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汉鼎余烟TXT下载汉鼎余烟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汉鼎余烟全文阅读

作者:蟹的心     汉鼎余烟txt下载     汉鼎余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五十八章 余地

    “我们谁也没想到,荆州人这么快就来,更没想到他们会不理会广信,而先攻猛陵。想是王金疏忽了,才被敌人所趁。”一名身高八尺的昂藏大汉按刀立在士燮身侧,这时候道:“在广信这里,有我南海郡万余人,有兄长领来的汉蛮驻军两万人,还有步骘的武射吏……之后两家认真厮杀一场,胜势依旧在我!”

    这条大汉,便是南海太守,士燮的幼弟士武。

    交州乃边鄙之地,少有士人。地方家族扩展势力的最好办法,便是努力多生子嗣。比如士氏从鲁国迁来七世,如今枝繁叶茂,上下五世同堂百余人。只士燮的父亲士赐,便有七子,幼子士武比长子士燮足足小了四十岁。

    士武人如其名,勇悍胆壮。士燮自己坐镇交趾,而将户口众多、商业繁茂的南海郡交给士武。士武在南海经营二十年,自恃兵强马壮。

    驻守猛陵的王金,便是士燮派给士武的副将。王金如此轻易战败,士武未免面上无光,遂这般说来,鼓舞自己,也鼓舞兄长。

    士燮微微摇头。

    他凝视着夕阳渐落于山外,暮色苍茫四起而火光依旧。许久之后才缓缓开言:“荆州人特意放起这把火来,你以为,他们会害怕与我们决战?他们是有备而来!”

    他侧过身,看看士武,说话的声音浑浊而压抑:“倒是王金这厮……他在猛陵干了什么?如此行事,是想让你我兄弟都被荆州当作十恶不赦之贼吗?”

    士武愕然半晌,不知如何回答,于是干脆躬身。

    此番士氏起兵,动用汉蛮各部数万人。交州这边,郡府的掌控力毕竟不似中原,所以起兵的时候就得额外发放赏赐、礼品,作战过程中也难免对掳掠屠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士武想了想,自己就放手大掠了一回,后来王金守城,据说行事有些苛暴,无非杀了些人,并无别的不妥。若能驱除吴巨,控制苍梧和郁林两郡,户口上的收获至少能有几万。眼前死一些蚁民,很麻烦么?

    士燮看得出来,士武虽然躬身而谢,其实并没有将此当回事。

    终究交州人物太少了。当年士燮收容的北方士人数以百计,可这些年陆陆续续,都启程北返。留下来的程秉、薛综等,不过一儒生尔,非方面之才。而武人当中,区景、夷廖、钱博等人有些能力,却不能为士氏所用。以至于士燮派给幼弟的副将,只能是桂阳贼寇出身的王金。这样的人,稍稍缺乏管束,就会干出肆无忌惮的事来。

    而士燮自己的兄弟辈里,亦无出色人才。士武已经算其中佼佼者了,士燮对他曾有厚望,可他终究只是个缺乏政治眼光的武人。

    在这乱世中,想要扛着整个家族向前,难啊。

    士燮自顾转身,回帐中落座。

    士武慌忙跟上,殷勤地为长兄放下帐幕遮风,再将帐中的铜灯挑得亮些。

    士燮叹了一声,终究是自家族人,总还得尽量提点几句。

    “你坐下,听我说几句话。”

    “是。”士武对长兄十分敬畏,当即恭谨落座。

    “中原板荡至今,已数十年了。我却能控制交州诸郡,以少量的汉家依附百姓为基础,操纵数倍、十数倍的各路蛮夷,维持交州版图,一如汉室极盛之时。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兄长的雄才。”

    “笑话!”士燮呼噜呼噜地冷笑了几声,好像嗓子眼里带着痰:“我士彦威无德无能,哪来的雄才?当年在雒阳时,亲眼见到英才胜我者数以千百计,可那些人,现在十有**都死啦!”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那种老人特有的怀念神色:“那些离世几十年的前人,我说了你也不认得。说个近的……韩文约,你可知道?”

    士武虽在交州,日常与北方商人往来甚多,这方面的见识不差:“我知道。”

    “光和七年的时候,我赐任巫县令,在雒阳四处求告,试图某个交州的二千石职务,然而因为身份低微,几次求见大将军何进而不得。当时韩文约为凉州名士,也在雒阳,我曾与他往来数回,深觉此君气高志远,胜我十倍。后来他得大将军召见,据说当场劝说大将军诛灭宦官,结果语不投机,遂还凉州……”

    士燮笑了笑:“之后韩文约投入羌胡叛军,数十年间挥军十万纵横,闯下了赫赫声威。可最后呢?韩文约的下场如何?”

    士武小心地道:“我听商旅们说,就在数年前,韩文约受曹公引诱,与马超反目。之后势力很快衰退,与玄德公作战,死在了汉中。”

    “没错。”士燮颔首:“那么,你想想韩文约,再想想士氏的局面,能想到什么?”

    士武蹙眉深思,片刻后道:“韩文约与马超决裂,是自弱其势、自取其死?兄长能够控制交州数千里沃土,是因为宗族齐心?”

    士燮怫然不悦:“胡言乱语!”

    “请兄长指教。”

    “韩文约操纵羌胡,一如我操纵交州各部蛮夷。羌胡叛军势力强盛时,兵威自西海而至河东,三千余里,屡败大汉官兵。可是当他站到了曹公的对面,区区数载间,势力就分崩离析,自己身死而为天下所笑。这告诉我们,大汉虽已日薄西山,却有强权继之而起。操纵异族的乌合之众若与之相抗,或会得逞一时,但迟早难逃败北!”

    士燮盯着士武的眼睛,继续道:“士氏的力量扩张,靠的是仰仗北方朝廷体制,而非对抗;靠的是与北方往来时处处留有余地,从不将局面推进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士武把这段话听得清清楚楚,却并不以为有理。他心中暗道:“兄长怕不是老迈昏聩,竟说出此等丧气言语!这档子事进行到如今地步,本出于兄长的推动,现在他却怕了,真是奇怪。”

    这么想着,他委婉道:“兄长,韩遂是贼寇、是叛军,又反复叛卖主君、同伴,以至于部属人心四散。他再先后与曹公、玄德公两家为敌,实属自不量力,难免落得那样的下场。我士家的情形与他大不相同,或者,不能一概而论。至于您说的余地……那步子山为了吴侯的势力扩张,才不得不倾力一搏。而我士家……”

    他觑了眼士燮的神色,勉力把话说完:“我们深耕地方,负南图北,进退自如,怎会缺乏余地呢?”

    士燮暗哑轻笑。

第六百五十九章 对抗

    “此前天下大乱、群雄并起的时候,如我这种处在边鄙之人,只要稍稍自抑,不随意向中原伸手,自然就有余地。如羌胡叛军,他们在凉州肆意横行,却不该关中去,因为关中是他们与中原强权之间的余地。如我等,数十年来向南扩张,唯独留了紧邻荆州的苍梧郡,因为苍梧乃是我们与荆州强权之间的余地。”

    士武微微颔首,这他能听明白。

    士氏是苍梧的大族,论及在苍梧郡的影响力,着实比吴巨这个外来户强大太多了。但士燮这么多年来,只在交州南部沿海地区发展,极少主动与吴巨对抗,原因就在这里。

    因为留着吴巨这位玄德公的旧友,士燮和荆州之间就有个余地。双方力量在此周旋回转,纵有得失,彼此都不失脸面,不伤筋骨。

    “可是……”士燮耐心地等待士武想清楚,然后继续开口。

    士武急道:“我明白了。韩遂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他在关中纠合部众,而关中又为曹公所必得的核心之地,韩遂的势力遂与曹公碰撞。可他无论兵力还是计谋,都远远不及曹公,那失败就成了必然。”

    士武边说边想:“可是我们现在围攻苍梧,不正是重蹈韩文约的覆辙么?咳咳,兄长,你既不认同我们能与荆州会战取胜,又为何出兵发起苍梧的攻势,一口气打了大半个月的恶仗?这……这不是您自家召来的灾祸么?”

    士燮轻笑:“你也太小看我家的力量了。我们若全力发动,广信城旬月之前就已易手,吴巨的脑袋已经摆在桌上了。何必等到现在?”

    士武吃了一惊。

    他是士燮的得力臂膀,从前年开始,就隐约听到风声说,士燮与江东势力往来,意图驱除苍梧吴巨。这风声足足吹了两年,到今年终于付诸行动。为了支持这个行动,包括合浦太守士壹、九真太守士?和士武在内的士家有力人士俱都动员,一时间声势惊天动地。

    此前士武亲领兵马攻打苍梧郡中各县,也颇经历了几场硬仗。然则,士燮竟说,他并没有全力发动?

    士武连声叹气:“兄长,您的意图究竟为何?我愚钝,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呢?”

    “我问你,江东图谋交州许久,你知道么?”

    “那是自然。我在南海郡,久闻江东人屡次攻打江淮而不克,甚至去年还被合肥守将张辽以八百人击破十万大军,可谓奇耻大辱。如今放眼四望,他们除了交州,也没什么可供扩张的地方了。”

    “既然江东人想要图谋交州,荆州的势力就不可能置身事外,对么?”

    士武慢慢思忖着道:“确实如此。皆因荆州的势力早就在交州了,便是吴巨。另外,玄德公还收容了荆州刺史赖恭……他们对交州也有图谋,布局比江东人还更早些。除非孙刘两家有其它的利益交换,否则他们在交州的争夺,不可避免。”

    士燮微笑颔首。

    这番话说来,脑子还算清醒。看来士武当了这么多年太守,终究有点长进。

    “既如此,你觉得我们与吴巨的对抗,便是孙刘两家的对抗,对么?”

    “确实如此。”

    “错了!”士燮拍了拍自家的腿。他毕竟年迈,正坐了半晌,腿脚有点麻酸,正好用力捶打几下,活活血。

    “错了?”

    “孙刘两家乃是同盟,虽然暗中会有竞争,却不至于明面上撕破面皮厮杀。所以江东的意图,不止要让我们与吴巨对抗,更要让我们攻下苍梧,进而抵在与荆州对抗的最前线。到那时候,江东则躲在后头,给予支持。说不定,会要我们让出南海郡给江东,而把苍梧作为交换……”

    士武尴尬地点头:“兄长明断,之前步子山曾随口问我,是否愿做苍梧太守……”

    士燮喝了声:“以后有这种事,立即报我,休得隐瞒!”

    “是,是。”

    士燮瞪了士武一眼,继续原来的话题:“如果我们果然一鼓作气拿下苍梧,则与玄德公为敌的姿态至为明显,日后不免要在苍梧郡这个荆州必得之地与玄德公的势力正面对抗。我们的实力愈消耗,就愈要仰仗江东;而江东的力量,则由此徐徐渗透到整个交州。”

    士燮沉声笑了起来:“然而,我又为何要遂江东人的心愿呢?江东人想要往交州伸手,就要出兵出力攻取苍梧!我之所以请他们经过灵渠,形成四面围攻苍梧的势头,就是要他们做给玄德公看,就是要让玄德公知道,图谋苍梧的是江东人,而不是我士彦威!”

    “可我们又分布诸军,去攻打苍梧各县。荆州军一路南下,已经击破了荔浦和猛陵两地兵马,这难道不是与玄德公的势力正面对抗?”

    “笑话。我们分派出去攻打各县的,每路多不过两三千蛮兵……荆州军此来,动用的必是精锐,这些蛮夷与之对抗,与送死何异?这样几场玩笑也似的战斗,不会被荆州军放在心上的!倒是我们,可以拿这两场败仗,向步子山说说……”

    “向他说?说什么?”

    士燮手扶案几边缘,向士武探过身道:“自然是说荆州军已经来了,彼等兵威极盛,而我们诸军震恐,不敢再战!告诉步子山,若要拿下广信,就请带着那些武射吏,今夜亲自动手!”

    “然后呢?”

    “若步子山拿不下广信或不敢动手,我们便留他在军中稍稍做客,有他在,我们就对玄德公有所交待。”士燮面不改色地道:“若步子山拿下广信,斩了吴巨。那就更该由他去应对荆州军了!”

    士武面色慎重:“由他去应对荆州军?孙刘两家毕竟是同盟,万一他们谈了个结果出来,而把我们……”

    士燮微笑道:“这样的乱世同盟,哪有靠得住的?你放心,无论他们谈成什么样,都不可能齐心协力,先来谋取我们在交州的势力。这两家的势力存在交州,只会让我们左右逢源。”

    士武竭力动脑:“退一步讲,步子山是个有才的,若他真从荆州手里拿下了苍梧……”

    士燮抚掌而笑:“若步子山能从玄德公手里夺下苍梧,那可太妙了。有这位吴侯的重臣占据苍梧,我们和荆州之间的余地,岂不就从此稳若泰山?有步子山抵在苍梧,我们便可以高枕无忧啦!”

    士武恍然大悟:“兄长高明!”

    “那么,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我懂了,懂了。我立即去找步子山叫苦!”

第六百六十章 交待

    士武一迭连声应了,转身出外去办。

    近年来,士燮一来在交州的权柄兼重,地位拟于一州之主;二来年纪大了,精力毕竟衰退,不耐琐事,所以诸多具体事务,都慢慢移交给诸弟出面。哪怕步骘代表吴侯前来,士燮也只在双方会师的时候出来与步骘会谈。

    又因为合浦太守士壹、九真太守士?都是雍容书生,只适合留守,此后旬月对苍梧的围攻,都由士武全程指挥。交州地广人稀,上万人的军事行动非常罕见,而老对手吴巨更被自己打得犹如缩头乌龟,遂使士武颇生挥斥八极的自满情绪。

    但适才士燮剖析形势的同时,提到围攻广信旬月不下,正出于他的授意;提到他对士武放纵王金在地方肆意抢掠的事一清二楚;甚至还隐晦地提醒士武,不要上了江东人的当,觊觎苍梧太守的职务。

    这一番话下来,听得士武汗流浃背。他再度确认了,自家兄长始终掌握局面,从来就不会把大权旁落。自己这个南海太守,在经营交州数十年的兄长面前,始终都如孩童一般。

    有些尴尬啊。还是老实点,乖乖听兄长的。

    这么想着,士武一点都不敢耽搁,带了几名部曲,策马去寻步骘。

    步骘的营地在广信城的西北角,由四五座并排的营寨构成。距离广信城的城墙只有七八里,东面与士武的营地相望,西面就是漓水。

    两个时辰前,一支打着荆州旗号的船队顺水而下,在河道上往来航行威慑。所以步骘知道荆州军来到的消息,比士武还早些。

    步骘的营地抵达交州以后,将营寨修筑得距离广信县城很近。明摆着,他丝毫不怕城中守军骚扰或者劫营。

    这次步骘从荆州带来将近六千人的队伍,除了作为核心骨干的一千余江东武射吏以外,其余都是在荆州各地起兵作乱的蛮夷。

    此前他们曾参予猛攻广信,出动的兵力不算最多,造成的战果却大。在他们负责的这面墙头,吴巨所部战死不下数百。

    有一次甚至打上广信城头、占据哨塔,并在城头的惨烈搏杀中,杀死了吴巨的得力臂膀和兄长吴承。若非士氏所属蛮部跟进支援慢了,恐怕广信城已经易手,也没有现在这些麻烦事。

    为何双方动用的都是蛮兵,战斗力却有高下之分?士武一时不解,后来还是士燮的长史程秉程德枢解释道:

    交州蛮兵,大都是士燮兄弟以太守和豪族的身份邀来的,他们保持着原有的部族体系,此来是因为邑豪渠帅们想借机抢掠,分一些好处。到了辛苦鏖战的时候,自然没有斗志。

    而步骘带来的这数千人,全都是参予荆州叛乱,被荆州军所击败的凶悍之人。他们先在荆南厮杀攻劫,养出了杀性,然后再亡命南下,渴望靠厮杀手段在岭南争出一个立身治所,仿佛一群恶狼。

    所以当士燮提出,自家不妨叫苦示弱,由步骘再攻广信的时候,士武并没什么异议。

    因为他知道,以步骘掌握的实力,想要打下广信固然不易,可他们的力量明摆着,相信战果一定比过去数日里的交州蛮兵要丰厚。

    这时候步骘迎了出来。

    步骘身长面瘦,骨架很大,年约三十来岁。虽然身上披着皮甲,看起来却不像武人。

    昔日孙讨逆被刺客所弑,年仅十九岁的吴侯出任讨虏将军,会稽太守,而吴地人情汹汹,侍奉孙氏的重臣多怀去就之意,连孙氏宗亲中也有叛徒。此时周郎向吴侯举荐了鲁肃,并说,当广求其比,以成功业。

    吴侯于是短时间内拔擢了大批新进之臣,以构建自家的羽翼,步骘便在这时入仕。因他是鲁肃的同乡,又是吴侯步夫人的族人,所以起家即为讨虏将军主记这样的亲信职务,后又转任海盐长。

    步骘自以年少名薄,数年后以病辞官,与琅邪诸葛瑾、彭城严畯俱游吴中,并著声名,搏得了“当时英俊”的美誉。当他再度入仕,地位跃升为车骑将军东曹掾、徐州治中从事,成了主掌吴侯麾下中级武官任命、调遣的大吏,再后来担任鄱阳太守,既周瑜

    自从吴侯数年前谋划交州,与士氏往来接洽的始终是步骘。士武清楚,如果步骘在交州站稳脚跟,就会成为江东势力范围中第一个执掌大州的高官。

    且不谈士氏是否乐见此情形,只看吴侯对他的亲近信任,无论如何士武都不能稍有慢待。

    于是士武早早地下马,快步奔过去道:“子山!祸事了!”

    步骘不说话时,脸色很严肃,双唇抿得很紧,似乎心事很重,但一旦说话,语气很轻松,立刻让人感觉到善意:“笑话,在交州地界,在士氏眼前,哪里会有祸事?”

    士武记得自家兄长吩咐,不理他的恭维,拉着他的肩膀道:“荆州人不在船队上!他们经过荔浦,到了猛陵!你看西面这把火!”

    士武拉着步骘的肩膀,让他看清楚天边的红光:“那便是荆州军攻下猛陵后放的火!荔浦和猛陵两地,我们驻扎了超过四千人,竟没能顶住荆州军一丁点时间……全都完了!”

    步骘皱眉:“既如此……彦威公可有决断?”

    “适才兄长怒责我作战不利,痛骂了我一顿。兄长的意思是,既然荆州军已经来了,我军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敢与之争锋。但子山若要做什么,我们愿意摇旗呐喊,以为声援。”

    步骘失笑:“荆州军来了多少?三千,五千?荆州现在还乱着呢,他们没有多少力量。而彦威公一声号令,在交州集兵数万不为难事。怎么?彦威公竟不打算稍稍掂量一下他们的份量?”

    士武喟然长叹:“不成,不成!”

    来时路上,他已经想好了说辞,当下道:“不瞒子山,猛陵那边倒也罢了。荔浦那边……区遵战死了!”

    “区遵?”

    “便是林邑国主区逵的亲弟!他在交州,是数一数二的大豪强,许多交州蛮夷都以他马首是瞻的。可他这一死,我这边的诸多蛮部都乱了!”士武面露难色:“子山,那些蛮部首领各自都是有实权的,他们不愿再战,我兄长也无法逼迫呀……”

    好么。任谁都知道你士氏是交州的头号豪强,驱使蛮部易如反掌。如今为了避战,把这头衔让给区氏了?区氏若有如此威望,当日我图谋交州的时候,还有士燮老儿什么事?

    步骘似笑非笑地看着士武。

    而士武讲着讲着,自家也觉得说服力大大不足,于是声音越来越低了。

    “我明白彦威公的意思了。”当两人之间陷入平静,步骘轻松地道:“吴侯从不让朋友为难,更不会让朋友吃亏,彦威公尽可放心。荆州人来了,自有我去应付,以前答应彦威公的种种,绝不会因为荆州插手而生变化。这样可好?”

    “如此甚好!”士武大喜:“这样,我也好向兄长交待!”

第六百六十一章 钓鱼(上)

    士武匆匆离去。

    步骘站在原地,向士武微笑着挥手。直到骑士们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他才深蹙眉头,叹了口气。

    在他身后有甲士问道:“府君?”

    步骘道:“荆州军府的反应太快了啊。数月的筹划准备,竟不能稍稍拖住他们的脚步,唉,有这样的盟友,真是可畏。”

    “然则,我们要按照士氏的意思,去和荆州军对抗么?”那甲士问道。听的声音颇显稚嫩,竟是个少年人。

    步骘斜睨他一眼:“怎么?不敢?”

    少年剑眉一扬:“荆州军去年苦战折损,今年又遭逢荆蛮叛乱,四处平叛,能有多少人来?府君果然有意,我们就在广信城下击破他们,也无不可!”

    步骘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说。少年人有少年人的锐气,这就很好。但这些得失分析,早就在步骘脑海中转过千百遍。

    攫取交州之事,江东已经绸缪数年了。最初时,江东于赤壁战后乘胜攻取荆州各地,在荆南掌握了大片土地和几乎全部水道。那时候步骘南下交州,从零陵、桂阳两地皆可通行,全无阻碍。

    可惜后来孙刘两家重订盟约,吴侯失去了大半个荆州,只保有长沙北部和小半个江夏。于是交州一时便成了可望不可及的地方。

    但局势的发展,又逼得吴侯越来越中意交州。

    何也?皆因玄德公的力量由公安而荆州,由荆州而益州,由益州而汉中,直至以凉州为羽翼,虎视关中。这也发展的太快了。

    赤壁战前孙刘订盟,刘备的身份几如一客将,曾经单舸前往拜见周郎。战后刘备的势力虽有扩张,但关、张在攻打江陵过程中都受周郎驱使,大体仍然保持为吴侯辅弼的姿态。

    然而这样的扩张竟然一直就持续了下去。

    两年前双方重订盟约的时候,孙刘已有并驾齐驱之势。待到刘氏跨据荆益两个大州,狠狠地赢了曹公两场……可怜吴侯征战十载,都没能拿下江淮大地上的一个小城合肥!

    到去年,局面已经发展到曹公派遣使者去往江东,意图封吴侯为公,裂土分茅,以分刘备之势。

    这对吴侯来说,当然是个藉以牟利的机会,子瑜之前专门去往汉中,就是为了此事。但吴侯会高兴么?曹公遣使这件事本身,就证明在曹公眼中,吴侯的地位已如马超。刘备才是真正的对手!

    姑且不论当日周郎和子敬兄盘算的南北两分,赤壁战时刘备、孔明之流说好的鼎足之势呢?江东这个足,莫非越来越无用了?

    天下局势愈是明朗,愈迫得吴侯必须有所举措。就算不谈大局,吴侯若不能为江东上下攫取到实际利益,又如何使江东人心服口服呢?

    于是便有了这场对交州的攻势。

    明知吴巨是玄德公的老友,是荆州在交州的代理人。己方依旧决心斩杀吴巨,控制交州;为了分散荆州军的注意力,还在荆南各地掀起了阵阵叛乱。

    但有些事做就做了,总不能拿到台面上来,公然现于人前。依靠一些小伎俩让刘备势力吃个闷亏则可,真要在战场上与荆州军对决,那是逼着孙刘两家决裂了!

    我步子山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去点这把火?

    当然,步骘也明白士燮的难处。

    随着天下三分的趋势渐渐明朗,处在刘、曹、孙三家之间的诸多地方势力,面临着愈来愈艰难的局面。而这种艰难,并非只在军事或政治上的压力。

    相比于混乱的中原,地方势力所处的边边角角总是相对稳定的,相对稳定的环境中,无论合作、对抗,得、失乃至风险,都容易计算。可一旦相对稳定的局势被打破,诸多外界强大势力立即牵扯入来,变数就大大增加了。

    更不消说,这些外界强大势力彼此又关系复杂,或敌或友。于是变数更增多到了算不清也摆脱不了的程度。只有具备超群的指挥和洞彻全局的眼光,才能确定什么样的判断正确。

    所以……

    步骘亲热地拍拍少年甲士的胸膛,敲得他的铁甲砰砰作响:“叔武啊,让咱们的武射吏做好准备!有你建功立业的时候!”

    少年甲士亢奋地大声道:“是!”

    步骘本人则往营中快步走去,随手召来一名亲信扈从:“那一位,在营中可安份么?”

    扈从道:“安分的很,整日里吃、睡、念诵经文。我看他好像……好像还胖了一圈!”

    “立刻请他来。嗯,是请他来!客客气气地请!”

    “遵命!”

    与此同时,荆州军在猛陵的营地已经大致营建完毕。本来可以更早些,因为不久前马岱领人赶到,所以临时扩建了营区,额外消耗了一点时间。

    除了必要的值守人员,诸军都已经歇着,等着吃晚饭。广信城周边盘踞着数以万计的蛮兵,还有江东人的身影出没其间。明日或许有一场恶战,这会儿须得好好蓄养精力才行。

    这次随同雷远和关平南下的,都是真正的精锐,所以并没有人特别紧张,也没人特别亢奋。许多人舒舒服服地坐着,静等着伙夫埋锅造饭,看着炊烟袅袅升起,在从容不迫的态度下,赫然可见强大的信心。

    雷远按照惯例,巡视各处营地,与将士们聊几句,吹一些牛,看看他们吃的、住的可好,再折返回中军帐。

    沿途见夕阳西下,倦鸟归巢,江面上的暖风吹来,温热宜人。雷远不禁伸了个懒腰,问左右道:“关将军去了哪里?适才竟没见他。”

    留守中军的李贞忙答:“关将军与赖公适才曾结伴而来,见您不在,又走了。他们说,打算去钓鱼,如您有暇,请一起来。”

    “钓鱼?”雷远一时哑然无语。

    说来有趣,雷远身为奋威将军,按照序列而论,是荆州军中仅次于关羽的重将。但他自从到荆州以后,常常被玄德公指派,单独负责军事行动,极少与荆州军协同作战。

    此番南下交州,随行有关平、赖恭,竟是他头一回真正执行荆州军府的命令,与荆州文武配合行动。

    这一路上,雷远对关平的了解更深了。对这位玄德公元从部下里当之无愧的二代领袖,他不仅欣赏,简直有些佩服。

    佩服的地方不在于军务。

    关平的性格缜密细致,对军中细务的熟悉程度不在雷远之下,对治军也有自家的一套手段。那倒也罢了。关键是,关平的性格很好。他是那种天生有人缘,有亲和力的人。

    关羽性格刚傲,除了玄德公以外谁都不服,在坐镇江陵时,常常言语无礼,使同僚下不来台。比如潘濬,雷远就隐约感觉到,他对关羽敬而远之的态度。此前雷远就听马谡说起,这些年来,全靠关平以关羽长子的身份人前人后的周旋,才维持着场面。

    雷远与关平、刘封、霍峻等人曾经并辔出游,当时并没特别的感觉,所以听过也就罢了,

    此番南下才知,马谡说的一点不错。

    赖恭在荆州多年,始终是个无职无权的冷门人物。雷远此前不认得他,关平明显也和他不熟悉。但是一行人乘舟南下这才几天?关平与赖恭言语相对,渐渐亲和,到这时候已经如多年好友一般。

    说不定明日就要作战了,这两位居然结伴出游,去钓鱼?

    雷远有点吃惊,想了想,又觉得并无不可,于是道:“他们在哪里?我去看看。”

    当下雷远又从中军出来。

    刚走了没几步,黄晅满脸喜色,一溜小跑接近。

    “将军!将军留步!”他大声喊道。

第六百六十二章 钓鱼(中)

    雷远走过去,扶着黄晅的手臂:“公昱,这么急匆匆地做甚么?”

    黄晅看看左右,低声禀道:“沙摩柯来了!”

    “什么?”

    雷远略微吃了一惊。

    此番江东图谋交州,重要一环便是策动荆蛮叛乱,由此牵制荆州军的调动。并堵塞吴巨求援的渠道。

    而在这场荆蛮的叛乱过程中,原本应当亲附于护荆蛮校尉,主动与叛乱蛮部敌对的各部殊少及时应对,连个有效通报敌情的都没有,其中几名地位较高的蛮夷渠帅,还被当成了行刺雷远的掩护。

    何以如此?自是因为江东谋划深沉,处心积虑,但也有一点非常重要,那就是作为蛮部中最坚定不移站在护荆蛮校尉一边的五溪蛮王沙摩柯,在叛乱发生之初就失踪了。

    与他一齐失踪的,还有热衷于往蛮部传教的五斗米道师君、荆州治中从事张鲁。

    蛮部的组织毕竟粗糙,沙摩柯号称蛮王,其实部下并没有官衙、属吏,他只是以一个较强盛部落渠帅的身份,统领其它零散各部渠帅、精夫、寨主、洞主罢了。故而沙摩柯忽然失踪,他的整个部落瞬间变成一盘散沙。

    过去这段时间里,雷远曾下了不少功夫去探查此君下落,以图对症下药,用较小的动静解决蛮部叛乱,最好不必把自己的手伸得太长。

    同时也有人担心,沙摩柯是不是已经被蛮中的巫人们杀了。好几名部属都向雷远建议,若沙摩柯真死了,雷远就该赶紧收编五溪蛮部,以免这些部族被他人吞并。

    然而这些探查全都没有下文,只知道五溪蛮部曾突发战斗,随后沙摩柯和张鲁就不见了。雷远也最终等不到下文。当越来越多的迹象指向江东人或有图谋,他便与关平一同领兵,直接南下交州。

    谁能想到,这位老朋友竟会突然出现?

    “不要声张,带他来中军帐见我!”雷远立即吩咐黄晅,又转向李贞:“你去告诉关将军和赖公,就说,我这里……嗯,有条鱼游回来了。”

    两人应命而去。

    稍倾,中军帐门一掀,黄晅带着一人入来。雷远见了,不禁愕然:“蛮王,蛮王,你这是从何而来,为何作此等打扮?”

    沙摩柯初见雷远时,虽自称蛮王,却身披破衣烂衫,狼狈的很。但他对自己的蛮王身份很看重,随着与汉家的交流渐渐密切,他常常沉迷于奢绮华丽的仪仗,并努力在部落中推广汉家的衣冠制度,以至于为外人所笑。

    可在雷远看来,沙摩柯乃是大智若愚。他推行使用种种仪仗、衣冠,归根到底,是为了在组织松散而落后的蛮部中,渐渐明确上下之分,渐渐加强蛮王的权力,并以蛮王的治权压倒氏族血缘和巫觋之流洗脑的影响。

    为此,沙摩柯真是下过一番功夫的。他常头戴高冠,身着华服,腰配长剑,摆出一副汉家贵人模样,甚至说话也特意用上之乎者也,显得文绉绉。这一套东西落在正经汉家士子眼中,其实不堪入目。但雷远素来称赞沙摩柯的威仪,人前人后都加以鼓励。

    不过,这会儿的沙摩柯,通身作赭黄色的短打装扮,额头上缠着长长布巾,还把心爱的胡须剃了,整个人形象大异。若非雷远与他熟悉,简直认不出来。而这一身,既不是什么汉家高官贵胄的打扮,也不是荆蛮的本来服色,而是五斗米道信众的衣着啊。

    张鲁的那套东西,用来蛊惑寻常蛮夷倒也罢了,难道沙摩柯自己真信?

    听得雷远发问,沙摩柯看看自己这身服饰,先露出几分嫌恶表情,随即又转为悻悻。

    “雷将军,我是从广信北面,江东人的营地来的……过去这阵子,全靠了这身衣服救命!”

    雷远心中一动,请沙摩柯落座,亲自为他端来凉汤:“蛮王,请细细说来。”

    自从张鲁来到荆州,常常游走于蛮部,试图在蛮中传教。此举雷远是同意的,他希望借助五斗米道的力量,教导蛮部民众尊奉朝廷政令。此时沙摩柯的蛮王权威渐重,与蛮部中根深蒂固的巫觋势力有所冲突,于是沙摩柯也格外优容张鲁,想依靠张鲁的宗教组织来对抗巫觋。

    于是沙摩柯与张鲁两人愈走愈近,以至同食同寑。

    今年初时,因为蛮部各地都有捉鬼、放鬼的巫傩习俗,张鲁遂劝说沙摩柯,办一个规模盛大的五斗米道斋醮仪式,依照上仙百鬼召箓的记载,唤引诸多神将、天兵、功曹,藉以显示道法高深。他又答应沙摩柯,在这斋醮仪式中,将沙摩柯的身份粉饰为某位神将下凡。

    听到这样的好事,沙摩柯顿时来了精神,早早换了身五斗米道的力士服,参加了数次排练。

    所谓力士,在太平道、五斗米道中皆有。战乱时候,这批人常常被用来充作厮杀搏斗的主力,其实最初的作用,乃是在仙师、教主施展神妙法术时,暗中配合,也就是后世魔术表演时的助手。

    沙摩柯初当此任,被张鲁传授了好几样看似神妙的小手段,顿时沉迷其中,于是兴致勃勃地陪着张鲁筹备斋醮,真把自己当作了一名力士。

    谁曾想到,某日里忽有一支精兵,藉着某部荆蛮的掩护杀入深山,突袭了沙摩柯和张鲁驻足的寨子。正在年节欢乐放纵的时候,众人无备,沙摩柯的亲近部下们瞬间就被屠戮一空,而张鲁则被抓住了。

    从这支兵马的嘴里得知,他们是江东来的武射吏,此行的目的是要杀死亲近荆州的蛮王沙摩柯,然后掀起针对荆州的叛乱。至于张鲁,毕竟有个荆州治中从事的身份,当年也是雄据一方的大人物。江东人便打算拘着他,看情形慢慢决定他的死活。

    然而江东人竟没找到沙摩柯。突袭时杀得痛快,沙摩柯的亲近部下们死光了,没处问去,他们转去询问张鲁。

    好在张公祺见多了风浪,镇定得很,当时便一问三不知。他又诚恳表示,自家是丧家之犬,去哪里都是一样的。若有机会为江东效力,也无不可。只求江东的诸位手下留情,饶了自家这几位亲信力士。

    张师君如此知趣,江东人倒也不好意思慢待,于是便允许张鲁与几名力士同行。当然,其中也包括了一名年约三十多岁,相貌有些凶恶的蛮人力士。

    说到这里,沙摩柯长声叹气,捋起袍服给雷远看他的后背:“我半路上试过逃跑,结果被抓了,打了十几鞭!”

第六百六十三章 钓鱼(下)

    再之后数日,沙摩柯便老老实实地扮演他的力士。

    跟随步骘南下的,有许多蛮兵,其中或有认得五溪蛮王的。然而一来步骘甚是看重张鲁,将他看押在江东武射吏的营地中,不使他与蛮夷交通,所以沙摩柯很少与其他蛮兵照脸;二来沙摩柯为了那场斋醮去了须,换了裝,外观变化极大,纵有撞见他的,也难以认出。

    于是竟被他一路蒙混到此刻。

    只不过,张公祺虽得优待,他的部属们却没捞着好。沙摩柯这一路上着实吃了不少苦头,连饱饭也没吃着几顿。

    雷远连声抚慰道:“蛮王此举,倒让我想起汉家的一位英雄。”

    他将韩信受胯下之辱的故事说了,又道:“可见,凡是要做大事之人,都要经历苦难,忍人所不能忍。蛮王,你能如此,日后必定会有极大的成就!”

    沙摩柯两眼转了转,虽知道雷远虚言宽慰,也挺愉快,哈哈笑了几声。

    “然则,蛮王你如何脱身的?又如何能到这里?”

    沙摩柯端着凉汤,咕咚咕咚喝了:“并没有脱身。我来此,乃是江东人的首领步骘与张公祺谈的安排。”

    “怎么讲?”

    “今日你兵到猛陵的消息传来,围攻广信的各部兵马都很害怕。交州当地有个汉人大渠帅叫士燮的……这人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蛮王你继续说。”

    “这个士燮派了他的弟弟给江东人传话,说他不愿意与荆州对抗,请江东人早作决断。于是步骘又找了张公祺来,让他遣人给雷将军你传话。”沙摩柯拍了拍自家胸膛,得意地道:“张公祺就说,我部下这个力士最为机灵,又认得雷远……于是就让我来啦!”

    “步骘请你对我传什么话?”

    “步骘说,欣闻奋威将军来此,想来交州局势很快就能安定,而孙刘两家份属同盟,彼此之间,不值得因区区边鄙之地闹得不愉快,大可以找到共同的利益所在。请雷将军稍安勿躁,明日他会给出一个让双方都满意的结果。”

    沙摩柯一板一眼地说了通,大概是专门背过了。

    “双方都满意的结果?”雷远皱眉重复一遍。

    交州这边,原本平安无事。孙刘两家的势力都不深入,只靠着与各地商业上的往来赚些钱财。是江东人难抑贪欲,才生出许多的事端,引发现在的军事对峙。结果步骘现在说什么“双方都满意的结果”?

    他疯了?

    因为荆蛮暴动,荆州各地的人丁、物资大量损失,甚至有县令、县长死在任上的,地方治理困难重重,也不知一年半载能否消停。这样的事情,荆州方面怎样才能满意?

    吴巨是玄德公的老朋友,当日玄德公逃离新野的时候,一度想去依附吴巨,以保性命。后来吴巨又几次三番遣使往荆州贡献,示以恭顺。如今玄德公坐拥荆益,自家老友却遭自家同盟的攻击……左将军大司马的颜面又何在?如果连诚心归附的老朋友都保不住,左将军又何以宣仁德于天下?

    毕竟沙摩柯辛苦前来传话,本人是个不相干的;雷远忍了忍,没骂出“荒唐”两个字。他客气地问道:“蛮王,步骘的说法,我们知道了。你有什么安排?既然脱身,是打算回荆州去,还是暂且与我们一同?”

    沙摩柯摇头道:“那都是后话,不急。咱们军营里,可有膳夫、庖人?”

    “自是有的。”

    “让他们炖个烂羊头,或者烤一头猪来。我要吃点好的,压压惊!”

    雷远笑道:“必不会亏待蛮王,放心!”

    当下雷远遣人去准备食物。

    沙摩柯讲到一半的时候,关平、赖恭和黄晅都已折返回来旁听。这时候雷远的询问告一段落,黄晅便接替着陪沙摩柯闲聊几句,他两人也是老搭档了,嘀嘀咕咕地,言语说不完也似。

    雷远转看关平、赖恭,待要说几句,赖恭喟叹一声。

    “仁谨先生,也觉得步骘所言不妥么?”雷远问道。

    “唉,我是可怜士氏几代人数十年经营,以为可以厚积薄发,然而今夜之后就要覆亡了。”

    “什么?”雷远吃了一惊。

    关平笑道:“士燮自以为能与我军抗衡,其实并无一战之力。如今江东既已服软,明日会战,我自当取下士燮的首级。”

    今日在荔浦、猛陵两地,建功的都是雷远的部下,关平此番带来的也有精兵猛将,自不愿雷氏所属专美于前。关平这么说,是想要预定明日作战立功。但赖恭说的,和关平所想根本不是一回事。

    雷远敛眉思忖半晌,也觉得步骘这说法,看似平和,实则带着腾腾杀气。可是……

    他迟疑道:“且不谈他们如何做到……这么做意义何在?他们这就算对我们有所交待了?”

    关平愕然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赖恭摇了摇头:“江东人哪会在意给我们的交待?对他们来说,出兵交州所图,只有实利。如果从吴巨这里拿不到想要的,那从士燮手里拿,也是一样。”

    “这……”

    当雷远等人惊疑不定的时候,步骘揽着士武的手臂,亲热地低声道:“我说过,荆州人来了,自有我去应付。哈哈,今夜我先拿下广信,砍下吴巨的脑袋,明日便让荆州人无法可想!”

    步骘所处的位置,在广信城东面,靠近士氏本营所在的一片开阔地。数百名武射吏全副武装,藉着月色列队在前,做好了出击的准备。

    在他们的正前方,正是广信城一处坍塌的城墙。过去数日里,蛮兵轮番猛攻广信,虽然没能落城,却将作为城墙的高大木栅推倒了好几处。这一处,便是城墙损坏最严重的地方,足足十余丈宽。吴巨遣人在木栅后头再立木墙,但高度和强度都有欠缺。

    士武赞叹道:“子山,你这勇猛劲头,着实叫人佩服!”

    步骘微微颔首。

    他往后看看,发现士氏的许多将校,都在营寨前方探看局面。毕竟江东武射吏这些日子还没有全军出动过,对这支江东精锐,士氏上下都很好奇。

    小半个时辰前,步骘忽然遣人通报,说已经下定决心,也已经找到了城防的破绽所在。他要连夜攻破广信城,以既成事实迫使荆州人俯首,又说,打算从广信东面的城墙缺口一举突入,士氏所部只需坐观。

    江东的应对策略如此猛烈,倒让士燮吃了一惊。他与吴巨是死对头,自然没有阻止的道理。于是步骘便领着千名武射吏来了,施施然在士氏大营正前方里许做好了进攻准备。

第六百六十四章 割草

    毕竟吴巨是正经的荆州军将出身,纵非杰出人物,领兵守城很有一套,以致蛮部众军围攻广信旬月不下。现在步骘说能一夜破城,实在让士武有些难以置信。

    士武在士家兄弟中,长期负责军事,虽然经历局限于征伐交州蛮部,但通过旅人的转述,听说过很多中原鏖战的故事。此前步骘参与攻打广信时,他恰好领兵去攻打广信周边诸县,不曾目睹,于是这会儿好奇地跟在步骘身边,打算看看江东精锐的表现。

    通常来说,哪怕是盟友之间,也不合如此贴近观察用兵。但步骘倒是好脾气,微笑着对士武道:“怎么,吾兄想要随我军一齐行动么?”

    士武摸了摸胡须,客气地道:“我自幼喜欢舞刀弄枪,所以兄长常常指派我领兵,可惜多年来没甚么长进。所以我想跟随子山一同入阵,也好见识见识江东的胜利,学点本领。不知,是否可行?”

    换了数日前,士武断然说不出这样的话。今日荆州军以三千多人南来,沿途击破囤积重兵的荔浦、猛陵等地,势如破竹,全无分毫阻滞,这才使他明白北方强权的兵锋何等锐利。由此他更想搞清楚,江东吴侯帐下的武射吏精兵,又当如何?吴侯果然是能倚之与玄德公对抗的力量么?

    步骘哈哈一笑:“这般说来,这一仗若打不赢,我可就羞愧的很啦!”

    “不至于,不至于。江东有如此精兵,必定马到功成。”

    步骘点了点头。

    “非我自吹自擂,这支武射吏,的确是江东精锐。虽只千余人,敢当万军。”说着,他向士武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我们入阵观看。”

    “武射吏”是个荣誉称号,其实不是吏,而是吴侯帐下的一支精兵。昔日吴侯随兄长渡江,在曲阿一边读书,一边招募侠士、门客,后来他出任阳羡长,以门客中骁勇善斗者编为吏员,遂有武射吏之名。

    十多年来,最初的那批武射吏陆续都被提拔为军队的中坚,但以武射吏为名的这支部队始终保存着,军士的装备、待遇等同于五校。士燮之所以决心向苍梧进攻,也是因为江东遣出武射吏协助,足见必得的决心。

    此时步骘邀请入阵,士武精神一振,走到近处观看。

    他们的衣着装备,虽然名为武射,其实并非只配备箭矢。这些将士们身着统一规格的札甲,头戴铁盔,腿前斜倚着钩镶或木盾。他们中的半数人手持缳首刀,背负着长弓,另半数则手持长弓,腰间悬着刀。仔细看看,很多人腰间还额外带着短刀、手戟。

    显然他们都是同时精擅多种武器的好手,按照战事发展,随时可以更换武器。普通士卒能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何况按他们数十数百人持弓刀的姿势如一,绝对经过非常严格的训练。

    只见这些将士个个都精勇剽悍。士武是有经验的武人,与他们眼神交错,便觉杀气升腾,异常凶狠。

    士武心中一凛。他顿住脚步,稍稍观望武射吏的布阵。只见所有人密集排列,正对着广信城。

    时已深夜,上千人的队列中无数松明火把高擎,引人注目。何况兵力调动难免引起营地躁动,这时候广信城中已经有所反应,不少守军吵吵嚷嚷地上城,城头的火光下,有人开始往这个方向指指点点。

    “子山,城中已经发现我们动向了啊。”士武忍不住道。

    步骘只微微点头,却不答话,过了会儿才问:“威彦公想必就在后头观看作战吧?”

    “自然。”士武以为步骘准备行动了,连忙道:“兄长就在中军观战,另外还遣人准备了一些薄礼,子山若能破城,当场就有酬谢!”

    “哈哈。”步骘向身边落后半步的少年甲士吩咐道:“可以动手了。”

    少年甲士锵然抽刀。

    武射吏队中,几名士卒高声吹动号角。

    步骘悄无声息地往侧面让开几步。

    士武蓦然发现不对,下意识地伸手按刀。

    “子山,你要做什么?”

    “广信城在前头,不在后头啊?”

    少年甲士纵身向前,双手握持长刀向上刺击。刀尖从士武的胸口捅进去,一鼓作气地刺穿皮肉骨骼,从后颈透出。因为气管被切断,士武发不出声,只能疯狂挣扎着,带动剜入体内的长刀左右横切。

    瀑布般的鲜血顺着刀脊向下,流到少年甲士的手上,浸湿了袍袖,再哗哗流淌到地面。

    少年甲士探出左手抓住士武的发髻,右手抽刀出来。他在士武的耳边沉声道:“杀你者,乃吴郡孙叔武!”

    这少年,正是孙氏宗族中的后起之秀,威寇中郎将孙河之子孙桓。

    温热的风轻拂,交州的春天暖意盎然。而孙桓横刀割下士武的首级展示,军中杀气冲天,西北面江东军的营寨方向,隐约有呼号之声传来。

    孙桓身侧数十人一齐动手,数十把缳首刀纷纷劈砍向士武的扈从们。扈从们几乎瞬间毙命,惟有一人身上中了两刀,眼眶还被插了一刀,却竟然不死,只惨叫痛呼,满地乱滚。

    孙桓提刀一指,立时有人补刀,取了他的性命。

    在后方的士氏营地中,许多人本在眺望军情,以为可以看到老对头吴巨就此授首。谁知风云突变,杀戮就在眼前发生?

    “怎么回事?”

    “杀人了!杀人了!”

    “不要慌,不要挤!再点火把,让我看清楚!”

    “看什么看,士南海被杀了!不好了!”

    营地中的无数将士、徒附、门客、蛮夷乱作一团,彷徨失措。

    上千江东武射吏一齐转身,密集的阵型不变,突击方向,却成了士氏的大营!

    他们半数人就地张弓,箭雨铺天盖地而出。

    士氏营地正前方观战的人一片片、一批批地箭倒地,就如荒草被镰刀割断那样。少数反应快的,就地趴伏、滚倒,或者用同伴的尸体作为掩护,或者试图闭合寨门,顶过这拨箭雨。随即厮杀声席卷而到,数百把缳首刀狂挥乱舞,将他们砍成肉泥。数百名顶盔贯甲的武士仿佛发狂的兽群,突破了寨门,向大营纵深方向,士燮所在的中军位置。

    “江东人叛变啦!迎敌!迎敌!”

    营地里的人猝不及防,直到一口气死了数百人,才渐渐反应过来。

    然而深夜中想要聚兵迎战,哪里是一声令下能做到的?大部分人只能瞠目结舌,破口大骂,有人鼓勇上去迎敌,立时就被斩杀,更多人撒腿就跑。

第六百六十五章 成败

    步骘整队的时候,士燮就站在两个时辰前教训士武的营帐外面。晚间的风让他觉得有点冷,所以额外披了件熊皮的大氅。

    之前有扈从在帐前的草地上排了坐席,请他坐着看。但士燮拒绝了,他说,站着能看得清楚些。

    其实他年纪高迈,精力虽然矍铄,眼神因为年轻时秉烛阅读的缘故,已经很不好。隔着数百步的距离,他只看到松明火把的光芒有时星星点点,有时连成一片。

    他只是有些激动,不知怎地,坐不下来。

    他抚着膝盖,眼神从前方队列掠过,再看看黑沉沉的广信城。心里想道:“苦心经营了数十年,虽然慢了些,总算将到收获的时候。”

    其实吴巨本人并不足惧,此人终究只是个武夫,没有连横合纵的本事,在交州那么多年,始终局促在苍梧一地,而被士氏兄弟牢牢压制。关键是他背后的刘备。但既然江东愿意动手,那刘备也不足为虑。

    只要江东人占据苍梧,在荆州、交州之间打下一个楔子,我士威彦就可以从容回手去对付林邑、扶南等国和隔海相望的珠崖郡。只要把这些地方都平定了,把那群蠢蠢欲动的蛮夷首领诛杀干净,我再以汉家制度莅之,修道桥、遣流官、招抚荒散。

    交州虽然荒僻,盛时户口不下八十万;只要将之妥善运用,足以如汉时尉佗,自帝其国而与汉抗衡。

    只要江东人拿下苍梧!

    苍梧是交州最大的一郡,更是交州南方各郡珍奇货品运输向北的集散中心,控制着到桂阳、到零陵的交通要道。谁占据苍梧,谁就能够坐地分财,攫取巨额利益。而江东人的贪婪,决定了他们不可能放弃这块肥肉!

    士燮有绝对的信心。

    他将熊皮大氅拢了拢,轻声问道:“步骘动了没有?”

    这几年他眼神愈来愈混沌,但为了彰显尊严,他不愿将之表现出来,于是安排了一名机灵的扈从跟随自己,随时提醒周边发生的情况。

    这扈从也是士氏族人,连忙答道:“步骘在和叔父攀谈,叔父跟着他们往队列中去了。”

    士燮微微皱眉。若非岭南缺少人才,他真是一点都不想再给士武机会。你此前去联络步骘,名为诉苦,实则逼迫。现在步骘虽然退让,焉知他们会不会闹出什么花样?士武你只要领兵在一旁监视就行,与他们走得那么近做甚……

    正想到这里,扈从惨叫一声。

    “怎么回事?”士燮厉声喝问。

    “步骘的手下把叔父杀了!”

    “什么?你说清楚,不要喊!”

    “江东人调转方向,往我们的大营杀来!江东人箭如雨下,来得凶恶!啊啊啊啊!”那扈从完全没注意士燮的喝令,他大声嚷着,紧张得声音都走了调。

    与此同时,前方营地处,剧烈的喊杀声响彻夜空。

    士燮厉声道:“玄成呢?让他带人去问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他的次子士徽字玄成。士燮此次来到苍梧,留了长子士廞在交趾,而以次子士徽带领亲兵本部随行扈卫。

    士徽刚才就在中军,士燮明明见到过他,可现在众人震恐的时候,中军前后一片鼓噪。士燮连声大喊,喊声被许多人的呼号遮掩了,他找不到自己的儿子。

    “高凉兵呢?让高凉兵前去顶住!”士燮又喊。

    可是周边一团混乱,就连他的扈从也在继续狂呼:“啊啊啊,江东人杀来了啊!郑校尉迎上去了!郑校尉死了!田校尉在指挥防御!啊啊,江东人杀死了田校尉!”

    “蠢货!住嘴!”士燮对他道。

    可这扈从大概是惊慌过度,还在喊。

    士燮拔出剑,双手握着剑柄,向他的大腿刺过去去。这扈从嗷了一声,瞬间就安静了。

    少了一个狂呼乱喊的,周围也安静了一些。

    士燮弯着腰,剧烈地喘着气,竭力平复呼吸。他喘着道:“别慌,我们兵多,聚拢起来,可以打退江东人!”

    说着,他试图抬头看看前方动向,然而刚起身,几支箭矢飞来,险险擦身而过。江东人已经击破了大半座营地,逼近到中军了!

    另一名扈从担心士燮中箭,猛地窜到士燮身侧,大喊道:“宗主,我们顶不住的!赶紧走,我们逃命吧!”

    士燮正在犹豫,忽然这扈从身体一沉,歪着倒在士燮身上。士燮用力将他推开,只见他额头的侧面中了一箭,箭头直贯入脑,已经死了。

    同时中箭的,还有好几名扈从。士燮已经看到了江东人凶恶的脸!

    除了极少数忠心扈从以外,中军帐周围的人们如退潮般惊慌地后退。

    整座大营也崩溃了。大营中的士兵很多都是交州蛮,素来缺乏指挥和组织的,士燮能将他们聚拢在一起,已经费了很多功夫。这时候,大批蛮兵从营帐中奔出来,根本就没和江东人接战,就已经失去了迎击抵抗的信念。

    在黑沉沉的天色中,他们全无队列,一溜烟地往远离江东人进攻的方向狂奔,像是被猎人追击的鹿群那样轰然而散。

    这时候,营地西北面也乱了起来,那是留在江东人营寨中的荆州蛮兵杀到。荆州蛮兵砍杀交州蛮兵,杀得血流成河。

    又一名扈从焦急地道:“威彦公!我们走吧!”

    另有数人从帐中取来铠甲,打算为士燮披上。他们七嘴八舌地道:“夜间昏暗,江东人没办法追击,我们只要往山林中走,必能脱身。然后往南海去,到了南海就有办法!”

    “江东人既然突然发难,就一定还有后手。这场突袭,不会那么简单结束的。”

    士燮非常清楚自己失败了,而且是一场出乎预料的,彻头彻尾的惨败。

    数十年的经营,看来今夜就要毁于一旦了。成败之间的转变,何其神速?

    成者自然为王侯,败者呢?这一场失败之后,士氏将再没有纠合蛮部的威望,无论交州局势如何发展,士氏都已经失去了独立的底气,需要谋求的,就只是保全宗族罢了。

    这样想着,他反倒冷静了下来。他半蹲在中军的栅栏边上,对扈从道:“何况我年近八十,那还有奔驰亡命的能耐?与其死在沟壑之中,不如就在这里!”

    “可是……”

    扈从目眦俱裂,待要再说,士燮制止了他:“江东人杀到此地,总还有一会儿。有些事,须得另作安排。你莫要浪费我的时间。”

    众人听他语气苍凉,无不感哀,有人顿时哭了起来。

    士燮随手指了一人:“你到后帐,把我床头放置书信的黑色漆匣取来。”

    那扈从立即去了。

    士燮又指另一人:“你去南边第三个营帐,营中应该有几个被锁着的人,立即带他们来!”

第六百六十六章 探察

    猛陵,荆州军营中军帐。

    听闻步骘竟打算向士氏兄弟下手,诸将无不吃惊。

    这时候将士们大都歇息,但中军帐反倒有些热闹。除了雷远、关平、赖恭等人,他们的部将得到消息后,也陆续聚拢来。

    丁奉已经睡下了,被部下叫醒。他一边系着衣袍,一边提溜着缳首刀赶来,披头散发地大声嚷道:“敌军内讧,是好事啊!沙摩柯呢?让他给我说说!”

    因为人多,帐幕低垂,空气不畅,扈从们把毡子全都掀开了。丁奉的叫声在夜空中传出老远。

    关平向丁奉示意,让他略微放轻些声音:“不必着急,前方军报很快就会回来。”

    “还要等什么军报?”丁奉愕然。

    他压低声音对雷远道:“将军,如果真让江东人击杀士燮,整合了士家的力量,恐怕更加难以应付。要我说,咱们莫辞劳苦,连夜出击,给江东人一个狠的……整个交州就平定了!”

    雷远还没言语,黄晅叹气道:“承渊,你先把自家头脸收拾一下,再动脑子想想,若江东人怕我们插手,何必要派人来通报?”

    “这……”

    丁奉是好勇轻剽之徒,陡然听说敌人自乱,不免热血冲头。但他反应很快,被黄晅提醒,立时觉得有些古怪:“公昱的意思是,江东人竟是特意提醒我们的?他们根本不怕我们乘机插手?”

    “步骘的原话是,请雷将军稍安勿躁,明日会给出一个让双方都满意的结果。这话貌似谦恭,其实强硬,分明是在告诉我们,虽然江东无意与荆州军正面对抗,却有信心在一夜之间底定交州的局势,切取到江东想要的利益。”

    丁奉冷笑一声,而黄晅继续道:“按照适才蛮王所说,此刻围拢广信的士氏所部,有南海、交趾、合浦三郡的郡兵五千余,还有召诱来的交州蛮兵大约两万五千人,甚至更多。而步骘所倚仗的,不过武射吏千人,蛮兵三四千。兵力差距如此悬殊,他们敢放这大话,必有非常手段。我们如果贸然插手,万一事有不谐,反而不妥。”

    黄晅直接转向上首三人:“雷将军、关将军、仁谨公,我们终究只有三千来人在交州。这三千多人固然精强,却必须用在正确的地方,不能凭着一个模糊的消息随意行动。”

    关平看看雷远,赖恭微微颔首。

    丁奉想了想,反驳道:“不然。公昱的意思无非是说,江东人要吃士燮的肉,我们只管坐视,不必打扰。可是,你怎知江东人的胃口有多大?你怎知这帮人不会吞了士氏,转过头来再咬吴巨?”

    “你也说了,江东人的言语貌似谦恭,实则强硬,如果他们真来了一手狠的,我们岂不是白忙一场?依我看,就得主动插手进去,不容江东人从容布置!就算他们有什么布置,我们刀剑上头说话!”说到这里,丁奉皱眉看看黄晅:“公昱,你在零陵的时候胆子很大,到了交州,胆子怎么变小了?”

    这话可就让黄晅有些不快。

    他在零陵是自家一人行事,可以肆意妄为;事关主君,事关数千人马安危,怎能胡乱决定?何况荆州军行数千里赶来,毕竟疲惫,再急行一晚上,直接闯进数万人乱战的大漩涡里去,能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如果江东人果然有些额外的布置,己方又无后手应对,如何是好?

    这是持重,不是胆怯!

    黄晅脸色一变,正待回答,关平的副将马玉也道:“那苍梧太守吴巨之所以在广信死守,不过是因为士氏缺乏攻坚城、打硬仗的决心。即使如此,他也旦夕不保。或者,我们可以火速提兵赶到广信,不理城外局势,只与吴巨交接。待到据有苍梧郡城,至少便能维持最初的局面。”

    丁奉转头去问马岱:“伯瞻怎么想?”

    马岱简单地道:“兵贵神速。”

    丁奉得意洋洋地看看黄晅,向雷远躬身道:“将军,咱们夤夜行动,我愿为先锋!”

    在丁奉来之前,部下们就已经在争执,他来了以后,无非车轱辘话又说一遍。几名武将都想抓住这机会,而黄晅和关平的几名幕僚都觉得,不妨坐观局势变化。

    他们的讨论,雷远却不参与。

    之前他在巡营,然后沙摩柯来,再接着聚集诸将讨论,所以一直没顾着吃饭。

    适才膳夫为沙摩柯做了羊头,另外给雷远准备了鱼炙,于是雷远就认真地吃鱼,一如全神贯注啃羊头的沙摩柯。

    这会儿众人商议不出结果,都来看上首三人。

    赖恭干笑:“军务上的事,雷将军和关将军决定。”

    关平继续去看雷远。

    雷远自顾动箸,从面前案几上夹起块鱼炙吞了,细细咀嚼咽下才道:“这鱼炙很好吃,你们要尝尝么?”

    众人都不知该怎么回答。

    雷远继续道:“鱼炙这东西,我夫人做的最好。好就好在她一边炙烤,一边仔细去看、去闻,这样才能掌握火候,既不至于烤得太焦,也不会太生,最后吃起来……外脆里嫩,香气扑鼻。”

    听雷远开始说烤鱼的学问,众将越发茫然。

    赖恭毕竟年纪大些,地位也高,于是打岔道:“咳咳……将军,鱼炙的做法,咱们不妨慢慢讨论……眼下先谈广信那边的局势?”

    “有什么好谈的?除了沙摩柯带来这句话,我们还知道什么?”雷远反问。

    “这……”

    “坦之你尝尝,这条鱼说不定还是你钓的呢。”雷远把餐盘往关平的方向推了推:“天塌下来,先等军报!”

    雷远既然说了,众人不再吵闹,俱都安静等待。

    其实荆州军攻占猛陵之后,即已遣出诸多斥候往广信方向探察。只不过猛陵距离广信三十余里,又在深夜,山路难行,就算有什么消息,也没法即时通报。众人足足等了一个时辰,眼看月过中天,营地以外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开始有斥候陆续折返。

    须臾之间,军报连叠,不止有广信方向的报告,还有漓水西岸的观察哨也接连信到。

    “江东兵马夜晚出营,在广信城下列阵,假作攻城之状,随即转向士氏大营!”

    “士氏猝不及防,本营大溃,数千人奔逃。”

    “士氏各营俱动,起兵救援本队,遭到城北的江东蛮兵攻击,连连败退!”

    雷远失笑:“江东人真下得了手,真不要脸面。”

    丁奉跃跃欲试:“将军,请下令吧!”

    “大家都去好好休息,先睡个安稳觉。明日劳烦坦之领兵,去往广信。到时具体怎么做,等我号令即可。”雷远微微颔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我带着扈从们现在出发,先去探个究竟。”

第六百六十七章 后手

    这个命令出口,众人俱都发愣。

    关平问道:“续之这安排,莫非有何深意?”

    雷远挥手让李贞去召集扈从,准备马匹、器仗。他则微闭双眼,将种种纷繁芜杂的信息在脑海中再度梳理一遍;将这段时间来影响局势发展的每个细节拿出来,一件件、一桩桩地揣摩,直到确信无疑。

    他并不是那种天赋绝伦的聪明人,这样反复的比对、权衡和猜测迅速消耗着他的精力,让他渐渐有些头痛。但这种冷静的判断过程,又让他突破重重迷雾,感觉到一切尽在掌握的愉快。

    片刻之后,他在帐中往来踱步,徐徐道:“这个想法已经存在了好几天,直到适才斥候们陆续回报,让我忽然想明白了。”

    “是什么想法?续之,请讲。”

    “坦之兄有没有想过,步骘为什么要传来这口信?”

    关平思忖着道:“或许江东人被我军的军威所慑,不敢再攻打苍梧,所以,决心向同伴下刀子。既如此,江东人唯恐我们仍然以之为敌,所以传信解释。但这口信中又带着几分示威的意思……他们意图在今晚展现江东的实力和决心,以阻止我们插手?”

    听关平这么说,坐在帐幕一角的沙摩柯停止了咀嚼的动作,茫然看看关平。

    我就只是背下了步骘一段话,哪想过有许多意思?他想,这些汉人成天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嫌累?

    然则接下去雷远的话,让沙摩柯更加茫然了。

    雷远环顾众人,继续问道:“步骘在口信中声称,明日会给出一个让双方满意的结果,然后便起兵攻打士燮大营。那么,我们所有人都会觉得,他所给出的结果,取决于广信城下的战事,对不对?”

    有人答道:“这是自然。”

    “既然关键在广信的战事,我们所能做的,要么前往广信,要么坐守猛陵,无论人在何处,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广信。对不对?”

    众人继续颔首。

    “诚如公昱所言,江东既敢送来这个口信,就一定有他的后手。以江东谋划之深,若我们不知道其后手的内容,随意行事,恐怕反而墮入算中,所以我们更会竭尽全力地探察广信的局势,务求自家有的放矢,对不对?”

    “然也。”

    雷远双手一拍:“这就是步骘要的结果。”

    “此话怎讲?”

    “江东人与我荆州军,不是没有打过交道。他们清楚我军的善战程度,知道荆州的力量足以压制士燮和江东两方携手。所以彼辈此前才会用尽办法,竭力阻止我们发现交州异变。那么,自从我们越过灵渠,他们就该知道,武力夺取苍梧的计划已经失败,但他们却照常围攻广信……”

    黄晅反应了过来:“这根本就是做给士燮看的!他们需要士燮把兵力集中在广信周边!”

    “正是!士燮从那时候起,就已在步骘算中!”雷远重重点头。他大步走到沙摩柯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而步骘让蛮王传来的口信也是同理,这口信中话里话外的意思,全都是在告诉我们,一切的关键在广信城下,我们的眼光只要盯着广信!”

    赖恭不解道:“难道关键不在广信?续之,广信是苍梧郡的治所,也是交州治所啊?拿下广信,便扼住了交州的咽喉!”

    雷远向赖恭稍稍躬身:“仁谨公说得是。然则……”

    他一边组织语言,一边道:“江东人早就知道我们越过了灵渠,也早该放弃武力夺取苍梧的计划,也就是说,他们有充分的时间来安排策略,以最小的代价、在最短的时间内摧毁士燮的力量。但他们不仅没有,反而用口信,用一场声势骇人的作战,把我们的注意力牢牢吸引在广信……这样的动作,难道不可疑么?我敢断言,他们一定有后手。而这后手,一定不在广信!”

    他眼神炯炯地注视帐中诸人:“这后手,才是他们谋划的关键,是他们想要攫取利益的关键!”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雷远。

    雷远这番话,简直像是全无根据的臆测,可是与江东人的行事匹配,又若合符节。难道是真的?江东人真有后手,还真的在其它某处?

    自从荆蛮叛乱,所有人的关注焦点前前后后调整过好几次了。先在荆蛮,后到零陵,再往交州的苍梧郡……接着又要往哪里?这背后还有什么己方不知道的信息?

    换了他人这么推测,在场众人只怕要斥他胡言乱语。但雷远是大将,还是和江东人打过许多次交道的大将,谁敢断言他说的没有道理呢?

    关平谨慎地道:“既如此,续之,我们该做什么?”

    雷远拍了拍手,轻松地道:“便是方才所说。我带着扈从们现在出发,先去广信与步骘虚与委蛇,暗中探个究竟。大家都好好休息,睡个安稳觉。天明后劳烦坦之领兵,去往广信……不,诸位到时按我号令行事,或许去往别处亦未可知。”

    这时候帐外马蹄声响,李贞从外间回来,禀道:“将军,扈从们已经准备好了。”

    雷远迈步出外。

    关平急问:“续之,那明日我们要做什么准备?”

    雷远抬头看看天色,微笑道:“已经不是明日,而是今日啦!请坦之和诸位厉兵秣马,安心等我的消息,一旦知道江东人的后手在哪里,还请诸位……”

    他伸手如刀,向下一劈:“立刻将之斩断!”

    关平沉声应道:“续之请放心!”

    诸将一齐躬身:“只待雷将军号令!”

    当雷远等人作出判断的时候,士氏所部的崩溃已经不可遏制。

    江东的武射吏们如虎狼狂奔,在孙桓的带领下反复陷阵冲杀。他们一个营地,一个营地的突破,用纷飞如雨的箭矢射死一切敢于抵抗的人,而士燮身边最忠心的本部兵力几乎尽数死伤。

    他们是士氏恩养多年的部曲,既然士燮不愿逃亡,将有后事吩咐,他们便竭力据守营地,为士燮争取时间。

    尤其在中军正前方,近百名亲卫先后赴死。最终江东士卒持松明火把经过他们尸横就地之所,地面映着火光,满目一片片殷红色的血泥。

    战斗在月上中天时彻底结束。孙桓昂然提刀,在数十名甲士的簇拥下直入士氏的中军大营。

    “立即搜!士燮年老衰迈,走不了多远!”他大声吩咐道。

    “不必。”忽有人低声回应。

    “何人在此?”几名甲士向着话声传来的地方举刀威慑。

    一名衣服文采、作商人模样的中年人掀开遮挡身体的毡毯,先把两手伸出来展示没有武装:“不必紧张,我非士氏之人。”

    孙桓扬了扬下巴颏,两名甲士立即过去,将这中年人拖了过来。

    “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此?士燮老儿现在何处?”孙桓一迭连声问道。

    中年人脸色惨白,显得颇受了一番惊恐。他向孙桓躬身道:“这位将军,我乃荆州奋威将军部下,负责与交州通商买卖的从事范巡范伯虞。遭士威彦所部乱兵劫持,遂在军中。至于士威彦……”

    中年人指一指中军帐后:“威彦公已经自尽了。”

第六百六十八章 聪明

    孙桓一惊:“自尽了?”

    他领数十名亲卫当先突阵,本想着抓住士燮胁迫交州诸军,真没想到士燮居然自尽。久闻这老儿在交州数十年,靠的是纵横捭阖的手段、柔软谦和的态度,倒不曾想遭逢大变的时候,竟然如此刚硬?

    身边几名亲卫持着明晃晃的刀,厉声逼问范巡:“死在哪里了?”

    孙桓轻咳一声,亲卫们立时退开。

    “还请足下领我去看看。”孙桓向前一步,对范巡道:“此际兵荒马乱,士威彦的尸身也须得保护,否则……”

    范巡颔首:“这位将军,请跟我来吧。”

    一行人转到帐后,果然见到士燮的尸身神情平静地端坐着,在他身侧,还有数名扈从一同赴死。

    毕竟士燮是朝廷封拜的绥南中郎将、督交州七郡、交趾太守,更是著名的儒生。人已离世,还是遭到江东人突然袭击而死,总不至于还要悬首示众。

    孙桓虽是武人,却颇曾读书,基本的脸面不能丢。他当即端肃姿态,凝重地行了个礼,又让部属去安排擦拭血迹、收殓尸身。

    此时交州诸军溃如山崩,沿途挟裹后方营地的交州将士,形成声势巨大的洪流,一路奔逃。偶尔有些勇猛将士试图反抗,都被江东武射吏所杀。战线越过了中军,很快推向东方。那甚至已经不能叫战线了,只是江东人在单方面追杀屠戮而已。

    于是中军帐周围,反倒平静下来。

    部属们忙忙碌碌,孙桓和范巡站在一旁看着。

    须臾间,步骘也到。

    孙桓向他介绍说,士燮起兵的时候,拘押了正在交趾勘查贸易线路的护荆蛮校尉从事范巡,而这位范从事又目睹了士燮自尽的经过。步骘仰头再低头,上上下下地打量范巡一阵。

    “范从事,我听说过你。你是徐州下邳人,后来才投入奋威将军麾下?”

    “回子山公,我确是徐州下邳人,家中世代贩盐。因为青徐两州战乱不休,族人星散,我意图避难交州,却被山越所阻,后来辗转流落到荆州。因为有些互通有无、往来贸易的心得,而被我家将军提拔。”

    听到步骘询问,范巡赶紧躬身回答。

    他与雷远麾下的其他管事不一样,非灊山旧人,而是在乐乡投靠的后进。但家族世代都是商贩,熟悉长途运输贩卖的手段,所以被雷远委以重任。

    他受雷远之命,作为庐江雷氏的代表往来交州各地,明面上的任务采购物资,实则也联络交州各地豪强,拓展人脉。只不过此番交州内乱,几方势力大打出手,范巡猝不及防,成了士燮的阶下囚。

    本以为只怕会在某个时刻被士燮用来杀头祭旗,谁料忽然间局势突变,士燮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败了。究竟谁是敌?谁是友?范巡一时想不明白,而士燮在临死前特意对范巡说的那番话,给出的那些东西,更让他心惊肉跳,一时竟至失措。

    “呵呵,伯虞先生无需多礼。你是奋威将军的部下,便是江东的盟友,我们是一家人,不必如此拘束。”步骘的口气很亲热:“雷将军从江淮至荆州,不过数年功夫,就打下赫赫威名,我步骘很是佩服。此番雷将军也来了交州,说不定这几日便有亲近的机会。”

    范巡只道:“子山先生的威名,想来我家将军也久仰了。”

    他毕竟不是周虎、黄晅这种资历很深、执掌政务的亲信。那个护荆蛮校尉从事的身份,纯只是个名头,其实长期远离庐江雷氏的军政事务,一门心思为宗族图谋财货利益。这阵子忽然牵扯进厮杀场合,他心里十分惊惧,更深怕说错了话,节外生枝惹来麻烦。

    步骘倒是很轻松。他在血泊间与范巡寒暄几句,待到气氛融洽了些,才忽然问道:“伯虞先生看来不是寻常的俘虏?”

    “什……什么?”

    “士威彦临到离世,却请足下陪在身边。却不知,有什么特别的托付?”

    范巡连连摆手:“没有托付!没有托付!”

    步骘只看着他,不说话,范巡便一直摇头摆手,赌咒发誓。

    步骘垂首看看地上渐渐洇干的血迹,半晌再抬头时,脸上没有了笑意:“今夜我先发制人,奇袭士燮所部,杀戮甚多。可这也是为形势所迫,只因乱世之中,英雄奋起,惟有自强,才不至成为他人俎上鱼肉。这举措落在世人眼中,只怕会有不屑,不过,吴侯定能理解我的苦衷,不以虚伪相责。”

    范巡愕然。

    孙桓躬身道:“自是如此。”

    “那就不必留他了,乱军之中,死几个商人算得甚么?”步骘举步就走。

    “不要啊!”范巡惨叫跪倒,从怀里取出一份密封好的帛书,双手高高捧起,动作顺畅无比:“士威彦什么都没说,就给了我此物!”

    步骘转回身来,接过帛书,查看过印信无错,一把扯开,细细浏览。

    这帛书由十几份信件叠成,以士燮的语气分别致达交趾、九真、日南、合浦、南海等各地的士氏族人和有力邑豪。信上的内容说,自己数十年来保境安民,孰料受江东蛊惑,攻打邻郡,犯下滔天罪行,心中十分悔恨,如今已蒙恩主宽宥,即当改弦更张,显明义举,希望卿等相助云云。

    一份份看完后,步骘叹了口气,他的脸上生出几分无奈,几分钦佩。

    士燮固然败了,却不影响他本身堪为乱世中的一方人杰。就在士燮与江东联合起兵的同时,他就已经抓捕了荆州人在交州的重要人物,作为万一的沟通渠道,甚至连书信都已经提前写好,以显诚意。

    夫以利合者,迫穷祸患害相弃也。江东与士燮的联合,彼此都不存在什么诚意,江东能够胜利,只不过因为下手比士燮更快,决心比士燮更坚定而已。

    而士燮死前反击也很简单,就是把这些信件都给到雷续之的部属。毕竟士氏在交州耕耘七世,根基深厚无比,雷远以荆州精锐之兵为依托,再以这些书信为号召,在交州便足以掀起巨大的风浪。而雷远要利用这些书信,又必定要宽宥士氏的罪行,使士氏宗族得以保全。

    好在这些信件都已到了自己手中。

    步骘将这些信件探向一旁的松明火把,烧了。

    “范从事,你是个聪明人,我不为难你。且跟着扈从去休息吧。”他客气地道:“如果这几日荆州来人,我就放你离开。”

    “是,是。”范巡看着书信烧成灰烬,片片落下。他的眼睛骨碌碌转着,有些失落,又有些庆幸。

    其实按照士燮的希望,范巡应当躲在中军的角落里,待江东人走后伺机逃窜。只是范巡终究是个商贾罢了,没有在乱军中挣出一条生路的胆量。所以江东人杀入大帐的时候,他完全慌了神,下意识地就出来求活命。

    没完成士燮的委托,有点可惜。不过,能活命总是好的。

第六百六十九章 主客

    一夜时光很快过去。

    步骘分兵搜罗士氏诸军丢下的辎重、装备,控制败兵,将亡散者远远逐退。他是有手段、精于分化拉拢的干吏,又早准备了金帛钱财,流水也似赏赐出去,当下连夜劝降了十数名原本归附士氏的邑豪、渠帅。

    这些邑豪、渠帅们手下有三五千的本部,步骘使他们与荆州蛮兵杂处。

    另外,首领被诛杀,零散被俘的郡兵、蛮兵倒有七千多人。步骘使他们聚集在一个大营中,当场甄别。

    士燮诸兄弟为了攻下广信,动员的力度非常强,好些郡县中的壮丁阖家都被征发。步骘当即传令,如果父子或兄弟俱在的,只留一人为士卒,而另一人编为民伕,另外看管。这一来,择出精壮千余人,充实到了武射吏的队列里。

    不得不承认,江东着实人才济济。步骘步子山在外界并无领兵之誉,此前常为文职幕僚,却能一夜之中倾覆士氏数万规模的大军并收编整顿。此举放在哪里,都足以当得一声大将之才的赞誉。

    凌晨时分,吴巨从广信城中出兵试探,步骘遣武射吏将之迫退。再过一个时辰,天色大亮,被步骘所分遣的将校严守各处大营,兵力虽然较原先少了很多,但指挥如一,再没有一丁点的空隙。

    步骘这时候才略微放松些,他对孙桓道:“叔武,接下去就安心等待荆州人!刀剑已经用过,接着就得用口舌,将他们牵制在此。”

    孙桓点了点头,没有答话。

    他还在想昨夜这些事。

    他毕竟还年少,即便身为吴侯的亲族,步骘也不会对他随意透露在交州的通盘谋划。他此前眼光所视只在战阵上的胜负,直到这一夜过去,他才茫然发现,胜利了?这就是胜利?

    好像是狠狠厮杀了一场,自己也确实按照步骘的吩咐,提刀上阵,数斩敌将之首,其中就包括了江东人的老朋友,一向往来密切的士武。步子山说了,这是昨晚的首功,他一定会向吴侯专门传书称许。

    然而这样的胜利与自己想象中那种克坚城,摧强敌,吊民伐罪而荣耀为天下传诵的胜利,好像不太一样。按照步骘的说法,这竟是乱世中的常态么?

    步子山是吴侯看重的智者,他的话应当不会有错。那么,乱世的规则,果然便是如此?

    孙桓有些茫然。

    步骘亲切地拍了拍孙桓的肩膀,微笑道:“叔武累了么?累了就去休息会儿吧!”

    步骘的仪表堂堂、容貌端正,严肃的时候极有威严,而笑的时候又显得非常温和慈善。这时候一缕阳光透过营帐和旗帜间的缝隙,洒在他神采奕奕的脸上,可光柱间,又只见无数灰尘翻卷,正如步骘的微笑之下,永远藏着说不清的东西。

    孙桓忽然觉得有些害怕。

    他掩饰着内心的惶恐,答道:“确有些累了,我……我去歇会儿。”

    就在这时,士卒奔来通报:“城池西面,荆州船队载数十骑渡过漓水,正陆续登岸往广信方向来。”

    荆州军通过灵渠以后,在始安搜罗了船只,沿着漓水直放。此前曾在广信城下大张旗鼓往来,使荆州军主力得以从容攻取了猛陵。但因为江东和士氏大军严阵以待,荆州船队无隙可乘,早早退去了。

    这会儿他们又到,而且载人渡河?那必是猛陵方向的荆州军来人!

    步骘轻笑:“客人来得好快!”

    孙桓提起精神:“咱们如何应付?”

    步骘稍稍思忖:“武射吏分遣精锐扎住广信四角,不容他们突进城里。其余诸军如常,不必惊动。再派一队骑士去,问问他们身份、来意。”

    所谓围城,除非真有数十倍的庞大兵力,否则没法做到水泄不通。比如步骘与士燮围攻广信,其实大军主要驻扎在东、北两面,而在西面和南面的营寨要稀疏很多,几处小寨错落布置于碧野,间隔多达数里。

    随着步骘的命令,武射吏们顿时狂奔就位,逼近到城池近处,做出随时放箭拦截的姿态。

    漓水东岸。

    雷远今天凌晨就到了漓水西岸,因为岸边地形崎岖复杂,联络船队花了些时间,所以这会儿才开始渡河。

    负责船队的,是关平的另一名副手程响。他已经将周边水域打探清楚了,告诉雷元说,适合船只停泊的码头,都在城南的郁水方向,早就落在江东人的控制之下,码头两侧都有箭楼。

    雷远倒是不介意,但部属们都觉得,万一江东人想来个下马威,那就太过危险,所以最终数十骑选择直接渡过漓水,在一处掩藏在高地后面的河滩靠岸。

    这一段河滩无遮无挡,滩上密布不规则的碎石,船只如果强行冲滩,很容易损坏船底。所以荆州船队在距离河滩数丈开外停下。

    雷远牵着战马,在齐膝深的水中跋涉一阵,慢慢登岸。马匹初入水时,惊得连续大跳,好在雷远的马术颇有进益,将之安抚住了。因为担心江东人乱来,几名扈从在外围掩护,李贞还特意让叱李宁塔站在雷远身前,拿他的庞大躯体当盾牌使。

    河滩高处有个村落。王跃带了些人先过去探看,回来报说,村中无人。

    应该是之前吴巨和士燮所部在城池周边进行过一段拉锯战的关系,村落中的居民或者被守方掳去当了壮丁,或者被攻方用来填沟壑,还有一些零散的尸体被抛弃在村口的道路两旁,没人理会。

    雷远一口气登岸,往后看看。时值春季,河水开始涨起来了,河面有十数丈宽,河面上水汽弥漫,空气湿润。他转回身来,眯着眼睛,朝村落方向眺望半晌,觉得这地形很合适,于是道:“先在这里落脚。然后派几个人去广信通报,就说我雷续之来了。”

    叱李宁塔应了声,闷头往村里去,被雷远唤回来:“你别管那些。嗯,去帮我们的客人一把,莫要慢待。快去。”

    叱李宁塔顺着雷远的指向,看到在将士们监视下,慢慢踏过水面的黄柄。这位江东校尉、零陵黄氏的当代族长并没有遭到苛待,但这几日憔悴了很多,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叱李宁塔应了一声,哗啦啦地淌水过去,一把揪住黄柄夹在腋下。

    在黄柄的怒骂声中,他又哗啦啦地回到岸边。

    “放在哪里啊?将军?”他问道。

    李贞眼看黄柄双脚乱蹬、脸色发灰,连声骂道:“就这里,快放下!你用这么大力气做什么!”

第六百七十章 话题

    之所以带着黄柄,自然是为了展现谈判的诚意。

    此前黄晅在零陵城中抓住这人,按他的意思,不妨大肆张扬地将之送到汉中,请玄德公处置,说不定还能请车骑将军长史诸葛瑾当面会见,看诸葛瑾有何话说。但雷远和关平商议之后,决定先将他随军带来交州。

    当时只为稳妥,现在却成了谈判的保障。毕竟对方手里有荆州治中从事张鲁这个人质在,己方手中若空空如也,未免被动。

    半个时辰后,忽然听得广信正北面大营中,洪亮的号角声大作。其余各处营地随即号角轰鸣,群起响应。广信城中的守军被这巨大声势惊动,纷纷起身奔上城头,以为又要厮杀。

    好在这声势并非冲着广信城里。待号角响过一轮,北面营地里数百人排着整齐队列出营,向漓水方向缓缓前行。

    广信处在群山环绕之中,虽说中部城池所在之处大致低平,也多起伏骀荡的缓坡、岩层,再加上诸多灌木横生其间,道路并不好走。但这支数百人的队伍徐徐行来,队列顺着地势有时延展,有时紧缩,却自然离合,一点也不显得松散,反倒透出法度森严的意蕴。

    在队列中,还有十数骑兵同行。当他们行出数里,马上骑士轻抖缰绳,慢慢地催动战马放开轻快步伐,率先逼近。

    王跃下意识地握住了刀柄,李贞皱了皱眉。

    雷远部下的这些扈从,都随他东征西讨,恶战无数,尸山血海里趟过路,眼光远迈寻常将士。他们此前直入交州,所至皆克,难免有些骄矜情绪,但这时候一看这支部队的行进,就晓得绝对是精兵,不可小觑。

    “这些应当便是江东武射吏!”李贞轻声道。

    雷远颔首。

    论与江东军伍打交道的次数,雷远很不少了。他曾经在战阵上与周泰、程普、吕蒙、甘宁诸将厮杀搏战,也曾经随同吴军行动,目睹了水陆协同攻克皖城的胜利。但如果论装备的完善、论训练有素,眼前这数百人,似乎比此前见识过的诸将所部都要胜出一筹。

    这倒也不奇怪。

    吴侯能够承父兄余烈,坐领江东,压服无数自拥实力的军事首领,靠的既有平衡诸多派系的政治手段,也离不开自身的军事实力。武射吏作为吴侯直属的精锐,终究要比江东豪族将帅的子弟兵强些。

    武射吏们在两箭开外逐渐停下,轻骑向两侧横向延展,居中跑出来三五骑,向着雷远所在的位置举手示意:“雷将军可在?步骘前来拜会!”

    雷远道:“舒望留下,含章和宁塔随我答话。”

    “是。”

    雷远催马向前,一直到步骘身前两丈许。

    步骘只见几名骑士从村落里出来,为首一个年轻人,他身着长途跋涉所用的束袖骑服,外罩一件宽大的灰布斗蓬,显得有些寒酸。但当他单手勒停战马,眼神扫视诸人,便生出一股冷峻而从容的气势。

    步骘此前从未见过雷远,但他立刻就明白了,眼前这人,便是庐江雷续之,便是让吴侯屡次大怒的江东大患!

    他心中有些紧张,面色愈发温和:“去年雷将军来江淮助战的时候,我正在鄱阳,是以错过了。后来听孙仲异说起将军的英风锐气,着实艳羡。此际身在交州,却能与雷将军把臂欢叙,着实有幸。”

    雷远含笑还礼,微笑道:“久闻步太守大名,今日有幸相会。只是,我可在荆州扫榻相迎,也愿意去扬州拜见。本来并没打算到交州走这一趟呢。”

    步骘应道:“这便是肃肃宵征,夙夜在公了,着实无可奈何。”

    两人俱都大笑。

    笑了几声,雷远忽然问道:“却不知,步太守所说的公务,具体是哪一桩?可以说给我听听么?”

    “雷将军此来,为的是什么公务,我来,便是同样。”

    “哦?我来交州,是应了交州刺史赖仁谨、苍梧太守吴子卿的请托,特为平定交州乱事,恢复汉家的治理秩序。步太守难道也是为此而来?也是受了交州刺史和苍梧太守的请托么?”

    “昔日玄德公起兵,是为了救百姓于水火,我家吴侯与玄德公乃是同盟,也愿为汉家除残去秽。我此次来到交州,本是应了绥南中郎将士威彦的邀请。怎料后来士威彦竟然被乱军所害,交州各郡将有大乱。我这才邀请雷将军来此,商议安抚交州的大计。”

    “士威彦竟然死了?”雷远喟叹一声:“士威彦与吴子卿的冲突,咱们姑且不提。区区交州,又有贵我两家的兵力在,哪来的乱军,竟如此狼心狗行,肆无忌惮,杀死朝廷封拜的地方大员?”

    步骘面色不变:“交州荒僻,未服王化的蛮夷在所多有。今后我定会细细查探,找出真凶,为士威彦报仇雪恨。”

    雷远愣了一愣。

    你能说到这程度,我竟无言以对。既如此,那就换个话题吧!

    于是他道:“步太守,昨夜你遣人来通报,我才知道荆州治中从事张鲁现在贵方的军营里。想来,张公祺也是被未服王化的蛮夷所擒,然后得到贵部的解救?我为护荆蛮校尉,却不能压制荆蛮,以至于同僚受辱,实在汗颜……这件事情,真的要多谢了。”

    步骘连连摇头:“不敢当雷将军的夸奖。荆蛮的事情,我们江东哪里晓得?张公祺为何身在交州,我更是莫名其妙。此君身份非常,待到交州乱局平定,我们自然将他奉还荆州,将军只管放心。”

    “步太守过谦了。”雷远笑道:“此前我在零陵,正遇见江东校尉黄柄,听他细细说了江东诸君为治理荆蛮所做的努力。黄校尉对荆州有功,我们都以为,当请他去往汉中,见一见玄德公。另外,关将军说不定会亲自来交州,向步太守表示感谢。”

    步骘勒着缰绳的手一紧,以至于战马不明所以,在原地打了个转。

    黄氏在零陵的潜力非常,更有当地极具影响力的名士邓玄之襄助,此前身居零陵太守府中,遥控各地叛乱,自信安若磐石……他暴露了?被抓了?

    “咳咳……”步骘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

    黄柄是黄公覆之子。黄公覆死后,他的部曲私兵散去许多,其人在江东的身份已不足道。这也是他不顾一切地潜入荆州,试图为吴侯立功的原因。

    但有些事做起来无须顾忌,但如果被抓了现行,未免难堪。身在江陵的关云长素来强悍,他要是真的恼了,不管不顾地大举挥军入交州……谁能敌他?谁能承担这结果?

    何况黄柄又是孙氏老臣之子,其人的安危,自有朱治、韩当等人盯着。若他有万一,难免在建业掀起政坛上的风波。

    “黄柄现在何处?”步骘问道。

    雷远答道:“步太守勿惊。此君随军来了交州。我想,张公祺既然无恙,这位黄校尉也必定无恙的。”

    步骘连连苦笑。

第六百七十一章 威压

    玄德公有仁厚的名声,也格外看重自己的名声。所以降伏于他的对手们,如今日子都过得不错。比如刘璋,也比如昔日据荆南四郡与玄德公抗衡的太守们。及至张鲁,他是个传教狂,玄德公便给他传教的余地,只不过将他安置到荆南,远离他的信徒们。

    但张氏毕竟三代经营汉中,哪怕远隔千里,他的安危也难免为信众所关注。若他真有个好歹,天晓得汉中那边会闹出什么事。

    所以步骘以张鲁为奇货可居,特意使他随行。

    谁晓得这庐江雷远是个狠的,竟抓了黄柄,再拿黄柄来威胁?庐江雷氏本是江淮一带的强横寇盗,这雷远也是草莽起家,行事激烈得很哪!

    不过,这样也好。双方都有人质,各自投鼠忌器,正好在广信城下好好盘桓数日,消磨些时间。

    步骘盯着雷远看了一会儿,见他面带微笑,甚至愈发从容,于是打起精神,仰天大笑了几声。

    他感慨地道:“之前我就对将军说过,孙刘两家份属同盟,彼此之间,大可以找到共同的利益所在。此刻看来,我们能够彼此救助两家的部属,可不就是交相利么?好得很!好得很!”

    说到这里,他像是忽然想起似的展颜道:“说到此事,昨夜士燮所部溃散,我军收拾局面的时候,还找到了一位雷将军的下属!”

    “哦?步太守找到了谁人?”

    “他自称乃是护荆蛮校尉从事,范巡范伯虞。”步骘笑眯眯地道:“还有范从事的部属多人,也都被我们保护着哪。只不过,毕竟他们经历战事,我还没问过,是否有什么伤损。”

    既然步骘所部溃散,决定交州命运的,便只有孙刘两家。如今两家兵力都已经作足了翻脸的准备,两人此刻对谈,看似融洽和睦,其实暗藏杀机。

    而雷远看着步骘温煦微笑的面庞,胸中陡然生出一股怒气。

    先是张鲁,然后是沙摩柯,再是范巡。更不用谈荆州荆蛮叛乱给乐乡的商业造成何等巨大的损失。步骘你与我庐江雷氏有仇吗?盯着一家薅羊毛的?你须是江东重臣,有头有脸!说起劫持人质的事毫无愧色,还敢层层加码?敢这么做,当我雷续之的剑不够利吗?

    雷远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个念头:既然江东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便不讲规矩了又如何?荆州军的本部固然正在厉兵秣马,等待斩断江东人的后手;我若就在此地发难,先斩掉你步骘的狗头又如何?

    他睨视着步骘,抬手握住腰间剑柄。

    自从雷远从江淮鏖战折返,声势较之往日更上一层。虽说他本人情状一如往日,可谁不知道他是领兵打穿了曹氏政权腹地,又生擒夏侯惇,斩俘数以万计的名将、大将?

    此刻一旦不再掩饰自己的恶意,周身腾腾杀气顿起。刹那间,步骘只觉周身一凉。他寒毛耸动,不由自主地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失策了!就不该轻易与这雷续之照面!

    步骘心中大喊:这雷续之是个狠人!他打算当面来狠的!他真的敢!他这是要在江东上万人马的眼皮底下行凶!

    步骘额头汗出。他绝对是江东的第一流人物,兼具出众的文武才干。故而一书生领兵,能得江东精锐钦服;更敢于操纵翻云覆雨的手段,无视双方兵力上的巨大差距,而向士燮所部发起突袭。

    但书生终究是书生,步骘自掌重权以来,还没有真正上过战场,没有经历过真正赴危蹈血、悬命于锋镝的场合!

    此时雷远猝然发怒,步骘立刻心生畏惧!

    他斜眼去看身侧的孙桓,想要提醒孙桓,却见孙桓的脸色也变了。

    这江东少年猛将紧紧地咬着牙,因为太过用力,以至于发出了格格的牙齿摩擦声。

    与孙桓相距不远对峙的,是雷远身边一名高大扈从。

    步骘此前全神贯注在雷远身上,竟没有注意到这条巨汉。此人的体格庞大壮硕到难以置信,简直像是深山中的猛兽而非人类。他没有披铠,光着膀子,头发在脑后扎了个乱蓬蓬的发髻,而那眼神,那动作……

    孙桓根本不可能是这巨汉的对手!步骘听说过,雷远身边有亲将名曰叱李宁塔,曾与许褚对决,勇力绝伦!

    叱李宁塔发现步骘在看自己,转过头,咧开血盆大口笑一笑。他铜铃般的眼睛就算在笑的时候,也没有笑意,反而像猛兽在看猎物那样垂涎欲滴!

    步骘周身的冷意又换成了热汗。

    孙叔武只要敢动一动,就一定会死!我步子山也是一样!

    荆州军竟然强悍到这种地步!

    步骘脑海中无数念头转过,立时做出了正确反应。他正色道:“范从事安然无恙,雷将军放心。他和他的部属们,我立刻遣人提来交还!”

    这态度可以!

    雷远倒也不苛求,先捞回来数人就很好。于是他微微颔首:“就现在。”

    步骘扭头看向另一面的部属,沉声道:“听到没有?快去啊!”

    那部属飞快地策马奔去。

    范巡等人就被拘押在武射吏的本营中,与张鲁作伴,距离雷远、步骘等人对谈的地方并不很远。那部属将他们提出,再领他们一溜小跑过来,并没有花多少时间。

    但步骘感觉自己紧张到骨头都快僵硬了。

    直到范巡等人站到雷远身后,他勉强打起精神道:“雷将军,咱们……”

    雷远微微颔首,笑道:“多谢步太守的好意……足下有些疲倦,我们不妨晚间再谈?”

    步骘注意到,雷远的手已经离开了剑柄。他这才松弛下来,于马上向雷远一拱手,驰回来处。

    看着步骘等人策马扬鞭而退,李贞“哈哈”一笑。

    他对叱李宁塔道:“很好!就该像方才这般,把他们当作吃的!狠狠地瞪他们!”

    叱李宁塔重重点头,吸溜了一口口水:“他们都是吃的!狠狠地吃!”

    雷远没顾上两名部属的胡扯,他俯下身,用力拍拍范巡的肩膀:“伯虞,你没事就好!”

    顿了顿,他又问:“方才你想说什么?”

    雷远来此之前与诸将说过,要藉着与步骘谈判的时间,探察江东人的后手。按他的想法,本打算再扣住步骘一阵,来个软硬兼施。然而范巡在身后轻声禀道,另有要事,雷远这才放了步骘。

    此时范巡高声道:“宗主,江东人图谋苍梧是假,这是个幌子!他们的真实目标是南海郡!”

第六百七十二章 南海

    听得范巡这么一声嚷,李贞猝然吃惊。

    他道:“宗主,我们立即传信到猛陵!”

    “不必着急。”

    雷远翻身下马,与范巡并肩同行,晏然问道:“伯虞何以知之?”

    “不瞒宗主,这是士威彦临死前的推测。”

    “哦?此话怎讲?你又怎么到了士威彦的军中?不妨细细道来。”

    “此事要从去年年末说起。当时有一名与我往来密切的交州豪商登门透露说,南海一带有江东人向交州伸手的传闻。因为事发仓促,我连夜带人前往南海郡打探,没想到这豪商正是士氏的潜藏势力,我一时不察,反而被士燮所擒。”说到这里,范巡有些惭愧,躬身道:“我愧对宗主的重托,请宗主责罚。”

    雷远放在各地的从事,多半都承担搜集情报的职责,比如偏向宜都郡和峡江水陆道的陶威、针对荆蛮的黄晅。范巡也是如此,只不过他们并非专门的间谍,负责收集、分析的,主要是境内各郡县和蛮部的传闻、流言之类。

    结果这趟江东人以有心算无心,黄晅被人打到了岑坪,范巡被人擒拿,全都吃了大亏。好在雷远并不苛责部下,拍了拍范巡的胳臂,笑道:“伯虞很不容易,人没事就好。”

    范巡继续道:“我落入士燮手中以后,本以为必死无疑,谁知士燮竟不苛待,只勒令我等随军行动……直到昨夜,士燮所部忽然遭到夜袭,而他则遣人将我叫来,给了我一摞以他的名义,劝各地蛮部、邑豪降伏的文书。”

    雷远颔首。士燮在与江东人合作的同时,也做好了一看情形不对,立刻抛弃江东而投入玄德公怀抱的准备。这是当代地方豪强的常态,只不过他没想到步骘翻脸更快、预谋更久罢了。

    “这些文书呢?”他饶有兴趣地问。

    “之后士氏的兵马彻底溃败,我被步骘所获。这些文书当场就被步骘搜了出来,烧了。”

    “……”

    “士威彦将文书给我的时候说,既然步骘转向士氏下手,就证明他们没有与荆州军对抗的胆量。既如此,我作为宗主的部属,只要表明身份,可保性命。至多被搜出这些文书,那也无足轻重。”

    雷远饶有兴趣地问道:“无足轻重?此话何以见得?”

    “士威彦说,其一,交州出了这样的事,荆州必定会投入力量以求彻底平定,在这个过程中,必然要铲除豪强,扶助贫弱。这些豪强们若都轻易降伏,只怕荆州不好下手,还不如让他们凭着桀骜本性行事,求仁得仁。”

    “其二呢?”

    “其二,范巡名为护荆蛮校尉从事,其实只是个商贾,身份低微。交出这些文书之后,我在步骘眼中便无价值,这样,才有机会告诉宗主,江东人真正的目标,乃是南海郡。”

    “为什么是南海郡?”

    “自古以来,由北方南下入交州,能够通行较大规模队伍的通道一在零陵,一在豫章。而经由豫章经横浦南下的大庾岭道受山越阻断,已数十年无法贯通。所以处在零陵以南的苍梧才成为连接南北的唯一要隘,吴巨因此获得巨额财富,以一郡之地与实际控制交州的士氏抗衡。但……”

    雷远脚步一顿“我明白了。江东在与豫章郡山越部落的战争中取得了巨大优势,他们打通大庾岭道了!”

    “宗主说的是。这些年来,江东每次对外作战之后,都会转而向内征伐扬州山越部落,以山越降众中强壮的收编为士兵,赢弱的划归郡县,补充战争的折损。去年他们在江淮作战,败于合肥,于是回来就大举攻伐山越。在这个过程中,打通了大庾岭道。”

    “也就是说,江东从此得以与交州接壤,兵力能够从豫章直抵士燮所占据的南海郡。”

    “正是。江东与士燮素来交好,凭着这条新辟的道路,他们能够直接与交州贸易,予士燮以有力的支持。但江东偏偏隐瞒了这个消息,而摆出始终执着于苍梧的姿态。皆因江东贪婪,他们所需要的不只是贸易,而是实实在在的户口、人丁、土地。”

    雷远苦笑摇头:“士威彦老糊涂了,所以才轻信所谓盟友。”

    “士威彦猜测,士氏若能顺利拿下苍梧,则江东凭借盟友的功绩,会提出以南海郡为酬劳。但士氏无法也不愿正面对抗荆州,于是江东就选择亲自动手,遂有昨夜的突然袭击。此前大庾岭道贯通,士威彦不是没有听到隐约风声。只不过当时他被江东所惑,全副精力都摆在苍梧,待到想明白其中曲折,局面已经崩坏了。”

    范巡叹了口气,继续道:“宗主,此时此刻,士氏之兵或被收编,或已溃散,其宗族力量已不足论,而豫章郡的江东之兵定已急趋南海。当他们先取南海,再以南海为基础席卷士氏的领地,我们就算控制了苍梧,又有何用?若交州物产能够经大庾岭道直达扬州,苍梧郡就失去贸易兴盛的条件,只是区区一个郡罢了……”

    这时候一行人已经回到村落,雷远亲自安排人手,给范巡和他的部属们准备休息的地方,再取来热水、热食。

    范巡这些日子身在敌营,着实过得很不容易,直到现在才稍稍放松,能安心吃些东西。待他用了些食物,李贞听范巡疑惑地问道:“按照范从事的说法,江东与士燮联手攻打苍梧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背盟袭击南海的准备?他们前前后后用尽诡诈手段,费了这么大的事,既惹怒了荆州,还败了名声……终究这只是交州罢了!他们何必做到这种程度?”

    范巡摇了摇头:“我也没有想明白,或许……”

    这时候村落后方有人叫道:“点起来了!点起来了!”

    范巡扭头去看。透过窗棂,他看到靠近漓水的平坦处有好几座柴堆错落布置。此时其中的三座被点着了。因为柴堆中特意混入很多尚未干透的木料,烟尘呈浓黑之色,向着天空滚滚翻涌而起。

    雷远注意到范巡莫明的神情,微笑着解释:“我们早有计划,伯虞放心休息。步骘想在苍梧和我们谈,我们就与他慢慢谈。南海那边,且留给关坦之建功。”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1173/ 第一时间欣赏汉鼎余烟最新章节! 作者:蟹的心所写的《汉鼎余烟》为转载作品,汉鼎余烟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汉鼎余烟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汉鼎余烟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汉鼎余烟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汉鼎余烟介绍:
伟大的汉王朝渐渐走向了末路。数十年间,人间沦为鬼域,白骨遮蔽平野,天下龙蛇纷起,竞问鼎之轻重。尸山血海之中,一名年轻的武人持刀起身,茫然四望,但见凛凛英雄犹在;而汉鼎余烟未尽,孰能续之?读者群:298286432汉鼎余烟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鼎余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鼎余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