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敬畏
老郑正要向祈修远介绍骆志远的真实身份,却瞥见骆志远投过来的一个淡然而坚决的眼神,就知道骆志远不愿意暴露身份,这也意味着骆志远不肯与祈修远进行深交。既然如此,老郑自然就更不敢再多嘴了。
席间,尽管祈修远暗中再三试探,但老郑还是谨守口风,滴水不漏。因为有骆志远在场,老郑变得很不自在,尽管骆志远抬举他喊他一声“郑叔”,但他却知道自己的身份,哪里真敢以长辈自居。
不过是痴长几岁,仅此而已。
他起身向骆志远敬了几杯酒,然后就借故告辞离去。
从始至终,林美娟和甘英霞都保持着异样的沉默,只是两女投向骆志远的眸光中都多了一抹复杂的光彩。甘英霞心里本就有所猜疑,如今更是证实了她对骆志远大有来头的猜疑不是没来由的。只是骆志远不说,她也不好问什么。至于林美娟,就更不好说了,但她也不是傻子,心里一直在暗暗盘算着、思量着。
至于林美娟,骆志远的背景越高深对公司就越有好处,作为下属,她没有必要去寻根究底。当然,这与她的性格有关系。
老郑离开,祈修远赶紧送了出去。
在包房外面,祈修远一把扯住老郑,压低声音道:“老郑,里面哪位到底是什么来头?你给我透个底啊!”
老郑打了一个哈哈:“祈总,你这话说得奇怪啊,你既然跟人家在一起吃饭,还能不知道人家是什么人?怎么反而问起我这个外人来了?!”
祈修远苦笑:“我之前只知道他是我表嫂的一个朋友,安北市一个小企业的总经理,谁知道他……”
老郑眼睛眨了眨,淡淡又道:“行了,祈总,你就不要多问了,我也不会说什么,如果真能说,他会自己说的,既然他都不肯说,我又何必多嘴呢?你说是不是?”
祈修远长出了一口气,“老郑,是不是跟骆家有关系?”
老郑目光一凝:“不知道,祈总你不要问我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祈修远哦了一声,望着老郑大步离开,嘴角轻轻抽了一抽。
如果不是老郑的出现,他压根不会想到骆志远这个姓骆的人会跟京城骆家有什么关系,毕竟骆志远只是地方上一个籍籍无名、普普通通的小人物,但老郑刚才的态度明显就让祈修远下意识地将骆志远与骆家联系在了一起。
也唯有如此,才能解释老郑对骆志远的谦卑逢迎。
一念及此,他心里暗暗后悔,额头上冒起一层细密的汗珠儿——自己差点就得罪了骆家的人,真是自寻死路啊。京城骆家那是什么存在,他比谁都清楚。其实也不要说得罪,说真心话,他还没有得罪骆家人的资格。
他慢慢回转包房,满脸堆笑地坐下,举杯邀饮道:“骆总,承蒙今天赏脸,我老祈感激不尽。如有怠慢之处,还请骆总原谅。我自罚一杯,作为赔罪。”
祈修远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又倒满一杯,再次敬酒道:“骆总,赏个脸,我再敬您一杯!”
祈修远为何前倨后恭,骆志远心知肚明,但他心里已对此人产生厌恶情绪,恶劣的第一印象很难扭转过来。再者,他不想跟祈修远有什么进一步的交往,今天的聚会若不是看在甘英霞的面上,他早就扬长而去了。
为了怕甘英霞脸上不好看,他也不好太过不给祈修远面子,也就淡淡笑着举杯回应了一下,小酌了一口:“不好意思,祈总,我已经不胜酒力,今天非常感谢祈总的盛情款待,天不早了,我们得回去了。”
甘英霞见骆志远提出要走,也只得笑着起身道:“是啊,修远,天不早了,我们改天再聚,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祈修远尴尬地起身挽留道:“骆总,嫂子,这时间还早啊——要是骆总不想再喝酒,那我请大家去附近的夜总会跳跳舞放松放松可否?”
祈修远求助地望着甘英霞,试图让甘英霞出面帮着他挽留骆志远,但甘英霞知道骆志远的脾性,心道你小子早干嘛去了,你开始的时候要是礼貌一点、架子小一些,现在又何至于这般低三下四?
“不了,祈总,我真的喝醉了,实在是坚持不住,要回去休息,改天吧,改天我们回请祈总,咱们再聊,回头见。”骆志远笑着拒绝,然后主动伸手跟祈修远握了握,扭头离去。他这一走,林美娟自然是紧紧跟上。
甘英霞没有开口,装作没有看到祈修远求助的急切目光,也跟随在骆志远的身后慢慢离去。
祈修远满腹郁闷和难堪,一路将骆志远三人送出了饭店,看着三人打着出租车离开,他站在原地患得患失了很久,才招呼着自己的司机,坐车离开。他决定改天再抽个时间,让甘英霞约出骆志远来,郑重其事地宴请一次。就算是不能跟骆家的人结交,那也绝不能得罪,这是祈修远最真实的心态。
在送林美娟和甘英霞回宾馆的路上,骆志远默然不语,闭目假寐。
甘英霞眸光闪烁,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祈修远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有数,能让祈修远前倨后恭、态度大变,这只能说明骆志远绝对有非同小可的地方。
八成,是骆志远在这权贵遍地走的京城地面上,有相当过硬的靠山了。一定是如此。甘英霞心念电闪。
骆志远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甘英霞将头扭向窗外,随意浏览着京城霓虹闪烁的天为幕布而地为棋盘的壮美夜景;而林美娟则默默将目光投射在骆志远的背影上。在她心目中,骆志远身上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让她不由自主地滋生起些许的敬畏之心。
骆志远来公司,她起初并不认可、并不服气,尔后,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多,骆志远的手段和魄力以及超乎常人的大局观,逐渐让她心生佩服,从不甘心被指挥到默认被领导再到如今的下意识接受驾驭,她其实已经不再是一匹个性极强的野马,而成了进退有据的战马,骆志远一声号令,她必将冲锋在前。
林美娟本是唐晓岚的心腹,只忠诚于唐晓岚一人,但或许连林美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骆志远已经悄然占据了她的内心,上升到了一个跟唐晓岚平起平坐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地位。
到了宾馆,骆志远示意出租车司机停下车,然后回头笑道:“甘局,美娟,到了,你们回宾馆去休息吧,再耐心等一两天,签证手续很快就办好了,到时候,我们就去莫斯科!”
甘英霞笑笑,没有说什么。
林美娟点头嗯了一声,在临下车之前突然又道:“骆总,我今天下午跟家里联系了一下,唐董说,我们公司组织的15个车皮的货源已经顺利启运,韩总亲自押运,估计再有那么三两天也就抵到目的地了。”
“好。美娟,随时跟家里和韩总那边保持联系、沟通,有什么事情随时跟我说。”骆志远笑了笑,“你们两个也别总憋在宾馆里不出来,可以出去逛一逛嘛,去长城、去故宫、去京城的各个景点走一走,花销走公司的费用就可以了。”
甘英霞闻言欢喜,笑道:“骆总啊,我可等你这句话很久了,你这个总经理不开口,我们这位财神爷就不点头,就是出门打个车,都要我们自己掏腰包呢!”
骆志远哈哈大笑:“美娟啊,别那么教条,我们公司的财务状况现在虽然还不是很好,但困难是暂时的,你们两个出去走一走也花不了多少钱,该走账的还是要走的,ok?”
骆志远虽然公私分明,但在一些细节上,也同样够开明。所谓水至清则无鱼,该“放手”的时候就必须要放手。
甘英霞和林美娟跟他出来,如果连在京城游览几个景点的基本费用都不能报销,这一趟差出的其实也就有些“呆板”了。因此,他故意拿话说给林美娟听,也算是照顾一下甘英霞的情绪。
林美娟默然点头,“成,那我明天就陪甘局出去玩一天,费用记在公司的账上!”
林美娟嘴上虽然这样说,但以她“抠门”的脾性,就算是出去玩,也会极力地控制费用。所以,骆志远料她们玩两天也花不了多少钱,就乐得做人情了。
骆志远笑着挥挥手,吩咐司机继续驶去。
望着骆志远乘车离去,甘英霞笑着扯了扯林美娟的胳膊:“美娟啊,我就说了嘛,骆总是头脑灵活的人,目光远大、格局也高,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会斤斤计较这些小事?我们明天出去玩两天!”
林美娟点点头。甘英霞这两天一直在拖着她出去逛,但她考虑到出去就要花钱,就一直没同意。如今既然骆志远开了口,那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第150章 大家族的规矩
回到自己家,已经是晚上十点。
骆志远拿钥匙开了门,却发现客厅里灯光通明,母亲穆青正陪着谢婉婷在客厅里看一部都市情感的电视剧,边看还边讨论,气氛非常热烈。至于父亲骆破虏,看书房那边亮着灯,应该是在里面看书、躲起来抽烟。
骆志远没有想到谢婉婷来,而且,这么晚了明显还在等着他,就意外地讶然道:“婉婷,你怎么来了?”
谢婉婷笑着还没有说什么,穆青就一瞪眼:“咋,婉婷就不能来了?看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这是?婉婷,别理他,今晚你留下,咱们娘俩好好聊聊。”
“姨,我还是回去吧……”谢婉婷微微有些犹豫,毕竟两人还没有谈婚论嫁,此时留宿骆志远家,让她有些难为情。
“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去?再说路上我也不放心啊。留下住一晚,明天再说!就这么定了!”穆青不由分说,就替谢婉婷拿了主意。
对于这位未来的儿媳妇,穆青自然是满心喜欢,而对于未来的婆婆大人,谢婉婷当然更是曲意奉承。她来找骆志远,发现骆志远不在,穆青就坚持让她留了下来。谢婉婷本不想留下,但想到早晚要跟骆志远的母亲朝夕相处,早接触早熟悉早适应。
穆青心性平和,是那种极好相处的人;而谢婉婷同样如此,两人交谈起来就渐渐觉得很投缘,一来二去就熟络了。
穆青多少有些意外,她没有想到谢婉婷这种世家出身的豪门千金,竟然一点都不娇气、贵气,性格恬淡柔和、举手投足间倍显优雅和教养,这让穆青越看越满意,觉得这女孩几乎就是上天为儿子量身定制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骆志远嘿嘿笑了笑,就脱下外套,也坐在了旁边。
穆青悄然起身,借着去卫生间收拾东西的理由,将客厅的空间让给了小两口。
骆志远向谢婉婷坐了过去,谢婉婷却俏脸一红,又将屁股往边上挪了挪。骆志远又靠近,她再次挪挪,几次三番下来,骆志远忍不住低低苦笑:“婉婷,你这是干嘛?”
谢婉婷下意识地望书房和卫生间的方向扫了一眼,嗔道:“叔和姨都在,你离我远点!”
“那怕什么?我们又不偷鸡摸狗,也不做贼心虚,你怕什么呢?”骆志远轻轻一笑,突然探手将谢婉婷揽过来,抽冷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谢婉婷虽然颇有挣扎娇嗔,但心里却是极甜蜜的。
“去我房间?”骆志远起身了拉起了谢婉婷的手。
谢婉婷犹豫了一下,但想起两人的关系已经确定,虽然暂时还没有公开化,但双方家庭、父母都均已默认,自己跟骆志远独处一会,也不算失态和失礼。
但尽管如此,谢婉婷还是走到卫生间门口向里面正在唰拖把的穆青笑着打了一声招呼:“姨,我和志远谈个事儿,电视还开着呢,您要不看,我就去关了!”
穆青笑着挥挥手,“你们去忙你们的,电视交给我来关!”
……
进了骆志远的卧房,骆志远立即将门一关,就一把抱起谢婉婷来在她的唇上吻了下去。一番热吻过后,谢婉婷娇喘吁吁地奋力挣脱开骆志远的怀抱,有些心有余悸地往后瞄了一眼,见门依然关紧,门外亦无动静,这才拍着小胸脯儿整理着自己的衣衫嗔道:“你要再不老实,我就走了!”
谢婉婷当然不会拒绝跟骆志远亲热,事实上除了最后一道关口没有被突破之外,该有的都有了,谢婉婷身上的所有防线都被打开;只是如今在骆志远家,骆志远的父母就在外边走来走去的,一旦被“发现”,谢婉婷担心自己在骆志远父母心目中的形象受损。
“好了,我缴械投降。”骆志远耸了耸肩,“你别紧张,婉婷,我爸和我妈很好说话的,我们家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谢婉婷坐在了骆志远房内的一个沙发上,探手抚了抚自己额前的一缕乱发,突然笑道:“姨让我留下,一会恐怕你得睡书房了。”
骆志远呃了一声,嘿嘿道:“其实何必那么麻烦,我们……”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谢婉婷涨红着脸打断了:“你别瞎说,除非我们结婚,否则我不会让你占我的便宜的……你想都别想!”
骆志远明知谢婉婷第一次正式受邀留宿自己家,有父母在,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与自己同房的,哪怕是什么都不发生也不可能。
刚才他不过是想开句玩笑调剂下气氛,但见谢婉婷有些“羞恼成怒”的迹象,知道她从小接受了传统教育、家教森严、大家族的规矩重重叠叠在她骨子里早已根深蒂固,再开玩笑,伊人真的会承受不住,就不敢再扯了。
骆志远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他其实有些讨厌大家族中那些尊卑上下、刻板教条的所谓规矩,在他看来,一家人完全可以其乐融融亲密无间,非要分出一个“子丑寅卯”来、说话做事都要按部就班,家就不像家而更像是一个“单位”。这种情况,骆家最严重,谢家虽然因为谢老开明而气氛融洽一些,但规矩还是无处不在的,骆志远从谢婉婷身上就明显感觉出来。
“我去给你倒杯水醒醒酒吧,你今晚喝了多少酒啊,身上酒气这么大!”见骆志远沉默下去,谢婉婷担心他心里因此生出芥蒂,就主动起身来打破了沉闷的局面,走过去依偎在他的身边,柔声道:“生气了?”
“没呢,我是在想啊,婉婷,你的童年肯定不如我过得幸福。别看你锦衣玉食,表面上看起来荣耀风光,其实就是面对自己的父母,也很难真正敞开心扉吧?”骆志远揽过谢婉婷,略微有点感慨。
谢婉婷一怔,没有太明白骆志远的话。她从小就是这么过的,凡事都有分寸、都有礼数、都有节制,就像是生活在一个固定的模板和轨迹上,日复一日的被动前行,永无止息。她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反过来说,在跟骆志远独处的日子里,比如前番乘国际列车去莫斯科,她反倒是放开了很多,打开了沉寂封闭的心扉,天性血脉中一些原本就有的率真、开朗和跳脱因子偶尔会迸发出来。
“我不太明白你说的话,我挺好的呀,我爷爷、我爸妈、家里的长辈,从小都宠我、爱我,给我最好的教育,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嘛?”谢婉婷幽幽道。
骆志远愕然无语,只得打了一个哈哈,岔开了话题。
他其实很难跟谢婉婷解释得清楚透彻。他能跟父亲骆破虏拍着膀子喝喝酒抽抽烟开几句玩笑什么的,意见不同甚至还可以拍案而起互相争吵,但对谢婉婷来说,这绝对是不可能的。她的潜意识里,父母为尊、子女为卑、长者命后辈不敢辞的观念太深太牢固,即便是对亲生父母也要怀有几分应有的礼数。这是她压抑自己的真实情感、勉强接受母亲于春颖安排,跟叶宁见了一面的关键所在。
为了骆志远,她不惜跟母亲红了一次脸、出现些许的不愉快和轻微的顶撞,在她来说已经算是破天荒了。如果不是爱骆志远到极深程度,她也很难做到。
……
“对了,志远,安娜要见你。”谢婉婷想起了一件正事,就笑着转头扯了扯骆志远的胳膊,“其实安娜这人蛮不错的,除了有点倔强和钻牛角尖之外,心地善良,她来京城学汉语和中医理论,没事的时候就去养老院做义诊,大家都很喜欢她。”
骆志远听了谢婉婷的话,眼前立即浮现起一个金发碧眼、身材高挑、眉目精致但却有点生硬的异国面孔,苦笑道:“她要见我干嘛?”
“你是她心目中的老师嘛……她要见你也很正常。再说了,志远,我们好歹也是朋友,她是契科夫的姐姐、尼娜的嫂子,我不能不给尼娜这个面子。尼娜可是经常打电话过来让我照顾安娜呢。”谢婉婷柔声道:“你干嘛对她这么怵头?不至于是害怕人家真把的医术学走了吧?”
谢婉婷一直对骆志远珍视祖传医术不肯传授给外人有因循守旧、敝帚自珍的嫌疑。她觉得这都什么年代了,既然骆志远自己不肯当职业医生,守着一身医学纯属浪费,何如传授给喜欢行医的人,这样能救治更多的人,医术也有更大的价值。
实际上,骆志远也不是观念陈腐,只是外公穆景山严肃坚决的家训言犹在耳,作为穆氏医术的唯一嫡系传人,如果他将医术外传,第一道关口就是母亲穆青。穆青绝不可能允许家学渊源外流,一旦骆志远这样做了,穆青的反弹肯定是超乎想象的。
骆志远不愿意为此让母亲受伤害,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可这些骆志远又没法跟谢婉婷解释,只得含含糊糊、以后看情况如何再说了。
第151章 见安娜
骆志远轻叹一声:“倒也不是这样,也不知道怎么地,这个安娜总给我一种很古怪、很别扭的感觉,我有些怵头见她。”
谢婉婷嘻嘻娇笑了起来:“这是你的心理因素吧,别想那么多了,明天我们一起吃个饭,你来京了,不跟安娜见面,也太不礼貌了,再说你这次去莫斯科,少不了还要跟契科夫碰面,到时候你怎么说?”
骆志远无奈地点点头,“你安排吧,见就见一次吧。”
两人正说话间,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谢婉婷像受惊的小猫咪一样蹭地一下从骆志远身旁跳开,急匆匆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眼观鼻鼻观心正襟端坐。骆志远这才笑着喊了一声,“妈,你要进就进嘛,敲什么门呢?”
穆青笑眯眯地推门站在门口招呼道:“婉婷啊,姨帮你烧好了热水,你一会去洗洗澡啊——志远,你今晚去书房睡,把你的房间让给婉婷。”
骆志远家的房子不大,只是普通的三居室,谢婉婷留宿,骆志远就只能在书房临时支一张钢丝床了。
谢婉婷红着脸起身来道了一声谢,也不好意思再留在骆志远的卧房,起身按照穆青的吩咐去卫生间洗澡。她进了卫生间,见卫生间里穆青已经给她准备好了崭新的睡衣、拖鞋和洗漱用具,心头一暖。
她很喜欢穆青,穆青的温柔体贴和发自内心的喜爱关心,带给她不一样的感受。在谢家,母亲于春颖虽然也对她关心备至,但却不像穆青这样心细如发。
等她冲了澡出来,穆青已经将骆志远卧房的床上用品更换一新,床单是新的,被罩也是新的,枕巾也是新的,这条粉红色的枕巾明显有些历史的痕迹了,上面印着的“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字样足以证明这是穆青压箱底的存货。
谢婉婷站在床前,痴痴地望着,心头泛起一丝感动。
穆青出现在门口,提着一个热水袋走进来,“婉婷啊,晚上冷,这个热水袋你留着用。”
说着,穆青将热水袋塞进被窝里。
谢婉婷眼圈一红,转头来望着穆青小声道:“谢谢姨,您对我真是太好了。”
穆青笑了起来,探手摸了摸她还有些湿漉漉的头发,“你这孩子,跟我这么说,就是见外了,你在这里就跟在自己家一样,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别太拘束了。”
其实穆青已经看出谢婉婷在骆家有些拘谨,不过,她因此更高看了谢婉婷一眼,觉得这孩子出身高贵却不骄矜,性格温婉落落大方,有这么一个儿媳妇,她是知足到不能再知足的程度了。
两人说话间,骆志远也冲了澡裹着浴巾赤着膀子大咧咧地走进来,嘿嘿笑道:“妈,您就别管她了,自己去休息吧,她也不是外人,别这么客气了。”
“你这孩子,也不嫌冷!赶紧去穿衣服!”穆青狠狠地瞪了骆志远一眼,笑着走了出去。谢婉婷有些不满地压低声音嗔道:“志远,你回去休息,我也要休息了。”
骆志远咳咳地清了清嗓子,“我说谢婉婷同志,我来取一条内ku。”
骆志远指了指自己缠绕在腰间的浴巾,示意自己下面空荡荡地不着寸缕,谢婉婷顿时俏脸绯红,呸了一声,跺了跺脚,转过身去。
……
第二天中午。
安娜在京大学习中文,又在京城医科大学习中医理论,每天来回跑,为了便于学习生活,她租住在京大边上的一套民房里。虽然谢婉婷跟她约定好了中午请她吃饭,但她还是严格按照自己的学习生活日程计划,一大早去了中文辅导班听课,听完课,才打车赶回来,晚到了十几分钟。
骆志远和谢婉婷坐在这间西餐馆靠窗的位置上,眼望着安娜裹着黑色的大衣匆忙迎风走来,那眉宇间的几分孤傲和执着,让骆志远看了暗暗摇头。按说安娜姿色上等,也算是美女中的美女,而金发碧眼更是增添几分异域风情,在国内肯定会招蜂引蝶、引来不少追求者,只是她这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和生硬,让人望而生畏了。
安娜推门走进餐厅,谢婉婷笑着起身向她招了招手,喊道:“安娜,这里!”
安娜点点头,大步走过来。
出于礼貌,骆志远起身笑着,向她伸出了手去,“安娜小姐,多时不见,在这里生活得还习惯吗?”
出乎骆志远的意料之外,安娜的中文水平已经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她生硬的面部表情舒缓着微笑了起来,跟骆志远握了握手,“骆老师,谢谢你的关心,我在这里很开心,过得——过得很充……”
安娜皱了皱眉,她一时间想不起该用一个怎样的中文词汇来形容表达自己的感受,谢婉婷在旁笑着补充了一句,“志远,安娜姐的意思是说,她在这里学习生活,过得很充实。”
安娜连连点头,“对,很充实,很充实!”
“请坐吧。”骆志远挥了挥手。
安娜也不客气,她坐在了骆志远和谢婉婷的对面,在等待点餐的过程中,她继续用磕磕绊绊的中文说着话,她说得费劲,骆志远听着也听懂了一个大概。她的意思是说,她的中文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中医理论的学习也开了头,按照她的计划,大概用一年的时间,就可以达到骆志远当初说的要求,可以正式跟骆志远学习中医针灸了。
骆志远嘴角一抽,安娜的韧劲儿和学习能力之强,超乎了他的想象。当初他不过是一句敷衍之词,但如今看来,八成要骑虎难下,搞不好要真收安娜为中医学徒了。不过那是后话了,骆志远暂时决定先撇开,到时候再说。
三人点了牛排和红酒,随意吃着,间或交谈几句。因为跟安娜相处时间长了,谢婉婷也学了不少俄语,两女这样互相比划着交流,半俄语半汉语外带手势,骆志远看得郁闷,就闷头吃自己的东西。
过了一会,谢婉婷苦笑着回头望着骆志远道:“志远,安娜姐听说你要去莫斯科,坚持要跟你一起回国一趟,她说可以帮你当翻译。”
“她还说,如果你给别人看病针灸什么的,她还可以给你当下手,她可是医科大的高材生。”谢婉婷忍不住嘻嘻笑了起来。
骆志远苦笑:“她自己都说不好,还给我当翻译?别开玩笑了!”
安娜听懂了骆志远的话,不满地大声道:“我,可以的!我也要回国,一起,一起!”
安娜幽蓝的眸光中闪烁着浓烈的坚定之色,谢婉婷耸耸肩,示意骆志远自己解决。安娜是一个非常倔强的人,她决定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谢婉婷吃过这方面的苦头,自然也就不再劝说什么了。
骆志远无奈地叹了口气,“安娜小姐,你是要回国探亲吧?那我们就一起同行好了,正好我也要去拜访一下契科夫和契科夫先生。”
骆志远心道同行就同行吧,没有必要因为这种小事跟这“可怕”的女人纠缠不休。
见骆志远答应下来,安娜突然嫣然一笑,笑容如同冰山消融一般,“谢谢,谢谢!”
骆志远愕然,他不知道安娜谢自己什么。反正他觉得这个俄国女郎很难用常人的逻辑来衡量,索性就不再多想,谢就谢吧,只要她别添乱,一切就都ok。
吃了饭,三人走出餐厅,正要分手,安娜突然探手过来抓住骆志远的手,急切道:“骆老师,你要帮我一个忙,一个忙!”
骆志远苦笑起来,“安娜小姐还有事吗?”
安娜张了张嘴,憋红了脸,她一时间想不起该用什么中文词汇来表达自己的意图,就转头望着谢婉婷连说带比划中文俄语大杂烩解释了起来,良久,谢婉婷笑着回头道:“志远,安娜姐说她在福利院遇到一个奇怪的病号,想让你帮忙过去看一看,帮那孩子治治病。”
“什么孩子?”骆志远意外地道。
“是一个女孩,孤儿,从小被社会福利院收养,本来好好的,她是一个健全的女孩,但从去年开始,突然变得行为怪异,怕见阳光和生人,日渐消瘦,去医院检查也查不出什么病因来。安娜姐姐经常去那家福利院义诊,跟这孩子接触了几回,觉得她挺可怜的,想劳烦你去看看。”谢婉婷在安娜的连连点头中说了上述一番话。
“志远,就去一趟吧,反正下午也没什么事。我陪你去。”谢婉婷又道。
骆志远微微犹豫。他本来计划下午去给骆靖宇复诊,费虹打电话说了好几回,他推辞不过去。但想了想,给骆靖宇复诊可以推迟到明天,既然安娜开了口,对方又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他很难拒绝。
“好吧,我们就过去看看。”
见骆志远答应下来,安娜兴奋地一把抓住骆志远的手,不管骆志远尴尬还是不尴尬,就拖着他走到马路边上,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谢婉婷了解安娜的个性,也不以为意,微笑着跟了上去,也进了出租车。
第152章 党燕燕
安娜说的是京城第一社会福利院收养的一个孩子,名叫党燕燕,今年12岁,无父无母,是福利院的院长12年前在门口捡到的一个弃婴,来福利院的时候还在襁褓中。按照福利院的习惯,对于无父无母无姓氏标签的弃婴,一般都会由福利院取名为“党某某”或者“国某某”,寓意是党和国家养育长大的孩子,长大了要记得回报党和国家云云。
社会福利院在当前而言,是由国家出资、民政局管理的事业单位,全额拨款。党燕燕是第一福利院里为数不多的健全儿童之一,长得也是眉清目秀,性格乖巧,很招人喜欢。
可惜这个女孩从去年开始,就患上了一种怪病——害怕见光、见生人,吃东西越来越少,日渐消瘦起来。
福利院的管理者毕竟不是哪个孩子的父母,受精力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在带党燕燕去医院做过全面检查、查不出任何病因后,就无奈地任由她自我封闭起来,只是管理方面多了一份耐心和爱心,给党燕燕挤出了一个独立的房间,平时,除了吃喝和上厕所,这孩子基本上足不出户,从不与外界打交道。
平日里,别的孩子都在院中玩耍,她却蜷缩在阴暗的房间内发呆,不管管理员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因为常年不见光和营养不liáng,她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
安娜去这家福利院做义诊,就知道了这个孩子。她尝试着跟党燕燕交流接触,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她接受了自己的存在,一开始的时候,每次见面,党燕燕都会尖声大叫,疯狂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显得很狂躁。
安娜起初认为党燕燕得了精神方面的疾病。但她后来发现,熟悉了之后,党燕燕的一切表现就又变得很正常,只是依旧不说话、不肯出门、不愿意站在阳光底下与其他孩子一起玩耍。
安娜很怜惜这个孩子,一心要让党燕燕恢复如常,成为一个健康健全的孩子,为此,她几乎每隔三两天都要往福利院跑一趟,给党燕燕带一些零食和玩具。安娜发现,每次自己赶过去,党燕燕的情绪就会平缓一些,也能试探着走出房间来跟安娜见见面,吃点安娜带去的零食。
只是每当安娜提出要带她离开福利院去外面走一走、看一看,同时去医院检查病情的时候,党燕燕骤然又表现得很排斥,连哭带叫,歇斯底里。
在去福利院的路上,安娜还是用半通不顺的汉语介绍着党燕燕的情况,虽然还没有见到这个孩子,但骆志远却几乎可以断定,党燕燕八成得的是心理方面的疾病,需要的是精神疏导和爱心关注,而不是寻医问药。
赶到福利院,征得了院方的同意,骆志远和谢婉婷跟在安娜的身后走进了内部管理区,这是收养对象的生活区,一般是不对外开放的。眼前是一溜颇具有俄式建筑风格的平房,左半截区域被铁门关紧,而右半截则没有阻挡。
安娜轻车熟路地上前去敲开了一间平房的门,操着汉语大声招呼道:“燕燕,我是安娜。”
紧闭的房门慢慢开了一条缝,一张白皙得可怕的清瘦小脸出现在骆志远和谢婉婷的视线之中,时过很多年之后,骆志远都很难忘记党燕燕当时那双枯槁无神的眼睛,似乎只有最后一丝生机再维系着生命的力量。
12岁的孩子正处在高速发育的阶段,但党燕燕身材矮小、浑身上下瘦的皮包骨头,头发枯黄干柴。
骆志远的心没来由地悸动了一下。
谢婉婷紧紧地抓住骆志远的手,眸光凝结起来。
党燕燕无神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灵动的光泽,她迟疑着打开门,后退了几步,冲着安娜挤出一丝生硬的笑容,声音悄不可闻:“安娜姐姐。”
安娜刚要上前,但党燕燕猛然发现了站在安娜身后的骆志远和谢婉婷这两个陌生人,她陡然间发出一声尖锐高亢的惊叫声,慌不迭地扭头跑回了床上,穿着鞋蜷缩在钢丝床的一个角落里,身前是一床肮脏的透着凌乱棉絮的棉被。
安娜提着一包零食和玩具进屋去,转头示意骆志远和谢婉婷先不要进来。
骆志远和谢婉婷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志远,你说这孩子是咋了?”谢婉婷忍不住小声道。
骆志远叹了口气,“应该是精神方面的疾病,这么小的孩子生活在这种环境中,出现心理问题也不难理解。”
说完,骆志远转头又望向了紧闭的房门。
安娜关紧门,在里面跟党燕燕安慰沟通了很久,才打开门,示意两人可以进去。
谢婉婷面带微笑坐在床边上,试探着递过一块巧克力去,柔声道:“燕燕,我叫谢婉婷,是安娜姐姐的朋友,你叫我婉婷姐姐就好了。”
党燕燕神色麻木,无动于衷地扭头望向屋的一个角落,根本不理睬谢婉婷的善意。屋中充斥着一股阴冷和难闻的气味,骆志远静静地站在那里,凝视着眼前这个形容枯瘦的女孩,他很难想象,她是如何自我封闭在这间阴冷的小屋里又是如何生存下来的。
安娜也坐下,探手过去抓住了党燕燕的小手,党燕燕的小手明显有一丝的挣扎,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安娜柔声安慰着,好不容易才说服了党燕燕,让她同意由骆志远给她试试脉。
骆志远俯身下去,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态捏住了党燕燕的脉门,他不敢靠近,靠得太近、女孩的抵触情绪会提高。
把脉良久,他心头泛起一丝无言的哀伤。这个女孩的胳膊几乎是皮包骨头,冰冷而无一丝生命的热度,而脉象显示的气血之虚、生命力之弱,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程度,如果继续下去,不出半年,她将难以生存下去。
骆志远缓缓闭上了眼睛。
……
“志远,怎么样?”谢婉婷急不可耐地询问结果,安娜也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着。
“生理上的病患问题不大,就是严重的气血不足和营养不liáng了。毫无疑问,再这样下去,这个孩子会没命的。”骆志远轻叹一声,转头望向了那扇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道:“不出我的意料,应该就是抑郁症了,很严重。我能做的顶多是给她调理一下身子,还需要她的全力配合。中医对此无能为力,这种病只能靠西医来治疗。”
“抑郁症?”安娜吃了一惊,她也曾有过这方面的考虑,但想到党燕燕才多大一点年纪怎么至于患上这种成人式的心理疾病,就排除了这个想法。但骆志远的诊断和判断,她是很信服的。
“安娜小姐,只能靠你了。我们去跟院方沟通一下,你来做这孩子的工作,争取把她带出去住院治疗,否则,长此以往,她将来很难撑多久了。”骆志远挥了挥手,“这孩子只信任你,你就是打开她心门通往外界的一道桥梁,安娜小姐,你去尝试一下,我们去跟福利院的领导谈谈。”
安娜点点头,转身又推门进了屋。
骆志远和谢婉婷神色凝重地离开找上了福利院的领导,一个值班的副院长。
为了事情顺利,谢婉婷用福利院的电话找上了父亲谢国庆,让谢国庆给京城民政局的有关领导通了电话,消息反馈回福利院,副院长宋勇得知眼前这两位年轻人是京城骆家和谢家的后代子弟,非常吃惊。
说起党燕燕这个孩子,宋勇也非常无奈。听说骆志远两人要将党燕燕接出福利院为她安排治疗并承担所有费用,宋勇连连道谢。
福利院虽然是全额拨款事业单位,但财政款项总是有限的,收养的对象越来越多,福利院自身的运营本身就很捉襟见肘,更谈不上专门拿出钱来给其中一个孩子做特殊性的治疗了。
等骆志远和谢婉婷办妥了手续,安娜那边也终于做通了党燕燕的工作,双方说定明天一早,就带车来接党燕燕去京城红十字医院治病。
但在党燕燕的住院治疗费用上,安娜却跟谢婉婷起了争执。初步测算,也要几万块左右。安娜坚持这个钱要由自己出,态度非常坚决,谢婉婷也想出这个费用。
谢婉婷跟她争了一会,拗不过她,也就只好答应下来。反正安娜家在俄国是权贵阶层,也不差这点钱。
但这个事儿,不光是花钱的事儿,还要有人安排和操持。谢婉婷通过自己的姑母谢秀兰,联系上了医院的领导,当天下午就赶去医院,跟医院方面敲定了党燕燕的检查和治疗等一系列事宜。
倘若没有谢婉婷的帮助,单靠安娜,她很难做到这些。不要说马上住院,就算是排队等候,要想获得床位和及时到位的治疗,起码要一周的时间。而很显然,越早治疗对党燕燕就越有好处,而拖下去,没准会出危险。
安娜没有拒绝谢婉婷的帮助,而谢婉婷因为此事跑前跑后,党燕燕看在眼里,心有所感,对谢婉婷的态度也渐渐变了,不再那么排斥跟她亲近。
第153章 再临莫斯科
党燕燕被确诊为重度抑郁症,住院治疗。
因为党燕燕很排斥医生的治疗,所有人都很难接近她,只有安娜一个人能安抚她的情绪。为了配合医院的治疗,安娜无奈,只得暂时放弃学习,陪着党燕燕住在了医院里。
除了福利院每天会派出一个管理员去医院例行公事的探视党燕燕之外,只有谢婉婷每天都往医院跑。谢婉婷也很喜欢这个女孩,党燕燕眼眸中的那一抹对于外边世界的深深恐惧和对于生命的麻木生冷,深深触动了她内心深处的母性心弦。
在她的人生阅历中,她从来没有想到,有很多生命的苦难是她不可想象的。
骆志远因为远行在即,就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跑医院。签证手续办好了,一行人出行的时间定在了四天以后——1月29日,而2月上旬就是春节了。之所以选择确定这个时间,是因为骆志远要等待韩大军亲自带人押运的15个车皮的货物运抵目的地。这样他去莫斯科,可以立即跟阿耶夫接头,办妥手续,让15个车皮的物资运入俄国国境,然后双方完成易货贸易,各取所需、结束合作。
这就是一锤子买卖,骆志远也没想继续跟阿耶夫谈深层次的合作。当然,在表面上还是要说两句“继续深化合作、保持来往、互利共赢”的场面话。
骆志远要在春节前夕出国去莫斯科,穆青自然是好一顿抱怨,而谢婉婷也更是不舍,但她有心要相随而去,家里又不同意,只得作罢。
至于安娜,因为党燕燕的治疗问题,她随行回国的打算自然也就随之打消了。
骆志远暗道一声侥幸。可正在他收拾行装的时候,却又传来了安娜要携党燕燕去莫斯科治疗的消息。
这个时候,抑郁症在国内的治疗仍然处在起步阶段,换言之,国内患这种疾病的病例并不多。很多国际上使用的一线抗抑郁剂包括ssri类药物,如帕罗西汀、舍曲林、氟西汀、西酞普兰、氟伏沙明等,医院的储量极少,完全依赖于进口。
同时,医院对于党燕燕的治疗计划安排,也让安娜有点不太满意,距离她的要求有些距离。再三考虑,她决定带党燕燕去莫斯科寻医。安娜跟谢婉婷商量了一下,谢婉婷也认为莫斯科大医院在治疗这方面病患方面比国内更有优势,而以契科夫家在莫斯科的影响力而言,想必能找到更权威的专家为党燕燕做系统治疗。
福利院方面知道安娜是一番好意,为了确保党燕燕的治疗效果最大化,在谢家的协调下,福利院同意让党燕燕跟随安娜出国治病,谢婉婷出面做了担保。
安娜当机立断,在福利院和京城民政局的支持下开始为党燕燕办理出国手续,尽管有关部门一路绿灯,但毕竟时间仓促,安娜要想再次与骆志远一行人同日同行是不可能了。
不过,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安娜会带党燕燕在春节前两天飞回莫斯科,比骆志远晚到三四天左右。
安娜不计回报地为党燕燕的付出和热忱,让骆志远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大抵,安娜这个女人,虽然脾性有点怪、有点倔、有点不走常规之外,心地善良,面冷心热,冷漠的躯壳里隐藏着一颗金子般的心。
……
1月29日上午,京城迎来了元旦过后的第一个湛蓝晴天。骆志远一行三人乘坐京城飞往莫斯科的航班,莫斯科时间下午四点多抵达。在走之前,他已经得到消息,韩大军亲自带人押运的15个车皮的轻纺物资运抵边境某货运中转站,开始着手办理货物出口检验的各项手续,就地等待骆志远的下一步指令。
莫斯科机场。
骆志远打头,林美娟和甘英霞随后,三人拖着行李箱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走出机场,骆志远一眼就看到了前来接机的契科夫和尼娜。
甘英霞和林美娟第一次出国,对于“传说中”的莫斯科更是神往已久,一出机场就好奇地四处张望,以至于差点跟脚步加快的骆志远失散了。
“甘局,赶紧的,别跟丢了。这是国外,可不比国内。”林美娟收回自己的目光,扯了扯身边甘英霞的胳膊,催促了一句。甘英霞一边打量周遭陌生的充满异域风情的城市建筑,一边讶然笑道:“美娟啊,莫斯科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我看这地儿跟咱们的首都相比,还是有些差距的。看看,地面上好脏……”
林美娟笑了笑,“甘局,国外嘛——你想开了其实也就那样,不要说莫斯科,就算是美国,也不可能是天堂嘛。赶紧跟上骆总,我看他已经在跟接机的人说话了。”
那边,契科夫哈哈大笑着跟骆志远拥抱在了一起,尼娜则在一旁微笑不语,狐疑的目光却是投射在匆匆走来站在骆志远身后的两个华夏女人身上。尼娜没有想到,骆志远这次来莫斯科,竟然带了两个女人来——而这其中,竟然没有谢婉婷。
“志远,婉婷呢?她怎么没有跟你一起来莫斯科,我可是想死她了!这两位是……”几个月不见,尼娜的汉语越加熟练,似乎也与她经常跟谢婉婷通电话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骆志远笑着跟契科夫分开,“尼娜,要过春节了,婉婷要留在家里过节。这两位嘛——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公司的董事、也是我们市政府轻纺局的副局长甘英霞甘女士,这位是公司董事兼公司财务总监林美娟小姐——甘局,美娟啊,这是契科夫和尼娜,我的朋友。”
甘英霞和林美娟对视一眼,赶紧跟契科夫和尼娜握手,简单寒暄了一句。
尼娜与契科夫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本来商定要骆志远去契科夫家做客,骆志远停留莫斯科期间,就住在契科夫家里,也方便大家朋友相聚;可如今见骆志远带了两个陌生女人,就不方便了。
契科夫眉梢一挑:“志远,我帮你们定一个酒店?你们大概住多久,开几间房?”
骆志远笑着点头,“你看着帮我们安排一下吧,十天左右,普通标准的客房就可以,三间吧。”
契科夫正要接过话茬,却听林美娟上前来插话道:“骆总,两间就可以了,我跟甘局一间凑活凑活就行,没有必要分开住,太浪费了。”
甘英霞暗暗皱了皱眉,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骆志远一怔,却也没有反驳林美娟的话,既然林美娟和甘英霞没有意见,他当然也不好再说什么,能为公司省一些经费开支那自然是好的。
契科夫亲自去帮三人定酒店,而尼娜就开车陪着三人随意在莫斯科市中心转了一圈,随后就送他们入住了酒店,安顿下来。
……
酒店。骆志远的房间。
骆志远当着林美娟和甘英霞的面给唐晓岚打了一个越洋电话,报了报平安。得知他们平安抵达莫斯科,事情一切顺利,唐晓岚如释重负。骆志远三人不在安北期间,她的心一直安定不下来。
又跟唐晓岚简单谈了谈这次易货贸易的事儿,骆志远就扣了电话。这个年代的越洋电话,费用还是很高的,林美娟不住地站在一旁示意骆志远不要再继续跟唐董闲扯了,这每过一分钟都将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骆志远放下电话,忍不住苦笑:“美娟,一个电话嘛,你至于算计成这样?”
“骆总,不算计不行啊,你看看,我们起码要在莫斯科呆十天以上的时间,而你停留的时间将会更长,这各项费用加起来将是一个庞大的数字。”林美表情严肃地凝声道,“所以,我们能省的就要省,否则一旦有意外情况出现,我带的费用就不一定能够了。”
“没事,我还带了一些美金。”骆志远笑了笑。
林美娟眉梢一扬,“骆总,我们尽量不用你个人的钱,尽量节约费用吧。”
骆志远打了一个哈哈,“好吧,好吧,就都听你的。不过,美娟,你们也都是头一次来莫斯科,出来一趟不容易,我们除了跟老毛子谈事儿之外,你们该出去逛逛的还是要出去逛逛,免得回去之后后悔哟!”
甘英霞连连附和,“是啊,美娟,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能不出去走走看看?骆总,咱们计划一下吧,哪天谈公事,哪天自由支配,把时间安排好!”
骆志远点点头,“嗯,是这样。阿耶夫那边,我已经跟他联系好,明天上午碰面敲定合作的细节,然后就可以通知韩总那边发货了,只要我们的货到了,这边就好说。我估摸着,后天、大后天也没啥事,我到时候安排人陪你们出去转一转,看看俄国风光。唯一遗憾的是,现在天寒地冻,可看的景致不多,你们要做好思想准备。”
“当然,在莫斯科城里其实没啥可看的,就是那几个我们都耳熟能详的地方。我建议你们出城去玩玩,周边还是有几处很有特点的地方。”骆志远笑着挥了挥手,“那就这样吧,明天我们先办正事,办完正事,你们就玩两天!”
第154章 九针入体
林美娟扫了骆志远一眼,心道你这个总经理倒是挺开明,动不动就让我们出去玩,可不想想,这得花多少钱!如果这一趟莫斯科之行花销太大,她回去又怎么跟唐晓岚交代?
但无论如何,骆志远总是好意,她也不好意思当面说什么。但心里拿定了主意,出去看可以,但只要是花钱的地方,一概免谈。如果甘英霞想要公款购物什么的,那纯粹是想都别想了。
正在说话间,门铃响起。林美娟走过去开了门,见是契科夫和尼娜两人,就笑道:“骆总,契科夫先生和尼娜小姐来了。”
骆志远哈哈一笑,他也猜出了两人的来意。他刚到莫斯科,契科夫家一定是要设宴请他去家里做客,同时呢,恐怕老契科夫还有点私心,想要自己赶过去帮他复诊一下。
上次骆志远来莫斯科,施展妙手以神奇的针灸之术大幅缓解了老契科夫的风湿性关节炎病痛,效果非常明显,至今都未曾大面积的复发。如今骆志远再来莫斯科,老契科夫焉能放过他。
“契科夫,尼娜,来,请坐。”骆志远摆了摆手,示意林美娟赶紧让座。
契科夫没有坐,径自走过去拍了拍骆志远的肩膀热情道:“志远,我家里设宴专程邀请你过去做客,我父亲听说你来了,高兴得很。”
骆志远笑笑,“也行,我正好也想去看看契科夫先生的病情,我这次来呢,还给他带了一些中药和膏药。”
骆志远说着从行李包里取出了一包经过检验和检疫的十几幅中药,又取出自己的针灸包带上。
契科夫见他一直没有遗忘自己父亲的病情,还专程带了药过来,心里颇为感动。他上前去与骆志远拥抱了一下,表达了自己内心深处的谢意。
“甘局,美娟,你们先休息,我去看看契科夫先生的病,晚上回来。”骆志远说着就跟契科夫、尼娜并肩说说笑笑地走出了房间,甘英霞起身去关门,回头来表情诧异道:“美娟,怎么骆总还是医生吗?我怎么听着他似乎要去给什么人看病来着?这……”
对于骆志远的医术,林美娟早有所闻,她点点头笑了起来,“甘局,我也是听唐董说过一次,骆总虽然不是执业医师,但祖传中医很不简单——对了,他外公你应该也听说过,就是我们市里有名的老中医穆景山啊!”
甘英霞哦了一声,“原来是穆神针的传人啊,这就难怪了。我爸当年还找穆景山看过病,老人的针灸术可了不得,一针见效,很是神奇的。”
“咱们这位骆总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甘英霞轻叹一声。林美娟笑笑,心道你才认识他几天,根本又没跟他往深里接触过,了解他就邪门了。
……
契科夫开车载着骆志远和尼娜向自家飞驰而去,眼见契科夫家古色古香雄浑壮美的别墅大院隐隐在望,骆志远想起了什么,不由猛然一拍手掌,“契科夫,看看我这个记性!婉婷让我给你们全家人带了一些礼物,我都忘记取了。”
尼娜笑了起来,“不急的,志远,改天再带过来也是一样——本来我们准备是让你在家里住的,可你带了外人来,就不太方便了。”
契科夫也嘿嘿笑道:“哥们,你贴身带着两个美女过来,可是要小心犯错误哟!”
尼娜嘻嘻笑了起来,骆志远尴尬地打着哈哈,“这是我的同事,契科夫,可不要瞎说!”
“对了,你姐姐安娜几天后回来,她跟你打过招呼了吗?”骆志远赶紧主动岔开了话题去,契科夫生性豪爽不拘小节,如果任由他说笑,还不知道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见骆志远说起姐姐安娜,契科夫轻叹一声,无奈地耸耸肩,“说过了,随便她了,只要她高兴就好,她的事情我从来不管的。”
尼娜掩嘴一笑,“是不敢管吧?安娜姐姐……”
尼娜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契科夫故意的咳咳声给打断了,骆志远装作什么没有听到,若无其事地继续跟契科夫扯起了别的闲话,直到契科夫将轿车驶入自家别墅院内。
契科夫姐弟之间的关系不是那么“融洽”,他早就看出来了,只是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他一个外人,纵然是朋友也不能乱多嘴。
老契科夫和夫人带着几个下人并肩站在别墅的台阶上,迎候着客人。见骆志远下了车,老契科夫就豪爽地大笑起来,口中几里哇啦迎上前来,骆志远虽然听不懂俄语,但知道应该是欢迎贵客远道而来的意思。
老契科夫的热情比骆志远想象中的还要浓烈一些,他几乎是抱着骆志远的膀子将客人领进了门,然后吩咐人立即摆宴,拿出了招待贵客的架势。
“契科夫先生,吃饭先不急,我先看看你的病情。”骆志远说着,扭头望着尼娜,示意尼娜给他做翻译。
尼娜说完,契科夫畅怀大笑,点点头,伸出手腕来,任由骆志远把脉。
“恢复的还不错,看来,契科夫先生基本上是戒酒了。”骆志远收回自己的手来,望着契科夫笑了起来,契科夫苦笑:“志远,折腾了好一阵,勉强算是戒了吧,有我母亲管制着,也不让他喝酒就是了。”
俄国人是一个好酒的民族,可以一日不餐,但不可一日无酒。因此,你在莫斯科的街头上,见到最多的往往都是醉汉。对于嗜酒如命的老契科夫来说,能戒掉酒瘾,也算是一件颇不容易的事情了。
老契科夫砸吧砸吧嘴,冲着雍容华贵的夫人嘟囔了几句。尼娜笑着对骆志远道:“他在说,今天贵客登门,可以破例喝一点吧?”
“只要不是酗酒,少量饮酒可以舒筋活血,也无妨的。”骆志远说完,契科夫就急急地向尼娜使了一个眼色,那意思是不要让尼娜原原本本翻译给老契科夫听。他的酒本来就戒得很不彻底,藕断丝连的,一旦他听了骆志远这话,肯定会重蹈覆辙。一旦再次沾染上了酒瘾,怎么可能有所节制?
尼娜心领神会,没有翻译骆志远这句话。
“我在莫斯科期间,再坚持给契科夫先生针灸一段时间,这是我带来的中药,契科夫,你让人按照我说的方法煎熬成药汤,这一共是十五幅药,每幅煎煮三次,早中晚各服用一次,连续十五天,算是两个疗程,再配合我的针灸推拿,只要老契科夫先生生活规律、不再酗酒和受寒,他的病应该基本上不会再复发了。”骆志远说着,取出了自己的针灸包了。
老契科夫没等尼娜翻译,就主动脱掉上衣,也不嫌冷,赤着膀子趴在了客厅里的真皮沙发上。
骆志远见状轻轻一笑,“契科夫先生,这回不用趴着了,你坐好,坐直身子就可以了。”
尼娜啼笑皆非,赶紧翻译给老契科夫听。老契科夫大咧咧地又翻身坐起,露出一身黑色的胸毛。骆志远扫了一眼,心里暗道这老家伙胸毛长的这么凶悍旺盛,看来年轻时候想必是一个性欲旺盛的人。
他下意识地扭头扫了站在一旁富态的契科夫夫人,她有些奇怪地也回望了骆志远一眼,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这是骆志远第一次正视和打量契科夫夫人,也就是契科夫的母亲。而正是这一眼,让他无意中发现,眼前的契科夫夫人与安娜完全是两种不同“风格”的女人,眉眼间没有一丝相像,轮廓差异太大。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安娜应该不是她生的女儿。换言之,契科夫夫人不是老契科夫的第一任妻子。
后来,骆志远才知道,安娜的母亲早逝,这位契科夫夫人是后娶进门,契科夫与安娜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骆志远定了定神,取出了自己的金针。
老契科夫有些畏惧地闭上了眼睛,他其实很难相信,这样一根长长的金针扎入自己的肉体中,竟然感觉不到太大的痛楚。骆志远笑了笑,不待老契科夫反应过来,就挥手下针,认穴之精准,就算是外公穆景山重生在世,也会赞叹不已。十多年间连续不断地使用这套金针,骆志远与金针之间已经产生了某种无形的默契,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联系。
一针在手,他的心神马上就会沉浸入天人合一的上乘境界,一针就是一个世界,而他的全部视野,都寄予在金针之上。
骆志远连续下了九根金针,老契科夫眨巴眨巴眼,嘿嘿笑了起来。
九针入体,他无一丝痛楚感,只有微微的异样。
骆志远沉吟了片刻,探手捏住一根金针,捻动并略提起半分。
一股热流骤然从老契科夫的丹田部位升腾而起,弥漫向他的全身,他浑身舒畅地放松下来,眯缝着眼睛,嘴角浮起了惬意的笑容。
“太舒服了,爽啊!”老契科夫用俄语向尼娜道。
尼娜还没有来得及给骆志远翻译,骆志远又重复刚才的行动,再次提起一根金针。与前番不同的是,随着这根金针的提起,一股寒流从脚底涌泉穴鼓荡而出,老契科夫浑身抖颤,不住地打着寒战。
第155章 寡头之疾
半个小时后,骆志远全部起针。
老契科夫试探着活动了一下手脚,感觉神清气爽,所有隐隐作痛的关节部门的异样感一扫而空,不由开怀大笑,极其热情地揽着骆志远的膀子,一起向餐厅行去。
老契科夫性格豪爽,对骆志远的态度明显比以前更殷切。
今晚,契科夫家设了盛宴招待骆志远。当然,之所以如此盛情,除了骆志远与契科夫一家人的友情之外,更重要的因为骆志远是老契科夫的医生,是他战胜病魔的“大救星”。骆志远远道而来,虽不是专程来为老契科夫看病,但老契科夫却感同身受,自然要表示隆重的谢意。
况且,骆志远为他诊病,分文未取,老契科夫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他本来要赠予厚礼以表谢意,但儿子契科夫了解骆志远的为人品性,知道报以重利反而会破坏他与骆志远之间的交情,就再三阻止,老契科夫也只得作罢。
既然如此,也就只能在欢迎饮宴这些礼节上下下功夫、做做文章了。同时,对于骆志远跟阿耶夫的易货贸易,作为莫斯科权贵的老契科夫也在背后出了不少力。
老契科夫是这次易货贸易的“保人”,有他镇场子,拉达汽车制造厂的阿耶夫不敢搞鬼,更不敢出尔反尔。这是其一。而以老契科夫在莫斯科政界商界的影响力而言,有他出面“协调”关系,这次易货贸易的手续办理会更顺畅,几乎不存在任何潜在的隐患。这是其二。
否则,在易货贸易过程中,很有可能要被莫斯科的牛鬼蛇神敲竹杠或者横中阻拦。这都是有可能的。如果不是偶然间认识了契科夫一家,骆志远本来曾经做了走灰色清关通道的心理准备。
苏联解体后,急需进口大量便宜货品,于是大批华商在中俄间做起民间贸易。然而俄海关清关手续繁琐,关税混乱,为了鼓励进口、简化海关手续,俄海关委员会允许“清关”公司为货主代办进口业务。这些公司与海关官员联手,将整架飞机或者整列车皮的货物以包裹托运的关税形式清关。此类清关比正规报关关税通常便宜两三倍,涵盖海运、铁运和汽运,统称为“灰色清关”。
可因为有老契科夫从中打点,骆志远就没有必要再冒险了。虽然成本略高一点,但胜在安全可靠,也不会留人把柄。
骆志远前世官场的出身,造就了他谨慎的个性。
因此,在骆志远看来,契科夫一家其实已经帮了他天大的忙,尽心尽力为老契科夫诊病,算是他对契科夫一家的回报。
宴会上,尽管老契科夫不能饮酒,却极尽殷切地劝酒——其实俄国人本是不善于劝酒的,只是老契科夫了解华夏的风俗,也就有样学样、“借花献佛”以此来表现对贵客的尊重。
俄国人的伏尔加酒相当烈,骆志远喝了一杯就感觉不胜酒力,任凭契科夫父子如何相劝,也坚持不再饮。
老契科夫倒也没有勉强他,在席间,老契科夫提出,请骆志远为他的老朋友——波罗涅夫看看病,波罗涅夫患有严重的痛风,已经两三年离不开拐杖,很少出现在公众场合,他所经营的石油公司的高层会议都是在波罗涅夫位于莫斯科郊外的别墅中进行。
听到波罗涅夫这个名字,骆志远心里一惊。他知道这个名字,此人是俄国最大的石油寡头,堪称俄国首富,在俄国的影响力无与伦比。只是后来听说此人被俄当局清算,携带数百亿美元的巨款潜逃美国,最后不了了之。
见骆志远有些犹豫,老契科夫用俄语道:“波罗涅夫是我的老朋友啦,如果可以的话,能帮他看看病,不管治好治不好,就当是交一个朋友喽。你们华夏人不是有句古话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道嘛,呵呵!”
尼娜翻译过来,骆志远笑了笑,却没吭声。
说实话,他不想抛头露面、去给一个石油寡头看什么病。他毕竟不是职业医生,只有在适逢其会的情况下才会出手,从来不主动显摆自己的医术。何况对方是俄国有钱有势的顶尖人物,万一有个闪失,也容易给自己惹上无谓的麻烦。
老契科夫期待地望着骆志远,契科夫也笑笑,“志远,波罗涅夫先生是一个不错的人,用你们华夏人的话说,就是一个仗义疏财之人。他跟我们家是很好的朋友,你看……”
契科夫的话还没有说完,骆志远就默然点了点头,勉强答应下来:“契科夫先生,既然你们这样说,那我就试一试,但我有言在先,能不能治、会不会治好都未可知,我只能略尽绵薄之力,仅此而已。”
老契科夫大喜,哈哈大笑起来。骆志远的话他认为是自谦之词,对于骆志远的神奇医术,他亲身经历拥有超乎寻常的信心。
契科夫笑着:“志远,我相信你的医术,最起码,能帮他缓解一下病痛,也很不错了。”
骆志远长出了一口气:“等我看过他的病情之后再说吧,反正我尽力而为吧。”
……
老契科夫当晚就给波罗涅夫家打了电话。但波罗涅夫此刻并不在莫斯科,而是跟着他的美国医疗顾问保罗去了美国疗养,要三天之后才回来。老契科夫就跟骆志远约定,三天后等波罗涅夫回来,他就亲自带骆志远过门为波罗涅夫看病。
骆志远既然已经答应下来,就不会再矫情什么。
第二天上午,骆志远带着林美娟在契科夫和尼娜的陪同下,去了拉达汽车制造厂跟阿耶夫会面。会面的气氛相当融洽友好,而谈判也很顺利,阿耶夫承诺,只要骆志远方面的货物通关一到莫斯科,他这边就立即向骆志远交付150辆被封存在仓库中的拉达小汽车,当然,这些都是未组装的成品,还需要俄方进行临时的组装和调试。
本来预定的是120辆车,提高到150辆,是阿耶夫个人对于骆志远赠送“红包”的一种回报吧,同时也是给老契科夫家一个面子。
骆志远心里很清楚,阿耶夫之所以这么痛快,除了有利可图与他个人的利益息息相关之外,老契科夫的作用不可小觑。阿耶夫宁可不赚钱,也绝不敢得罪老契科夫。
从阿耶夫那里回来,骆志远立即让林美娟跟国内联系,让韩大军那边争取早日发货,只要到货,莫斯科这边有契科夫家的关系罩着,自然会一路绿灯。
根据骆志远的判断,己方15个车皮的货物最快也得在春节后抵达莫斯科,而贸易推进顺利,在货物抵达之前,他们几个人反倒是闲着没事可干了。骆志远想了想,就给林美娟和甘英霞放了假,让她们出去走一走,在莫斯科周边玩几天。
契科夫安排人陪着林美娟和甘英霞外出旅游,骆志远一人在莫斯科,白天去契科夫家给老契科夫针灸,完了就回宾馆休息,偶尔也会在莫斯科城里转一转散散心,直到安娜三天后带着党燕燕飞抵莫斯科。
……
机场。
骆志远和契科夫尼娜一起去机场接安娜和党燕燕。骆志远远远地就看见,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安娜穿着一件米黄色的羽绒服,头上戴着一顶灰色的毛线帽子,下身则是天蓝色的牛仔裤,脚上则蹬一双棕色的高腰皮靴。
而被她牵着小手慢慢前行的党燕燕,瘦小的身形裹在一件厚厚的防寒服里,领子竖起,几乎看不到她的脖子。莫斯科的气温太低,尽管党燕燕头上戴着一顶带帽檐的皮帽子,但裸露出来的小脸蛋还是被冻得通红。
“安娜姐姐!”尼娜兴奋得翘着脚尖,站在原地向安娜扬手打着招呼。
安娜抬头冲尼娜笑了笑,尔后拉着党燕燕的手加快了脚步。
最近她跟党燕燕朝夕相处,两人的感情明显好了很多,最起码,有她在场,党燕燕就不再拒绝见外人,虽然还是怯怯地不敢说话,但与以往相比总是巨大的进步了。由此,安娜更加确定,党燕燕完全就是因为乏人关爱、缺少亲情而郁积而得的抑郁症,而随着她年龄的增长,她更加自怨自艾,病情就更严重。
到了近前,安娜用俄语跟契科夫和尼娜说着话,而目光却很快就投射在骆志远的身上。
骆志远没有跟安娜打招呼,而是俯身下去笑着向党燕燕伸出手去,柔声道:“燕燕,还认得骆哥哥吗?”
党燕燕畏惧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就低下头去,小手紧紧地抓住安娜的手,一刻也不放开。
安娜笑了起来,用汉语道:“肯定记得的,骆老师,刚才在飞机上她还问我你和婉婷妹妹的关系。”
骆志远轻轻一笑,探手过去拍了拍党燕燕的肩膀,“这孩子让安娜小姐费心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尽管开口!”
安娜摇摇头,“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我跟莫斯科的医院联系好了,明天就送燕燕去治疗,这种病其实还得慢慢得调养。”
第156章 波罗涅夫
尼娜在一旁听着安娜跟骆志远说话,不由讶然用俄语插了一句话:“安娜姐姐,你的汉话现在说得很流利啊,比我强了。看来,你在那边很用心学哟。”
安娜扫了骆志远一眼,转头望着尼娜用俄语回答:“我要学习他的医术和针灸,就不能不学汉语,现在还差得远,只是学了一点皮毛。”
尼娜苦笑,扭头扫了骆志远一眼,心里暗道:你这人真是的,人家明显有些不乐意教你,可你非要缠着学什么针灸,太不通人情世故了。
尼娜心里腹诽,嘴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尽管契科夫与尼娜的姐弟关系不是很“融洽”,但尼娜终归是老契科夫的女儿,她还没有跟契科夫举行婚礼,对于这位未来的“大姑姐”,还是不想得罪的。
出乎骆志远的意料之外,在得知骆志远将要给石油寡头波罗涅夫看病之后,安娜表示了强烈的反对,让老契科夫很不高兴,却又无可奈何。对于这个女儿,他总觉得有所亏欠,在很多时候,就有点纵容惯养,这就养成了安娜在自家很强势的性格。
望着安娜与契科夫父子脸红脖子粗地起了争执,骆志远尴尬地坐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争了半天,似乎是见没有说服自己的父亲和弟弟,安娜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了骆志远旁边的沙发上,将头扭向了一侧,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脖颈,骆志远只瞄了一眼就赶紧收回目光来。
契科夫搓了搓手,望着骆志远苦笑道:“志远,安娜姐姐是担心波罗涅夫不肯接受你的治疗,但是波罗涅夫先生已经跟我父亲说好了,明天上午就接你过去。”
安娜猛然扭头来冲着契科夫说了一通,兄妹俩险些又争吵起来。
其实安娜也是一番好意。她跟波罗涅夫的女儿霍尔金娜是莫斯科医科大的同学,也是关系密切的闺蜜,安娜深知霍尔金娜对中医非常不屑一顾,当初骆志远第一次来莫斯科为老契科夫治好病时,安娜曾经向霍尔金娜父女提起此事,但霍尔金娜根本就置之不理不以为然,反过来还劝说她不要上了东方人的当,被灌了迷魂汤而不自觉。
此外,作为医生,安娜也深知,原发性痛风是医学界的难题,虽不像癌症那样致命,但要想治愈,几乎难如登天,以西医现在的发展水平,只能缓解而不可根除。至于中医,安娜在国内学习了这么久的中医理论,明白中医固然神奇却也不是包治百病的巫术,有其局限性。
所以,安娜强烈反对骆志远为波罗涅夫治病。波罗涅夫是石油寡头,跺跺脚都能让莫斯科城颤三颤的大人物,能治好当然皆大欢喜,但一旦治不好或者诱发并发症,骆志远将吃不了兜着走。
安娜回头来,用磕磕绊绊的汉语跟骆志远解释着,劝阻着。她的话虽然不太“流畅”,在有些话上用词不当、词不达意,但她的大概意思骆志远听懂了。
骆志远沉默了片刻,抬头向安娜笑道:“我有言在先,只能试一试。既然我已经答应了契科夫先生,就不能出尔反尔、自毁承诺。安娜小姐,谢谢你的关心,我会尽力而为的。”
安娜见骆志远也不听自己的话,羞恼地霍然起身,跺了跺脚,愤愤地上楼而去。
契科夫耸耸肩,“志远,不要理她,安娜姐姐就是这种脾气,只要她坚持的事情,别人就只能顺从她,一不顺从,她就要大闹一场。”
骆志远笑了起来:“安娜小姐也是好意,契科夫,我就先回宾馆了,明天你们去宾馆接我,直接去波罗涅夫家。”
通风是一种顽固的痼疾,一旦患上,便会痛苦不堪,久病缠身。西医对痛风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靠药物来缓解,但服用药物的剂量如果把握不好,又很容易引起糖尿病和肾功能衰竭等并发症。所以,西医对痛风可谓是头疼万分。
巧合的是,骆志远的外公穆景山就是一位对治疗痛风颇有心得的老中医。他自己在十年浩劫当中因为惨遭折磨而患上痛风,为了缓解自身的病痛,他以身试针,逐步总结出了一套用针灸治疗和缓解痛风病痛的法子。
骆志远自然承继了外公的医学心得。这是他对此略有把握的关键因素。
……
波罗涅夫在莫斯科郊外的这座庄园极其广大,骆志远和契科夫父子还有安娜、尼娜乘坐一辆黑色的房车驶进来,穿过巍峨壮美的庄园大门,沿着单车道的庄园内公路行进了大概有十分钟,才经过一个人工湖和一片草地,抵达波罗涅夫的别墅。
沿途之上,不断发现黑衣保安或骑马巡视,或凝立不语持警戒状,而放眼望去,那远端庄园的围墙上隐隐还装架着铁丝网,或者干脆就是电网。
与契科夫家的别墅相比,波罗涅夫的这幢连体别墅更像是一座华美的宫殿,自成空间体系,建筑风格跟莫斯科城中那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克里姆林宫有些类似,堪称其缩小版了。由此,可见波罗涅夫的权势。
高大的大理石台阶之上,站着一个身材火辣面容精致秀美的俄国女郎,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与安娜差不多的年纪。同样金发碧眼,只是她脸上浮现着浓烈的笑容,容易让人亲近,而皮肤也更白皙一些。
房车停下,安娜第一个跳下车来,上前去跟台阶上的女郎拥抱在了一起,欢声笑语起来。骆志远一看,就猜出,这大概就是安娜的大学同学、波罗涅夫的女儿霍尔金娜了。
从骆志远这个角度看过去,安娜和霍尔金娜的背影有些神似。只是当两女转过身来的时候,骆志远不得不承认,其实霍尔金娜比安娜要略丰腴一些,而脸蛋的轮廓也柔和一点,尤其是那双深陷的眸子,像是会说话一样闪烁着灵动的光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契科夫叔叔,契科夫弟弟!”霍尔金娜与契科夫父子打着招呼,目光却在骆志远的身上流转。
骆志远淡然笑着,飘然站在一侧,等待着契科夫父子为自己介绍。
“霍尔金娜,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骆志远了……”安娜伏在霍尔金娜的耳边小声用俄语道,然后才用汉语为两人介绍起来:“骆老师,这是我的大学同学霍尔金娜,波罗涅夫先生的女儿。”
“你好。”骆志远笑着伸出自己的手去。
霍尔金娜眨巴着眼睛,满脸堆笑地也伸手过来,跟骆志远轻轻握了握,用蹩脚的汉语说了一句:“欢迎你,骆志远先生!”
以当年前苏联与华夏国的密切关系,两国政治文化交流频繁,会说几句汉语的俄国人不在少数。霍尔金娜也不能例外。
“请进。”霍尔金娜转身让客,带着一行人进了自家的别墅。
地面全部都是用大理石铺成,泛着清冷的光芒。而中间则铺着一条红色的地毯,两侧则是白色的石柱,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因为室内的空间实在是太大,而穹顶又高,所以几个人走路的动静产生了些许的回音。
骆志远一边前行,一边打量着周遭华丽精美的家具陈设,暗暗为这位石油寡头的奢侈生活而感到震撼。不是帝王,但胜似帝王的生活。别看这幢别墅中空空荡荡,但想必只要霍尔金娜随口招呼一声,就会从各个角落涌出很多为波罗涅夫家人服务的仆人来。
霍尔金娜带着骆志远一行人踩着松软的红地毯上了拐角的楼梯,盘旋而上,直至别墅的顶层,波罗涅夫的住处。据说,此处拥有世界上最严密最先进的保安设施。
而推开顶层的防护门,往内望了一眼,骆志远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地板上铺设着厚厚的一层翻毛裘皮,看样子像是昂贵的熊皮,以至于让骆志远有些不忍下脚。而两侧的墙壁上竟然全部镶嵌着金箔,闪烁着耀眼的金光。穿过这一片走廊,又出现了第二道不锈钢防护门,而门内率先进入眼帘的就是波罗涅夫的私人会客厅了。
厅内的陈设装修更加奢侈,极尽豪气之能事,地板的中央位置似乎还是用上等的玉石铺就。靠东边墙壁之下,是一排红色的真皮沙发,但沙发的扶手却应该是嵌有象牙制品。
屋内的壁炉内烈火熊熊,室温极高、温暖如春。波罗涅夫穿着单薄的睡衣,盘坐在沙发之上,五十出头的年纪,他的头发卷曲而有些散乱,嘴角上挑而显得稍稍玩世不恭,身前摆放着一支不锈钢的拐杖。
老契科夫哈哈大笑:“波罗涅夫兄弟,好久不见了!”
霍尔金娜奔行过去,扶着波罗涅夫起身,波罗涅夫也是哈哈大笑,与老契科夫紧紧拥抱了一下。
老契科夫与波罗涅夫从小一起长大,只是壮年时代,波罗涅夫时来运转发迹成为富人,而这些年更是疯狂地聚敛财富,成为举手投足间影响一个国家的石油寡头,两人的差距就大了,只是友情并没有变。
第157章 不欢而散
老契科夫笑吟吟地跟波罗涅夫说了一通,显然是在向他介绍骆志远了。
波罗涅夫居高临下的眼神投射在骆志远的身上,这种近乎审视、还带有一丝轻蔑的眼神让骆志远很厌恶,但今天他既然已经答应了老契科夫,就不得不耐着性子坚持到底。从波罗涅夫的眼神来判断,他就知道安娜的话并没有夸张,波罗涅夫父女对所谓“神奇的东方针灸”根本就不屑一顾,看不到眼里。
只是可能因为驳不过老契科夫的面子去,才勉强同意让骆志远来试一试。
骆志远是何许人,一念及此,就洞悉了这一点。想到这里,他觉得非常荒诞,从来都是寻医求药者探访上门再三央求,他这还是头一回反过来主动为什么人瞧病、偏偏对方还不怎么乐意,更不要说领情了。
安娜有些担心地望着骆志远,从方才开始,她一直在仔细观察骆志远的表情变化。
她虽然与骆志远接触并不多,但却感觉到骆志远表面上谦谦君子之风,其实骨子里自有一份傲气,吃软不吃硬。一旦波罗涅夫怠慢了他,骆志远必有激烈的反弹。
老契科夫说着转过头来指着骆志远哈哈大笑,用俄语说了一通,然后示意尼娜翻译。
尼娜笑了笑,“志远,波罗涅夫先生同意让你试一试——”
“同意让你试一试——”这句话传进骆志远的耳朵,让他觉得非常刺耳。搞了半天,他来帮人看病反倒成了没脸没皮地强人所难了。
契科夫有些尴尬,暗暗瞪了尼娜一眼,心道你翻译就不能采取点艺术性?非要这么直白照实说啊?
因此,尼娜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骆志远草草打断了,他淡淡道:“尼娜,你告诉波罗涅夫先生,我为人瞧病从来都是你情我愿,绝不强人所难。你问问他,如果乐意,我可以为他试一试,如果信不过我,那——也就罢了。”
骆志远这话谈不上生气,不过是重申自己的原则,坚持自己不卑不亢的立场。
波罗涅夫虽然是在俄国影响力无与伦比的石油寡头,但对他来说,其实也不算什么。过几天他拍拍屁股走人,大家远隔千万里,终归还是一个异国的陌生人——不要说一个石油寡头,就算是俄国总统又能如何?该不鸟他照样不鸟他!
尼娜眉梢一挑,听出了骆志远话语中不可侵犯的尊严,心里暗叹,嘴上却笑着给波罗涅夫翻译了过去。
波罗涅夫的目光顿时变得凌厉起来,他虽然拄着拐杖站在那里,看上去摇摇欲坠,但这么含威而视,倒也有几分气场。只是他的“耍酷”找错了对象,骆志远前世今生两世为人,什么人没有见过、什么事情又看不穿,焉能被他一个俄国人的气势所摄?
这就好像是一个统兵百万的将军,气势冲天不怒自威,但如果面对的不是他的士兵,他的权威气势就是一场空。
骆志远缓缓抬头来,神色平静从容地凝视着波罗涅夫,眸光温和但却异样的坚定。
片刻,波罗涅夫突然笑了,扬扬手道:“一个很有意思的东方年轻人!也罢,我就让他试一试。尼娜小姐,你同样替我告诉他,治疗有效、我自有厚礼相谢、欢迎他成为我的座上宾;但如果治疗没有效果,那就请他马上离开我的庄园。”
这治病还没有开始,医生和患者就展开了无形的交锋,暗含机锋,这大概是很少能见到的情景。老契科夫又气又急,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搞成这样,他搓了搓手,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
不管怎么说,骆志远是他做主请来的客人和医生,倘若在波罗涅夫这里受了羞辱,他难辞其咎;契科夫心里也是发急,暗暗向尼娜使了一个眼色,暗示她不要全文照搬给骆志远翻译过去。
尼娜心知肚明,勉强笑着转身跟骆志远说了两句客套话,没有说实话。
骆志远虽然听不懂波罗涅夫说什么,但从他的表情神态和语气来判断,绝非什么好话。这直接让骆志远心里的耐心一点点被消磨殆尽,他正要拂袖而去,却见外边大踏步走进来一个人高马大、一头金黄卷发、年约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戴着一幅金边眼镜,看体型体貌,大概是欧美人了。
他判断的没有错,此人正是波罗涅夫的医疗顾问,美国人保罗。保罗同时还是莫斯科医科大学的客座教授,亦是安娜和霍尔金娜的医科老师。
霍尔金娜笑了笑,迎了过去,用英语问候道:“保罗教授,您怎么来了?”
安娜也向走过去跟保罗拥抱了一下。
保罗向波罗涅夫点了点头,然后扭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骆志远,侧首用英语向霍尔金娜说:“霍尔金娜,这就是契科夫先生给你父亲介绍来的中医?这么年轻,不会是骗子吧?”
霍尔金娜同样用英语回答:“契科夫叔叔的面子,不能不给,让他试一试吧,反正我是不抱什么希望的。”
保罗不屑地一笑,“这些东方人就知道装神弄鬼,所谓的针灸,就是伪科学,霍尔金娜,我建议波罗涅夫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健康开玩笑!”
保罗的话让安娜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霍尔金娜和保罗以为骆志远听不懂英文,就站在那里“你来我往”尽情阐释着对骆志远和对东方医学的种种轻视。如果他们仅仅是轻视自己个人,骆志远绝不至于生气,但他们目中无人、将中医视为了“装神弄鬼的巫术”和“伪科学”,这让骆志远感觉到了异样的愤怒。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缓缓上前一步,用流畅的英语向保罗淡淡道:“保罗先生,中医有数千年源远流长的历史,其理论和诊疗方法经过了长期实践检验,自有一套科学的体系,绝非装神弄鬼,更不是伪科学。如果我没有记错,前年春天,你们美国的总统先生来华夏进行国事访问,还曾经请中医治疗过腰疾。”
骆志远的英语一出口,安娜和霍尔金娜、尼娜几个人都吃了一惊。保罗虽然也没想到,却也不以为意地转身望着骆志远冷笑道:“中医如何,不该由你我来评判。我不愿意跟你争论这些。但是波罗涅夫先生的病,请记住,是原发性痛风,这是一个世界性的医学难题,在美国——世界上最先进的医院里都久治不愈,说实话,我不相信你能治。”
“美国人治不好,不代表我治不好。纵然我治不好他的病,也不能代表中医没有存在的价值,更不能表明西医能凌驾于中医之上。这完全是两个概念。我想,保罗先生既然来自世界最先进、最发达的国家——美国,就不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实不相瞒,我同样没有兴趣跟你辩论什么——总而言之,既然波罗涅夫先生信不过中医,那么今天我就不多此一举了。”
“我还有事,告辞!”骆志远懒得继续跟保罗这个狂傲自大的美国佬争执下去,浪费这种唇舌毫无意义,他转头扫了契科夫一眼,淡漠道:“契科夫,麻烦你送我回宾馆!”
说完,骆志远大步而去,头也不回,脚步沉凝而有力。
保罗冷笑着,背过身去。波罗涅夫拄着拐杖凝视着骆志远渐行渐远的挺拔背影,眸光中的一丝光亮一闪而逝。不管骆志远的医术如何,是不是骗子,骆志远今天都给这个石油寡头留下了深刻印象。他的女儿霍尔金娜则有些反应不及,似是也没有料到骆志远反应如此强烈,竟然撇开老契科夫,不顾而去。
安娜跺了跺脚,抬头望着波罗涅夫和霍尔金娜父女怒声用俄语说了几句,大概意思是说波罗涅夫父女不识好歹、太过失礼,让她很是失望。说完,安娜追着骆志远跑了出去。
尼娜和契科夫相视苦笑,也赶紧相随离开。
老契科夫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向波罗涅夫沉声道:“波罗涅夫兄弟,怎么会搞成这样?哎!”
波罗涅夫不以为意地笑笑:“契科夫兄弟,感谢你的好意,但是我这个病,不容易治,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好了,走就走了,别太放在心上了,你留下,尝尝我收藏的法国红酒。”
“哎……波罗涅夫兄弟,这个东方年轻人的医术非常神奇,我亲身经历过,怎么还能欺骗于你呢?不管如何,可以让他试一试嘛!可惜,可惜了,我回去了,就这样吧,再见!”
老契科夫悻悻地也匆匆离去。这场诊病,不欢而散。
见老契科夫不肯留下做客,波罗涅夫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向自己的女儿霍尔金娜扫了一眼,淡淡道:“霍尔金娜,去替我送送契科夫兄弟!”
霍尔金娜笑吟吟地挽着老契科夫的胳膊,一路相送,一直到别墅大门之外。
而这个时候,骆志远和契科夫、安娜、尼娜已经上了车,老契科夫一到就立即开了车,飞驰而去。
第158章 冠桥线
在返程的车上,骆志远闭目养神,任凭契科夫父子尴尬地陪着笑脸,愣是一声不吭。只是在临下车的时候,骆志远才淡淡地笑了笑:“契科夫先生,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再也不提了,我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宾馆到了,我要回去休息,再见!”
说着,等司机刚把车停稳,骆志远就跳下了车,大步进了宾馆。
契科夫望着自己的老爹苦笑无语,安娜忍不住怒斥了几句,她早就料到有这样难堪的局面出现,可惜她之前再三阻拦,老契科夫父子都听不进去。结果如何?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骆志远的确有点生气,因为今天这场风波太过无聊,白白浪费他的时间。只是他知道这也并非老契科夫父子之所愿,也就压下火气,不为己甚了。
第二天上午,老契科夫亲自带着安娜和尼娜专程来了宾馆,正式向骆志远道歉。
老契科夫态度殷切地抓住骆志远的手,连连用俄语表示无奈和愧疚。尼娜在一旁笑道:“志远,老人家感觉非常内疚,觉得自己好心办了错事,今天专程来宾馆向你赔礼道歉,希望你不要生气了。”
“没什么,契科夫先生纯属一番好意,我能理解。昨天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尼娜,请你转告契科夫先生,这件事不会影响我和契科夫一家的友情。”骆志远笑着向尼娜道。
老家伙的态度非常诚恳,也的确是心怀愧疚,感觉很对不住骆志远。他这么来了一场“负荆请罪”,倒是把骆志远搞的不太好意思,如果再揪住不放,就显得自己没度量、没水平了。
尼娜赶紧将骆志远的话原封不动地翻译给老契科夫,老契科夫大喜,哈哈大笑着拍着骆志远的胳膊,递过一盒精美的雪茄来,非要让他尝尝。骆志远拗不过他,抽出一支点上,其呛无比,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赶紧掐灭了烟头,苦笑道:“契科夫先生,我享受不了这个玩意,谢谢。”
老契科夫皱了皱眉,向他低声解释,这是从古巴进口来上等雪茄,一般人是尝不到的。
尼娜笑着扯了扯老契科夫的胳膊,向他用俄语说了几句,劝他不要再勉强骆志远,原本是盛情,一旦过了,就容易让人不爽。
老契科夫这才作罢,又在宾馆里与骆志远盘桓半天,这才离开。骆志远就在宾馆里为老契科夫继续针灸,完成了才让他走。
“骆老师,已经中午了,我和尼娜请你吃饭,无论如何,要给一个面子。”安娜见骆志远态度缓和下来,就提出中午请他吃饭,算是赔罪之宴。
“其实不用这么客气……好吧,好吧,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骆志远本想拒绝,但见安娜摆出了一幅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无奈苦笑,就点头同意了。
但骆志远没有想到的是,真正做东的其实不是安娜和尼娜,而是霍尔金娜。
昨天晚上,安娜在电话里把霍尔金娜“训斥”了一通,再三强调骆志远针灸之术的神奇乃是她亲眼所见,岂能是什么装神弄鬼的巫术?况且她父亲老契科夫的病已经基本痊愈,这就是最好的例证。
再者,安娜专程跑到华夏国内学习中医理论,目下已经对中医体系有了一个全面而基本的认识,深知中医的博大精深,绝非西方人所理解的那样。
安娜这么义愤填膺地兴师问罪,虽然霍尔金娜并未改变对中医的看法,但内心里却还是感到了一丝惭愧,因为无论如何,昨天的事儿终归是他们父女失礼。安娜父女不辞辛苦请了医生过来,终归是为了波罗涅夫的病,这番盛意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真是有点不识好歹了,也难怪安娜生气。
因此,霍尔金娜就提出要请骆志远吃顿饭赔礼道歉,安娜想了想就答应了。
其实安娜是一个有心人,内心情绪之复杂,远非她表现出来的这么冷漠。她狂热地迷上了中医,想要跟骆志远学成之后,在莫斯科推广中医,用中医针灸为俄国人治病,但她的计划要想实现,必须要依靠霍尔金娜家的巨大财力。因此她试图让霍尔金娜跟骆志远接触一些,争取把霍尔金娜争取到自己的阵营中。
这是安娜的一点私心。
……
骆志远进入餐厅看到站在那里面带微笑迎接的霍尔金娜,脸色就沉了下来。但此时此刻,来都来了,如果强行离去,显得自己这个华夏人没有一点风度。
想到这里,骆志远就定了定神,决定既来之则安之,且看这俄国小娘们又要演哪出戏。
其实,这倒也是冤枉了霍尔金娜。她出面请客,并无其他目的,真正是为了道歉。
“骆先生,请坐,昨天的事情,我非常抱歉。我代表我的父亲,向骆先生赔礼道歉,请骆先生不要见怪。”霍尔金娜用俄语说完,然后等尼娜帮自己翻译过去,这才笑着束手让客。
骆志远笑了笑,坐了下去,“霍尔金娜小姐太客气了,说实话,昨天的事情谈不上谁对谁错。只不过,既然令尊大人信不过中医,那我这个医生总不能强人所难吧?你说是不是这样?”
尼娜脸色复杂地翻译着骆志远的话,霍尔金娜尴尬地笑着,“也不是信不过,只是我父亲的病看过很多医生,还去过美国十多次,效果都不明显。痛风嘛,以现在的医学水平来说,恐怕很难根治。我实话实说,骆先生不要生气,毕竟我和安娜都是学医的,呵呵。”
说着,霍尔金娜唤过侍应生,点了红酒、伏尔加、俄式牛扒和法式鹅肝,四个人的份量。
“霍尔金娜,话可不能这样说。骆老师的针灸术非常神奇,你见识过就知道了。骆老师,你给我父亲针灸的时候,让霍尔金娜来看一看吧。”安娜扭头望着骆志远笑道。
骆志远无所谓地点点头。
“骆先生,真是很抱歉,如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霍尔金娜笑了笑,即没同意也没有反对,而是伸手过来,要跟骆志远握手。骆志远也不能失礼,他正要伸手跟霍尔金娜握一握,突然发现她掌心中有一道奇特而醒目的掌纹,呈十字交叉。
他的脸色陡然变得凝重起来,手就慢慢收了回去。
这样的掌纹中医定义为“冠桥线”,以《黄帝内经》的掌纹医学标准来判断,只要掌中出现“冠桥线”,就代表心脏功能不好。如不是先天缺陷,必是后天养成,总之是一种极其危险的病患征兆。
霍尔金娜见骆志远的手没有跟自己握手就又收了回去,感觉难堪,正要也收回去,突听骆志远表情严肃地凝声道:“尼娜小姐,你帮我认真翻译一下——霍尔金娜小姐掌纹有冠桥线,表明心脏功能开始衰弱,随时存在着发病的可能,今后请她注意一下饮食——戒烟戒酒,同时千万不要再吃动物的内脏,比如这鹅肝,还是别吃了。”
尼娜一怔,见骆志远神态郑重,也不敢怠慢,尽量“原汁原味”地将骆志远的话翻译给了霍尔金娜听。
霍尔金娜愕然,伸出自己的手来端详了半响,这才抬头望着骆志远轻轻一笑:“什么是冠桥线?难道骆先生还是星象占卜师吗?”
霍尔金娜的话里微含几分戏谑。对于骆志远的话,她根本就不信,认为骆志远纯属故弄玄虚。
凭借所谓的掌纹就能断言她心脏功能衰弱?难道骆志远的眼睛就是x光照射吗?真是扯淡。况且她也是医生,还从来没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有任何问题——而说得再远一些,她的家族中根本就无人有过心脏病史。
骆志远见她不信,也就一笑置之了。
他之所以提醒霍尔金娜,不过是作为医者的仁心和本能。至于对方不以为然,他也无可奈何。
但安娜却对骆志远的医术深信不疑,知道他不可能乱说空话。安娜一把抓过霍尔金娜的手来,不管她乐意还是不乐意,硬生生地压在桌面上,向骆志远急切地求教道:“骆老师,什么是冠桥线?”
骆志远笑了,捏着手里的不锈钢叉子,虚虚指着霍尔金娜白皙的掌心中那两条互相交叉的淡红掌纹线道,“两线交叉,呈十字架状,这两条线贯穿心脉,中医上称之为冠桥线。”
“至于以冠桥线研判心脏病的理论,一时半会我也很难跟你们解释得清楚——总而言之,我还是那句话,希望霍尔金娜小姐戒烟戒烟,注意饮食,动物内脏之类高脂肪的食物最好不要再食用,同时加强体育锻炼,慢慢调养心脏功能。言尽于此,如果霍尔金娜小姐不信,就当我没有说过吧。”骆志远笑着放下了手里的叉子,耸了耸肩。
霍尔金娜收回了自己的手,勉强笑了笑。
安娜有些担心地望着她:“霍尔金娜,骆老师的话你要记住才好,要小心点。”
霍尔金娜无奈苦笑:“好吧,好吧,我注意一点,酒喝一点,鹅肝尝一点,这是我的最爱啊!”
第159章 发病
霍尔金娜没有把骆志远的“警告”放在心上。在她的潜意识里,根本就不曾将骆志远这个所谓的中医放在眼里。只是她跟安娜是好朋友、还是大学同窗,看在安娜的面上,她才耐着性子听骆志远讲完,然后微笑致意。
见她不以为然,骆志远也就不再提。
作为他来说,本着医者仁心的原则,做出善意的提醒,也符合他为人处事的原则。但如果对方置若罔闻,那他也无可奈何,只得任由她了。
佛家难度无缘人,而医者其实也难救无心人。
这顿西餐吃完,四人说说笑笑地走出餐厅,开车的是安娜,安娜刚要招呼几个人上车,然后她先送霍尔金娜,最后再送骆志远回宾馆,却突然瞥见霍尔金娜停下脚步脸色涨红地站在那里,目光喷火地望着马路斜对面的小广场上,肩头轻颤。
安娜顺着霍尔金娜望去的方向扫了一眼,也是愕然:不远处,两人的大学同窗也是霍尔金娜的男朋友阿列夫,与一个身材火爆的短发女孩牵手慢慢走过来,而在广场的边缘部位,两人驻足,热情地拥吻。
两人这番热吻极其投入,浑然忘我,根本就没有意识到,隔着一条马路,这边的霍尔金娜如遭雷劈,整个人都处在了一种被爱人背叛的巨大羞辱和愤怒、绝望之中。
霍尔金娜与阿列夫相恋四年,今年已经谈婚论嫁。如果不出意外,十月份将举行婚礼。
霍尔金娜是石油寡头波罗涅夫之女,阿列夫也不是普通百姓子弟,他的父亲、叔叔、堂兄都是俄国政要,在俄国中央政府和莫斯科地方政府中担任要职,同样也是门庭显赫。两人结合,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霍尔金娜万万没有想到,阿列夫突然背叛了她,而且还是当着她的面“出gui”、跟其他女人有染,这让骄傲的她如何能接受得了?
霍尔金娜的脸色由涨红旋即变得无比苍白,眼前一阵头晕目眩,凹凸有致的身子晃动了一下,差点没一头栽倒在地上。
骆志远正好站在他的身边,见状赶紧扶了她一把。
骆志远和尼娜交换了一个眼神,虽然不明所以然,但多少也猜出了一点什么。
安娜个性极强,她见霍尔金娜受伤害感同身受,正要怒斥阿列夫几声宣泄内心的不满情绪,却被霍尔金娜哆嗦着的手给紧紧抓住了胳膊。
霍尔金娜碧眼中闪烁着悲哀的光彩,她向安娜无力地摇了摇头,嘴唇轻轻抿着。
但安娜怎管她这一茬,站在那里,挺胸收腹奋尽全身力气用俄语爆喝道:“阿列夫!你这个混蛋!不要脸的混蛋!”
安娜的这声高分贝的爆喝如同晴空惊雷,马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而正在与怀中女人拥吻的阿列夫惊愕之后,扭头看过来,此时他的手还抚摸在怀中女人的左-乳-房-之上,见到霍尔金娜和安娜站在马路对面,脸色一变,立即将怀中的女人推开。
“霍尔金娜,我……”阿列夫奔跑过来,一把抓住了霍尔金娜的手,试图解释几句,但霍尔金娜却歇斯底里地吼叫着,挣脱开手去,顺手给了阿列夫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
“你疯了!”阿列夫探手捂住了自己被扇的脸颊,口中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说了一些什么。
霍尔金娜挥舞着双手冲他吼道:“你这个混蛋,滚!滚!我们完了!完了!”
说完,霍尔金娜冲向安娜的车,安娜冷冷地怒视了阿列夫一眼,然后紧紧跟上。骆志远和尼娜相视苦笑,也只好跟了过去。
阿列夫捂着自己的脸颊咬了咬牙,回头望着站在马路对面的女人,悻悻然走了回去。
……
安娜一边开车,一边义愤填膺地嘟囔道:“霍尔金娜,我早就跟你说过,阿列夫就是一个花花公子,一个无耻的混球,可你偏不听!这回好了,你被人甩了!”
说起来,这安娜还真是一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女人。就算是她跟霍尔金娜关系再好、情同手足,可在此时此刻,她再说什么都是不太合适,只能让霍尔金娜原本就非常糟糕的心情雪上加霜。
霍尔金娜深深埋首下去,骆志远坐在她的旁边,眼见她肩头都在轻微的颤抖着,知道她的心情正处在一种异样的激烈震荡中,又不好开口劝慰什么,索性就扭头望向了车窗之外,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有看到。
“安娜姐姐!”尼娜暗暗扯了扯安娜的胳膊,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安娜这才咬了咬牙,保持了沉默下去。可她心里却不知道把阿列夫狠狠咒骂了多少次,如果她的咒骂成真,阿列夫准也没啥好下场。
一路无语,车内的气氛变得极其压抑和死寂,但隐隐能听见霍尔金娜急促的呼吸声。
即将赶至波罗涅夫在莫斯科城外的庄园时,听到她的呼吸声有异,骆志远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回头来扫了旁边的霍尔金娜一眼,见她脸色发青,胸口不住地起伏,嘴唇发紫,有心悸和心率过快的明显迹象。
骆志远长出了一口气,急急道:“安娜小姐,快点开车,快!”
安娜茫然,但还是踩大了油门,轿车风驰电掣一般地向霍尔金娜家的庄园驶去。
在庄园门口,骆志远见霍尔金娜反应得越来越厉害,就沉声道:“霍尔金娜小姐要发病,我建议马上送医院!”
安娜讶然,回头大声道:“她怎么了?”
骆志远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继续沉着脸挥挥手:“急性心脏病突发的迹象很明显,必须马上送医院!”
“心脏病?”安娜大吃一惊。
“我不要紧……我不去医院,家里有药,可以的……”霍尔金娜靠在车座上,吃力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去医院。
安娜犹豫了一下,用汉语道:“骆老师,医院都在市区,这个时候再返回去,恐怕也来不及了!霍尔金娜家有保健医生,应该不妨事的!”
说着,安娜就开车通过庄园保安的安检,将车驶进了庄园。
在波罗涅夫别墅的门口,霍尔金娜勉强被尼娜扶着下了车,她的脚步虚浮,脸色发青,呼吸声越来越重、越来越吃力。
骆志远暗道一声不好,一个箭步窜了过去,但为时已晚,霍尔金娜的头往后一仰,脱开了尼娜的搀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
波罗涅夫家的保健医生和医疗顾问保罗都冲了出来,众人将霍尔金娜抬到了别墅一楼的客厅中,将她平放在地毯上。看到保罗这个细节动作,骆志远暗暗点头,这个美国佬倒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白痴。
只是接下来,保罗和保健医生对霍尔金娜的紧急施救,让骆志远看了又暗暗皱眉。
保罗抓起听诊器,面色沉重地起身来冲着一脸焦灼之色的波罗涅夫低声用英语说了一通,波罗涅夫的管家赶紧给翻译成了俄语。
“波罗涅夫先生,霍尔金娜疑似中风,家里条件有限,马上要送医院进行抢救!”
波罗涅夫暴跳如雷地呼喝着下人去拨打医院的急救电话,又冲着保健医生发起了火。
送医院进行抢救的处置措施没有错,但这何尝是什么中风?骆志远站在一旁,错愕难耐:所谓的美国医疗专家就是这种水平?不应该啊!霍尔金娜的这种症状固然与中风类似,但却不是中风啊!这明明是诱发性的心脏病的浅显症状,霍尔金娜受到刺激——心律失常加上大脑充血导致的暂时性晕厥,与中风八竿子打不着啊?!
很显然,她今天看到男朋友阿列夫背叛与别的女人有染,情绪过于激动,这个时候,潜在的心脏功能衰弱症候就容易被诱发出来了。
骆志远摇了摇头,心道西医的权威有很大的因素是建立在发达的医疗仪器的检测上,离开了惯用和依赖的医疗工具,某些西医专家的判断力着实不值一提。
骆志远站在外围观察着霍尔金娜的脸色,扭头向尼娜低低问道:“尼娜小姐,最近的医院距离此地有多久的车程?”
“最快也要十五分钟吧?”尼娜迟疑着道,她也不是很确定。因为她对附近也不是很熟悉。
骆志远皱了皱眉,却是没有说什么。
尽管保罗对霍尔金娜的病情初判有问题,但送到医院去抢救,应该不至于误诊。如果救护车很快赶到,霍尔金娜也应该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可不成想,这个年月莫斯科医院的出诊效率也不是那么高,纵然是波罗涅夫家的报诊,也不能例外。况且,救护车在路上,一旦遇到特殊情况,也会耽搁几分钟。
救护车迟迟不到,波罗涅夫几乎要暴走了。其实波罗涅夫私人拥有一座医院,只是那座医院距离他的庄园更远,远水难解救火。
“不能再等了,送医院!”波罗涅夫当机立断,立即命人准备将女儿送往医院。
保罗皱了皱眉,拦阻道:“波罗涅夫先生,霍尔金娜这种情况,不宜移动她,万一病情加重,就容易出危险。”
“那怎么办?”波罗涅夫烦躁地一根腿跺着地板。
第160章 出手
在等待救护车的过程中,霍尔金娜的情况越来越严重。见保罗和波罗涅夫的保健医生急吼吼地要给霍尔金娜上输氧设备,骆志远在一旁看着,再也看不下去了。
霍尔金娜的自主呼吸渐渐微弱,这个时候输氧有个屁用?!于事无补,乱上添乱。就是给她做做人工呼吸,也比这强啊。
医者父母心,骆志远虽然不是执业医生,但既然身怀一身医术,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有人在自己面前陷入生命危机中而坐视不管。
他分开众人走了进去,向保罗沉声道:“保罗先生,霍尔金娜小姐不是中风,是诱发性心脏病,必须要马上施救,再晚恐怕就要出危险!”
骆志远急切间也没有用英语,尼娜赶紧替他翻译了一遍。
“心脏病?你纯属胡扯!霍尔金娜从无心脏病史,怎么可能突发心脏病?你别在这里添乱,抓紧闪开!”保罗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顺势向骆志远推搡去。
骆志远脸一沉,一把抓住了保罗的手向下一翻,冷冷道:“我不能见死不救,你先让开,让我试试!”
保罗吃痛,大怒。
骆志远情急之中也顾不上保罗的感受,他奋力将保罗扯到一边,然后从随身的挎包里取出了自己的金针。这也就是他这么多年养成了金针不离身的习惯,否则他今天也是无能为力了。
骆志远蹲下身去,开始给霍尔金娜施针。
保罗大怒,正要上前阻拦,却被脸色阴沉的波罗涅夫一把给抓住了手腕。波罗涅夫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保罗悻悻地跺了跺脚,退在了一旁。
安娜也冲上来,跪坐在霍尔金娜的旁边,一边仔细观察着骆志远下针的手法,一边协助骆志远为霍尔金娜“宽衣解带”。骆志远要往哪个部位下针,她好帮忙。
骆志远在波罗涅夫、保罗和十几个保安、佣人的围观中,轻车熟路地为霍尔金娜下了六针,分别在不同的穴位上,为霍尔金娜通经脉、放散她因为情绪暴走而产生的心血凝结,就跟疏通管线一样,只要将其中的堵塞点排除,自然就畅通无阻了。
骆志远无视了周遭众人的窃窃私语声和或复杂、或不屑、或恼火的目光注视,盘腿坐在地毯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在心里从1默数到60,然后就睁开眼睛,动作轻柔且如飞蝶串花一般将金针收起。他的动作极快,不要说旁观的人了,就算是一直在聚精会神观察的安娜,也没有看清骆志远收针的手法。
安娜有些失望地吐出一口气,郁闷地一屁股坐在地摊上。
她对骆志远的针灸术“觊觎”已久,如今有亲临现场观摩的机会,她焉能放过?然而,尽管近在咫尺,她还是没有看出什么门道来。她心里明白,如果骆志远不手把手地教、一点点地说明原理,她对穆氏的针灸之术终归是雾里看花终隔一层,永远不得其门而入。
想到这里,她追随骆志远学习中医和针灸的心思就更加坚定,望向骆志远的目光中就多了几分热切。
这个时候,霍尔金娜发出轻轻的呻yin,慢慢睁开了眼睛。
“醒了,霍尔金娜醒了!”
“真的醒了!难以置信!”
“monдehь,peaльho6ылcлnшkom3aгaдoчeh!”
波罗涅夫大喜,正要拄着拐杖冲上前来,却被尼娜拉住了。尼娜微笑道:“波罗涅夫先生,请耐心稍等一会,让骆先生继续施救。”
波罗涅夫这才犹豫着止住了脚步。
骆志远轻叹一声,“安娜,麻烦你帮我把霍尔金娜扶起来。”
安娜帮着骆志远将一脸茫然浑身没有一丝气力的霍尔金娜扶起,让之坐直了身子。骆志远旋即盘起双腿坐在了霍尔金娜的身后,他长吸了一口气,猛然在霍尔金娜的后心处猛击一掌,霍尔金娜的身子前倾,头激烈扬起,仰面喷出一口郁积的淤血,喷在地毯上,铁青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
霍尔金娜呆了呆,骤然伏在安娜怀里,紧紧抱着安娜放声恸哭起来。
骆志远微微一笑,知道大功告成,就拍拍手,飘然起身向外边走去。
“尼娜小姐,我们走吧。”
……
“骆先生慢走,请留步!请留步!”波罗涅夫满面堆笑拄着拐杖艰难地行进着,在后呼唤着。
尼娜扯了扯骆志远的胳膊,小声翻译着波罗涅夫的话。
所谓百闻不如一见,骆志远当面施针尽展东方中医针灸之术的神气之处,波罗涅夫心头的不屑一顾早就被满腹满眼的震撼所取代。他想起了老契科夫的话,心头骤然升腾着一丝希望:说不准,这位来自东方的年轻人还真能给自己解除病痛!
保罗也跟了过来。
保罗的脸色很复杂。骆志远的针灸之术他虽然亲眼所见,却还是难以真正信服。他觉得骆志远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作为来自世界上医学最发达国家的医学教授,他坚持认为中医所谓的针灸煎药外病内治不开刀不动手术的理论很可笑,纵然有些疗效,也是落后世界医学潮流一百年,难以登上大雅之堂。
骆志远转身望着波罗涅夫,淡淡笑道:“波罗涅夫先生,霍尔金娜小姐已经安然无恙,你不用担心了。我还有事,就此告辞了!”
波罗涅夫急急又用俄语说了几句,尼娜笑笑,翻译道:“志远,波罗涅夫先生说非常感谢你给霍尔金娜治病,希望你能留下,他要设宴感谢你,同时……同时还希望你能帮他也看看病。”
骆志远刚要婉言谢绝,突听保罗站在那里冷笑了起来,用英语说了一通,语速极快。
骆志远听懂了一个大概意思。无非是说霍尔金娜是不是安然无恙、还需要去医院做进一步的复诊和检查,现在下断言为时过早,让骆志远不得太得意。如果霍尔金娜出现了其他问题,骆志远要承担责任,云云。
骆志远懒得跟他继续纠缠下去,也就没有理会他,就径自向尼娜沉声道:“尼娜,帮我转告波罗涅夫先生,霍尔金娜的心脏功能衰弱,必须要注意饮食、戒烟戒酒,慢慢恢复调理。否则,像今天这种情形,日后难保不会再次出现。”
骆志远说完,转身就走。
尼娜苦笑着耸了耸肩,向波罗涅夫翻译完,然后就向走过来的安娜招招手,两人并肩一起向别墅外边走去。
就在这时,保罗突然用蹩脚的汉语大声道:“雕虫小技,装神弄鬼!呸!”
保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了这么两个汉语词汇,急切间用在此处,说出口来让人感觉分外刺耳。
安娜的脚步一滞。她曾经是保罗的学生,对保罗本来怀有几分的敬意。可保罗如此得寸进尺、不断挑衅,着实令人可恼。
骆志远慢慢停下了脚步。其实,他已经看出来,这个美国佬对于中医怀有根深蒂固的排斥和厌恶,这甚至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排华情绪。他如此诋毁中医,根子在于他看不起华夏人,事关民族尊严,骆志远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去。
骆志远又走了回去,站在距离保罗不足两米的对面,昂然冷漠道:“保罗,你愿不愿意跟我打一个赌?”
“尼娜小姐,麻烦你翻译给他听。”
尼娜翻译完,保罗冷笑起来:“打什么赌?”
骆志远傲然一笑,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波罗涅夫,“赌波罗涅夫先生的病。我可以让波罗涅夫先生扔掉拐杖,你信不信?你敢不敢跟我打这个赌?!”
保罗一怔,旋即嗤之以鼻:“不信,我就跟你赌了。你要是做不到呢?”
保罗当然不信。痛风当前是世界性的医学难题,在现在的医疗条件下,根本难以治愈。波罗涅夫几次赶赴美国治病,都只是靠抗生素和止疼药来进行缓解病痛——美国大医院都办不到的事情,骆志远一个东方人就能办到?这根本就不可能!
保罗嘴角上挑,“你要是能办到,我当面向你道歉,并且撰写论文公开发表,承认中医胜过西医。可要是你办不到,那么,就请你赶紧滚回东方去,不要再在莫斯科故作玄虚、招摇撞骗!”
“好,就依你所言。”骆志远晒然一笑,“不过,我也不跟你争什么中医西医之短长,只要你当面道歉并承认中医与西医同样可以治病救人罢了。”
“保罗先生,我一定会让你记住,我们华夏人跟你们美国人不同,绝不会踩在别人的肩膀上去显示自己的高大威猛,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骆志远淡淡笑着,目光却是无比的冰冷,“套用你的话,如果我让波罗涅夫先生丢掉了拐杖,那么,也请你滚回你的美国去。”
骆志远的声音铿锵有力,保罗脸色难堪,冷哼一声。
其实骆志远说的不是完全治好波罗涅夫,而是让波罗涅夫丢掉拐杖——这其间的差别大了。前者,骆志远没有把握,而后者,则拥有十足的把握。
要知道,只要病痛大幅缓解,且不再每天定期复发,波罗涅夫就可以丢掉拐杖。
这场赌局,这个美国佬输定了。
第161章 决裂
说完,骆志远向波罗涅夫淡淡一笑:“波罗涅夫先生,我跟保罗打了一个赌,如果波罗涅夫先生不反对,我将尝试着治疗你的痛风——不敢说能完全治愈,但我有把握,让你尽快扔掉拐杖。”
骆志远说着向尼娜使了一个眼色。
尼娜赶紧笑着向波罗涅夫翻译了一遍。
波罗涅夫闻言大喜,哈哈大笑着用俄语表示了同意和谢意。如果说之前他对中医还持几分怀疑、不屑和抵触情绪,那么,今日骆志远当众以神奇的针灸之术对他的女儿霍尔金娜施以急救并见效果,就让波罗涅夫心里产生了巨大的震撼。
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波罗涅夫一时间又充满了期待和希望,觉得说不准眼前这个来自华夏的青年中医,能给自己带来惊喜。要知道,痛风已经折磨他好几年了,尽管他富甲天下,在莫斯科财势冲天,但奈何不了病魔。
尼娜转头望着骆志远,笑笑:“志远,波罗涅夫先生非常感谢你肯答应给他治病,他还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治疗,他好做好准备。”
“从明天上午开始吧。从明天开始,我每天上午来给他针灸和按摩,直到他扔掉拐杖为止。”骆志远淡然笑着,挥了挥手,“尼娜,我们回吧。”
他的话里充满着强大的自信。
保罗站在一侧冷笑不语。作为一个理性的美国医学教授,他很少情绪化,更相信医疗科技和医学仪器的诊断。当今世界上最先进的医学设备和诊疗资源,都拿波罗涅夫的病无能为力,只能给他暂时性地缓解病痛,骆志远单靠几根针就能办到?怎么可能?!
波罗涅夫撑着拐杖往前走了几步,殷切着又用俄语追问了几句。
尼娜笑了起来,“志远,他问你住在何处,他说每天派车去接你过来为他治病,还说将付你大笔的诊疗费。”
“尼娜,帮我告诉波罗涅夫先生,我不是执业医师,为人诊病从来不收分文。”
骆志远回头瞥了波罗涅夫一眼,大步而去。
听说骆志远分文不取,波罗涅夫炯炯有神的眸光中的光亮更浓。他心头突然浮起了一种强烈的预感,折磨他数年之久的隐疾或许真的遇上了克星,用不了多久,他真的会扔掉拐杖,如正常人一般行走自如,再也不需日日被病魔煎熬得死去活来。
望着骆志远扬长而去的背影,保罗皱着眉头走到波罗涅夫近前用不太流利的俄语说了几句,大意是让波罗涅夫慎重考虑,不要因为一时盲目信任,就随随便便接受骆志远这种东方“江湖术士”的治疗,万一导致病情恶化,将难以收拾。
波罗涅夫轻轻一笑:“保罗,让他试试也无妨。反正我这病久治不愈,痛苦不堪——治好了算是我走运,治不好也顶多就是维持现状吧。”
“好了,你不用说了,我已经决定了。保罗,明天他来给我治病,你也可以来看看。”
波罗涅夫说着向侍立在两侧的佣人招了招手,一个佣人赶紧推着一辆不锈钢的轮椅走过来,波罗涅夫扔掉拐杖,在佣人的搀扶下坐上轮椅,被佣人推着走入别墅深处。
保罗嘴角轻挑,用英语轻声嘟囔了两句,也没有人理睬他。
他之所以强烈拦阻骆志远为波罗涅夫治病,一方面是出于排华情绪和对中医的轻蔑轻视,另一方面则是出于利益考虑。他受雇于波罗涅夫,常年为波罗涅夫担任医疗顾问,每年所获不菲,是一笔优厚的收入。如果波罗涅夫的病被治好或者有了根本性的好转,他的饭碗岂不是要丢了?
……
骆志远和尼娜离开波罗涅夫家的庄园,而安娜则留下陪着从死神边缘走了一遭的霍尔金娜。
霍尔金娜躺在自己那张宽大华丽的、床头雕刻着精美欧式缕空花纹的床上,背靠着柔软的两个枕头,身上覆盖着白色的丝绒被,秀美精致的脸蛋上犹自浮荡着一层淡淡的苍白之色,神色疲倦而慵懒,目光飘渺而复杂。
骆志远为她针灸的时候,她仍然处在昏迷的状态之中,具体情况如何,她都是从家里下人和安娜的嘴中得知;但骆志远后来趺坐在她的身后,击中她后背心一掌,让她喷出一口淤血,她却是头脑无比的清醒。
骆志远在餐厅当面指出她心脏功能衰弱,她根本就是嗤之以鼻,觉得骆志远不过是故作玄虚、装神弄鬼。她自己本身就是医生,突然发病又死里逃生之后,她不得不承认,骆志远的判断非但没有错,反而比医疗设备更准确。
今天如果不是骆志远,她恐怕难逃这一劫了。
经过了这一遭,男朋友的背叛之痛极大的淡化了。此时此刻,她内心深处激荡着一种莫名的情绪,而眼前屡屡浮现出骆志远那张飘逸淡然的东方式英挺的面孔,心头百感交集,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今天的一切,直接颠覆了她的医学价值观。她亲身经历,真实感知到骆志远为己针灸后,自己浑身血脉的通畅、精气神的高涨,这种神清气爽的感觉最能说明问题了。
她有些乏力地扭头望着安娜,苦笑道:“安娜,我没想到,我的心脏功能竟然真的有问题!奇怪的是,之前我从来没有不适的感觉,体检也没有查出任何问题来。看来,你是对的,中医是很神奇,这位骆先生的医术……让我很难用语言来形容。”
安娜抓住霍尔金娜的手来笑道:“霍尔金娜,一开始我跟你一样,同样不屑一顾。但是我亲眼见到他为我父亲针灸,基本上治好了我父亲的关节炎,我心里就对中医、对他的针灸之术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我去华夏学习中医理论和汉语,为的就是跟他学习针灸。”
“霍尔金娜,中医博大精深,如果可以的话,你也可以尝试着接触一下,他们的中医养生理论非常的玄妙……将来,我们学有所成,可以在莫斯科开一家中医针灸医院……”安娜说到紧要处,忍不住眉飞色舞,连说带比划,看得霍尔金娜暗暗点头,仿佛也为安娜对中医和针灸的狂热情绪所感染。
“他的建议你要认真对待。”安娜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她摇了摇霍尔金娜的手来,沉声道:“从现在开始,你必须要戒烟戒酒,不要再吃任何动物内脏,尤其是你最爱的鹅肝。”
“哎……”霍尔金娜轻轻叹了一声,“安娜,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我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的。”
说话间,霍尔金娜翻开自己的右手来,痴痴地凝视着自己掌心处骆志远所言的“冠桥线”,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良久不语。
安娜见她渐渐恢复了平静,再加上身体也没有大碍了,就准备告辞。她探手拍了拍霍尔金娜的肩膀,轻轻笑道:“霍尔金娜,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再去医院做一个全面的检查。至于阿列夫那个混蛋,你其实也别太放在心上了。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动西,以前我就给你提过醒,可惜你没有放在心上。”
安娜骤然提到了阿列夫,霍尔金娜的脸色一变,慢慢扭过头去,声音嘶哑而低沉:“这个混蛋,流máng!让他去死吧!”
安娜仿佛也知道自己无意中说漏了嘴,不该再在霍尔金娜的面前提及阿列夫,就有些尴尬和悻悻地起身准备离开。
却听身后传来霍尔金娜清晰而坚定的声音:“安娜,替我向骆志远先生表示感谢!我明天会去当面向他道谢并亲自邀请他来为我父亲看病。”
安娜脚步一滞,回头笑了起来:“霍尔金娜,你不用去了,他明天上午就会来庄园,为波罗涅夫叔叔看病。”
……
安娜走后,霍尔金娜撑着沉重的身子下了床,在床头柜里找出了阿列夫这些年送给她的一些礼物,比如几件珠宝项链钻石配饰什么的,乱七八糟地塞进一个首饰盒里,然后长出了一口气,摁响了床头上的提示铃。
一个女佣匆匆推门而进,恭恭敬敬地道:“霍尔金娜小姐,阿列夫先生来了,您见不见他?——您需要我做什么?”
霍尔金娜咬了咬牙,冷笑着将首饰盒推了过去,“不见!拿去,去送还给阿列夫,让他马上滚蛋!”
女佣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首饰盒,低头走了出去。
在这个时候,阿列夫已经赶来了波罗涅夫的庄园,要求见霍尔金娜。波罗涅夫正在迟疑拿不定注意,不知道该不该让阿列夫跟女儿相见,见女佣抱着一个首饰盒出来,伏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波罗涅夫有一子一女,他早年丧偶一直没有再娶,儿子谢尔盖移居美国后,身边就只有霍尔金娜这个女儿相伴,父女俩的感情极深。对于霍尔金娜的性格,波罗涅夫太过熟知,明白了女儿的决裂之意,当即脸色一沉,挥挥手命人将东西还给阿列夫并将他驱逐离开自家的庄园。
第162章 治疗
对于阿列夫的背叛,霍尔金娜没有拖泥带水立即挥剑斩断两人的关系。而阿列夫本身就是一个豪门出身的花花公子哥儿,从霍尔金娜这里吃了一道闭门羹,他悻悻了一阵,但不久后就不再放在心上,以他的家世和个人条件,身边肯定也不会缺少美女,跟霍尔金娜吹了也就是吹了,感觉没什么了不起的。
至于两家会不会因此而交恶,那他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纨绔就是纨绔,没有任何责任心和大局意识,纵然是异国的纨绔,大抵也是在这个样子的。
从波罗涅夫的庄园离开,阿列夫立即去了经常去的贵族酒吧厮混,不多时就又勾搭了一个火辣的金发女郎,开着车带回家去翻云覆雨不提。在他看来,霍尔金娜远不如这些酒吧女郎可以随意亵玩和tiáo教。
而潜意识里,他根本就不想结婚。之前受家里的压力,不得已跟霍尔金娜谈婚论嫁,而如今两人崩了,正好趁了他的意。
四年的所谓感情就此终结,要说霍尔金娜心里没有一丝痛苦,那绝对是假话。只不过,由此在死亡的地狱边缘走了一遭,她心里的这份创痛无形中被消减和冲淡了不少。
如果是在婚后,阿列夫偶有出gui和在外寻huān作乐,霍尔金娜或者还可以谅解一二,但两人正处在谈婚论嫁的阶段,注册结婚在即,阿列夫竟然还公开在外寻花问柳,这就让霍尔金娜根本无法接受。
她是一个性格果决坚毅的女孩,在认清了阿列夫的真面目之后,就作出了应有的决断。
第二天上午,波罗涅夫派车去骆志远居住的宾馆将骆志远接来了庄园,同时来的还有安娜和尼娜。在安娜的强烈要求之下,骆志远不得不勉强同意让她充当自己的助手,而尼娜自然还是翻译。
骆志远和安娜、尼娜下了车,见霍尔金娜披着厚厚的裘皮外套在两个女佣的搀扶下迎候在了门口,安娜吃了一惊,赶紧上前去扶住霍尔金娜嗔道:“霍尔金娜,你怎么起床了?你的身体还没好,要是再受了风寒,那可怎么得了?”
霍尔金娜笑笑,“安娜,我没事——骆先生,谢谢!”
霍尔金娜说着推开两个女佣,站在那里向骆志远鞠了一躬,用俄语连声道谢。
骆志远微微一笑:“霍尔金娜小姐,你太客气了,你大病初愈,还是要好好休养的。当然,我还是建议你今天去医院做一个全面的体检。”
尼娜把骆志远的话翻译过去,霍尔金娜点点头,“我明白,我下午就去医院查体。您请进,我父亲正在等候。”
……
骆志远和安娜、尼娜三人在霍尔金娜的陪同下去了波罗涅夫家别墅的顶层,还是走过两道保安门,进入了波罗涅夫的私人会客厅。尽管安娜再三要求霍尔金娜回房休息,但霍尔金娜坚持要一路相随。安娜拗不过她,只好由她。
一方面,霍尔金娜是放心不下父亲的病情,另一方面也是对骆志远的针灸术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想要亲眼看一看。
波罗涅夫撑着拐杖站在那里笑眯眯地等候着。与前番的冷漠和高傲相比,今天的波罗涅夫显得非常平易近人。保罗也在,而客厅里的一角竟然还摆放架设着一整套的医疗急救设备,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默然坐在设备后,面色肃然。
骆志远瞥了一眼,就知道这肯定是保罗的主意,一旦骆志远的诊治过程中出现意外,他们这些人好立即对波罗涅夫展开急救,有备无患的样子。骆志远只扫了一眼,便扭头不再看,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反倒是波罗涅夫感觉有些不好意思,正想陪着笑脸解释两句,却被女儿霍尔金娜一个眼色给止住了。
在保罗的撺掇下,波罗涅夫终归还是太看重自己的性命安全,本着“防备万一”的原则,就默许了保罗的安排。霍尔金娜方才知晓,也颇为无奈。
但安娜看了,却心头很不高兴。
她皱了皱眉,用俄语大声质问了几句,尼娜没有翻译,但骆志远从波罗涅夫和霍尔金娜尴尬的表情来判断,也猜出安娜说了些什么。
他淡然一笑,探手过去拍了拍安娜的肩膀,示意她安之若素不要激动。既然他已经决定了要为波罗涅夫出手诊治,并以此来证明中医的博大精深和自成体系,狠狠地给保罗这个美国佬一记响亮的耳光,那就没有必要再跟保罗争唇舌之利,一切都让事实来说话吧。
骆志远大步走过去,坐在沙发上,向波罗涅夫点点头道:“波罗涅夫,我来为你试试脉。”
波罗涅夫依言坐下,伸出了自己的胳膊。
骆志远切住了他的脉,缓缓闭上了眼睛。
保罗站在一旁,忍不住冷笑起来,用英语嘀咕了一句:“装神弄鬼,可笑之极!”
霍尔金娜暗暗皱了皱眉,起身慢慢走过去,站在保罗面前压低声音用英语道:“保罗教授,请别这样!”
保罗耸耸肩,摊摊手,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
骆志远屏气聚神为波罗涅夫试脉,良久才松开他的脉,面色微微有些凝重。
波罗涅夫的病情比他预想中的还要严重一些。除了痛风之外,他其实还有气血不足的隐疾。这就意味着,要在为他治疗痛风的基础上,进一步为波罗涅夫疏通血脉,增强气血、激活生理机能、挖掘生命潜力,要不然,肯定会事倍功半。
沉吟良久,骆志远决定针对波罗涅夫的实际情况制定一个详细的综合立体治疗计划,针灸、推拿按摩、药石三管齐下,每周为一个疗程,一共施诊三个疗程。而因为易货贸易项目,他前前后后也正好要在莫斯科停留大约一个月的时间,正好为波罗涅夫完成治疗。
如果能见效,三个疗程也就会体现出来,如果三个疗程之后,波罗涅夫的病情没有根本性的好转,那骆志远也就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了。当然,这次赌局,他也就输给了保罗。
推拿和药石的目的是为了给波罗涅夫增强气血,真正的治疗手段还是针灸活血化瘀。
骆志远从安娜那里知道,莫斯科城里其实是有一家华侨开的中医推拿诊所的,不过去诊所看病的大多数都是华夏留学生和大使馆的工作人员,以及来莫斯科做买卖的华商,俄国人很少问津。骆志远立即开了一个药方,让波罗涅夫家的人去这家中医诊所抓40副药来。
在等候抓药过来的过程中,骆志远通过尼娜的翻译,仔细询问着波罗涅夫的病情,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波罗涅夫回答时长吁短叹,自打患上这种该死的痛风之后,急性发作其实没有预兆,剧痛常在夜间突然发生,疼痛部位集中,程度剧烈。同时,连带着身体的很多关节发红、发热和肿胀,局部皮肤发亮,触痛明显。
骆志远微笑点头,这种发病的症状与他的判断基本吻合,是典型的湿热内蕴,脉络瘀阻。既然如此,他采取的清热利湿、通经活络的治疗原则是非常正确的。
……
药抓回来,骆志远取过两包药来递给了安娜,他已经提前跟安娜详细说清楚了煎药的方法,每天两幅药,一副药内服;一副药煮透之后泡脚、每次半个小时,一天早晚各两次。
这是安娜第一次为骆志远行医充当助手,心头非常兴奋。她眉飞色舞地指挥着波罗涅夫家的女佣就在顶层的的厨房里分别用新买回来的两个药锅煎药,一个文火慢慢煎煮,一个则用大火快速加温烹煮。
半个小时后,安娜让女佣将煮透的药水滤出来,倒入一个木制的水桶,然后又添上了一盆适度的热水,就吩咐女佣端进去。
骆志远见状,向波罗涅夫笑了笑,“波罗涅夫先生,请脱掉鞋袜,开始泡脚,半个小时。霍尔金娜小姐,以后每天早晚泡脚各两次,不能间断,这很重要,请一定要记清楚。”
霍尔金娜微笑点头,“好的,我明白。”
不用尼娜翻译,波罗涅夫也明白了骆志远的意思,他的痛风发作部位大多在脚、踝部位,痛起来根本无法行走,不过,与西医的电疗和输液相比,骆志远的这种泡脚式诊疗方法,倒是让他感觉很新鲜。
波罗涅夫在霍尔金娜的帮助下脱掉鞋袜,试探着将脚放进了热气腾腾的木桶里。
一开始,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就跟平时洗脚没什么两样。但十五分钟以后,他能明显感觉到脚心处有一股热流沿着他的双腿激荡而上,直入下腹丹田。旋即,感觉两只脚和两条小腿发热发胀、轻松畅快,非常惬意。
波罗涅夫哈哈一笑,扭头望着一脸担心之色的女儿霍尔金娜道:“霍尔金娜,的确有点意思了,不错不错,很舒服!”
霍尔金娜喜上眉梢,一把抓住父亲波罗涅夫的手来,笑道:“爸爸,看来骆先生的治疗很快就可以见到效果了。”
波罗涅夫点点头,扭头望着神色沉凝的骆志远,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163章 刺血疗法
这个时候,另外一个女佣又在安娜的指挥下端着一碗黑褐色的药水走进来,摆放在波罗涅夫身前的茶几上。安娜指了指药水,示意波罗涅夫喝下去。
波罗涅夫迟疑着,看了看,又端起碗来闻了闻,眉头大皱。
一股土腥气和难闻的怪味直冲他的鼻孔,他一阵恶心,几乎要顺手把这碗药给撇了。
“波罗涅夫先生,如果您想治好病,就必须把药喝了,不但要喝这一次,而且要坚持喝上三个疗程,否则,就是上帝也救不了你。”骆志远轻飘飘的声音传进尼娜的耳朵,尼娜赶紧神色严肃地翻译过去。
安娜也扯了扯霍尔金娜的胳膊,伏在她耳边小声道:“霍尔金娜,这药必须要喝!”
霍尔金娜望着眼前这碗黑褐色的药水,她微觉怵头。不过,她还是温柔地从波罗涅夫手里接过药碗,柔声劝道:“爸爸,这是中药,治疗你的病的,您就喝了吧!”
波罗涅夫苦笑起来:“霍尔金娜,这种药水……”
波罗涅夫有心想说“这是什么玩意儿、喝下去太恶心了”,但当着骆志远的面,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暗暗又憋了回去。可要说让他喝,他还真是有很大的心理障碍。
保罗大步走过来,俯身扫了一眼霍尔金娜端在手里的药水,呸了一声,拦阻道:“波罗涅夫先生,绝对不能随便喝他的东西,太不卫生、太不安全了。这样吧,先拿去医院检查一下,看看是不是含有毒素,或者是不是细菌超标……啧啧,太不可思议了,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波罗涅夫本就非常“怵头”,听了保罗的话就更加犹豫。他不仅担心药水“不卫生”,还有些担心里面有没有毒素。
安娜当即用英语反驳道:“保罗教授,这是对症下药的药水,怎么可能有毒?您说话要负责任!”
保罗眼睛一瞪,用英语斥责道:“安娜,你也是医生,怎么能同意让病人乱服药?”
“好了,不要多此一举了。”骆志远冷然沉声道:“安娜,不要再跟他争了,你把药水倒在我的水杯里一些。”
安娜一怔,虽然没有反应过来骆志远究竟要做什么,但还是按照他的话,从霍尔金娜手里接过药碗,然后往骆志远面前的水杯里倒了一些。
骆志远也没有废话,当即举杯向波罗涅夫示意,然后一饮而尽:“波罗涅夫先生,你可以放心喝了,如果有毒,我第一个受害。”
波罗涅夫脸色涨红,尴尬地嘿嘿笑着,从安娜手里接过药碗,咬了咬牙,举在嘴边,开始捏着鼻子大口大口地喝药。他一口气将大半碗药水喝下,然后苦笑着取过水杯来又喝了一杯清水,冲了冲,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冲着骆志远耸耸肩。
“好苦的药水!”
骆志远淡然点头,“波罗涅夫先生,我们华夏有句古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虽苦但能治病救人,甜言蜜语倒是蛊惑人心,可对你的病情无益。”
尼娜皱了皱眉,骆志远的这两句话让她觉得很难用俄语翻译出来,她自己也是一知半解不明所以然,只能说个大概的意思。
……
骆志远让波罗涅夫把脚从木桶的药水里取出来,擦干,平放在一个真皮墩子上。骆志远凝目望去,见他的脚、踝、脚面等部位明显有几处或鲜红或暗红近乎发亮的瘀络,有的地方甚至已经扭曲成了一个凸起的筋包,看上去令人触目惊心。
骆志远略一沉吟,决定第一次采用刺血疗法。放散淤血,疏通经脉。
刺血疗法是中医常用的诊疗方法,通过放血祛除邪气而达到和调气血、平衡阴阳和恢复正气为目的的一种有效治疗方法,适用于“病在血络”的各类疾病。骆志远从外公穆景山那里学到的刺血疗法,只要有有络刺、赞刺及豹文刺法三种。在常规消毒后进行,手法宜轻、浅、快、准,深度以0。1~0。2寸为宜,需要治疗者的把握。
骆志远扭头望着安娜轻轻道:“安娜,你仔细看好了,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刺血疗法,中医常用,具体的理论呢,你也有所涉猎,我就不多说了。总之一句话,刺血疗法重在手法,手法不熟练、拿捏不到位,容易给病人造成无谓的伤害。”
这是骆志远第一次郑重其事地通过现场病例来对安娜进行传授指导,安娜喜不自胜,欢喜地连连点头,态度严肃认真起来。
保罗的存在,让骆志远突然觉得,将中医传授给安娜,让安娜在俄国推广中医,对中医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于穆家的祖训,骆志远认为只要不涉及穆氏医术的核心部分,也不算违背外公的严训。
霍尔金娜也好奇地凑过来,认真聆听和查看着。
骆志远深吸一口气,伸出右手去:“取针。”
安娜赶紧将骆志远的金针包打开,取出一根金针递了过去。
骆志远点点头,示意安娜消毒。
安娜将准备好的消毒棉棒俯身擦拭波罗涅夫的瘀络处,待骆志远点头示意可以结束,才停下动作。骆志远慢慢手持金针刺了下去,一时间,波罗涅夫紧张地几乎要呼吸暂停,而一旁围观的霍尔金娜、安娜和几个女佣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其实她们也不知道骆志远要做什么,霍尔金娜眸光闪烁,心道这便是所谓的针灸了吧?
骆志远接连下了六根金针。出乎波罗涅夫的意料之外,除了微微的麻痒之外,他没有任何痛感。他讶然地望着骆志远,心头的期待感更强烈了。
“痛吗?爸爸?”霍尔金娜伏在波罗涅夫的耳边压低声音道。
波罗涅夫摇摇头,“没什么感觉。”
霍尔金娜眸光中掠过一丝震惊,这么尖细的金针刺入肉体,波罗涅夫竟然没有感觉太过刺痛,这几乎颠覆了她的医学认知——难道,痛觉神经失灵了吗?这怎么可能?!
“安娜,采血针!”骆志远轻喝一声。
安娜赶紧又递过一枚消过毒的采血针,骆志远接过顺手就刺去,将其中一处瘀络刺破,瘀血顺势而出,呈现出暗红色。骆志远小心翼翼地用棉棒和药棉擦拭溢出来的淤血,不多时,就放出了不少淤血。等血液的颜色从暗红转为健康的鲜红色,骆志远这才抬头向安娜笑道:“安娜,加压,止血。”
接下来,骆志远在安娜的配合下重复操作,接连为波罗涅夫刺血治疗三处瘀络。通过放散淤血,波罗涅夫的病患处明显消肿,乌亮青紫的状况大为改变。
骆志远俯身仔细观察着。从病症来看,刺血疗法一次不能见效,必须要维持一个疗程。不断放散淤血,循序渐进,慢慢起到疏通波罗涅夫气血经脉的目的。
完了,他缓缓起身,收起金针来,向波罗涅夫笑道:“波罗涅夫先生,感觉如何?”
波罗涅夫眨了眨眼,眉开眼笑地道:“舒服,舒服啊!”
尼娜笑着向骆志远道:“志远,波罗涅夫先生说很舒服呢。”
“好。”骆志远说着,扭头向安娜指点道:“安娜,淤血一次性是放散不干净的,必须要持续一个疗程,循序渐进,慢慢达到疏通血脉的目的。”
骆志远突然探手下去捏住了波罗涅夫脚底的涌泉穴,波罗涅夫当即发出一声轻轻的舒服的呻yin。众人都没有看清他用的什么手法,除了安娜这个有心人。
骆志远收回手,用干净的毛巾擦了擦手,“安娜,你尝试一下。”
安娜兴奋地点点头,立即有模有样地俯身捏穴。不过她的力度没有掌握好,让波罗涅夫眉头轻皱,几乎喊出痛来。安娜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再次尝试了一下,额头上都冒出了汗珠儿。
……
略事休息后,又在安娜的协助下,接连在波罗涅夫的百会、神庭、曲池、合谷、神门、足三里、太冲、丰隆、内庭、阴陵泉以及阿是穴上,以毫针泻法下了一套连环针。
这套针法非常复杂,必须要连贯捏穴,一气呵成,对于认穴和下针的轻重力度有着极高的要求。他一边下针,一边给安娜讲解,却没有敢让安娜尝试,尽管安娜跃跃欲试。
骆志远这一套针下完,不仅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就连后背,都完全湿透了,对于他的体力消耗很大。
骆志远下完最后一根金针,这才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缓缓坐在沙发上,开始闭目养神。
霍尔金娜震撼的目光一会从一身金针的父亲身上扫过,一会又停留在骆志远的身上,见骆志远大汗淋漓,她忍不住向安娜小声道:“安娜,这就是针灸了?我看骆先生好像很累的样子。”
安娜目光狂热地注视着波罗涅夫身上的金针穴位,目光眨也不眨一下。她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认穴上,根本就没有听到霍尔金娜的问话。直到霍尔金娜轻轻扯扯她的胳膊,她才猛然醒悟过来,激动地颤声道:“霍尔金娜,这是很复杂的针法,我也看不太懂,但是我能明白,疏通血脉,对于波罗涅夫叔叔的病,大有好处。如果不出意外,一个疗程下来,波罗涅夫叔叔的病痛会大为减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