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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暗形     手眼通天txt下载     手眼通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何故乱翻书

    他嘴里的身外之物,不仅是世人眼中的天下五大名剑之一,更是出自兵家祖庭真武山的秘剑,背后藏着诸多秘辛。

    他当然知道这些,但出于某些缘故,对他来说,那三千剑经的意义更为重大。

    感到震惊的不止薛清舞一人,连隋东山都有些动容。

    “在你上山途中,方容师侄传信给我,我当时还不相信你想进阁,更不认为你会接受这个条件。小师弟,你要想清楚,那可是你的本命道剑!”

    用本命剑为别人换剑经,怎么看都是疯狂之举。

    任真微微一笑,神情决然。

    隋东山惊疑不定,提醒道:“我丑话说在前头,你只能带一部剑经出来,否则,别怪老夫不留情面!”

    任真点头,说道:“规矩我懂。不过,既然我出的筹码这么重,就得再附加一个条件,在我没找到合适的剑经之前,你不能把我赶出来。”

    隋东山闻言,脸上的疑虑愈重,不明白他到底意欲何为。

    “我只给你一夜时间。明早天亮之后,无论你是否找到,都必须离开!”

    任真毫不犹豫,将莫雨晴背着的剑匣丢给隋东山,便大步流星地跨进阁楼里。

    “晴儿跟我进去,你留在门口守着,别让他人进来打扰!”

    这句话里的“你”,指的是薛清舞,至于“他人”,显然是指隋东山。

    两人同时皱眉,神情漠然。

    一进阁里,任真径直走到第一排书架前,从架子上取下第一本书,右手握着书背,左手翻动起来。

    他翻书的速度很快,根本来不及浏览几行文字,却坚持着逐页翻动,没有跳过任何一页。

    更诡异的是,每当翻到一页,他就会用左手在页面上抚摸,从首行往下摸到末行,一丝不苟。

    莫雨晴看在眼里,惊异万分,“你手速这么快,能看清书上的内容?”

    任真没有搭腔,腹诽道:“这算什么,我们地球上的读者,个个都是一目十行,翻书如飞!除了暗形的作品以外,其他小说跳过几十章再读,照样都可以理解通畅……”

    莫雨晴一脸茫然,不懂他这是在干什么。

    任真转头望向她,笑容诡异,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你不是知道我‘手眼通天’吗?我的‘手活’可是出神入化,登峰造极!”

    莫雨晴似乎懂了,瞪大眼睛,脸上泛起一抹醉人的潮红,“难不成用手摸一摸书页,就能看懂书上的文字?太耸人听闻了吧!”

    用眼睛看书,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用手看书,听起来都荒诞不经。

    “我没法跟你解释太多,无论你信不信,反正只要是我左手扫过的书页,上面记载的内容都会自动在脑海里冒出,并且很长时间内不会消失!”

    莫雨晴闻言,联想起那些江湖传闻,难以置信地咋舌。

    “据说你学识渊博,冠绝古今,而且有过目不忘之能,难道就是靠左手翻书做到的?!”

    任真点头,手上仍在不停翻书。

    莫雨晴一把拽过他的左手,放在面前紧紧盯着,像少女初次见到脂粉一般,目光炯炯有神。

    “太逆天了!你要是翻遍儒家经典,岂非可以成为满腹经纶的鸿儒,前去参加大朝试,在仕途上平步青云?!”

    任真把左手抽回,继续争分夺秒地翻书,眉眼间隐隐透出几分锐意。

    “不错,我确实有这个打算。等离开云遥宗后,我想弃剑从儒,进京城赶考入仕,蹚一蹚庙堂之上的深水!”

    莫雨晴痴痴看着他的俊逸面容,想象着自己主人日后在朝堂上高谈雄辩、顾盼神飞的风采,嘴角不觉挑起陶醉的笑意。

    忽然,她想起些什么,神色骤然紧张,哀求道:“坊主,完成云遥宗的任务后,你能不能别赶我回去?我愿意当陪读侍女,追随公子一道去京城!”

    任真从书架上抽出下一本书,一边翻读,一边淫笑道:“晴儿,你该不会是看上本公子了吧?我可不需要陪读,不过,若是暖床丫鬟嘛……还可以考虑考虑!”

    莫雨晴满脸通红,羞涩地背过身去,心头小鹿乱撞不停。

    任真只是随口调戏几句,心里的真实想法则很沉重,手速渐渐慢下来。

    之前他安排莫雨晴随行,除了编造进阁的理由以外,最主要的意图就是让她服侍日常起居,从而顺理成章地疏远薛清舞,减少暴露破绽的机会。

    她刚才的话,倒是无意中提醒了他。某些未来之事,还是要提早布局,以后才不会显得突兀,令人生疑。

    “说正经的,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弟子?如果愿意,以后你就随师尊一起,游历天下!”

    “弟子……”莫雨晴一怔,用力咬紧嘴唇,低下了头。

    她背对着他,他只以为她是在点头,却无法看到,她神情黯然,泫然欲泣。

    “我既然已经告诉隋东山,你是我的弟子,那么以后你就真的拜在剑圣门下了。我并非信口开河,你根骨奇佳,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修道天才。”

    她没搭话,眼眶有些湿润。

    他见她一言不发,又说道:“今夜无论如何,我也要把所有剑经翻完。如果发现适合你的剑诀,我就直接给你,当作补交的见面礼。”

    她沉默片刻,揉了揉眼睛,隐藏好幽怨情绪,回身问道:“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这会儿功夫,任真已然翻完三本,有些疲倦,“你帮不了我,一切全靠我这只左手。如果累了,你可以去休息。”

    她嗯了一声,默默陪伴在身后,看着他翻书。

    一楼有八百部剑经,分成一千多本书,满满当当装了两大排书架。任真足足翻了两个多时辰,才总算全部翻完。

    当他们登上二楼时,楼外的天已经黑了。借着昏暗的烛火,任真开始翻这里的六百本。

    莫雨晴始终站在旁边,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仿佛不知厌倦。

    她能明显看出,踏上二楼后,他的动作缓慢许多,于是关切地道:“如果累了,可以先休息一会儿,没必要太拼命。”

    任真抬了抬僵硬的肩膀,一阵酸痛袭遍全身。翻书的动作诚然微不足道,但是连续翻过如此多本,而且逐页不息,谁都吃不消。

    更何况,他这神通貌似从容不迫,实际上消耗太多心神,远比看起来更艰辛。

    他低头望向左掌心,那道金光分明黯淡许多。在它的下方,甚至出现了一道极细微的血线。

    他眉头一皱,攥了攥拳头,继续翻书。

    “咱们的时间不多,必须尽快翻完。这些剑经对我来说,有着特别重要的意义。”

    他嗓音沙哑,说这话时,左手在微微颤抖。

    莫雨晴看在眼里,心疼地替他揉捏胳膊,“有件事我想不明白。云遥宗是从何处得来的这些剑经?如此汗牛充栋,绝不可能是一两名先祖遗留下的心血。”

    任真闻言,神情凛然,扫视着前方那些书架,目光飘忽不定。

    “我手里这部《秋霜卷》,原本是西楚苍梧剑宗的绝学。”

    “刚才那部《一树玉庭花》,出自前秦的冷眉剑庭。”

    “至于那边的《沧海弄潮诀》,则是东吴澜沧派的著名剑诀。”

    ……

    顺着书架上的排序,任真介绍着这些剑经的渊源,娓娓道来,如数家珍。

    听到这些似曾相识的名字,莫雨晴暗暗咋舌。剑经三千,果然并非一派之资,原来竟然出自无数宗门。天下剑技,齐聚一堂!

    “你应该也猜到了。北唐、西楚、东吴、前秦、后汉、大辽,春秋时的这北方六国,曾有上千个剑道流派林立,孕育出无数精妙绝学,令人目眩神迷。”

    “大唐统一北境后,那些亡国剑宗都被铁骑荡平,他们的剑典被尽数掳走,沦为唐军的战利品,最终汇聚到这里,才有了眼前这座归云阁。”

    莫雨晴恍然大悟,再次看向阴暗里的那一排排书籍时,眼眸里依稀浮现出狼烟四起的乱世情景。

    剑经三千,原来竟是春秋时代的遗珠。

    从六国纷争,到北方一统,不只是皇权国运,连众多江湖门派,也经历了同样的吞并历程。

    分久必合,是天下大势,即便是江湖游侠,也不得不顺应洪潮,迎接新的秩序。

    “是谁把它们掳掠到这里?”莫雨晴刚说完,立即猜到一种可能,“看来应该是云遥宗的某位前辈……”

    任真置若罔闻,轻抚着泛黄的书页,动作凝重而舒缓,就像是在呵护一个酣睡的婴儿,生怕把他惊醒。

    “是谁率军一统北方六国?”

    听到他的反问,莫雨晴一怔,正想说这还用问,当然是本朝太祖皇帝啊。

    话还没出口,她忽然又想起曾隐约听过的那个传闻,瞳孔骤缩,脸色霎时苍白。

    “十六年前……”

    任真默然不语,手持书本前行,走进历史的阴暗里。

    ……

    第一夜,任真登楼九层,阅经三千,皆记之。

    (这里很有必要插几句。

    莫雨晴这个人,无论是身份和戏份,其实都很复杂,所以我让她这么早出来,在破庙里就有所暗示,或许大家都没留意。至于任真跟她解释这么多,跟她推心置腹,有更深层次的算计,这会在第二卷才解开谜团。大家慢慢看,不急着喷。

    可以这么说,任真真的是个无情的心机婊。)

    (这是我第二次在这章里插入作者的话了。求求各位大佬,耐心看,别急着喷,至少没看第二卷以前,别急着去质疑莫雨晴,质疑作者的布局能力。)

第十七章 在乎山水之间也

    天亮了。

    吱呀一声,归云阁的大门被打开,在莫雨晴搀扶下,任真缓缓走出来。

    草席上呼呼大睡的隋东山翻过身,眯着眼朝这边一瞥,睡意全无,迅速爬了起来。

    端坐一旁的薛清舞见状,也赶紧走来。

    任真脸色惨白如纸,嘴唇皴裂,浑身颤抖。鲜血不断从他左手滑落,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

    “这是怎么了?”隋东山迎上前,既震惊又疑惑。他想不明白,好端端地进去看书,怎么出来时就成了这副惨状。

    他无法想象,在这一夜里,任真翻遍三千多部剑经的每一页。

    他更不可能知道,任真拼着油尽灯枯的代价,将所有剑经全都记了下来。

    此刻出来时,任真手上拿着的只有一册,脑海里装走的,却是整座归云阁!

    他勉强咧嘴一笑,愈发显得虚弱,“夜里翻阅剑经时,气血激荡,不小心引发了在金陵受的旧伤。”

    这说辞合乎情理,隋东山释然,喟叹道:“为了弟子,你居然如此拼命,真让老子有些佩服。事已至此,我还怎么好意思搜身。你们下山吧!”

    薛清舞嗤然一笑,看着任真身上的斑斑血迹,眼神里充满讽刺。她自然知道他的真正目标。

    “带出来几部剑经?我倒要看看,你用真武剑换来的都是什么神功!”

    任真皱了皱眉,没有理她,朝山下走去。

    薛清舞跟在后面,笑意轻蔑。

    “进阁之前,你不是豪言要带走所有剑经吗?怎么到头来弄得浑身是血,你这笔买卖真是划算!”

    任真默不作声,他现在身体虚弱,精神萎靡,没心情跟这蠢货磨嘴皮子。

    莫雨晴攥紧拳头,眼里怒火燃烧。要不是搀扶着任真,她肯定会冲上去跟薛清舞拼命。

    “我师尊怎么做,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薛清舞鄙夷地瞥了她一眼,反唇相讥,“什么时候又轮到你这丑八怪来教训我了?”

    莫雨晴气得跺脚,幽怨地望着任真,心里委屈得很。

    任真有些恼火,本来就很疲惫,这两个少女又在身边聒噪不停。

    “我如何行事,用不着你来评头论足。我说过,你要是看不顺眼,随时都可以走,我不会留你。”

    薛清舞闻言,脸色阴冷无比。

    落难之人,从来都是乞求援手,只有这不识时务的任真,一直不停地赶她走!

    “你旧伤复发,急需一些疗伤灵药。我手里有颗天元丹,可以给你服下。”

    任真身躯一颤,停下了脚步。

    元丹蕴藏着精沛的真元,既能迅速补充体力,又可以疗伤止血,是修行者必不可少的灵药。

    丹药分五品,天、地、神、人、鬼。天元丹,顾名思义,就是最极品的元丹,数量稀少,价值连城,连任真这位绣衣坊主都没舍得去买。

    这小姑娘居然随身带着一颗。

    他转过身来,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审视她。他并不怀疑她所说的真实性,以她的诸多身份,确实有资格获得天元丹。

    但他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看着她。他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

    果然,她唇角微扬,“用四剑来换。”

    任真眨了眨眼,若有所思,转身继续下山。

    薛清舞快步跟上,思忖片刻,沉声说道:“两剑,绝对不能再少了。”

    任真仿若未闻,脚步踏在青石板上,没有丝毫停滞。

    即使到这种地步,他的态度还是依然强硬,不给她讨价还价的余地。

    薛清舞阴恻地道:“失血过多,精力枯竭,你比我更清楚自己的伤势。要是让别人察觉到这点,你在宗门的境遇只会更糟!”

    任真对她的提醒无动于衷,扶着莫雨晴继续前行。

    薛清舞怒意愈炽。

    上山时,他一路都不理她,下山时还是这样。

    “真正的聪明人,都懂得审时度势。现在只有服下元丹,你才能尽快恢复。连真武剑都随便拱手送人,你为何就是不肯把九剑传给我?!”

    任真不动声色,强忍着怒火,心里开始暗骂。

    “你这种蠢货,还有资格教训我?真武剑是顾剑棠的本命剑,名剑认主,旁人无法随心驾驭。它只会让我破绽更多,留着有屁用!”

    他从怀里掏出锦囊,抓起一把丹药,塞进嘴里。

    “地元丹!”

    薛清舞眼尖,一下子认出这些丹药,忍不住惊叹,“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

    任真冷笑不语。

    为了伪装顾剑棠,他一直保持缄默性情,但他原本就是个毒舌话痨,暗地里的腹诽丝毫不减。

    “天元丹很了不起?地元丹药力虽小一些,但我有这么多,恢复伤势只是时间问题!”

    “真以为我们绣衣坊没底蕴?鹰视堂再穷,这点地元丹还能拿得出手!”

    “以本坊主的神机妙算,怎么会不提前备好元丹!”

    莫雨晴骄傲地白了她一眼,扶着任真前行。

    登山困难下山易,耗不了多少体力。三人走到山下时,任真体内的药效发挥出来,脸色渐渐好看一些。

    薛清舞跟在身后,脸色阴沉。以丹换剑的企图没有达到,反而又被无视,她如何高兴得起来。

    “出岫峰已不属于你,你还想去哪里?”

    现在他们无处可归,这件事摆在面前,成了最迫切的难题。

    莫雨晴静静看着任真,心里同样好奇,算无遗策的他接下来会如何运筹。

    他显然早就想好,“拜访七峰,哪座峰愿意收留,咱们就去哪里。”

    薛清舞哑然一笑,“什么?你还嫌不够狼狈吗?非要当条丧家之犬,送上门让他们轮番羞辱?”

    任真面色平静,早就料到,她肯定又会冷嘲热讽一番。

    果然,薛清舞负手走到他们面前,傲然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如果我没猜错,七峰不仅不会收留你,还会趁机羞辱你,再把你逐下山!”

    “世态炎凉……”任真望向七峰深处,揶揄道:“既然你猜到结果,怎么样,还愿不愿意跟我去亲身体会一次?”

    薛清舞蛾眉轻挑,寒声道:“你不在乎颜面,我还嫌丢人!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回来!”

    言外之意,他们肯定会被拒之门外,最后无功而返。

    任真也不生气,淡淡一笑,“如此甚好。晴儿,咱们走。”

    说罢,他便负手走向深山。莫雨晴毫不犹豫跟上去。

    一路山清水秀,静谧盎然。薄雾弥漫在山涧,夹杂着浓郁的真元,非常清新。

    两人漫步在山道上,宛如畅游仙境,神清气爽。

    莫雨晴深吸一口凉气,精神一振,“还没到山麓,空气里的真元就如此充足,难以想象,山上会是何种情形……”

    任真抬头,望着隐在雾里的缥缈群峰,目光闪烁。

    “七峰钟灵毓秀,人杰地灵,是非常适宜修行的风水宝地。峰顶的精沛灵气,可以使武修的吸纳速度提升三倍。”

    莫雨晴有些惊讶,“也就是说,他们的修行速度要比外人快三倍?”

    “不错。一座宗派的强盛,离不开诸多因素的紧密结合,地脉风水便是其中之一。道家有天地人三才,兵家讲天时地利人和,都是这个道理。”

    莫雨晴似懂非懂,如坠雾中。

    “这就是云遥宗的气运所在。气运分三,天机、地脉和人道。天机,代表云遥宗的顺逆时势;地脉,是指它滋养宗门的地脉灵气;人道,则由宗门的灵魂人物主宰。”

    任真环顾着四周群峰,表情高深莫测。

    “剑颓儒兴,北唐接下来气运流转,天机之争,早成定数;”

    “剑圣陨落,最强战力折损,人道也急剧衰弱;”

    “至于地脉,只要再将七峰的地穴摧毁,云遥宗的气数就彻底断绝!”

    莫雨晴这下听懂了,神色剧变,“你想毁掉七峰地脉?!”

    “毁掉多可惜……”迎着扑面而来的清凉山风,任真负手走进迷雾里。

    “天下本无主,强者方居之。七峰从来都不是哪个人的私财,只不过云遥宗强大,才盘踞多年,任意采撷蚕食。现在我来了,这方天地的灵气就该易主了!”

    跟随着前方的白衣身形,莫雨晴一脸震撼,心脏砰砰直跳。

    她之前并不知晓此行意图,更没料到,这位坊主野心如此之大,竟想以一己之力,窃取整座宗派的气运。

    “咱们该怎么做?”她神情紧张。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咱们名为拜访七峰,实际是趁机勘察风水地形。我从没来过这里,必须要亲眼看一遍,才可能找到那处地脉所在。”

    莫雨晴若有所思,问道:“原来如此。你担心薛清舞在旁边看出破绽,所以一路上故意说那些话,是想激她离开?”

    任真转过身,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眼神宠溺,“隋老怪真是有眼无珠,谁说咱们晴儿比她差!”

第十八章 假痴不癫,寻龙点穴

    “前方这座峰,叫鸿影峰。若在以往,是最可能收容咱们的一脉……”

    说完这句,任真沉默下来。

    鸿影峰女修极多,是云遥宗的一道亮丽风景。其峰主仰慕顾剑棠多年,年轻时做过不少疯狂举动,当时轰动整个修行界。

    只是往日不可追,现在已非以往。芳心易变,美人从来只倾慕英雄,现在是否还看得上落魄潦倒的顾剑棠,就不得而知了。

    莫雨晴对此略有耳闻,明白他的话意。她调皮一笑,粉颊上冒出两个小酒窝,很是可爱。

    “如果人家依然钟情于你,主动向你投怀送抱,坊主大人恐怕就乐不思蜀,流连忘返咯!”

    任真叹了口气,悻悻地道:“我对半老徐娘不感兴趣。看风景,看风景……”

    他装模作样地眺望向前方,大步走去。

    鸿影峰景色秀丽,宁静清幽。两人顺着山道攀登,一边欣赏山水,来到半山腰。

    山腰有块平地,平地上筑着一座凉亭。

    凉亭里有位中年道姑,背负道剑,端坐在石凳上闭目养神,颇有些仙风道骨。

    没等师徒二人靠近,这道姑便有所感知,站起身望着他们的身影,眼眸里闪过一抹晦意。

    任真用眼角余光偷瞥一眼,看出她是在这里等候自己,仍然装作不知,继续朝山上攀爬。

    道姑干咳一声,开口说话,语气清冷,“峰主有命,鸿影峰避不见客,请师弟速速下山!”

    任真停在石阶上,转过身,居高临下看着她,“圣人之位,不仅众望所归,还是皇朝钦命。你们说不见,就能不见?”

    “圣人?”道姑嗤然一笑,“初境的剑圣,亏你还有脸说出来。”

    任真眼皮不动,面无表情地问道:“谢初静是在寒沙殿,还是在后山闭关?”

    道姑又坐回石凳,昂着头颅,神情讽刺,“峰主不想见你,更不会收留你。当年她无数次去找你,你都闭门不见,那时可曾想过,你也会有今日?”

    任真懒得跟她废话,接连踏上数级石阶。

    道姑冷笑骤散,表情阴戾可怕,“再敢迈出半步,休怪我剑下无情!顾剑棠,莫非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任真停在原地,低头沉默。

    道姑咄咄逼人,倨傲地道:“事到如今,真武剑圣就是个笑话。鸿影峰从不收留废物,我们峰主凭什么要见你?”

    任真眨了眨眼,豁然转头走向山下。

    莫雨晴一怔,就这么放弃了?

    那道姑也是一怔。

    鸿影峰是他最大的希望,她本以为,他至少会放低姿态谈谈条件,也没料到他会走得如此果决。

    任真头也不回,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告诉她,她错过了最后的机会。”

    “机会?”道姑哑然一笑,凝视着他的背影,莫名感到恼怒,“你算什么东西!我们峰主眼里怎会还有你这废物……”

    后面还有一大串极恶毒的咒骂,任真很快走远,早已听不到。

    他看着脚下的山道,情不自禁地感慨道:“我本来是想,没必要把事情做绝。凡是跟顾剑棠关系不错的人,都应该给他们一次活命机会。”

    他朝莫雨晴无奈地耸肩,“现在看来,算我自作多情了。罢了,这样以后我对他们出手时,也就心安理得了。”

    莫雨晴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这一路上,她充分见识了任真的心机城府,现在毫不怀疑,只要他存心报复,绝对有足够的手段,将所有人置于死地。

    师徒二人漫步山水间,又过了两个时辰,来到下一座峰。

    时至晌午,外界气温有所回升,见剑峰的密林却依然幽寒,就如这一脉所修的幽冥剑诀,透着森冷杀意。

    见剑峰显然早就得到消息,同样遣使者站在山下,等候任真到来。

    此人面容苍老,身躯精瘦,一件并不宽松的道袍穿在身上,被劲风鼓动着,显得格外宽大。

    任真不认识他,但了解见剑峰一脉的行事风格,便以直对直,直接说道:“我要见你们峰主。”

    老人开口,嗓音清亮,似剑锋出鞘,“见面就不必了。峰主有东西交给你。”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竹简,隔空抛给任真。任真打开一看,竹简上空无一字,倒是卷着一根炭笔。

    莫雨晴挠了挠头,不解其意。

    老人口气生硬,“交出孤独九剑,见剑峰保你九年平安。”

    任真握着竹简,朝道旁走出几步,凝视着四周的山水景致,仿佛忘记了老人的存在。

    老人以为他是在犹豫不决,面露讥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旦被云遥七峰驱逐,你就会面临无数强敌,相比之下,还是跟我们分享剑诀更明智!”

    任真背对着他,默然不语。

    莫雨晴情知他在趁机观望风水,于是走上前跟老人交涉。

    “我师尊镇守宗门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以前受他庇护,如今怎么能落井下石,做出这种让人心寒的行径!”

    老人猛然皱眉,打量着这丑陋少女,眼神轻蔑,“功劳?只是互相利用罢了。哼,他如果真的心系宗门安危,就更应该交出剑诀,让我们来守护宗门!”

    “厚颜无耻!”

    莫雨晴气得满脸通红,“我总算知道,为何云遥宗空有最强的剑经,却成不了最强的宗门!你们个个道貌岸然,唯利是图,心肠狠辣冷酷,根本不配被尊为剑道领袖!”

    老人大怒,眼眸里杀意绽放,负在身后的左手抬了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任真走到两人中间,背对着老人,调皮地朝莫雨晴挤了挤眼。

    “既然此处不容我,那就告辞了。”

    老人冷哼一声,望着远去的白衣身影,寒声斥道:“蠢货!你以为另外几峰会好言劝你?他们绝不会让你全身而退!”

    任真不为所动,大步流星地走向山外。

    莫雨晴紧紧跟着,眼眸里波光流转,低声问道:“怎么样?”

    任真明白她所指,摇了摇头。

    “出岫、鸿影、见剑,这三座峰的情形都很相似,虽然灵气馥郁,却是无根之气,皆从别处飘来,地脉根源并不在此。”

    莫雨晴耷拉着脑袋,怅然若失,“唉,早知道就不来这里了。不仅一无所获,还白白遭受接连羞辱……”

    任真看在眼里,轻拍她的肩膀,温和地道:“那倒也不是。这一路上观察山脉地势和气流走向,我已经隐隐猜出那处穴位所在。”

    “真的?”莫雨晴喜出望外,期待地问道:“在哪里?”

    任真略一沉吟,抬头望向西南方的某处迷雾,“应该是在朝天峰附近……”

    “朝天峰?”莫雨晴眼眸骤亮,恍然大悟,“对啊!咱们早该想到,掌门嫡脉亲自镇守的中枢之地,必定就是宗派的核心地脉!”

    任真拈指掐算,嘴里嗫嚅半天,还是有些不确定,“大概位于那个方向。至于是不是在朝天峰顶,还要亲眼去看过,才能确认。”

    注视着他的举动,莫雨晴感到震撼。他居然真的精通堪舆之术,寻龙点穴,信手拈来。

    “如果我没记错,风水学说应该源自阴阳家。坊主,你到底师出何门,连这种奇技淫巧都精通!”

    任真凝望着迷雾,心不在焉地道:“你想学?我教你啊……”

    莫雨晴迅速摇头,斩钉截铁地道:“阴阳家行事谲秘,净出些装神弄鬼的算命先生,还是算了。”

    任真闻言,淡淡一笑,“真让你说着了,当世阴阳家的最强者,就是个‘装神弄鬼’的算命瞎子。”

    她可没心情去关心什么瞎子,忽然想起问题的关键,脸色黯淡下来,“朝天峰上强者云集,仅凭咱们两人,绝对无法毁掉地脉。”

    任真眉头紧皱,他当然清楚这些,沉默地朝西南方走去。

    作为云遥宗主峰,朝天峰气势磅礴,雄伟壮观。

    山道宽阔,铺着无数方正的石阶,笔直地通往峰顶,一眼望去,茫然看不到边际。

    两人花了很大力气,终于登上峰顶。

    黄昏已近,日光黯淡,洒落在鳞次栉比的殿宇建筑上,深邃而沧桑,透着一股肃杀之意。

    任真捏了捏酸痛的双腿,从莫雨晴手里接过剑匣。

    匣里原本盛着的是真武剑,把它交给隋老怪后,从夏侯霸手上夺来的开山剑便鸠占鹊巢,临时成了他的配剑。

    取剑在手,他转身叮嘱道:“稍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插嘴,只管跟着我就行。”

    莫雨晴不知该说什么,低头咬住嘴唇,心里却想着,无论有多凶险,自己都不会袖手旁观。

    任真走在广场上,脚踩着坚硬的花岗石板,忍不住再次说道:“冒这么大风险,你是不是觉得我傻?既然这份气运注定会被夺走,凭什么那个人不是我?”

    莫雨晴嗯了一声,眼里充满担忧。

    前方,朝天殿的大门越来越近,一群人的身影渐渐映入眼帘。

    远远望着那些人,任真目光微滞,露出一抹趣意。

第十九章 驱鼠逐猫

    大殿外聚集的这些人,并非专门迎候任真的使者,而是昨天在山门外遇到的年轻人。

    他们今天又聚集在此,齐齐地望向殿里,面色焦急,似乎在等候什么。

    任真看在眼里,笑容耐人寻味,“试剑大典,咱们来的真是时候……”

    莫雨晴疑惑问道:“何为试剑大典?”

    “试剑、洗剑、承剑,这是云遥宗每年招徒的例行三步。试剑大典,说白了,就是让所有新人捉对厮杀,脱颖而出的青年才俊,最终获得录取名额。”

    莫雨晴释然,“公平对决,强弱自见,能轻易遴选出惊艳之材。”

    “你太天真了,”任真轻哼一声,回想起自己掌握的资料,嘲弄道:“一路走到这里,难道你还没看透他们的真实嘴脸?”

    莫雨晴不明所以。

    “就像你说的那样,云遥宗的老家伙们贪婪自私,只顾一己私利,哪管什么公不公平。所谓的公平切磋,都是他们一手安排,哼,里面的名堂多了去了。”

    “你是说……他们徇私舞弊?”

    “尊为剑道巨擘之一,天下剑修谁不想拜入云遥宗门下?单是报名初选这一关,他们就捞了太多油水。有资格进入山门的青年,哪个不是出自一方豪强、名门世家?”

    任真伸出手指,轻弹着手里这把夏侯家的名剑,表情厌恶。

    “谁出的钱多,谁分配到的对手就弱,这便是你嘴里的公平规则。至于极少数扶不上墙的烂泥,那也好办,事先买通对手诈败认输就是了。”

    说到这里,他凝视着前方巍峨华贵的宫殿群,冷笑一声。

    “朽木不可雕琢,那些纨绔子弟岂肯刻苦练剑,他们只想谋取一个出身罢了。下山以后,他们就会参加大朝试,拿这出身在军伍里混个官职,逍遥自在。堂堂兵家嫡系,剑道才俊,哼,听起来真威风!”

    莫雨晴咬牙切齿,愤愤不平。

    她在乐来客栈打杂,每年都会看到不少应试路过的穷苦青年。他们千里迢迢赶来,不惜花光盘缠,就只为诚心学剑,想跻身名门大派之列。

    可怜他们满腔赤诚,却蒙在鼓里,被那些高高在上的宗门长老愚弄,年年徒劳无功,黯然而返。

    当时她还感到可惜,安慰他们来年必会平步青云,哪曾想到,真相竟是这样!

    任真不知她的真实想法,感慨道:“在见剑峰下,你说云遥宗空有三千剑经,却成不了最强剑宗。当时我就想告诉你,交不出足够的筹码,就没资格踏进归云阁。偌大云遥宗,弟子有数万,真正读过那些剑经的人,又有几个?”

    莫雨晴沉默,攥紧了拳头。

    任真手持长剑,走向大殿,沉声说道:“云遥宗覆灭,是大势所趋。再强大的剑,也救不了这群渺小的人。”

    这时,一名白衣青年从大殿里走出,昂首阔步,甚是威风。

    “快看,方世玉出来了!”见这人出来,人群开始喧哗。

    白衣青年方世玉走到门前台阶上,抬手一扬,原先嘈杂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大家都盯着他手里那幅卷轴,神情紧张。很显然,这就是试剑大典的最终结果。

    任真见状,停在人群后方看热闹。

    方世玉居高临下,扫视下方众人一眼,干咳一声,淡漠地道:“宗门今年共招录三十六人,现在宣读名单。”

    “第一名,崔鸣九!”

    话音刚落,那个名叫崔鸣九的公子哥就失声尖叫,激动地搂住身旁青年一阵猛摇。

    他衣饰花哨,表情极为浮夸,引来无数鄙夷目光。

    一个个名字从方世玉嘴里吐出,人群里陆续有青年欢呼雀跃。其他人心情则愈发沉重,剩下的希望越来越小了。

    “第三十四名,林动。”

    “第三十五名,萧炎。”

    方世玉语速平缓,念到此处,戛然而止。

    那些还没被录取的青年神经紧绷,心全都悬到了嗓子眼上。这最后一个名额,就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所有人注视下,方世玉嘴角微挑,脸上泛起一抹诡谲的笑意。

    “第三十六名,空闲。”

    “空闲?”大家顿时一僵,不约而同地问道:“为什么?不是说好要收三十六人吗?”

    人群后方,任真也感到诧异,不明白云遥宗这次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方世玉摆手,示意大家保持肃静,不急不慢地道:“之所以悬空,是因为没有合适的人选。所以掌门真人决定,再给大家增加一轮比试。”

    话音刚落,青年们再次喧哗,脸上都露出不满的情绪。

    “今天不是都比过一次了么?怎么还要再比?”

    “比来比去,结果还不是由他们内定!”

    “该不会,他们还想再……”

    大家七嘴八舌,对掌门的这一决定很恼火。

    听到这些议论,方世玉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道:“掌门真人如此安排,自有他的用意。有嚼舌头的功夫,你们还不如多关心新规则。”

    青年们畏惧他的威严,噤若寒蝉。

    “在宣布新规则之前,我先跟大家提一个人,”方世玉突然阴鸷一笑,眼神狡黠,“想必你们都知道,剑圣修为尽失,昨天已经回到七峰。”

    任真闻言,心里咯噔一下,生出一种很不妙的预感,“怎么突然扯到我头上来了……”

    “这轮比试的题目就是,明日黎明之前,谁最先擒住顾剑棠,把他带到这里,最后一个名额就归他!”

    “什么?”人群彻底炸开了锅,青年们脸色剧变,“让我们去抓剑圣?!”

    谁能猜到,掌门会出如此骇人听闻的题目。

    任真眼眸微眯,表情变得复杂,“那老东西,居然想出如此恶毒的主意!”

    毫无疑问,在场的青年都是名门贵胄,身世煊赫。无论结果如何,经过一番争斗,双方必定会有损伤。如此一来,他就会跟那些势力结下仇怨。

    群鼠逐猫,投鼠忌器,这个主意实在太阴险。

    莫雨晴神情凝重,她虽然无法看出其中玄机,但也明白,马上要大难临头了。

    这里足足有一百多号人啊!

    另一侧,那些青年也情绪激荡,忍不住喧哗起来。

    “崇山峻岭,林险水恶,就跟大海捞针一样,唉,让咱们去哪里抓顾剑棠。”

    “蠢货,就算找到他,你以为就凭咱们的花拳绣腿,真能打败堂堂剑圣?”

    “你难道忘了?昨天在山门前,他强势碾压夏侯霸,号称三境无敌!”

    大家越议论越恐慌,话语里透着绝望。

    他们作威作福已久,平时懈于修行,最强者也才第二境中品,在任真面前不堪一击,能全身而退就谢天谢地了,更别想讨到便宜。

    很多人垂头丧气,准备放弃这轮比试。跟进云遥宗相比,当然还是保住小命更重要。

    方世玉看破他们的心思,温和一笑,鼓励道:“大家不用怕,顾剑棠实力虽强,但昨夜身负重伤,现在很虚弱。你们这么多人,轮流消耗他,肯定能把他拖垮!”

    任真听在耳中,眉头一皱,“看来,那群老东西想玩猫捉耗子,让我满山逃窜,疲于奔命。”

    莫雨晴扯了扯他的衣角,低声提醒道:“趁他们还没发觉,咱们赶紧逃!”

    恰在此时,方世玉的视线突然移过来,笑容说不出的阴恻,“另外,再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顾剑棠本人,此刻就站在你们身后!”

    此言一出,所有人同时转身,齐刷刷地望向不远处的任真。

    “他真的在这里!”

    众人脸色霎时惨白。

    莫雨晴叹了口气,沮丧地耷拉下脑袋,“完了,这下咱们跑不掉了!”

    场间陷入沉寂,气氛变得非常尴尬。

    方世玉踱步来到人群中间,打量着白衣飘飘的任真,戏谑地道:“小师叔,明知是龙潭虎穴,您还真敢来这里啊!”

    一声“小师叔”喊出口,他刻意加重了语调,听起来格外刺耳,分明是在嘲讽任真。

    任真皱眉说道:“带我去见掌门。”

    方世玉侧了侧脑袋,脸上挂着一副和善的笑容,“连几位峰主都见不到,还想去见掌门,你的想法未免太天真。”

    任真不想浪费口舌,目光移向山间的茫茫云海。他现在只想尽快探明七峰地脉。

    方世玉笑意愈浓,温和地道:“你心里明白,掌门不忍心将你逐出山外。所以这场比试,是一场赌局。”

    任真移回视线,一脸冷漠。

    方世玉说得没错,云遥宗只是在羞辱他,并非真的打算赶他走。谁会蠢到把送到嘴边的肥肉拒之门外,拱手让给别的宗派?

    “只要你能撑到天亮,就可以挑选任意地方居住,”方世玉露出本性,桀桀笑着,“如果坚持不了,那就乖乖交出剑诀,可以饶你不死!”

    任真摇头,“不必了。”

    方世玉笑容骤散,面目狰狞。

    “我现在就把他们都打趴下。”

第二十章 一剑起蛟龙

    说这话时,任真面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他如果想逃,刚才早就溜走了,问题在于他不想。他不想落荒而逃,更不想沦为别人的笼中猎物。

    昨夜翻遍剑经,他元神大损,短时间内无法再施展左手的神通,反正都难以遁形,还不如痛快打上一架。

    方世玉目光一僵,脸色变得难看。他本以为,任真是要拒绝这场赌局,没料到紧接着的是这等狠话。

    “很好!”他嘴角抽搐着,退出场中央,将战场腾了出来,“既然敢藐视诸位天才,我倒要看你如何收场!”

    这时,一名魁梧壮汉猛然跳到场间,扭头厉声喝道:“以百对一,都怯不敢战,你们这些堂堂世家,还要不要脸面?”

    被他这一激将,数名青年勃然色变,立即站出来,将任真围在中间。

    今天的情形多半会传回长安,若是被长辈们知晓,给家族丢脸的人下场绝对很惨。

    众人闻言,很快醒悟其中的厉害关系,如潮水般一拥而上。

    唰、唰!

    无数利剑出鞘,大战一触即发。

    莫雨晴见状,迈步上前,却被任真一把拉住,“我应付得了,你先退出百步,留在场间只会碍事。”

    说着,他抬起右手,横剑于胸前。

    她岂肯撤退,正打算反驳,任真却不容置喙,沉声说道:“稍后睁大眼睛看好,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出剑!”

    莫雨晴无可奈何,急得一跺脚,倒飞而出。

    任真侧过身,剑指东方。

    刹那间,气机陡转。

    昏暗天色下,整座山峰猛地一颤。

    “人发杀机,天地翻覆!”

    任真踏出一步,无数森冷剑气从体内喷薄而出,四处弥漫。

    他手中长剑嗡鸣,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急剧振动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要脱离掌控。

    众人表情震骇,下意识地后退,虽然不知他在做什么,心头却同时涌出一股极度危险的预感。

    忽然间,东方虚空,连绵云海猝然断开!

    在某股诡异力量的作用下,云层中央突兀暴起,晕起一道道涟漪,扩散向四面八方。

    “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只见,那云海断裂之处,一道滔天洪流遽然刺出,宛如青龙出水,直冲九霄!

    它气势恢宏,矫若游龙,一路摧枯拉朽而来,似飞龙在天,凌驾于广场上方。

    “这……”在场所有人仰视虚空,目光颤抖着,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这股龙卷气浪到底从何而来,恐怖得简直令人发指!

    “剑六,蛟龙!”

    任真暴喝一声,双手高擎起开山剑,凌空斩落。

    下一刻,虚空震颤,龙卷俯冲直下,挟着无尽威势,轰然砸落在广场上!

    人影、石板、土砾,殿前广场上的所有事物,仿佛变成没有分量的碎纸片,洋洋洒洒地溅飞而出。

    它的声势如此浩大,湮没了其他声音,以至于那些痛苦嘶吼的青年,就像是在演一场哑剧,这副画面无比诡异。

    他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各处,面部扭曲,痛苦挣扎之余,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初境修为的人,就算再强,怎么可能强到这种地步!

    方世玉同样被殃及,狠狠摔在一块巨岩上。此刻他脸色惨白,望着烟尘滚滚的广场,惊怒攻心,竟气晕过去。

    “我这就将他们都打趴下,”言犹在耳,变成现实。

    这一剑,不仅让掌门输掉赌局,更令朝天峰颜面尽失。

    任真这种赢法,惊天动地,实在太强势了!

    漫天烟尘里,他跪倒在地,用剑苦苦支撑着身体,这才勉强没有倒下。

    他身躯剧颤,震裂的右手虎口处血流如注。与此同时,他体内真气疯狂流窜,俨然成了一条更为可怕的蛟龙,肆意碾压着周身经脉。

    一剑荡平百余人,对只有初境修为的他来说,原本是不可能做到的奇迹。

    但他还是做到了。

    剑六名曰蛟龙,乃顾剑棠昔年飞渡嘉陵江时所悟。蛟龙出水,势如破竹,它是九剑里最刚猛霸道的一剑。

    任真虽功力尚浅,好在他悟性极佳,已完全参透此剑神意。

    更关键的是,这一剑顺势而为,循着他沿路捕捉到的山水之势,巧妙征借了东方青龙砂旁的穴场灵气。

    青龙泄水,引以为剑,这才勉强发挥出剑六的七成威力。

    若换做其他地方,他绝对无法复制这强横一剑。

    纵使如此,他还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乱石堆里,莫雨晴疾速跑来,搀住摇摇欲坠的任真,眼泪唰地一下划过脸颊。

    “你怎么样了?别吓唬我啊!”

    任真面黄如蜡,疲惫地闭上双眼,嗓音微弱,“还好,还没死……”

    莫雨晴心慌意乱,把他的胳膊搭在肩上,拄着开山剑,吃力地朝山下走去。

    “必须迅速离开云遥宗,朝天峰的人很快就会追上来!”

    任真咳嗽半天,艰难地掏出锦囊,服下几颗地元丹,深吸了一口气。

    “不用担心。老东西们对我志在必得,只要我不离开云遥宗,他们就不会把我逼上绝路。慢慢折磨敌人,毁其心志,这才是他们一贯的作风。”

    他抬起袖子,帮莫雨晴抹掉脸上的泪水。

    “哭什么哭,老子还没死呢!傅清河刚才没出手阻挡,就是想探探我的底细。如今见识了剑六的威力,他就更舍不得杀我咯……”

    傅清河,是掌教真人的名讳。任真揣摩着那只老狐狸的心思,咧嘴一笑,本就皴裂的双唇顿时流血,看着让人心悸。

    天已经黑了。

    支撑着任真的身躯,莫雨晴走得很辛苦。她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踏着石阶,生怕一不小心滚下山去。

    “咱们该去哪里?以你现在的状况,就别再惦记人家的地脉了!”

    任真闻言,生硬地挤出一副笑脸,却比哭还难看。

    “开什么玩笑!老子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更不能半途而废。你以为我刚才为何非要斩出那一剑?嘿嘿,我就是要牵引气机,让那处地脉彻底暴露出来!”

    “什么意思?”莫雨晴一愣,不自觉地停下脚步,“你不是说,地脉就在朝天峰顶吗?”

    任真还在迈步,这下猝不及防,差点扑了个狗吃屎。

    他站稳身形,狠狠瞪她一眼,“谁说在这山上?我明明说的是,大致在这个方位!刚才站在峰顶,以剑引气的那一刻,我总算察觉出一些破绽。”

    他略一停顿,抬手抹掉嘴角的鲜血,笑容阴森诡谲,“难怪我一路上都掐算不准,那个地方……有点意思!”

    殷红血迹落在白绒裘上,格外刺眼。莫雨晴心疼地看着他,柔声道:“你早点痊愈,比什么都重要。”

    他没有看她,望向一片漆黑的山下,淡淡地道:“要想尽快恢复,得依靠薛清舞才行。”

    她冰雪聪明,立即猜出其中关节,“不错,那枚天元丹是眼前唯一的捷径。”

    “所以,待会千万不能让她看出端倪。否则以她的心性,绝对会趁火打劫,狮子大开口。”

    莫雨晴眼里充满担忧,低声劝说道:“保命要紧,实在不行,你也可以多退让一些……”

    任真默不作声,低头看着脚下的路。

    月色凄清,洒落大地。

    荒山野岭间,两道身影缓慢攒动着,并不孤单。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道旁渐渐出现一道火光。

    再往前走,任真看到了一堆篝火,以及篝火前端坐的窈窕少女。

    见二人回来,薛清舞没有起身,信手拨弄着熊熊燃烧的树枝,阴沉面容在火光映照下有些可怖。

    “怎么样,我没猜错吧?你还是得乖乖回来找我。”

    她的话音里不仅充斥着讽意,甚至带有一丝毫不掩饰的嚣张。

    任真搬了块石头,在一旁坐下,低着头沉默不语。

    薛清舞看在眼里,以为他的锐气已被七峰磨尽,冷冷道:“事到如今,只有一条路可走。由我出面,去跟清河真人交涉。以他的奸猾,不会猜不透我的身份。”

    她所说的身份,当然是指自己代表大唐皇朝的意志。

    任真伸手簇拥着火堆,享受着扑面而来的暖意,问道:“这次你想要几剑?”

    说罢,他眨了眨眼,注视着薛清舞。

    薛清舞有些诧异,挖苦道:“你居然会主动谈条件,这倒是稀奇,看来你真的走投无路了。”

    任真微微一笑。

    薛清舞沉吟片刻,眸光锋锐如剑,“白天时,我想用天元丹换你四剑,被你彻底无视。为了报答这份羞辱,这次就再加上一剑,五剑!”

    说着,她伸出右手,极为无礼地在他面前晃了晃。

    任真叹了口气,懊恼地道:“只是想要个容身之所,就得付出五剑的代价,是不是太狠了?少点行不行?”

    “狠?”薛清舞嗤然一笑,神态倨傲,“剑圣大人,你当这是在买菜吗?再讨价还价,就别怪我狮子大开口!”

    任真露出一副畏惧的表情,缩了缩脖子,站起身来。

    “晴儿,咱们走。”

    薛清舞顿时僵滞。

    刚才还在讨价还价,下一刻任真就决绝起身,毫不犹豫,这态度变化也太快了!

    “你要去哪儿?”

    眼看他真的要迈步离开,她赶紧开口,神色焦急。

    他没有转身,负手望着夜色下的群峰,不知是何表情。

    “去景山。”

    薛清舞再次僵滞。她当然清楚景山是什么地方。

    过了片刻,她缓过神来,漠然一笑,眸子里泛起浓浓的蔑意。

    “顾剑棠,我现在才明白,原来你的脑子出了问题!”

第二十一章 山不在高(上)

    这是她第一次对顾剑棠直呼其名,更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放肆。

    她实在无法理解。除非脑子有病,不然谁会想去那种地方!

    “景山灵气断绝,是修行死地,”薛清舞脸色铁青,寒声道:“废人居废山,你真打算自暴自弃,荒废修行?”

    任真背对着她,闷不吭声。

    他没去过景山,但事先在翻阅坊里密档时,对那里的情况有所了解。

    严格来说,景山不是山,充其量只算小土丘。它毗邻朝天峰,跟巍峨群峰相比,显得微不足道。

    如薛清舞所说,景山是座废山。不知为何,它拥有某种诡异的魔力,将所有天地灵气排斥在外,自暴自弃一般,主动与七峰气机隔绝。

    虽然它坐落在云遥宗内,大家都把它当成堆放杂物的废弃仓库,不屑一顾。

    若非在朝天峰顶搅弄风云时窥出端倪,任真再如何神机妙算,也绝对猜不出,承载着云遥宗命运的七峰地脉,竟然就在这座古怪山丘之下!

    不过即便如此,他选择去景山,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一旦在景山上住下,不仅无法汲取灵气修行,还会背上废物骂名,沦为七峰最大的笑话。

    场间静寂无言。

    柴堆上,火苗欢快跳动着,偶尔发出噼啪的响声。

    薛清舞深吸一口气,想要平复情绪,心头的狂躁却愈发强烈,瞳孔更幽暗几分。

    “宁愿自我放逐,都不肯交出九剑,为何我始终得不到你的信任?”

    任真轻咳一声,用尽量平淡的语气说道:“并非不肯给你,而是你要明白,一切都是我说了算。我要的是顺从,而非指手画脚。”

    “你说了算?”薛清舞怒极反笑,面如寒霜,“你自甘堕落,难道我就应该自毁前程,顺从你去荒废修行?”

    任真闻言,头也不回,淡淡地道:“既然如此,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他迈步前行,走向深沉黑夜。

    “你……”薛清舞目光一僵,气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没走出几步,他突然停下,转身望向她,漫不经心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冷酷?”

    薛清舞怔住,没料到他会回头,更没料到会说出这句话。

    任真拢了拢貂裘,有些心不在焉,“毕竟追随我多年,就让你这样离开,未免太无情。这样吧,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薛清舞豁然抬头,眼眸骤亮,紧张而激动,“什么机会?”

    任真凝视着跃动的火光,说道:“你手上有颗天元丹,我以后说不定会有用。把它留下,条件你来提。”

    说着,他身体微微前倾,深深看她一眼,“想好再开口。我要是拒绝了,就不会再给你交涉的机会。”

    “这……”薛清舞倒退一步,神色迟疑,心里陷入纠结。

    贪婪是人的本性,但如果逾越任真的限度,只会一无所获,浪费这唯一的机会。

    任真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道:“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尽快决定。”

    说着,他侧身看向莫雨晴,偷偷挤了挤眼。

    莫雨晴强忍笑意,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明明是他们急于求丹,却被任真巧妙扭转成强势局面,这手段太绝了!

    慌乱之下,薛清舞来不及多思考,疾速说道:“一剑!”

    她哪敢再奢求更多,离开之前能得一剑真传,没有空手而归,已经是莫大的欢喜了。

    任真点头成交,心里暗道,“如果我一开始就提丹药,没把她先打压成劣势,付出的代价绝对更多。”

    薛清舞不舍地把丹药交了出来。

    任真揣进袖里,说道:“孤独九剑,以凌厉杀伐为主。适宜女人修炼的有两剑,我要传你的便是其中之一,剑三,海棠!”

    薛清舞迈步走上前,身躯微微颤栗,难以克制心头的狂喜。

    一旁的莫雨晴静静看着,眼神飘忽,此刻无人留意到,隐藏在她眼眸深处的那抹妒意。

    任真右手抬起,伸出食指,缓缓刺向薛清舞面部。

    薛清舞下意识地想要躲避,此时,任真厉声训斥,“蠢货,还不受剑!”

    暴喝之下,她神魂震荡,呆若木鸡。

    这一指袭来,看似迟缓僵硬,实则蕴藏剑三的神韵精髓,玄妙无穷。

    此刻,她只觉眼花缭乱,精神恍惚,忽然生出一种美妙的幻觉。

    点点胭脂红,斑驳虚空中。

    渐渐迷人眼,卷剑入春风。

    遽然间,海棠破碎,似雨点散落,而这一指,直接刺在她的眉心上。

    轰!她脑袋嗡鸣,那些繁复而精绝的剑意如潮水般,猛然灌进识海,彻底冲昏了头脑。

    她身躯一软,瘫倒在地上。

    任真收回手指,长舒一口浊气,额头渗出不少汗珠。

    莫雨晴惊愕,想要扶起薛清舞,却被他拦住。

    “别管她,我把一剑神意强行印在她识海里,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就让她在这里睡几天吧!”

    说罢,他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火把,走进漆黑夜色里。

    莫雨晴本来已经把她上半身拉起,见他如此说,就听话地又放回地上,朝前方那点火光跑去。

    “咱们真的要去景山?”

    通过旁听两人谈话,她明白了景山的特殊之处,心里抱有跟薛清舞同样的困惑。

    “嗯,我现在可以确定,景山之下,就是云遥宗的地穴气眼。”

    她既震惊又疑惑,“你是不是搞错了?气眼怎么可能在一个灵气隔绝的地方?”

    任真微微一笑,眼神在阴暗里莫名幽深,“这正是云遥宗先祖的高明之处。不得不佩服他们,用这种方式掩人耳目,几乎不会被别人窥破玄机。”

    她听得云山雾罩,越来越糊涂。

    任真伸手比划着,说道:“打比方,一个装满沙子的口袋,如果它破了个大洞,另外还有些针眼一样小的漏洞,那么,沙子会从何处流出来?”

    莫雨晴答道:“这还用问?当然是从大洞里!”

    任真点头,继续说道:“如果把大洞缝住,原先从这里泄露的沙子就被堵回去,分成很多支流,从那些针眼里缓缓流出来……”

    莫雨晴还是不太明白。

    任真有些无奈,只好直说出来。

    “七峰气运,皆发源于景山下的地穴,就像那个大口袋。云遥宗的高人动用手段,将气眼堵塞封印,充沛灵气无法从景山喷出,只得沿着岩层缝隙,转而从七峰间泄露出来!”

    莫雨晴这下恍然大悟,终于理解刚才那个比方的深意。她又思忖片刻,很快想通其中关键,雀跃起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咱们只要去景山,把那封印气眼的禁制毁掉,地下的灵气自然就会井喷。到时候,七峰失去灵气根源,云遥宗的地脉也就此断绝!”

    任真微微一笑,“不错,在兵家的三十六计里,这招叫釜底……”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嘴角笑意骤散。

    莫雨晴正满心欢喜,看到他的异状,不解地道:“你怎么了?”

    任真眼眸眯起,脸上肌肉微微抽动着,表情极其复杂,“我总算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他没有回答,从袖里取出天元丹服下,然后说道:“跟紧我!”

    说完,他便匆匆冲向前方,一头扎进黑夜里。

    莫雨晴愣住,摸不着头脑,不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眼见远方那点火光行将消失,她反应过来,飞速追上去。

    一前一后,从出岫峰下,跑到景山下,两人足足跑了十几里路。

    莫雨晴越发狐疑,他究竟联想到什么,竟不顾身上重伤,一路狂奔至此。

    她正想停脚歇息,这时,前方的身影闪烁不停,径直往山顶跑去。

    他要连夜登山!

    莫雨晴来不及喘息,愤愤地一跺脚,再次追逐上去。

    好在景山果真如预想一样,只是座矮小的土丘,不到半个时辰,他们跑上了山顶。

    任真驻足,站在一块巨石上,迎风眺望。

    莫雨晴累得大汗淋漓,跑到他身后,面红耳赤地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皎皎月光下,他一身白衣飘舞,彷如仙人,幽冷而圣洁。

    听到这质问,他转过身来,眉眼干净,神采飞扬。

    她不禁呆住了,痴痴地道:“你……”

    他笑着点头,证实了她的猜测,然后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这只手,原来是个大漏洞啊。”

    ……

    第二夜,任真踏景山,入观海。

第二十二章 山不在高(下)

    朝天峰上发生的事情,第二天在宗门内传得沸沸扬扬。

    那些早就入宗的青年弟子们,本来对新生试剑这种小事漠不关心。但谁能想到,备受仰慕的剑圣师叔居然会卷进来,并且还爆发了以一敌百的大战。

    昨日那一剑冲天而起,直杀向朝天峰顶,浩荡声势震惊百里。如今他们才知晓真相,原来那便是大名鼎鼎的孤独九剑。

    以初境撼百人,大家赞叹剑圣神威之余,议论的焦点都落在了赌局上。

    掌门真人有言在先,任真若胜,就由他择地而居。任真若败,就必须交出剑诀,否则后果自负。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下大家都看出掌门显露无遗的野心。

    原来他并非真诚接纳剑圣归来,而是想逼后者交出独创绝学,据为己有。

    话题聊到这里,大家都识趣地闭上嘴,心照不宣。他们当然不敢背后说掌门的坏话,但对这险恶的宗门,又加深了几分认识。

    现在所有人最关心的是,既然任真赢了,他会进入哪一脉?

    就在他们心怀憧憬,幻想着自己跟剑圣同门修行的情景时,那道更惊人的消息传了出来。

    他选择了荒废的景山。

    ……

    ……

    晴空湛蓝,明媚阳光洒落在朝天峰上,温暖和煦。

    偌大的朝天殿内,却依旧幽暗,那股寒意挥之不去,让人心生畏惧。

    冰冷石板上放着一副担架,青年方世玉躺在上面,脸色惨白。

    虽然换了身新衣裳,但透过他的惊恐眼神,以及空荡荡的左臂袖管,还是能依稀看出昨日一战留下的阴影。

    这道阴影不仅在他的瞳孔里,也充斥在这座森寒的大殿里。

    “以百敌一,居然都没能逼他就范,谁能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开口的是朝天一脉的心腹长老。他转身望向大堂上背身而立的那人,老脸上表情复杂。

    “刚才走过广场,满目疮痍,不忍直视。咱们的脸面,就这么被顾剑棠一剑毁掉,我心里不甘呐!”

    老人嘴角抽搐着,痛心疾首。

    地上的方世玉凄冷一笑,捏住空荡左袖,眼神怨毒,“若非你们冷眼旁观,不肯出手相救,哪会酿成现在惹人耻笑的局面!”

    老人闻言,眼眸骤眯,锋芒震慑人心,“就凭你这条贱命,也配让我们出手?”

    说着,他抬起手臂,就要对方世玉降下惩罚。

    这时,一道干咳声响起。

    站在下方的年轻人方容走上前,面无表情地道:“我弟弟之罪,自有掌门师尊定夺。怎么,何长老现在又想出手了?”

    老人目光一滞,凝视着这位掌门首徒,面容阴恻,“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留着也是碍眼,还要他何用!”

    话虽这样说,他还是把手收了回去。

    方容不仅是清河真人的首徒,更是云遥宗最耀眼的年轻人物,天赋冠绝七峰。再加上方家的超然势力,他在掌门心目中的地位很重。

    在何长老的冷漠注视下,方容朝清河真人躬身行礼,恭声说道:“家弟有罪,我不敢替他求情。请师尊允我替他赎罪,把本脉丢掉的颜面一并讨回来!”

    说罢,他转身朝殿外走去。

    方世玉落得如此下场,全拜任真所赐。他要凭自己的实力,将任真踩在脚下,硬逼他交出孤独九剑!

    “蠢货!”

    没等他走出多远,清河真人终于忍耐不住,厉声骂了出口。

    方容神情一僵,全然没想到会是这样。掌门师尊一向欣赏他,从不训斥责罚,为何这次会雷霆震怒,破口大骂!

    何长老也一愣,想不明白,由方容去找任真算账,最合适不过,这样做有错吗?

    方容悻悻地走回来,低下头颅,颤声说道:“弟子莽撞,请师尊责罚。”

    他态度谦卑,心里却冷戾无比,“顾剑棠,这笔账也记在你头上,日后定会加倍奉还!”

    清河真人转身盯着他,脸色铁青,“现在所有人都等着看热闹,你再跑去动武,是不是还嫌不够丢脸?”

    方容闻言,把头垂得更低,心里冷哼一声,“现在又嫌丢脸,你早干什么去了!”

    清河真人仿佛看透他的心思,漠然说道:“顾剑棠性情孤傲刚烈,绝对不会屈服于武力。若非如此,我早就对他动手了。你去耀武扬威,只会适得其反,毁掉所有回旋的余地。”

    不愧是叱咤风云的一方领袖,他城府深沉,把顾剑棠揣摩得极为透彻。

    如果任真此时在这里,必定会深深认同这个观点。作为绣衣坊主,当初他之所以没有贸然擒拿顾剑棠,严刑逼供,正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现在,他遇上了同样狡猾的对手。

    清河真人伸手,从袖子里掏出某块物品,抛给一旁的何长老。

    何长老放在手心,神情微凛,“合欢铃?”

    清河真人坐回座位,淡漠地道:“男女合欢,和合则欢。京城那人不想让咱们出手,特地送来这铃铛……”

    何长老如临大敌,深吸一口气,“如此一来,就更不能对顾剑棠动武了!”

    听到京城二字,方容隐隐猜出此物来历,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她想保他,这是个大麻烦,”清河真人眯起眼,望着殿外的明亮世界,笑容森然可怖。

    “不让玩阴谋,那就用阳谋!”

    ……

    ……

    静云微动,清风徐来。

    景山上,一处破旧茅屋前,莫雨晴坐在门口,百无聊赖地晒着太阳。

    望着耸立在四周的重重峰峦,她心事重重。

    任真手拎着野兔,从山下走回来。

    他一大早就出门,把整座土丘完完整整地转了一遍。

    她知道他干什么去了,起身迎上前,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收获?”

    任真点头,满面春风,“今天运气不错,碰到一只野兔撞死在树桩上,咱们可以美餐一顿咯!”

    她脸色一变,狠狠瞪一眼,“就知道吃!我是问你,有没有找到封印气眼的禁制?”

    相处一些时日后,两人渐渐熟悉,她发现坊主大人的性格,不仅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往往还透着让人笑不拢嘴的猥琐气质,一看就是跟谁都自来熟的街头小混混。

    任真摩挲着野兔的光滑皮毛,促狭道:“像我这么强大的人,怎会看不出这里的名堂?你要是想知道,就赶紧去给我剥兔皮!”

    她一拳捶在他胸口,痛得他直趔趄,“立即交代,不然我剥了你这身皮!”

    任真收敛笑容,走进茅屋里坐下,才说道:“景山上设有一座隐秘法阵,名为九曜天辰阵,只要把它破除,气机暴泄,云遥宗地脉自毁!”

    见他识破法阵玄机,她稍微松了口气,“你有多大把握毁掉它?”

    他皱了皱眉,苦涩一笑,“临行前,我准备过一些手段,要想毁掉它并不难。问题是我没料到,这里灵气断绝,神仙来了都愁,原先的准备肯定用不上了!”

    “并且,还有个更棘手的问题,”他叹了口气,愁眉苦脸,“这座法阵,跟守护宗门的地戮剑阵有关联,似乎是它的一处枢纽。牵一发动全身,到时候恐怕会弄出大动静来!”

    “那怎么办?咱们饱受屈辱,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地脉,现在又舍弃,你甘心吗?”

    任真凝视着微微肿胀的左手,说道:“我在路上想过了,办法还剩最后一个,只是,需要等到左手痊愈才行。”

    “什么办法?”莫雨晴狐疑问道。

    任真抬头,认真盯着她半天,幽幽地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其实,我这只手上长着一只眼。”

第二十三章 天机我就是故意要泄露

    莫雨晴一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说什么?”

    任真知道这个事实让人难以置信,一板一眼地重复道:“你没听错,我说我左手上长着一只眼。”

    她脸色骤变,抓起他那只肿胀得跟熊掌一样的左手,翻来覆去检查几遍,没能发现任何异常,便侧过身不再理他。

    任真被捏得手疼,咧了咧嘴,解释道:“这只眼能随我心意显现,平时消失于无形,毫不碍事。它这次消耗太大,未来几天怕是没法睁开了。”

    她没有转过来,显然还是不信。

    任真有些无奈,说道:“你爱信不信,反正事实就是这样。我之所以手眼通天,就是因为手上有这只眼。”

    他一停顿,认真补充道:“而且,还是天眼。”

    莫雨晴侧过头,白了他一眼,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问道:“如果你所说是真的,那么,你在归云阁里翻书如飞,其实是在用第三只眼看书?”

    任真点头。用眼睛看书,这个真理还是无法颠破的。

    “不仅如此,我给你易容,用的就是天眼神光。我能禁锢夏侯霸的飞剑,也是它的功劳。”

    莫雨晴琢磨片刻,还是觉得这真相太匪夷所思,皱眉说道:“这怎么可能?就算你真有三只眼,难道不应该长在脸上?”

    任真笑而不语。如果它真的长在脸上,他恐怕早就死在金陵了。

    而顾剑棠死得最糊涂,到最后他也没明白,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其实就近在眼前。

    莫雨晴半信半疑,继续问道:“即便你有天眼,又能怎样?此地灵气断绝,难不成你看上一眼,那座大阵就会自动烟消云散?”

    任真看着她狐疑的神情,自信地道:“既然叫天眼,当然是天命所归。在我这大气运之人面前,区区一座九曜天辰阵,算得了什么?”

    “嘁……”莫雨晴一脸鄙夷,蔑视着那只红肿的左手,“那你倒是说说,到底如何以天命夺地脉?”

    任真嘴角微挑,笑容神秘,抬手朝屋顶一指,“天机哪能随便泄露?等它消肿以后,你自然就能见识到,真正的通天手段!”

    这时,莫雨晴脸色一黯,“奇怪,你明明已经服下那颗天元丹,为何左手却不见好转?”

    任真沉默一会儿,说道:“其实,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前几年我吃过很多丹药,都没能筑基成功,在昨夜以前,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还以为自己身体有病。”

    莫雨晴抬头看着他,不解他为何突然提到这个。

    “直到昨夜给你打那个比方时,我才恍然明悟,原来我的身体也像个大口袋,左手心的天眼,就是最大的漏洞。吃进腹里的丹药都被它吸收掉,所以才始终无法筑基强身。”

    她眨了眨眼,似有所悟。

    “想通这一点,我便意识到,只要以神念控制体内灵力流动,不让它流到左手上,灵气自然就转而扩散到经脉各处,为我提升实力。”

    解释完这些,他微微一顿,道出真相,“所以那颗天元丹,并未被我用来疗伤,而是当成了叩开观海境的敲门砖。”

    莫雨晴释然,苦笑道:“这样值得吗?你的左手重要,还是修为重要?”

    任真不假思索,目光透着坚毅,“当然是修为更重要。即便不用天眼,我也可以用九剑战斗。若是早些踏入第二境,以昨天那一剑,绝对可以削掉朝天峰三寸!”

    莫雨晴哑口无言。都到了这份儿上,他心里想着的居然不是伤势,而是如何挫败对手。

    “事已至此,咱们只能枯等了,”她扫视着空荡荡的屋里,叹了口气,恹恹地道:“这里没有灵气,最近就无法修行,薛清舞的选择是对的……”

    任真哼了一声,有些不悦,“谁说无法修行?难道除了吸纳真元,学习剑诀就不算修行?”

    莫雨晴低着头,没有听出话中玄机。

    他沉着脸,说道:“她充其量只是名剑侍,你却是我的亲传弟子,两者有得比吗?既然我传她一剑,自然也该传你一剑,并且是更厉害的一剑!”

    “真的?”这下她笑开了花,顿时从凳子上蹦起来,俩羊角辫儿弹得老高。

    昨夜任真授剑时,她就在一旁看着,心里满是羡慕。但她毕竟只是一名普通密探,身份卑微,比不上薛家大小姐,哪有资格开口跟坊主提要求。

    任真主动开口,既满足了她的心愿,在她看来,也是对她身份的肯定,至少能说明,她跟薛清舞是平起平坐的。

    少女的心思,说单纯也单纯,复杂时比海底针都细。

    任真哪在乎这些小心思,在屋里转了一圈,不知从哪处角落里翻出纸笔,想了想,提笔书写起来。

    “顾剑棠悟的这九剑,听起来名头很大,实际上有些华而不实。”

    他一边奋笔疾书,一边说道:“就比如那剑三,看似玄奥精妙,实则太过花哨,没多大意思。堂堂大男人,观悟什么不好,非要悟一株海棠!”

    莫雨晴趴在桌上,托着腮帮,不屑地撅了噘嘴,“人家可是堂堂剑圣,剑道第一强者。敢说他创出的剑诀花哨,你以为你是谁啊!”

    任真呵呵一笑,“我是谁?我是把剑圣耍得团团转的江湖第一传奇!我随便改改,就能让他这九剑脱胎换骨,臻至化境!”

    话刚说完,他手里的笔也停了下来,把墨迹未干的草纸推给莫雨晴,神情得意。

    “我有心坑害薛清舞,所以传她剑三,引她走上务虚的歧途。你是我座下第二弟子,我当然要悉心栽培你,这一剑经我改良,威力远胜往昔!”

    莫雨晴捧在手心,两眼放光,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迹,“算你有点良心。这是哪一剑?”

    “剑八,天女散花!”任真嘴上念叨着,脑子里却在意淫别的情景,“剑三剑八,一对三八。这俩姑娘以后捉对厮杀,场面一定很精彩……”

    “天女散花?”莫雨晴皱了皱眉,盯着那些龙飞凤舞的字迹,有些不高兴,“不好听,顾剑棠起名字怎么如此随意!”

    任真咂了咂嘴,灵光一现,“一树梨花压海棠,不如就叫梨花吧!”

    莫雨晴闻言,满意一笑,双眼眯成一线。

    她当然不知道这句诗的出处,令她开心的也不是梨花,而是“压海棠”这三个字。她的剑怎么能比薛清舞差,当然会压过一头!

    她把草纸轻轻折起,揣进怀里,不放心地又拍了拍。

    “你刚才说,我是你的第二弟子,那大师兄是谁?”她好奇地问道。

    任真负着手,摆出一副为人师表的姿态,语重心长地道:“你大师兄不是别人,姓任名真,金陵人氏……”

    莫雨晴顿时愣住了,“你?你不是我师尊顾剑棠么?怎么又成了我师兄?”

    任真眼眸微眯,莫测高深。

    “日后自有分晓。”

第二十四章 半途而睡

    月黑风高。

    群峰里一片冷寂。

    由于地戮剑阵的缘故,山外鸟虫难以飞越上空,冬日的山林愈发死气沉沉。唯有凛冽寒风吹过枯枝,不时响起低沉的呜咽声。

    如此漫漫寒夜,没人愿意外出走动,最惬意的事莫过于簇炉烤火,抵足夜谈。

    但此刻,朝天峰的某处密林里,一道黑影闪烁在崎岖小道上,鬼鬼祟祟地走向山下。

    漆黑夜色能掩盖诸多行迹,从古至今,这种时分最适合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才有了那句经典名言——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这道黑影蹑手蹑脚,折腾半天,总算离开朝天峰,又故意迂回一段路,最终转向西南,朝距离并非很远的景山走去。

    若有人察觉这一幕,必定会非常惊诧。刚才还在大堂里喝得酩酊大醉的崔鸣九,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溜下山?

    这位来自清河崔家的二公子,昨日在试剑大典上夺得头名,锋芒正盛。此刻他应该还在宴席上被人奉承吹捧才对。

    “嘁!区区试剑头名,有啥好骄傲的?”

    崔公子满脸通红,晃晃悠悠走在小路上。这里伸手不见五指,他感到瘆得慌,嘴里嗫嚅不停,“要论打点贿赂,全天下谁能比我有钱?”

    打了个酒嗝,他回想起酒桌上那些笑容可掬的面孔,鄙夷地一哼,“一群酒囊饭袋,见了银子比娘都亲。要不是看在我那专门坑儿子的亲爹面儿上,谁稀罕来这种鬼地方!”

    他挠了挠头,望着面前这座漆黑的山丘,憨厚一笑,“不过一想起那个任务,还真有点小紧张哪!”

    然后,他猛然一拍迷糊的脑袋,振作起来,迈步走上景山。

    清河崔氏,百代豪族。商绝崔茂,富甲天下。崔家深谙经商之道,生意通达南北,富可敌国。

    作为崔家少主,崔鸣九享受天大的荣华富贵,按理说,没必要来蹚云遥宗的浑水。可是他不仅来了,而且还贼头贼脑地跑出来,显然有不可告人的意图。

    这座荒山鲜有人至,连石阶都没铺,崔鸣九踉踉跄跄,一路上摔倒好几次。花了大半个时辰,他才勉强爬到半山腰。

    酒意、困意、冷意、倦意,诸多消极情绪同时涌上心头。

    “**,三更半夜不睡觉,还要跑来受这罪!”他操着浓重的清河口音,骂骂咧咧,一脚踢飞面前的石子。

    “反正煮熟的鸭子飞不了,老子先睡一觉再说!”

    这个念头一起,他便立即行动,双脚在地上一点,整个人腾空而起,弹射到路旁那棵苍翠古树上。

    树林幽静,正适合休憩。他身子一倒,躺在宽大粗壮的枝干上,酣然睡去,暂时把那神秘正事抛在脑后。

    半途而睡,此刻的崔鸣九不会想到,这将成为他一生中最懊悔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静寂中渐渐传出窸窣声响。

    原来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道身影同样晃晃悠悠,迟缓地从山下走来。

    跟崔鸣九不同,这人之所以身形不稳,步伐紊乱,并非是醉酒的缘故,而是因为他受了很重的伤。

    前天在山门外,他为了打败剑圣,吞服丹药强行破境,不仅没能获胜,反而造成自身重创,全身经脉被药力摧毁,修为如泡影破灭。

    这人正是夏侯霸。

    他现在成了不折不扣的废人,不仅无法参加云遥宗的招录比试,而且无家可归,不敢再回京城。

    夏侯家的开山剑就是从他手上被夺走的,他如果回夏侯家,无疑是死路一条。

    从天才到废物,从豪族少主到丧家之犬,一夜之间,他从云端跌落到尘泥,下场凄惨。

    更凄惨的是,他的那些随从翻脸如翻书,立即把他狠狠殴打羞辱一番,令他的伤势雪上加霜。

    白天,他只能躲在深山里,甚至都不敢露面。

    在这人生最漫长的两天里,他思来想去,如果说还有一线生机,那么最后这点希望,就落在任真上。

    他只能来求任真。

    开山剑是任真抢走的,如果他愿意归还,那么自己送回夏侯家,就不用再承担死罪。

    如果他不愿意归还,那就求他收留自己,哪怕留下来当个卑贱仆役,也比自己流浪在外更安全。

    他甚至想到,这次剑圣南下,动用秘法导致修为尽失,情形跟自己相似,但人家回来后还能重新修行,应该是掌握了某种秘法。

    或许,万一,可能,他会帮自己重踏武道呢……

    无论是哪种结果,都不可能比现在更糟了。夏侯霸明白,跟性命相比,所谓的颜面一文不值。

    所以他来了。

    走到这里,只是短短一段路,他便气喘吁吁,脸色苍白。

    面朝那棵古树,他一边撒尿,心里紧张不已,开始打退堂鼓,“三更半夜,他肯定已经睡下了,我贸然造访,会不会太无礼?要不天亮再来?”

    可能太过紧张,以致于他没听到头顶树丛里的鼾声。

    人冷尿多,他尿了半天,如释重负,还是认为已经逼上绝路,不能再患得患失了。

    于是他一咬牙,拖着剧痛的身躯,艰难朝山顶走去。

    终于来到这座茅屋外,他没有敲门,站在那里踌躇半天,不知该如何开口。

    突然,门扉自开。

    任真走出来,揉着睡眼,不耐烦地道:“谁啊?”

    下一刻,他一抬头,表情骤僵,像半夜见了鬼一样,“怎么是你!”

    他警惕性很高,感知到门外有人来,却没想到居然是冤家夏侯霸。

    夏侯霸莫名尴尬,生怕他转头就走,情急之下,扑通跪倒在地,硕大身躯像小山一样,臣服在他面前。

    这时,莫雨晴也披着外衣走出来,揉着睡眼,如出一辙,“谁啊?”

    任真没有说话,努了努嘴。

    莫雨晴一愣,回过神来,睡意顿时消散,冷冷地道:“大半夜的,你自己送上门来讨打?”

    她很记仇,当然清晰记得,夏侯霸是如何口出狂言,当众羞辱任真。

    夏侯霸默然不语,身躯轰然垂下,脑袋磕在地上,发出一道沉闷有力的声响。

    莫雨晴又是一愣,“你到底想干什么?”

    “求你们收留我吧!”

第二十五章 有缘千里来相会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惊讶。

    沦落到去登门哀求仇敌,夏侯霸现在是有多凄惨?

    俩人陷入沉默,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是来寻衅,那很好办,动手赶走就是。但他这样跪在门前咚咚磕头,大半夜的,实在太别扭。

    他对莫雨晴挤了挤眼,示意她来打发走。谁料她佯装不知,转过身去,又把这棘手的难题丢给了他。

    见气氛冰冷,夏侯霸心里压力陡增,愈发害怕他们闭门睡觉,把自己晾在这里,更加卖力地磕头,额头上鲜血四溅。

    “只要你们收留,我愿意当牛做马,干什么都行!”他脸色凄凉,颤声说道:“从今以后,我这条命都是你们的!”

    他实在是走投无路。

    弄丢镇族宝剑,这是天大的罪责,一旦被夏侯家的心腹抓到,他这条小命都没了,更别谈什么当牛做马。

    任真吃软不吃硬,就怕别人装可怜。他看不下去了,咧了咧嘴,摆手说道:“别这样,你先起来。”

    夏侯霸松了口气,站起身时,额头上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他自己也感到屈辱,两行热泪滚滚流下,硬是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任真叹了口气,“唉,你这是何苦……有话进屋再说。”

    说完,他扯了扯莫雨晴的衣角,走进茅屋。

    跟她不同,他原先就对夏侯霸谈不上什么恨意,把这件事看得很淡。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把夏侯霸当回事。

    谁会在意被苍蝇咬一口?

    进了屋,莫雨晴递过一块棉布,让夏侯霸擦拭鲜血,柳叶般眼眸依旧透着愤恨。

    夏侯霸哪里敢接,深夜扰人清梦,他心里忐忑不安,赶紧长话短说,把这两天的辛酸遭遇讲了一遍。

    任真坐在桌前,端起粗瓷碗,抿了一口白开水,说道:“来投靠我,你甘心吗?我想不用我提醒你,你之所以落得现在的下场,我有一定的责任。”

    夏侯霸用力咬着嘴唇,沉吟片刻,抬起头来,神情黯然。

    “你我之间本来就没有恩怨,只是立场不同罢了。设身处地的想,如果换做是我被你羞辱,肯定会睚眦必报,取你性命。从这点来说,我已经欠你一条命。更何况,强行破境是我咎由自取,不应该对你记恨在心……”

    任真默默听完,面无表情地道:“记不记恨,那是你的事情,没必要告诉我。你是死是活,也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这人喜欢清静,所以,景山不会收留你。”

    接下来他要窃取地脉,事关重大,绝不可能留旁人在侧。

    夏侯霸闻言,方寸大乱,摇曳烛火下,他浑身颤抖,“我不敢打扰你们,只求能躲在景山上就行!他们猜不到我来找你!”

    任真摇头,语气淡漠,“这个没得商量。赶紧离开,你要是敢赖在山上,别怪我不客气!”

    说罢,他抬手指向门外,下了逐客令。

    莫雨晴闻言,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面色不善。

    夏侯霸彻底慌了,再次跪倒,苦苦哀求,“不收留我也行,求你把开山剑还我。在您眼里,它就是块废铜烂铁。但它却能救我一命!”

    从一进门,他先求任真收留,其实存着一些小心思。如果真能得剑圣庇佑,以后就不必再怕夏侯家追杀。另外,他还不死心,惦记着重新修行的那一线希望。

    相比之下,就算他要回开山剑,归还夏侯家,也只是死罪可免。他不仅没能复仇雪耻,反而令夏侯家再次蒙羞,罪责难赎,还是会面临恐怖的惩罚。

    既然任真不肯收留,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做最后的挣扎。

    “为何要还你?”任真翻了翻沉重的眼皮,昏昏欲睡,“你拿什么来跟我谈条件?”

    夏侯霸哑口无言,“我……”

    任真站起身,不耐烦地摆手,说道:“连条件都没想好,就跑来求我,你当我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夏侯霸跪在地上,表情落寞。

    “我不想羞辱你,”任真脸色沉了下来,说道:“我数三声,你要是还不走,别怪我心狠手辣!”

    夏侯霸眼神里透着绝望。要是就此下山,下场也好不了多少。

    “一!”

    “二!”

    任真的手抬了起来,准备动手驱逐。

    “三……”

    话音未落,这时,一道戏谑的话音突然从门外飘来。

    “哟哟,大半夜的,这里可真热闹啊!”

    任真一愣,挥下的左手凝滞在半空。屋里三人同时转身,愕然望向门口。又有人来了!

    在惊讶目光注视下,一个醉醺醺的青年走进屋里,自顾坐到了板凳上。

    烛火昏暗,他那件绚丽衣衫在小屋里格外耀眼。

    崔鸣九醉眼迷离,打量着跪在地上发呆的夏侯霸,嬉皮笑脸地道:“别朝着我跪啊!我虽然有钱,可不会随便给人压岁钱!”

    说着,他有些酒渴,便端起桌上的白瓷碗,猛灌一口,跟在自己家里一样,哪有半点拘束。

    任真顿时火冒三丈,他妈的,三更半夜,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望着一身酒气的这位不速之客,他脸色阴寒,眉宇间升腾起一股杀意,“有何贵干?”

    夏侯霸感受得真切,情知不妙,悄然朝后退缩。

    崔鸣九浑然未知,扫视着一贫如洗的屋内,笑眯眯地道:“不敢当不敢当。学生久慕剑圣威名,今夜前来,是来诚心拜师的……”

    说到“拜师”二字,他忽然想起什么,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你也是来拜师的?”他恍然大悟一般,阴戾地盯着夏侯霸,醉意瞬间消散,“看什么看?瞧你这副德性,也配当剑圣首徒?!”

    圣人首徒,这是天大的荣耀。颜渊以儒圣首徒身份行走天下,被世人尊称为大先生,享尽无限尊崇。他误以为,夏侯霸是来同他抢这首徒名份的。

    夏侯霸一脸懵逼,这都是哪儿跟哪儿?

    崔鸣九凶神恶煞,傲慢地道:“别以为我刚才没听见!你要是再不滚,哼,别怪师尊他心狠手辣!”

    这时,旁边的莫雨晴忍无可忍,厉声骂道:“你们这俩蠢货,立即从我眼前消失!”

    崔鸣九一怔,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瞥了她一眼,嗤笑道:“哟?你这丑八怪,也是来抢首徒的?”

第二十六章 奇货可居

    听到丑八怪这称呼,莫雨晴的小脸儿瞬间黑了。

    她容貌娇美动人,一直以此为傲,无奈任真害怕惹麻烦,给她易容成这副尊容,一路上受尽嘲笑,前后落差之大,简直令她抓狂。

    被半夜吵醒,她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火,崔鸣九这句嘲讽,无异于火上浇油。

    “你到底管不管?”她气冲冲坐下,用力一拍桌子,瞪着任真,“给你半柱香功夫,不把他们轰走,你别指望我再给你做饭!”

    任真哭笑不得,明明是这俩蠢货招惹你,凭啥你不给我做饭?

    崔鸣九不禁一愣,挠了挠头,敢冲剑圣发火,这丑八怪似乎来路不小啊!

    夏侯霸则惶恐万分,噤若寒蝉。明明是这醉鬼激怒她,他若被一同轰出来,那真是千古奇冤。

    任真揉了揉眉心,坐到莫雨晴身旁,盯着崔鸣九问道:“你是什么人?”

    烦躁归烦躁,还是要先问明身份。不明就里得罪于人,他还没这么蠢。

    崔鸣九整好衣襟,朝任真恭敬一揖,总算有了几分正经样子,“晚辈崔鸣九,清河人氏,今夜特地赶来拜师!”

    任真微凛,“清河崔家?”

    崔鸣九颔首,认真起来时仪态雍容,颇有几分望族气度,“不错,家父崔茂,极为推崇您的处世风采,叮嘱我一定要来拜访您。”

    任真闻言,神色凝重,暗自庆幸,还好自己谨慎地多问一句,不然今夜可就得罪了富可敌国的财神爷!

    莫雨晴把他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有些诧异,能让坊主动容,这醉鬼的身份绝不简单。

    任真沉默一会儿,说道:“以前我声名煊赫时,你不来拜访。现在我一落千丈,隐居这荒山野岭,为何你又想当我的弟子了?”

    崔鸣九微微一笑,似乎料到会有这一问,神态从容。

    “世态炎凉,趋炎附势,岂是我崔家男儿所为?昔日您一骑绝尘,睥睨群雄,谁有资格追随于您?现在您蒙受屈辱,我来为您效犬马之劳,只要不被嫌弃,便是晚辈莫大的荣幸!”

    听着这文绉绉的恭维之辞,任真眨了眨眼,问道:“商家无利不起早,从不做亏本买卖。崔大先生派你来,是觉得有利可图吧?”

    说着,他拉过一条板凳,示意崔公子坐下来谈。

    坐地起价,就地还钱,他这个动作自有深意。崔鸣九心领神会,拱手答谢,坐下来时神采焕发,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醉态。

    “做买卖讲究的是诚意,咱们不妨开门见山。前辈如何才肯收我为徒?”

    任真这下刮目相看,不愧是百世豪族,栽培出来的后辈果然气度不凡。

    “你就这么急着让我开价?”他面色平静,淡淡地道:“我还是刚才那句话,你得先告诉我,拜我为师,你图的是哪分利?”

    见他不肯让出主动权,崔鸣九暗骂一声老狐狸,狡黠笑道:“您觉得呢?”

    任真呵呵一笑,“连小崔都如此奸猾,我越发想去会会老崔了!”

    崔鸣九沉默不语,等着下文。

    任真说道:“我手里值钱的东西只有两样,真武剑和孤独九剑。剑已经交给云遥宗,现在只有剑经,这买卖你还要做吗?”

    崔鸣九摇头。

    任真起身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再谈了,送客。”

    崔鸣九不为所动,身体微倾,“我们崔家看重的,不是这两件物品,而是你这个人。”

    任真略感意外,坐回板凳上,若有所思,“你们想利用我做事,还是想收服我?”

    “不不,”崔公子立即否定了他的猜测,眼里崭露锋芒,“崔家想在你身上赌一把,赌你能重回巅峰,并且能更上一层楼!”

    旁边的夏侯霸闻言,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八境之巅,还能更上一层,那已经远远超出圣人的范畴!

    任真哑然一笑,“连我自己都没有这么大的信心,你们崔家都敢赌?”

    “有何不敢?在你陷入泥潭时随手拉一把,就是雪中送炭,那点投入对我们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这叫奇……奇什么来着?”

    说到这里,他突然脑袋卡壳,怎么也记不起那个词儿。

    “奇货可居?”莫雨晴在一旁试探道。

    “对对!”崔鸣九一拍大腿,“这叫奇货可居!”

    任真忍俊不禁,原来这位崔公子,一直都在背别人事先教好的台词。

    崔鸣九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满脸苦闷,“更何况,崔家从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连亲儿子都敢赌,还有什么输不起的?”

    莫雨晴听得心脏砰砰直跳,忍不住问道:“赌儿子?什么意思?”

    崔鸣九叹了口气,“豪门是非多,说了你也不懂。”

    任真猜出些端倪,却不说破,问道:“如果我重回巅峰,需要帮你们做什么?”

    崔鸣九打了个响指,“这就简单了。一荣俱荣,希望以后你能做主,让整座兵家都完全站在崔家这边。具体来说,比如军粮啊,漕运啊,盐铁啊……”

    他没继续说下去,抛了个猥琐眼神,让任真自行脑补。

    任真彻底弄清他的来意,敛了敛外衣,“也就是说,你们崔家愿意提供支援,我以后出面维护崔家的利益,而你我的师徒名份就是桥梁,对吧?”

    崔鸣九闻言,猛然一拍巴掌,把三人吓了一跳,“言简意赅,我怎么就没想到!那群老混蛋,让我费劲试探,白白绕了个大弯儿!”

    任真提醒道:“咱们得事先说好,你无法得到我的真传。”

    崔鸣九满不在乎,潇洒一挥手,“天上飘过六个字儿,这都不是事儿!”

    任真点头,说道:“跪下磕头吧!”

    崔鸣九一怔,不明所以。

    这时,身旁的夏侯霸抢先反应过来,扑通跪倒在地,朝任真磕头。

    “你干嘛磕头?”任真目光微凝。

    夏侯霸豁然抬头,神情肃然。

    “你们的谈判让我明白一个道理,奇货可居,这就是最大的资本。让我拜在你门下吧!以我的天赋和努力,日后绝对会给你带来很多援助!”

    说完,他也不管任真的反应,只顾拼命磕头,血水四溅。

    崔鸣九后知后觉,直到此刻,才醒悟任真让他磕头的意思。他慌忙跪地,捣蒜一般磕着头,险些哭出来。

    “你……你耍赖!”

第二十七章 花间一壶酒

    地上殷红一片。

    两名青年一左一右,跪在地上拼命磕着头,节奏偏偏始终错开,这副画面看起来很滑稽。

    任真有些无语,今夜发生的事情,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夏侯霸,我观你脑后有反骨,貌若虎狼,久后恐生反叛野心。另外,你为求苟活,不惜舍弃尊严,投靠仇敌,有何底线可言?本非同道中人,这就是我不肯收留你的顾虑。”

    夏侯霸本就伤重,此刻又失血过多,意识模糊,已经听不清他的话,只是出于本能在不停磕头。

    “不过你说得对,奇货可居,你天赋不差,日后或有可用之处。反正我不必付出多少,就谈不上亏本,这笔买卖何乐而不为?”

    说着,任真看向莫雨晴,示意她把开山剑拿过来。

    莫雨晴有些不舍地把剑递到面前,夏侯霸这才有所反应,紧紧攥住剑柄,视线有些朦胧。他第一次感觉到,这剑原来是如此沉重。

    “我收你做记名弟子,但不会授你真传。现在你得发个道心誓,尊奉师命,永不负我。”

    道心誓,绝非没有约束效力的一面之词,可以随意违背,恰恰相反,它是修道中人最为慎重甚至敬畏的誓言。

    因为它押上的是一己道心,而负责监督誓言的,则是无上天道。

    违背道心誓,就会使心境蒙尘,修行之路再无增进,抱憾终生。某些狠厉的道心誓,甚至能让人身陨道消,顷刻间灰飞烟灭。

    譬如那位书院大先生颜渊,就曾经誓不过三。连他这样的风云强者,都畏惧于滔滔天威,不敢违背道心誓半分。

    是以修行界流传着一句名言,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夏侯霸此时神智昏聩,隐约听到“道心誓”三个字,根本没有犹豫的念头,抬手按在自己心口。

    “我夏侯霸以道心起誓,愿誓死追随顾剑棠,永不背叛。如有违背,天人共戮,死无全尸!”

    任真欲言又止,表情复杂。

    你誓死效忠的是顾剑棠,不知道这誓言在我这里还准不准……

    崔鸣九见状,从地上跳了起来,扯着任真的衣襟,神情悲愤,“师尊,你要三思啊!这废物哪有半点大师兄的气概,以后传出去,丢的可是你的颜面!”

    任真脑袋被他们闹得嗡嗡直响,无奈地道:“谁说他是大师兄了?来,小崔,先见过你莫雨晴师姐。”

    说着,他指向莫雨晴。

    崔鸣九苦着脸,叹了口气,如丧考妣,“原来我们都来晚了。也罢,见过大师姐!”

    莫雨晴一扭头,冷冷地道:“谁是你大师姐?咱们大师兄姓任名真,哼,以后等着他来收拾你吧!”

    “啊?”崔鸣九愈发沮丧,崩溃地道:“我还以为自己要当小三,搞了半天,原来才是小四啊!”

    任真有些头疼,已经后悔今晚的决定。他拍了拍崔鸣九的肩膀,开始谈正事。

    “你跟夏侯霸不同,咱们是各取所需,道心誓就不必发了。不过,你得聊表心意,先进献一点拜师礼!”

    崔鸣九淡淡一笑,对这句话早有预料,“不瞒你说,就算您不开口,我也会双手奉上。这次出行前,家父特意为您备了一份厚礼!”

    “哦?”任真眉尖一挑,感到意外。

    崔鸣九不慌不忙,从左袖里掏出一个精美的碧玉葫芦,眯着那双本来就细小的贼眼,表情神秘。

    “这里面装着一小壶酒,但它又不是酒,而是您非常喜欢的东西!”

    莫雨晴不屑一顾,嗤笑道:“故弄玄虚!你都说它是酒了,又说不是酒,岂不是自相矛盾!”

    崔鸣九不理会她,把碧玉葫芦捧到任真面前,眼里精光四射,“这东西,您应该见过吧?”

    任真不动声色,心头暗凛,“顾剑棠见过?既是酒又不是酒,还是他很喜欢的东西,这葫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药!”

    盯着这精巧的玉葫芦,他脑海里飞快地搜索着相似的信息,突然灵光乍现,眼前一亮。

    “这就是……那把剑?”他的话音颤抖,有些难以置信。

    莫雨晴闻言,不由一怔,不说是酒吗,怎么又成了剑?!

    崔鸣九点头,神情凝重,“不错,这就是天下五大名剑之一,花间一壶酒!”

    任真深吸一口凉气,伸手接过玉葫芦,心里翻江倒海,难以平复潮水般激荡的情绪。

    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他还能亲眼目睹这把神剑,并且将它捧在手心!

    莫雨晴凑上前,诧异地看着任真,就像是在看白痴,“你们有没有搞错,居然把一壶酒说成是剑?”

    这时,席地而坐的夏侯霸睁开眼,悠悠说道:“师姐有所不知,天下五大名剑,除了师尊的真武剑之外,其他四把,都不是以剑的形态现世!”

    他的视线落在那玉葫芦上,瞳孔微缩,赞叹道:“相传此酒至醇至烈,以天山玄冰酿成,三千多年来,浸泡过无数名剑,本为滋养剑气,没想到却将它们尽皆融噬,渐渐自生剑气!”

    “以酒凝剑,酒也无形,剑也无形。剑道三千,化作一壶饮。绣口微吐,啸成剑气,就是半座盛唐!”

    崔鸣九负手打量着他,这下有点刮目相看,“我说废物师兄,看不出你还有点见识,居然知晓这传奇名剑!”

    夏侯霸轻咳几声,勉强一笑,眉眼间不复有往日的戾气,“早年曾听家父提起过。不过我很好奇,据说此剑是归那位酒徒前辈所有,怎么会出现在你的手上?”

    酒徒,一听到这名字,任真心里咯噔一响,刚才的激动之情霎时消散。

    经夏侯霸这么一提,他才回过神来。利令智昏,他险些忘记了,自己捧着的是块烫手山芋。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崔鸣九,“说说看。”

    “干嘛这么紧张?”崔鸣九感觉到他们的异样,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警惕地道:“你们该不会以为是我偷来的,想栽赃给你们吧?”

    任真默然不语,夏侯霸闭上眼睛。

    屋里顿时沉寂。

    崔鸣九不寒而栗,心里有些发毛,赶紧解释道:“你们想多了!酒徒前辈跟我家老头儿是故交,他们前不久做了一笔交易,酒徒付出的筹码,就是这把剑!”

    任真沉默一会儿,问道:“那你们为何要把它送给我?”

    崔鸣九答道:“家父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失去修为后,云遥宗的人肯定会觊觎你的真武剑。他预料,你为了自保,势必会交出它,手中无剑可用,故而让我不远千里,赶来送剑!”

    “怀璧其罪……”任真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这壶酒不会惹来更大的罪?”

    崔鸣九哑口无言。

    任真望着他,眼里一片漠然。

    “云遥宗不过萤烛之光,那位酒徒,却是日月之辉!”

第二十八章 催命酒

    没人知道,酒徒会不会找上门来夺剑。以任真目前的状况,招惹那位可怕的风云强者,无异于找死。

    感受到三人脸上的寒意,崔鸣九眼睛一红,心里很是委屈。

    临行前,父亲崔茂微笑着嘱咐他,把这壶酒交给顾剑棠,然后说了些要好好学剑云云,满脸慈爱,看不出丝毫阴谋和恶意。

    “小人之心!”他一把从任真手里夺回玉葫芦,愤懑地道:“就算你想要,我也不会再给你!现在你不用提心吊胆了!”

    任真神情一松,说道:“这把剑不适合我,除了酒徒之外,无人能发挥其威力,连我这剑圣也不例外。”

    崔鸣九把碧玉葫芦揣进左袖,提醒道:“这可是你不敢收,别怪我没给你拜师礼!”

    不敢?任真微微一笑,也不计较他的措辞。哪个聪明人会利令智昏,主动去惹是生非?

    “送给我的拜师礼,其实不必如此贵重。我只是想要些疗伤灵药,药力越迅猛越好。”

    崔鸣九面露疑色,很快便释然,“你在南晋受的伤,现在还未痊愈?到底有多严重?”

    任真苦涩道:“修为尽失,你说呢?”

    崔鸣九沉吟片刻,目光骤僵,旋即浮出一抹古怪之色。

    “难怪!出门前,老家伙把这玩意交给我,我还以为他是担心我的安危,以防不测,感动得一塌糊涂。搞了半天,原来也是给你准备的!”

    说着,他叹了口气,把手伸到右袖里,这次摸出来的,却是个红玉葫芦。

    “又是葫芦?”莫雨晴看得一愣,“你袖子里到底藏了多少葫芦?这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崔鸣九瞪她一眼,摩挲着红艳可爱的葫芦身,爱不释手,“巧了,这葫芦里装的也是酒,不过却是药酒,名为玄海冰茅酒。”

    “玄海冰茅酒……”夏侯霸念叨着,若有所思,“玄海在天山之巅,莫非这冰茅酒跟那把剑一样,也是以天山玄冰酿成?”

    崔鸣九转过身,上下打量着夏侯霸,眼神第一次如此凝重,“想不到,你见识如此渊博,看来是崔某看走眼了!”

    夏侯霸的思绪不在这方面,望着那个红玉葫芦,眸光湛湛,“天山终年冰寒,高不可攀,玄冰更是极难开采。崔家不愧是天下第一巨富,居然觅得此名贵药酒!”

    任真点了点头,也很惊喜,没想到崔鸣九拿出的是此酒。以它的神效,恢复左手伤势不成问题。

    “如此说来,令尊料事如神,猜到我不会收剑,所以让你带来了另一份诚意。”

    他笑着伸出手。

    崔鸣九往后一躲,心疼地咧了咧嘴,挣扎片刻,还是不舍地递了上去。

    任真把玩着圆润的玉葫,笑意愈浓,“看在你这么有孝心的份上,改天我会传你一部强大剑经,保证让你获益匪浅。”

    崔鸣九闻言,不禁咽了口唾沫,心脏狂跳不止,“是不是……”

    任真一眼看透他的心思,说道:“不是。你就甭想打九剑的主意了!”

    崔鸣九顿时颓丧,正打算哀求,这时夏侯霸开口问道:“师尊,我有个不情之请。您能不能指条明路,我如何才能恢复修行?”

    任真微微思忖,答道:“这个不难,只需让你师弟帮忙解决就行。我也正有此打算,让你去他那里躲几天。最近我外出有事,不方便带着你们。”

    “这……”夏侯霸和崔鸣九对视一眼,看出彼此眼中的尴尬。让两个大男人同床共枕,这也太别扭了吧!

    任真拍了拍夏侯霸肩膀,安慰道:“你放心,小崔最不缺的就是家底儿。你在他那里静心养伤,每天拿灵丹妙药当饭吃。区区重塑经脉而已,用他的话说,这都不是事儿!”

    崔鸣九神情剧变,双手用力抱紧自己,彷如面临歹人施暴的少女一般,眼神惊恐无比,“你们想多了!我这次走得急,什么东西都没带!”

    夏侯霸会心一笑,“听说朝天峰弟子的待遇最好,崔公子出手阔绰,必定会置办处雅间。我在他那里躲着,夏侯家的人没胆量搜查。”

    崔鸣九缩到角落里,拨浪鼓似的摇头,“不行不行!我从小就只跟丫鬟睡,对大男人不感兴趣!你们趁早死了这条心!”

    任真沉下脸来,说道:“天快亮了,立即回去睡觉!再敢打扰我清梦,下次直接打断你们的腿!”

    崔鸣九哭丧着脸,想要乞求几句,却被夏侯霸拉着走出茅屋。

    “别毛手毛脚!”崔鸣九挣脱他的手,一脸嫌弃,傲慢地负手前行。虽然如此,他脚步缓慢,显然是照顾伤重的夏侯霸。

    夏侯霸淡淡一笑,经历大起大落后,他的心境沉稳许多,“师弟若能助我恢复根基,便恩同再造,夏侯霸此生必铭记在心,衔环相报!”

    崔鸣九轻哼一声,头也不回,趾高气扬。

    “哼,说得轻巧!你以为重塑经脉,真像师尊说的那般简单?我知道,你是京城夏侯家的公子,见过一些世面,但这次要消耗的资源,绝不是你能想象的!”

    夏侯霸默然不语,眉关紧蹙。他知道,崔鸣九没有危言耸听。

    见他陷入沉默,崔鸣九叹了口气,“行啦,别哭丧着脸了!谁让我倒霉,摊上你这么一个拖后腿的师兄!”

    他越说越来气,飞起一脚,狠狠踹向路旁那棵大树。

    “要不是那群鳖孙今晚灌酒,我就不会半路上犯困,不然,怎么会让一瘸一拐的人捷足先登!若是传回清河,老子的脸面就全丢光了!”

    话未说完,咚地一声,他一脚踢空,扑了个狗吃屎。

    夏侯霸哭笑不得,看着地上这位放荡公子哥,满眼都是以前的自己。

    这时,一个物体从崔鸣九身上滑落,滚落在草丛上,透着淡淡的荧光,在黑暗里格外显眼。

    夏侯霸走过去,俯身将这荧光之物拿在手里,目光一凝。

    原来是那个碧玉葫芦。

    “花间一壶酒……”他默念着,心里涌起一股难以压抑的狂热,“这便是那五大名剑之一么……”

    强烈的好奇心占据了他的脑海,让他按耐不住,将手伸向瓶口的木塞。

    “发什么愣呢!”身后,崔鸣九骂骂咧咧,“再不过来扶老子,你他娘的就别想……”

    夏侯霸充耳不闻,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玉葫上,这一刻,他的心跳仿佛都要凝滞。

    黑暗中,一股馥郁酒香从瓶口幽幽飘出,醇厚气息中透着清凉,恰似蟾宫仙子身上的体香,令人陶醉不已。

    只是,他却无心陶醉,眉头猛骤,脸色霎时惨白。

    “蠢货!你他娘的给错酒了!”

第二十九章 神游星海,诸天灿烂

    黎明之前,云遥七峰沉浸在最后一抹夜色中。

    景山顶的小院里,任真身披外衣,拎着板凳走到了门口。

    冬夜凛寒,薄纱似的白雾弥漫山间,悄然飘进院里,这让太过疲惫反而睡不着的他又清醒几分。

    坐在板凳上,他抬头望了一眼夜空,无尽漆黑,死气沉沉,便觉得有点无聊。心意一动,他从怀里掏出了红玉葫芦。

    崔家,剑道,剑酒,酒徒……

    一系列关键词陆续从脑海里闪过,他琢磨半天,也没能将今晚这些突发事端理清头绪。

    “难道是我太多疑了?”他捏了捏眉心,自嘲一笑,“过慧易夭,以后还是少想这些烧脑子的事为好。”

    他眯起眼眸,借着背后屋里透出的微光,目光凝滞在玉葫上。

    “记得小时候,每次去医院打针,护士姐姐都先用卫生棉在屁股上摩擦一圈,说是酒精能消毒杀菌……”

    回忆起往事,他精神恍惚,盯着肿胀的左手,喃语道:“如今在这个世界,酒精是找不到了,不过这些药酒更精纯,杀菌效果应该会更好……”

    这样想着,他拧开木塞,将玉葫里的酒倾向左掌心。

    哒、哒,两滴晶莹酒珠落在掌心里,微微颤动着,闪烁出水银一般的光泽,澄澈明净。

    收回玉葫,他伸出右指,小心翼翼地戳向酒珠,想将它涂抹在红肿的掌面上。

    指纹刚一触及酒珠,它立即朝四周散开,须臾间,一道道精悍的银光倏然爆出,蕴含着锋锐无比的剑气,瞬时刺射在手掌上!

    “啊!”

    任真猝不及防,失声痛吼出来,一股恐怖的痛楚袭遍全身。

    手指连心,更何况他左手不仅有手指,还长着一只眼睛,岂能不畏惧这凌厉绝伦的剑气!

    这玉葫里装着的,原来并非什么冰茅酒,却是那把无形之剑,花间一壶酒!

    最锋利的剑,刺在最敏感的部位,给他带来的,是犹如雷霆轰顶般的剧痛。

    他甚至来不及挣扎,只觉眼前一黑,便立即丧失知觉,昏倒在地上。

    掌心的剑酒却不会就此罢休。

    两滴酒珠循着掌纹脉络,很快遍及手心。剑气浓烈至极,它们势不可挡,疯狂朝肌肤里渗透,想将整只手掌斩灭殆尽。

    下一刻,异变陡生。

    不知为何,已经昏迷的任真左手遽然一颤,自行抬到空中,煞是诡异。刹那过后,又有一束强盛霸道的金光从掌心刺出,在黑夜里绽放!

    只见左掌上,金光如潮水流转,洞彻虚空,一只黄金眼瞳竖垂其间,庄严无比,透着浑然天成的神圣气息。

    在剑酒杀气的激发下,任真的黄金天眼终于洞开,崭露出真正的峥嵘!

    然而,天眼金光虽强势,却未能毁灭那银色剑光。毕竟是绝世名剑,桀骜不驯,岂会被轻易征服。

    此刻,这两道华光脱离手掌,在虚空中急剧碰撞着,互不相让。

    嘶、嘶!

    金银二气疯狂切割空间,它们似有灵性,战意澎湃,情知自己遇上强劲对手,都不甘示弱,越斗越勇。

    电光火石间,不知已发生过多少次可怕的绞杀,它们冲天而起,一路攀升至极高的层面。

    下方的群峰愈发遥远,连整座大陆都开始渺茫。

    越往上,天地元气越稀薄,空气不再流动,陷入永恒的沉寂中。

    两道光芒渐渐剥离,流失了原有的绚烂外表,不知从何时起,只剩下两道纤细线条,宛如灵动的小蛇,仍旧不停撕咬着,不肯罢休。

    时间流逝得越发缓慢。

    在数十万里之外的高空上,渐渐出现了许多奇妙的光弧,繁密地罗布在这片辽阔空间里。

    群星闪耀,太阳燃烧,众多极寒极热的星辰充斥其间,疾速运转着。

    它们本是互相矛盾,却并行不悖,共同构成一座浩瀚星海,绚烂夺目!

    直到此处,那桀骜银气终于消散,荡然无存。只剩下一道赤金色斑点,静静飘浮其中,缥缈不定。

    作为天外来客,它漫无目的地游荡着,饱览着面前的璀璨群星,美不胜收。

    “这就是九天之上吗?”

    在这金色斑点里,一道微弱的神识苏醒,隔着遥遥数十万里,终于恢复原有的联系。

    因祸得福,直到此刻,他才觉醒出真正的大神通。

    上至九天,下至九地。法天象地,皆入我眼!

    神游星海,乃是一种玄妙的观想。这种宏大机缘,洞察天机,是世间最绝顶的气运,真正的天命所归!

    “日月之行,皆出其中。星汉灿烂,皆出其里。今日方知,何为大世界,何为大自在!”

    他畅游星海,跟绚丽群星擦肩而过,最终驻足在某颗硕大星辰上,开始凝神观悟。

    在他的意念里,所有流转运行的星辰,或生或灭,或明或暗,都划出一道道玄妙难言的弧线。这些弧线极其繁复,彷如缠绕在一起的冗乱线球,毫无头绪。

    但借助那只窥测本源的天眼,他删繁就简,拨开萦绕眼前的迷雾,能看清藏在弧线后的深奥规律。

    那不仅是星辰运行的规律,也是天地守恒的规律,更契合着人体周天经脉的规律。

    这些规律,有其共通之处。它们的共性,就是这个世界的本质,也就是所谓的道。

    这一夜,他看到了太多的道。

    有道家的“道法自然”;

    有佛家的“四大皆空”;

    有儒家的“天人感应”;

    有兵家的“攻动九天”;

    直至某一刻,他悟到了更想要的东西。

    在那一刻,沉沉夜幕之下,昏迷在地的他身躯微动,然后,体内真气以某种神秘而精妙的规律,开始疾速流转起来。

    与此同时,漆黑苍穹之上,一道道星光逐渐显现,并且越来越明亮,亮得仿佛近在眼前,触手可摘。

    天涯海角,共同沐浴在这圣洁的星辉中。

    今夜,群星璀璨,星光灿烂。天地之近,犹若比邻。

    这一幕,令此刻所有尚未入睡的人们倍感震撼。他们抬头仰望着耀眼星空,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接下来更蔚为壮观的异象,让他们终生难忘。

第三十章 四方豪杰,共瞻此剑

    最初,人们只是察觉到,今夜的星光出现得突兀,并且异常明亮。

    直到后来,那些繁星愈发清晰,似乎越来越近,他们才意识到,原来群星正在流坠,朝这座大陆闪烁而来!

    这只是无数平民百姓的观感。

    迈入实境的修行者们则能捕捉到,那其实并非星辰本身,而是由它们演化出来的幻象,蕴涵着相似的力量。

    如果境界再高一些,就能更清晰地感知出,在群星划落的繁密虚影里,隐藏着一股非常神妙的力量,正诱使它们往同一地点疾驰。

    当然,世间只有那么几位,才明白这星辰流坠的真正意义。

    ……

    ……

    东方,无名小镇。

    街头的铁匠铺子里,炭火烧得正旺。

    跟寻常情形不同,这间铺子的主人,不是一名孔武威猛、膂力惊人的大汉,却是个矮小枯瘦的老人。

    出于外表的缘故,店里的生意这些年一直冷淡,极少有客人登门铸炼。

    不止客人,连街坊邻居都很费解,这弱不禁风的老人,每次抡起那根大锤,仿佛都会被压倒,随时都可能闪了腰,何苦非要做这卖力吃饭的营生。

    无论旁人如何议论,老人的念头从没动摇过。自从搬到小镇后,他的日子过得枯燥而平淡,所有的精力和热情,都用在了打铁铸炼上。

    他痴迷于铸剑。

    无论白昼黄昏,铁匠铺里总是叮叮当当,他在疯狂地铸剑。

    没人能理解,他到底图的是什么。

    此刻,他正蹲在火炉前,细嚼慢咽地吃着那碗冷透的粗面。

    赤红色火焰舞动着,映亮了老人的苍老脸庞。纵横交错的皱纹里,不知蕴藏多少惊心动魄的沧桑。

    那把陪伴了几十年的铁锤,异常沉重和巨大,静静地躺在身旁的地上。

    他背后那面墙壁上,挂满了不计其数的断剑,杀气腾腾,仅仅看上一眼,就让人触目惊心。

    “观千剑就能识器?”老人嘴里塞满面食,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敢对咱们剑道瞎哔哔,那群酸臭书生懂个屁……”

    他用力咽下一口,转身望向那把铁锤,眼里满是笑意,“小洪,你也吃得很饱吧?”

    锤子自然不会说话,更不会吃饭。

    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把被老人称作“小洪”的大锤,其奇妙之处就在于,每锤断一柄即将成型的铁剑,它自身的重量就会加重几分。

    兵家有云,一寸长一寸强,形容兵器长度产生的威力。对这把大锤来说,当真是一斤重一斤强。

    除了老人,没人知道,它到底有多重,到底有多强。

    他笑眯眯地伸手,试图抚摸那黝黑的锤头,这时,铁锤倏然激射而起,冲上虚空,仿佛要砸向茫茫虚空。

    老人心意一动,放下碗筷,大步走出铺子。

    一把将铁锤拽回手中,他站在街道中央,气势绽放,哪还有平日里的半分寒酸。他巍如泰山北斗,傲视天地。

    仰望着苍穹之上群星流坠的大气象,他目光湛湛,透出异样的神彩。

    他由衷赞叹,“真是好剑!”

    ……

    ……

    西方,十万大山。

    其中有座山峰,直插云霓,气势凌人。山后耸立着一处崖壁,高达数千丈,仿佛被仙人一剑劈开般,陡绝至极,连飞鸟都难以逾越。

    绝壁映衬之下,下方的莽林就显得太渺小。大半片天空都被挡住,这方小洞天仿佛成了禁锢的井底,与外界隔绝,只能从峰顶洒下的天光里,感知到一丝外界的气机。

    密林深处,有间茅屋。

    茅屋前的平地上,有座寒潭。

    潭水幽绿深邃,再往下便渐渐漆黑,仿佛潜藏着未知的秘密。

    一个中年男子坐在潭畔,阴影里看不见表情。他长发乌黑,如瀑布般披在肩后,同样披着的还有件宽松黑袍,衣尾随意铺散在地上,裹藏住他的身躯。

    万籁死寂,此人幽暗如鬼。

    忽然,细微的咕嘟声响起,潭面上冒出串串水泡。

    黑洞般的寒潭深处,诡异地闪现出几道银色光点,初时还比较微小,很快变得明亮,甚至有些刺眼,显然是在迅速逼近。

    茅屋前这片天地,被照耀得恍如白昼。

    强盛白光洒在男子脸上,宛如镀上一层银霜。他眉直眼阔,轮廓方正,不怒而威的面容此刻显得愈发漠然。

    他眼眸骤开,黑白眼瞳间,两道银白如电的寒光透出,落在面前的潭水里。

    “鱼惊不应人……”

    沙哑刺耳的感慨声飘起,他嘴角微微一挑,原本淡漠的表情瞬间生动,而他浑身的气势也陡然大振。

    这一刻,他身上折射出的一切光影,都变成了剑。

    他踏出一步,低下头,望着银光万丈的潭水。

    潭水里,十数条游鱼在灵动游泳着,每一条都有雪白的鳞片,焕发出皎皎光华。

    “你也感知到了……”

    望着这些白鱼,他眼神宠溺,然后抬起头,仰视着头顶那片狭小的夜空,表情极为复杂而精彩。

    在他的瞳孔里,那些星光划过时留下的虚影,分外清晰,另天地下的其他景致皆黯然失色。

    他失声叹息,“我不如你……”

    ……

    ……

    南方,雄伟皇城。

    承露高台上,陈氏皇帝负手而立,站在金陵最高处,俯瞰着夜色里的莽莽京城。随意顾盼间,仿佛这天地,都以他为中心。

    在他身后,黑衣李凤首俯身说道:“夜里风大,陛下当心着凉,还是早些回宫吧!”

    皇帝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他肩上那件黑色大氅,在疾风中肆意飘扬,猎猎作响。

    “北朝那边,如何了?”

    李老头答道:“据鹰视堂密报,坊主已进入云遥宗,具体情形如何,还不得而知。”

    皇帝点头说道:“如果朕所料不错,他应该查过,当年那人蒙冤受陷时,云遥宗不仅没伸出援手,反而落井下石,背后捅了一刀。光凭这点,他就绝不会饶过那座风雨飘摇的剑宗!”

    李老头有些失神,随声附和,“这是自然。他能查出什么,不能查出什么,皆在陛下掌控之中……”

    皇帝双眼微眯,仰望向沉沉夜空,嘴角噙着淡淡笑意,“朕很好奇,他手段虽精绝,但毕竟是一人之力,会如何处理接下来的局面?”

    李老头不知如何作答,索性便沉默下去。

    这时,皇帝目光猛地一颤。

    夜空中,一点点星光开始显现,愈发耀眼起来。在他注视下,这场气势恢宏的天地异象开始上演。

    “这……”他怔在那里,浑身僵硬。

    星宿移位,荧惑乱心,对历朝历代而言,都是大凶之兆。

    他修为极高,对漫天星辰的感知更是远超常人,隐隐猜出了真相的冰山一角。

    大气运者,天命所归,应运而生,能令天机倒转,地脉臣服,人道更迭。

    这分明是帝王之相!

    除了南北两朝皇室,还有谁会有如此大的气运?

    旧事一幕幕在他脑海里浮现,历历在目,彻底唤醒了那段尘封的记忆。

    “你也苏醒了吗?”

    ……

    ……

    北方,某处花园。

    凉亭里,两人对坐在石桌前,凝视着桌面上战况激烈的棋局。

    坐在上首的,是名中年妇人,衣饰华美雍容,显然身份不低。但她的容貌普通,只能勉强算是五官端正,谈不上姿色可言。

    她捻起一枚白子,举棋不定,在跳动灯火映照下,她的面容有些清冷,“这些年,你心里一直都在埋怨我,把你囚禁在长安太久,对吧?”

    说罢,她微微抬头,望向对面的黑衣男子。

    男子沉默不言。

    这便意味着默认。

    妇人见状,不仅没有愠怒,反而淡淡一笑,明眸里生出几分欣赏之情,“如果放你自由,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多半就是去杀顾剑棠吧?”

    男子低下头,依旧沉默。

    只是,他伸出右手,握住了依偎在身旁的那把黑伞。

    十几年来,他跟伞相依为命,形影不离。对常年活在危机里的他来说,伞在,人可能在,伞不在,人很难还在。

    这把伞就是他的命,握伞就是拼命。

    妇人把这细节看在眼里,笑意愈浓,悠闲地敲着棋盘,不急于落子,“如此一来,我就更不能放你走了。”

    男子眉头皱起,问道:“你舍不得杀他?”

    妇人不置可否,有些孩子气地道:“他死了,棋局就乱了,还怎么下?”

    男子抬头,正准备说些什么,这时候,他也感知到夜空中的异象,不禁放弃眼前的棋局,抓起铁伞走到亭外。

    妇人诧异,极少见他如此失神恍惚,便跟着走出来。

    两人并肩而立,亲眼目睹了接下来的震撼景象。

    妇人并不修行,惶恐之余,看不出其中玄妙。但铁伞男子却真正明白,这些流坠而来的星辰幻象,究竟是什么。

    他抓紧铁伞,抬头仰望漫天星光,凝重神情里夹杂着一丝疑惑。

    “你记不记得,有一招从天而降的剑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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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眼通天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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