮阿斯特)。勉强养家糊口,不能遭灾遭难,更不用说送孩子去学堂念书了。
过去这两个月的经历,王金贵像是在做梦。
先是被好心的李家大少爷收留,父子俩刚有了个落脚的地方,刚能吃上几顿饱饭,刘先生又让人把孩子娘千里迢迢的从富国岛接来。
送孩子他娘去医院看病,送孩子去只有潮州人才能进的义安中学念书,路费、住院费和学费全人家出的,完了之后在打铁街上安排了一个小院。再也不用去木厂扛木头,不用去货仓扛包,薪水一下子涨了几倍,一个月2000越币,提前预支三个月,只要保护好大少爷。
此生若能幸福安稳,谁又愿颠沛流离?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别说人家开这么高薪水,就算每月只给200越币都要赴汤蹈火。
王金贵坐在副驾驶上,警惕地看着路边那些正朝这边张望的人,手下意识伸进怀里,随时准备掏枪。同时盘算着如果对方冲上来,如果对方也有枪,在前面开摩托车的潮州帮兄弟和后面卡车上的六个老部下,要多长时间才能过来增援。
丁茂材一直在暗中打理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大少爷现在不让再干,只能换个差使。他最讨厌念书,昨晚一听说要培训头顿时大了,今天一早主动请缨,要同王金贵一起当保镖。
并且理由非常之充足,王金贵他们一是外人,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将来会不会起歹心,会不会被人收买?二来他们全是从内地逃来的**老兵,不会说越南话,对周围环境尤其地形不熟悉。
刘家昌想想确实有些道理,于是李大少爷有了一支由鹤山子弟和**老兵组成的“卫队”。
两辆摩托车在前面,一辆货车跟后面,枪全是从黑市上搞的美国货,m1卡宾枪、汤姆森冲锋枪、m1911自动手枪,货车车箱暗格里甚至藏了一两箱手雷和挺勃朗宁轻机枪。
火力强大,能打一场排级规模的阻击战。只是没统一着装,伪装得又比较成功,外人不知道他们是一伙的罢了。
吴廷琰在巴黎劝保大一起回来,现在的越南国群龙无首,保大的叔父宝禄干不下去,正由潘辉括担任政令不出门的代总理。
吴廷琰回来之前不会有什么危险,李为民没他们那么紧张,坐在后排同何天明、姜文水二人谈笑风生。
“李先生,其实我们非常清楚不管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见到立竿见影的效果。毕竟堤岸给本地人留下的印象已根深蒂固,在许多人心目中堤岸就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事实过去近百年这里确实是鸦-片烟馆、妓-院和赌-场的集中地。”
阿水一脸沮丧地补充道:“为富不仁的华商不在少数,作奸犯科的害群之马也比比皆是,一些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之徒组建了许多小帮派,虽然没平川派那么臭名昭著,但在堤岸干得坏事一点不比‘七远’少。”
别说现在的堤岸,就是后世的曼哈顿唐人街一样藏污纳垢。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李为民暗叹了一口气,循循善诱地说:“阿明,阿水,你们能看到这些非常不容易。更可贵的是,你们不仅看到了,而且正在想方设法改变这一现状。其实我跟你们有同感,堤岸风气太差了,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改变我们华侨在本地人心目中的整体形象。”
他是堤岸最具影响力的年轻人之一,更重要的是他有钱。
何天明可不想错过这个宝贵机会,满是期待地说:“李先生,既然您认同我们的观点,那我代表华青会所有同学衷心邀请您担任我们的名誉会长。”
“会长这个头衔不好,不民主,哪怕是名誉的。阿明、阿水,我建议你们像公司一样来组织,设个理事会,负责具体工作的人担任理事长。像我这样的担任个理事或者名誉理事,回头再做做马公子、吴公子和郭公子他们工作,把他们全拉进来,这样我们的力量就更强大,影响力也会更大。”
他的朋友们全是堤岸最有钱的青年,何天明欣喜若狂,连连点头道:“李先生所言极是,我们回去就修订章程,只设理事会理事长,不设会长。”
这帮孩子非常有想法,不能要求他们怎么做,只能去引导。
李为民微笑着说道:“阿明,我只是建议,到底建立一个什么样的组织架构,设置一些什么样的职位,还要你们自己拿主意。对了,既然是组织就需要活动经费,我先以普通会员身份捐五万皮阿斯特,等有时间再去打打土豪。
马安易、吴常明他们有的是钱,而且我们又不是白化缘,这些钱全会用在刀刃上,比如做公益什么的,归根结底还是在帮他们改变为富不仁的形象。”
他一句话顶别人十句,想到联合会今后不用再为经费发愁,阿水不禁眉飞色舞地笑道:“李先生说得对,我们又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大家,为了全堤岸近百万华侨。”
“所以我们要钱可以要得理直气壮。”
李为民笑了笑,突然话锋一转:“化缘很容易,关键是怎么才能让人家心甘情愿掏。我认为宣传要做好,要让人家知道我们既不同于劳动党,也不同于其它荡平,同时与五帮会馆有本质上的区别,否则人家不如把钱捐给其它党派或捐给会馆。
要跟人家说清楚,我们对什么主义不感兴趣,要是有也是现实主义。我们不想搞什么革命,只想保命,保自己命、亲人命、朋友命。毕竟北京给不了我们任何帮助,台湾也不可能安置堤岸乃至全越南上百万华侨,我们,只能靠自己!”
何天明感慨万千地说:“钱老师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说明我们的主张能够激起大家共鸣,今天请你们一起去市区,一是想利用路上这点时间交流交流,二是考虑到既然是社会团体,就存在一个合法性的问题。等会儿我们要见一个人,这个人非常重要,如果能获得他支持,联合会将来的活动就能受到政府保护。”
法越当局赋予堤岸华侨一定自治权,在堤岸华人区怎么干都行,出了堤岸就什么都不是了。而堤岸大多是华侨,怎么宣传也改变不了华侨形象。
怎么才能走出去一直困扰着何天明,得知此行的真正用意,顿时惊问道:“李先生,您一直在关心我们,一直在想方设法帮助我们?”
“不是关心,是关注。至于帮助更谈不上,我是会员嘛,将来或许会出任理事。再说联合会是为了大家,作为堤岸华侨,这些全是我应该做的。”
第二十五章 瑈夫人
卡蒂纳街从西贡河堤至天主教堂一边的尽角,长约一公里,一直是西贡最繁华的市中心。街道不宽,仅有三条行车道,勉强可供汽车双向行驶。
街道两侧绿树成荫,法式咖啡座及卖名贵舶来品的商店随处可见。
西贡历史最久最豪华的“皇后酒店”、“帆船酒店”和“大陆酒店”全在这条街道上,能入住这三家酒店的大多是政界要人和商界名流。只是战局不利,昔日繁华无比的大街显得有些冷清。
临近目的地,丁茂材突然轻踩刹车,看着左侧那栋西式五层建筑介绍道:“少爷,刘先生让我问问您,把这栋楼盘下来开银行怎么样?”
印象中这是一栋钢筋混凝土建筑,最初租给来殖民地淘金的法国商人,日军进入越南后曾把这里作为一个师团的指挥部,内外装修讲究、设施齐备,据说里面安装着全越南第一部电梯。
楼不算高,但建筑风格和色调能给人一种厚重感,更难得的是地段好,用来开银行正合适。
李为民再次探头看了看,满意地笑道:“不错,如果业主愿意出售就把它盘下来。”
市口这么好的大楼说买就买,大少爷到底有多少钱?
王金贵正胡思乱想,轿车跟着摩托车缓缓拐进一条小街,只见教堂后的一栋法式花园洋房前停着两辆汽车,几个戴着盔帽,背着步枪,穿着法军衣服的越南人,正在汽车旁和大门边来回走动。
“老王,别紧张,他们是天主教民兵。”
丁茂材话音刚落,一个面容姣好、身材苗条,穿着白色奥黛(越南传统服饰),带着珍珠项链,看上去大约二十**岁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把象牙扇,摇曳生姿,款款迎了出来。
好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
李为民一眼便认出她是谁,比谁都明白她有多厉害,推开车门微笑着招呼道:“瑈夫人,您怎么亲自出来了?”
伯伯(按照越南习惯,对丈夫的哥哥一般是以伯伯相称)在电报里说得很清楚,眼前这位把头发剃得像和尚的年轻华侨值得信任。
人家在伯伯最困难时候不仅帮着游说密西根农业与应用科学大学政府研究署,甚至慷慨捐赠了一笔活动经费。要是没那五万美元,丈夫和叔叔正在做的很多工作根本没法开展。
更何况他现在不仅仅是一个华侨,同时是msu的顾问。
伯伯现在急需方方面面的支持,陈丽春表现得非常热情,伸出莲藕般地右臂,轻握着他手,用一口流利的法语笑盈盈地问:“李先生,你认识我?”
她母亲是保大的堂妹,体内流着贵族的血液。相比吴廷琰和她丈夫吴廷瑈,她才是真正的名门之后。
不作死不会死!
历史上吴家三兄弟的惨死,可以说与她这个口无遮拦的女人有很大关系。
李为民不想得罪这个强势、天真,且自以为是的女人,急忙道:“琰先生给我看过您全家的合影,另外千万别再称呼我李先生,我是晚辈,您叫我为民就行。”
果然是一个既深明大义又非常懂礼貌的小伙子,想到前段时间曾来拜访过的两小丫头,陈丽春忍俊不禁地笑问道:“我叫你为民,把你当晚辈。你妹妹和未婚妻却称呼我姐姐,这关系是不是太乱了?”
李为民脸上一正,煞有介事地说:“瑈夫人,她们就应该称呼您姐姐。您这么年轻,这么漂亮,如果用其它称呼,不是把您称呼老了?我们各交各的,不矛盾。”
“这么会说话,难怪孩子伯父那么喜欢你。”
被一个终身不娶的鳏夫喜欢可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李为民岔开话题,转身接过丁茂材手中的纸袋:“瑈夫人,提起孩子,我给丽水和小绰带了点巧克力之类的糖果,不知道她们喜不喜欢。”
越南人取名与中国人不一样,第一个字是姓,中间的通常是垫名,不像中国人会把第二个字作为区分辈分的依据。比如吴廷琰的父亲叫吴廷可,有一个侄子叫吴廷绰,如果按中国的习惯解释,那么他们家就成三代处弟兄了。
第三个字或第三第四个字才是真正的名字,所以一般以最后一个字相称,比如“琰先生”、“瑈先生”、“瑈夫人”。
值得一提的是,男孩的垫名一般随父亲,女孩的垫名要么用“氏”,要么随母亲,所以陈丽春的全名叫陈氏丽春,她女儿叫吴丽水,儿子叫吴廷绰。
“太客气了,上次你妹妹和未婚妻已经送来很多。”
“又不是外人,再说不值几个钱,谈不上客气。”李为民笑了笑,带着何天明和姜文水跟她走进大门。
吴廷琰在西贡不是没有支持者。
他家两代为官,肯定一些要好的门生故吏。他们一家又信奉天主教,二哥吴廷俶甚至是梵蒂冈任命的主教,天主教徒肯定会支持他。只是支持者没那么多,同时也没什么实力。
这里是为迎接吴廷琰回来做各种各样准备的大本营,一楼客厅里站满人,一个四十多岁看上去很精明的男子,正夹着烟一脸严肃地交代什么。
见他冲自己看来,李为民送上一个灿烂的笑容。
吴廷瑈朝楼上指了指,李为民心领神会的点点头,让一起进来的两个孩子等等,自己则随陈丽春来到二楼客厅。
吴廷琰最小的弟弟吴廷练等候已久,在陈丽春介绍下简单寒暄了一番,便急切地问:“为民,美国大使什么态度,他会不会表示明确支持?”
他们不会说英语,这么多年又没当过有实权的官,与美国外交官关系很一般,不了解情况很正常。
李为民轻叹了一口气,倍感无奈地摇头道:“练先生,我认为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大希思大使身上,他不但不了解琰先生,而且对印支局势非常悲观。”
陈丽春愤愤不平地说:“他是一个亲法派,经常跟法国人聚会。”
“瑈夫人,他属于哪一派不重要,重要的是白宫持什么态度。我想艾森豪威尔总统既然已表示支持,接下来应该会有进一步举措,比如提供一些实质性的援助。”
“为民说得对,他只是一个大使,就算不明确表态也无碍大局。”
陈丽春又问道:“那政府研究署呢?”
“费舍教授当然支持,他正在为争取实质性援助而努力,同时委托桑德森教授先来西贡实地考察,为制定针对性的援助方案收集第一手资料。不过政府研究署只是一个咨询机构,所制定的方案能不能被采纳,还需要主教大人和几位参议员先生继续给白宫和国务院施加影响。”
“桑德森教授在哪里?”
李为民接过佣人送上的咖啡,微笑着解释道:“练先生,西贡局势太微妙,使馆那边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桑德森教授跟我不一样,他行动不方便,现在贸然过来不是什么好事。”
宝禄贼心不死,已经被赶下台仍想染指总理宝座,而且得到前总理阮文心和现任总参谋长阮文馨父子的支持。教派军阀和越盟分子更不用说了,他们谁也不希望强势的吴廷琰回来。
现在贸然接触,只会打草惊蛇。吴廷练微微点了下头,正准备开口,吴廷瑈从楼下走了上来。
相互认识了一下,李为民直言不讳地说:“瑈先生,楼下那两个学生是堤岸非常出色的进步青年。他们自发成立了一个西堤华侨青年联合会的组织,旨在积极参与社会公益活动,树立西堤华侨新形象。如果有时间,您能不能见见他们,跟他们谈谈,顺便勉励一下,给他们鼓鼓气。”
西贡虽然早就是双联市,但市区和堤岸却依然泾渭分明。
黎文远盘踞在那里,把整个堤岸当成了他的独立王国,同时遥控指挥市区的警察。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不管谁出任总理都不能允许首都治安掌握在一个黑帮手里。
有一个组织在那儿,至少能够帮助收集情报。
吴廷瑈岂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心照不宣地笑道:“让为民费心了,今天有时间,等会儿就跟他们谈。”
他可是未来的秘密警察头子,不久的将来,他会掌控全南越的特种部队和警察系统。有他罩着,华青会就能顺风顺水的发展。
既卖了人情,又达到了目的,李为民非常高兴,一脸诚恳地接着道:“瑈先生,练先生,瑈夫人,我身份特殊,要是跟琰先生走太近,必然会给琰先生招来一些非议。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没什么重要事我就不过来了。”
越南人不太喜欢华侨,如果跟他走太近,确实会影响到三哥形象。
吴廷瑈当然不会反对,甚至有些过意不去,感觉人家帮这么大忙却无以为报。
李为民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他怎么想,继续道:“我打算明天出发,去河内、海防转转,usom和sTem的人在那里,看能不能争取到他们的支持。”
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能与美国官员打交道的人,他愿意去吴廷瑈求之不得,掏出纸笔写了两个电话号码和一个地址:“有什么需要尽管联系他们,非常可靠,全是教会的弟兄。”
“谢谢,如果有需要我一定联系。”
不想吴廷琰掌权的人太多,而且全是心狠手辣的主儿,不能一下飞机就被打冷枪或挨炸弹,他们两兄弟要忙的事情太多,说了一会儿客气话就又下楼去做各种准备。
好不容易来一趟,不等吴廷瑈跟何天明二人谈完话,李为民自然不会走,于是跟未来的“第一夫人”聊起在巴黎的事。
“已经给厂家下了缝纫设备订单,服装厂当然要开。”
陈丽春对此表现出极大兴趣,放下扇子问:“到时候全招女工?”
“男工哪有女工心细,主要招女工。我跟拉吉先生商量好了,一选好厂址就开招聘会,一边建厂房一边培训。等厂房建好,设备进场,培训基本上就差不多了,工人们进去就能干,一点不耽误。”
提起生意,他眉飞色舞,果然是个小“生意精”。
陈丽春暗笑了一下,一脸认真地说:“为民,我支持你开服装厂,支持你多招女工。越南妇女地位为什么这么低,就是因为没钱,没经济基础。只有像西方女人一样能够自食其力,妇女地位才能得到提高。”
她绝对是一个女权主义者,要求男女平等,认为妇女能顶“半边天”。不久的将来,甚至推动国会通过并颁布一系列令人啼笑皆非的法律。
她这么说,她有这样的想法,李为民一点不奇怪,欣然答应道:“瑈夫人能赏光是我的荣幸,到时候一定请。不过到现在厂址还没确定,连培训场所都不知道在哪儿,想真正上马不知道会拖到什么时候。”
“这些不是问题,总理一回来就能解决,你没时间我帮你说。”
什么叫官商勾结,这就是官商勾结,李为民相信不仅服装厂能顺利上马,计划中的银行同样能顺利开业,连极为超前的基金产品都能在南越顺利发售。
第二十六章 表姐秘书
吴廷瑈与两个学生谈完已近上午十点,李为民婉拒了他们一家共进午餐的邀请,让丁茂材安排两个鹤山子弟先送何天明二人回去,自己则按照约定马不停蹄赶到新山一机场,为即将乘飞机远赴法国的父母和妹妹送行。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走。
来送行的全是达官显贵,法国人居多,其中包括两个陆军少将、一个空军少将和一个海军上校。来送行的越南人级别更高,有保大的叔父、越南国前总理阮福宝禄,有前总理阮文心的儿子、现越军总参谋长阮文馨。
他们围着李冠云低声交流着什么,他们的夫人则同马素丹和青青依依惜别。阵容如此强大,可见李冠云过去几十年“政商关系”处理的有多好。
人是感情动物,一边是老朋友和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一边是儿子和新总理,如果留在西贡不走,他的处境会很尴尬,不如一走了之,眼不见为净。
或许同绝大数人一样不太看好吴廷琰,李冠云利用登机前的最后一点时间,把李为民一一介绍给众人,试图给儿子留条后路。
刚从吴廷瑈、吴廷练那儿回来,就跟一帮法国高官和位高权重的越南亲法派打得火热,李为民自己都感觉有些讽刺。
不过确实应该与眼前这位看上去很帅、很潇洒,真有那么一股贵族范的空军少将搞好关系,至少可以在他被赶下台之前,做一些吴廷琰掌权后不太方便做的事。
“馨将军,家父不止一次提起您,并且把您作为教育我的榜样。要不是生意没人打理,我早报名去当空军,像您一样翱翔蓝天了。”
出生名门,去法国留过学,不仅是一个令人仰望的“天之骄子”,而且身居高位。阮文馨有一股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把虚荣当成荣誉,认为荣誉高于一切,最希望得到的就是别人恭维。
看着朋友之子一脸崇拜的样子,整了整本来就很笔挺的军服,当着众人面用一口流利的法语笑道:“为民,翱翔蓝天不一定要加入空军,欧洲有飞行俱乐部,我们也可以组建一个。”
李为民流露一副欣喜若狂的神情,急切地问:“真的,真可以吗?”
阮文馨回头看一眼跑道,不无得意地笑道:“有飞机,有机场,更重要的是还有我,为什么不可以?”
“馨将军,我第一个报名,我要成为俱乐部会员。”
“这么大人了,就知道玩,馨将军,别理他。”
各为其主没问题,但要有风度有底限,李冠云生怕儿子做出让老朋友寒心的事,急忙岔开话题,一脸感慨地说:“再次感谢各位百忙之中前来送行,时间不早了,各位日理万机,早些回去吧。”
“李先生,既然已经来了,当然要把您和夫人还有美丽的小姐送上飞机。”法军少将非常有绅士风度,居然帮青青提起行李。
这种社交场合小丫头见识多了,给了一个得体的微笑,大大方方挽着他胳膊,第一个登上客机。
有这帮热情得有些过分的家伙在,李为民连道别的话都没机会同家人说,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飞机呼啸着冲上蓝天,消失在一团团白云里。
代父母再次感谢了一番,送走这帮日落西山的达官显贵,刘家昌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二十四五岁,身材窈窕、面容姣好,看上去很有气质的女人。
“为民,你事情那么多,又整天到处跑,身边没个秘书不方便。这位是阮明秀,精通国语、英语、法语,能听懂白话、客家话,最难得的是心细,有她跟在你身边我放心。”
开什么玩笑,竟然找来一个越南秘书。
他欲言又止,刘家昌猛然反应过来,不禁哈哈大笑道:“姓阮的不全是越南人,穿奥黛的也不全是越南女孩子。明秀是华侨,她爷爷跟你我祖辈一样全来自内地。”
阮明秀落落大方的伸出右手,笑盈盈地说:“李先生,看来我的姓和这身衣服让您误会了。”
“确实误会了。”
李为民有些尴尬,轻握了下她手问:“阮小姐祖籍什么地方?”
“福建。”
这个时代的男人大多喜欢分头,一些讲究的甚至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整整齐齐,然后再喷点香气扑鼻的头油,如假包换的“油头粉面”。
美国小青年更时尚,喜欢留长头发,感觉很酷很帅。
李为民的审美观显然无法跟他们一样,一到美国就让理发师理了个毛寸,在别人看来像和尚,显得有些标新立异。
阮明秀同样如此,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直到王金贵拉开车门,才似笑非笑地解释道:“李先生,其实我是莉君的远房表姐,只是一直住在河内,平时走动不多,所以你没有见过我,也许都没听说过。”
“原来是表姐。”
李为民真有些意外,看着他一脸惊诧的样子,阮明秀轻描淡写地说:“实不相瞒,我是一个寡妇。先夫毕业于河内军校,五年前以少尉军衔毕业投身兵戎,去年阵亡。白发人送黑发人,公公婆婆心灰意冷,随叔叔和小姑去了香港。他们不让我跟去,说我还年轻,又没孩子拖累,用不着守活寡,所以就回西堤投奔娘家了。”
毫无疑问,他丈夫当的是法军,最后死在越盟手上。
李为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一边招呼她上车,一边低声问:“表姐,你是大家闺秀,来给我当秘书是不是太委屈了?”
“我需要找点事做,而且静晨和莉君认为你确实需要一个秘书。”
老头子去了法国,没人管了,大舅哥和未婚妻不太放心,于是安排个人来监视。李为民彻底服了,一脸苦笑着问:“这么说表姐是带着任务来的?”
阮明秀反问道:“你做过对不起莉君的事?”
“没有。”
“那你怕什么?”
“不怕,就是感觉让表姐您当秘书太委屈。”
去美国那么多年,一封信都没给表妹写过,现在又执掌那么大家业,人一有钱很容易学坏。
阮明秀由衷的感觉责任重大,语重心长地说:“为民,作为一个经历过生离死别的女人,我比谁都明白眼前的一切有多么宝贵,要是错过或者因为其它什么原因不能在一起,真会抱憾终身,真会后悔一辈子的。”
“表姐,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人。”
阮明秀满意的点点头,又补充道:“为民,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称呼你名字,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秘书,你就是我老板。你别再称呼我表姐,我也不会再叫你为民,而是称呼你李先生。”
第二十七章 抱团取暖
洗马桥下的河面上,密密麻麻停满着木制渔船。
男人们劳累了一天,在左边黎光廉街的一间间小吃店或米粉摊上吃饭、聊天、休息,女人们守着一筐筐刚打上的鱼蹲在河岸边叫卖,还有一些女人聚在一起补网、拉家常,孩子们则光着屁股在河里戏水打闹。
右边是技能纸厂和国际日报社,事实上人人日报和光华日报的办事处也设在附近。
文质彬彬的记者编辑,行色匆匆的货栈工作人员,络绎不绝的肩挑小贩……卖甘蔗的最夸张,从东向西一字排开,地上全是甘蔗,看上去蔚为壮观。人们川流不息,各种吆喝此起彼伏,堤岸的下午,似乎总是这么热闹。
王金贵三口两口吃完饭,接过儿子送来的换洗衣服,叮嘱了一番学习要用功、在学校要听先生话,才回到李家货仓码头边。
“老四,家伙全搬上去了?”
一个堂堂的少校参谋竟然沦落到给人当保镖,要是搁五年前,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然而,时过境迁。
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够混口饭吃已经很不容易了。别说给人当保镖,半个月前古建华连去打劫的心都有。
他回头看了一眼甲板上盖得严严实实的油布,掏出香烟笑道:“全准备好了,就等大少爷。”
这是一条能载四百吨货的钢制轮船,为了让大少爷坐得舒服点,刘先生特别让船老大把船开到吴记船厂突击改装。
货舱变成了好几间客舱,刚才送来几卡车大床、写字台和沙发之类的家具。阮秘书像个女主人,舱里怎么布置,床单被褥该怎么铺,全是她说了算,其他人不能沾手。
甲板上改装得更夸张,油布下面其实是两个可以支起来的铁架子。
丁茂材神通广大,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两挺m2重机枪和十几箱子弹,要是遇到不长眼的家伙,把两挺机枪往架子上一搁,就可以把他们全部“突突”了。
李家在西堤有钱有地位,王金贵早见怪不怪,抬起胳膊看了看刘先生前天刚送的手表,自言自语地说:“4点半了,也不知道少爷跟那个先生谈完没有。”
古建华半躺在油布上,美美的抽了一口烟,吐出一连串烟圈笑道:“大哥,少爷都不急,你着什么急?说句心里话,我真有点怕坐船,那次去富国岛,还有上次从富国岛出来,我差点没吐死。”
“这点出息,有时间学学游水,看那帮孩子,游得多好!”
正说着,一辆轿车开到码头边。
一个瘦不拉几的眼镜钻出轿车,从后排拖出一个大皮箱,一边上船一边自来熟地招呼道:“王大哥是吧,我航运公司小林,刘经理让我以后也跟着少爷,初次见面,多多关照。”
王金贵刚准备开口,阮明秀从船舱里探出头来,一脸疑惑地问:“你就是林嘉生?”
“哦,我就是。”
“东西呢,怎么就一个箱子?”
刘先生说过,眼前这位漂亮的女人是未来少奶奶的表姐,林嘉生不敢怠慢,急忙放下皮箱道:“在车上,一共三台,连电池都准备了十几块。全新的,美国货,在公司调试过,接上天线就能用。”
阮明秀追问道:“天线带了没有?”
“带了,配套的,一样不拉。”
帮着把东西搬进船舱,王金贵才知道原来是电台,美**用电台,在第一兵团时只有师级指挥部才能配上这样的。
古建华越想越不对劲,一回到甲板就神神秘秘地问:“大哥,又是机枪又是电台的,把一条货船搞得像军舰,大少爷到底想做什么?”
尽管王金贵同样很好奇,但依然狠瞪了他一眼:“你问我,我问谁去?做好分内事就行了,不该问的别问。”
与此同时,李为民正坐在码头不远处的一个仓库办公室里,同义安中学历史老师钱新霖聊天。
他旁敲侧击的问了很多,比他几个叔叔不知道要老练多少倍,整个一狡猾的小狐狸。想到过去的种种,钱新霖心里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儿,决定不再跟他打哈哈、绕圈子了,突然冒出句:“李先生,如果能联系上你二叔三叔,你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这样担心。”
李为民愣住了,紧盯着他双眼将信将疑地问:“钱先生,你认识我二叔和三叔?”
“还有你四叔和你小姑,其实我跟你二叔是同学,念书时经常去你家吃陈妈做得饭。”
堤岸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年龄差不多,又都是潮州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认识很正常,这不能代表什么。
事关计划成败,李为民不敢冒哪怕一丁点险,不动声色地问:“钱先生,你知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有没有他们现在的联系方式?”
“他们说你二叔牺牲了,但谁也没见到尸体。你三叔确实去了延安,据说是通过八路军柳州办事处去的。你四叔原来在昆明为**效力,主要帮着转运抗战物资,后来被调到第四战区,之后便失去了联系。”
跟老头子说得基本能对上,日军进驻过越南,事关身家性命,这些事不能轻易向外人透露,所以一直以来知道的人并不多。
李为民微微点了下头,又问道:“我小姑呢?”
提起吴冠琴,钱新霖流露出一脸痛苦的神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哽咽地说:“冠琴牺牲了,为掩护我们撤离牺牲的,你爸和刘先生以为她早回国参加抗战了,一直不知道她就在西贡,就在家门口。”
不管怎么说,身体同样流淌着李家的血,更何况她是为抗战而牺牲的。
李为民深吸了一口气,捂着下巴追问道:“知道尸体葬在哪儿吗?”
“听说被扔进沼泽了,我们的人后来去找过,但没找到。这些年我一直想跟你爸说,却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或许不说更好,至少还有一丝希望,还能有个念想。”
“你们的人,你们帮谁做事?”
“刚开始是党部,党部撤了之后来了个军统的特派员,后来直接听命于美国战略情报局。在托马斯少校领导下收集军事、经济和气象情报,同时帮着营救被击落的美军飞行员。”
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钱新霖又沉痛地补充道:“你二叔走的时候你爷爷尚健在,老人家拦不住,又担心他给家里招祸,就立下一个规矩。抗法也好,抗战也罢,只要出了李家门就不再是李家人,去借富庙向关二爷立过誓的。所以你爸后来只听说日本宪兵打死了一个叫倪倌清的华侨,不知道她就是你姑姑李冠琴。”
李为民越想越难受,仰头轻叹道:“我小姑到死都不想连累家人。”
“不仅你小姑,你二叔、三叔和四叔离家之后全改名换姓了。如果他们还活着,同时又不给跟家里写信,那我们想联系上他们绝不是一件容易事。”
能联系上最好,联系不上也没什么办法,更何况这是上一辈的事。
李为民沉思了片刻,冷不丁问:“钱先生,你现在跟总领馆还有联系吗?”
“没了,随卢汉大军进越受降后就没了。”
“为什么?”
“军纪败坏,奸-淫掳掠,无所不为。他们是痛快了,他们一走河内华侨就糟了殃。越南人之所以这么恨我们,与他们在河内、海防的所作所为有很大关系。”
越南人对**尤其对卢汉的评价极差,他代表国民政府接收越南北部,下属军纪败坏,强-奸-民妇,抢劫民财,在越南人眼里比日本人还坏。作为一个生活在越南的华侨,确实看不顺眼,看不下去。
李为民摸了摸鼻子,接着问:“越盟呢?”
“日军投降时我加入过越盟,开始很热血,后来发现他们说一套做一套,要是信他的话,跟着他干,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经历过那么多事,最好的朋友牺牲的牺牲,失踪的失踪,心渐渐冷了,甚至怀疑之前所做的一切到底有没有意义。”
“于是就回来继续当老师?”
钱新霖摇头苦笑道:“除了回堤岸,我还能去哪儿?”
刘家昌打听过,他过得非常节俭,每月薪水几乎全部拿去接济那些随他一起回国抗战,却没能一起回来的学生家长,现在想来应该是内疚。
在波澜壮阔的民族主义思潮影响下,加入越盟后来又脱离越盟的人多了去了,其中甚至包括越南国元首保大。
李为民无法确定他现在与国民党或越盟到底有没有联系,知人知面不知心,也没办法去查实,便似笑非笑地问:“钱先生,这么说我可以信任你?”
钱新霖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淡淡地问:“李先生,你为什么跟我的学生说那些,为什么这么小心,你到底想把我的学生往哪条路上带?”
“看来你一样不信任我。”
“生命太宝贵了,我已经错过一次不能再错。李先生,作为老师,我要对他们、对他们的父母负责!”
看着他一脸严肃的样子,李为民感觉可以相信他,若无其事地笑道:“我想做的就是他们正在做的。居安思危,既然两边全指望不上只能靠自己。如果钱先生非要刨根问底,我可以归纳为四个字---‘抱团取暖’。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承担一些义务,争取能争取到的权利,想方设法拓展我们这些华人的生存空间。”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不信您拭目以待。”
第二十八章 坦诚布公
下午六点,准时出发。
大少爷是乘坐飞机或“大中华”号特等舱的人,能屈尊降贵坐自己这条小货船,船老大和船工们受宠若惊、兴奋不已,下午把机器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生怕航行中抛锚耽误少爷大事。
听说他要去办一件“大事”,钱新霖决定跟来看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条货船不仅被改装成一艘武装商船,连船舱都被布置成一个移动指挥部。
航运公司小林独占一间舱房,戴着耳机坐在电台前专心致志敲击电码,滴滴答答的收发报声响个不停;中间舱房里摆着一张长桌,桌上摆满今天的报纸,舱壁上挂着一幅大地图,仔细一看居然是军用的。
“马公子、吴公子和郭少爷要邀请吃饭,刘先生帮您推掉了,说您公务在身没时间;航运公司阿辉说桑德森教授今天在市区转了转,并打算明天去郊外农村实地考察。考虑到城外不安全,阿辉建议他向使馆寻求帮助……”
李家拥有并使用电台全西贡几乎都知道,几十条船漂在海上,没电台怎么掌握每条船所在位置,怎么调度,出了事怎么救援?
岸上有电话,船上有电台,无缝衔接,与外界联系基本上能够保持畅通。阮明秀很快进入角色,捧着一个文件夹,煞有介事汇报起工作来。
“拉吉-皮埃尔先生进展很快,这些天跑遍法国、西德、丹麦、瑞士、荷兰、挪威,盘下二十几个店面。正按照您要求统一装修,统一标示,同时招募职员进行培训。”
她翻到下一页,接着介绍道:“亨利教授和您的六位美国同学,今天下午两点安全抵达香港,刘敬晖先生亲自去机场接的,他们对我们提供的居住和工作环境非常满意,打算时差倒过来就进入工作状态。”
一切全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李为民很满意,放下报纸抬头道:“明秀小姐,麻烦你帮我请王先生、古先生和阿才进来,他们一头雾水,钱先生也不明所以,有些事是应该跟大家推诚布公谈谈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不麻烦。”
阮明秀嫣然一笑,刹那间风情万种。
不一会,王金贵、古建华和丁茂材随她走进大舱,在大少爷示意下,三人拘束不安地围坐到长桌边。
“明秀小姐,你也坐。”
李为民指了指对面的空椅子,一边环视着众人,一边慢条斯理地说:“各位,古人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人在这个世界上短短几十年,时间如白驹过隙,一转眼就过去了。我李为民不想守着祖辈留下的财富,花天酒地过一生。想踏踏实实做点事,给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
丁茂材是个急性子,并且丁家几代人全吃得是李家饭,蓦地起身道:“少爷,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就知道‘忠义’二字。您回来前我在关二爷前发过誓,这辈子就听您的,您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
整个一帮派成员,哪里像是能干大事的人。
李为民被搞得啼笑皆非,面无表情地敲敲桌子:“坐下,听我说完。”
“哦,您接着说。”
“闹革命,搞什么主义,抛头颅洒热血,这些我不会干。一是怕死,二是那些主义离我太远。人啊,还是现实点好,事实上一个人能把眼前事做好已经很不错了。”
李为民顿了顿,话锋一转:“什么是眼前事,就是西堤,就是我们这些生活在越南的中国人。在本地人眼里我们是什么,我们是奸商,是抢他们饭碗的‘唐山佬’,是‘明乡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们这么想,他们同样这么想,所以历史上发生过许多次惨绝人寰的排华乃至屠华事件。越南现在什么情况,是个人都想独立,都想把法国人赶走,自己当家做主。
我们现在之所以能够在堤岸生活、赚钱,完全是他们要对付法国人,他们自己内部存在一些问题,一时半会顾不上。法国人在战场上节节败退,卷铺盖回欧洲老家是迟早的事。
天下大势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现在这山头林立、一盘散沙的状况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可以想象不管将来谁统一了越南,谁当政,要对付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阮明秀一直生活在河内,非常清楚越南人是怎么看华人的,丈夫又死在与越盟作战的战场上,感觉表妹夫说得很有道理,情不自禁地冒出句:“李先生,真要是到那一步,我们可以走,可以去香港,去大马,去法国。”
“我们确实可以走,但其他人呢?”
堤岸有钱的华侨终究是少数,更多的是穷人,只是没本地人那么穷而已。阮明秀反应过来,顿时尴尬不已。
李为民像是什么没看见一般,接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想尽我所能,未雨绸缪做一些准备,就算将来跑路也能跑快一点,也能帮着多跑一些人。当然,跑路是下下策。
我们生在这儿,长在这儿,大半个西贡几乎是我们发展起来的,凭什么说赶我们走就赶我们走?
而且这里多好啊,气候宜人,物产丰富,水稻一年三熟。山上有木材,地下有矿产,水里有鱼,只要不那么懒惰,就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走了之后去哪儿找这么好的安生之地……”
王金贵和古建华若有所思,丁茂材听得热血沸腾,钱新霖则深以为然的不断点头。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说得就是大多数堤岸华人。享了太长时间太平,忘了祖辈们血的教训,全被眼前利益所蒙蔽了,不知道外面正在发生什么,没一点危机感,只知道赚钱、赚钱再赚钱。
越盟在做什么,在一边打仗一边推行土地改革。在他们眼里做生意的就是剥削阶级,就是黑心资本家。要是打到西贡,我们这些人全是被改革的对象,到时候有命赚钱没命花,甚至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李为民起身走到地图边,指着右上角继续道:“堤岸华人没危机感,而且勾心斗角,一盘散沙,指望他们保护自己纯属痴人说梦,至少短时间内不可能。海宁、谅山的侬人就不一样了,周围全是越盟,要是法国人一撤,他们就要遭受灭顶之灾!
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就是芒街,找黄亚生将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把他们拉到我们这一边来。他们有人,有枪,有作战经验,并且与越盟是死对头。只要他们能够与我们同心同德,那我们的底气就能足一些,安全感就能多几分。”
第二十九章 侬人
古建华同样毕业于黄埔军校,只是比王金贵晚一期。
为了能吃饱饭,撤退至富国岛的几万老兵,在几个将官组织下绝食抗议。人都快饿死了,再绝食不是死得更快吗?
他看不下去,带着一帮兄弟跟法军大打出手。结果架打赢了,军装也被扒了。
忍气吞声的那些人随“海上苏武”去了台湾,他因为公然抗命、藐视长官被开除军籍不在撤台名单之内,同王金贵等为了老婆孩子能吃饱饭先脱离军队的人一样滞留下来。
虽然被开除时才少校军衔,但好歹也参加远征军去过缅甸,当排长、连长时带着兄弟们跟小鬼子干过,甚至去印度兰姆伽接受过美国顾问培训。
当保镖待遇再高还是保镖,哪有带兵来得痛快。
大少爷要拉军队,要干大事!
他不愿意碌碌无为一辈子,越想越激动、越想越兴奋,流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王金贵没他这么冲动,低声问道:“侬人?”
他来自东北,对越南本来就不熟悉。
随黄杰撤到越南后一直像犯人一样被法军软禁,后来脱离第一兵团又一直在南部颠沛流离,不知道或不清楚侬人很正常。
李为民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茶,侧身笑道:“钱先生,您学识渊博,您给王先生和古先生介绍一下吧。”
“乐意之至。”
思想不激进,只是想自保,完全把华侨利益放在第一位,这才是越南华侨应该做的。钱新霖极为认同他的主张,感觉他要做得比自己之前所做的更有意义,指着地图如数家珍地介绍道:
“所谓侬人,其实是讲客家话的汉人,细算起来有好几支,迁入安南(越南)的时间也不尽相同,有17和18世纪从钦州、廉州、防城、灵山一带移居过来的。其中一些人参加过太平天国起义,失败后遭到清廷的镇压驱逐,于1849至1863年间,被迫迁到海宁地区(今越南广宁省)。
有明末清初,客家起师抗清,客家人兵败逼迫迁移的;有一部分是从广东东部和北部迁到中部及南部滨海地区的,还有一部分人继续远迁至北仑江以北的海宁地区,成为海宁地区的原居民,但他们一直坚称自己是中国人。”
古建华惊叹道:“来越南这么长时间?”
“是的。”
钱新霖笑了笑,接着介绍道:“1885年,黑旗军刘永福大败法军,可昏庸的清政府却签下丧权辱国的‘天津条约’。条约规定以北仑江为界,将江南地方划归越南,原居住在海宁的中国人也随地而归越,1893年正式沦为法国殖民地。
日本投降后,法国人重返越南,海宁地区相继被收回。
法越当局随即进行人口调查,登记居民‘职业’等内容。海宁的中国人在填写‘职业’时,均报称‘耕农’。鉴于他们所居住地按‘天津条约’已划为越南领土,法方继续称作‘中国人’不太合适。
并且他们不懂越南语,其语言、文字、习俗、文化和生活方式都是纯中国汉人式的,因此又不能称其为越南人。最后,法越当局认定他们为越南的少数民族之一,以其务农种地‘职业’为依据,称之为“农人”、“农族”,并又因习惯书写为人字旁的‘侬’,渐渐变成了‘侬人’或‘侬族’,这就是‘海宁侬’的由来。”
王金贵恍然大悟,不禁叹道:“原来他们跟我们同文同种,跟我们一样是汉人!”
“不仅仅他们。”
钱新霖接过阿才递上的烟,微笑解释道:“其实越北侬族有两支:一支是他们,一支是壮族的分支。迁至越南后又分出许多支系,比如岱人、拉基人、布标人、高栏人。他们与侬人关系密切,尤其岱人,语言风俗习惯与侬人基本相同,其主要区别是18世纪以前从中国迁入越南的称为岱,18世纪以后迁入越南的称为侬。”
战死沙场的丈夫就是一个侬人,阮明秀对侬族非常了解,低声补充道:“海宁侬一直保持中国传统习俗,与西堤客家人唯一不同的是,侬人素来奉祀东汉马援伏波将军,每年正月初六都要参拜伏波庙。
另外现在侬区不全是侬人,有许多撤退至越南的**溃兵,许多逃到越南的内地难民。他们与侬人一起生活,相互通婚,已经分辨不出来了。所谓侬人,也只是法国人和南越人对他们的称呼。在北越没有侬人,只有‘唐山佬’,只有中国人。”
有**溃兵就可以收编!
大少爷有的是钱,像大少爷一样有钱的华侨巨富堤岸没三十个也有二十个,拉一支队伍,养两三万人的军队很轻松,反正越南山头林立,不在乎多一个华侨军阀。
古建华热血沸腾,不知道李大少爷有一个时间跨度超过二十年的稳妥方案,急切地问:“钱先生,他们有多少人,有多少兵,有多少条枪?”
钱新霖回想了一下,不缓不慢地说:“包括侬人、岱人在内,整个越北与我们同文同种的中国人不低于30万。至于军队,现在有两个师,全是黄亚生将军的部下。”
“黄亚生,好像听说过。”
提起黄亚生,阮明秀不由地想起丈夫,黯然道:“黄将军出生于海宁,早年赴法国陆军军官学校进修,毕业后留校任教官,后派回越南,在法越军队服役。日军进驻越南后,因处境困难,他与第四战区张发奎长官联系,经同意率部撤入广西十万大山,与**一起开展游击战,日军投降后率部重返越南。
侬族军队骁勇善战、战绩卓著,被整编纳入法军主力部队。
为了分化瓦解越南反法势力,减轻自身压力,法国人在重返越南的第二年,给予很多地方自治权,海宁侬人也实行了自治,成立侬人自治区,区政府设在芒街,黄将军为侬区领袖,设有区旗、区歌,每周举行唱歌升旗仪式,甚至办有中文的《农声报》。
黄将军同时兼任海宁、谅山两省警备司令,先夫好几个军校同学在其麾下效力,其中包括前河内军校校长刘裕新将军的外孙陈润威中尉。我与先夫结婚时,张英贵少将和黄独清上校曾代表黄将军送过贺礼。”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李为民倍感意外,没想到她婆家竟然与黄亚生有这关系。
不过细想起来也正常,她丈夫是侬人,婆家又挺有钱,自然要与越北有头有脸的华人交往,再说自己家老头子不也与法国高官打得火热嘛。
就在他琢磨着此行应该比想象中更顺利之时,钱新霖突然道:“李先生,五帮会馆在西堤有一定影响力,在北部就不同了。他们对我们不了解,想把他们拉到我们这边估计没那么容易。”
黄亚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军阀,让一个有人有枪的土皇帝听命于一帮商人确实不太可能。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李为民伸了个懒腰,信心十足地笑道:“这一点钱先生大可放心,形势逼人前,现在除了与我们合作,接受我们帮助,由我们来安置,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因为全世界只有我们才能帮到他们,否则,只能呆在他那个所谓的自治区等越盟清算。”
第三十章 被抛弃了!
芒街,越南最东北部的一个小城。东临东京湾(北部湾),西接谅山、海兴、海防等省市,北与中国广西东兴市接壤。
李大少爷对这里并不陌生,重活前来过几次,跟国内朋友提及过的次数更多,无一例外全是忠告,因为这里堪称游客的陷进,骗子的天堂。
后世国人想出国开开眼界,各种跨国诈骗集团应运而生,遍布东兴与芒街。
人一到东兴,导游就将你的身份证资料传到芒街。你一入境,老乡认老乡的煽情故事与一个个骗局就顺理成章开始上演。
手法层出不穷,花样推陈出新,叫人防不胜防。
官方有没有统计过李为民不知道,反正他知道的朋友在这里上当受骗和买到假货的概率超过90%。破点财就算了,每年还有不少中国人在芒街的赌场里输得倾家荡产,跳楼身亡。
内地没“改革开放”,越南也没有“革新开放”,国界线两侧的百姓现在仅勉强能吃上口饱饭,民风总体上还比较淳朴,走在老街上故地重游,倒不用担心上当受骗。
本以为想见到黄亚生会费一点周折,毕竟之前从没打过交道。
有阮明秀这个前侬家媳妇在,一切顺利得令人难以置信,她跟守卫小码头的一个少尉说了几句话,在船上等了大约十几分钟,一个身穿法**服的中尉军官就兴冲冲赶过来,热情无比地招呼众人上岸。
“嫂子,乐生也……也殉职了,在奠边府。那边变成了越盟的解放区,没法去收敛遗体,我们只能帮他建个衣冠冢,丧事刚办完没几天。”
他就是阮明秀丈夫的军校同学陈润威,二十多岁的人,看上去有三十岁,很憔悴,能够想象出他们现在承受着多大压力。
人家谈私事,李为民不好插口,注意力全集中在路边那一面面在法国国旗中间嵌有“忠孝”二字的区旗上。
丈夫战死了,丈夫的同学也战死了,想起表妹夫在船上说得那些话,阮明秀心如刀绞,难受至极,因为他们死得太冤,死得一点意义都没有。
似乎知道勾起她的伤心事,陈润威不再吭声,就这么一路沉默地把众人带到一所应该是指挥部的大宅子前。
“李先生,钱先生,王先生,请稍候,我进去通报一下。”
“没关系,我们就在这儿等。”
初次见面不能两手空空,法国人指望他们牵制一部分越盟军队,枪支弹药自然不会缺,李为民更不会搬石头往山上送,而是准备了价值五十万皮阿斯特的西药和一批现在比较紧缺的布匹。
越盟游击队经常骚扰侬区,零星战斗几乎每天都有发生,许多伤员得不到救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伤口感染而死,这批西药无疑是雪中送炭,黄亚生一听到汇报就亲自出门相迎。
他五十多岁,个子挺高,身材却不是很魁梧,一见面就用一口带着浓浓口音的国语招呼道:“李先生高义,黄某没齿难忘,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里面请,里面请。”
李为民抱拳笑道:“黄将军言重了,血浓于水,这都是晚辈应该做的。”
“好一个血浓于水,果然是名门之后。李先生,令尊还好吗,河内一别,与冠云兄已七八年没见,想想时间过得真快。”
李家在河内有生意,日本投降时老头子去河内接受过被日军征用过的几个仓库,黄亚生当时也在河内,见过面、打过交道很正常。
他愿意拉这个关系更好,李为民一边跟着他往会客厅走去,一边恭恭敬敬地说:“劳黄将军挂念,家父身体尚好,只是劳心劳力这么多年,精神大不如以前。所以前几天带家母和家妹去了法国,打算安心静养一段时间。”
李冠云不仅是赫赫有名的华商,而且是西堤举足轻重的侨领,日军入侵越南时都没走,现在却走了,可见他对政局有多悲观。
黄亚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正准备打听他的来意,阮明秀小心翼翼地说:“黄将军,我是明秀,您还记得我吗?”
侬区领袖不是那么好当的,用日理万机来形容一点不为过,他一时半会间想不起来眼前这位漂亮女子是谁。
陈润威急忙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猛然反应过来,一脸凝重地说:“原来是明秀,你怎么没去香港,怎么同李先生一起来芒街了?”
阮明秀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梨花带雨地哭泣道:“公公婆婆说明秀还年轻,又没孩子拖累,用不着守活寡,就没让明秀一起去香港。住在河内,免不了触景生情,明秀就回西堤投奔娘家了。
李先生是‘造船大王’吴达远先生的乘龙快婿,也就是明秀的表妹夫。在西堤整日无所事事,心里更难受,便主动请缨给李先生当秘书。有事情做,有事情忙,明秀就……就顾不上去想,顾不上去想就……就没那么难受。”
跟越盟打到今天,一千多部下战死沙场,要是算上在其它部队服役的侬族子弟,死的人更多。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黄亚生不是一个脆弱的人,但面对阮明秀这样的遗属,他心里真难受,真堵得慌。
“好孩子,苦了你了。”
他把阮明秀轻轻拉到身边,慢声细语地劝慰道:“孩子,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公公婆婆说得对,你应该振着起来,不能总活在过去。”
“我忘不掉,我想不通。”
“表姐,别伤心了,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实在不行出去散散心,去欧洲,去美国都行。”
阮明秀意识到失态了,急忙擦干眼泪:“对不起,看见黄将军,看见润威,我一时没控制住。你们谈,你们谈正事。”
李家大少爷不可能无缘无故来这,更不可能无缘无故送东西,黄亚生微微点了下头,转身道:“润威,陪明秀出去转转。”
“是!”
二人刚走出会客厅,李为民直言不讳地说:“黄将军,晚辈贸然来访,一是想向您通报几个不好的消息;二是想给您和侬区的几十万同胞,提供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
事关侬区生死存亡,黄亚生不敢大意,急切地:“什么消息,是不是谈判有结果了?”
“最终协议没签,但大方向基本上确定了。”
李为民轻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说:“如果不出意外,最迟下月底就能实现停火,不过会像朝鲜一样以北纬17度线划分为南越和北越。法军撤出越南,北越交给越盟,南越依然是越南国,柬埔寨和寮国(老挝)独立,法国在印支的统治也会因此而结束。”
法军撤走侬区怎么办,这个消息太震撼了。
黄亚生愣了好一会儿才将信将疑地问:“李先生,这个消息可确切?”
“实不相瞒,晚辈不仅是一个商人,同时是美国密西根大学政府研究署顾问,研究署专门负责美国政府的同盟国援助计划,对日内瓦谈判进展了若指掌。”
他父亲去了法国,他现在就是李家的当家人,就是西堤的侨领之一。
作为一个有身份的人,他不会在这么大问题上开玩笑。更何况这很容易验证,是真是假用不了几天便能水落石出。
黄亚生越想越怕,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沉寂了良久,啪一声猛拍了下桌子:“我们被抛弃,我们被出卖了!”
“黄将军稍安勿躁,晚辈尚未说完。”
李为民回头看了一眼钱新霖等人,接着道:“经过一轮又一轮交锋和妥协,谈判各方对于越南的未来,已基本上达成共识。一致认为以北纬17度线划分只是暂时的,可以说只是一个寻求先停火的权宜之计,计划在未来几年内进行大选,组建联合政府,由选票决定谁掌权。”
黄亚生不是傻子,岂能不知道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冷冷地说:“朝鲜刚开始也是这么说的,而且这解不了侬区的燃眉之急。”
“确实如此,不过谈判各方同时认为,不管生活在北部的越南人,还是生活在南部的越南人,都有选择各自生活方式的权利。换言之,在停火后一段时间内,南部和北部人民可以自由迁徙。另外法国人虽然要撤出越南,但也愿意承担一些他们应该承担的责任,比如怎么安置一直以来为法国效力的侬族将士。”
“他们打算怎么安置?”
“在编将士可移民去法国,或提供资助去南部或寮国做生意。不过据我所知,受越南战局影响,非洲殖民地阿尔及利亚也掀起了一股反法浪潮。”
言外之意很清楚,一是法国只安置在编军人,不安置家属,更不会考虑侬区的几十万侬人;二是如果跟他们走,很可能会被送到非洲继续当炮灰。
他紧皱着眉头,双手都在不由自主的颤抖。
知道怕了,还有更可怕的!
李为民暗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事实上美国正私下里与法国就难民撤离问题进行接触,必要时美国政府会出动海军协助撤离生活在北越的人民,尤其天主教徒,但该计划不包括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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