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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格鱼     官医txt下载     官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29章 机构调整(上)

    钱学力脸一红,心里未免有些尴尬。他算是高庄实提拔起来的干部,但高庄实“退位”之后,他就很少再与高家人来往。这不能说钱学力品质不行,只能说官场世态人心便是如此,怪不得谁。

    钱学力打着哈哈,压低声音道:“高书记身体还好吧?今年春节一定去给高书记拜年的,一定!”

    高欣庆耸耸肩,笑笑,不置可否,也没把钱学力的话放在心上。

    人走茶凉、人走政息,这不是哪个人造成的状况,而是一种长期沿袭下来的潜规则,谁也不能抗拒。领导干部在位时门庭若市,退下来门可罗雀,又不止高家一个,作为前市委书记的女儿,现任的鹏程镇副镇长,高欣庆焉能不看破这一点。她刚才不过是随口戏言,仅此而已。

    钱学力遵循惯例,在镇政府会议室听了听骆志远代表镇党委政府作的工作汇报,又与其他的乡镇领导座谈了一番,然后就在高欣庆和骆志远的陪同下,去走访了镇里几个企业。一圈下来,钱学力倒是感触颇深。

    他跟骆志远并肩步行,高欣庆为了便于两人交谈,便有意落后几步。

    “志远啊,这个镇的情况不错,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经济实力很强。但是,越是经济强镇,情况就越复杂,同时也很难做出成绩。相比之下,我倒是觉得,你不如去一个贫困镇,做点什么都能立竿见影!”钱学力随口道。

    骆志远嗯了一声:“是这样,不过,我也没有选择的余地,既然市里把我放在了这个镇,我就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了!”

    “怎么样,在鹏程镇工作还适应吗?”钱学力瞥了骆志远一眼。

    “来了这几个月,前面也没做什么事,主要是受到的阻力比较大。现在刚刚理顺了头绪,算是勉强站住了脚吧。”骆志远咪着笑脸。

    钱学力意味深长地一笑:“费建国养病了?这回受打击不小!”

    骆志远眼角的余光发现高欣庆距离较远,就压低声音问了一声:“老钱,他的任职究竟是怎么回事?前边不是说都走完了组织程序,只等上常委会讨论了吗?”

    钱学力晒然一笑:“市委有整体考虑吧,具体情况我也不知。不过,那天我跟安秘书长一起吃饭,他给我露过口风,说是邓书记曾经有意要动动民兴县的这两位主要领导!后来考虑到各种因素,就暂时没有动!”

    骆志远心头一动。钱学力的话里有话,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弦外之音很明确了。市委邓书记对民兴县的党政主要领导工作并不是很满意,有意要动他们,那么,这意味着此番钱学力下来,竟然还有机会上位县长!

    骆志远一念及此,冲钱学力笑着:“真是要恭喜你了,老钱你在机关上熬了这么多年,终于要出头了!”

    钱学力有些自得,也有些谦虚和警惕地摆摆手:“可千万不要说这种话!在什么岗位上都是为人民服务,组织上怎么安排,我们就只能服从!”

    对于钱学力的虚伪和装腔作势,骆志远报以哈哈一笑,就不再提及这个敏感的话题。

    跟随在他们后面的高欣庆,见两人状若亲密,知道关系不浅。更值得思量的是,钱学力和骆志远两人似乎都没有丝毫掩饰的意思。骆志远还说得过去,因为他要借势,县里有钱学力这位实权领导撑腰,对他的工作大有裨益;可钱学力也对此毫不避讳,这又是为了哪一出?

    高欣庆皱了皱眉,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而在她的后面,赵寒和孟晓光等人望向骆志远背影的目光就更加敬畏了。

    中午,果然,钱学力同意留下吃顿便饭,就安排在镇食堂里。不过,出席宴席的镇领导并非全部,只有骆志远、黄坤、计为民和高欣庆、管大军五人。为了避嫌疑,酒席上的全部都是家常便饭,比如炖山鸡、全羊汤等等,而酒也是本地酒厂搞来的高度原浆,真正的花销并不大。

    钱学力很满意,其实吃饭不是目的,跟骆志远联络感情,以这样的方式给骆志远助助声势才是目的。

    送走了钱学力,骆志远下午休息了一个小时,然后就一个电话打过去,让赵寒召集政府班子成员开会。

    骆志远早就想合并镇政府部门机构并调整几个部门的负责人,但因为费建国和熊国庆在中间横加阻挠一直没有铺开,如今费建国养病、熊国庆“退隐”,正好是时候。趁着春节前,把人员调整过来,有利于节后全年工作的整体推进。

    骆志远想按照自己的思路去做事,手下就必须要有人配合,否则他就是光杆司令,也做不成什么事的。

    两个副镇长,高欣庆有能力、有创新意识、接受新生事物和观念快,本来是最好的工作助手,但她终归是女性,很多事情上不可能像男人一样全身心的投入。而管大军稳重成熟,勤奋敬业,可因循守旧、工作能力稍弱一些。换言之,这两人都不能完全独挡一面,骆志远只能寄希望于中层干部。

    目前他正在使用和信任的有赵寒、孟晓光两人,在使用这两人的过程中,骆志远也考察了另外两三个人,堪可使用的也只有党政办的秘书王倩,水利站的黄永,财政上的女干部呼兰。

    骆志远走进会议室,高欣庆和管大军已经在等候。现在政府班子只有三人,本来在骆志远办公室就可以开一个碰头会,但骆志远还是选择了会议室,这样规范一些,同时让赵寒做会议记录,并要求会后形成会议纪要。

    骆志远坐在了高欣庆的上首。本来,高欣庆与管大军一左一右坐着,中间的位置空着,骆志远完全可以坐,但骆志远却没有。哪怕是费建国权威扫地、称病不出的情况下,他也恪守本分。这种细节上分寸感的把握和坚守,让高欣庆和管大军暗暗点头。骆志远虽然强势,但却从来不逾矩,让你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性格强势却又兼顾细节,霸气和胆魄中又有谨小慎微的一面。骆志远简直就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很难让人看透。高欣庆扫了骆志远一眼,嘴角浮起若有所思的笑容。

    “好,我们开会,老赵你做好记录,会后形成书面的会议纪要。”骆志远挥挥手,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燃一根烟,向高欣庆投以歉意的一瞥。在考虑问题和作出重大决策的时候,他已经习惯用香烟来稳定情绪。

    高欣庆不以为意地笑笑,示意他自便。

    “刚来镇里的时候,我就在党政班子联席会上提出过,镇里的机构臃肿,人浮于事的情况非常严重,想要合并整合一下部门机构。”骆志远沉声道,“可是后来,考虑到镇里的情况比较复杂,这种局面的形成有各种历史因素,一下子调整到位也有点不现实。最近我慎重思考了一下,为了便于明年工作的开展和推动,是不是先把政府口这边的部门理顺一下?今天征求一下两位的意见。”

    高欣庆听了骆志远的话,心头一突,知道骆志远还是按捺不住,要有大动作了。她沉吟着,望向了管大军。

    管大军苦笑一声:“骆镇长,这个问题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合并机构就要裁撤人员,现在动谁都会影响稳定,我建议是不是再慎重考虑一下?”

    管大军是反对骆志远做大动作的,最起码,当下不能。因为乡镇机构,人员的构成情况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无论是拿下谁,都会引起连锁反应。

    高欣庆也迟疑着轻轻道:“老管的话有道理,有必要慎重考虑一下。”

    骆志远笑了:“两位,我只是要整合机构,但没有说要裁撤哪个人。保持现有人员,确保现有岗位数量不会发生变化,这是我这次机构调整和人员调整的一个原则。第一步先这么做,以后再根据情况往深里推。”

    管大军和高欣庆对视一眼,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骆志远并没有裁撤人员的念头。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无所谓了,可能会有部分人因为岗位变动不满意,但不影响大局。

    “目前,政府口8个部门机构,我认为完全可以合并为四个综合性机构。我是这样想的,设立党政综合办公室、经济发展办公室、社会事务管理办公室和新项目建设(招商引资)办公室四个直属机构,整合职能、明确部门和岗位职责,一个萝卜一个坑,能提高工作效率、缩减办公程序。”骆志远笑着挥了挥手,“把综合办合并进党政办去,企业办合并进经济发展办公室去,其他的部门融入社会事务办公室,至于新项目管理办,是我考虑到今后我们要大力推进招商引资,为强化这方面的工作,特意增设的一个新机构,也可以整合现有几个部门人员进去。”

    “总体的思路就是这样,大家讨论一下吧。”

    骆志远说完,就笑着望向高欣庆和管大军两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第330章 机构调整(下)

    骆志远这个机构整合的思路已经成型多时。其实,这也是2000年以后国内乡镇机构改革的大方向,只是现在提出来,多少有点超前。骆志远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进行一下试点,在他看来,只要不影响稳定、不出乱子,县里应该不会干涉。

    高欣庆和管大军陷入了思考之中。

    做会议记录的赵寒,心头却是无比的激动,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骆志远主导设立的这四个新机构,其中必有他的一席之地。

    片刻后,高欣庆抬头来点点头:“我基本同意这个思路,只是这样一来,有些清闲的岗位就会补清闲,恐怕有些人会反弹!”

    管大军当即也附和起来:“就是这个事。有些人本来没啥事做,一下子挑了重担,能不能适应?会不会胜任?这都是问题啊!”

    “呵呵,两位多虑了。我们推进机构整合,设定每个部门的岗位之后,让所有在岗人员根据个人实际进行自主申报,只要他报了岗位,那就要必须按照新岗位的职责来办事,出现问题个人承担责任。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做好整体规划,配置好四个部门的负责人,加强内部管理。”骆志远敲了敲桌子,又道:“用人很关键!”

    “我赞同。”高欣庆举手同意。

    “我也同意。”管大军虽然还有些疑虑,但见高欣庆同意了,担心引起骆志远的不满情绪,也就举手通过。

    骆志远笑了笑,目光从两人身上掠过。他心里很清楚,对于自己的思路,高欣庆和管大军未必百分百认同,如今通过,无非是照顾自己镇长的面子。但他也不想再过多解释,因为后面的事实会说明一切。

    “好,既然大家没有意见,那么这事就通过了。完了,我们以书面材料报镇党委研究,同时召开全镇大会进行充分的讨论和征求意见。”骆志远摆了摆手,“下面谈谈四个机构负责人的人选。”

    “我还是抛砖引玉吧。党政办由欣庆同志主管,赵寒担任主任主持工作,王倩任副主任;宋成年调任社会管理办公室主任,黄永担任副主任。老管主管经济发展办公室,由孟晓光担任主任主持工作。由我兼任项目办主任,呼兰任副主任。原有几个部门的负责人根据实际情况安排,原则上按照原职务层级安排。”

    高欣庆和管大军笑着对视一眼,人事安排向来是一把手的职权,既然骆志远提名了,两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况且,骆志远用的这些人两人也都满意,无非是新提拔了王倩、呼兰两个女干部,赵寒由副职转为正职,亲费建国的宋成年被调离党政办,仅此而已。那些失去了岗位的原中层干部,就安置在这四个机构中出任副职,待遇不变。

    “行,就这样吧。”高欣庆笑着,“王倩这个同意做事牢靠,早该提拔了。至于财政上的呼兰,也是一个人才,是学金融的大学生,放在项目办也合适。”

    “可能有些部门的正职调整后没有了岗位,会有点情绪,需要我们提前做做工作。”管大军笑着向骆志远投过一瞥,“要不然,我挨个跟他们谈谈?”

    骆志远朗声一笑,“行,老管,你跟他们谈一谈,让大家顾全大局。让他们把目光放长远一些,只要工作干好了,岗位不是问题!”

    镇政府要推进机构整合的消息很快传开。黄坤几个人虽然不以为然,但骆志远只动政府口,没有涉及党群口,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他们也无可奈何。

    赵寒第二天上午就把经过骆志远修改后的机构整合方案(草案)和镇长办公会的会议纪要搞了出来,报到了黄坤那里。因为费建国不在家,镇党委的日常工作由黄坤主持,骆志远则是主持镇全面工作和镇政府全面工作。

    黄坤捏着方案多少有些啼笑皆非,心说现在费建国不在,镇里就你骆志远一人说了算,你自己批了就成,何必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推给我!黄坤心里明白,骆志远这是逼着他去找费建国,征求费建国的意见。

    黄坤衡量来衡量去,还是硬着头皮坐车去了县医院,打着探视费建国的名义,给费建国看了方案。费建国早已心力交瘁,对仕途不抱什么希望,也懒得再管鹏程镇和骆志远这些破事,对方案只是草草扫了一眼,就淡淡道:“老黄,你们和骆镇长看着办吧,我原则上没有什么意见。我已经跟县委请假,暂时不参与镇里工作了。”

    黄坤搓了搓手,悻悻笑了两声:“好吧,费书记,那我就回去了?你安心养病,镇里有啥工作,随时向你带电话汇报!”

    费建国冷冷道:“汇报啥?不用汇报了,我说了,我养病期间,不参与镇里工作,已经跟县里领导谈过了。至于镇里,骆镇长年轻人干劲足,让他拍板就行了!”

    费建国挥挥手。

    黄坤皱了皱眉,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客套两声,就离开了。

    费建国没有签字,只是有个原则上同意的口头表态。

    黄坤无奈,回来向骆志远汇报。骆志远不以为意,只要费建国不反对,这事就可做。至于他是表态还是签字,那都无所谓了。各种程序都走下来,有班子集体决策的会议纪要,有没有费建国的签字无碍大局。

    当天,骆志远又召集了党政班子联席会,对方案进行了讨论。

    这个时候,谁也不会跳出来跟骆志远对着干。哪怕是胡涛和计为民两人,也只能保留个人意见了。

    各种程序走完,党政办很快就将正式的文件张贴了出去——同时着手四个机构所有岗位的拟定和岗位职责的梳理。这是一项很繁琐的工作,不可能在春节前完成了。骆志远的目的是在春节前确定机构整合的思路,走完相关程序,然后利用春节期间进行岗位设置和人员调整,争取三月中旬前结束这项工作,全体机构到位、干部到位、人员到岗。

    对于这事,当然不可能没有反对之声。不过,大多数的普通办事人员都是无所谓的态度,只要工资不变,工作环境不变,工作职责发生微调,那有何打紧?有人本来很清闲,天天喝茶看报纸,调整后工作强度大了,心里略有怨言而已;而反过来说,对于一部分想干事的人而言,这又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则抱着踌躇满志的态度。

    关键还是中层干部。四个机构的主持工作的人员已经确定,分别是赵寒、孟晓光、宋成年和呼兰,原先几个部门的负责人只能安排为副职,权力有所缩减。管大军已经按照骆志远的要求,跟涉及的几个人进行私下里谈话,对他们进行情绪上的安抚。

    所谓现实是利益的最佳考量标准。如今的鹏程镇,费建国大势已去,看样子八成要调离鹏程镇,去县里清闲边缘化部门干个闲职。骆志远强势接过了全镇的党政管理大权,在这种势不可挡的大环境下,谁也不是傻子,不可能拧着头皮往骆志远的枪口上撞。

    所以,管大军料定过程或许会有“曲折”,但最终的结果已经无可怀疑。尽管会有人在背后做做小动作,但绝无可能影响大局。以骆志远的御下手段来判断,他已经撒下了一张大网,任何人都别想蹦跶出去失去控制。

    赵寒和孟晓光、呼兰、王倩这些受到骆志远重用、信任的人自不待言,工作积极性暴涨,就算是宋成年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本来以为,随着费建国的“落魄”,自己这个中层正职的位子保不住了,但不想骆志远还是对他有所安排。社会事务管理办公室在职权上肯定不如党政综合办,但好歹也是“一方诸侯”,保住了正职的级别和面子。因此,宋成年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感激的。

    很快就到了春节前。

    骆志远准备下午就起程,自己开车回京过年。上午,他与黄坤、计为民和高欣庆四人带着赵寒、孟晓光等中层干部,选择了几家企业去走访慰问,同时也督促各企业抓好节日期间的安全生产。

    中午回到镇政府,刚上楼,就见王倩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而里面似乎还有人。骆志远讶然,快步走了过去。

    “骆镇长,领导回来了!”王倩笑着让开路,又指了指里面,小声笑道:“领导,苗晓来给领导送了点年货,看领导这里有些换下来的衣服,非要帮领导洗了,我拦都拦不住!”

    骆志远一怔,望去。

    办公室里,一个穿着蓝白相间宽松运动服的瘦弱女孩,蹲在地上正神情专注地用洗脸盆洗着他替换下来的两件衬衣。她身旁的小茶几上,摆放着一个乌黑的大砂锅,盖着盖子,隐隐有香气透射出来。

    骆志远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女孩听到动静,慌不迭地起身转过身来,怯怯地飞快在自己的衣服上擦干净手,微带着小麦色的脸蛋微微透着淡红,两只穿着力士鞋的小脚紧绷着,神情显得有些紧张

第331章 女孩 感恩 自尊

    骆志远温和地笑着,一步走进去,拍了拍眼前这个怯怯的瘦弱女孩,和声道:“苗晓来了,坐,怎么能让你给我洗衣服呢。快放下,王倩,你帮忙去投干净吧。”

    骆志远指了指地上的脸盘。

    王倩笑着答应下来,挽起袖子俯身端起,就走出了骆志远的办公室。

    苗晓肩头颤抖了一下,抬头来望着王倩,本要说几句什么,却又红着脸又低下头去。

    从始至终,她都不敢正视骆志远的眼神。

    因为给她母亲针灸治病的缘故,骆志远前前后后见了苗晓多次,但这个上初三的女孩始终都是那幅羞怯柔弱、轻声细语的样子,说两句话就脸红,三句话下来就不肯再开口了。

    按说,十五六岁的女孩正是含苞怒放、青春飞扬的年纪,但对于苗晓来说,或许是从小艰难贫困的生长环境造就了她沉默寡言和逆来顺受的性格。

    她的人生,本来充满了浓浓的灰色。如果不出意外,她的人生轨迹正一如既往地前行。

    可骆志远无意中的出现,给她灰色的人生中增添了一抹明亮的颜色,也给予她崭新的人生际遇。无论是那辆她刮风下雨都舍不得骑的电动车,还是骆志远隔三差五让人给她送衣物和学习用具,亦或者是骆志远神针妙解她母亲的沉疴病痛,都让这个女孩牢牢铭记在心,感激无语言表。

    今天她受父亲嘱咐来给骆志远送点年货表示全家的心意,看到骆志远有换下来的脏衣服,就主动给他洗了起来。王倩见拦不住,也就默许了。

    “苗晓,坐啊。你坐下说话。”骆志远笑着,起身去给女孩倒了一杯热水,“你妈的身体咋样了?”

    “挺好的,我妈让我来谢谢骆镇长,多亏了您她的病才好了,现在已经能拄着拐杖下地走动了。”苗晓红着脸攥着水杯小声说,却还是头也不敢抬。

    骆志远知道她这个性格,也不勉强她,就又笑着道:“苗晓,放寒假了吧?快过年了,在家帮父母多干点家务!不过,也别耽误了学习!”

    “嗯。”

    “过了年就要升高中了,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县重点中学。”

    “嗯。”

    “你考上重点高中,我还有奖励给你哟。”

    “嗯。”

    无论骆志远说什么,女孩都是一个轻轻的嗯字回应。

    骆志远苦笑了起来,他扭头望着女孩带来的砂锅,主动过去打开,一股浓烈的香气扑鼻而至,他讶然道:“一锅酱肉?给我的吗?”

    “嗯。”女孩低着头继续“嗯”着。

    骆志远朗声一笑:“好香啊!不过,你们还是留着自己吃吧,我马上要离开镇里去外地过春节,也吃不着,你带回去吧,替我谢谢你爸妈!”

    女孩旋即抬头来连连摆手,脸憋得通红,小声急急道:“我爸让我给骆镇长送来尝尝鲜,这是刚杀的猪……我们家的一点心意,您别嫌弃!您一定要收下!”

    女孩惶急的眸光中带着一丝泪光,声音都带出了些许的哽咽。

    年前苗晓父亲咬咬牙把家里那头肥猪给宰了,半扇肉卖给了村里人,剩下的给亲戚分了些,自己留着一点过年,早上,这个朴实的农家汉子费心劳力地煮了一锅酱肉,把其中的大部分最鲜嫩的都装在砂锅里,连汤带水地让女儿给骆志远送了过来。

    这是苗家夫妻实心实意的,作为没啥本事、家徒四壁的农民,他们所能做到的表达感恩的方式也即是如此了。如果骆志远不收,苗晓回家也没法跟父母交代。

    骆志远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若是不收下,女孩没准会哭出声来。犹豫了一下,他微微一笑,“好,苗晓,我收下了,谢谢你和你爸爸。”

    女孩破涕为笑,瘦削脸蛋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来。这一抹明快的笑容,是骆志远看到过的最能打动人的笑容,真挚、天然、单纯,充满着清水出芙蓉的耀眼芳华。

    骆志远望着苗晓,笑了起来:“苗晓,笑起来很好看,以后多笑笑,虽然我们的生活中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不顺心,但生活还是很美好的,要放长远看。比如说你吧,只要你好好学习,考上重点高中、继而考上重点大学,将来毕业参加工作,你们家的情况会一天好起一天,慢慢过上好日子的!”

    骆志远的话很真诚。倘若不是苗晓这个女孩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一丝怜惜,他也断然不会跟她说这些。女孩能感知到眼前这位年轻镇长对自己发乎于心的关心,心底涌过一股暖流,她红着脸抬头望着骆志远声音小若蚊蝇:“谢谢您,我……我会努力的!”

    骆志远笑着点点头,探手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女孩的肩膀很柔弱,触手处瘦骨嶙峋,足见她多舛和苦难的人生!

    女孩鼓足勇气,向骆志远笑了一笑。虽然笑容还有点生硬和勉强,但也能看出她内心深处隐藏着的某种情怀。

    说话间,骆志远从自己的钱包里取出两张百元大钞来往女孩的手里塞去,女孩先是愕然,旋即红着脸泫然欲泣,往后直退:“我不要钱,真的,不要!”

    骆志远一把抓住女孩冰凉的小手来,柔声道:“拿着!苗晓,马上就要过年了,这是我给你的压岁钱!”

    “我不要!不要!”女孩几乎要哭出声来,使劲挣扎着要抽回手来。

    骆志远故作脸色一沉:“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奖励给你的!你要是不拿着,你带来的肉我也不收了!”

    “我不要钱!真的不要钱!”女孩终于还是哭出声来,挣扎着,情绪激动起来。

    骆志远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了她的手,又把钱收了回来。

    女孩抽泣着掩面转身撒腿就跑,瘦弱的身形都有些踉跄。王倩端着脸盆站在门口,望着女孩跑去,张了张嘴还是没有拦她。

    王倩扭头望着神色尴尬的骆志远,笑道:“领导,苗晓这女孩自尊心还是挺强的,您一直对她们家挺关照的,她心里感激,上次就来给您送鸡蛋,还是我给挡回去了。这一次,她非要来送,我拦都拦不住!”

    “这是她们全家的一点心意,领导还是收下吧。不说别的,领导免费给她妈治好了病,这可是救了她们全家啊!”

    “举手之劳而已,如果不是看着她家实在是太困难,我也不会出手。”骆志远心有所感,苗晓那张较弱胆怯的小脸以及方才那一抹罕见的灿烂笑容在他的脑海中交错浮现。

    “嘻嘻,领导的医术真是很高明呢。镇里有不少人都背后问我,想要找领导针灸瞧病,我跟他们说了,领导又不是大夫,有病去医院看去!”王倩笑着。

    “我没有行医资格,家传医术,偶尔为之无伤大雅,如果专职看病,岂不是不务正业了?”骆志远朗声一笑,想起方才苗晓伤心离去的样子,叹息一声:“苗晓的自尊心真是很强的,看来我给她钱,倒是伤了她的心了。哎,也怪我考虑不周,忘了她太敏感了!”

    “没事,领导,她会想通的。”王倩笑着把脸盆放了回去,俯身望着那一锅肉嘻嘻笑了起来:“领导,您下午就要走了,这锅肉我帮您封好放在车上?”

    骆志远摇摇头:“快别!你端到食堂去,给晚上值班的同志分着吃了吧。”

    下午两点。骆志远开车离开镇里,因为年前镇里连续几天都是大集,赶集买年货的村民纷至沓来,人流很多,路上拥堵,他的车速很慢。

    他慢慢开着车,透过车窗无意中看到人群中的苗晓,她吃力地提着两个大袋子,似乎是刚赶集回来,正在往家赶。

    骆志远将车停在路边,匆忙下车跑过去,喊了一声:“苗晓!”

    女孩放下手里的袋子,额头满是汗珠,转过身来见是骆志远,红着脸不好意思地飞快瞥了骆志远一眼,又悄然垂下头去。

    骆志远扫了地上的两个蛇皮袋子,见里面满是浑圆的土豆、几颗白菜和一捆海带,笑了笑:“苗晓啊,你这是出来买年货了?”

    女孩点点头。

    骆志远笑着挥挥手:“上车,我送你回去!”

    骆志远不由分说就提起地上的两个沉重的袋子,打开车的后盖,放进了后备箱,然后打开车门,“快点,上车!”

    女孩犹豫了一会,还是小心翼翼地上了车,上车以后,坐在那里,并拢双腿,低眉垂眼,不敢乱动。这是她这一辈子第一次坐轿车,生怕给骆志远弄脏了车,有些手足无措。

    骆志远发动车,随着人流慢慢出了镇里,沿着刚修的乡村公路向向阳村驶去。骆志远一直将车开到了向阳村的村里,然后才停下车,帮着苗晓把刚买的东西搬下来,没有等女孩开口邀请他进门,就笑着点头上车调转车头,向村外驶去。

    女孩怔怔地站在那里,任凭寒风吹着,单薄的身子微微有些瑟瑟发抖,她凝视着骆志远车渐行渐远,眸光中蒙上了一层晶莹的水雾。

第332章 烽火的翅膀

    骆志远开车驶出鹏程镇,直奔市区。他从外环路上了通往京城的国道,然后一路疾驰。按照这个速度,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在晚上8点左右抵达京城之外的北河省境内的丹桂县。

    之所以选择开车回京,主要还是为了办事方便。他要去丹桂县拜访一位在此半隐居的知名历史学者兼传记作家西夷,西夷同时还是华夏国家作协的副主席,是当前国内文学界的扛鼎名流。

    西夷是谢婉婷母亲于春颖的好友,骆志远要去拜访他,源于西夷去年出版的一本书《烽火的翅膀》。这是一部小说作品,以抗战时期为大背景,以在安北党史上记载的鹏程起义为切入点,虚构了两个青年男女在烽火连天年代一起走向革命、一起在与日寇的战斗中成长并相知相爱,只是结果——女主角为了掩护战友和群众转移,这么一段壮烈牺牲在鬼子枪口下的凄美爱情。

    骆志远知道这本书,还是谢婉婷在电话中说的。谢婉婷说她母亲有个作家朋友,写了一部小说出版,正在热销,故事的发生地就在骆志远任职的鹏程镇。

    骆志远当即让王倩去新华看了一遍,还专门去书里提到过的男女主角发动鹏程起义的旧址看了看——那是一块当年安北市人民政府树立的、现如今被基本农田包围起来的破败纪念碑,骆志远站在那里沉默了片刻,心头就产生了一个新的思路。

    凄美的爱情固然打动人心,但真正触动骆志远的却不是这个。

    他感觉,现在的鹏程镇,经济底蕴有了,发展机遇也不缺,惟独知名度和人文积淀太差,单靠新闻性的形象宣传,其实很难在短期内塑造起鹏程镇的新形象来。既然如此,不如独辟蹊径——走一走“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路子。

    而由此,向深里挖掘一下鹏程镇的人文资源,搞一搞“红色经典”之类的载体,倒也不失为一个提升镇域知名度的好路子。

    骆志远当即决定下来。

    他通过于春颖联系上了西夷,跟西夷通了两次电话,在电话里聊了聊,感觉对方对此很有想法,而且,他为了写《烽火的翅膀》这部小说,先后来过鹏程镇三次,对鹏程镇乃至整个安北市的近现代历史有着深入的了解、研究。

    但骆志远初来鹏程镇任职,事务繁忙,根本抽不出时间来专程跑一趟丹桂县。这次,借回京的机会去拜访西夷,也是顺路而为。

    日落时分,骆志远驶出北方省,进入了北河省的地界。因为到了年关,原本热闹繁杂的国道上静寂无声,车流量很小。

    骆志远慢慢提高了车速,竟然提前接近一个小时抵达丹桂县。

    夜幕低垂的丹桂县,在寒风中显得有些清冷。整个县城不大,像样的高楼建筑都没有几栋,不过道路街面很整洁,偶尔会有几个骑着摩托车或者自行车的行人经过,骆志远将车停在县城大转盘的一侧,从包里掏出了记录本,上面有西夷的住址和联系电话。

    他想了想,跳下车去,敲开了路边一家小卖部的门。

    还有两天就是除夕了,因为生意稀疏,虽然才晚上七点多,但小卖部已经关了门,只是里面透射出昏暗的灯光,表明里面还有人。

    骆志远扣了扣门板,半天,里面才传出一个不耐烦的女声:“干嘛的?”

    “不好意思,我买点东西。”骆志远大声道。

    小卖部吱呀一声开了门,门后是一床厚厚的棉帘子,门帘一掀,一个裹着军大衣的中年妇女露出头来,打量了骆志远一眼,操着本地方言:“你买啥?”

    骆志远笑笑,“老板娘,我买条烟。”

    “啥烟?”老板娘掀开门帘,示意骆志远进去。

    小卖部里光线昏暗,一个中年男子正围着屋内的火炉就着一盘花生米喝着小酒,一手还叼着烟,屋本不大,所以气味很难闻。

    骆志远暗暗皱了皱眉,也没有犹豫,随意指着货架上标价最高的一种烟:“老板娘,给我来一条!”

    骆志远递过钱去,趁老板娘找钱的当口,他笑着顺势问了一句:“老板娘,麻烦问个路,清水街2号怎么走?”

    因为骆志远买了一条烟,老板娘的态度明显改善,就笑着回了一句:“清水街2号?这是县政府招待所啊!沿着这条街一直往前,不要拐弯,过三个路口就到了,有个大牌子,很好认!”

    “好的,谢谢。”骆志远问清了路径,夹起烟扭头就走。

    骆志远站在车边抽了根烟,然后就掐灭烟头,开车直奔清水街2号。

    果然是丹桂县的招待所。一块硕大的招牌横挂在路边的广告牌上,骆志远慢慢驶过去,见眼前是一幢米黄色明显带有苏俄建筑风格的四层小楼,就在路边。

    骆志远将车停在门口,下车去从后备箱取出自己带的礼物,两坛鹏程镇酒厂出产的高度原浆,这是西夷点名要的东西。

    推开招待所的专门,大厅里空无一人。骆志远左右张望了一下,一个慵懒的女声从收款台那边传来:“放假了,不营业了,不收客人了。”

    一个20多岁的青年女子蓬松着头披着大衣露出头来,望着骆志远挥了挥手。

    骆志远笑着大步走过去,“同志,我找个人,西夷是在这住吗?”

    “西夷?西夷是谁?啊,你说的是不是刘主席?”女子愕然,望着骆志远又道:“刘主席倒是在,你是谁,跟他有预约吗?刘主席在我们这里闭门搞创作,不见客人的!”

    骆志远轻轻一笑:“预约过了,麻烦你打个电话给他。”

    女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抓起电话拨通了西夷房间的电话,得到了对方的肯定,这才引着骆志远上了二楼。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红地毯,人踩在上面悄无声息。光线昏暗,骆志远跟随在女服务员的身后,心头浮起一丝好奇:西夷为什么大老远地离开京城,跑到一个小县城住进县府招待所里搞什么创作呢?而且,除夕将至,还不离开,似乎有留在此地过年的样子。

    女服务员将骆志远领到西夷住的套间,敲开门就离开了。

    门打开,一个穿着羊毛背心里面套着白衬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年约四旬的中年男子出现在眼前,他儒雅的脸上浮现起温和的笑容,上上下下打量着骆志远朗声道:“于大姐的未来女婿,鹏程镇的小骆镇长吧?”

    “您好,刘主席,我是骆志远。”骆志远一手提着两坛酒,一手跟西夷热情地握手。

    西夷笑着将骆志远让进门来,房内,一个面目清秀年约三十许风情万种体态丰腴的少妇正在看电视,见骆志远进门,礼貌地起身微笑,“你好,骆镇长!”

    西夷哈哈一笑:“小骆镇长,这是我夫人,就在本县干副县长。姓薛,你叫薛大姐吧。”

    骆志远闻言恍然大悟,难怪西夷跑到这里来“搞创作”,还住进了县府招待所,原来他老婆就在丹桂县干副县长。不过,他旋即心道,听婉婷说西夷已经四十有五,可看他这夫人顶多三十出头,应该不是原配吧?

    他猜的没有错,这是西夷的第二任夫人。原配姓毛,离婚有快十年了,前者去了美国。现任夫人薛婉,原来是国家机关的一个普通干部,去年下放到丹桂县挂职,西夷就追了过来,住进了县府招待所,以搞创作的名义,在这里挂起了神仙一般的“陪读丈夫”生活。

    不过,他搞创作也不是虚的,在丹桂县半年,他的另外一部现实主义都市小说《霓虹》已经写了半截,正在构思整个故事的一个最高氵朝。

    “您好,薛大姐!”骆志远笑着跟薛婉打招呼。

    薛婉温婉地笑着,起身去给骆志远倒茶。

    “坐吧。”西夷指了指沙发,然后自己也坐下,顺手递过一根烟来,“抽烟,抽烟!”

    写东西的人几乎每一个都是大烟鬼,西夷也不例外。骆志远接过烟,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薛婉一眼,迟疑着没点。

    西夷笑:“小伙子,没事,我夫人早就被我这个大烟枪给熏出来了,久经考验,早已百炼成钢。抽吧,抽吧,男人嘛,不就这点嗜好?”

    薛婉倒水过来,笑骂道:“老刘,你少来!要不是看在小骆镇长的面上,你别想抽!”

    西夷嘿嘿笑着,没敢跟媳妇顶嘴,只是直接给骆志远点上。

    “好了,咱也不客套了,你有啥思路,直接说吧,你还要赶路。”西夷径自道,他知道骆志远是回京路过此地,不能久留,也就不客气了。

    骆志远点点头:“刘主席,我是这么想的——鹏程镇有一定的经济基础,可以说在我们全省范围之内,都算是经济强镇,但有一个短板,就是文化底蕴太弱,知名度不高。我看到刘主席的小说,就想请刘主席帮我们策划一下,看看能不能文化搭搭台,唱唱经济的大戏?”

第333章 重量级首长

    西夷沉吟了一下:“其实我说句实话,我虽然在小说里以鹏程镇为原型,也写了鹏程起义,但这个起义的影响力不是很大,在你们安北的地方党史上可能还能数得着,但在全党历史上,就不值一提了。”

    “鹏程起义的规模不大,当时也就是县中学的两个教师联络了几十名进步青年,在鹏程镇拉起了一支游击队,虽然打着北方抗日救国军第一师第一团的旗帜,其实满打满算不超过200人,三十条枪,仅此而已。”

    西夷深吸了一口烟:“他们坚持了不到半年,就被日寇围剿在民兴县的山区,只有个别人冲出重围,去陕北投奔了主力部队。”

    “所以,个人意见,你要拿这个来做文章,很难。影响力太小,搞红色旅游的话,不太现实。就是搞革命纪念活动,也很难形成规模。”

    西夷探手拍了拍骆志远的肩膀:“小骆同志,我实话实说,可不是打击你的积极性!”

    骆志远笑着,没有流露出任何失望的情绪。他在来之前,对鹏程镇的这段被尘封的历史有过充分的研读,知道西夷说的是实情。但文化搭台说白了就是一种炒作,要的不过是一个噱头,如果都按照“史实”来,就没有炒作这一说了。

    “刘主席,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但我还是想试一试——第一步,我想过了春节,协调县委宣传部搞一个关于您作品的研讨会,还请您邀请一些史学界和文学界的名人参加啊!”

    骆志远轻轻一笑:“你小说里以鹏程镇为原型,在故事取材地开一次作品研讨会,应该是别有纪念意义。”

    西夷一怔,旋即大笑:“小骆镇长,你这是想拿我当道具炒作啊?”

    “刘主席,请您帮一次忙,算是您这个著名作家、作协领导支援我们基层经济发展和改革开放了!”

    西夷点点头,“成,我同意。”

    西夷能给骆志远这个面子,无非还是冲着谢家和于春颖。当然,他也知道骆志远是京城骆家的人,能跟骆志远这样的豪门子弟结交,对他来说也不是一件坏事。况且,骆志远文质彬彬举止沉稳,给他的第一印象极佳。

    “行,那我们节后见,我这里,提前给刘主席和薛大姐拜个早年了。”骆志远起身准备告辞。

    西夷一把扯住他,压低声音道:“小骆镇长,其实你这事儿也不是没搞头。我给你说个线索,鹏程起义在全国虽然没有什么影响力和重大的革命价值,但参与鹏程起义的人里面后来出了一个大人物。”

    骆志远讶然:“刘主席,还请赐教。”

    “此人姓姜,是鹏程起义的带头人之一,当时民兴县的县委书记,鹏程起义失败后,他幸存下来,去陕北参加了主力部队。后来屡立战功,成为八路军中的一员猛将,55年授勋为少将,任大军区的副参谋长。再往后,此人青云直上,甚至在那场浩劫中都没有遭受影响……”

    西夷嘿嘿笑着:“你可能不是很熟悉他,但谢老应该很熟,他是谢老的老部下,原总部的一位重量级首长,军委委员,显赫一时啊。如果你能请到他出面故地重游,嘿嘿,那动静小不了。甚至,鼓动你们市里在鹏程镇兴建一座鹏程起义纪念馆……”

    骆志远眼前一亮,心头振奋起来。

    西夷说的这位姓姜的首长,他一时间也想不起是谁来,但55年能被授予少将军衔,显然也是开国元勋,遑论后面还官至军委委员。

    而既然是谢老的老部下——骆志远当场决定,回去求一下谢老出面,务必帮他跟这位姜首长接上头,看看能不能邀请对方去革命生涯的起步点鹏程镇走一遭。

    “谢谢刘主席提醒,谢谢!”骆志远紧握住西夷的手,跟对方夫妻殷切道别,匆忙离开丹桂县府招待所,开着车在夜幕中继续飞驰而去。

    骆志远走后,薛婉望着丈夫西夷道:“老刘,这位就是谢老的孙女婿吗?”

    “嗯,这个年轻人不错,没有名门子弟的傲气,言行举止很大气,我看将来必成大器。”西夷轻轻笑着,“听说他在当镇长之前,已经创办了一家挺有实力的企业集团,很不简单啊。骆家和谢家这摆明了就是要联合培养他,有这层背景在,他的前途无量啊!”

    在骆志远来之前,西夷没有跟薛婉仔细说过骆志远的出身背景,直说是谢家孙女谢婉婷的未婚夫。薛婉听了西夷的话,忍不住惊讶起来:“老刘,难道他不仅是谢家的孙女婿,还是骆家的什么人?”

    西夷点点头:“骆老的侄孙,他的父亲骆破虏,是骆老的亲侄子。骆家啊,一门三虎将两烈士,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薛婉默然了下去。她马上就醒悟过来,骆谢两家政治联姻早已有之,如今第三代也结亲,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骆志远连夜往京城赶,终于在凌晨时分抵达京城。他开车慢慢行驶在京城宽阔的大街上,轻车熟路地直奔父母在京城的居所。

    到了楼下,他停好车,提着带给父母的一些安北土特产年货,蹑手蹑脚地上了楼,打开门却是吃了一惊,客厅里亮着灯,母亲穆青坐在沙发上织毛衣,父亲骆破虏却在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一张旧报纸。

    显然,骆破虏夫妻是在熬夜等着儿子归来的。

    穆青首先听到动静,撂下手里的毛线团就冲了出来。

    “儿子,你可回来了,你说你有车不坐非要开车回来,这么远的路,又是夜里开车,妈担心死了!”穆青一把将骆志远拥抱在怀里,抱怨了起来。

    骆破虏也起身笑了笑:“安全回来就好,你吃饭没有?赶紧去洗洗,你妈给你留了饭!”

    骆破虏感受到父母浓浓的关心,心头掠过一丝暖意,也有一丝歉疚。自打骆破虏夫妻回京定居之后,他留在安北忙于事业,与父母交流的时间和机会变得极少。穆青每天都会给他打一个电话过去,但他往京城打电话的次数就很少了。

    “妈,我就是在来的路上,半路去了一趟丹桂县办了点事,要不然不会回来这么晚。我自己开车主要是来去方便,都这么晚了,您和爸没有必要等我的,我又不是小孩!”骆志远拥抱了母亲一下,这才将手里的两个包放在了一边。

    “你在妈眼里始终就是一个孩子!”穆青一边嘟囔着,一边去厨房给骆志远热饭,“赶紧去洗澡,洗完澡出来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

    骆破虏却犹豫了一下,向骆志远嘱咐了一声:“你还是先给婉婷打一个电话过去,婉婷也一直在等着,没有睡下。刚才她还打电话来问——你这小子办事不牢靠,折腾了多少人在为你担心啊?嗯!”

    骆志远答应下来,走到电话机跟前,拨通了谢婉婷卧房的分机电话。

    谢婉婷果然还没有睡下,一直在等着骆家这边的消息,听到骆志远的声音通过电话线传过来,谢婉婷这才如释重负放下心来。

    两人在电话里扯了几句,在临挂电话之前,骆志远忍不住问了一句:“婉婷,有一位姓姜的老首长,据说是你爷爷的老部下,干过总部首长,还是军委委员……”

    谢婉婷一怔,旋即笑了起来:“志远,你说的是姜爷爷吧,他可是当年军中的一员猛将,号称常胜将军,从抗日战场到解放战争再到抗美援朝,从来没打过一次败仗,战功彪炳,是爷爷的好友啊。”

    “你怎么问起他来了?有啥事?”

    谢婉婷追问了一句。

    骆志远笑了笑,“是有点事,但在电话里也说不清楚,这样吧,明天我过去见面再谈!”

    骆志远吃了一碗肉丝面,洗完澡就睡下了,一觉就到第二天上午九点。如果不是谢婉婷打电话过来催,他还赖在床上不起。

    他返京过年,必须要亲自去谢家和骆家,给谢老和骆老请安问候,这是基本的礼节。起来洗漱完毕,他就自己开车先去了骆家。虽然他对京城骆家还没有完全构建起太深的归属感来,但毕竟他是姓骆的,而骆老对他的提携和关爱也不掺杂一点水分。

    他赶去骆家别墅,骆老知道他要来,已经等候在书房里。

    骆志远带了一盒老山参过来,算是给骆老的礼物。虽然骆家和骆老不可能缺这点东西,但终归还是晚辈的心意。

    骆靖宇和费虹夫妻在家,跟骆志远简单寒暄了两声,就示意他直接去书房,骆老要跟他单独谈话。

    骆志远小心翼翼地进了骆老的书房,迎面却见到了骆老那张阴沉的面孔。他心头一突,暗道:老爷子似乎不怎么高兴啊,自己今天来的不是时候。

    “三爷爷!”骆志远满脸堆笑,毕恭毕敬地鞠躬问安。

    骆老沉着脸挥挥手:“坐下说话。”

    骆志远欠着半截屁股坐在那里,不敢吭声。

    “说说你在鹏程镇的工作吧。”骆老的声音分明有些不满的意味,他目光如刀,凝视着骆志远,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看个通通透透。

第334章 骆老的教训

    骆老突然提出要骆志远“汇报”在鹏程镇任职的工作情况,而且,还以如此严肃和冷酷的态度,这让骆志远心头一跳,感觉老爷子今天完全是“有的放矢”——恐怕,他八成要接受这位昔日执掌共和国权柄位高权重老人的训斥了。

    换言之,骆老虽然人在京城,与鹏程镇相隔千里之遥,但骆志远在鹏程镇的表现,他了若指掌——当然,前提是他对骆志远的官场起步之初,非常关注、分外关心。

    再换言之,就是骆志远的种种表现,并不能让骆老满意。

    否则,骆老绝不会以这种态度面对骆志远的到来。

    骆志远心里多少有点紧张。他斟酌着自己的言辞,小心翼翼观察着老爷子的脸色,毕恭毕敬地将他在鹏程镇这几个月的工作,像面对上级领导汇报工作一样向骆老“汇报”了一遍,一句多余的废话都不敢说。

    骆老眯缝着双眼,静静地聆听着,双眸偶尔开合间冷芒闪烁,威势逼人。虽然早已不在其位,但一辈子身居高位所养成的无上权威早已融入老人的血脉和言行举止,不用刻意为之,就能摄人心魄。

    骆志远“汇报”完,心中忐忑不安,就闭上嘴,默然欠着半截屁股坐在那里,摆出了一幅听候教训的姿态。

    骆老沉着脸沉默了许久。

    半响才凝视着骆志远淡淡道:“对这几个月的工作,你对自己有何自我评价?你个人觉得可以打多少分?”

    骆志远陪着笑脸,小声道:“三爷爷,我的工作还有很多欠缺之处,思路也不一定完全正确,还需要我在工作中继续摸索和实践,我想……”

    骆老不耐烦地冷冷打断了他的话:“不要跟我打官腔,说这些没有营养的废话,你直接说,做一下自我评价!”

    骆志远被呛了一口,尴尬地迟疑着回答:“我个人以为,仅仅对这几个月的工作,勉强可以打60分吧。”

    骆志远这还是看着骆老的态度“不善”,主动降低了自我评价。事实上,他对自己在鹏程镇履新之后的工作,还是比较满意的。顶着费建国等人的重重压力,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从零做起,在最短的时间内站稳脚跟,推进了工作,而等过了春节,他真正的工作思路就会完全展开,推动鹏程镇经济和各项事业按照他的规划向前发展。

    他不认为,别人会比他做得更好。

    骆老冷笑一声:“看来,你自我感觉还是良好的。不过,要我说,你最多打40分,甚至更低!”

    骆志远愕然,有些莫名所以,感觉老爷子真的是太苛刻了。不能拿着他昔日当国家领导人的标准来衡量一个小镇长吧?完全不能比的哟。

    骆老扫了骆志远一眼,“你嘴上不说,心里一定不服气。”

    骆老挥了挥手:“自打你去那个乡镇任职,我随时都在关注你的情况。甚至,我还让朝阳专门跑了一趟安北,多方面核实了解了一些信息。”

    骆志远吃了一惊,他没想到骆老对他这般重视,伯父骆朝阳何时去了安北“暗访”他都毫不知情——不仅是他,连骆破虏夫妻都被蒙在鼓里。

    “如果把一个人整个的仕途比作一栋楼,那么,你在乡镇和县这一级,就是地基,看不到什么成效,但却非常重要。根基扎不扎实,直接决定着你未来的发展。”骆老的声音越来越严肃。

    “你的工作思路没有问题,哪怕是使一些投机取巧的小手段,也无伤大雅。你的工作作风也没有问题,处理问题果断,不拖泥带水,能主动承担一些责任,有一份担当,还算不错。但是,你有一个致命的问题!”

    “人家排斥你,是正常的,因为你是新来的人。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中,总是会遇到些排斥的,这在所难免。不要说在基层,就是在国家机关也不能例外。可你该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你的做法,表面上看起来,可圈可点、不急不躁;但往深处想,你其实说白了就是有恃无恐,骄傲自大。反正自己无论如何都会有人出来当救火队员,反正你是市委下派的干部,反正你是我们骆家的人……所以,你对别人步步紧逼,以高姿态逼着人家往你的套里跳!”

    骆老几乎声色俱厉起来。

    骆志远一阵瀑布汗,天地良心,他在反击费建国的打压和熊国庆的“蹦跶”时,根本没有想到依仗家世背景,而采用的这些手腕也大多与他前世丰富的官场经验有关,固然有些激进,但其实是掌握住了一个很好的度,没有擦枪走火。

    但很显然,骆老却不能这样想,而骆志远也没法解释,只能硬着头皮承受了下来。

    反正老爷子也是一番拳拳的关爱之意,误解就误解了吧。这个“黑锅”,骆志远背的痛并快乐着。

    骆志远不得不脸上浮现出惭愧的神情,配合着老爷子的教训。

    “我必须要警告你,如果让我知道你打着家里的旗号在下面胡作非为,我绝饶不了你!”骆老的声音在书房里久久回荡着。

    骆志远苦笑不语,垂着头。

    “你想想看,有些事情,你是不是做过了头?必要的手段是可以的,但过了头就成了盛气凌人甚至是仗势欺人了!做人要留有余地,做官要讲究分寸,一味猛冲猛打,那是愣头青,是长久不了的!”骆老见骆志远虚心受教,声音就渐渐放缓了:“民声口碑,来自于实打实的工作,只要你肯给老百姓办实事,老百姓就拥戴你、支持你、不在背后戳着脊梁骨骂你!但除了民声口碑之外,还是要讲一点政治,讲一点风格,保留一点集体的面子,能不跟别人撕破脸皮就不能走极端,在基层,尤其是要如此!”

    骆老顿了顿,又道:“我不希望你成为一颗耀眼的流星。像你这样有点才华的年轻干部多如牛毛,但没有几个能一路走下去。记住我的话,要有实干精神,更要有工作方法;要讲原则,但更要讲政治,还要讲团结。”

    “所谓顾大局识大体,其实不是一句空话。你好好琢磨一下,今后要收敛你的个性,学会韬光隐晦,学会曲线救国。一件事,一个月做不成,可以两个月,两个月做不成,可以半年!这么着急干什么?”

    “同时,我再次重申一遍,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和心态。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更不能扯家里的大旗!”

    骆老慢慢结束了自己的训斥。

    骆志远长出了一口气,对老人的训斥,他当然有些委屈,只是却不能反驳。

    “三爷爷,我懂了,我今后一定更加谨慎地开展工作,注意方式方法,争取不让您失望。”尽管心里不以为然,但骆志远嘴上还是不得不顺着老人的话开始表态。

    骆老认为他过于激进,却并不知真正的内情——对于费建国这种坐地户,骆志远如果采取隐忍的中庸之道去予以回应,最终的结果——不要说半年,就是一年也很难站稳脚跟。

    人生苦短,他有多少个“一年”能这样无谓的消耗掉呢?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他不愿意自己的官场生涯长期陷于权力纷争的泥潭中不能自拔。他要按照自己的思路做事,就必须不受掣肘,而谁要挡路,他会毫不犹豫地踢开。

    他认为,骆老从战场上直接转入朝堂,一开始就居于高处,其实对基层缺乏真正的体验和了解。高层政治与基层工作,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而且,基层情况之复杂,头绪之多,瞬息万变,在很多时候,铁腕才是利器。

    当然,这些话打死骆志远他也不敢在骆老面前说啊。

    骆志远肯于受教的态度还是让骆老满意起来。他挥挥手,脸上阴霾散去,浮起一丝笑容:“当然,这样的开局和起步,基本上也能凑活了。你掌控大局的能力还可以,今后要注意扬长避短,不要授人以柄。”

    “好了,咱们出去吃饭,今天中午让破虏两口子也过来。吃饭之前,你再给我针灸一下,我最近感觉体力不济,整日昏昏沉沉。哎,真是岁月不饶人啊!”骆老慨叹一声,站起身来,倒背双手走了出去。

    在老人看来,必要的敲打是不可或缺的,毕竟骆志远在他眼里还是一个孩子;但过多的训斥也不宜,因为这会打击骆志远的自信心。

    骆志远恭谨地跟随其后。

    以骆老的身份,享有高层全方位的保健医疗水平,他的身体算是保养得极好。只是到了这个年纪,日落西山,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一天比一天走向衰老是不可避免的。

    骆志远只能给骆老针灸疏通血脉,而针法还不能过猛,一旦过猛,老人的身体会承受不住。

    骆志远在骆家别墅客厅里给骆老针灸的时候,骆破虏夫妻也赶了过来。

    见儿子在给老人针灸,骆破虏和穆青也没有敢过来打扰,只是跟骆靖宇和费虹夫妻在偏厅小声说话,等待着。

第335章 恶作剧(上)

    骆靖宇夫妻对于骆破虏,本来是富有成见的。但自打骆志远被骆老承认并明确表示要大力培养,扶植为骆家第三代的“掌门人”之后,尤其是骆志远与谢婉婷结亲,让骆靖宇和费虹明显改变了态度。

    作为亲子,骆靖宇知道骆老的决定不可逆转,权威不可侵犯。既然骆老有了决定,那骆志远在骆家的地位就牢不可破,第三代的孩子里,谁也不能对其取而代之。

    况且,经过这么久的观察,骆靖宇也不得不承认,骆志远的品性和才干,在骆家第三代中当属翘楚,甚至可以说一枝独秀。

    所谓“母以子贵”,在某种意义上说,骆破虏夫妻在骆家地位的提升,是与骆志远有着直接关系的。

    “二嫂,你以后要经常来家里坐坐哟,两个老人都年纪大了,眼前就少个人说话,老太太前两天还念叨,说老二家媳妇怎么不来?”费虹笑着道。

    穆青汗颜:“他三婶,你说得对,我应该多来向老太太请安的!”

    穆青和骆破虏很少来骆家别墅,无非是不喜欢骆家的气氛。虽然是一家人,但骆家上下总是弥漫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家庭成员之间也很难真正敞开心扉相处,说话办事都得考虑周全。

    而面对骆老,穆青的压力还是很大。她至今不敢直视老人,与老人相处,一般是有问才答,一句过头的话都不敢讲。毕竟,对于穆青这个出身小城市小门小户的普通女子来说,骆老这种层次的人,是她终生仰望的对象,那种发乎于心的敬畏,不是用语言能形容,也不是能靠所谓的半拉子亲情能消弭的。

    而骆破虏,也是担心妻子在骆家受委屈,大家族规矩多、讲究多,穆青在骆家别墅里“畏手畏脚”,骆破虏看在眼里,但也无可奈何。为了“安全”起见,只能少来了。

    骆靖宇也笑笑:“二哥,实在不行,你们搬回来住算了,反正家里空房多,那头都闲着!”

    骆破虏嘴上笑着,心里却是没有放在心上。骆靖宇或许不是客气话,但骆破虏却绝对不会这么办。一旦住进了骆家别墅,以穆青的性格,肯定会压抑出病来。

    费虹抿嘴一笑:“志远这孩子一身好医术,不从医真是浪费了。我们单位有个老同志有神经衰弱的老毛病,我都想把志远推荐给他,可惜志远远在安北,过年才回来这么几天,想想就算了!”

    骆破虏叹了口气:“志远算是深得他外公的真传,实事求是地讲,也有点学医的天赋。可是,他志不在此,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能让他自己选择了。”

    穆青忍不住幽幽一叹。

    穆家祖传医术,到了她这一代就差点断了传承。在她那个年轻的岁月,整个国家都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中,她难以安心在家跟父亲学习医术,而她改变主意的时候,穆景山又被批斗打入牛棚——种种因素之下,穆青失去了学医的最佳时间段。

    之后,穆景山把全部的心血和穆家医术传承的希望寄托在外孙骆志远身上,奈何骆志远也不是一个听话的主儿,固然被动接受了穆景山的“填鸭式教育”,但结果却不肯专职从医。

    穆景山满怀遗憾逝去,穆氏医术后继无人,这是穆青心里最大的隐痛。好在儿子之后还有孙子,如果孙子肯传承穆氏医术,也勉强算是弥补了穆家的遗憾。

    “我听说志远收了一个老外当学生,是一个俄国姑娘,在京学中医。董福瑞的病,就是这姑娘替志远治疗下去的,婉婷说这叫安娜的女孩已经深得志远的真传,很有学医的天分啊!”费虹随意说着,给穆青递过一个苹果去。

    “是吗?我不知道呐,回头我问问这孩子。”

    穆青当即就脸色一变,差点没当场暴走。

    穆氏祖训严命,医术传男不传女,传于非姓穆的外孙已经算是无奈中的无奈,变相违背了穆家祖训,如今再传与外人,岂不是毁了穆家的传承?这是穆青无法接受的事情,如果不是在骆家别墅,穆青肯定会冲出去当场质问儿子,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可这是在骆家,她只得强行按捺下满腹的不满和疑问,勉强笑着,继续跟费虹扯着家常话。

    骆破虏跟骆靖宇兄弟俩在一旁也说着一些国家大事,没有太注意费虹说了什么。

    客厅那边,骆志远动作轻盈地收了针。

    骆老起身披上衣服,浑身舒展了一下,神清气爽地朗声一笑:“志远啊,你这套针灸妙不可言,立竿见影,我看你是不是教教我的保健医生,你不在的时候,让他帮我下针!”

    骆志远陪着笑脸:“行啊,三爷爷,不过,要看他有没有中医的底子了,如果是单纯的西医,恐怕接受起来有些难度。”

    “中医应该也懂一些。虽然号称是中西医结合的人才,享受国务院津贴的专家,但我看他起码在中医上,比你还是差得太远!等会我让他们过来,你尝试一下,看看能不能让他学会刚才这套针法!”

    骆老挥挥手,“年纪大了,血脉不畅通,针了一次,感觉好多了。”

    骆志远嗯了一声:“三爷爷,您的身体情况很好,适当的疏通经脉是有益处的,但也要掌握分寸,不能过度。我看,一周针灸不能超过三次,两次是最好。”

    骆家的午餐很简单。骆老一向节俭,不喜奢华,饮食又极清淡。因为骆志远和骆破虏夫妻过来,骆老还专门吩咐厨房多加了两个菜,但一共六个菜,量也不大,骆老夫妻、骆靖宇夫妻、骆破虏夫妻加上骆志远,七人用餐,其实还是有些“捉襟见肘”了。

    吃完了饭,一家人就转去客厅闲聊,骆老太太因为有午睡的习惯,就早去休息了。骆老询问了几句骆破虏的近况,就把话题转到了国家大事上。

    骆老侃侃而谈,指点江山。骆靖宇夫妻和骆破虏夫妻,微笑着静静聆听,骆志远也是如此,不敢插言,也不敢轻易表达个人观点。

    从骆老的话里,骆志远能听得出,骆老对当前的改革开放走向纵深化还怀有一点点的忧虑,担心改革开放的大门一旦扎不紧,失了控,国家的整体方向就会出现偏移。

    骆破虏夫妻对政治不敢兴趣,骆老的话他们两口子就是故作认真倾听状罢了。骆靖宇人在国家部委工作,自然对父亲的话深有感触。

    改革开放当然是时代潮流,不可阻挡、无法逆转。但凡事都有个度,以经济发展为中心,不代表经济利益至上,不能忽视了精神层面的东西。经济与文化应该两条腿走路,可如今已经有“瘸腿”的不liáng苗头了——在不少地区,都将经济指标列入衡量干部政绩的唯一指标。

    在这个问题上,骆靖宇有自己的看法,骆志远也不例外。只是叔侄俩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保持沉默,这种大局性、方向性的重大问题,还轮不到他们来“说三道四”,万一说过了头,就会让骆老发怒。

    改革开放的国策,是骆老这一代中-央-领-导集体确定和主导的,不容置疑。

    说话间,接到骆老指示的秘书老汪把专门为骆老服务的“保健医生班子”迎了进来。骆老虽然退下了领导岗位,但以他的层次而言,围绕着他服务的是一个系统,包括警卫、饮食家政、文秘、医疗保健,等等。

    骆老的保健医疗小组由三人组成,归属于中央保健委员会领导。组长叫黄凯,55岁,是享受国务院津贴的医疗专家,华夏医科大兼职教授,中西医结合上很有造诣。组员林景明,35岁,医学博士,卫生部在册的顶级名医,在名闻遐迩的京城红十字医院挂了名却不坐诊。还有一个组员叫郑秋兰,31岁,原先是军队总部医院的hu士长,后来被抽调到骆老身边工作。

    这三人能被中央保健部门经过层层选拔和考察,安排在中央领导身边工作服务,其专业水平可想而知。正因如此,当黄凯三人听到骆老要求他们跟骆家一个晚辈学习所谓针灸的指示,嘴上虽然不敢质疑,但心里却还是有些感觉匪夷所思、不以为然。

    骆老就去休息。骆靖宇夫妻和骆破虏夫妻也相继退了场,只留下骆志远和骆老的秘书老汪,以及黄凯等人。

    老汪笑着给黄凯等人介绍:“黄教授,景明,秋兰,这位就是我跟你们提起过的骆志远,首长的侄孙,深得他外公祖传中医的真传,尤其是在针灸上很有造诣。骆司长的病,就是志远治好的。”

    老汪说的“骆司长”就是骆靖宇了。骆靖宇的隐疾,黄坤三人也清楚,听闻骆志远治愈了骆靖宇那方面的病,黄坤三人愕然有些不敢相信,总觉老汪言过其实了。

    但骆志远终归是骆家的人,黄坤三人也不敢怠慢,立即满脸堆笑地相继跟骆志远握手寒暄。

第336章 恶作剧(下)

    “小骆同志在哪家医院高就啊?”黄坤问道。

    骆志远笑笑:“黄教授,严格说起来,我不是医生,也没有执业资格证书,更没有医科大学的科班经历,我在基层政府工作,这一点必须要说明。”

    黄坤三人愕然,大惊。

    原来不是正规医疗机构的医生,而是连职业资格证都没有的“赤脚医生”?天哪,这太冒险了,首长竟然让他胡乱下针,万一出现问题那可怎么得了?纵然他是首长的亲属晚辈,也不能由他胡来啊!

    黄坤迅速地与林景明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暗道:必须要马上向中央保健局领导汇报!

    骆志远心里有事,又着急赶去谢家跟谢婉婷团聚,所以也没有跟黄坤三人太过客套,直截了当地就切入了正题:“黄教授,林医生,郑大姐,可能汪叔叔也跟三位说过了,我就不客气了。”

    “我这里有一套针法,主要功效是给老年人疏通经脉,增补血气,以保健养生为主。老人的意思,是让我把这套针法跟三位交流一下,以后由你们定期给老人施针。不知黄教授对人体的穴位方面,可有了解?”

    骆志远随口直言,没有想太多。

    但他这句话却引起了黄坤一定程度的反感。

    黄坤是医疗名家,国内赫赫有名,在京城卫生界,算是德高望重的前辈。如今骆志远一个不是医生的毛头小子当面问他“了解不了解中医领域人体穴位”,自然触发了他敏感和骄傲的神经。

    他皱了皱眉,傲然道:“我虽然不是中医出身,但在中西医结合上有几十年的经验了,几个穴位还是能认清的。小林和小郑,对中医也有很深的研究。不过,首长的医疗保健工作非常重要,我们任何的医疗保健方案都需要经过慎重研究讨论,还要报请中央保健局领导批准,不能随随便便就拿首长健康当儿戏的。”

    “这样吧,小骆同志把你的具体针法在小林身上演示一遍,我和小郑记录下来,然后让保健局召集专家组充分论证一下。至于可行不可行,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

    黄坤摆了摆手。

    他这还是看在骆老的面上,给骆志远留了很大的面子。没有当场挑明,站出来反对质疑。当然,作为骆老的首席保健医生,他也是一种负责任的态度。

    骆志远眉梢一挑,心里忍不住想笑。

    他明白,眼前这三位医疗精英根本瞧不起自己一个“土包子”出身的所谓“中医”,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姓骆,又有骆老的指示,他们恐怕早就翻脸了。

    骆志远笑了一下,轻轻道:“黄教授,我不会拿老人的身体当儿戏的,您放心。”

    老汪在一旁也插话道:“是啊,黄教授,志远已经给首长针过多次了,效果很好,你们都是医疗方面的专家,大家可以互相交流一下嘛,一切都为了首长的健康!”

    黄坤扫了老汪一眼,心说你懂个屁啊,针灸哪有那么神奇,首长的身子何等金贵,岂能随便给他下针?万一有副作用,万一出现意外,谁来承担责任?

    一念及此,黄坤淡淡笑着:“针灸是一种咱们国家特有的治疗疾病的手段。从医理上来说,它是一种内病外治的手段。通过经络、腧穴的传导作用,以及应用一定的操作法,来治疗一定疾病的。但请恕我直言,中医有其局限性,针灸就更不用说了。”

    “在临床上按中医的诊疗方法诊断出病因,找出关键,辨别性质,明确病变属于哪一经脉,哪一脏腑,辨明它是属于表里、寒热、虚实中那一类型,做出诊断,其实挺难的。人的因素居多,总是不如先进的医疗科技可靠。我们应当承认针灸疗法是祖国医学遗产的一部分,也是我国特有的一种民族医疗方法。千百年来,对保卫健康,繁衍民族,有过卓越的贡献,但不能对此太过迷信。”

    骆志远闻言皱了皱眉,要辩论医理和医学理论知识,他哪里是黄坤这些专家教授的对手,他也懒得跟他们讨论这些。他本来觉得挺简单的一个事,不成想,被黄坤等人理解得这么复杂,看起来,如果他不拿出一点真本事来,想要黄坤三人俯下身来学习他的这套针法,还真不容易。

    想到这里,骆志远笑了起来:“黄教授,您说得对,无论是中医还是西医,都有其局限性,能互为补充是最好的了。不过,适当和适度的通过针灸疏通血脉,化解淤血,不失为一种有效的保健方式。”

    “我就在黄教授面前献一次丑,请黄教授指证吧。”骆志远望向了林景明。

    林景明眉头一挑,却是笑道:“我这两天刚好有点不太舒服,要不然小骆同志给我试试脉?”

    这就是要考验骆志远了。

    骆志远不愿意再浪费时间,索性就点点头,示意林景明探出手腕来。

    林景明刚刚探出手腕,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骆志远动作如若闪电般轻盈地切住了脉门,骆志远有意为之之下,林景明顿感全身发麻,浑身竟然动弹不得了。

    林景明神色震惊地凝视着骆志远,嘴角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骆志远微微闭上了双眼。

    片刻后,骆志远轻轻一笑,松开了林景明的脉门:“林医生,你最近一段时间应该有腰背疼痛,腹胀,大便秘结的症状,伴有头晕。”

    林景明面色骤变。骆志远对他的症状说得几乎是半点不差,他是医生,自我判断是上火和消化不liáng,但吃了不少消炎药,都不曾真正缓解。当然,这不是什么大毛病,他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平时注重多吃水果和蔬菜罢了。

    “的确是这样,有点上火了,小骆同志的诊脉判断得很准嘛。”林景明定了定神,不得不承认了这一点。

    黄坤和郑秋兰对视一眼,半信半疑。

    骆志远哈哈一笑:“林医生,实际上你这不是上火,而是虚火。用中医的话说,就是病在中焦,清阳不升,浊阴不降……这样吧,我帮林医生扎两针,可能会有效果。”

    说话间,骆志远嘴角浮起了一丝坏笑,一闪而逝,黄坤三人根本没有注意到。

    林景明犹豫了一下,也想试探一下骆志远所谓的针灸到底有何值得夸耀之处,就点头答应下来。

    骆志远没有迟疑,采用外公穆景山秘传的扎支沟针法,取了林景明的内关、天枢等腧穴,连下六针。他的动作飘逸快若雷捷,无比的熟练,对于穴位和力度的拿捏,妙到毫厘,单看这份手法,不说黄坤,反正郑秋兰是有些叹为观止,心里隐藏着的对骆志远的轻蔑和不屑一顾,瞬间淡去了。

    这最起码说明,骆志远绝不是滥竽充数的菜鸟,针灸上的临床实践经验丰富。

    下了针,骆志远轻轻捻动其中一根金针,笑着问道:“林医生,有什么感觉?”

    “浑身发热,小腹涨得厉害。”林景明皱眉回答,他突然感觉有一种想要排泄的yu望,让他坐在那里很憋屈。

    骆志远忍住笑,继续捻动金针,而林景明的表情则更加痛苦。

    黄坤沉着脸站在一旁,冷笑不语。

    骆志远眼角的余光从黄坤傲慢清高的脸上划过,又落在林景明的身上,他撇了撇嘴,最后一次捻动金针,而旋即飞速地起了针,耸耸肩:“好了……”

    他的话音未落,林景明已经跳起身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骆家别墅一层的卫生间。

    黄坤和郑秋兰莫名所以,不知道林景明吃错了什么药、犯了什么神经,但骆志远心里却笑成了一团。

    这是他的一次绝无仅有的带有一丝恶作剧色彩的针灸治疗。他用了通便腹泻的重针法,林景明这一回一定是要腹泻如注的。不过,腹泻之后,他的腹胀和头晕、便秘等相关症状就会消除的。这一点信心,骆志远还是有的。

    良久。

    林景明才神色难堪涨红着脸从卫生间走出来,刚才那一阵他腹泻的yu望无比强烈,如果不是他冲得快、又熟悉卫生间的位置,跑得也算是及时,否则他一定会在首长家里当场出丑,排泄在裤裆里。

    腹泻之后,他明显感觉浑身清爽,胀鼓鼓的下腹部也轻松如也。

    他边走边惊叹不已,果然是非常神奇的针灸之术啊!一针见效,不服不行啊!

    黄坤和郑秋兰一起望向了林景明。林景明向两人点了点头,又走过来望着骆志远翘起了大拇指:“小骆同志的针灸术,直接颠覆了我对中医的认知和评价,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我们尚未完全掌握的领域,祖国的中医遗产,果然博大精深,神妙之处,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黄坤尴尬地别过头去,心里说不出是一个什么滋味儿。他虽然研究中西医结合,但实际上,崇尚西医,对于中医不过是怀着一种“了解”和“观摩”的心态,对于中医的疗效和价值,缺乏正确认识。

    事实胜于雄辩。

    接下来,骆志远在林景明身上为黄坤和郑秋兰作了示范,一一指明下针的穴位和要点。这套针法并不复杂,黄坤又有中医和针灸的底子,学起来也不困难。

    骆志远因此在骆家别墅耽搁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直到下午四点多才离开骆家别墅,开车前往谢家,而此刻的谢婉婷早已等得心急如焚六神不安了。

第337章 忘情

    骆志远提着给谢老和谢国庆夫妻的礼物走进谢家的别墅,因为常来常往和身份特殊,警卫人员认得他,善意地向他笑笑,示意他赶紧进去。

    骆志远推门而入,谢婉婷正焦躁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姑妈谢秀兰调笑她道:“婉婷啊,你是着什么急呢?志远很快就过来了,说不定这会已经在路上了!这还没结婚就这样,如果是结了婚,你可咋办?天天跟在人家屁股后面不放?”

    谢婉婷俏脸绯红,嗔怪地跺了跺脚:“姑妈!您又开始笑话我了!我这不是跟志远约好了还有点别的事情,他迟迟不过来,又是自己开车,他不熟悉京城的路况,您说会不会出问题啊?”

    谢秀兰苦笑:“你这孩子,志远又不是小孩,没事的。再说从骆家到咱们家,也就是几里路,路很顺,一条道到头,又不需要转弯,开车过来顶多20分钟,你耐心等等好不好?你老是在这里走来走去,看得我眼晕!”

    谢婉婷红着脸刚要去坐下,突然扭头看到骆志远那张笑吟吟英挺熟悉的面孔。

    谢婉婷欢呼一声,跑过去投入骆志远的怀抱,两人紧紧相拥。情动间竟然口唇相接,开始热吻起来。

    见小两口如此亲密和情浓,谢秀兰心里也高兴。虽然是政治联姻,但难得侄女和骆志远是真心相爱,他们的爱情冲散了政治婚姻的灰暗色调,复原了婚姻的五彩缤纷。

    谢秀兰其实对侄女有些羡慕。

    她当初在谢老的安排下跟骆朝阳结婚,并非本愿。当年,她喜欢的其实是骆家的骆破虏,而不是骆朝阳。但骆破虏爱上了一个地方的平民女子并为之不惜与家族决裂,谢秀兰伤心之下,也不再抵触父亲的意愿,匆忙就跟骆朝阳结了婚。

    好在那个年月,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先结婚后谈恋爱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儿,在这一点上,作为豪门结合的骆朝阳和谢秀兰与普通老百姓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虽然没有激情,但一年年的生活,也就这么过来了。夫妻都认可了对方的存在,而事实上,这也是无可更改的存在。两人都深知婚姻维系着两个世家大族的结盟,以及各自的利益,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将产生负面的连锁反应。

    不论如何,最起码在外人眼里、在家人心目中,骆朝阳和谢秀兰是甜美和谐的一对。然而,在谢秀兰心里总是隐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遗憾。在父亲谢老一力推动骆志远和谢婉婷婚姻的时候,谢秀兰曾经非常担心,甚至有点抵触,自己这一代已经为此牺牲了,而谢婉婷这一代有没有必要、值不值得再继续为家族牺牲自己的爱情?

    实事求是地讲,无论是骆家人和谢家人,其实都没有料到骆志远和谢婉婷的爱情产生于政治联姻的前奏之前。如此,自然是双方都乐见的结果。

    骆志远和谢婉婷在客厅与门厅的结合部处忘情忘我的亲吻着,谢秀兰没有打扰他们,静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心里弥漫着的是一种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的情感。

    欣慰、复杂、羡慕、祝福、感动……

    然而,她很快就看不下去了。因为这两个年轻人投入太甚,有些小动作已经有些少儿不宜了,她不得不忍着笑轻轻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

    谢家的别墅底层静寂无声,黄昏的余晖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投射进来,给屋内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泽。这种如诗如画的氛围下,骆志远和谢婉婷甜蜜亲热,如痴如醉。正因如此,谢秀兰突兀的咳嗽声就直接打破了诗情画意,听起来非常刺耳。

    骆志远吓了一跳,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他根本就没注意到还有外人存在,他眼角的余光旋即就发现,竟然是谢婉婷的姑妈、自己的大伯母谢秀兰!

    谢婉婷羞红了脸,慌不迭地一把将骆志远推开,匆忙整理着自己被男人侵略进来而凌乱的衣衫,跺了跺脚,不敢再停留,一溜烟顺着楼梯跑上了楼,进了自己的卧房。

    骆志远干咳两声,主动上前去脸色微红地向谢秀兰问安:“伯母,您在家啊!”

    谢秀兰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的笑容来:“怎么,你小子不想看到我?”

    骆志远汗颜,无语。

    谢秀兰轻声一笑,指了指楼上:“上去吧,先去给你爷爷问安,老人家在楼上的书房!”

    骆志远如释重负,赶紧向谢秀兰点点头,匆忙上楼,敲开了谢老的书房。

    老人正在书房里凝神练字,这是他最近半年热衷的一种养生休闲方式,即可以陶冶情操,又能冶炼心性,堪称绝佳的保健载体。

    “志远?来,来来,坐。”谢老温和地放下手里的毛笔,挥了挥手,示意骆志远坐下。与威严且不容易让人接近的骆老相比,谢老平易近人,更像是邻家老爷爷。而谢家与骆家相比,亲情的气氛也更浓一些,这是骆志远喜欢谢家的关键因素。

    “从骆老头那里过来?”谢老眯缝着眼。

    “嗯。”

    “骆老头肯定又给你上课了吧?”谢老哈哈一笑,“我就知道这伙计沉不住气,总是喜欢摆谱!那天我还跟他辩论来着,我说志远一个20多岁的孩子,你还能指望他跟你骆老头一样挥斥方遒?年轻人嘛,总是要在不断地成长中逐步成熟起来的,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允许走弯路,也允许犯错误。”

    “呵呵,三爷爷也是为了我好,我能理解,他对我要求严格,也是好事。”骆志远这话绝对是发自真心。骆老固然严苛,乃至有些吹毛求疵,但无论是出发点还是落脚点都是为了让骆志远走得更高、更远。

    两位老人都是用心良苦,只是表达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谢老笑着颔首:“嗯,你能明白是最好了。骆老头一辈子性格刚硬,估计也说不出什么软话来,但是,他对你越严肃、越严格,说明期望就越大。工作上的事情,我也没有什么嘱咐你的,我相信你是一个成熟稳健的孩子,做事做人都有分寸。”

    “有一点我跟骆老头意见相左。他想把你培养成第二个他或者我,要让你向我们这些老家伙的风格靠拢,我觉得是异想天开了。时代变了,大环境也变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方法和思路,不能把我们老一代人的观点强加给你。志远啊,放心大胆地去做,只要守住底线,对得住自己的良心,不要做给家里抹黑的事情,在大是大非上立场坚定,就没有问题。”

    “嗯,我知道,谢谢爷爷指点。”骆志远心头放松,起身向谢老鞠躬。

    谢老笑了,“在我这里不要搞得这么紧张,我可不是骆老头,家长作风已经走火入魔了。对了,我听婉婷说,你似乎想找姜大成有事?”

    骆志远正想找机会跟谢老谈跟这位姜首长接触的事儿,如今见老爷子主动开口,就喜出望外道:“爷爷,是这样的……”

    骆志远把自己的思路简单给谢老介绍了一下,谢老倒是有些意外:“我倒还不知道这茬,搞了半天,你现在任职的这个乡镇就是当年老姜头走向革命发动武装起义的起点?”

    “是的,爷爷,姜首长是当时领导和发动鹏程起义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后来起义失败,遭到日寇镇压,姜首长才和一部分人离开安北市投向了主力部队。”骆志远笑笑:“我仔细读过地方党史,上面对此有详细的记录。而我们镇里,还有鹏程起义的纪念碑。”

    谢老哦了一声,“老姜头年纪比我小两岁,资历也浅一些,但后来他屡立战功,冒出来的很快,是当初我们野战军里的一员虎将啊。主席当年对他赞不绝口,称赞他是常胜将军,从来没有打过败仗,其实啊,带兵打仗哪有百战百胜的事儿?只不过他领兵的确有一套,纵然有小失利也无损大局,名气就给立下来了!”

    谢老转头望着骆志远,笑吟吟地道:“你要找他,我可以给你安排。不过,这老头跟骆老头一样很难打交道,你要说服他很难啊。”

    “爷爷,我总是想试一试。”骆志远陪着笑脸。

    谢老嗯了一声,“成,年初一他肯定会来给我拜年,到时候你留在家里,我给你介绍。”

    “谢谢爷爷。”

    “跟爷爷还这么客气?快去吧,估计婉婷也等急了,这孩子从昨晚就开始念叨,一直就没有消停过,去吧去吧。”谢老笑着挥挥手。

    骆志远红着脸从谢老书房退出来,轻车熟路地去了谢婉婷的卧房,他刚推门进去,谢婉婷就热情如火地冲上来,两人久别,相思郁积成灾,瞬间爆发出来,自然是干柴遇见烈火,纵然是两盆水也浇不灭了。

    男女之间这点事,一旦开了头,就很难再关住闸门。纵然谢婉婷再娇羞、再传统、再矜持,也搁不住爱人的一番抚摸。

    她气喘吁吁地倒在柔软的床上,被激情融化成了一滩香泥。骆志远肆无忌惮地探过衣衫渗进手去,握住了伊人的丰盈,低低坏笑道:“宝贝儿,似乎大了一点啊。”

第338章 交皇粮!

    谢婉婷大羞,挣扎着:“坏蛋,你去死!”

    “我死了,你可要当寡fu了,你可要考虑清楚。”

    “去死!”

    谢婉婷恼羞成怒,刚要将骆志远推下身去,突然感觉男人那双魔手抚摸在了她最私密的敏感之处,顿时浑身过电,眼眸迷离地呻yin了一声,欲拒还迎地圈起修长美丽的腿,将骆志远的腰套住。

    骆志远紧绷着弓弦,早已按捺不住,他呼吸急促地道:“宝贝,我可要来了……”

    “……”谢婉婷嘤咛一声,却是狠狠地掐了骆志远腰间的软肉一把。

    骆志远吃痛,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声,而整个身子也顺势挺了进去,旋即又畅快地哼了一声。

    于春颖刚下班,听谢秀兰说骆志远来了,也没有多想,就上了楼,准备去见见自己这位准女婿。但到了女儿卧房门口,刚要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着的若有若无的暧mèi声响,她这个年纪又是过来人,焉能还不知道女儿女婿在里面做什么。

    于春颖脸色一红,赶紧调头就走。

    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上了居家的休闲衣服,于春颖却坐在房里多少有些心烦意乱,或者,可以说是有点意乱情迷的苗头。她越是不想去想,可越是明知两个孩子在做那事,这倒也罢了,只是想来想去,心里那点本来压制下去的念想被活生生勾了起来。

    她还不到五十,处在风韵犹存的年纪,那点心思该有的时候还是会有的。

    只是她对自己在这种时刻、因为刚才在女儿房门口被触发,感觉无言的羞耻。

    她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保养极好的身子,全身发烫,脸色涨红起来。

    她冲进卫生间,开始洗澡,想要将自己心底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洗干净。可有些东西就是春天疯长的野草,烧都烧不尽。

    谢国庆下班回来,进了房门,听到妻子在房内的卫生间里洗澡,就随意喊了一声:“老于,你怎么现在洗澡,一会要开饭了,听说志远来了?”

    谢国庆说着就脱去了自己的外套,换上了拖鞋。

    卫生间的门被推开,于春颖头发湿漉漉地披着浴巾站在那里慵懒地向他招了招手:“过来给我搓搓背!”

    谢国庆皱了皱眉,但还是依言走了过去,不成想,却被于春颖一把给扯进了卫生间。

    “你疯了……”

    “你才疯了,你多久没有交皇粮了?”

    “唔……”

    “你……我……”

    ……

    骆志远和谢婉婷并肩走出了房间,准备下楼吃饭。谢婉婷清秀明艳的脸蛋上犹自浮荡着一丝红晕,自打跟了骆志远之后,她是越来越妩媚,高贵端庄的公主气质中渐渐多了些许的风情万种。

    谢秀兰站在走廊下面,抬头向上喊了一嗓子:“婉婷,志远,把我哥和嫂子也喊下来吃饭了,他们躲房里干嘛?”

    骆志远哦了一声,刚要回头去喊,却见谢国庆和于春颖一前一后走出房门来,谢国庆穿戴整齐,但头发却是湿的;而于春颖则用小毛巾裹着湿漉漉的头发,面泛淡淡的红光,眼角的鱼尾纹都似乎变得淡了。

    “爸,妈!”骆志远侧身让路。因为他跟谢婉婷已经订了婚,早就改口了。

    谢国庆笑了笑,“志远来了,走,下去吃饭!”

    翁婿俩走了下去,说说笑笑。

    谢婉婷等着母亲,主动挽起了母亲的胳膊,嘻嘻笑道:“妈,您不是一般习惯早上才洗澡的嘛,怎么今天改章程了?”

    前面,谢国庆原本沉稳的脚步隐隐一滞,脸色一变旋即恢复平静。

    于春颖笑容一僵,眼眸中闪过一丝汗颜,暗暗红了红脸,却是打着哈哈,没有回答女儿的话,当先下楼而去。好在谢婉婷也没有多想,心情舒爽地跟随在母亲的后面。

    谢家的晚餐非常丰盛,因为骆志远的到来,谢老特意安排厨房加了不少菜。谢老还让谢秀兰开了一瓶红酒,所有人都倒上一杯,一家人亲亲热热地碰了碰杯子,算是给新女婿接风洗尘了。

    餐桌上,谢老正在询问骆志远当镇长之后的一些具体情况,客厅那边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响个不停。保姆刘阿姨跑过来笑道:“是骆家来的电话,找姑爷的!”

    骆志远一怔,这个时候,是谁打来的电话啊,父母都知道自己在谢家,应该不会吧,难道出了什么事?

    他起身去客厅接电话。

    电话是骆破虏亲自打来的。骆破虏的声音很低沉,也很急促,明显还带出了无奈和疲倦:“志远,你在谢家吧,你马上回来一趟,你妈要跟你谈个事!”

    骆志远听出了父亲声音里的异样,讶然道:“爸,咋了,出什么事了吗?我在这里吃饭呢,谢爷爷在问我话,我这么走不合适啊!”

    骆破虏冷哼一声:“你自己做的孽,回来自己收场,赶紧的!要不然,你妈可是要发疯了!”

    骆志远如堕云里雾里,莫名所以。他还待要再问几声,骆破虏那头却不由分说就挂了电话。

    骆志远捏着电话听筒,愕然思量着。

    “咋了,志远?”谢婉婷温柔地站在他的背后,轻声问道。

    骆志远苦笑:“婉婷,我爸打电话来,让我马上回家,说是我妈——我妈好像有点事!”

    谢婉婷有些惊讶:“妈妈咋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走,我陪你回去!”

    骆志远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下来。两人向谢老和谢家一干长辈告了罪,就匆匆开车离开谢家,驶向繁华的城区。到了自家楼底下,骆志远将车停稳,就跟谢婉婷下了车直奔楼上。

    骆破虏打开门,看到谢婉婷同来,尽管心情不爽,但还是笑着招呼了一声:“婉婷来了,快进来!”

    谢婉婷红着脸喊了一声爸爸,然后就进了骆家的门。

    穆青沉着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双手横抱在胸前,犹自呼呼喘着粗气,显然是跟骆破虏刚刚有过争执。

    谢婉婷陪着笑脸走过去,坐在了穆青身边,柔声道:“妈妈,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脸色这么难看。”

    穆青勉强笑了笑,“婉婷,妈没事。婉婷,你在一边坐着,今天这事跟你无关——骆志远,你给我过来,跪下!”

    穆青说话从来没有这么声色俱厉过,不仅是骆志远,就连谢婉婷都吓了一大跳。

第339章 赶出家门

    骆志远吃惊地瞥了父亲骆破虏一眼。

    骆破虏阴着脸扭过头去,不肯正视儿子的眼神。只是骆志远在他飞速转过去的瞬间,看到了他嘴角掠过的一丝玩味的笑容,暗暗皱了皱眉:老娘今天一反常态,从温柔大妈一跃变成河东狮吼,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

    “过来!跪下!”穆青骤然又尖声大喝道。

    谢婉婷见穆青是动了真气,没有开玩笑的样子,也有点不敢再插话,无奈地坐在一边,向骆志远投过一抹自求多福的眼神。

    “妈,您今天为什么生气啊这是?”骆志远定了定神,大步走了过去。

    穆青眼睛一瞪:“跪下!”

    穆青指了指摆放在茶几上的一个相框,骆志远这才发现是外公穆景山的遗照。

    如此,骆志远才陡然醒悟过来,八成是自己教给安娜穆氏医术的事儿被母亲发现了,今晚这是要向自己兴师问罪来着。

    骆志远尴尬地搓了搓手,他早就知道这是一个极大的难题,在他看来,现在都什么年月了,把穆氏在中医临床上的一些独门秘法和心得有选择性地传授给安娜这种对医学无比狂热的人,造福世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总比烂在自己心里强。可母亲的性格以及穆家对传承的坚守,他又心知肚明,所以这事一直就瞒着穆青。

    不知道穆青从何而知。骆志远回头望着父亲,骆破虏无辜地耸耸肩,示意自己也是莫名所以。

    “妈,您听我解释……”

    “跪下!”穆青再次尖声吼了起来。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她的肩头都在剧烈地抖颤,骆志远担心她出问题,就叹了口气,噗通一声跪拜在外公穆景山的遗照跟前,垂下头去。

    见他跪下,穆青激动的情绪稍缓。她脸上流下泪来,泣不成声,一边哽咽道:“你好好想想,你这样做,对得起你死去的外公吗?”

    “我们穆家医术世代相传,血脉相连。你外公从小开始培养你,毫不藏私,几乎将后半生的所有心血都花在你的身上,可你怎么对他呢?让你学医你不学,你外公遗憾辞世,好吧,妈妈不能勉强你,因为人各有志,我不愿意让我的儿子受半点委屈……但是,你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力把穆家的医术传给外人,传给一个外国女人!”

    穆青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打颤,喉咙嘶哑无力。

    骆志远知道此刻自己说什么都只会让母亲更生气,就暗示谢婉婷帮忙。

    谢婉婷试探着凑过去抱住穆青,柔声安慰道:“妈妈,您别生气,别气坏了身子,志远做了错事,以后改正就是了,您千万别跟他生气啊!”

    “你的良心何在啊?骆志远!”穆青哆嗦着手指着儿子的额头,骆志远尴尬地陪着笑脸,不敢回避。

    “你们姓骆的就没一个好东西!”穆青心怀激动,又扬手指着骆破虏,“骆破虏,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直都在骗我!我真是瞎了眼了……骆破虏,我要跟你离婚!”

    穆青剧烈地咳嗽起来,谢婉婷赶紧轻拍她的后背,安慰着,心里却是苦笑。心说您别一竿子打翻骆家所有人啊,这话要是让骆老听到,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骆破虏难堪地再次耸了耸肩,他感觉冤枉之极。穆青坚持认为是他和骆志远父子俩串通了欺骗她、瞒着她,而事实上,骆破虏也根本就不知道此事。见妻子迁怒于自己,也知道穆青也有点借题发挥趁机发泄近期憋屈的味道,骆破虏哪敢跟妻子理论,无奈地躲进了卧房,求一个眼不见为净。

    现在京城的生活虽然富足而安逸,但很显然,穆青并不是很适应。她在京城举目无亲,连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都没有,孤独而寂寞。但这是丈夫的归宿和儿子将来的目标所在,她又不得不勉强接受这种豪门按部就班规矩森严的生活。

    “你走,走,我不想再看见你,走啊!滚!”穆青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别过脸去。

    “妈,我……”骆志远见母亲暴怒之下已经失去理智,不敢再跟她拧下去,赶紧起身去了父亲卧房,跟父亲说了几句,然后就拉着谢婉婷的手当即离开。

    他太过了解穆青的个性。她一向温柔如水,但一旦发了火,如果不让她彻底发泄出来,她就会憋在心里久久不能消散,不定哪天还是要再次爆发。类似的一幕,在骆志远当年不肯让步报考医科大学的时候发生过一次,当时穆青也是将他赶出家门,他在陈彬家住了两个晚上,到了第三天,穆青就亲自去把他接了回来。

    下了楼,谢婉婷皱眉轻轻道:“志远,你不该这么走的,妈妈生气成这个样子,你不认错,她会更生气的!”

    “我如果认错,她会更生气。我明白她为什么发这么大火了,一方面是思念外公——”骆志远叹了口气,“外公的忌日就要到了。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冲我爸来的,我们留在家里,我爸反而不好说话。”

    “我就知道,这事早晚会捅出来。”骆志远苦恼地挥了挥手:“也不能怪安娜,就算是没有安娜,也会有别人,婉婷,你不知道,我外公和我妈对穆家的传承看得太重要了,这简直就跟宗教的信仰一般无二,哎!”

    “那你准备怎么办?”谢婉婷拉住骆志远的手。

    “还能怎么办啊,明天就是除夕了,看看我妈能不能自己调节一下,要不然,我就只能在你家跟你们一起过大年夜了。”骆志远苦笑着:“小生无家可归,沦落街头,还求小姐大慈大悲,收留在下啊!”

    谢婉婷嗔道:“贫嘴——走吧,回家!”

    骆志远和谢婉婷又赶回谢家,这让谢老和谢国庆夫妻很吃惊。谢老听说骆志远被母亲赶出家门,就仔细询问缘由。得知前因后果之后,谢老也表示无奈,传统文化中这种家族的传承早已融入民族的血脉,不是谁都能这么无私大度,肯把传承了二十多代人的家传瑰宝教给外人的。

    于春颖则为穆青的激烈反应而意外:“婉婷,志远妈看上去这么谦虚温和的一个人,怎么火气也这么大?”

    谢婉婷扫了正在客厅跟父亲和爷爷说话的骆志远,压低声音道:“妈,看您说的,泥土人还有三分火性,志远妈妈生气发火有啥好奇怪的?不过,我也是头一次见她发这么大的火,我都担心她会气出病来。明天就是年三十了,如果她还是拧不过弯来,这个年可该怎么过哟。”

    谢婉婷幽幽一叹。

    她当然愿意让骆志远留在自己身边过年,但她同样不愿意看到公婆家因此亲人失和,破坏了过年的气氛。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算是骆志远留在她的身边,心情也是会很糟糕的。

    谢婉婷突然想起了当事人安娜。

    她迟疑了一下,匆匆走上楼去进了自己的卧房,拨通了安娜住所的电话。

    安娜刚从俄国探亲回来,她在华夏的学业还有一年就要结束了。但她来华夏的主要目的是师从骆志远学习骆志远的中医针灸,如今才刚开了头,她暂时还没有走的打算。

    安娜家也是莫斯科的贵族,家资丰厚。在谢婉婷的帮助下,安娜为了长居,索性从京城买了一套房子,就在城郊,与谢家别墅间隔大概半个小时的车程。

    听到是谢婉婷的声音,安娜明显有些兴奋:“婉婷,骆老师回来没有?”

    谢婉婷苦笑:“安娜,他是回来了,但也有大麻烦了,他被他母亲给赶出家门了。”

    安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婉婷,你说得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的。”

    “安娜,是这样,因为志远交给你针灸医术,被志远的妈妈知道了,她不高兴,很生气,就把志远给撵出来了。”谢婉婷小声解释。

    安娜愕然:“为什么?他妈妈不喜欢我吗?哦,我还没有见过她,为什么?”

    谢婉婷一阵无语。她知道跟安娜解释下去很有难度,但还是得解释,她耐着性子一点点跟安娜在电话里“沟通”,费了好半天的劲,才让安娜明白了其中的门道。

    安娜虽然号称是明白了,其实还是有点半迷糊。她是外国人,很难用华夏式的价值观来考虑问题——她无法接受,医术为什么不能传授给外界,多收学生,只有这样才能发挥医术的最大价值啊?

    同时,她还接受不了,为什么自己跟骆志远学中医,只是学了一点皮毛,骆志远没有真正教也没有时间教,她至今还处在中医理论的系统学习之中,而骆志远的妈妈又为什么生气?

    因此,临了,安娜还是在电话里冒出了一句奇葩的话:“婉婷,是不是因为我没有交学费,骆老师的妈妈不高兴了,这样好了,我明天就去交学费,他要多少钱我都可以交的,没有问题!”

    谢婉婷当场崩溃:“安娜,这不是钱的问题,你……哎,算了,你什么都不要管了,这事跟你无关,就当我没有说过吧!”

    谢婉婷无奈地扣了电话。

第340章 宿命的缘分

    骆志远留宿谢家。他跟谢婉婷早已订婚,婚期也定,留宿谢家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当然是住在客房。当着谢家一干长辈的面,他断然是不敢跟谢婉婷同ju的。

    谢家长辈可以对他跟谢婉婷片刻的亲密装作看不到,但公开同房,那是绝对不行。

    穆青应该是知道儿子不会真正沦落街头,所以才将他肆无忌惮地赶出家门。

    正如骆志远的判断,穆青是那种柔中带刚的女人,尽管她性格中刚性的一面很少显露出来,如果不让她彻底宣泄完内心的各种负面情绪,肯定是要憋出病来的。

    骆志远走后,穆青又主动找上骆破虏挑起了“战火”,可无论她怎么“挑衅”,骆破虏都保持沉默,微笑以对。闹腾了一个多小时,穆青也累了,倦了,就躺倒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半夜时分,穆青就醒了。

    她起身坐在客厅里,惆怅地思量着。穆氏医学传承无人,这种结果让她悲哀和无奈。而儿子的做法,她心里固然排斥和不满,但潜意识里也清楚,这其实是一种必然的结果。

    骆破虏听到她起身的动静,也披衣下床,去给她倒了一杯热水,静静地陪在她的身边。

    “破虏,你说我是不是太过分了?”穆青沉默了一会,轻轻道:“把儿子赶出去,又当着婉婷的面,会不会让婉婷这孩子觉得我……”

    “你生气是应该的,但我必须要说明白,志远这么做,根本没有跟我讲过。刚才志远也说了,他其实没有教那个俄国姑娘什么,那姑娘对中医非常狂热,遇到这种情况,志远也很难做,你要理解他一些。”骆破虏斟酌着言辞,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妻子的脸色。

    穆青冷哼一声:“我爹要是泉下有知,肯定要被你们姓骆的给气死!”

    “青儿,你想想看,一个外国人,她能学到多少啊?再说她以后回国,也对你们家医术的传承没有影响嘛。等志远和婉婷将来有了孩子,看看孩子愿不愿意学医,到时候穆家的医术还是会传承下去的——”

    穆青眼前一亮,旋即又黯淡下去:“现在计划生育抓的这么严,志远和婉婷将来只能要一个孩子,如果是能生俩的话,我倒是想让一个孩子跟我姓穆,也好延续下我们穆家的香火啊!可惜了!”

    骆破虏哈哈一笑:“可以让他们生俩的嘛!”

    穆青眼睛一瞪:“骆破虏,你是真傻还是犯愣啊,以你们家老爷子对志远的看重,他会让志远在这种问题上留下不干净的污点吗?”

    骆破虏故作醒悟过来,其实是装的,无非是逗妻子开心而已。

    京郊。

    安娜跟谢婉婷通完电话,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第二天一早,安娜开车去了董家,找上了董福瑞的女儿董亦菲。因为替代骆志远给董福瑞针灸治病,安娜跟董亦菲的关系熟络起来,渐渐成为闺中密友。

    董亦菲是安娜在京除谢婉婷之外的唯一一个朋友。

    听了安娜的疑问,董亦菲慵懒地翘起腿来,格格娇笑着:“安娜,你真是不懂的。听我慢慢跟你讲啊,你不能用你们俄国人的立场来考虑这件事,大体是这个意思……”

    董亦菲耐心细致地把华夏国的传统以及各种技艺秘法的家族性传承渊源讲了一遍,有些话谢婉婷不好意思说,董亦菲可以敞开说啊,她无所顾忌是局外人。由此,终于解开了安娜心里的最后一个谜团。

    安娜如梦初醒:“亦菲,原来是这样啊。你们华夏人还真是挺奇怪的,代代相传不错啊,可万一断了传承呢?这么好的医学财富岂不是要失传了?我觉得还是要多收学生为好,这样可以造福更多的人啊。”

    “你们华夏人不是讲究悬壶济世的嘛。”安娜又追加了一句。

    董亦菲呵呵笑了:“一码归一码,不能相提并论哟。总之啊,安娜,你还是主动登门去表示一下诚心,我听说志远母亲也是一个很温和的长辈,只要你有诚心,她会接受你的。说实话,你要真想从骆志远那里学到真东西,这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哟。只要志远母亲接受了你,你以后不是可以正大光明地学了?”

    安娜眸光中狂热的色彩一闪而逝。

    她对于医学和中医针灸的狂热追求,超乎了常人的想象。自打当日在莫斯科亲眼见到了骆志远针灸之术的神奇,她就疯狂地痴迷上了中医,这是她不远万里来到华夏求学的关键因素。

    “那我去了……”安娜是个急性子,当即就起身告辞。

    董亦菲笑着将她送出了门,今天是除夕,也不适合长久留客了。

    安娜离开董家别墅,去了市区,去一家商场买了大包小包的礼物。今天除夕,下午基本上就没有商家开门营业了,上午是最后的营业时间,因此人头攒动,单是付账,安娜就排了大半个小时的队。

    安娜很难理解这种热烈扎堆过节购物的场面。她带着礼物赶去骆志远的父母家,就在她敲门的一刻,穆青正在客厅里转圈,犹豫着是不是把儿子骆志远喊回来过年。心里早就“泄了气”,但面子上还是过不去。

    小区里偶尔会响起噼里啪啦的偷着放鞭炮的声响,而间或有不少穿着新衣的孩童喧闹着跑过,而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炸年货的气息,各家各户都在进行着最后的冲刺,为晚上风声的年夜饭准备着——穆青推开阳台的窗户,深吸了一口气。

    骆破虏在客厅里看电视,他心里有数,一会,骆老肯定会让骆靖宇通知,今天除夕夜,骆家所有人都要去骆家别墅守夜吃团圆饭。不管穆青喜欢还是不喜欢,这都是大家族的规矩。因此,骆破虏倒也不着急让骆志远回来,反正到时候一个电话过去,让骆志远直接从谢家赶去骆家别墅汇合就可以了。

    门铃叮咚作响。

    穆青快步走出阳台,冲向门口。

    打开门,眼前是一个金发碧眼身材高挑肤色白皙又眉目如画的洋姑娘。穆青打量了安娜一下,讶然道:“请问您找谁?”

    安娜向穆青深鞠一躬:“骆妈妈,我叫安娜,我来向您赔罪的!”

    穆青脸色一变,醒悟过来,这就是儿子骆志远教的那个俄国姑娘。穆青不想见安娜,但她性情温和谦卑,人家姑娘带着礼物过来,她又不能失礼,就皱着眉头把安娜让进屋来。

    骆破虏也是愕然,见到安娜。

    骆破虏借故离家下楼,去楼下的小花园里转悠了起来。

    安娜态度极其的热情,也是极其的谦卑恭谨,穆青尽管心里不喜,但也不能失礼,勉强跟安娜说着话。

    安娜完全是有备而来,而穆青也忽视了这个外国女孩对于中医针灸的无比狂热。当安娜跪在她的膝下央求她同意接受自己跟骆志远学习中医的时候,她明显有些手足无措了。

    “你快起来,安娜姑娘,快起来,有话好好说!”穆青苦笑,就要拉起安娜。

    安娜神色坚定地摇摇头:“您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你……怎么这样啊,起来!”穆青无奈地皱着眉头。

    “骆妈妈,只要您同意让我成为骆老师的学生,无论您有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安娜清秀的脸蛋上红光浮动。

    穆青明显有些想岔了方向。她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眼前抱着自己膝盖不起身的美丽的俄国女孩,是不是学医是假,趁机接近自己儿子才是真啊。

    这种念头一旦滋生,就很难怯除了。

    穆青紧盯着安娜,叹了口气:“孩子,你起来,有话好好说!”

    “骆妈妈,我知道您家的医术不传外人,那么,我可以认您当我的妈妈,那么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安娜的中文虽然已极流畅,但毕竟带着异国腔调,这样的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让穆青多少有些啼笑皆非。

    可她能感觉到安娜的诚意和热情。

    “骆妈妈,我从莫斯科一个人过来,为的就是学习骆老师的中医针灸,还请您成全我。请您放心,我不会将学到的东西随便交给外人的,只要您同意,我可以答应您终生不嫁,永远当您的女儿!”

    安娜又说,声音急促而坚定。

    这番话是董亦菲教给她的,当然不过是一番托辞。但以安娜的个性而言,她极重承诺又专心攻读医学,对婚姻和男女感情之事看得极淡,她这么说,自然是可以做到的。

    安娜的话让穆青震惊。凭直觉,她觉得安娜跟她想象中的外国女孩有着很大的差别,她能体会到安娜说出这番话的真诚和信念。

    真诚是一种可以穿越滚滚红尘和打破国界种族界限的强大力量。

    穆青长出了一口气,望向安娜的目光就变得柔和与复杂。

    她几乎可以断定,这女孩中医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热情。她心里生出些许感动,虽然是片刻的相处,但她对安娜的好感却在一点点的攀升。同时心里有一种声音在暗示着她,似乎安娜跟她有着宿命一般的缘分。

第341章 大胆的念头

    安娜的眸光清澈如水。

    她就这样仰着头望着穆青,而穆青也俯身凝视着她,两人眸光交汇,心头都荡漾起一股热流。

    良久。

    穆青温和地笑着,抚摸着安娜金黄色的长发,柔声道:“安娜,孩子,你起来,我答应你就是了!”

    安娜惊喜交加:“您真的答应了?欧也,那以后您就是我的妈妈了!”

    安娜起身扑进了穆青的怀抱,将头贴在穆青的怀里,喜极而泣了。

    穆青先是有些别扭,旋即慢慢平静了下来,她拥抱着安娜,轻轻拍打着安娜的肩膀。

    这个异国的女儿来得这么突然和迅猛,甚至有些滑稽和不可思议。但心里的感觉不会欺骗她自己,穆青心里幽幽叹息着,心道这大概就是冥冥中的缘分吧。

    骆破虏在外呆了大半个小时,回来后目瞪口呆。

    穆青和安娜非常亲热地靠在一起,正在说笑着什么。他一时间大脑短路,搞不清状况。他静静站在门厅处,聆听着两女的对话。

    “娜娜,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妈妈,我莫斯科的家里有父亲,继母,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啊,可怜的孩子,是一个没娘孩啊!”

    “妈妈,我不是有您嘛!”

    “你这孩子,嘴倒是挺甜的。嗯,好,你就是我的女儿,以后常来看看妈妈。”

    “妈妈,我会常来的,我就在前面的大学上课。”

    “对了,妈妈给你取个华夏名字,叫穆瑾吧。”

    “穆瑾?”

    “嗯。”

    “好啊,我喜欢这个名字。”

    ……

    听到安娜真真切切地喊自己为“干爹”,骆破虏嘴角明显哆嗦了一下。他不知道妻子穆青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收了一个俄国姑娘当干女儿——其实这也不是多惊世骇俗的事儿,问题的关键在于,时间太短了,两人就见了这么一面,就结成了母女,是不是太匪夷所思了?

    这女孩是不是别有所图?

    骆破虏心头立即浮起这样的疑虑,但他转头望见安娜眸光中的清澈,就又暗暗打消了这个怀疑。刚才他在外边用公用电话跟骆志远通了电话,问了问这安娜的身世来历和基本情况,知道这女孩是莫斯科的贵族之女,身世清白,家境优越,是一个钻研医学的专业狂人。

    骆破虏把妻子叫到了卧房里,压低声音跟妻子说明了安娜的情况。听了这些,穆青更是如释重负,认定了自己的感觉没错。

    这是一个跟她有缘的女孩,她能对骆家有什么图谋呢?顶多是想学点中医针灸之术罢了。另外,至多也就是对儿子志远有着不一般的情愫吧……穆青眼前浮现起安娜那张娇媚的充满异域风情的面孔,突然浮起一个大胆的念头来。

    如果让安娜跟志远生一个儿子出来,岂不是正好可以传承穆家的香火和医术?

    这个大胆且疯狂的念头让穆青心头剧烈地跳动着,又马上涨红了脸,感觉太荒诞太不靠谱了。自己一个当长辈的,怎么能生出这种不该有的念头哟,这怎么对得住婉婷!

    穆青惭愧地想着,强自将这个念头驱逐出去。

    安娜又跟穆青相处了一会,约定了明天再见,就心满意足地离去了。既然收了一个干女儿,穆青就要让安娜按照华夏风俗和穆家的习惯,拜一拜父亲穆景山。反正安娜要学穆家的医术,拜拜穆氏先人,也在情理之中。

    谢家别墅。

    骆志远扣了电话,转过头来望着谢婉婷,神色有点古怪。

    “志远,晚上去骆爷爷那里过年吗?”谢婉婷问。

    骆志远点点头。

    “我爸说,我妈已经不生气了,让我一起过去。另外……”骆志远苦笑了起来:“另外,我爸还说,我妈刚才收了一个干女儿,就是安娜。我妈同意让安娜跟着我学医了。”

    谢婉婷愕然:“这……这不会吧?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太匪夷所思,但是,这是真的。”骆志远耸耸肩:“不知道安娜是怎么打动我妈的,不过,干女儿就干女儿吧,反正安娜也不错,我妈收个干女儿也好。”

    谢婉婷也笑了起来:“是啊,这样不错,解决了你的难题了。等我见了安娜,好好问问她,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骆志远心说,谁知道呢,反正安娜这女人就是一个狂人兼怪胎,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看待她的一言一行。

    按照骆老的指示,骆家所有人都赶回骆家别墅吃团圆饭,在一起过大年守岁。因为人实在太多,骆志远也没有顾得上跟父母交流询问安娜的事情,当晚尽欢而散。

    第二天一早,骆志远给骆老夫妻和骆家的各位长辈拜了年,急匆匆开车赶去谢家,给谢老拜年。当然,他此行还有一个目的,与姜首长会面。

    姜大成是谢老昔日的老部下,两人都从中-央-军-委-的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平时互有往来,下下棋钓钓鱼打打太极,关系密切。今天是大年初一,按照惯例,姜大成是要来谢家给谢老拜年的。

    谢家所在的别墅区里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小区内的路径上,随处可见往来跑进跑出穿着过年新装的孩童嬉笑打闹,而远远看去,谢家别墅的门口挂起了四个崭新的红灯笼。骆志远慢慢开车驶过去,将车停在外边的停车场上。

    他沿着小径走过去,见谢家别墅院落内地面上铺了一层稀薄的红色鞭炮纸屑,而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火药味儿。

    与骆家一样,谢家所有的亲眷都赶回来过年了,而一大早,又各自出门拜年各奔东西。骆志远过来的时候,家里就只有谢老夫妻和谢国庆夫妻。当然,还有留在家里等候骆志远过来的谢婉婷。

    给谢老夫妻和谢国庆夫妻拜了年,骆志远就和谢婉婷就躲进了她的房间。

    而此刻,在骆家别墅里,骆秀娟和丈夫郑安捷关起门吵了一通。

    自打上次郑安捷提出离婚两人打了一场冷战之后,骆秀娟对丈夫的态度其实早已转变过来,不再像过去那样骄傲和盛气凌人,在很多时候,也知道尊重丈夫的意见,照顾他的面子,尤其是当着骆家亲人的面。

    大过年的吵嘴,无非还是因为一句话。

    儿子郑学章学习成绩不是很理想,虽然以骆家的能量,郑学章当然不至于上不了大学,但骆秀娟还是想把儿子送出国去,到美国。

    这两年,去美国留学深造几成流行。骆秀娟有不少熟人朋友的孩子都去了美国,她也就蠢蠢欲动。她当然也有经济实力承担儿子的留学费用,只是她们夫妻的身家有限,又在骆老的严控下不敢涉足其他领域,没有什么额外的收入,所以,一旦郑学章去美国自费留学,对骆秀娟而言,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骆秀娟不敢向家里张口,因为父亲骆老对美国怀有一种下意识地排斥之心,而且,骆老最看不惯的就是现在的年轻人盲目崇洋媚外,一窝蜂地往美国跑,还打着去美国学成归来报效祖国的冠冕堂皇的旗号。

    那些跑出去的年轻人,有几个回来了?很多人都在挖空心思取得美国绿卡,从而能在所谓的天堂逍遥自在?

    但美国是天堂吗?完全是扯淡的事儿。

    所以,骆秀娟提出要送郑学章去美国留学,骆老嘴上没有说什么,也不公开反对,但也不支持。可骆秀娟想要从家里获得经济支持,那是痴人说梦。

    于是乎,骆秀娟就打起了骆志远的主意。其实这个心思,早就有了,只是上次被骆老敲打暗示,她不得不压了下去。

    昨天晚上,骆秀娟见到骆志远,心里又蠢蠢欲动。早上起来,就跟丈夫嘟囔了几句,不成想,郑安捷对她的“提议”大加反对,言辞激烈,两人几句话不对付就吵将起来。

    因为是在娘家,两人都比较收敛,压低了声音躲在房间里吵。

    “学章一口一个大哥的叫着,他帮学章出点学费又咋了?他又不是没有这个经济能力!自己人不帮,还帮谁呢?我可是没求过他们什么!”骆秀娟瞪着眼道。

    郑安捷冷冷一笑:“你别痴心妄想了,我劝你早点熄了这个念头,免得自讨没趣!不要再说一家人的话了,是,没错,志远是你的侄子,可咱们跟破虏二哥的关系又不好,人家凭什么给你出钱!”

    “关系不好,他也是骆家的人,没有骆家,哪有他们一家的今天!”骆秀娟嘟囔着。

    郑安捷呸了一声:“你这娘们脸皮忒厚。你忘了你当初是怎么排斥人家的了?我看志远这孩子对你还是怀着几分抵触,再加上老爷子有言在先,这事儿想都别想!”

    其实,郑安捷也不是不想获得经济上的外援,也不是没有考虑过骆志远的途径。

    骆志远名下有一个财势雄厚的企业集团,这么点钱,对骆志远来说也不算什么。但是,考虑到骆老的态度,以及妻子骆秀娟一直以来跟骆破虏一家恶劣的关系、当初对骆志远的羞辱,郑安捷理智地选择放弃。

    他还是要几分脸面的。

    骆秀娟狠狠地跺了跺脚,怒视着郑安捷道:“郑安捷,你不要得寸进尺,我可是忍了你很久了!你这是帮谁说话呢?学章不是你的儿子?你怎么站在别人的立场上说话!”

    郑安捷冷冷道:“我还要脸,我不想丢人现眼。你放心吧,儿子去美国留学,费用我来想办法,跟骆志远开口的事情,你提也不要再提了,我坚决反对!”

    “我就要提,你能怎么着?郑安捷,你少在我面前充大头,就你那点本事,老娘我还不清楚?吹什么吹啊,还你来想办法!”骆秀娟气呼呼地穿上外套,就往门外走,“我出去拜年去了!”

    望着骆秀娟“彪悍”的背影,郑安捷无奈地躺在了床上。如果有选择的余地、如果能重来一次,他坚决不会跟骆秀娟结婚。这是一个出身在豪门被宠坏了的千金大小姐,骄纵的脾性一辈子了都没有任何长进。

    如果不是生在骆家,而是在普通人家,她在社会上根本混不下去。当然,话说回来了,如果是普通人家的女子,骆秀娟又焉能养成这般“强悍”的性格。

    骆秀娟下了楼,去给老爷子和老太太拜了年,然后就自己开车出门串门去了。作为骆家的女儿,她有自己往来的朋友圈子——而送儿子去美国留学,也是被这个圈子所影响,一方面是为了儿子的前途,但一方面也是为了她个人的面子。

第342章 常胜将军姜大成

    谢家。

    于春颖站在女儿谢婉婷的房门口扣了扣门:“志远,婉婷,姜爷爷来了,你们下去见个礼。”

    骆志远赶紧打开门答应下来。

    他拉着谢婉婷刚要下楼,谢婉婷却拉住了他,指了指他的上半身,笑道:“志远,穿上外套吧,显得正式一点,这位姜爷爷比较古板,很重礼节!你们又是头一次见面,注意一下衣着礼仪。”

    骆志远一怔,旋即苦笑了一声,回头去穿起黑色的妮子外套,这才与谢婉婷下了楼。

    世家大族不仅等级森严,规矩甚多,礼仪也颇为讲究。尤其是姜大成这种刻板的老首长,更是讲究。如果骆志远穿着随意,他表面上不会说什么,但在他心里,骆志远这第一次见面肯定是要失分的。

    谢婉婷出身豪门,对这些细节很看重。

    刚下楼,就听见客厅那边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走得近了,骆志远一眼就看到,在谢老的对面,坐着一个面容刚毅、头发花白、腰板笔直、穿着唐装的老者,正与谢老谈笑生风。

    单看这一板一眼的坐姿,就能看出浓烈的军人作风。此人,就是开国元勋、赫赫有名的军中宿将,有常胜将军之美誉的原军委老领导姜大成了。

    谢老瞥见骆志远和谢婉婷,就笑着招了招手:“过来,志远,见过你姜爷爷!”

    骆志远满脸堆笑,快步走过去:“姜爷爷过年好!”

    骆志远微微鞠躬为礼。

    谢婉婷也笑着给姜大成拜年问安。

    姜大成笑吟吟地扫了谢婉婷一眼,“老政委,婉婷这孩子是出落的越来越俊了。”

    说着,姜大成掏出一个红包来递了过去:“婉婷,这是给你的压岁钱!”

    谢婉婷倒是没有客气,径自接过来,又把骆志远推到了前面。

    姜大成笑笑,这才上上下下打量着骆志远,眸光中掠过一丝惊讶,然后才扭头冲谢老道:“老政委,这就是你们家的新女婿,骆老的侄孙吧?”

    谢老笑着点头,“正是。”

    姜大成颔首:“小伙子,坐,坐下说话!婉婷,你也坐。不错不错,郎才女貌,非常般配。”

    谢老哈哈大笑:“那是,这是我老谢相中的孙女婿,还能差得了?”

    “小伙子在哪里高就啊?”姜大成随意问了一句。

    他只是听说谢家和骆家再次结亲,谢婉婷找了骆家的一个晚辈,至于骆志远其人如何,他没有关注过。今日当面一见,对骆志远的印象倒是还好,觉得这年轻人沉稳干练,风度翩翩。

    “姜爷爷,我在北方省安北市民兴县的鹏程镇政府工作。”骆志远试探着说了一句,仔细观察着姜大成的神色变化。

    果然,姜大成闻言一惊,眉梢一挑:“民兴县的鹏程镇?王家岔子往南走一带的地方?好家伙,咱们还是老乡啊!鹏程镇……好地方,好地方啊!”

    姜大成的声音里微微露出了些许的感慨和热切。

    “是啊,姜爷爷,鹏程镇原先叫王家岔子,建国后改名为鹏程镇。”骆志远故作一怔,恭谨道:“姜爷爷,您竟然还知道我们这个小地方?……”

    姜大成轻叹一声:“小骆同志,不瞒你说,我祖籍也是民兴县人,不过,自打参加革命离开民兴县,一晃几十年没有回去过了,不知家乡发展如何?”

    “姜爷爷,安北市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最近几年,发展很快,经济总量和综合水平位居全省第四。至于鹏程镇,更是全市的经济强镇,就算是在全省来说,也是能排在前三位的,乡镇企业的发展很是迅猛。”骆志远有意往自己的“主题”上引,谢老心知肚明,就微笑着坐在一旁静静聆听。

    “鹏程这个小地方这么厉害了?当年,可是一个鸟都不拉屎的穷地方,哎,真是世事变迁,沧海桑田,难以预料啊!”姜大成长出了一口气,声音越来越感慨万千。

    姜大成转头望着谢老:“老政委,当年我和几个同志在民兴县闹革命、拉队伍、打鬼子,可惜最后起义失败,大多数同志都壮烈牺牲在鬼子的屠刀下。正是在鹏程镇,那场围剿中,我和另外一名同志冲出鬼子的包围圈去了陕北投奔了主力部队,那名同志最后也牺牲在解放东北的战场上……哎!”

    两位革命老人面面相视,边说边回忆起了过去,想起了那艰难和流血牺牲的革命岁月,想起了那血与火的战场,想起了那一个个倒在他们前面的战友和同志,顿时泪光盈盈,难以自持。

    一般人很难理解谢老和姜大成这种走过战场硝烟侥幸生存下来并身居高位者,对于过去的追忆和对于战友的缅怀,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复杂情感。他们看穿生死,俯视红尘,藐视鬼神,但对英灵早逝又充满着无尽的哀伤和追思。

    “老政委,没想到,小骆同志竟然跟我不仅是老乡还是战友啊!鹏程镇也是我工作战斗过的地方,当年民兴县委就设在鹏程镇,我还是民兴县委书记来着……”姜大成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回头来笑眯眯地望着骆志远道:“小伙子,在鹏程镇是干镇长还是书记啊?”

    “回姜爷爷的话,是镇长。”骆志远恭敬回答。

    “不错,镇长,官职虽小,但也是一方父母官呐。小骆同志,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不知道是有多少革命先烈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你们现在为民做事,一定要脚踏实地,为老百姓谋福利啊!”

    “姜爷爷教导的是,我们这一代年轻人,应该向老一辈革命家学习,学习你们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无私奉献精神,脚踏实地做事,勤勤恳恳做人。”骆志远轻轻笑道。

    虽然明知骆志远说的是客套话,但姜大成还是感觉很满意。

    “老政委,没想到今天来,还认了一个小老乡。”姜大成哈哈笑着。

    骆志远迟疑了一下,见谢老没有主动给自己“牵线搭桥”,就直接道明了用意:“姜爷爷,能不能在百忙之中抽出一点时间来回老家走一走看一看,看看现在民兴县和鹏程镇的发展!镇里的群众,可是热切期盼着老首长能回去看看的!”

    姜大成一怔,他虽然是民兴县人,但因为老家早无任何亲人,加上当初戎马生涯、建国后又忙于军政,一直没有浮起回乡的念头。至于鹏程镇,如果不是骆志远提起,恐怕也渐渐深藏在他浩如烟海的记忆之中,鲜能提起了。

    姜大成眯眼一笑:“小骆同志不老实,这话虚伪哟!”

    “我离开民兴县时才20几岁,50年的光阴弹指一挥间,镇里的老百姓有几个知道我姜大成的?当年那几十条破枪闹革命的事儿,早就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了。”

    骆志远脸色一红,却是嘴上不认输道:“姜爷爷,您参与领导鹏程起义的光辉事迹,在地方党史上有记载,鹏程镇还有市委市政府树立的鹏程起义纪念碑呢。”

    “哦?真的吗?”姜大成顿时就来了兴致。虽然鹏程起义(地方党史上叫王家岔子起义)在整个大革命洪流中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小型武装起义,对于历史的贡献并不是很大,而就算是对于姜大成个人的革命生涯而言,也不算什么,但毕竟是他个人革命生涯的起点,对此他心里终归还是怀着一份特殊的情感。

    骆志远的话勾起了他对那段革命青葱岁月的追思,鹏程起义中牺牲的战友那一张张模糊的面孔,渐渐浮起在他的眼前,一时间,他情怀激荡,眼眶发红,如果不是当着骆志远和谢婉婷这两个晚辈,他没准会落下泪来。

    “最近,我们镇政府正准备向县里打报告,重修树立鹏程起义的纪念碑,还考虑着是不是修建一座小型的纪念馆,作为县里的中小学革命历史教育和国防教育基地。”骆志远心头一动,又道:“如果姜爷爷能给我们提个词,那是最好的了。”

    姜大成微微一笑,却没有表态。

    他退下领导岗位之后,各地来找他题字题词的不少,但他从来都没有答应过。虽然鹏程起义对他有特殊的意义,但他还是没准备随意题字。

    骆志远见姜大成不肯答应,不死心,又笑着道:“我们想搞一系列的纪念活动,正好作协副主席、著名作家西夷先生出版了一部以鹏程镇和鹏程起义为原型的抗战小说《烽火的翅膀》,我们就在筹备一个关于鹏程起义的纪念座谈会,想邀请老首长捧场出席,顺便回故里看看,看看家乡的发展。”

    骆志远这番话是临时的“创意”,事先并没有打好谱,因为他也是临时从西夷那里得知了姜大成的存在。不过,有姜大成这位老首长在,他组织这种活动,县里领导肯定只能支持而不会反对。

    如果骆志远能把姜大成这尊大神给请回老家,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乐见其成。

    而骆志远的安排其实也在情理之中。老首长回故里参观考察,参加一些半官方的活动,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况且,作为鹏程起义的主要领导人之一,姜大成有着充分的理由出席活动。同时还有谢家和谢老的面子在。

第343章 穆瑾?

    就连谢老都认为,姜大成会给这个面子。

    但姜大成的脸色却一变,声音冷了下来。

    骆志远的话引起了姜大成的反感。他是一个很古板的老人,他焉能看不穿骆志远想要做什么,无非是借他和鹏程起义的名头、实施文化炒作。姜大成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地方干部“不务正业”,整天琢磨这些“歪门邪道”,他本来对骆志远的印象挺好,到了此刻印象骤然变差。

    他冷冷一笑:“小伙子,年轻人还是要脚踏实地一点的好,干工作要走正道,走偏门是长久不了的!好了,这事再也休提,我一把年纪了,身子骨也不好,一时半会也没有兴趣到下面去转悠!”

    “老政委,你歇着吧,我还要去其他几个老领导家里转转!”

    说完,姜大成霍然起身,拂袖而去。他的去势风风火火,没有拖泥带水,不等谢老起身相送,他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门口。

    骆志远虽然被这位姜首长给呛了一口,但还是苦笑着一路追出去。

    谢老皱了皱眉,不满道:“这个姜大成,还是那个驴脾气,不分青红皂白,死性不改!”

    骆志远出门去送,但姜大成已经一头钻进了黑色的轿车里,扬起一溜烟尘,飞驰而去了。

    骆志远脸色难堪地走回来,谢老笑着宽慰道:“志远啊,你也别在意,这老家伙就是这个脾气,你这事先缓一缓,等我抽空再跟他谈谈。怎么说,我老谢的孙女婿,他敢不给面子,小样!”

    骆志远是何等七窍玲珑之人,他马上就意识到,这位姜首长应该是非常讨厌“务虚”的老领导,自己的思路犯了他的忌讳。看来,想要扯扯他的大旗是不太好办了。既然如此,他马上就开始调整自己的思路。在他看来,文化炒作也是提升地域知名度的一种可行的载体路径,只要适度,并不影响大局。况且,进入改革开放以后,各地都在竞相挖掘本地的历史人文资源,鹏程镇这么做并不为过。

    不过,常胜将军姜大成荣归故里的牌虽然没法打,但不代表这事不能继续做。以西夷的小说《烽火的翅膀》为切入点,也足以达到骆志远的目的。

    西夷已经同意配合,以西夷在国内文化界和历史学术界的地位,邀请几个知名的文化学者和主流作家去鹏程镇搞一次活动,没有太大的问题。

    一念及此,骆志远果断放弃了姜大成。

    他笑笑:“爷爷,算了吧,既然姜爷爷不喜欢这种活动,勉强他也不好。”

    骆志远心里明白,如果谢老出面邀请,或许姜大成会同意走一遭,但必然很勉强。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让谢老犯难了。

    谢老凝视着骆志远:“也好,我们这些老家伙,也不能随随便便就下基层,总是会有些负面影响。志远啊,你还年轻,换一种思路开展工作,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骆志远笑笑,知道自己想的还是有些草率和简单。

    到了谢老和姜大成这种层面,哪怕是退居二线或者离岗休养,也不能轻易下去的。以他们的身份,走到国内任何地方,都会惊动地方政府。

    骆志远陪着谢婉婷按照谢老的要求,又去谢家的一些亲戚长辈家里去拜了拜年,还去给于春颖的娘家长辈——谢婉婷的舅舅阿姨之类拜了年,这才一起去了骆志远家。

    晚上,谢婉婷要留在骆家吃饭。

    骆志远两人进了门,没有想到的是,安娜竟然也在。而母亲穆青则在客厅里摆上了一个简陋的“香堂”,供桌上摆放着外公穆景山和穆家祖先的几个牌位,还有香烛贡品。

    “安娜,你也在啊。”谢婉婷笑着跟安娜拉起手,说起了话。

    安娜本是性格清冷的女子,但谢婉婷明显感觉她自打来到华夏留学之后,慢慢开始转变。安娜跟谢婉婷说着话,又暗暗用喜悦的眸光从骆志远身上扫过,时至今日,她终于得到了骆家的承认,可以名正言顺地跟随骆志远学习穆氏祖传的医术。同时,还认了穆青作为干娘——尽管干娘这个词对她来说有些别扭,但她也还是明白,从今天开始,她在华夏也有了亲人。

    骆志远皱了皱眉,他明白母亲要做什么。

    这是要让安娜祭拜穆家先祖,正式成为穆青的干女儿和穆氏祖传医术的第22代传人,而骆志远则是21代。

    穆青扫了儿子一眼,却是沉着脸没有理会他。骆志远尴尬地一笑,让在了一旁。

    穆青点燃香烛,深深拜了下去。

    良久,她起身来向安娜柔声一笑:“穆瑾,你过来!”

    安娜乖巧地走过去,按照穆青的吩咐和要求跪拜在了香案之前。

    穆瑾?骆志远则愕然与谢婉婷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狐疑的眼神。骆志远扭头望着抱拳站在一旁的父亲骆破虏,骆破虏微微一笑,却没有说什么。

    “穆家的列祖列宗在上,爹,今天,我的干女儿穆瑾叩拜在下,正式传承穆家祖传医术,成为第22代传人,还望先祖在天有灵,保佑穆瑾学医有成、悬壶济世,将我穆家所传发扬光大!”

    穆青如佛教徒一般念念叨叨,然后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穆瑾,穆家有十大戒律,一戒贪嗔,二戒邪淫,三戒妄语,四戒纵欲,五戒懒惰,六戒逐利,七戒嫉愤,八戒滥药,九戒狂悖,十戒不尊。我都一一给你讲过了。绝不能依仗传承医术唯利是图、欺世盗名,要对患者常怀慈悲仁德父母之心,你可能做到?同时,切记不可将我穆家所学传给外人,你可能发下誓言?!”

    “干娘,我能做到!”安娜神色郑重地点头回答:“我发誓,绝不将学到的穆家医术传给外人!若有违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好,你复述一遍十大戒律。”穆青一本正经地挥挥手。

    安娜微微有些迟疑,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始背诵,她的中文水平固然大幅度提高,但穆青教给她的这些戒律,有些用词很生僻,她发音起来有些困难,而且她很多不了解其中用意,只能死记硬背。

    “一戒贪嗔,二戒邪淫……”安娜磕磕绊绊地背诵着,神色却极庄严神圣。看得出,她对这事看得极重,也很认真。

    骆志远苦笑。穆家的十大戒律跟佛家戒律有些类似,应该是大同小异。也不知道是从哪一辈的先祖开始固定下来,成为穆家传人必不可缺的必修功课。其实无非是倡导从善如流,行医不走邪路,靠医术悬壶济世而不是坑害世人,大抵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骆志远对此当然是耳熟能详,倒背如流。当年,外公穆景山可是一日一检查,他亦是一日一诵读。

    安娜背到第七戒,为难地迟疑起来,她拼命地想着、回忆着,却死活记不起“嫉愤”这两个字的发音,脸色涨得通红。

    谢婉婷扯了扯骆志远的胳膊,示意骆志远给安娜提示一下。但骆志远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母亲穆青严厉的目光就投射过来,骆志远赶紧乖乖地闭上了嘴,扭头望向了别处。

    安娜抓头挠腮,憋得脸色更红。

    骆志远和谢婉婷不敢出声,只得眼看着。

    房里的气氛变得沉闷下来,穆青眯缝着眼,一点水分也不想掺。在穆青看来,如果安娜连几条戒律都背不下来,谈何学习穆家的祖传中医。针灸是那么好学的吗?单是那些复杂和成体系的经脉、穴位名称,就够安娜喝一壶的了。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安娜跪在当场憋了十几分钟,才艰难地吐出了“嫉愤”两个字,旋即又如释重负地连贯说完了后面两条戒律。穆青长出了一口气,望向安娜的目光又变得柔和了几分。

    安娜之所以能打动穆青,一在于真诚,二在于她对中医的狂热和痴迷。这份心,让穆青感动。

    倘若儿子骆志远能有安娜十分之一的学医的热情,父亲穆景山又何至于遗憾而去?想起这个,穆青就气不打一处来,目光“不善”地望向了骆志远。

    骆志远心头咯噔一声,眸光闪烁地避开了母亲的怒视。

    外公的抱憾辞世,骆志远也有些愧疚。只是他志不在于此,也断然不会委屈自己。在学医和从政两条路之间,他义无反顾地选择后者。

    前者只能医人,而后者则能医国。骆志远心怀大志,目标高远,绝非穆青所能理解的。

    穆青长出了一口气:“三叩首,礼成!”

    骆志远和谢婉婷面色古怪地站在一旁,见安娜在穆青的指挥下动作生硬地完成了祭拜仪式,又发下了所谓的誓言,心里多少有些啼笑皆非。

    骆志远心说:何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恐怕安娜还没有完全理解吧?这显然是妈妈给她定好的“台词”,她比葫芦画瓢、照本宣科罢了。

    骆破虏想笑,却又不敢。如果他笑出声来,穆青肯定要跟他“干架”。为了不把自己扯进“战火”里,骆破虏忍着笑匆匆走进卫生间,关上门,打了几个哈哈,又点上一根烟,舒缓着情绪。

    穆青收安娜为干女儿,骆破虏本来不以为然。可见穆青跟安娜竟然这么投缘,他也无可奈何,只得默许了安娜的存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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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医介绍:
副县长骆志远重生回到22年前的人生节点。
其时,大案骤起、风云突变,那场混杂着阴谋与杀机的大动荡再次重演。
为了改变家破人亡的宿命危局,他步步为营、逆流而上,巧用祖传医术,揭开身世之密。
在风云跌宕、错综复杂的圈套漩涡中突围而出,命运的曲线触底反弹。
这一世,他是隐在幕后不求名利的神医妙手,他是勇立潮头力挽狂澜的官场强者。
医者医人,官者医国;左右逢源,大道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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