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官医TXT下载官医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官医全文阅读

作者:格鱼     官医txt下载     官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4章 死亡

    骆志远敲门而入,费建国黑着脸抬头望着骆志远,眸光阴沉。

    “费书记,胜光潜水电泵厂出了一例安全事故,工人被卷入机床,现在生死未卜,已经送到县医院急救——事发突然,我已经通知熊国庆同志赶去现场处理了!”

    “送县里干嘛,镇卫生院不能治?”费建国冷冷道。

    骆志远自动忽略了费建国的态度,解释道:“镇卫生院医疗条件有限,为了最大限度地挽救工人生命,还是紧急送去县医院!”

    费建国愤怒地猛然一拍桌案:“这些企业老板一天到晚就知道他娘的赚钱,赚钱!都快钻到钱眼里去了!镇里三令五申,安全生产,安全重于泰山,要搞好隐患排查,可结果咋样?每年不出一两起事故,就过不去这个年!”

    费建国破口大骂,有些气急败坏的味道。

    “费书记,事故原因还有待于查明——我建议,镇里立即成立事故调查处理工作小组,负责协调这起事故!”骆志远无视了费建国的失态,大声道。

    费建国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先别急,先等老熊从现场回来再说!我们先等等!”

    骆志远皱了皱眉,“费书记,要不然我也先过去看看情况。”

    镇里出了事故,要让骆志远若无其事地呆在镇里等汇报,他做不到。作为镇长,他有责任赶赴现场统筹指挥事故处置。

    费建国嘴角一抽:“好吧,好吧,你也过去!有事随时向我汇报!”

    骆志远点点头,走出了门去。望着骆志远出门的背影,费建国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心说这小子终归还是年轻冲动的蠢货,干劲倒是十足了,可政治头脑就弱得不能再弱。

    费建国此刻又烦了自以为是刚愎自用的老毛病。他也不想想,如果骆志远真是那种没有官场经验、冲动盲目的菜鸟,又岂能步步为营,在无形和有形的压制下、在最短的时间里、在鹏程镇站稳脚跟?

    骆志远带着赵寒赶去了胜光潜水电泵厂。夕阳的余晖斜着照射下来,厂门口空无一人,但大门却是紧闭着。

    赵寒过去砸门,好半天,一个门卫才从里面跑出来,打开门让骆志远和赵寒进去。

    加工车间门口的空地上,聚集着全厂百余名男女工人,出了事故,厂子已经停止生产。工人都面色凄惶复杂,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虽然出事故的不是自己,但工人人群里却在弥漫着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负面情绪。

    派出所的几个民警也站在那里,随时准备应对突发事件。

    见骆志远带人过来,派出所所长陈彬几步窜过来,拦住了骆志远的去路,小声道:“志远,你们那个熊——在里面跟厂里的领导谈,你就没有必要亲自出面了吧?”

    陈彬自然也是一番维护好意。骆志远长出一口气,摇摇头:“陈彬,我不出面怎么行!”

    说着,骆志远推开陈彬,分开人群,走进了发生事故的车间现场。

    陈彬苦笑一声,心说这小子还是跟过去一样犟,九头牛都拉不回。发生这种事情,别人躲都来不及,他却主动往上凑!

    熊国庆阴着脸正在跟厂里、车间的几个负责人谈话,发生事故的机床上血迹斑斑,地上散乱堆放着电泵的零部件。

    厂长宁红军瞥见骆志远亲自到来,神态难堪地走过来迎接,轻轻说:“骆镇长来了……”

    骆志远凝望着宁红军,沉声道:“宁厂长,到底怎么回事?事故原因查清没有?”

    宁红军叹息一声:“骆镇长,要说起来,也是有点天灾人祸的味道。刚才,厂里跳闸停电,张宏(事发工人)正在检查车床,突然来电,一个反应不及,就被卷了进去,实在是……哎!”

    骆志远皱眉摆了摆手:“你先不要喊冤诉苦,着急推卸责任!发生事故,首先是暴露出你们管理上的严重漏洞。不管怎么说,如果管理上没有问题,怎么会在工人检修机床的时候突然送电?谁管的电?谁负责的机床维修?两头为什么不协调好?”

    “车间主任,电工,再加上你这个厂长,都难辞其咎!你们要为受伤的工人负责!”

    宁红军被骆志远说得掩口无言,脸色更加难堪。

    骆志远摆摆手又道:“赶紧查明事故真相,确定是不是责任事故!把事故原因、经过、紧急处置情况形成书面材料,报镇政府。同时启动赔偿程序,集中全力救治受伤的工人!宁红军,我不管你多少理由,现在当务之急的就是救治,工人的医药费你不能拖一分钱!否则,我拿你是问!”

    “是,是!”宁红军不敢反驳,连连答应下来。

    熊国庆在一旁欲言又止。他迟疑了一下,大步走出了车间,看样子是打电话向费建国汇报去了。

    骆志远扫了他的背影一眼,也没理睬他,转头望着赵寒,声音沉凝:“老赵,你留下盯着,今天晚上八点之前,必须要把事故原因查清报到镇里去,我就在办公室等着!另外,跟孟晓光保持通讯畅通,随时向镇里通报受伤工人的治疗情况!”

    骆志远的话音刚落,一个穿着草绿色“面包服”的男青年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趴在宁红军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宁红军脸色骤变。

    骆志远心头掠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果然,宁红军垂头丧气地走过来颤声说:“骆镇长,受伤的工人因为伤势过重,抢救无效,已经……已经死亡了!”

    骆志远面色铁青,仰天长叹一声。

    发生事故已经不可逆转,可如果这名工人只是受伤,此事还不算大,控制在镇里的范畴之内就可以处理完毕;可工人死亡,这就是一起恶性生产事故,必须要向县里安监部门汇报。除此之外,还涉及到遇难工人的死亡赔偿问题。

    骆志远恼火地跺了跺脚,转身就往外走。走了半截,他停下脚步,回头招呼过赵寒来:“老赵,先给县里汇报吧,事故原因调查随后报给县安监局!”

    赵寒还没来得及回话,熊国庆就奔行过来,喘息道:“骆镇长,费书记指示,先不要有任何动作,回镇里再说!”

    “宁红军,你们的人都随时等待镇里的安排。记住,不要放一个工人离厂,暂时都随地待命!”熊国庆没好气地冲宁红军喊了一嗓子。

    骆志远眉梢一挑,却是沉默着大步走了出去。

第315章 剑拔弩张

    等骆志远和熊国庆带着赵寒回到镇里,费建国已经让宋成年通知了所有党政班子成员,在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

    会议室里乌烟瘴气,黄坤等人不停地抽着烟,高欣庆和魏艳秋则因为受不了烟熏,站在了门口透气,不过两女脸色也都有些不好看。

    年终工作总结之际发生这种事故,足以影响鹏程镇党政班子集体的成绩。在高欣庆看来,今年辛辛苦苦干了一年,死了这么一个工人,全部都等于白干了。搞不好,有人还要因此受处分,比如分管安全的副镇长熊国庆。

    见骆志远走来,高欣庆和魏艳秋默默地分开,让开了门。骆志远向两女微微点头,然后就一路走进会议室,直奔自己的位置。高欣庆和魏艳秋也就回来,同样坐下,准备开会。

    费建国狠狠地掐灭手里的烟头,阴沉道:“大家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我就不再重复了。现在我们开会,讨论如何处理这件事。”

    “我先说说我个人的意见。现在是年末岁尾,镇里县里工作都在总结,同志们辛辛苦苦一年下来,最后关头出了这种窝囊事!考虑到咱们党政领导班子的集体业绩,也为了维护全镇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这件事就先压下来,冷处理!”

    费建国貌似是征求意见,其实却是拍板定音的态度:“所以,我们要趁着事情还没有扩散出去,抓紧多做做工作——老熊,你负责盯住宁红军,嘱咐他,消息不要泄露出去,让他的那些工人把嘴巴放严实一点,如果泄露出去,我绝饶不了他!”

    熊国庆立即答应下来:“费书记,我马上就去跟宁红军当面谈清楚!如果他分不清轻重,也没好果子吃!”

    熊国庆有恃无恐。发生事故,企业主当然是最希望压住不报的,因为这符合他的经济利益,也不需要面对来自县里的调查和经济惩罚。而端谁的饭碗听谁的话,工人岂敢不听老板的吩咐?

    再有镇里的配合,这事儿还真能压住。

    骆志远却是眉头紧蹙。费建国这显然是要捂盖子,对上隐瞒不报了。很显然,这种事情也不是头一次做了。

    不过,众人心里都明白,他维护鹏程镇的形象是假,怕担心影响个人政治前途才是真。

    但,这事能掩盖住吗?骆志远并不这么认为。遇难工人送到县里医院急救,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瞒住?胜光潜水电泵厂的工人多是镇里的村民,一个工人背后就是一个家庭,一个家庭就能影响一群人,还有派出所的民警,恐怕用不了一天的时间,镇里就会传遍,所谓压住,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当然,费建国在意的似乎也不是这些,只要县直安监部门和县政府领导不知情就够了。

    况且,向上隐瞒不报,这意味着,遇难工人过后将不能申报工伤,有关事故责任人不能依法惩处,遇难工人家属所获得的赔偿将大幅缩水,甚至,如果工厂无良,把事故的主要责任都推给了死者,家属会一分钱都拿不到。

    骆志远不是什么高大全的道德模范,也不是死板教条,但凡事有可为有不可为,不管做什么事,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兼顾一下权力道德和良知操守——瞒报事故,已经触及了骆志远的底线。

    一念及此,骆志远当即大声道:“等等,费书记,我想问问,到底怎么个冷处理法?”

    “还能怎么处理?让厂里多少给家属赔几个丧葬费,协商处理一下就了事。”费建国不耐烦地斜眼望着骆志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事情闹大,对我们在座的每一位都没有任何好处,我希望大家都想清楚,要顾全大局!”

    骆志远心里火起,心道:什么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什么叫顾全大局?人命关天,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无辜陨落,现在不想着如何去安抚家属、问责赔偿,反而为了个人的一点私心,昧着良心做事,简直是岂有此理!

    “费书记,低调处理我不反对,但是如果我们对上隐瞒不报,一旦县安监局查问起来,也不好交代!到时候,谁来承担责任?”

    费建国勃然大怒,此刻他的心情极度糟糕,骆志远在个问题上跟他唱反调,直接消磨掉了他的最后一点耐心:“真要出了问题,当然是我这个镇党委书记来承担责任!小骆镇长,你放心,不会影响到你!”

    “能出什么问题?这算什么大事?我们镇上这么多企业,出现一两起死亡事故,多么正常的事儿?工业企业都有事故死亡比例,没什么好担心的!”费建国冷漠又道。

    见费建国的态度恶劣,骆志远也冷冷回道:“发生事故在前,隐瞒上报在后,费书记,你承担得了这个责任吗?”

    “更重要的是,我们为了一己之私利,隐瞒事故不报,那么,我请问费书记,遇难工人的赔偿怎么办?谁来保障死者和家属的权利?”

    “发生事故,说明企业存在安全隐患,其他企业有没有这种情况?如果不借此清理整顿、抓一抓企业的安全管理,难保今后类似的事故不会再次出现!再次出了事故,继续瞒报?一次、两次、三次,什么时候是个头?”

    “胡扯淡!”费建国猛然拍了一下桌案,发出砰地一声响:“骆志远同志,你不要得寸进尺!什么叫一己之私利?这是维护我们这个班子的集体荣誉!你刚来基层工作不久,你不熟悉镇里情况,做了一些过激的事,我可以理解,但是你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办糊涂事,我就不能再容忍你了!”

    费建国霸道傲慢地怒视着骆志远,声音一字一顿道:“能出什么事?在这鹏程镇上,我老费说了就算!还轮不到你来唧唧歪歪指手画脚!”

    熊国庆和胡涛幸灾乐祸地望着骆志远,心说这小子终于还是把费建国给彻底激怒了,费建国一次次地让步,他还真以为费建国是一只纸老虎?如果这样想,那真是瞎了这厮的狗眼了!

    熊国庆憋屈了这么久,这次见费建国发威,心里那个畅快就不用讲了。

    他忍不住想笑,却强自憋住,表情非常古怪。

    高欣庆则柳眉轻皱,犹豫了一下,准备开口支持骆志远。

    这时,却见骆志远霍然站起,清冷的目光凝视着费建国,毫不畏惧地反击道:“费建国同志,我相信你在鹏程镇说了就算,但我不相信,整个鹏程镇里,就你费建国一个声音!今天,我的态度也撂在这里,我坚决反对隐瞒事故不报,必须要依法处理有关责任人,依法对遇难工人家属进行安抚和赔偿!”

    骆志远冷冷一笑,环视众人,声音铿锵有力:“我真的不相信,班子里就你费书记一种声音!我真的不相信,冬天永远过不去、挡住春天回不来!”

    骆志远缓缓坐下,神情坚定而果决。

    会议室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压抑起来,隐隐能听见众人急促的呼吸声。其实,黄坤这些人也没料到骆志远会因此跟费建国顶牛起来,甚至不惜撕破了脸皮。费建国的做法固然不妥和霸道,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故,压住不报,背后处理也未尝不是一种变通。

    但骆志远和费建国的“对抗”,话里话外,却透出了事故处理之外的味道。

    黄坤眸光一转,知道骆志远这次发难,很可能是一次机会,借此能形成真正与费建国博弈的同盟统一战线,当然,如果失败,以后也就再无“还手”之力。

    因此,黄坤将试探的目光投射在了高欣庆和管大军的身上,有些迟疑,有些期待,也有些紧张。

    高欣庆和管大军是骆志远初步拉拢过去的同盟军,如果这两人敢于公开站出来支持骆志远,黄坤也就决定破釜沉舟赌一把,选择公开投向骆志远一边。

    但费建国在鹏程镇经营这么多年,要想跟他分庭抗礼,谈何容易啊!高欣庆和管大军在这种关键时刻,敢不敢站出来真不好说。

    高欣庆或许可以做到,但管大军嘛……悬乎!

    黄坤心念电闪。

    费建国则冷笑着,环视众人,他就不相信了,在这个当口,有谁敢站出来跟骆志远同进退!

    气氛更加紧张,剑拔弩张的味道更足。

    高欣庆心里幽幽一叹,她凝望着骆志远那张清朗飘逸而又充满着百折不挠的年轻面孔,心头泛起一丝涟漪。她咬了咬牙,毅然道:“费书记,我也反对隐瞒不报,同时,对遇难工人家属,应该妥善赔偿安置!”

    高欣庆一开口,费建国目光阴狠地瞪着她:“欣庆同志,你可知道,上报这起事故,我们今年的工作就白干了?”

    “费书记,怎么能这么说呢?就算是出了事故,也不能否认我们一年当中的工作成绩吧?比如镇里的经济今年有了实质性的突破性发展,各项指标和数据都摆在桌面上,县里领导会看不到?”高欣庆毫不畏惧地反驳道。

    在鹏程镇,如果说有真正不怕费建国的人,那就是高欣庆和后来的骆志远了。

第316章 阵营

    费建国心里暴怒,却终归还是忌惮高欣庆的背景和人脉,压住火气冷笑道:“成绩再大,也搁不住抹黑!好了,我不想再跟你争了,总而言之一句话,为了全镇改革开放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这事就这么定了!”

    费建国当即就要宣布散会,但骆志远却陡然间声音提高八度:“不行!”

    费建国砰地一声一拍桌子,扬手指着骆志远:“骆志远,别给脸不要脸!”

    骆志远反唇相讥:“我看有些人更不要脸!”

    “你!”费建国脸色铁青,已经到了暴走的边缘。他还没有遭遇过这种被人叫板到这种程度的事儿,作为镇委书记,在鹏程镇一向就是他说了就算,偶尔有争议,他强自表态也就能压住不同声音,可这一次,骆志远根本就是要跟他“战斗”到底,寸步不让!

    骆志远心里很清楚,此刻班子里这些人都在瞪着眼看着他,如果他退缩半步,形势就将全部倾倒向费建国,而他前面苦苦支撑出来的局面将前功尽弃。

    黄坤干咳两声,突然笑着打起了圆场:“费书记,骆镇长,二位也都别上火,我看这事儿再慎重商量商量,也是好事。我说各位,大家都发发言,畅所欲言,讨论讨论!”

    黄坤的话音一落,管大军闷声插话道:“我赞同骆镇长和高镇长的意见,这是一起普通安全责任事故,只要我们处理得当,安抚好工人家属,不会产生太大的负面影响。还是要按照规定逐级上报的好!”

    管大军开了头,黄坤心里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拿定了主意,他打了个哈哈:“对头,一起普通事故,咱们镇是全县的经济强镇,这么多企业,工人的队伍庞大,安全管理方面,难免有百密一疏的地方。出现事故并不可怕,以此为教训,尽快对全镇企业进行一次安全大检查,我看非常重要!”

    高欣庆,管大军,黄坤先后站出来站在了骆志远一边,班子里的其他人都有些错愕。费建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真没看得起骆志远一个毛头小子,却不料,在悄然之间,骆志远竟然把鹏程镇的天给翻了!

    胡涛见势不妙,赶紧大声表忠心:“费书记也是统观全局,站在全镇整体工作的高度来考虑问题!我坚决支持费书记的意见,对这起事故冷处理,也不是瞒报,稳妥起见,等过了元旦再酌情给县里报一份事故调查报告吧。”

    熊国庆也附和:“对,就该这么办。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发展经济哪有不付出代价的,像我们这样的乡镇,一年出现一起两起的事故,也不算啥!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为什么非要把家丑捅出去呢?对在座的各位有好处吗?”

    闻言,魏艳秋出人意料地也表态了:“熊镇长,这算什么家丑?就像黄书记说的那样,一起普通的安全事故而已,妥善处理、逐级上报就可以了,本来挺简单的事情,为什么非要搞得这么复杂?我也认为,该上报的还是要上报,同时督促企业依法赔偿遇难工人的家属,免得将来闹出纠纷,影响更坏!”

    “大家想想,不上报事故,遇难工人就不能申报工伤,得到的赔偿势必就很少,家属能满意吗?一旦家属不满意,开始上访,镇里怎么办?管还是不管?如果到时候被家属闹出来,我们又该怎么向县里交代?”

    魏艳秋又加入进来,骆志远这边的阵营一下子增至五人,占据了大多数。由此,鹏程镇的格局,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

    魏艳秋之所以毅然转向,出了黄坤和管大军的“带头”之外,更重要的一个因素是高欣庆。她跟高欣庆私交甚好,知道高欣庆的家庭背景,高欣庆表明立场,她斟酌再三还是“共襄盛举”了。

    费建国嘴角激烈地哆嗦着,却是气得哑口无言。

    往昔,他利用熊国庆掌控住政府口,在党委口则指使胡涛统揽全局。黄坤这个副书记,唯唯诺诺,形同摆设。而魏艳秋、高欣庆和管大军则一直处在中立的位置。

    费建国做梦也想不到,镇里的中立派集体倒向了骆志远,而黄坤这个“老实人”也开始崭露头角,趁机向骆志远靠拢。如此一来,本来在鹏程镇“说了就算”的费大书记,骤然一下子落在了颓势。

    费建国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黑着脸起身拂袖而去。熊国庆和胡涛犹豫了一下,也起身跟随。这一次党政班子紧急会议,不欢而散,因为支持骆志远的占大多数,所以事故瞒报也就成了费建国的一厢情愿。

    骆志远嘴角浮起一丝笑容,却是一闪而逝。

    他面不改色地望着管大军,轻轻道:“管镇长,你负责牵头事故调查,尽快查清楚真相,以镇政府的名义和口径,向县安监局汇报!”

    管大军点点头,“我明白,我这就去胜光公司。”

    “欣庆同志,你负责协调企业办和党政办两个部门,一方面督促胜光潜水电泵厂妥善善后,另一方面安抚好遇难工人家属,千万不要出现家属上访事件!”骆志远转头望着高欣庆。

    高欣庆柳眉一展,微微一笑:“我跟进去,我马上带两个人去县医院,不管怎么说,先把家属的情绪稳定下来再说!”

    骆志远安排了高欣庆和管大军的工作,意味深长地向黄坤和魏艳秋笑了笑,“黄书记,魏大姐,我们散会吧。”

    黄坤和魏艳秋是党委成员,骆志远此刻没有安排他们工作的权力,当然不会让他们插手事故的处理和善后。

    黄坤和魏艳秋心知肚明,一起笑笑,跟在骆志远几个人的后面,也出了会议室。

    临分别的时候,黄坤和魏艳秋迅速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都暗自长出了一口气。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只要骆志远和他们这些人拧成一股绳,费建国就是再强势,也无济于事。最不济,形成分庭抗礼的局面是可以预见的。

    骆志远回到办公室,因为突发事故,需要协调处理,今晚他必须要留在镇里值守了。不要说他,就算是高欣庆和管大军两人,也基本上都需要连夜运转,各负其责。

    县医院那边,遇难工人家属的情况如何,还不得而知,需要高欣庆立即赶去处理。高欣庆开完会就直接带着党政办的宋成年和王倩,开车去了县里;而胜光潜水电泵厂这一头,则由管大军出面,骆志远坐镇镇里。

    突然,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骆志远一把抓起电话听筒,沉声道:“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唐晓岚熟悉而嗔怪的声音:“志远,你到底怎么回事啊?咱们说好了今晚一起吃饭的,我都在公司等你半个多小时了,你竟然还在鹏程镇没有走!”

    骆志远这才想起自己跟唐晓岚约了见面的事儿,不禁苦笑起来:“姐,实在是没办法,镇里突然出了安全事故,有个企业死了一个工人,我正在处理,今晚可能离不开了!”

    唐晓岚虽然觉得有点失望,但也知道骆志远的正事要紧,也就没有再“抱怨”什么。她无奈地幽幽一叹:“好吧,骆大镇长,你忙!不过,我有个事要跟你商量一下,既然你来不了,那就电话里谈吧。”

第317章 福将

    骆志远一怔,笑道:“姐,啥事?这么郑重其事的?咱们可是有言在先啊,公司的生产经营,我一概不参与了!”

    唐晓岚大发娇嗔:“骆志远,你可还是公司的股东,公司的资产可有你的一半,你要是撒手不管,那我也不管了!”

    唐晓岚自然是说说“气话”,哪里可能放手不管。康桥集团是两人共同创业的心血结晶,同时也是两人情感维系的纽带,这其中,更是有唐晓岚全部身家的投入,重要性不言而喻。

    骆志远赶紧“告饶”:“姐,我开句玩笑还不成?你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是这样,你不是给我推荐了一个人过来吗?”唐晓岚声音严肃起来,“我跟他谈了谈,觉得这实在是一个人才,他在柴油机厂得不到重用,可谓是怀才不遇,在我们这里可有足够的施展空间!”

    “真是国有企业啊!放着这样的人才不用,竟然让他下岗!啧啧!”唐晓岚说着,声音里就带出了一丝兴奋,还有一丝嘲讽。

    骆志远一怔,旋即想起霍晓萍的丈夫万志军来。那天,霍晓萍找上骆志远,骆志远出于旧情,就介绍刚刚从柴油机厂下岗的万志军去康桥集团工作。过后,他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康桥集团这么大的家业,集团总部、下属成员企业众多,安排一个人就业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却不料,他本是随意一推荐,竟然给唐晓岚送去了一个瑰宝型的技术人才。

    “姐,你说的是日报社霍大姐的先生万志军吧?当初霍大姐对我不错,她找上我,说她先生下岗赋闲在家,想去公司工作,我驳不过面子去,就答应下来——怎么,他……”骆志远试探着问。

    唐晓岚嘻嘻一笑:“你果然是公司的福星,一员福将哟。志远,我跟你说,这个万志军可不简单,绝对顶尖的技术人才,他虽然是一个人,但对于公司来说,却堪称一笔宝贵的财富啊!”

    骆志远愕然:“有那么夸张?”

    唐晓岚的声音压低下来:“万志军是一个技术狂人,他手头上正在研究的以生物质气、煤层气、高炉煤气、沼气、油页岩气等为原料的燃气发电机组技术,以及煤矿乏风瓦斯热逆流氧化装置,绝对是国内领先的技术,如果我们杀入这个领域,将技术转化为市场成果,那么,这个项目就又是类似于电动车项目的前景广阔的新项目,足以奠定公司未来5-10年的中长期发展格局。”

    唐晓岚说的这些技术方面的专业术语,骆志远未必听得懂,但他却了解这个行业,符合国家的产业发展政策,进入2000年以后,更是迎合了“抓环保、促生态”的大环境。如果在这个新兴行业市场站住脚跟,单是这一块的利润就是很可观的。

    同时,骆志远对于康桥集团五大产业板块的长远规划中,新能源板块正在构建之中,由此作为切入点倒真是不错。

    骆志远沉吟了一会,笑道:“姐,这挺好的呀,你准备怎么做?”

    唐晓岚狡黠地一笑:“我能怎么做?照搬你在电动车项目上的运作思路呗?首选,公司出资购买他的技术,然后以公司名义申报国家专利,在最短的时间里研发投入生产;其次,他以技术入股,跟公司进行合作。”

    唐晓岚说的是骆志远起初从常建手里获得电动车技术专利的事儿。这样做也不是不可以,但关键在于万志军本人的意愿——常建更看重个人价值的体现,而骆志远刚好给他提供了这么一个舞台和平台,可万志军究竟如何,骆志远也拿不准。

    “姐,你看着办吧,我没什么意见。不过,不管怎么运作,尽量别让人家吃了亏,把事情做牢靠,避免将来产生纠纷。”骆志远笑着表达自己的看法。

    他相信,以唐晓岚的头脑和手段,既然万志军主动投上门去,就断然没跑。而事实上,既然唐晓岚谈起,就肯定“胜券在握”。

    “嗯,你放心,就是看在你的面上,我也不能亏了他。我准备给他专门成立一个技术研发中心,归集团公司直接管理,给他充足的资金和充分的自主权——他已经同意了。”唐晓岚得意地笑了起来,“姐出面,还有搞不定的事情?”

    “说吧,姐,是不是需要我帮着申报国家专利?或者,邀请几个专家来帮着万志军完善一下相关的技术体系?”骆志远知道这才是唐晓岚找上自己的关键所在,也没有说无谓的废话,直奔了主题。

    唐晓岚点头柔声嗯了一声:“一方面完善充实基础性的技术细节,一方面申报国家专利,当然,如果能通过这两项技术从国家部委争取一些政策支持,那是最好了。这事我搞不定,必须得你出马!”

    骆志远长出了一口气:“行,我去办,你先跟万志军谈,谈妥了,整理好相关的资料,我跟京里联系!”

    他虽然离开了公司,但终归还是个人的产业,该需要出力的时候,肯定不能往后出溜。他心里也很清楚,唐晓岚在经营企业方面,远远比自己更得心应手、更具有野心,康桥集团在她的掌握下,假以时日,定然能发展出立足北方省面向全国乃至走向全世界的一艘经济航母,构建起举世瞩目的资本帝国。

    又跟唐晓岚闲扯了两句,骆志远就挂了电话。

    胜光潜水电泵厂。

    管大军和赵寒代表镇政府向宁红军表明了态度,查清事故原因,马上向县安监局汇报。全厂停产进行安全大检查,什么时候恢复生产,等镇里和县里的通知。同时,责成厂里就遇难工人赔偿尽快拿出一个初步的方案来。

    宁红军当时脸就绿了。他跟费建国和熊国庆私下里的关系都不错,刚才熊国庆还暗示他说,费书记一定会出手压下此事,让他尽快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

    宁红军勉强敷衍着管大军,一边安排几个下属拖住管大军和赵寒,一边自己溜回办公室,准备给费建国打电话问清状况。

第318章 竟然公开行贿

    宁红军估摸着费建国一定还没有下班,留在镇里,就拨通了费建国办公室的电话。

    费建国脸色阴森地抬头望着屋顶,熊国庆和胡涛的脸色则有些复杂,有些惶恐,还有些茫然。他们搞不懂,原本强大彪悍的费书记,原本一边倒的权力格局,怎么就突然出现了逆转——这个新来的年轻镇长,能量真的这么大吗?

    费建国心情极度恶劣,熊国庆两人则噤若寒蝉不敢吭气。

    费建国心里即愤怒又懊悔,觉得是自己轻视了对手,然后纵容了对手的成长。如果一开始就态度强硬,死死压制住骆志远,断然不会让他在最短的时间里成长至斯!

    鹏程镇里,竟然要变天了!黄坤这些人,竟然靠向了一个外来的毫无根基的年轻人!

    在刚才的会上,骆志远阵营取得完胜,费建国权威扫地,一旦形成了既定事实,他这个本来高高在上的镇委书记,今后又该情何以堪?

    办公桌之下,费建国的双手紧攥着,因为用力过甚,指甲都扣入肉里,渗出丝丝血迹,但他却毫无感觉。

    费建国不甘心,但却心头泛起一种无力感。他从来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局面,对此缺乏起码的思想准备。

    电话铃声此时歇斯底里地响起,费建国恼火地一把抓起,冷冷道:“谁?”

    “费书记,我宁红军啊!”

    费建国呸了一声:“宁红军,你给我惹了这么大的麻烦,还有脸给我打电话?”

    听到费建国的态度很不善,宁红军皱了皱眉,又陪着笑脸道:“费书记,都是我的错,但是,您也知道,咱们做企业的,一年下来出个把事故,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费建国冷森森地道:“你说得轻巧!现在镇里正在迎接县里的工作检查,县委组织部也正在组织对镇班子的考核,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弄死了一个人,让我怎么向县里交代?!”

    宁红军一阵瀑布汗:“费书记,怎么能叫我弄死了一个人,我也不想出这种事啊!”

    费建国不耐烦地淡漠道:“好了,现在这事由骆镇长管,我不插手了,你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意见,都去跟骆镇长谈吧。”

    说完,费建国当机立断地就扣了电话。

    听到费建国要放手不管,似乎要默认骆志远阵营存在的局面,熊国庆心里失望之极,却没有说出口来,而胡涛则迟疑着轻轻说:“费书记,您可不能任由新来的这位任性胡搞啊,他根本狗屁不懂,这样搞下去,非出大乱子不可!”

    费建国眸光如刀阴冷一笑,挥了挥手:“乱他娘的吧,我倒是要看看他能蹦跶多久!”

    熊国庆和胡涛交换了一个无语的眼神,低头都离开了费建国的办公室。

    熊国庆心底一片黯淡,他作为分管安全的副镇长,此事一旦上报县里,他的领导责任肯定是逃不脱的。

    那边,宁红军怒冲冲地扣了电话,脸色阴沉面目狰狞。费建国一反常态、撒手不管,这让他感觉震惊。但费建国的话里也流露出些许的暗示,事情明摆着,是新来的骆镇长不依不饶、想要“小题大做”。

    盘算良久,宁红军准备去镇里当面找骆志远交涉理论一番。如果能在明天早晨之前搞定骆志远,事情还有转机。只要镇里同意压下这事,厂里简单赔偿几个钱就了事了。可如果捅到了县里,县里要下来调查事故原因,又要停产整改,起码要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停工他的损失会有多大?

    宁红军骑着摩托车在夜色中驶向了镇政府。镇政府办公楼上,有几间办公室亮着灯,企业办、党政办和安监办都有人值班,而骆志远的办公室更是灯火通明,不时有人进出汇报工作。

    宁红军将摩托车随意往院里的槐树下一停,就冲上了办公楼,直奔骆志远的办公室。

    他闯了进去,骆志远皱了皱眉,挥挥手,让企业办的一个工作人员先离开。

    “骆镇长,我找领导有点事!”宁红军反身将骆志远办公室的门关紧,目光灼灼地盯着骆志远:“骆镇长,我有话就直说了,今天发生事故,纯属意外和偶然,还求领导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这是一点小意思,等处理完这事,我再请领导吃饭!”宁红军从军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摞用报纸包裹的现金来,看样子应该有一万块。

    竟然公开行贿。骆志远眉梢一挑,脸色冷了下去。

    宁红军则是另外一种心态。他判断,骆志远之所以揪住不放,主要是因为自己没有提前打点好,得罪了这位新来的镇长大人。因此,他干脆直接带着现金过来,采取了在他看来简单直接却是最有效的方式。

    骆志远抬头望着宁红军,冷冷道:“宁红军,你把东西收起来,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否则,我就让纪委的同志过来,公事公办了!”

    宁红军见骆志远不收,心下发急:“骆镇长,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镇里的态度,管镇长没有跟你说清楚?如果是这样,我可以再次重申一遍:按照规定处理,依法善后赔偿!你先回去吧,一切等明天县安监局的工作组下来再说!”骆志远的声音不疾不徐沉稳淡定。

    宁红军恼羞成怒:“骆镇长,你这不是故意拿我们胜光厂开刷吗?镇里企业这么多,哪家厂子没出过事故?为什么要揪住我们这点小事不放?”

    骆志远猛然一拍桌案,怒斥道:“小事?宁红军,一名工人死亡,初步判定,这是一起性质恶劣的安全责任事故,人命关天,你却说是小事?”

    “呸,镇里出事故多了,装什么装啊?以前也没见镇里怎么按照规定来!”宁红军气愤地嚷嚷起来,声音很大,党政办的周凯听到宁红军在骆志远办公室吵,就冲了过来,一把拉开了宁红军。

    这个时候,费建国夹着自己的黑色公文包下楼来,他眸光阴沉地扫了这边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下楼而去。

第319章 情妇

    “以前的事情我不管,但是现在,只要我在鹏程镇当一天镇长,就会依法行政、依法办事。你不要在我这里嚷,赶紧回厂里去处理事故,否则,我只能让派出所的同志来请你回去!”骆志远霍然起身,扬手指着宁红军,目光冷厉。

    “姓骆的,你不要欺人太甚!牛什么牛啊,不就是一个小小的镇长吗?这鹏程镇还不是你说了算!”宁红军跳将起来,气急败坏地吼着。

    骆志远冷冷一笑,懒得再理会宁红军,抓起电话就给派出所打了过去,今晚陈彬担心镇里会出事就亲自留在所里值班,刚刚才与骆志远通了一个电话。

    “陈所长,我这里有人闹事,你派人过来处理一下!”骆志远公事公办的口气让陈彬心头一沉,赶紧亲自带着两个值班民警开着片三摩托车风驰电掣地赶往镇政府大院。

    派出所与镇政府大院也就是五六百米的样子,陈彬带人过来的时候,宁红军正跟镇里几个值班的工作人员“厮打”成一团,他要离开,周凯等人不放他。

    陈彬与宁红军也熟悉,只是陈彬与骆志远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关系更铁,这种关键时刻,他当然会义无反顾地站在骆志远这一边。

    “宁红军,你干什么?你胆子大得没谱了你!这是什么地方?一级党政机关,你竟敢在镇政府办公楼上大吵大嚷——来人,给我带回去!”陈彬挥了挥手,两个民警一哄而上,拧着宁红军的胳膊往楼下押。

    宁红军梗着脖子冲着骆志远办公室那边吼道:“姓骆的,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骆志远的办公室没有动静,骆志远面都没有露。但黄坤却捏着一摞人民币从其内走出来,向陈彬招呼了一声:“陈所长,宁红军当面向骆镇长行贿不成,就开始冲击政府机关,纪委登记在册之后,会将有关证据移交给你们,希望你们依法处理!”

    宁红军被陈彬带走,骆志远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宁红军来找他闹事,让骆志远猛然意识到,要想妥善处理好这起工人死亡事故,费建国的阻力是一方面,更大的阻力来自于企业。因此,他当机立断,对宁红军依法实施了强制手段。

    周凯小心翼翼地走回来,恭谨道:“骆镇长,宁红军被带走了,陈所长让我请示一下领导,该怎么处理他?”

    骆志远笑笑:“按照法律规定来办。同时,你转告陈所长,镇里正在协调处理胜光公司的这起事故,为避免万一,让派出所的同志配合一下镇工作组的工作!”

    “好的,骆镇长,我这就去给陈所长说。”周凯转身就要走,骆志远又道:“宁红军来镇里闹腾,严格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让派出所的同志处理起来不要过激,这样不好!”

    周凯点头领命而去。如果没有骆志远这句嘱咐,宁红军说不定在派出所要吃苦头,可既然骆志远有言在先,陈彬当然要注意“分寸”。

    骆志远一直没有休息,今晚,对于镇里很多人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管大军匆匆赶回镇里来,几步就冲上了办公楼。深夜寂静无声,他的脚步声刺耳而又扣人心弦,企业办和党政办留下值班的人员,心头突突一跳,都出了办公室。

    “管镇长……”

    管大军顾不上跟他们说话,直奔骆志远的办公室。

    “骆镇长。”

    “老管回来了,坐下谈。”骆志远撂过一根烟去,然后自己也点上,问道:“厂里情况怎么样?”

    管大军叹了口气:“骆镇长,工人情绪还算是比较稳定。但是,厂里的管理层人心散漫,宁红军被派出所带走,现在这个厂出来没有一个人出来做主拍板决策,很多事情没有办法展开。”

    管大军望着骆志远,小声道:“是不是……”

    管大军的意思很明显,想要把宁红军“捞”出来,让宁红军回去主持乱局,要不然,镇里这几个人在厂里,就是没头的苍蝇,找不到头绪。再加上后续的跟遇难工人家属的谈判,如何去赔偿,厂里其他人说了都不算。

    “老管,宁红军的老婆呢?”骆志远沉声道。

    管大军摇摇头:“他老婆虽然号称管财务,顶着一个副总经理兼财务经理的名义,其实狗屁不通。她就一个初中都没念完的老娘们,一点财会常识都不懂,能管住什么帐啊?这个厂的财政大权,其实掐在宁红军情fu郑萍的手里。

    “没有宁红军的话,郑萍说了也不算。现在,宁红军的老婆在厂里撒泼,郑萍撒手不管,很多工人都聚集在厂里不肯下班回家,非要闹着要厂里立即支付拖欠的两个月工资。”

    骆志远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现在镇里要求厂子停产整顿,各种小道消息四起,有人传说镇里要彻底关停了这家厂,工人以讹传讹,害怕厂子一关,自己的工资捞不到,就开始闹腾。刚才听说宁红军被抓进去了,情绪就更加不稳定了。”管大军苦笑着起身:“所以,我说,还是先让宁红军回去稳定一下工人的情绪,免得出现乱子!”

    骆志远猛然一拍桌案:“是不是宁家的人在背后煽动工人出来闹腾?”

    “这倒也有可能,但现在这节骨眼上,我们也很难去寻根究底。”管大军迟疑着回了一句。

    骆志远沉默了下去。良久,他挥挥手道:“我过去一趟。至于宁红军,还要看派出所怎么处理。”

    两人刚要走,电话铃声骤然响起。骆志远猜出是高欣庆,一把抓起电话道:“欣庆同志吗?”

    “是我,我在医院这边。”

    “欣庆同志,家属的情绪怎么样?”

    “还算是稳定,不过这家人的情况比较特殊。这个工人名叫魏国年,家是向阳村的,他老婆是个残疾人,腿脚不好,家里有两个孩子都在上小学,还有老人需要赡养,就指着他一个人挣钱。这么一来,魏国年一出事,这个家庭就垮了顶梁柱……哎,反正比较凄惨,我在一旁都有点看不下去,心里不是一个滋味。”高欣庆幽幽叹息着。

    骆志远无言以对,也只能报以一声叹息。

    “志远,魏家这边是魏国年的一个堂哥出头在撑着,好像是县自来水公司的一个中层干部,他们提出要求,第一,要按照法律规定申报工伤,根据上线给予经济赔偿;第二,要求胜光潜水电泵厂为魏国年老婆安排工作。这两个条件不满足,他们就不火化、不下葬!”高欣庆轻声说着,“我看这样的条件也不过分,镇上情况怎么样?”

    “正在谈。欣庆,你和王茜留在医院,尽量安抚住家属的情绪,镇里的工作,我来做。”骆志远匆匆挂了电话,向管大军摆摆手,就下楼而去。

    因为胜光潜水电泵厂与镇政府相隔并不远,所以两人选择步行。夜色如水,北风呼啸,白天繁盛的小镇笼罩在夜幕之下,沉寂无声,偶尔从不远处传来一两声刺耳的犬吠。

    骆志远快步前行,心头却非常凝重。

    遇难工人的家庭情况如此艰难和贫困,他很难想象,在失去了唯一的主劳力之后,这个家庭的老老小小要如何生存下去。一念及此,他为自己今天的坚持而庆幸。如果他的选择与费建国一样,为了所谓的“政绩”和面子,瞒住不报这起事故,那么,这家人所面对的处境会更糟糕——而到了那个时候,他又将如何面对自己基本的人性和良知?

    骆志远不是道德楷模,也不想当什么正义斗士。但人生在世,总要讲点原则和良知。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有一条底线。底线不可逾越,一旦突破,就再无下限。

    管大军本想跟骆志远再商量点什么,见骆志远沉着脸大步前行,也就沉默了下去。

    胜光潜水电泵厂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几百号工人都聚集在厂区里,嚷嚷着要见老板宁红军,或者大声要求镇里做主,必须要马上拿到拖欠的两个月工资和这个月的当月工资。

    骆志远和管大军从侧门进去,避过了情绪激动的人群,进了厂里的会议室。

    会议室里乌烟瘴气,空气混浊。宁红军的老婆钱秀秀站在那里,梗着脖子正在跟赵寒和孟晓光理论,还有几个厂里的管理人员脸色不好看地坐在另一侧,冷眼旁观,一声不吭,其中就包括宁红军的情绪郑萍。

    郑萍是厂里的财务副经理,几年前就跟宁红军勾搭上了,厂里上下都不是什么秘密,只瞒着钱秀秀一个人而已。钱秀秀虽然号称是厂里的老板之一,又掌握财权,其实对厂里的经营和账目根本插不进手去。

    首先是她不懂,好糊弄;其次是她对管理企业不感兴趣,很少来厂里上班,多数时间都住在县里,逛街购物和打麻将才是她的主要工作。

    如果不是厂里出了事,她是懒得来厂里的。她是鹏程镇的本地人,但自打宁红军发了家之后,就在县里买了房子,而她也就过起了暴发户太太的惬意生活。由此,就给郑萍创造了机会,郑萍几乎是半公开地跟宁红军出出进进,没人敢说什么。

第320章 撒泼

    “我老公呢?你们凭什么抓起他?孟晓光,我警告你,你们不能随便抓人!我要去县里告你们!”钱秀秀扬起那张浓妆艳抹的胖脸,摇晃着,似乎粉都噗嗤噗嗤地往下掉,而肥腴的脖颈上,戴着的一根粗粗的金项链在摇曳的灯光下发散着刺眼的光。

    孟晓光有些厌恶地瞥了钱秀秀一眼,暗暗后退了一步。

    这娘们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没脸蛋,要素质没素质,披着一身暴发户的皮,却难以掩住里面那恶心的瓤子,难怪宁红军跟那郑萍勾搭上。

    孟晓光下意识地用眼角的余光扫了那边的郑萍一眼,心里暗暗咽了一口唾沫。这郑萍是镇里有名的一枝花,身材修长风姿妖娆,职业高中毕业后就进了胜光厂干会计,没有两月就被宁红军用糖衣炮弹弄到了床上。

    孟晓光和赵寒一眼就看到管大军陪着骆志远进来,赶紧撇开钱秀秀,迎了上去。

    “骆镇长!”

    “领导!”

    骆志远还没有来得及跟孟晓光和赵寒说话,钱秀秀就眼珠一转,大刺刺地冲了上来,扭着肥臀将孟晓光挤在了一旁,紧盯着骆志远大声道:“骆镇长,镇里得给我们一个说法,事故归事故,事故原因还没有查清楚,凭啥把我们家老宁给抓起来?他犯了什么法?”

    钱秀秀身上散发着的廉价香水的味道以及她极为浓重的口气,一起涌进骆志远的鼻孔,他微微皱了皱眉,回望着她声音清冷平静:“你想要一个什么说法?今天的工人死亡事故,基本可以定性为严重的安全责任事故,作为胜光厂的法人代表,宁红军没有责任?嗯?”

    “况且,他冲到镇政府去大吵大闹,严重干扰政府的办公秩序,阻挠镇里进行事故善后处理,这已经涉嫌违法。派出所的同志依法将他带离镇政府,就是要依法处置!你不要在我面前嚷嚷,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是两码事,等日后查明在这起事故中,厂方负有管理责任,宁红军难辞其咎!”

    骆志远冷冷扫了钱秀秀一眼,声音拔高了几度:“你现在需要做的是,立即配合镇政府工作组,一方面查清事故真相,一方面安抚遇难工人家属。同时,厂里的工人要求发放拖欠的工资,你们厂里要马上开会研究一下,怎么处理,给镇政府一个答复!我和管镇长、孟主任、赵主任几个人,今晚就留在厂里,等候你们的结果!”

    钱秀秀本就是一个没有多少文化层次的市井泼妇,骆志远想要跟她讲事实、摆道理,根本行不通。听骆志远的话音一落,她就双手掐腰,呸了一声:“老宁不出来,就没有结果!一分钱也没有!死了一个工人是不假,但哪个厂子没死过人?老娘今天把话也撂到这里,镇里要想拿我们胜光厂开刀,没门!”

    “要赔偿可以,先把我们家老宁放出来!”

    “放肆!”管大军勃然大怒:“钱秀秀,你少耍泼!赶紧去按照骆镇长的安排,该干嘛干嘛去!”

    钱秀秀饱满的丰胸一挺,冷笑着撇嘴:“管镇长,你少来这一套,吓唬谁呢?我们不吃这一套!”

    管大军怒气上涌,刚要发作,却被骆志远拍拍他的肩膀给止住了。

    郑萍和胜光潜水电泵厂的另外几个管理人员鄙夷地望着钱秀秀,对于这个名不符实、低俗不堪的老板娘,不要说郑萍了,厂里没有几个人看得起和信服。只是今天这种情形,或许让钱秀秀冒出来搅和搅和,或许比常规动作更有效果。

    这是郑萍的真实心态。

    所以郑萍扯了扯身边人的胳膊,都悄然低下头去不吭声,沉默着看戏。

    骆志远向管大军和孟晓光、赵寒三人挥了挥手,“老管,老孟,老赵,你们带他们出去,我单独跟钱大姐谈谈!”

    管大军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骆志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不敢迟疑,就招呼着其他人走出了会议室,砰的一声为两人关紧了门。可赵寒和孟晓光却还是守候在了门口,只要听到里面“不对劲”,便可以马上冲进去给骆志远解围。

    钱秀秀呼呼地喘着粗气,胸前那两堆硕大的肥肉晃荡着,晃得让人眼晕和恶心。骆志远神色淡然地打量着眼前这位粗鄙的暴发户娘们,心里暗暗摇头。这种女人,如果穷还好点,顶多算是一个没有修养的泼妇,谁惹到她便撒撒泼;可手里一旦有了钱,就会变得嚣张跋扈,极尽浅薄和无知,根本就不知廉耻为何物。

    但作为公务人员,尤其是基层乡镇干部,骆志远接触到的是各种形形色色的人,就算是心里憎恶,也需要正视和面对。骆志远定了定神,强行按捺下心里的鄙薄,微微一笑:“钱大姐,你先不要激动,请坐,我们好好谈谈。”

    骆志远的态度骤然温和下来,钱秀秀有些错愕,也就借坡下驴,但还是故作气势汹汹地一屁股坐在骆志远的对面。

    “钱大姐,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心平气和地说,你说胜光厂出了事故,死了一个工人,该不该赔偿?镇里让厂里停产整顿,过分不过分?”

    钱秀秀嘴角挑了一下,“骆镇长,你既然这么说,那我也敞开说两句话。出事故不仅是我们家厂子,其他厂出事故的多了去了。”

    骆志远耐着性子:“必须要承认,你说的也是事实,我也相信,胜光厂绝对不是鹏程镇上企业第一个出事故的企业,也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钱秀秀胸一挺:“那是当然!”

    “钱大姐,别人家出事故,不代表你们厂出事故就理直气壮了,是不是这样?发生事故,镇里不得不处理,让你们停产整顿进行安全隐患排查,这不仅是镇里的要求,也是县里安监部门的要求!绝不是故意整你们,这一点必须要搞清楚!”

    骆志远点上一根烟,又不疾不徐地道:“钱大姐是做企业的,见多识广,你应该知道,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一起普通的安全责任事故,只要厂里按照规定进行整改,依法给予遇难工人家属赔偿,用不了多久,厂里就能正常恢复生产。”

    “可你们这样闹下去,小事会闹成大事,等惊动了县里、市里,你们这个厂子要被关停多久,谁也说不准。如果停产一个月、几个月甚至半年一年,你们要损失多少?钱大姐,你是精明人,你算算这笔账——是配合镇里善后处理,赔偿几个钱合算,还是跟镇里拧着干,无限制地停产下去合算。”

    骆志远淡然笑着:“我说的都是实在话,你也不要觉得冤枉,出了事故,工人出现死亡,无论你怎么说,厂里都要承担责任。可小损失要因为头脑不清醒、不冷静导致演变成无谓的大损失,那就不是镇里能控制的了。你好好想想,钱大姐,如何选择,我不勉强你!”

    说完,骆志远悠闲地吐出一个烟圈。

    钱秀秀嘴角哆嗦了一下,如果骆志远跟她摆官威、下命令,她还真不放在眼里,但骆志远这么心平气和地把利害关系讲清楚,她虽然耍泼却不是傻瓜,知道骆志远说得正是事实。跟镇里拧下去,最终吃亏的还是宁家。

    不说别的,如果县里介入,查封了胜光厂,使之停产整顿几个月,这个厂就要破产关闭。

    钱秀秀想到这里,就骤然换上了一幅谄媚的笑脸:“骆镇长,您说的在理,我虽然是娘们,但也听得出好孬!成,骆镇长,我可以替我们家老宁表表态,该赔偿多少我们掏,欠工人多少钱也会一分不少地给!”

    “但是,我们家老宁……”

    骆志远哈哈一笑:“钱大姐,你放心,我马上给派出所打电话,看看能不能从轻处理,厂里发生这么大的事,还需要宁厂长出来处理!”

    众目睽睽之下,骆志远和钱秀秀有说有笑地并肩走出了会议室,管大军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钱秀秀向副厂长宁志刚(宁红军的堂弟)大咧咧地招了招手:“老三,出去给工人说,拖欠他们的所有工资,明天上午全部照付,让他们赶紧散了回家,明天来财务室领钱!”

    宁志刚愕然,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郑萍柳眉皱着过来插了一句:“嫂子,现在厂里的资金紧张,一下子拿不出这么钱来,再说,拖一个月的工资是……”

    郑萍的话还没有说完,钱秀秀就恶狠狠地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发出啪地一声响。

    郑萍错愕之间抬手捂住自己被打的脸颊,倒退了两步。

    钱秀秀扬手指着郑萍开口就骂:“骚狐狸,你算什么?这个厂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三道四了!老娘说发就发!你滚一边去,等处理完这事老娘再跟你算总账!”

    郑萍无端挨了打又受了骂,妩媚的脸蛋涨红起来。

    但她终归是底气不足,不敢跟钱秀秀当面闹将起来——而事实上,要想跟钱秀秀闹,她还真不是对手。

    郑萍跟宁红军的事儿,钱秀秀再神经大条心里也多少有些察觉。只是她害怕宁红军跟她离婚,也知道自己“人老珠黄”,就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她心里很清楚,宁红军对郑萍不过是玩玩而已,时间一长,玩腻了、玩烂了,也就罢了。从这个意义上说,钱秀秀也是有几分心机的。

第321章 滚刀肉

    钱秀秀这狠狠的一巴掌,让胜光厂的几个人想笑不敢笑,神色别扭之极。众人还道钱秀秀就是一个没脑子的夯货,老公都让人给拱了,厂里的财权也被人给顶了,还屁事不知;搞了半天,心里还是有数的。

    骆志远忍住笑,别过脸去。

    管大军和赵寒、孟晓光三人则长出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骆志远把钱秀秀这老娘们给搞定了,现在只要钱秀秀这个老板娘出面,该摆平的事儿还是能摆平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管大军觉得,倒不如暂时让宁红军在派出所那里“休息”一个晚上。管大军向骆志远投过问询的一个眼神,骆志远微笑点头,管大军便悄然离去,去胜光厂门卫那里给派出所打了一个电话,跟陈彬接上了头。

    管大军当然不会明说,只是暗示陈彬“客客气气”地把宁红军留在派出所里“做客”,等候镇里的通知。有骆志远的面子在,陈彬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其实就是管大军不打招呼,陈彬也决定给宁红军一点颜色看看,依法拘留谈不上,但在警方的职权范围之内,让宁红军回来协助调查还是可以做到的。

    不能这样就把宁红军给放了。否则,镇里的人有样学样,是个人都跑到镇政府去闹腾,鹏程镇党政机关的权威何在?

    骆志远这个镇长的权威又何在?骆志远上任伊始,就出了这样的事儿,此风不可长。作为发小和铁哥们,陈彬在工作上无法支持骆志远,只能多少尽尽心力了。这是陈彬的一点私心。

    当然,要让陈彬因此违规违纪,那也不可能。纵然他要做,骆志远也坚决不能同意。

    在钱秀秀的主持下,厂里的几百号工人得到了厂里的承诺和骆志远这个镇长的当面答复,心里安定下来,也就一哄而散。

    实际上,拖欠一个月或者两三个月工资是镇里企业的“通常做法”,也不是胜光潜水电泵厂的独创,工人早已习惯——只是有人在背后煽动挑拨,工人担心胜光厂被镇政府强行关停,老板因此跑路,工资没了着落,所以才聚集不去。

    凌晨左右,高欣庆和王倩从县人民医院返回,与她们同车来的还有遇难工人家属的全权委托代表——其堂兄魏国庆,县自来水公司的一个中层干部,算是魏家家族里一个有头有脸的“明白人”。

    骆志远想要连夜将赔偿事宜敲定谈妥,明天一并报县里,免得日久生非、节外生枝。

    面谈会在镇政府会议室举行。钱秀秀代表胜光厂出席,镇政府这边有镇长骆志远,副镇长高欣庆、管大军,业务部门的负责人孟晓光和赵寒。

    骆志远环视众人,敲了敲桌案,将手里的烟头掐灭,朗声道:“诸位,我们开始开会。时间不早了,咱们就长话短说,直奔主题。今天当着镇政府领导的面,家属代表就谈谈具体的赔偿要求吧。”

    魏国庆神色凝重地欠身点头:“骆镇长,各位镇领导,家属情绪不稳定,所以委托我作为代表,来跟企业和镇里谈。刚才,骆镇长让我提具体要求,我想首先把魏国年的家庭情况说一说。”

    “他家六口人,父母年迈,都已年近七旬,家属呢是残疾人,无法从事强体力劳动。两个孩子都还在上小学,全家就他一个整劳力,全部经济收入就是他在胜光厂工作的工资,家境非常贫困。”

    “他这一走,家里就倒了顶梁柱。可以说,他的父母和老婆孩子今后怎么活?大是问题。所以,结合他家的实际情况,我们经过商量,有如下三个方面的要求。”

    “第一,向县里有关部门申报工伤,然后按照国家规定,给予家属丧葬费赔付和一次性工亡补助金。我来之前,翻了翻有关条例,无论是丧葬费和一次性补助金,都有严格的规定。比如一次性补助金,是上年人均可支配收入的10倍,我查了下,上年咱们省人均可支配收入是1974元,10倍就是近两万块。”魏国庆扬了扬手里的材料,见骆志远等人没有反对的意思,就又继续往下说。

    “第二,还有供养亲属抚恤金,也有相关制度规定,我就不再多说了。”魏国庆迟疑了一下,“家属还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希望胜光厂能安置她和死者的弟弟就业,她虽然腿脚不方便,不能干重体力活,但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还是可以的。”

    钱秀秀在一旁听着,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她固然答应骆志远按照国家规定对魏国年家属进行赔偿,但她不懂“行情”,本来以为也就是赔个万八千就打发了,毕竟在现在这个年月一两万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但听魏国庆这么一说,短期支付的赔偿费不会低于三四万,还要负担魏国年父母和两个孩子的抚恤金。竟然,竟然还要安排魏国年的那个瘸子老婆和弟弟进厂上班,心里就后悔不迭。

    魏国庆的话音一落,她立即就梗着脖子尖声道:“骆镇长,这不是扯淡的吗?哪有赔这么多钱的?还要什么丧葬费和抚恤金,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这是得寸进尺,乱提要求,我们坚决不能同意!”

    魏国庆冷冷一笑:“我们的人都死了,多少钱能换来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再说,我们提的这些要求,都是有章可循的,按照法律规定来,如果厂里不答应,我们就只能走司法程序了,一级一级向上反映!”

    魏国庆将他复印下来的有关工伤死亡赔偿的规定制度文件,都推给了钱秀秀,让她看。这人心很细,完全是有备而来,后来骆志远才知道,此人在自来水公司干劳动人事科的科长,本身就是管这种事儿的,很有经验。

    事关利益,钱秀秀也不敢怠慢,她俯下身去仔仔细细看着这些材料,额头上冷汗直冒,她虽然好撒泼,但也不是蠢货,知道这个工人家属不好糊弄,是个懂行的人。看这架势,要是不答应他们的要求,魏家肯定要去县里、市里上访,一旦闹大——钱秀秀想起骆志远晚上跟她私下里的“推心置腹”,暗自咬了咬牙。

    要是胜光厂被关停一个月,损失何止几万块,时间再长,就能让宁家破产。

    钱秀秀咬了咬牙,抿着红艳艳渗人的嘴唇不甘道:“我们也不能听你的一面之词,我们也要去查查有关规定,如果国家和政府真是这么规定的,有骆镇长和镇领导在这,我们也不能违法不是?骆镇长,您说是不是?”

    钱秀秀有松口妥协的样子,她竟然这么好说话,让高欣庆有些意外。高欣庆抬头望着骆志远,探手掠起自己额前的一缕散发,心头非常好奇。

    骆志远微微一笑:“钱大姐,国家和省市县的有关规定都摆在桌面上,按照规定来就是了,我看家属的要求也不过分。我还是那句话,事故已经发生,再也无可挽回,我们必须要面对。对于家属来说,要尽快从亲人死亡的伤痛中走出来,恢复正常的生活;而对于企业而言,必须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以经济赔偿来帮助家属渡过难关。”

    “钱大姐,人心都是肉长的,想想魏家的情况,我相信钱大姐也不会坐视不管。总而言之,希望你们双方在镇里的协调下,尽快达成协议,免得时间久了,大家的损失更大。”骆志远向钱秀秀投过威严的一瞥,话里再次敲打了她一下。

    “骆镇长,赔偿可以,但是安排他老婆和弟弟上班,我们办不到。”钱秀秀阴沉着脸道。她自觉吃了很大的亏,一下子要赔偿这么多钱,太冤枉了。所以,她不甘心,就拿定主意,不管镇里怎么说,这一条坚决不再让步。

    骆志远皱了皱眉,钱秀秀不同意安置魏国年的老婆、弟弟就业,说实话,镇里也没有办法,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个额外要求。镇里可以做工作,但不能强制胜光厂。

    魏国庆冷笑了起来:“老板娘,摸着自己的良心说,我老弟的死,你们厂里没有责任?你们忍心看着这一家人活不下去?”

    钱秀秀一瞪眼,一拍桌子:“你这是什么话?我们不是已经同意给经济赔偿了吗?哪条法律规定,我们必须要安排他老婆就业?她要是正常人还好说,你说说,一个残疾人进厂,能干什么?再说,他弟弟算老几啊,凭什么要我们安置?你们又要钱,又要工作,难道把我们厂当成社会福利院了吗?”

    钱秀秀气吼吼地起身,挺着胀鼓鼓的胸脯扬手指着魏国庆大声说:“我跟你说,姓魏的,你们不要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惹烦了老娘,不要说安排工作,就是赔偿金,也一分钱没有!反正老娘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你看着办吧!”

    钱秀秀一翻眼皮,趾高气扬地望向了会议室的房顶。

    魏国庆很少接触钱秀秀这种滚刀肉型的泼妇,一时间被钱秀秀呛的说不上话来,脸色青红不定。

第322章 反感

    骆志远啼笑皆非,向管大军投过暗示的一瞥。

    管大军会心一笑,打着圆场:“既然胜光厂同意按照法律规定进行赔偿,那么,我看你们可以就此草签一个协议。同时,今天的会议,镇政府也会以会议纪要的形式明确下来,明天一并上报县里。至于给魏国年老婆、亲属安排工作的事儿,不妨可以暂缓一下,后面慢慢再沟通、商量。”

    钱秀秀脖子一扭:“没什么好商量的,坚决不行!别的厂可没有这么干的!”

    管大军皱了皱眉,望向了魏国庆:“魏科长,你是什么态度?”

    魏国庆脸色阴沉,冷冷道:“各位镇领导,我们在赔偿上放低标准,同意以法律规定的最低限来赔偿,就是从长远考虑,给家属一条生计之路。否则,坐吃山空,家里没有经济来源,单靠这点赔偿费,能维持多久?”

    “所以,这边的态度也很坚决,三个要求缺一不可。或者,不安排工作也行,赔偿翻倍!”

    魏国庆的声音斩钉截铁。

    说实话,就连骆志远都没有料到,魏家的要求还真不低,而且还毫不让步。

    别看魏国庆说的好听,所谓按照法律规定的最低限来索赔,其实是一句空话——在当前的社会大背景下,同类工伤死亡事故赔付都是沿用“下限”,大环境如此,你硬要要求胜光厂高姿态根本不现实。

    生命无价。这根本不是几万块钱能衡量的,以骆志远看来,现行的工伤死亡赔偿标准有点偏低,但政策和大环境如此,骆志远个人也无能为力,只能在职责范围之内,做到依法办事罢了。而即便是如此,他还是顶着费建国的巨大压力,冒着一定的政治风险来强硬推进的。

    如果按照费建国的态度,魏国年家属能拿几千块赔偿就烧高香了,上哪说理去?

    再说两名家属就业安排,看上去合情合理,但却没有法理依据。还要看企业能不能接受,愿不愿意接受了。

    在骆志远看来,胜光厂能在赔偿上不加抗拒,已经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了。这还是钱秀秀撑头,要是宁红军,肯定不会同意。就算是同意,也不会这么爽快,势必要进行数个回合的拉锯战,生出不少是非来。

    骆志远心里有些话是没法说出口来。如果真把胜光厂逼急了眼,背后做做手脚,把死亡责任推给魏国年一点,魏国年的工伤就无法认定,而赔偿也会大打折扣。

    骆志远之所以连夜让双方谈赔偿签协议,无非是考虑到魏家的艰难,想要快刀斩乱麻,促成此事,保护魏家的利益。结果一看,这魏家人似乎……似乎也不是什么善茬。

    不要说站在企业的角度,就是从骆志远的立场上来说,这种过高的姿态也有点“捞一点是一点”的市侩小算计。

    扫了魏国庆一眼,骆志远的眉头紧蹙起来。

    听魏国庆说要“赔偿翻倍”,钱秀秀立马强烈反弹起来:“放屁!赔偿翻倍?你们做梦去吧!骆镇长,您也看到了,不是我们厂子不听镇里招呼,完全是他们趁火打劫!就冲他们这个姿态,赔偿不给了!你们不是要告吗?去吧,去吧,老娘还就是不怕!”

    魏国庆也颇强势,他怒视着钱秀秀:“那咱们就等着看!我就不信,县里、市里、省里,就没有一个说理的地方!各位镇领导,我也把话撂到这里,如果镇里不管,我们就去县里,县里解决不了,就去市里,市里再不给管,那就去省里,哪怕是告到京城,我们也在所不惜!”

    魏国庆竟然话里话外带出了几分威胁镇里的色彩,这直接让骆志远心生反感。

    管大军和高欣庆也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不满地皱了皱眉。

    他用中指敲了敲桌面,发出嘟嘟的声响,然后才凝视着魏国庆,声音清淡:“钱大姐,你不要激动,有争议是正常的,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

    “魏科长,你也冷静一点。镇里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是坚定不移的,依法处置、妥善赔偿,按照规定办事。如果镇里态度不坚决,我和管镇长、高镇长,还有孟主任、赵主任,镇里这么多人就不会连夜坐在这里,协调你们双方谈了。所以,这种向上告状的想法,还是打消的好。”

    骆志远话锋一转:“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一下魏科长,你今天晚上提的这些要求,都建立在魏国年工伤死亡得到有关部门认定的基础上。实事求是地讲,你们申报工伤死亡,还需要胜光厂的配合和镇里的支持,这一点,要想清楚。”

    “安排两名亲属就业,这要看企业能不能承受,镇里不能强制,因为这没有法理依据。”

    “如果你们同意,镇里可以先责成企业在工伤死亡认定书下来之前抓紧赔付,如果你们不同意,那么就按照你说的,你可以去县里、市里、省里乃至国家机关去反映情况。至于镇里,该做的我们都做了,问心无愧。不过,你就是告到国务院,上头还是回头来由镇里协调办理。好了,我就说这么多,你们都冷静下来,好好考虑一下,我、管镇长、高镇长几个领导都在办公室等着你们的答复。”骆志远淡淡一笑,起身就走。

    管大军和高欣庆也起身相随。

    会议室里就只剩下钱秀秀、魏国庆,还有孟晓光、赵寒两人。

    钱秀秀怒冲冲地别过脸去,从自己的包里扯出一根女士的摩尔香烟来,点上。

    孟晓光苦笑一声,走过去拍拍魏国庆的肩膀:“魏科长,个人感觉吧,骆镇长的话有道理,先达成赔偿再说,至于魏国年老婆的工作问题,可以再想办法解决嘛!”

    魏国庆黑着脸一声不吭。

    他可是当着魏家老小的面打了包票,说是一定会帮她们争取利益最大化。这番让他如何回去向魏家那些家人交代?

    其实这所谓的要求,都不是魏国年老婆的意见,而是魏家亲戚“集体智慧”的综合。魏国年老婆此刻早已心神大乱,又没有什么文化,心里早就没了主意。

    赵寒不高兴地冲魏国庆冷冷撇嘴道:“魏科长,你可以给县里打一个电话,跟死者家属商量一下!”

    骆志远的办公室。

    骆志远望着管大军和高欣庆笑了笑:“两位,要不然,你们各自回家休息去吧,我留在镇里值班。”

    管大军疲倦地抓了抓头发,抬腕看了看表:“骆镇长,算了,还是在镇里迷糊一会,不回了,都一点多了。况且,我们回去也睡不着!”

    高欣庆则顾左右而言他:“你们说,这魏家会不会让步?”

    管大军不高兴地挥了挥手:“欣庆同志,你应该说,这魏家人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了!我们好不容易做通了企业的工作,他们反倒是拧着头皮跟镇里唱反调了!”

    高欣庆郁闷地轻叹一声。她本来是完全站在魏家一边的,看到魏国年老婆哭天抢地的样子,她心里也不好受;可她也不成想,魏家提出来的要求不仅过高,还颇有要挟镇里的味道。

    “从我个人来看,现行的工伤死亡赔偿标准还是有点低的,毕竟生命无价。但现实和现状如此,我们也没有办法。魏家的情况也比较特殊,但一码归一码,作为镇里来说,最大限度地帮家属争取一下,如果不成,那也不能强制。让他们自己拿主意吧,反正该做的都做了,他们要折腾,就由他!”

    骆志远的眸光掠过一丝不快,“要让胜光厂一下子安排两个亲属进去,难度很大,我看很难松口。”

    “是啊,安排魏国年老婆倒也还勉强说得过去,安排魏国年的弟弟又算咋回事?骆镇长,我看这未必是死者家属的意见!”管大军附和道。

    骆志远点点头:“没错,你们看着吧,就算是赔偿款拿到手,说不定魏家人内部还要起争执,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这点钱!”

    高欣庆幽幽一叹,默然无声。

    她在现场也看出了一些苗头,魏国年的老婆孩子包括其年迈的父母都没什么主意,反倒是魏国年的弟弟、兄弟媳妇和魏国庆这些亲戚跳得挺欢。

    真正伤心的是魏国年的老婆孩子,还有丧子的父母,其他人怕都怀着几分浑水摸鱼的心思。

    那边,魏国庆最终还是去赵寒办公室给自己家打了一个电话。现在,魏国年的老婆孩子和一干亲属都在他家等消息。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商量的,反正魏国庆跟赵寒和孟晓光再次提出,如果不能安排两名家属,那么赔偿款要上浮10%,这是他们的最后底限了。

    赵寒跑去向骆志远三人汇报。

    骆志远神色不变地摇摇头:“既然这样,就不用跟这个魏国庆谈了,谈也谈不妥。老赵,你去通知钱秀秀,让她先回去。”

    骆志远又转头望着高欣庆:“欣庆同志,明天一早,还是要麻烦你跑一趟,把魏国年的老婆孩子接过来,咱们直接跟家属谈!”

    高欣庆再次轻叹一声,点头应下。

第323章 好男人,用大宝

    已经是后半夜,窗外寒风呼啸。镇政府会议室里灯火通明,烟雾缭绕。魏国庆抽烟,赵寒抽烟,孟晓光也抽烟,甚至宁红军的老婆钱秀秀也抽烟,几个人轮流抽,屋里的空气还能好得了。

    党政办秘书王茜一踏进会议室的门,呛得差点呼吸停滞。她赶紧打开门,也没进去,站在门口大声道:“钱秀秀,骆镇长说你可以回去了,明天早上请你来镇政府一趟。孟主任,领导说可以让家属代表回去了,今晚就到此为止。”

    魏国庆一怔,起身冲着王茜道:“镇里是怎么答复的?对于我们的要求,我回去怎么跟家属谈呢?”

    王茜刚要说什么,赵寒从她的身后走过来,望着魏国庆淡淡道:“魏科长,我们骆镇长说了,既然跟你谈不拢,那就先不谈了。”

    见镇里的态度变得冷淡下来,魏国庆心里不高兴,不满地回了一句:“哟,镇里领导这是撒手不管的态度吗?”

    赵寒冷哼一声:“魏科长,说话注意一点,饭可以随便吃,但话不能随便说!谁说镇里要撒手不管了?明天一早,骆镇长和高镇长、管镇长三位领导要亲自跟家属面谈!”

    魏国庆撇了撇嘴:“我完全可以代表家属的意见。”

    “你不是家属,你不能完全代表家属的意见。镇里要跟家属面谈,你可以参与,但不能作为主导。就这样了,魏科长先回去吧。”赵寒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转身就走。

    魏国庆无奈,只得悻悻下楼,骑着自己的摩托车回了县里。钱秀秀也离开,在临走之前缠着孟晓光询问宁红军的消息,孟晓光沉吟了片刻,想起骆志远的嘱咐,就笑了笑:“老板娘,你不要着急上火,宁厂长没事。不过,派出所那边需要履行一个程序,暂时需要宁厂长配合一下,顶多是明天下午,宁厂长就可以回去了。”

    “这就是要拘留了?”钱秀秀脸色大变。

    “具体如何处理,还要看派出所那边按照规定来。不过,应该到不了拘留的程度。老板娘,你想想看,宁红军跑镇政府来大吵大闹,还开口辱骂镇领导,阻挠镇里处理这起事故,其实也触犯了法律。只是骆镇长考虑到宁红军是一时冲动,加上现在是胜光厂的特殊时期,同时也是看在老板娘配合镇里善后的积极态度上,这才亲自出面跟派出所的陈所长讲情,让派出所网开一面,从轻处罚。”

    孟晓光的话里带有一丝暗示,他瞥了浓妆艳抹却又疲倦之极的钱秀秀一眼,又道:“总而言之一句话,镇里的态度很明确,尽快处理完这起事故,安抚好家属的情绪,争取让胜光厂恢复生产。老板娘,只要你跟镇里配合好,镇里自然不会难为你们,你说是不是这个理?事实上,镇里出面也是为了你们企业好,如果镇里撒手不管,上报给县里,让县安监部门下来处理,恐怕你们就要难看了。”

    钱秀秀哎了一声,懊恼地跺了跺脚,打着呵欠离开。

    今天折腾了大半宿,她早就撑不住了。除了熬夜打麻将,她还真没受过这种罪。

    天刚亮,骆志远就醒了过来。其实也就是迷糊了几个小时,心里有事,也难以沉睡。他躺在床上揉了揉眼睛,咬牙起床。

    他打开门,习惯性地松开火炉,又添了些煤块,然后就端着脸盆去洗手间洗漱。

    洗漱间里已经有人,骆志远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有动静。他打开门,高欣庆没有穿外套,只穿着一件乳白色的高领羊毛衫,正哼着小曲往脸上涂抹保护皮肤的化妆品。她脸蛋略抬,贴身的羊毛衫将上半身优美的曲线勾勒毕现,高耸的胸脯儿还伴随着小曲的哼哼声而微微颤动着。

    “欣庆同志,这么早!”骆志远端着脸盆走过去,在高欣庆的旁边开始接水。

    “我习惯早起,我早上要去县里接魏国年的家属,你怎么不多睡一会?”高欣庆笑着柔声道:“我这里有洗面奶,你用不用?”

    高欣庆探出粉白细嫩的小手,递过一瓶木瓜珍珠洗面奶来。

    骆志远笑着摇摇头:“谢谢,我从来不用这些东西。”

    高欣庆也没有勉强他,笑着就又收了回去。不过她旋即又递过一瓶擦脸油来:“喏,这个给你!在镇里不比在市区,尘土飞扬,气候干燥,用点这个不错,我看很多人都在用。”

    骆志远望去,见是一瓶崭新的还没有开封的大宝sod蜜男士版,价格便宜。正如高欣庆所言,这的确是当前市面上比较流行的一款男士用霜。所谓“好男人,用大宝”,电视广告里天天都在喊着,几乎成为家喻户晓的广告词。

    骆志远偶尔也用,办公室就搁着一瓶。而高欣庆这瓶,显然是她特意去买的,瞅准这个机会就送了出来。

    高欣庆捏着大宝,俏脸微红,心里扑扑直跳,有点小紧张。她不敢确定,骆志远会不会收、又懂不懂她的情感表达的暗示。

    骆志远稍稍犹豫了一会,还是接了过来,“谢谢,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我的确也用这个。”

    说完,骆志远开始俯身就着凉水洗脸。

    他没有往深处想,或者,也是故意回避着不往深处想。

    高欣庆欢喜地笑着,侧着身望着骆志远洗脸的动作,心头浮起一丝丝的柔情。

    但她突然想起一事,浮荡着的隐忧就冲淡了心头的这丝暧mèi的遐想和甜蜜——她总觉得,费建国昨日的“被逼让步”有些“余音未了”,费建国能甘心眼睁睁地看着骆志远挖了他的墙角、在鹏程镇“另立山头”吗?恐怕不能!

    高欣庆皱了皱眉,就想开口提醒一下骆志远,免得骆志远因为麻痹大意或者陶醉在胜利之中头脑发昏而吃了暗亏。

    “志远,今天上午,县里的人可能要下来,镇里这边,你还是要小心一点。”高欣庆左右四顾见无人,就指了指楼上,压低声音道:“我担心楼上那位会有小动作。”

    骆志远用毛巾擦着脸,一怔,旋即笑了笑:“没事,我心里有数。”

    高欣庆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不管费建国如何如何,但他始终都是鹏程镇的一把手,镇党委书记,在背后议论多了,不太合适。

    “行,那我去县里接魏国年的老婆去了,上午争取就让他们草签赔偿善后协议。”高欣庆端起自己粉红色的小脸盆。

    骆志远嗯了一声:“辛苦你了,我上午还要接待一下县里的工作组。等县安监局的人过来,有什么问题,我们再随时沟通。”

    高欣庆没有再迟疑,转身就离去了。骆志远扫了她婀娜秀丽的背影一眼,想起她的话,脸上的笑容一敛——

    费建国肯定会有“后续动作”,骆志远对此早有思想准备。跟费建国站在对立面上,并非骆志远的本意,只是他为了做事就不得不争取权力、突破费建国的压制,否则他在鹏程镇将备受掣肘、一事无成。

    如果费建国愿意承认现状,给予骆志远独立履责做事的权力空间,骆志远也不为己甚,肯定会谨守镇长的本份;可倘若费建国还要对他施行“压制”,那么,骆志远在无奈之下只能继续进行反击。

    这是一种长期与短期相结合的权力博弈,天平随时都处在不确定和未知、突发的各种因素影响下。

    高欣庆的担心并不是没来由的。事实上,费建国的“反弹”从昨晚开始就展开了。早上,费建国没有去镇里上班,而是绕道去了县政府,当面找上了县里分管安全的副县长孙坚利。

    本来,死亡一人的普通工伤事故,还到不了分管副县长那里去,有县安监局处理完给县府打一个报告上去就办结了。可孙坚利跟费建国私交不错,孙坚利又顾忌费建国即将进入县委常委,也就答应出头露面。

    上午九点。

    高欣庆带着遇难工人魏国年的老婆孩子、还有他的父母,回到了镇里。当然,魏家的一些亲属比如魏国庆和魏国年的弟弟、弟媳等人,也一并来了。

    “骆镇长,工人的家属都来了,在会议室。”孟晓光恭谨地道:“钱秀秀也带着厂里的两个副厂长赶过来,双方正在谈,还是跟昨晚一样,为了安置魏国年老婆和弟弟就业的事情,起了争议,高镇长和管镇长让我来请示一下领导!”

    骆志远皱了皱眉:“挑头的还是昨晚那个魏国庆?”

    “嗯,除了他之外,还有魏国年的弟弟和弟媳也在撑头说话,反倒是魏国年的老婆一声不吭。”

    骆志远霍然起身,“走,我们过去看看。”

    骆志远刚出门,宋成年就匆匆从走廊那头跑过来:“骆镇长,刚才县里来电话通知,说是11点左右,分管副县长孙坚利带县安监局的人下来。”

    骆志远眉梢一挑:“这么一起普通事故,还惊动了孙县长?”

第324章 尽人事 听天命

    鹏程镇某企业发生的某一起普通事故,惊动了分管副县长——作为过去多年中唯费建国之命是从的资深镇机关中层干部,宋成年隐隐猜出是为了什么,但这个话,他无论如何是不能说出口的。纵然他此刻有慢慢向骆志远“投诚”转向的心思,也不能乱说话。

    否则,不仅得罪死了费建国,也不会引起骆志远的喜欢。两头不讨好的事情,宋成年是坚决不会做的。

    其实不仅仅是宋成年,只要是在官场上混的人,必须要有此等应有的分寸感和政治觉悟。失去了这点,只能是被无情的淘汰。

    有人说官场是一个大染缸,也有人说官场是激流险滩,但更多的人认同:某种意义上说,官场是一个最讲究秩序的地方。秩序的养成和信受奉行,来自于各层权力的辐射和居高临下的压制,也来自于每一个个体的自发的“秩序感”,以及等级观念。

    官本位不为舆论所喜,常被拿上笔头批驳,但事实上,官本位观念的存在,是维系官场稳定运行和秩序井然的利器。倘若没有官本位的大氛围,官场很难想象是一个什么样子。

    宋成年默然不语,尴尬地陪着笑脸。

    骆志远扫了他一眼,眸光凝冷下来:“还有点时间,宋主任,你安排好,等孙县长下来,我会亲自陪同。对了,马上向费书记汇报这事。”

    骆志远说完,就抬步向会议室走去,他能预感到,孙坚利此番来者不善,不过在孙坚利到来之前,他要先协调遇难者家属和企业管理者,让双方达成赔偿协议,免得滋生无谓的事端。

    宋成年望着骆志远昂然离去的背影,心头暗暗一叹。费建国还没有来镇里上班,但这事儿他百分百早已知晓,开玩笑,如果不是他在背后运作,县里怎么可能这么小题大做,让分管副县长亲自来处理一起普通事故?

    骆志远推门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此刻坐满了人。

    遇难工人家属那边,有魏国年的老婆庞小花和两个孩子,魏国年年迈的父母,魏国年的弟弟魏国亮和兄弟媳妇张金兰,家属推选出来的“代言人”魏国庆,以及魏家七姑八大姨之类乱七八糟的亲戚。这些亲戚平日未必跟魏国年夫妻往来,但到了这个时候,却一股脑地冒出来,帮衬着助长声势是一个方面,恐怕暗怀鬼胎从中捞点好处也是一个方面的因素。

    庞小花揽着两个上小学的孩子木然坐在那里,神态哀伤而麻木。从昨天噩耗传来到现在,魏家的话语权都不在她们娘仨手里了,就好像被牵线的木偶,魏家人说啥就是啥。没主意,也不敢拿主意。

    魏国年的弟弟魏国亮和魏国庆则在小声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讨论着什么。

    企业这边,来了钱秀秀和两个副厂长,还有几个五大三粗的工作人员,其实就是钱秀秀找来的保镖,生怕会跟遇难家属起冲突、吃了亏。这样的类似事件不少,前年海阳公司出事,老板李海阳被一群人殴打致伤,最后也不了了之。

    镇里,以高欣庆和管大军两个副镇长为主,企业办主任孟晓光、安监办主任老李、党政办副主任赵寒和党政办的秘书王倩,都沉着脸坐在当场。

    见骆志远进门,首先反应过来的是赵寒,赵寒赶紧几步过去帮骆志远拉开了中间那一张空着的坐席椅子。

    高欣庆和管大军等人相继起身来打招呼,骆志远挥挥手,没有客套寒暄,径自坐了下去。

    骆志远向高欣庆投过暗示的一瞥,高欣庆会心地点点头,大声道:“好了,骆镇长亲自过来了,咱们开会。今天,镇政府召集你们双方坐在一起,目的很明确。老板娘,你先谈谈,表表态。”

    钱秀秀迟疑了一下,刚要说什么,却见骆志远转头望着她,目光平静而威严坚定:“钱大姐,不要说无用的废话,直接谈你们拿出来的赔偿方案。”

    钱秀秀想起骆志远几次三番暗示她的话,又想起老公宁红军于今还在派出所“反省”和交代问题,本着息事宁人和破财免灾的心态,就定了定神,不甘心地冷冷道:“好的,骆镇长。我回去跟厂里几个负责人商量了一下,我们觉得,镇政府提出来的赔偿方案,算是可以接受。得,就这样吧,我们就干脆了当地说吧:发生事故,也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结果,总而言之吧——魏国年出了意外,我们心里也不好受。首先,我代表胜光潜水电泵厂对家属进行道歉!在这起事故中,我们厂也有管理不严的主观责任!”

    钱秀秀难得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还假惺惺地起身鞠躬致歉,尽管有些虚头八脑,但还算是挡了挡面子,完全按照镇政府的指示进行的。

    高欣庆满意地与骆志远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管怎么说,起码钱秀秀今天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至于她是不是口是心非,那就是她个人的事儿了。

    庞小花闻言分明有些局促,这是一个残疾的、老实巴交的女人,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纵然是在失去丈夫的无比悲痛情绪之中,也还是哆嗦着嘴唇,起身不敢承受钱秀秀的鞠躬。

    可她的小叔子魏国亮却突然插言冷笑道:“别来这些虚的,说点实实在在的,到底赔偿多少钱?给个准数!”

    魏国亮老婆张金兰也一挺胸脯儿:“就是,我们一大家子人耽误工夫耗在这呢,你们赶紧给个准信!俺们魏家虽然是老实人,但老实人也不是好欺负的!”

    不能不说,魏国亮夫妻见镇政府有压着胜光厂、为魏家出头的意味,就胆气很壮,不乏趁机宰宁家一次的小心眼儿。

    钱秀秀被魏国亮两口子呛了一口,她这种女人怎么会吃这一套,见平日一个“低贱”的泥巴腿子敢当众挑衅,她勃然大怒正待发作,却听骆志远适时皱眉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骆志远当然猜出这是魏国年的弟弟和弟媳。只是他故意开口,免得让钱秀秀跟魏家人当场冲突起来。

    管大军笑着解释道:“骆镇长,这是死者的弟弟,魏国亮,原来在南方城市打工,好像是最近回来了。”

    骆志远哦了一声,却是没有正眼看魏国亮。这人留着寸头,眉目间隐有一丝匪气和轻浮,一看就是那种游手好闲的二流子。至于他老婆,也不是啥好鸟,市井泼妇一流的人物。

    骆志远转头望着钱秀秀:“别人不要打岔。我在这里强调一点,今天胜光厂拿出来的赔偿方案和赔偿标准,经过了镇政府的核准,完全是依法办事、有章可循。好,钱大姐,你继续说。”

    钱秀秀恨恨地瞪了魏国亮一眼,冷笑着继续说:“反正就是这样,骆镇长也说了,我们按照法律规定赔偿魏国年一次性工伤死亡补助金、丧葬费等共计四万三千块,同时按照镇政府的要求,承担魏国年父母和两个孩子一定的抚恤金,按月支付,直到他父母去世和两个孩子年满18岁为止。”

    钱秀秀捏着经过镇政府核准和骆志远同意的方案照本宣科,自然是不太情愿,但她也不是傻子,也看出如今的局面如果不赶紧平息下去,这事儿搞不好要闹大。而闹大的结果,对胜光厂和宁家来说很是不利。

    实事求是地讲,钱秀秀报出来的赔偿方案,在当前的大环境下,算是难能不错的结果了。尤其是愿意承担魏国年父母和未成年孩子的长期抚恤金这一点,一般的企业做不到。国有企业或许能做,但民营企业来说很难。

    这是钱秀秀在镇政府的压力下,不得不做出的让步。反正她也使了点小聪明,在职工人的工资都可以拖欠,何况是这种费用。而过上三五年,宁家说不定就自动关停胜光厂转型投向其他行业,他们可没有打造百年企业的雄心壮志。而只要胜光厂都不存在了,抚恤金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再退一步讲,只要负责和力主此事的骆镇长升迁离开鹏程镇,胜光厂也有胆量终止。换了新领导,谁愿意做这种得罪人不落好的麻烦事?

    骆志远对此心知肚明,只是他也没有办法。他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仅此而已了。只要他在任一日,就会督促胜光厂履行承诺和协议。

    骆志远微笑点头,钱秀秀的变现,目前来说他非常满意。他望向魏家人,胜光厂的态度很有诚意,如果这样的条件,魏家还要得寸进尺,那就不必给他们好脸了。

    “魏家嫂子,你什么意见?”高欣庆柔声道。

    庞小花迟疑着,她心里是很满意了,但她却做不了主,也不敢说什么话。反正,日后她们孤儿寡母的,还要指望魏家这些亲戚帮衬,得罪了这些人,她们哪还有活路啊!

    庞小花试探着向魏国庆和魏国亮望去。

    魏国亮欲言又止,在下面踢了魏国庆一脚。

第325章 得寸进尺

    魏国庆犹豫了一下。他也觉得,企业开出的条件不错了,赔偿标准也不算低,最起码不低于同类企业的同类事故赔偿,在这方面继续讨价还价,没有任何空间了。而且他明显看出镇里领导的倾向,跟镇里拧着干,对魏家也没有什么好处。

    但他扫了魏国亮夫妻一眼,还是咬了咬牙沉声道:“骆镇长,各位镇领导,赔偿标准我们勉强可以接受,但我们还是坚持,要求胜光厂帮我弟妹和兄弟国亮安排工作,因为这个家如果没有经济来源,今后怎么过活?”

    骆志远的脸色阴沉了下去。

    他给出了魏家一个晚上的思考时间,无非是给他们一个台阶下。但从现在的结果来看,魏家某些人的趁火打劫的野心非但没有降低,反而是更高涨了。

    高欣庆有些生气,冷视着魏国庆道:“魏科长,安置家属工作,企业方面也有难处,请你们再好好考虑一下!”

    钱秀秀本来就要发作了,见高欣庆出面,也就愤愤不平地赌气坐在那里,把头扭向了一旁,呼呼地喘着粗气。

    魏国庆也自知心虚,陪笑道:“高镇长,是这样,但家里的情况比较特殊,镇里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孤儿寡母将来没有活路吧?”

    管大军大怒,“魏科长,企业不是愿意承担责任依法赔偿,也同意按月支付死者父母和两个孩子一定的抚养费、赡养费,你们还不知足?”

    魏国亮不阴不阳地插话进来:“镇领导,话可不能这么说,那点赔偿费和抚恤金够什么呀?以后我嫂子和我们一家还要生活的呀,孩子将来要上学,要结婚成家,这一切都需要钱啊,反正,我们坚决不会让步的,如果胜光厂不同意安置我和我嫂子上班,我们就不同意火化!”

    管大军嘴角一抽,刚要反驳,骆志远猛然一拍桌案,厉声道:“如果说安置死者妻子就业还有情可原,你作为死者的弟弟、一个具有健全劳动能力的成年男子,有什么资格搀和进来提条件?你算什么?魏国年有赡养老人和抚养小孩的责任,没有养活你的义务!”

    “昂藏三尺男儿之躯,你还要脸不要了?!”

    魏国亮一梗脖子:“我也是直系亲属,怎么就不行?”

    “魏国年有你这样的亲属、这样厚颜无耻的弟弟,我都替他感到耻辱!”骆志远缓缓起身,扬手指着魏国亮,声音冰冷:“你如果再试图捣乱,或者趁火打劫,只能让警方出面依法惩处。我再次重申一遍,在这起事故的赔偿谈判中,除了死者父母和妻子之外,任何人都没有发言权!你们的意见和建议只是参考,但起不了决定作用!”

    魏国亮心里哆嗦了一下,他虽然是街面上混的二流子,但却着实没有跟镇领导持续叫板的勇气。见这位年轻的镇长声色俱厉,他便色厉内荏起来,小声嘟囔着垂下头去。

    高欣庆和管大军相视一眼,两人都知道骆志远绝不是吓唬魏国亮,以骆志远的雷霆手段来说,如果魏国亮真要继续破坏企业跟死者家属的谈判,骆志远绝不会坐视不管,轻饶了他!

    骆志远环视众人,就站在那里,声音低沉而有力:“必须要强调的是,企业给予的所有赔偿金,日后将在镇政府的监督下,分成两个部分。30%是两位老人的养老费,开设专门的银行账户,按月支取;70%归魏国年妻子和两个孩子所有,包括胜光厂按月支付的抚恤金,都不得挪作他用或被他人恶意侵占,镇政府会安排专人全程监控。至于魏家的其他人,无论是谁,都没有资格享受死者的赔偿金,谁敢插手,就构成违法,就要追究他的刑事责任!”

    “我知道你们中的一些人心里在打什么谱,但是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谁要是敢以身试法,跟镇政府对着干,绝不轻饶!除了死者的父母和妻子之外,你们没有资格说三道四,也不可能从中取利,我劝你们趁早打消了这个不该有的念头!只要我在鹏程镇任职一天,就不会让你达到目的!”

    骆志远说完,慢慢又坐了下去。

    他直接挑破了说,魏国亮等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却不敢当面说半个不字。

    魏国庆轻叹一声,知道大势已去,鹏程镇这位年轻的镇长做事点水不漏,手段果决,如果再坚持下去,恐怕魏家将很难收场。见魏国年都不敢再说什么,他一个亲戚也更犯不上当恶人了。

    魏家亲戚都低着头沉默了下去。

    高欣庆心里松了一口气,望着骆志远的目光变得更柔和。不能不承认,在这种气氛、这种情况下,骆志远的强势和威压成为解决问题的关键。如果镇里态度稍有退让,魏家这些人就会得寸进尺,跟企业进行长期扯皮的拉锯战,把镇政府也拖进来。

    管大军则没有想到的是,骆志远考虑问题这么长远。他竟然连遇难工人赔偿金的分配和长期的监管都有具体的思路,这种心细如发和无视麻烦勇于承担责任的精神,令管大军很是佩服。他自问自己做不到,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官场上有谁愿意往自己身上揽事儿呢?就魏国年工伤死亡这起个案而言,骆志远出面协调到这种程度,家属也得到了合理的赔偿,妥善善后,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完全没有必要再管那么多闲事。

    高欣庆笑了笑,望着庞小花柔声道:“魏家嫂子,镇里觉得企业拿出的赔偿方案合情合理合法,你看看你还有什么意见?”

    “我……我……”庞小花嗫嚅着,脸色涨红。

    作为庞小花个人,她当然是满意了。村里有人前年也在镇上出了事故,但却没拿到几个钱,更不用说长期的抚恤金了。可……有些事情,她着实不敢做主。她心里其实也在担心,这笔赔偿金会到不了自己手上,被魏家亲戚瓜分——比如魏国亮两口子,可早就虎视眈眈了。

    高欣庆同情地摇摇头,鼓励道:“魏家嫂子,你不要怕,大胆说!有镇政府给你做主,没什么好怕的!今天这事,只有你能做主,其他人都不能代替你和两个孩子的意见!”

    “今后有什么困难,你尽管来镇政府找我!”高欣庆叹息着起身去给泪流满面的庞小花递过一条手帕,拍了拍她的肩膀。

    高欣庆从昨晚开始就跟庞小花接触,庞小花对这位美丽年轻的女镇长很有好感,见她愿意给自己撑腰,胆气也就大了点,定了定神小声哽咽着说:“高镇长,俺们娘仨没啥意见,觉得挺好的!其实孩他爹都没了,有多少钱也换不回他来呀,俺也不想拿他的人命来换钱啊!给多少都成啊!”

    庞小花放声嚎哭起来,两个孩子也哭成了泪人。死者的父母也都半躺在后面恸哭着,有几个亲戚也陪着摸了几把眼泪。

    骆志远不胜唏嘘,心底那根柔软的心弦被狠狠触动了一下。

    等庞小花几个人的情绪平静下来,高欣庆轻轻道:“既然魏家嫂子没有意见——魏家大伯大妈,你们有什么意见没有?”

    魏国年的父亲摇晃着白发苍苍的头颅,泪眼婆娑颤声摇头:“没啥,没啥!”

    高欣庆点点头,“那好,那么,现在,魏家嫂子,钱大姐,你们在镇政府的监督下,签署协议吧。魏家嫂子,你放心,有镇政府在,企业不敢赖账,如果胜光厂到时候不履行承诺,你尽管来找我或者骆镇长!”

    庞小花跟钱秀秀当众签了协议,高欣庆也作为镇政府分管领导,在协议书上签了字。她肯签字,代表她要一管到底;而有她这个副镇长出面,也就相当于镇政府从始至终过问,庞小花心里放心不少,千恩万谢地离开了镇政府,在镇政府有关人员的帮助下,去处理魏国年的丧葬后事。

    镇政府这边牵头的是赵寒。

    赵寒在临开镇里的时候,被骆志远悄然叫住了:“老赵,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好的,领导!”

    赵寒走近骆志远的办公室,见骆志远递给他一个建设银行的存折,便猜出了领导的用意。

    “老赵,这里有5000块钱,我个人捐给魏国年的老婆孩子补贴家用。不过,不要一下子都给她,她手里拿这么多现金,对她也不是什么好事。你看看想个什么办法,分批分次给吧!”骆志远轻轻说。

    赵寒吃了一惊,在这个年月,5000块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了,纵然是骆志远有钱,一下子拿这么多,也让他接受不了。

    赵寒连连摆手:“领导,这太多了,太多了!”

    骆志远摇摇头:“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好了,就这么办。不要跟她说是我的钱,就说是镇里帮她争取到的慈善捐款吧。”

    赵寒犹豫半响,还是接了过去,“行,领导,那我去办了。”

    “去吧。”骆志远挥挥手。

    赵寒捏着骆志远给的存折,感慨万千地下楼而去。跟骆志远工作了这几个月的时间,他渐渐也对骆志远的个性有所了解,有钱只是一个因素,更主要的因素在于,骆志远将物质和经济利益看得极淡。由此作为支撑,可想而知,想要骆志远在仕途上栽跟头、犯错误,其实是很难的。

    如此,也昭示着骆志远将来的高度。

第326章 只有永远的利益

    私人给遇难工人魏国年的老婆孩子捐款,是骆志远的兴之所至。对他来说,这不是什么大事,自然也就没有放在心上,更没有因此沽名钓誉的心思。以他的身份,还不屑于做这种低级的事情。

    但作为忠诚不二的下属,赵寒却有个人的想法。他觉得,领导在魏国年死亡事故的赔偿上,与公与私都仁至义尽,不能做幕后英雄。本着“讨好”领导的心态,他没有向魏国年的妻儿和父母隐瞒此事。

    而与骆志远几乎是同时做出类似举动的还有高欣庆和管大军。高欣庆在私下里也给了赵寒1000块,管大军经济条件有限,掏了300,对管大军而言这已经不是一个小数目了,他一个月的工资才多少?

    赵寒也只好跟着捐了两百块。

    庞小花母子感激涕零自不待言。而事情也很快传了开去,很多村民一传十、十传百,没有多久就传遍了全镇。很多村民都说魏家媳妇上辈子烧了高香,这辈子遇上了骆镇长这种好人,要不然,死了男人又没人给做主,庞小花母子的下场可想而知。

    终于解决了这事。赵寒走后,骆志远就开始准备迎接分管副县长带领的县政府安全事故调查组一行。

    孙坚利亲自来了,县安监局局长鞠平也陪同下来。县安监局来了职能科室的四个人,加上孙坚利和鞠平,一共六人。

    上午11点,费建国和骆志远带着镇委镇政府班子全体成员,集体迎候在镇政府门口。不多时,三辆黑色的普桑官车飞驰而至,驶进了政府大院。

    宋成年赶紧上前主动帮孙坚利打开了车门,但首先下来的却不是副县长孙坚利,而是县安监局局长鞠平。

    孙坚利随后才端着架子下车,费建国眉梢掠过一丝阴森,旋即满脸堆笑地上前去跟孙坚利握手寒暄:“孙县长,看看这事,竟然还惊动了县领导!这是我们工作的失误啊!”

    孙坚利跟费建国握着手:“老费,年终岁尾出了这档子事,你们这是想让县里领导过不好年啊?!”

    骆志远则笑着跟鞠平握手:“鞠局长,你好!”

    鞠平扫了骆志远一眼,淡淡道:“骆镇长吧,你好!”

    骆志远跟鞠平简单客气了两句,就走过去跟孙坚利见礼。

    孙坚利皮笑肉不笑地伸出手让骆志远握着:“没想到会因为这种事情跟骆镇长见面,好了,先去会议室,听听你们镇里的工作汇报!”

    骆志远心头一凝,由此可断定,孙坚利来者不善了。他眼角的余光发现费建国嘴角上挑,眸光闪烁,心里就冷笑起来。就事论事,此事他牵头、处理得面面俱到,任何方面都是依法处置,绝不可能被挑出什么茬子来。

    所谓心底无私天地宽,不要说孙坚利一个副县长,就是副市长又如何?他又何惧之有?!

    当然,倘若是孙坚利和费建国串通一气,试图无理取闹、鸡蛋里头挑骨头,他也不会任人宰割。

    骆志远自问不是坏人,在某些时候,他心地善良、正义感和责任感都极强;但他同样不是一个滥好人和所谓的道德君子,谁要想拿他当软柿子捏,也不会坐以待毙,该有的手段、该做的防备、该反击的,也绝不心慈手软。

    不仅是骆志远心有所感,高欣庆、管大军和黄坤、魏艳秋也看出了一些不好的苗头,只是他们的心态各不相同。高欣庆是担忧,发乎于心的担忧;管大军是不满,黄坤和魏艳秋则怀有一丝隔岸观火再定行止的念头。

    其实也不能说黄坤和魏艳秋立场不坚定、“两面三刀”——一方面,两人与骆志远“结盟”的时间还短,统一阵营的牢固性还需要时间和空间的塑造、检验;另一方面,官场险恶突变因素太多,八面玲珑、随时准备站队这是某种自救和自保的本能。

    没有永远的敌人或者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众人陪着孙坚利和鞠平一行人进了镇会议室,分“宾主”坐定后,鞠平沉着脸摆出了一幅公事公办的样子:“建国书记,骆镇长,今天,孙县长亲自带领工作组莅临鹏程镇,本身就说明县领导对鹏程镇工作的重视。下面,看看镇里哪位同志给县领导具体汇报一下这起事故的基本情况和善后处理情况。”

    鞠平望向了费建国。

    费建国淡漠地挥了挥手:“这事从始至终,都是骆镇长亲自牵头处理,我没有参与,还是让骆镇长汇报吧。”

    骆志远心里冷笑,嘴上却非常平静地接过话茬:“好,我来向县领导和安监局的领导汇报。”

    “孙县长,鞠局长,昨天下午,胜光潜水电泵厂发生一起工人死亡事故。事故发生后,镇党委政府立即召开班子联席会,对事故调查、事故上报、善后处理等作出了全面安排部署,根据会议精神,由我牵头和欣庆同志、管镇长三位共同处理。”骆志远的声音不疾不徐,到了此刻,他倒是要看看,孙坚利和费建国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来。

    “我们兵分三路。管镇长带镇工作组去胜光厂坐镇,安抚工人情绪,同时展开事故原因调查。高镇长带人去县医院,现场指挥工人急救并与工人家属对接。我则坐镇镇政府,协调调度。不幸的是,工人魏国年在送往县医院急救之后,最终还是伤重不治死亡。”

    “根据事故调查,原因是这样的:下午胜光厂电路故障跳闸,检修工魏国年正在检修车床时,突然来电,车床将魏国年卷进去造成伤亡。由此判定,这起事故首先是一起责任事故,暴露出胜光厂安全管理脱节的重大漏洞。同时这起事故还是一起工伤死亡事故,遇难工人魏国年因公罹难,在这一起事故中不承担责任。对此,胜光厂也是认可的。镇里的事故调查书上,有企业负责人和安全管理人员的证词和签字。我们正在责成胜光厂停产整顿,同时向全镇所有企业下发安全检查紧急通知。”

    骆志远的话说到这里,鞠平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是不是工伤死亡事故,遇难工人有没有责任,还需要我们进一步的调查确认,骆镇长先不要忙着给事故定性!”

    鞠平心说这给事故进行定性是安监局的事儿,你骆志远凭什么越俎代庖?你算老几?

    对鞠平的质疑,骆志远不以为意,微笑了一下:“鞠局长,这起事故原因并不复杂,遇难工人奉命在停电期间检修机床,明显不能承担事故责任。而当时,魏国年处在工作状态之中,因此死亡,当然是工伤死亡,这不是我定性,而是事实就是如此。”

    鞠平微微冷哼一声,却也无言以对。

    孙坚利皱着眉头扣了下桌案:“骆镇长继续讲吧。”

    “好。孙县长,鞠局长,我们连夜协调企业负责人跟家属进行了磋商会谈,因为一些异议和分歧没有达成一致。今天一早,我、欣庆同志、老管三人又再次协调双方坐下来谈,经过协商,终于达成一致,签订了协议。企业同意按照法律规定对遇难工人进行赔偿,并按月向死者父母和两个未成年的子女支付抚恤金,家属比较满意。目前,我们仍然是两条腿走路,一边继续督促企业进行安全检查,一边派人帮助家属处理死者的丧葬事宜。可以说,到现在为止,这起事故基本得到妥善处置。我们正在形成书面报告,报县里。”骆志远很快就结束了自己的汇报。

    “处理得这么快?”鞠平沉声道:“骆镇长,你们的工作效率不低嘛!不过,我听说你也采取了一些过激手段?比如说把胜光厂的老板宁红军给抓了?威胁企业就范?”

    骆志远皱了皱眉。

    高欣庆接过话茬去:“鞠局长,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宁红军阻挠镇里进行事故调查,煽动工人闹事。这倒也罢了,他还跑到镇政府来大吵大闹,辱骂镇领导,我们迫于无奈,才报了警。派出所的同志过来之后,依法进行了处理。而我从派出所反馈的情况来看,派出所对宁红军做出了行政罚款1000元的处罚,现在宁红军已经回到胜光厂。所谓我们抓了宁红军,要挟企业就范,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嘛!”

    管大军也附和道:“正是这样。宁红军被派出所带走,严格说起来,与事故本身没有直接的联系。而出面代表胜光厂与镇里对接的是宁红军的老婆,胜光厂的老板之一,而一开始,她也有些抵触情绪,我们再三做工作,才答应承担相应的赔偿责任!”

    “有一点,县领导可能还不知情。死亡的这个工人魏国年,家境非常贫困,上有老下有小,老婆还是残疾人,不具备完全劳动能力。可以说,他们全家就他一个劳动力,他死亡之后,全家的境况可想而知。企业这么快作出决定,与魏家的特殊情况也有必然的联系。”管大军又追加解释了两句。

第327章 惊心动魄

    听了管大军的话,鞠平沉默了下去。

    孙坚利眉梢一挑,“镇里是哪位同志分管安全?”

    费建国适时插话了:“孙县长,是国庆同志,熊国庆!党委委员,副镇长!他分管安全工作!”

    “孙县长,是我分管安全工作。”熊国庆赶紧欠身向孙坚利致意。

    孙坚利瞥了熊国庆一眼,淡淡道:“熊国庆同志既然分管安全,怎么没有参与这起事故的处理呢?嗯?”

    孙坚利这话带有明显的倾向性。高欣庆心里很不高兴,心说你一个堂堂的副县长,来镇里是调查事故原因的还是搀和镇里领导工作分工的?谁分管安全,谁来参与事故处理,管你屁事啊,太扯淡了!

    魏艳秋悄然跟黄坤交换了一个眼神,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知道汇报会气氛开始变味了,孙坚利作为县领导,他高高在上故意把“祸水”往骆志远身上引,其意为何不言而喻了。

    熊国庆趁势道:“孙县长,按照骆镇长的安排,我虽然没有参与事故处理,但昨晚到现在,也一直没有离开镇里,呆在办公室里随时待命!”

    熊国庆言下之意无非是说,虽然骆志远不肯让我参与事故处理,但我却没有玩忽职守,坚守岗位的!

    如果孙坚利或者费建国不挑出熊国庆这一头,亦或者熊国庆不跳出来信誓旦旦的自我表白,骆志远就不会提。但既然费建国要拿熊国庆当幌子,他也就不客气了。

    因此,熊国庆的话音一落,骆志远便当机立断沉声道:“孙县长,这个事儿,我本来是要过后再向费书记和县里进行汇报的,既然县领导提出了,那我就简单解释两句。不错,熊镇长是分管安全工作,但作为分管领导,在这起事故的处理上,熊国庆同志有明显工作失当之处,为了确保事故妥善处理,我临时决定没有让他参与事故的处理!”

    骆志远的话让熊国庆脸色骤变,而费建国也没有想到骆志远会如此反击,紧攥着水杯的手因为过度用力都有些生疼,面容也瞬间狰狞下来。

    就连高欣庆和管大军都没料到骆志远这般直接,有些面面相觑。

    见骆志远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熊国庆恼羞成怒道:“骆镇长,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什么时候处理不当了?你这不是血口喷人吗?明明是你独断专行,听不进不同意见,反过头来还要赖我?”

    “事故处理,有什么好独断专行的?”骆志远没有激动,声音轻柔:“熊镇长,昨晚在胜光厂,是谁提出来要对事故进行冷处理的?又是谁坚持要不向县里汇报事故的?是不是你?!”

    骆志远一语惊四座。

    瞒报事故或许不是什么稀罕事,孙坚利和鞠平心里也明镜儿一般。但公开说在桌面上,却很少有人这么办。

    众人复杂震惊的目光都投射在骆志远身上,而熊国庆的脸色一下子惨淡无比。他没有想到骆志远竟然会来了这么一招,单刀直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他的嘴角哆嗦着,扬着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来。

    他当然是冤枉之极。要瞒报的是费建国,他不过是传达费建国的指示而已。但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当众把费建国也扯进来,而骆志远之所以如此单刀直入,也就是料定熊国庆会哑巴吃黄连有苦不敢说。

    谁也知道是费建国的主意,但谁敢扯上费建国?

    会议室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和微妙起来。

    孙坚利和鞠平也愕然不知所措。

    骆志远这一出,直接打乱了费建国和孙坚利事前形成的默契。费建国的本意本来是借助孙坚利这个县领导,站在县里的角度,点名镇里在安全事故方面要承担相应的领导责任,有费建国和孙坚利的里应外合和话语挤兑,骆志远这个镇政府一把手就不得不站出来为此承担责任,然后孙坚利在县里力主,推动镇政府给骆志远一个行政处分。

    虽然因此不可能将骆志远免职查办,但背上行政处分的干部,今后的仕途怎能不受影响呢?

    骆志远正是看穿了这一点,才义无反顾、兵走险棋。

    由此,孙坚利的节奏就不能不被骆志远控制起来。充分说明,骆志远在这起事故的处理上,非但没有责任,反而有处置得当的成绩。如果没有他,镇里说不定就将这起事故瞒报了。

    如此种种,孙坚利还能怎么说?

    孙坚利眉头紧皱急促扫了费建国一眼,心头不由地泛起一抹震撼:新来的这姓骆的小子,手段可不简单啊!难怪能让费建国一而再、再而三地吃瘪!他演了这么一出戏,费建国还能怎么办?

    费建国处在了暴走的边缘,骆志远的话一字字一句句都像刀子一样在他心里切割着,让他无声流血,让他几欲疯狂。可他毕竟不是年轻干部,总还是保留着应有的理智。他知道,如果自己当场发作,事情就只能闹大,将自己牵连进去;而同时,事故的处理便演变成一场鹏程镇的内部权力纷争倾轧,传扬到县里去,受到影响的还是他费建国。

    费建国咬着牙,心里吐血,却不得不咬牙承受下来。

    他自打参加工作并主持鹏程镇局面多年来,还从未吃过如此憋屈,以至于他情绪激动肩头都出现了明显的颤抖。

    黄坤、魏艳秋等人看着眼前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心神紧张凛然,生怕局面会失控。

    高欣庆侧眼扫了骆志远一眼,见他神情淡定从容,正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喝水,心里暗赞,就算是她,都不得不佩服骆志远的胆魄和手段。骆志远之所以高明,之所以能在费建国的再三打压下胜出,原因就在于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前后衔接连贯并兼顾细节,而对于时机的把握也是妙到毫厘。比如今天这番话,如果换成了另外的场合,如果没有熊国庆跳出来作为铺垫,如果没有费建国和孙坚利的咄咄逼人,效果就会适得其反。

    不仅会让班子里的其他人觉得骆志远年轻冲动、没有集体观念,传扬出去也会让县里领导将之划归为没有分寸、桀骜不驯的行列。

    时间、地点、氛围、各种因素,缺一不可啊。

    骆志远这么年轻,他是如何把握这些并拿捏到恰到好处的?高欣庆心里惊叹。

    如果今天是她的父亲高庄实所为,她到觉得很正常。因为高庄实为官数十年,曾经身居市委书记的高位;但骆志远毕竟才二十多岁,刚踏入官场不久,怎么能同高庄实这种宦海沉浮饱经风雨的老人相提并论?

    咳咳咳!

    孙坚利干咳了两声,心里分明有些懊悔,不该来掺和这件事,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把自己陷进去了,搞得不尴不尬的很难堪。

    对于骆志远,他当然是有几分恼火,但骆志远步步为营、做事滴水不漏、站在了理上,他纵然是副县长,也无能为力。况且,看如今这局势,也不能再拿骆志远下手了,只能——

    孙坚利扫了对面的熊国庆一眼,心道只能拿你作为借坡下驴的台阶了。

    “好了,我来说两句。首先要肯定的是,对于这起事故的处理,鹏程镇党委政府的措施是得力的,处理也是妥当的,通过积极工作将事故产生的负面影响消弭在无形的层面,并以此为契机,督促全镇企业展开安全隐患大排查,值得肯定。接下来,县安监局工作组要入住胜光厂,进一步对事故原因进行分析梳理,形成书面报告向县政府汇报。镇里要配合好县安监局的工作。”

    鞠平赶紧点头应是,费建国也勉强一笑,“我明白。”

    孙坚利话锋一转:“但是,事故就是事故,事故暴露出来的问题我们也不能轻视。比如企业安全隐患的问题,安全投入不到位、安全管理松懈的问题。在此方面,镇政府有没有责任?我看,是有责任的!最起码,分管企业安全生产的同志,没有尽职尽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事故的爆发与日常管理不力是离不开关系的!”

    “尤其是,现在年终岁尾,全县都在进行工作总结。这虽然是一起伤亡一人次的普通安全责任事故,但影响却很坏!可以说,给县里抹了黑!县里主要领导口头作出指示,要严肃惩处相关责任人,所以,镇政府要为此向县政府作出书面检讨,分管安全的同志要承担领导责任!”

    轰!

    孙坚利的话让熊国庆脑袋嗡地一声炸响,差点当场晕厥过去。闹了半天,自己反倒成了最大的牺牲品?这是他娘的什么事?!

    费建国嘴角抽搐着,却是立即点头道:“正如孙县长所言,我们镇里是有责任的。分管安全的副镇长要承担责任,镇政府也应该向县政府提报书面的检讨!下去之后,骆镇长,你们抓紧贯彻落实孙县长的指示精神。”

    骆志远淡然一笑:“成。”

第328章 势不可挡的崛起

    孙坚利和鞠平悻悻而去。

    费建国勉强送走了县工作组,就一头扎进了办公室,再不露面。

    如果说前番骆志远阵营的形成还只是一个雏形,不成气候,而经过今天这一遭已经完全稳固下来。虽然在班子里,骆志远的年纪最小,甚至比高欣庆还要小上两三岁,但他超乎常人、近乎妖孽一般的权谋手段和果决魄力,让黄坤等人心生敬畏。

    这是一种发自于心的敬畏,绝不仅仅是面子上的恭维或者对于更高权力的服从。

    熊国庆彻底被打压下去,费建国一手遮天的独尊格局被打破,而伴随着的则是骆志远在鹏程镇势不可挡的崛起。

    在骆志远的主导下,镇里以镇政府的名义,很快就向县里形成了对于事故原因调查和善后处理的书面报告,而同时,鹏程镇政府因此向县政府作出了书面检讨。

    过了两天,县政府的处理意见下来,肯定了鹏程镇政府对于事故的处理,但本着治病救人和惩前毖后的原则,给予鹏程镇政府分管安全的副镇长熊国庆行政记过处分。

    熊国庆由此沉寂下去。春节前,熊国庆向镇里和县里递交了休长期病假去省城治病的报告,基本上不来镇里上班了。有消息灵通的人传说,熊国庆对费建国完全失望,再也不想指望他的庇护,而是暗中走关系活动,准备调离鹏程镇。

    而事实上,他再无任何颜面留在鹏程镇工作。他无法面对骆志远,对费建国也起了深深的记恨之心。有利用价值的时候,费建国将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而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费建国又毫不犹豫地率先第一个将他踩在脚底下。

    熊国庆的动静,骆志远视若无睹。胜光厂事故处理完之后,镇里上下处在了工作总结和迎接过年的气氛当中。所以说,表面上看,年终岁尾是一年来最忙的时节,但从深处说,这其实又是一年当中最无所事事、心态最放松的一段时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平淡无奇地过去,骆志远本来以为在春节之前不会再有“变故”发生,但结果在腊月十九这一天的下午,市委突然来县里宣布干部调整任命。全县召开干部大会,县几大班子全体领导成员、县直机关部门正副职,各乡镇党政一把手,出席会议。

    这是一次面向全市、范围极广的县处级干部调整,岗位出现变化的有三十多个正县或者副县级。别的区县和市直部门且不说,涉及民兴县的有两人。一个是分管安全的副县长孙坚利调任市经贸委任党委副书记、副主任,一个是市政府副秘书长钱学力被任命为民兴县委常委,同时提名为民兴县副县长人选。

    孙坚利平调出任市经贸委二把手,在绝对权力上其实是失了份的。一个部门副职,肯定不如一个副县长实惠,这是必然的。但在某种意义上说,就算是到了县处级的岗位上,官员的命运还是不能自主,组织调配随时可能出现。

    且不说孙坚利。这意味着钱学力成为常委级别的常务副县长,这同时也意味着费建国晋升县委常委的美梦幻灭。因为干部统一调整,费建国既然没有出现在大名单上,就只能说明他的任职出了变故。

    费建国闻讯近乎绝望和愤怒。他找上了县里主要领导,也与在市里的关系渠道“沟通”,得到的消息是在市委常委会上,市委书记邓宁临否了他的任命提名。邓书记的公开否决,对于费建国的打击是相当沉重的,最起码只要邓宁临还在安北市干市委书记,费建国要想更进一步是不可能了。

    县里干部大会开完的第二天,费建国就病倒了。高烧不退,住进了医院。一般人很难理解,一个从政者对于政治前途的热切和渴望,更难以想象,从信心满满和板上钉钉的高处骤然落入无底深渊,这种大起大落的反差会给人带来怎样致命的杀伤力。

    费建国升迁县委常委的事情未果,成为推倒他个人权威的最后一张多米诺骨牌。此消彼长之下,由此,骆志远在鹏程镇的地位更加牢固不可破,没有了费建国的鹏程镇,任何人都不可能成为骆志远的对手和做事的障碍。

    腊月二十五上午。

    赵寒匆匆敲门走进骆志远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暖意融融,也不再烟熏火燎。从上周开始,镇里办公楼上就上了取暖锅炉,采用统一供暖,再也不需要每个办公室点一个火炉了。这是骆志远到任后,给镇机关工作人员办的第二件好事和实事,第一件事是协调康桥电动车公司给镇里捐赠电动车。这虽然都是小事,却足以温暖人心,也从一个侧面折射出骆志远的风格和思路。

    “老赵,来,坐。”骆志远笑着指了指沙发。

    “领导,刚才接到县府办的紧急通知,新上任的县委常委、副县长钱学力同志上午要来咱们镇考察调研。”

    骆志远讶然:“钱县长要来?”

    “是的,领导,县府办说是钱县长也是临时决定,昨天本来是定的去另外一个乡镇。”赵寒笑着解释。

    骆志远笑笑:“好吧,你下去准备一下,也通知一下其他领导,既然钱县长要来,咱们做好接待工作就是了。”

    “对了,中午在食堂安排一桌饭,不要搞的太复杂,实惠一点,去镇里的酒厂弄点原浆,我们留钱县长中午在镇里吃顿便饭。”骆志远又追加了一句。

    赵寒迟疑了一下,还是陪着笑脸道:“领导,我可是听说这位钱县长很有风格,这两天下来走访调研坚决不在下面吃饭,就是在县里也从不接受宴请,听说连周县长请客他都不参加的!我们搞接待宴请,会不会让他不高兴?”

    骆志远朗声一笑,没有解释,挥挥手,示意赵寒不必废话赶紧去照办就是了。

    钱学力不给别人的面子,不代表他会不给骆志远的面子。骆志远跟钱学力往来多时,关系密切。一方面是因为常建的缘故,一方面也是骆志远帮钱学力办了很多事。钱学力来民兴县任职,骆志远没想到,但钱学力主动来鹏程镇调研,却在骆志远的意料之中了。

    上午10点多,钱学力的车就进了镇政府大院。他此番来鹏程镇调研,堪称是轻车简从到了极致,身边除了县政府办公室的一个普通工作人员之外,再无任何随员。一行两人,来了一辆车。在黄坤等镇干部眼里,钱县长这是低调风格,可骆志远心知肚明,钱学力这一次与其说是下基层不如说是来探视他这位老朋友和忘年交了。

    虽然同为副县级,但市政府副秘书长与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还是没得比的。钱学力如何营运到这么一个重要的位置,骆志远并不知晓内情,但也隐隐猜出跟安知儒有关。而钱学力能跟安知儒交好,完全是因为骆志远的缘故。

    而因为跟骆志远走得近,又跟安知儒常来常往,钱学力从种种迹象判定,骆志远背后必有大来头,从市委书记邓宁临对他的看重就足见一斑。钱学力可是听说,邓宁临对骆志远在民兴县鹏程镇的任职情况,相当关注和关心。市委办年前一度还曾经安排了邓宁临来民兴县鹏程镇调研乡镇企业的日程,后来不知何故取消。

    所以,在钱学力心里,骆志远的地位相当高。当然,除此之外,两人的交情也是一个因素。

    赵寒殷切地替钱学力拉开了车门,钱学力下了车,骆志远笑着迎了上去:“钱县长,欢迎县领导来鹏程镇检查指导工作!”

    因为费建国休和熊国庆先后休了病假,因此排在骆志远身后的是党委副记黄坤,黄坤之后是人大主席计为民,其他人则按照排序来。

    钱学力哈哈笑着,跟骆志远热情地握着手,“志远啊,咱们又见面了!有多久不见了?差不多半年了吧?”

    骆志远也哈哈笑:“哪有那么久,上次我回市里咱们不是还一起喝酒来着?”

    黄坤等人面面相觑,如此才恍然大悟,原来骆志远跟县里新来的这位贵人是老熟人了,看样子还不是一般的熟稔!

    赵寒心里这才明白,骆志远为啥要中午安排饭留钱学力吃一段便饭了。

    “钱县长,这是镇里的黄记费建国同志最近身体不太好休病假,在县里住院。”骆志远一一为钱学力介绍着其他的镇领导,当介绍到高欣庆的时候,钱学力突然微笑着握紧高欣庆的小手,轻轻笑道:“小高,早就听说你在鹏程镇,难为你一个女孩子,还能坚持留在基层乡镇工作!”

    钱学力显然与高欣庆也不陌生。高欣庆父亲高庄实在位时,钱学力还是市委办的副科级干部,在高庄实身边工作,经常出入高家,当然也认得这位昔日的天之骄女,安北市的公主。

    高欣庆笑了笑:“钱县长,您可是很久不去我们家做客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111/ 第一时间欣赏官医最新章节! 作者:格鱼所写的《官医》为转载作品,官医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官医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官医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官医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官医介绍:
副县长骆志远重生回到22年前的人生节点。
其时,大案骤起、风云突变,那场混杂着阴谋与杀机的大动荡再次重演。
为了改变家破人亡的宿命危局,他步步为营、逆流而上,巧用祖传医术,揭开身世之密。
在风云跌宕、错综复杂的圈套漩涡中突围而出,命运的曲线触底反弹。
这一世,他是隐在幕后不求名利的神医妙手,他是勇立潮头力挽狂澜的官场强者。
医者医人,官者医国;左右逢源,大道通天。
官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官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官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