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大流寇TXT下载大流寇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流寇全文阅读

作者:傲骨铁心     大流寇txt下载     大流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章 红豆杀黄豆

    被部下指认的史德威被单独带走了,曹元、孟庆玉等史部军官都以为都司必死无疑。

    然而,史德威没有被杀。

    孙武进知道为什么。

    在淮安的时候陆爷曾跟众人说过南下攻打扬州除了为淮军获得什么生存空间和战略纵深外,更要设法使南都的兵部尚书史可法能够招安淮军,从而可以让参与淮军的每一个“反贼”都可以太平无事的活下来。

    那谁能和史可法搭上线?

    没有人比史德威更合适了。

    淮军内部对此没有不同意见,程霖等陆四“嫡系”都知陆四打算,沈瞎子、左大柱、郭啸天那帮汉子虽然已经大大的看不起官兵,可如果他们能成为官兵,一家老小安安稳稳,自个吃皇粮领皇差也是求之不得的。

    求活,是造反的初衷,但造反的终极目标不就是为了吃皇粮领皇差么?

    如果有投票的话,陆四相信有关招安的提案一定能够得到全票通过。不过,他暂时没有和史德威深谈有关“招安”的话题,只是让孙武进派人将这位援剿都司单独关押。

    之所以如此,一来扬州城还没拿下,二来现在有个比招安和打扬州更棘手的事。

    降者免死,是淮军的承诺。

    可是,降者太多。

    投降的明军将近七千余人!

    淮军,只有一千余。

    一比七。

    望着那黑压压坐在麦地里鸦雀无声的降兵们,陆四不认为这些家伙真的就此甘心追随“贼寇”,可以说他们中的七成只要有风吹草动就会立时成为淮军的心腹大患。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仅一千余的淮军都不可能带着七倍于他们的明军降兵攻打扬州。

    甚至,只要这些降兵在,淮军都无法再往扬州城下前进一步。

    “陆爷如果担心这些降兵反乱,莫不如学那西楚霸王都杀了干净,听说在关外殉国的那位洪经略就是这么干的。”

    孙武进的消息落后的多,洪经略是哪个陆四明白,这人在关内镇压农民军从不受降,哪怕抓了俘虏也是一律砍头,手段狠辣却是极其有效。

    不过孙武进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他搬出洪承畴来可以理解为他不知道此人已经降清当了汉奸,把个楚霸王弄出来是暗喻陆爷将来也要乌江自刎吗?

    没文化的人,说话都不中听。

    见陆爷一脸沉思,似在思索他的建议可不可行,孙武进忙又道:“陆爷要动手可得快,这大几千号人现在慌乱着,怕着咱们,可用不了多久他们的心就定了,到时咱们真要动手宰光他们也是麻烦。”

    一杀七,纵是七千多没了武器的俘虏,也绝对是个大活,一个不慎容易磕掉牙。

    陆四承认孙武进的建议有效,没有什么比杀俘来得更简单粗暴且有效了,只是,他不能这么做。

    食言杀俘这个恶名声可不利淮军发展,更会让以后遇到的明军拼死抵抗,绝对是个最愚蠢的办法。

    他想到了另一个办法,同样是杀俘,但性质不同,手段不同。

    “把所有的军官都给我带过来,五人一组,拿绳子绑了。”

    陆四冷冷吩咐。

    ........

    别看明军不到万人,军官总数却有四五百人。

    如川军拢共两千人,却有大小官127人,除了逃走的,死的,余下竟还有75人。

    甘肃兵那里也差不多,加上史德威部,一共有320名明军的军官被带用绳子绑着带到了一条沟渠边。

    其中就有史德威的部下曹元、孟庆玉等。

    突然被从人群中拉出,且无一例外双手反绑,继而又五人一队用绳子捆了,种种迹象表明贼人要食言杀俘,不过杀的不是兵,而是官。

    军官们不是没想过反抗,但他们的部下却没一个铤身而出愿意随他们反抗的,大多数都是冷漠的耷拉着脑袋,少数还敢抬头望的眼中却明显有庆幸之色。

    贼人既然杀官,那就一定不会杀兵!

    既然我们这些当兵的不会有事,凭什么还要和你们这帮喝兵血的王八玩意一块死呢。

    沉默,连骚动都没有,是当时淮军搜拉军官时明军的整体表现。

    大多数军官在被带来的路上已经认命了,尤其是看到年轻“贼首”望着他们的阴冷目光,他们就更加的绝望。

    刘兴十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跑,为什么一刀不砍就带着部下跪地投降,早知道贼人不讲信用会杀他们,他就是死也要带人和他们拼命。

    纵是打不赢,也比现在的窝囊死法好。

    曹元脸色平静,都司被抓走的那刻,他就已经做好了身死准备。

    孟庆玉有些不甘,脖子上青筋突起,目中满是怒意。

    蔡一清耷拉着脑袋,好像魂儿不在身.....

    三百多军官心态各异,唯一的共同是他们都束手无策,恍若已经被捆住四蹄的肥猪,连挣扎都不得。

    孙武进带着旗牌队的大刀手同样沿着沟渠而立,大刀都已出鞘,透着森森冷光。

    陆四开口了。

    “你们和你们部下的性命都掌握在我手中,我要你们生,你们就能生;我要你们死,你们就得死。”

    平静的话语,没有激昂的语气,显现的杀气却让沟渠边的军官们如堕冰窖。

    一些胆小的牙齿甚至都不受控制的上下“撞击”,发出难听的“咯咯”声。

    “其实,我本无意这么残忍对你们,但你们的存在真的让我很不安心,我想如果没有你们这些当官的,你们的部下一定会很老实,并且成为我淮军的一员,而不再是明朝的兵。”

    陆四的声音依旧平静,这番话却让不多的心存幻想的军官们彻底绝望,很多人闭上眼睛等待贼人的屠杀。

    这个结局是注定的,换作是他们也会这么做,因为他们真的太多了,多到让人家纳降的都不安心。

    唉,要是少些人投降就好了,他们就不能和贼人拼命?

    有几个军官竟然这么想。

    然而,就在一众军官以为屠杀即将到来时,突然峰回路转,那个年轻的贼首竟然说可以给他们一次机会,一次让他们和他们部下都能活下去的机会。

    几乎所有的军官都不约而同睁开双眼,张大嘴巴渴望的望着陆四。

    甚至连已经做好被杀准备的曹元都是如此。

    陆四理解他们。

    人,谁不想活,便是溺水之人捞到一根稻草还当救命绳,况不死的机会。

    “红豆者,生;黄豆者,死。”

    陆四缓缓摊开双手,一颗红豆在他的左手,一颗黄豆在他的右手。

    抽签?

    军官们在微愕之后脸色又黯淡下去:这的确是一个活命的机会,但能不能活不由他们决定,而是由运气。

    年轻贼首的话却还没有完。

    “红豆杀黄豆,”

    陆四缓缓扫视,“黄豆死,黄豆部下的兵也得死,红豆,动手。”

第一百二十一章 生死天注定

    红豆三颗,黄豆两颗。

    一队五人,活三死二。

    陆四的规则很简单,也很直接。

    淮军不会杀俘,动手的是明军,虽然掩耳盗铃,但事实上活下来的六成降兵就是淮军仁义天下、言而有信的最有力证据。

    谁该杀,谁不该杀,没有值得讨论的意义,更没有甄别的价值。

    无论是甘肃兵还是四川兵,亦或史德威的扬州兵,从百姓角度出发,他们都不是好人。

    如果有诉苦大会的话,陆四相信大多数士兵都会沉默。

    因为,他们没有无辜者;

    因为,他们的手中无一不沾满百姓鲜血。

    这是个残酷的事实,也是个荒唐的事实。

    兵不如贼,于民之害比贼更甚,于这时代就连“朝廷”都是默认。纵观崇祯朝诸多史料,那兵之恶行真可谓是南山之竹,书罪无穷。

    可能,这其中也的确有极少数心存善良的官兵,可陆四没有时间去一一甄别他们。

    就看各人运气吧。

    快刀所斩的乱麻,从来都不齐整,只要断就可。

    否则,剪不断,理还乱。

    七千余降兵不是淮军大胜的“红利”,而是负担,实实在在的负担,甚至是淮军的“定时炸弹”。

    李自成的教训太深刻,陆四可不敢让这七千多降兵全变成淮军,那是自掘坟墓。

    如何让这些降兵为淮军所用,陆四选择了最残忍的方式,也是最公平的方式。

    当“贼兵”将一只只内放五颗豆子的小罐摆在众军官眼前时,他们才晓得为何是五人一组。

    谁会活,谁会死?

    抽中红豆的又是否真会杀黄豆?

    军官们相互看着,目光充满猜疑。

    “不抽者,杀!”

    陆四抬起右手,数百大刀手齐致举起手中大刀,凌厉而凶狠的目光在那些不敢回头看的军官后背睃来睃去。

    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有的只是怒火和解气,哪怕这些大刀手中亦有过去的官兵。

    官者,狗也!

    程霖、沈瞎子、左大柱子他们都在远处看着,对于陆兄弟的决定,他们坚决支持。

    陆四真要将这些降兵尽数收编,淮军上下才寒心,为了这场胜利,淮军付出了多达五百人的伤亡。

    怒火必须有喧泄的渠道,否则压抑的越久,质疑就会演变为不满,尽而向分裂甚至内讧蔓延。

    陆四很清楚这一点,他从来都是淮军的领袖,不是什么降兵的观音菩萨。

    五人杀两人,抽中黄豆的机会只有五分之二,这就是说有大半的机会能活。

    不抽,马上人头落地。

    生死面前,或念叨各路神仙,或念叨老祖宗在天之灵护佑自己的,或盼同伴能够比自己倒霉...

    沉默中带有骚动,心跳的骚动。

    “开始!”

    陆四没有时间等这帮军官的心理抉择,他也不会管这些人怎么想,因为这签是必抽无疑的,这人他也是一定要杀的。

    去掉四成降兵,他才能安心。

    而只有动手的是明军自己,他才更安心。

    这不同为了争活而自相残杀,是惨剧,是闹剧,而是一次真正的立场站队。

    不论这立场有多么的不情愿,是被迫还是自愿,只要能解决淮军眼下的心腹大患便是成功。

    当死亡的威胁近在眼前,活下来的希望同样近在咫尺,有多少人愿意直面死亡?

    没有,一个都没有!

    陆四倒是很希望有人勇敢的疾呼宁死不抽签,然而,从头到尾他也没有看到那个人。

    三百多明军军官可以说都失去了勇气,不管什么原因他们在跪降的那刻,作为军人的最后一点自尊以及作为男人的最后一点血性都已不在。

    包括那个被单独看押的史德威。

    陆四不耐烦了,一向最会揣磨陆爷心思的赶紧走到了陆爷面前那队军官的面前,最后视线落在四川游击刘兴脸上。

    刘兴很倒霉,他是第一个。

    瞬间,刘兴心跳加速,脸更是白的吓人。

    “你,抽!”

    孙武进冷冷的看着面前的游击,“不抽,死!”

    抽还是不抽?

    是红豆还是黄豆?

    刘兴痛苦万分,迟迟不敢伸出手去。

    同样的一幕纷纷上演着,神情、动作、甚至连眼神都是一样的,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

    “快抽!”

    孙武进等得急了,对于这些军官,他可没好气。在明军混迹多年的他,可不认为这世上还有爱兵如子的军官,还有不杀良冒功,还有不劫杀抢掠的军官,不喝兵血的军官。

    照他的意思这降兵的确太多,叫人不安心,那索性都杀干净得了,偏陆爷留他们一条生路,给他们一个机会,真是菩萨心肠。

    这和早前在漕院杀李士元那帮降兵时可是判若两人,当时的陆爷说杀降时,那可是眼都没眨一下,更休提还给个什么机会。

    你们这帮王八羔子还不珍惜机会!

    “快抽!”

    又是一声喝骂后,刘兴终是颤颤抖抖的伸出了手,在其余四名军官紧张的注视下,他的手慢慢的伸到了罐中,然后摸到了五颗豆子。

    有那么三五个呼吸的停顿,刘兴狠狠咽了一口唾沫,猛然从罐中捏出一颗豆子来!

    咝!

    刘兴都不敢去看自己抽到的是红豆还是黄豆,只眼睛本能闭住。四周寂静无声,他却似乎听到同伴的呼吸声突然加重了。

    耳畔传来贼将的微哼声:“算你走运,红豆,活!”

    红豆?活!

    刘兴顿时如逃生出天般狂喜万分,贼将的话又如天籁般悦耳动听,只身子因为过于激动抖个不停,比之先前抖的还要厉害。许久,他才长出一口气,整个人彻底轻松下来。

    有些神色复杂的回首看了一眼身后四人,刘兴嘴巴微微喃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了头。

    其余四人表情苦涩而又复杂。

    活命的机会少了一个。

    第二个抽签的是一个把总。

    和刘兴一样,这个把总同样紧张,抽签的手同样在发抖,却是没有犹豫多久,就伸手直接捏出了第二颗“生死豆”,之后他一下失去了站立勇气,整个人瘫痪倒下,绳子牵扯下害得其余四人也跟着坐倒在地。

    把总摸的是黄豆——死豆。

    同样一幕也在纷纷上演。

    刘兴暗叹一声,为这个他也认识的家伙感到惋惜,只是有点假仁假义的惋惜,因为他已经在盘算动手的事。

    如果第二颗仍是红豆,对余下的三人而言活命的机会就只有三分之一。但第二颗是黄豆,活命机会变成了三分之二。三个没有去抽的军官甚至打内心感激这个抽了黄豆的家伙。

    世上之事,有正便有反,有人欢喜庆幸,便有人倒霉哭泣害怕。

    第三颗红豆,活。

    第四颗,红豆,活。

    剩下的那个军官整张脸一点血色也没有,他没必要抽了。

    不远处,史德威部的马队千总曹元从罐中捏出一颗豆子后愣了下,是红豆,他可以活了。

    而与他一同被绑的孟庆玉则是满面灰色,他抽的是黄豆。

    实际时间并不长,但对参与其中的军官而言却是无比漫长的抽签结束后,孙武进快步走到陆四身边:“陆爷,都抽完了!”

    陆四点了点头,看着生与死已经决出的军官们,仍是以平静的语气道:“生死天注定,活着的就努力活下去吧,不能活的也不要怪谁,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言毕,他挥了挥袖子,“诸位抽中红豆的,请吧!”

    没有刀,只解开了绳子。

    有人想跑,但是跑不掉。

    不是淮军勒住他们的脖子,而是他们一起的人。

    惨叫,咒骂,呜咽,不甘....

    一切发生的都很快,快到连陆四都有些奇怪为何他们的效率这么高。

第一百二十二章 打回老家去!

    杀戮不是一次进行,而是分为了若干次。

    最少的一次是65名降兵,最多的一次是350名,前后死于同伴或“友军”刀下的降兵近三千人,占了明军降兵总数的约四成。

    没有激烈的反抗,只有无声的窒息。

    从决策者到执行者,似乎都达成了共识,那就是缄默。

    第一批领着淮军发给武器的降兵从俘虏中带出一队人时,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会发生什么。

    而当最后一批被带走的降兵永远消失后,夜色中已经没有了明军,有的只有淮军。

    从第一批到最后一批,中间持续了很多批,出人意外的是除了发现将死时愤怒和绝望的哭泣咒骂声外,降兵竟然没有任何反抗。

    个体的不算。

    一次次杀戮的执行者都是不同的人马——不同的军官,不同的士兵。

    量的变化产生了质的变化。

    降兵人数变少了,淮军的队伍壮大了。

    每一次杀戮都让淮军的力量大了一分,最后,是几千淮军。

    一轮轮的杀戮过后,地里也长满了血麦,一道道沟渠直接被尸体填平,冻得无比僵硬。

    这一切发生时,陆四坐在篝火前烤着徐传超在运河边射中的一只野鸭,但他怎么看都觉得扎在刀尖上的野鸭可能是只鸳鸯。

    个头实在太小。

    烤熟之后,陆四在野鸭上洒了点盐花,小心翼翼的吹了好几口,这才轻轻咬了口。

    或许是烤糊了的原因,不好吃。

    将野鸭递给一边的徐传超后,陆四走到篝火上架着的铁锅边摸出一把豆子扔进去,没有铲子就拿刀在锅里翻来覆去,直至锅中有浓郁的豆香味散出。

    生怕豆子也糊了的陆四赶紧拿了块破布以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速度,将锅中的豆子一把兜出,捧在手里“和和”的吹着。然后或一颗,或几颗扔进嘴中,细细的嚼着,咽着。

    投降的史德威部下千总曹元也在篝火边,他能够在“贼首”身边烤火的原因不仅是他手下有支百人马队,更重要的是他刚刚带着马队的部下诛杀了同僚孟庆玉部两百余人。

    曹元带兵残杀同僚的场景被史德威从头到尾目睹,这位援剿都司初时是愤怒,不敢相信的,但随着杀戮的进行,他的表情变得茫然,疑惑,最后是平静。

    当都司被“贼兵”押着从面前走过时,一身鲜血的曹元也是愕然,他想解释什么,最终只是叹了一声,带着刚刚充当行刑队的马队部下回到了他们先前被勒令呆的地方。

    坐下去之后曹元就好像被人灭了三魂六魄般,再也没有动过,直到“贼人”过来将他带到头领面前。

    .......

    陆四将曹元找来是想知道明军的具体情况。

    在短暂的迟疑之后,曹元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李棲凤和胡尚友原归凤阳总督马士英节制......”

    据曹元交待,此次扬州明军北上的确是三家人马,除史德威部外是甘肃总兵李棲凤和四川达州副将胡尚友,也正因三家互不统属,所以无法在和淮军遭遇时迅速合力,最终落个大败下场。

    李棲凤和胡尚友是什么人,陆四真没印象。

    他知道有个叫李栖凤的,原来是明朝的秀才,父亲还是明朝的总兵官,结果这家伙跑到关外投降洪太当了汉奸,在满清官做的很大,当过兵部尚书,做过总督,还带兵击败过李定国,是个非常有本事的汉奸。

    “......李棲凤和胡尚友应该都逃脱了,不过他二人逃得狼狈,没能带走多少兵马。”

    曹元的潜台词估计就是淮军这一次是全歼明军。

    “这么说,扬州城内已经没什么兵马了?”

    陆四脱下侄子在淮安给自己买的那双皮靴,这些天他一直穿这双皮靴,根本没有别的靴子可以换,所以靴子刚刚脱脚,便立时有股让曹元实在不敢恭维的味道散发出来。

    正在吃烤鸭的徐传超也是眉头大皱,悄无声息的挪到了上风口。然而让这位箭术高超的猎户子弟万万没想到的是,陆头领竟将他那双臭鞋用刀挑了在火堆上烤。

    徐传超去大解了,坐在火堆对面的程霖几人也都纷纷想起有要事没办,迅速起身转移。

    只有几个旗牌亲兵职责在身,不得不强忍空气中熏人的味道,按刀伺立一侧,并一直死死的盯着和陆头领说话的那个官兵的军官。

    “扬州,”

    曹元迟疑了下,“应该是座空城。”

    “噢,那明天你们随我进扬州吧。”

    陆四用的是“进”,而不是“打”。

    曹元沉默,更加贴切的说,他应该是回扬州,只不过他出城的时候是明军,回城的时候却成了淮军。

    真是做梦都没想到。

    “听你口音是北方人?”陆四突然问了他一句。

    曹元低声道:“回头领,我是辽东人。”

    “辽东人?”

    陆四从身上摸出块腰牌扔了过去,“鲁春,你认识?”

    曹元没有说话,只是捧着鲁春当年的腰牌发呆。

    “你家离松花江远吗?”

    陆四将烤得暖和的左靴套上脚,又将右靴套上刀尖继续烤,味道依旧很大,曹元依旧发呆。

    直到陆四再问了遍,他才反应过来,赶紧说道:“不远,我老家在宋瓦江(松花江)下游。”(作者注:明宣德年间有松花江名(宋瓦江谐音))

    陆四“噢”了一声:“那你离家多少年了?”

    “17年了。”

    曹元的声音有些低沉,不知是因为鲁春腰牌还是因为他离家竟然17年了,又或是因为孟庆玉的死。

    “想不想回去?”

    陆四光顾着说话,险些把皮靴掉火堆点着了。

    “回去?”

    曹元一愣,苦笑一声:“头领说笑了,关外如今已是满州鞑子的天下,哪还有我们这些汉人的落脚地。”

    “不管怎么说,那里都是你的老家。咱们汉人讲究个叶落归根,死了都要埋在老家,怎么,你难道想客死异乡不成?...嗯,有首歌你听过吗?”

    “什么?”

    “我唱给你听。”

    深夜,响起了一个男人的歌声。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歌声很低沉,虽然歌中有很多让人不理解的地方,但听到歌声的人都会觉得沉痛而伤感。

    “大兄弟唱的不赖啊,比我的《拔根芦柴花》好听。”一边撒尿一边抖的左大柱子满脸的惊讶表情。

    “关外就是东北,松花江是你的老家,也是我们汉人的地方,”

    套上右靴的陆四走到曹元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告诉你的人,跟着我,将来我带他们回老家。”

    顿了一顿,“如果鞑子不让你们回家,我们就打回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跟我干,吃香喝辣

    东方,淮扬大地,红日初升。

    空气中,血腥味已然被寒风吹走,有的只是尚未燃尽的火堆散发出的烟糊味。

    凛咧寒风中,手持兵器立于麦地之中的淮军将士们,视线无一不在正前方土堆之上的“淮”字大旗下。

    在一片麦地中仅用一个时辰就堆出一个高有近九尺的土堆,孙武进着实用了心思。

    只是,这个土堆不单纯是土。

    站在上面的陆四也明显感到脚下的泥土并不十分厚实。

    气温依旧很冷,血液却很暖。

    这一夜,淮军上下包括那些刚刚加入的降兵,大部分是在露天状态下度过的。

    为了取暖,附近能烧的东西都烧了,那些被丢弃在官道上的马车大半都被拆了生火,很多淮军实际需要的东西也都被拿来生火取暖了。

    物资被极大的浪费,这就是陆四身边缺少得力行政、后勤助手的后果。

    对此,陆四只能感到遗憾,却没有训斥自己的部下乱来。

    因为,他也很冷。

    东西没了可以再缴获,人没了就没了。

    红日初升的麦地显得很平静,人群黑压压的站立,没有言语,只有时不时的咳嗽声,出奇的平静。

    这是人心的平静。

    没有了生与死的平静。

    在旗牌兵的簇拥下,陆四“巡视”了他的部下,用孙武进的话说,就是请陆爷校兵。

    “不错。”

    这个提议十分好,陆四欣然采纳,并难得给了孙二郎两个字的夸赞,这让孙二郎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暖意,真正是士为知己者死啊。

    一千余淮军、四千余刚刚加入淮军的降兵们集体面朝北方,沿麦地由东向西排列出长达一里半地的阵列。

    风是从北面刮来的,人群面北而立,直面寒风,可想人群此时是有多么的受冻。

    陆四也觉得这样不妥,事先应该让队伍朝南,他面北训话,如此才能体现他这个淮军领袖对部下们的关爱之情。

    “陆爷要向南,向南,向南!”

    孙武进激动的阐述他的意见。

    双手捂着冻坏的耳朵许久的陆四,默默接受了孙武进的意见。

    谁朝南,谁朝北,也不是太重要。

    除了曹元的马队,其余的降兵都被打散。

    旗牌队挑了200个川兵补入,风字营挑了500个甘肃兵补入,沈瞎子和左大柱子他们各选400多人为部下,相继建营,营号暂以他们的姓为号。

    军官是连同部下一起被编入淮军的,只是不再是什么游击千总,而是成为队官、哨官、什长。

    原本陆四准备将这些军官单独编为一支军官总队,但再三思索还是任由这些军官同原先的部下一起整体编入各营。

    如此,能保证一定的战斗力。

    选人过程出奇的快,比如左大柱子看中了川兵游击刘兴,手一指说声跟我走,刘兴就带着手下兵随他去,然后摇身一变“降级”为淮军的队官。

    这个组织形势快而有效,虽不能确保忠诚,但能保证说走就走。

    马队没有被打散,还是以曹元为主,不是陆四认为这个听过他唱歌的辽东汉子已经彻底“臣服”于他,就此愿意带着手下那些回不了家乡的士兵誓死追随他陆四。

    而是陆四手下没有能统领马队的人,打散的马队就称不得骑兵。难得完整的接收了一支百人骑兵,陆四再犯傻也不会将他们散给各营当通信兵用。

    史德威浪费了这支马队,他陆四不会。

    校兵时辰到了,也不知孙武进说的吉时是真是假,反正陆四是迫不及待的上场了。

    只能步行校兵的陆四对自己不会骑马感到遗憾,发誓等进了扬州城一定苦练十八般武艺。

    整个校兵过程也不是陆四以为的那样激昂奋进。

    没有激动人心的口号,没有统一标致的动作,有的只是无声。

    陆四看人群,人群看他。

    大部分降兵对于年轻的“贼首”充满好奇,那一道道射在脸上如同看稀罕物的目光让陆四觉得自己才是被“校”的那个人。

    这让他觉得没意思,于是匆匆结束了孙武进郑重其事当成正经事业,跑前跑后一夜没合眼来干的大校兵。

    陆爷似乎不高兴?

    孙二郎心中的暖意和得意转变成困惑,渐渐开始回想每一个步骤,却没有发现哪里做错了。

    陆四上了土堆,以后世计量尺度算,这个土堆高有怕两米了,人站在上面,可以保证对面的每一个人都能清楚看到。

    只是在上面走了几步,就觉脚下的泥土似乎有些软和,不结实,低头看了眼却不知问题出在哪。

    或许是这淮扬的泥软吧。

    陆四收起疑惑的心思,抬头看向前方密集的人群,刀矛林立,穿什么衣服的都有,甚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官兵在此聚集。

    因为,穿官兵衣服的人数明显很多。

    每个人在臂上缠绕红巾,是敌我识别的笨办法。

    或许,在这几千降兵之中依旧潜藏有暗流,但在这刻,他们是“淮”字大旗下的兵,是陆文宗的兵。

    在外人眼里,在朝廷眼里,他们,都是反贼。

    “不管你们从前是什么人,现在你们只有一个称呼,那就是淮军!”

    陆四的开场白直接定性,不容置疑。

    “我知道你们中肯定有人不服,认为你们是被强迫参加淮军,有这个想法正常,你们是怎么成为淮军,成为我的兵,原因嘛也不必我多说。但我陆文宗为人也实在,今儿就站在这里,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把话给你们摞这!”

    陆四长臂一挥。

    “跟我干的,要钱给钱,要女人给女人,要房子给房子,要土地给土地,要当官给官!总之,只要你们肯替淮军卖命,实打实的有功,我陆文宗就保证你们吃香的喝辣的,过上比你们当官兵时更好的日子!”

    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呢,人,要的是实在。

    造反也好,起义也好,革命也好,都要实在。

    静静的看着人群很久,陆四长臂落下。

    “我没话说了,现在,你们跟我去扬州。”

    说完这句话他竟直接下了土堆,朝一众伺立的旗牌兵一扬手:“出发!”

第一百二十四章 通贼诛满门

    高邮城南门,看着马车上的重伤员,富安人陈大江心一下沉了下去。

    陆四他奶那头的娘家侄子,也就是他的表叔陈大佐也有些慌,拉过送伤员回来的人问到底怎么回事。

    “二位陈爷,我们在黄庄南边和官兵碰上了,他们人很多,怕有上万人...”送伤员回来的是离陈大佐家不远的五灶农民施三,因给地主钱家做短工,所以会赶车。

    “官兵,有,有上万人!”陈大江惊的半天没合拢嘴。

    “陆文宗有没有事!”

    陈大佐却只想知道那个在运河边带着他们杀溃官兵,攻占淮安城,成为淮军南路军头领的表侄是否活着。

    “陈爷,陆头领没有事!咱们在陆头领的带领下和官兵干了一仗,狗日的叫咱们冲散了,不过,”

    施三侧脸看向那些躺在马车上或一动不动,或满脸痛苦低吟的伤员,低声道:“咱们虽赢了官兵却也损失不少人,这些弟兄都是受了重伤的,陆头领吩咐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们送回高邮,叫二位陈爷找城中郎中救治他们。”

    “好,好,我这就叫人去把城里郎中全请过来!”

    听说表侄还活着,陈大佐心一定,赶紧朝后面的人吩咐一声,立时就有人急步去找郎中了。

    “这么说,官兵败了?”陈大江也回过神来。

    施三说道官军是败了,但他们兵马依旧众多,陆头领让送重伤员回来时,淮军弟兄们正在抓紧时间休整。

    “官兵人马多,吃了亏之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陆头领才叫我们将受伤的兄弟先送回来,要不然打起来顾不上这些兄弟....”施三捡要紧的说。

    陈大佐听的不住点头,急问了一声:“文宗是不是让我带人增援?”

    施三摇了摇头,道:“没有,陆头领只说叫二位陈爷守住高邮城,另外请二位派人通知宝应的小陆头领和漕队的谢营官他们。”

    说到这,施三想到一事,忙又道:“陆头领说万一他不幸战死,就请小陆头领带着大伙继续跟官兵干,将来要是有机会,叫小陆头领去...”

    说到这,施三鼻子一酸,有点说不下去。

    陆头领说这些话,让人感觉跟遗言差不多。

    “去什么,你倒是说啊!”陈大佐急了。

    施三难过的将陆四对重伤员们说的话转告了二陈。其余赶车的汉子及车上神智还清晰的重伤员,亦都是一脸悲痛。

    “不行,我得赶紧带人去支援文宗!”

    陈大佐是个急性子,表侄连遗言都交待下来了,他这表叔哪里还能在高邮呆得住啊!

    陈大江却是一把拽住他,道:“大佐,去不得!”

    “怎么?”

    “咱们当务之急是救人,是守住这高邮城啊!”

    “那就不管文宗他们死活了?”

    “不是不管,是我们现在顾不上,你真要去也得等谢兄弟他们过来再说!”

    陈大江说的是实情,他和陈大佐手里不过千把人,这点人手既要监视城里的官吏士绅,还要监视那帮被他们收编的乡兵、火兵,哪里有能力去增援南进的人马。

    “陈爷,你现在就是去也来不及,陆头领再三交待,要二位陈爷同谢营官他们齐心协力守住这高邮城,否则,真就全完了!”

    施三也在劝说,他们是昨天从黄庄南边回来的,这都过了一天,陈大佐现在带人过去哪里来得及。

    “唉!”

    陈大佐真是急,但也知道陈大江和施三说的对,他现在去已经迟了!真要为他那表侄分忧,真要为淮军的将来着想,便只能赶紧组织人手守住高邮城,否则官兵一路直扑,莫说南路军要全军覆没,在淮安的北路军也要跟着完蛋。

    定下心后,召来两个会骑马的弟兄,让他们赶紧去漕队和宝应城报讯,另外让施三他们将重伤员运进城中。

    “大佐,这么多伤员进城,消息肯定走漏,万一,”

    陈大江担心城里的官绅一旦知道淮军和大队明军遭遇,且受到重大损失,难保这些官绅不会蠢蠢欲动,对淮军不利。

    陈大江意思是封锁消息,将重伤员就安置在南门这一带,再将给他们治伤的郎中全部囚禁起来。

    陈大佐朝城上看了眼,摇头道:“已经有人看到了。”

    陈大江跟着朝城上看了眼,也是无奈。

    守城的不仅有淮军,还有被淮军强行收编的原高邮州城的几百火兵、乡兵及部分衙差,城下这一幕势必已经叫他们看到,不出意外的话,用不了多长时间整个高邮城都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事。

    ...........

    “何公,好消息!”

    正在州衙公房处理政务的何川被同知钱大朗急切的声音惊动。

    “什么好消息?”

    望着一点官仪都不要的钱大朗,何川着实奇怪。

    钱大朗没有立即说,而是朝外面张望一眼,将房门带上后才走到何川边上,压低声音道:“南门那边有信过来,扬州官军打过来了,贼人似乎吃了大亏,死伤了不少人。若消息属实,何公,咱们就有救了!”

    “噢?!”

    何川眉头一跳,激动的“豁”的立起。

    “何公,你我皆为贼人所迫,乃身不由己,只朝廷未必知你我苦处,现官军到来,何公,你我可得做些事才好,否则,将来怕是难办啊。”钱大朗声音压得很低,神情却是激动,话中意思虽没有明说,但何川岂能听不出。

    当下也是意动,只不知为何,片刻之后他却突然又无奈的坐了下去。

    这让钱大朗甚是错愕,不由问道:“何公?”

    “你不要乱来,”

    何川叹了一声,看着钱大朗缓缓道:“我知你心思,只现在这城中怕是没人愿意听你我的。”

    几里外的骆家,骆永年对妻子说的意思竟跟何知州差不多,也是不要乱来,不然怕宝贝女儿就再也回不到他们身边了。

    对淮军不利的消息早就在城中肆意传播开,从州衙出来回到自己同知府上的钱大朗甚是不甘心,但坐在厅中等了又等,却是始终没有任何人过来和他这位同知大人“通气”。

    为什么?

    直到天亮,钱大朗也没有想通。

    或许,致仕在乡的原刑部郎中对次子等人的怒斥会让他明白其中原因。

    “你们这帮畜生是想害死你们的大哥吗!你们糊涂啊,你们以为那贼人真败了,官军就会饶过我们袁家?我告诉你们,通贼是要诛满门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老部院,我们冤啊!

    高邮通判赵文在知道南门发生的事后,同知州何川什么事不做,同知钱大朗满怀希望等人想“变天”,以求“将功赎罪”不同,他是主动找到正为城中是否会乱感到忧虑的二陈。

    赵文是来打听消息的,但这又不是主要目的,他主要是来告诉二陈一句话。

    “满城皆贼,谁敢反贼?”

    赵文直接用的是“贼”字,可不管是陈大佐还是陈大江,却谁也没有对此感到不快,反而俱是彻底安了心。

    到底是做官的,于人心比咱们这些不识字的庄稼汉强得多啊!

    对两个老农民的“夸赞”,赵通判是不受的,因为他根本不需要。他倒是佩服他们的头领陆四,这个年轻的贼首才是手段好。

    淮军胜,高邮城中的官吏士绅肯定坚定支持。

    淮军败,高邮城中的官吏士绅同样也会坚定支持。

    这一切,只因为他们家家有人入贼。

    入了贼,便是通贼。

    各家那叫人眼红的财富,淮军不会抢,官军却会。

    赵文直接可以说,这会扬州来的明军真要破了城,哪怕是那位援剿都司史德威亲自带兵,破城之后也必是高邮城中这些官吏士绅满门凄惨的开端。

    高邮不是穷乡僻壤,士绅不是无知小民,他们知道得太多太多。

    所以,二陈何需担心。

    真正要担心的是那位年轻贼首能不能有命活下来,又能不能顶住扬州明军的进攻。

    不然,他赵通判拉扬州下水的企图要落空,脑袋更是会不保。

    “赵通判暂且宽心,扬州虽有大队官兵前来,但我淮军在陆将军率领下奋勇迎战,已经大胜一场...只不过官军人数众多,我南下攻打扬州人少不足,现时究竟如何,我们也是不清楚。”

    陈大佐深觉这位赵通判比那个何知州更“上道”,更和他们淮军一伙,所以不顾陈大江眼色示意竟是直言相告。

    这番实话可叫赵通判眼皮跳了,但很快,他的两眼皮都在跳,不是大事不妙的跳,而是激动的跳。

    南门又有车队过来了,不过这次拉的不是伤员,而是拉了十几车首级。

    是明军的首级。

    “大胜,淮军大胜!”

    随着铜锣声,包括官吏士绅在内的所有高邮人都听到了淮军大胜的消息,并且不知道是谁在“贼人”那出的主意,竟叫连同知州何川在内的官吏士绅都来城门看所谓的“大捷观”。

    上千颗首级堆起的大捷观吓得不少人几夜做噩梦,也叫不少人几天吃不下饭,更叫同知钱大朗再也不敢独自去见知州,说些他自以为是的话。

    “大明,真的要毁于贼人之手了么?”

    回到州衙的何川将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一天,他的心真是要死了。

    高邮城的人心真正的定了,哪怕城中没有一名淮军驻守,城头的“淮”字大旗也依旧飘扬。

    大明,真的要亡了。

    ...........

    百多里外,一支一路扬起灰尘,从军官到士兵无一身上不是落满灰尘的骑兵在运河畔止住了脚步,望着对岸被大火烧得只剩废墟的清江埔,官兵们怔怔发着呆。

    这是支明朝的劲旅,三分之一官兵出身于明内廷直属的精锐之师——勇士营及腾骧四卫。

    他们的统领、太子太师、总兵黄得功更是明朝此时仅剩的一员悍将,此人幼年丧父同母亲生活,年少时就勇气过人,只是小小年纪却不知怎的好起酒来。

    在一次又偷喝母亲酿的酒后,黄得功被母亲狠狠责怪,因为这酿的酒是他家唯一的收入来源。

    “我愿赔母亲!”

    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十二岁的黄得功拿了一把刀混在官军中,在战场上砍了两颗女真人的首级,不仅被明军赏赐50两银,更是被时任辽东经略的熊廷弼看中成为其亲军,日后凭战功积升为游击,后入勇士营,以副总兵衔率部南下平叛,擒马武,杀王兴国,破张献忠,战功赫赫,授太子太师,署总兵衔。

    只是,尽管黄得功为明朝立下无数战功,深得崇祯皇帝信重,明朝却依旧不可挽回的走向灭亡。

    在凤阳时,总督马士英曾问黄得功北方闯贼势大,传庭一败怕是京师难保,京营出身的黄得功如何自处?

    得功沉默,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现在大明还没有亡,京师也没有沦陷,他为之效忠的皇帝还在苦苦支撑,所以他不用去考虑别的,只要做好自己的本份就是。

    行伍十七年,黄得功一直没有机会独当一面,从来都如救火之人般东奔西走,这一次也不例外。

    接到漕运总督路振飞的求援信后,深知漕运于京师重要性的黄得功一刻也不敢耽搁,直接弃了往扬州逃去的李棲凤和胡尚友,连夜带人直奔淮安。

    只是,眼前的运河挡住了他的去路。

    对面已成废墟的重镇清江埔也明白无误的在告诉他,淮安城恐怕已经沦于贼手。

    “虎山,附近一条船都没有,怎么办?”

    带人找了两三里地都没有发现船只的副总兵翁之琪焦虑的带人回来禀报,他也是黄得功的大舅子,其妹翁氏正是黄得功的夫人,也是唯一的妻子。

    “贼人显是料到我淮西兵马必来援救淮安,故而这才实焦土之策,以阻我靠近淮安城。”

    黄得功轻叹一声,他的骑兵再是凶猛擅战,也无法在没有船的情况下渡过运河。

    当下只能叫翁之琪派人再沿运河往南北搜寻,哪怕是十里,百里,也要找到船。

    与此同时,安东淮安总兵张鹏翼的总兵府上,从淮安城逃出来后忙着联络部署人马收复淮安的漕运总督路振飞接见了一个人。

    路振飞不能不见这个人,因为这个人自淮安城中而来,且说他是奉淮军领袖之命来拜老部院的。

    来人正是阴阳先生王二,在被郑泰带到路振飞面前后,他一点也没有犹豫就双膝跪于地,手捧一封书信向那路部院大声喊道:“淮扬数万民夫恳请老部院主持公道,为我等向朝廷鸣冤!”

第一百二十六章 淮扬陆某,功在大顺!

    造反初期的动摇派一定是知识分子,或是那些与旧官僚统治体系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

    陆四一语成谶,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

    在南路军刚刚攻下宝应县城时,作为被大伙共推的淮军“领袖”,余淮书没有采纳陆四给出的意见“以打促和”,而是走了一条他自认为的正确道路——如同梁山上的宋江一般,想方设法主动寻求官府的招安。

    由于以陆四为首的“造反集团”在进入淮安城之后实施了一系列的“犯罪”行为,并且爆发了数起令人发指的灭门事件,而这些事件必然会影响到官府对淮军的观感,故而余淮书在反复思量之后做了几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安抚城中没有遭到劫掠,却遭到陆四部淮军“强捐”的士绅富户们,向他们表明淮军今后绝不会再有任何“扰民”行为,请他们放一百个心。

    为了表明自己及淮军仅仅是官逼民反自保,根本无意造朝廷反的决心和诚意,余淮书甚至还将陆四留给他的部分钱财取出一些补偿这些士绅富户。

    此举,自是得到士绅富户们的热烈欢迎,并给余淮书带去了仁义的名声。

    第二件事,在取得王二先生、秦五和郭老四等人的支持后,余淮书将几十个私下闯进民宅索要钱财的河工当众砍头,并请士绅百姓观刑,以示淮军的军纪严明。

    第三件事是,在原刑部提漕主事、陆四“经营”淮安时被强迫当收尸队长的王允端建议下,余淮书将从前漕运衙门、知府衙门及山阳县衙的吏员尽数委用,使得城中原有秩序得到恢复。

    第四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余淮书派人同淮安城附近已经开始结寨自保的乡绅地主联系,表明淮军无意攻打他们的态度。与此同时更是允许城中人员自由进出,对于入城的人也多不搜查。

    余淮书认为这样做可以让淮安城的真实情况传到官府耳中,尤其是那位不知道逃到哪里的漕运总督耳中,如此对方一定会派人与淮军谈判。

    郭老四私下认为余先生这么做也太没有防人之心,万一官府真如陆四兄弟说的那般不肯招安他们,淮安岂不是充斥官府探子,虚实尽叫人家晓得么。

    秦五却说不必自己吓自己,莫说官军不敢来打,就是他们真敢来,城里也有四万淮军,管保叫他们有来无回。

    “再者咱们还有陆四兄弟的南路军,万一真有事,陆四兄弟也不会不管咱们。”

    提起陆四兄弟,秦五一点愧疚也没有,似乎当时陆四在时他接连几天不敢去见人家的事从未发生过似的。

    话是这么说,郭老四还是有点不放心,老话不是讲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么。

    余先生这人样样好,也是真心想为城里这几万兄弟谋个活路和出路,但似乎有些过于天真。

    故为防万一,郭老四还是“逼”秦五同他加固城防,免得被官兵所趁。

    功夫不负有心人,多方打听之下,王允端得知漕督路部院就在安东后立即告知余淮书,并建议对方马上派人去安东向漕运剖明心迹,否则官军一旦真的来围,于淮军于城中百姓都不利。

    余淮书采纳王允端建议,并请他同王二先生一起去安东,这样安东那边更能相信淮军归顺的诚意。

    事态发展十分顺利,王二先生如愿见到了漕运总督,递交了余淮书的亲笔信,并将事情前因后果道出。

    当然,为了避免漕院恶感,怀疑淮军归顺用意,王二先生没敢说淮军有南北之分,更加没说淮安总兵张鹏翼满门被杀之事。

    他来时余淮书就叮嘱过,此事若无人问就不说,要有人问再说。即便事后淮安总兵张鹏翼要追究,也有种种借口,如可将此事推在被杀的叛军李士元头上。

    出于保全淮安城中百姓初衷,加之对那个余淮书观感不错,又一心想立下这劝降数万反贼功劳的王允端,在“私心作祟”下也没在随后路部院单独召见时将这件事道明。

    对被淮安失陷搞得焦头烂额都不知如何跟朝廷交待的路振飞而言,数万“贼人”突然归顺简直就是天降的大喜事,立即亲自回书给淮安城中的淮军“领袖”余淮书,表明只要他是真心率领部下归顺朝廷,漕运总督衙门不但不怪他们造反破城之罪,更将上书朝廷为淮军请编营制,从此为漕督所辖大明正规经制兵马。

    路振飞不是诓骗王二先生,而是真心想将这支有几万之众的淮军纳入麾下。

    只因他相信这些河工的确是被吴高部的监河军逼反,本质还是良善百姓,又都是青壮,若善加利用定能为河防劲旅。

    另一方面是他这位部院手下真无兵可用,淮安总兵张鹏翼表面上对他这个落难的部院客客气气,实际上却根本不加理会。

    能倚为亲信的郑芝豹已经率部往安东赶来,可郑手下可用兵只一千五百人,所募北地青壮虽有三千然未加整训也都不堪用。

    泗县金声桓那里是否还肯领命,也是问题,山东刘泽清又迟迟未动身南下,因此虽接连几天都在往各处发文调兵,细细算下来,他路部院能指得动的兵马不过几千人,单靠这点人马哪里能收复淮安,平定贼乱。

    现在贼人主动归顺,路振飞当然是求之不得,若事情顺利,他愿意给那余淮书向朝廷担保,文则给予一县出身,武则至少游击。

    事情到这里,余淮书为淮军“洗白”并争取利益的努力应当是得到正面回应,并将顺利实现的。

    然而,让路振飞和余淮书都没有想到的是,淮安总兵张鹏翼却成了他们之间的挡路石。

    总兵张鹏翼拒不接受路部院暂停进军的命令,反而加速向淮安进军,并沿途广拉夫役,将那些结寨自保的士绅所组织的村民壮丁全部强征为部下,号上万之众气势汹汹杀向淮安。

    “部院若受降众贼,我张家满门一百余口血债,我跟谁报去!”

    早在三天前,张鹏翼就知道其长子同满门家小被杀,传出这个消息的正是余淮书看重的某位一门三举人、于淮安城中德高望重的老士绅。

    为了激励部下随他杀贼报仇,张鹏翼更是许诺破城之后可任由部下劫掠三天。

    同样的许诺在三百多里外的黄河边也在上演,只是说这话的是顺军怀庆总兵董学礼。

    董原为明花马池副将,李自成攻陷陕西时其投降顺军,被李自成授怀庆总兵。部下有兵马两三万人,但大半都是降顺明军。

    董学礼许诺破城之后可洗城的便是徐州府沛县。

    他非一家来攻沛县,与之一同领军前来的是李自成新任命的河南节度使吕弼周,此人原为河南副使,孙传庭大败之后见明朝气数已尽转而降顺,被李自成封为河南节度使。

    沛县若下,徐州门户洞开,若能一鼓作气拿下徐州,三万余顺军便将兵锋直指淮安,进而再下扬州,饮马长江!

    “此次出兵若能奏捷,陛下定然欢喜,你我皆为大顺有功之人,未必不能凭此封侯!”

    年近五旬的河南节度使吕弼周虽是文官,也和一众顺军武将般同样骑在马上。

    十天前,西安便向顺军控制区域派遣快马,言称新顺王将于正旦于西安城登基称帝,年号永昌,要各地各备贺章,并着手大顺朝地方政权的施政,稳定民生。

    “真能一举而下淮扬,我等固然有功,那淮扬陆某更是大功之人,节度使可为他向陛下请功,不使义士寒心。”

    说话的是原明朝进士武愫,此人随吕弼周一同降清,现为防御使专抚徐、沛。

    “那是自然,若明朝那边尽是这等义师义民,何愁我大顺新朝不鼎立昌盛!”

    在吕弼周的笑声中,董学礼部数千人一起向沛县城墙涌去。

    崇祯十六年腊月二十八日,河南顺军三万余渡黄河,攻淮扬。

第一百二十七章 破城之后,皆来过我大刀!

    高邮史家荡之败,扬州再无可战之兵,亦无可守之卒。

    沦陷,已成定局。

    甘肃镇总兵李棲凤并监军高歧凤领残兵百余侥幸逃脱,但知贼人大胜之后必取扬州,若入城中定为瓮中之鳖,又不敢逃入淮西,在高歧凤的建议下,李棲凤只得率残兵往扬州东面泰州逃去。

    四川达州副将胡尚友更是狼狈,其逃跑仓促,待到勒马喘息时方觉左右只二三十人,有心停留聚拢一些溃兵,又恐贼人追来,不得已往仪征溃去。

    至此,自崇祯十四年便在一起“狼狈为奸”的二将,就此一东一西分道扬镳。

    叫人痛心的是,李、胡二人竟是都未派人往扬州通知兵败消息,以致明军大败扬州城却蒙在鼓里,浑不知晓。

    知府谭文道甚至仍在筹措给大军粮草,而无论城内还是城外,无论富户还是平民,都在为过年置办年货,一派其乐融融太平盛世景象,恍若北边发生的一切都与这淮左重镇无关似的。

    二十七日,方有败兵数十至城下,至此兵败消息不胫而走,扬州知府谭文道惊恐之下险些当场晕厥,尔后急命全城戒严,派人立时渡江往南都急报求援。

    城中人心惶惶,士绅富户有门路者疏通府衙私至南门而出,又不敢留在江北均欲过江,以至江边渡口挤满人群,长长车队达十数里。

    眼见人多不得过江,人群又迅速回头重返城中。

    出城的,回城的,两相撞在一起,把个南门挤得水泄不通。

    此时但有贼人百余就能破城而入!

    知府谭文道束手无策,竟任由这乱象继续,关键时候,曾为吏部清吏司的进士郑元勋铤身而出召集若干大户,每家出人丁数十为守城力士。在其亲自带领下强行驱散出入城中人潮,紧闭南门,才让这乱哄哄景象消失。

    城外有知消息的百姓也都往城中涌来,在确认贼人未至,郑元勋开北门三个时辰,放入逃难百姓万余。

    扬州富庶天下,盐商众多,但这帮盐商家业又多不在城中,而在城外。

    故有人说扬州之富,富在城外园林;

    扬州人众,众在城郊十里。

    二十八日巳时(上午十点左右),一面“淮”字大旗至官道而至城下。

    城上观去,大旗之下贼人密密麻麻,步骑皆有,阵仗俱齐。

    如此景象,只叫城上人头皮发麻。

    ..........

    淮军一路至扬州城下,并未烧杀抢掠那城外大小园林,而是一意夺城。

    这一路,陆四皆是“骑马”,他虽不会骑术,但不影响坐于马上,只消前面有一执缰者便可。

    执缰者非孙武进,而是曹元马队一辽东汉子,名齐宝。

    眼前扬州高城让陆四想到月前大伯于他说的那番话,不由感慨世事万千,谁能想到一个月前怎么也不愿意来扬州的乡下穷小子,如今却率众数千要来夺取这淮左重镇呢。

    淮军将士心态各异,有激动兴奋者,有沉默寡言者。

    史德威就是沉默者。

    于城下观望一会后,陆四抬手召来一旗牌兵,吩咐道:“去,告诉扬州城里所有人,不开城,官吏士绅皆要挨刀!开城,均可活!”

    “得令!”

    旗牌兵奉令而去。

    “陆爷,城里怕是未必肯开城,这城也不太好下。”

    孙武进撇嘴,扬州城内虽无兵可守,但城高墙厚,又有新旧两城,方圆极大。

    “能开城最好,不能开城总能破城。”

    陆四亲率众将沿城巡视,最后发现扬州旧城西门地形较其余各门要低,且城外有高丘岭堆,于上可俯瞰城内,一如建瓴之势。

    此地又有兴化李宦祖塋,栽种树木极多,由外达内,绝无阻隔,枝干回互,势少得出,藏兵其中,城内难以察觉。

    “此地为破城关键!”

    陆四大手一挥,“城中若不开城,便等漕队大炮来轰他娘的!”

    史家荡之战缴获官兵药子甚多,足够那三门取自淮安西城的大炮轰上一阵。

    当下便令孙武进带旗牌队伏于西门之外,其余兵马仍在北门。

    北门外又有一梅花岭,虽距北门甚远无法利用,但可供扎营。

    贼人兵临城下,又扬言不开城便杀官吏士绅,这叫扬州城中的士绅富户们均是不安,知府谭文道毫无办法,面对众人询问唯唯喏喏半天,却什么也主张也没有。

    问得急了,就是以死报国这等屁话。

    士绅富户都是绝望,但到底是开城还是不开城,这帮人也各有主张,彼此争论不休。

    节骨眼上,还是那进士郑元勋出面表示由他出城与贼人商谈,看是否可以“赎金”换取扬州城的平安。

    郑元勋从城中坐竹筐握绳吊下,不时就被带到陆四面前,见援剿都司史德威部下曹千总等人竟在贼首身边侧立,不远处史都司更是双手反绑被贼人押在阵中,郑元勋心头自是惊骇。

    稍平心绪,冷静说道:“若头领与众位好汉不取扬州,城中可重酬头领二十万两白银!”

    二十万两白银,是城中士绅富户们为换取淮军不攻城开出的价码。

    “你们商量这么久,就是要祸水东引吗?”

    陆四勃然大怒,挥袖怒喝那郑元勋,“回去!与那城中的知府老爷,还有那帮子富商说,我淮军不是要饭花子,区区二十万两白银就要打发我淮军吗!”

    郑元勋赶紧说道:“若头领觉少,容我回去商议,可复加一些。”

    “复加?能加多少?二百万两还是五百万两?”

    陆四不屑一顾,“今扬州为我囊中之物,你们开城也好,不开城也好,我陆文宗定取扬州!”

    言罢,凶光闪现。

    “一个时辰后,不得消息,城外方圆十里,必烟火蔽日,僵尸遍野!破城之后,皆来过我淮军大刀!”

    待那郑元勋面无人色回去后,陆四不禁又是冷笑一声,与身边诸将道:“明之天下,为白面书生坏尽,此曹宜束之高阁......不过此人还算有胆识,他若能说动城中开门,倒能用上一用。”

第一百二十八章 淮军,中国之兵也

    “传令,灶饭,煮肉!”

    日头已高,陆四下令各部就在扬州城外埋锅灶饭。

    军中尚有一批从高邮带来的猪肉,缴获的明军物资中也有一批腊肉,叫淮军上下大块吃肉填饱几顿肚子是没有问题的。

    陆四下马在一避风处坐了,视线里那个郑元勋坐在竹筐中正在被城上的人往上拽。

    被拉上城后,郑元勋立即将贼首所言于知府谭文道及众官绅直言。

    众人闻言贼人一定要进城,且城中若不开门便纵兵屠杀,是谓“烟火蔽日,僵尸遍野,官绅都来过刀”,一个个都是骇得说不出话来。

    谭文道这个扬州城的父母官依旧是先前那付束手无措的样子,一会看他,一会看你,就是没有个主意。

    众人这会也不指望谭知府这个父母官。

    “事到如今,为保外面的百姓不被贼人荼毒,我看还是开了吧。”

    说这话的是盐商陈某,嘴里说的是为城外百姓安危着想,实际是怕他在城外宅子里的家人被贼人所害。

    “贼人势大,史都司他们又都陷于贼手,城中一兵一卒都没有,怎么守?”

    “对,官兵都打不过贼人,我们这帮人又如何能扛得住贼人,开了开了!”

    “......”

    有陈某带头,立时就有不少宅子在城外的富商纷纷跳出来支持开门投降。

    有支持者便有反对者。

    “诸位嚷着放贼人进来,就不怕那贼人进城之后翻脸对诸位下毒手吗?现在贼人在外,我等尚可凭高墙支撑一二,贼人若进来,敢问诸位哪家能敌贼人?”

    一个年有七旬的老者坐在椅子上将手中的拐杖往地上狠狠敲了三敲。

    “蒋老太爷说的对,真要放贼人进来,我等跟把脖子洗干净伸出去叫人家拿刀砍有什么不同?”

    “府尊已派人过江报讯,最迟三日,南都必有大军前来,现在开城我怕诸位到时后悔都来不及!”有人对援军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三日?”

    闻听这话,顿时又有人嗤笑一声,道:“三日能有兵马动一动便算好的,没有个七八天,我敢保证官兵都过不了江!”

    “有这七八天,贼人就破不了城?”

    有人叹气,“诸位千万不要忘了,贼人就给我等一个时辰,这会已是半个时辰过去,再要定不下来,大家伙就等着贼人动刀吧!”

    这话叫那蒋老太爷也滞住,城上一片沉默。

    飘渺的官军和近在咫尺的贼兵,如同天平的两端,刻有贼兵的那端明显沉了下去。

    “开城吧。”

    郑元勋替谭文道这个知府做了最后的决定,众士绅富商没有话说,便是那些不同意开城的这会也都不吭声。

    岂料扬州百姓听说官绅要放贼人入城,竟群起反对不让贼人入城,他们从城中四面八方向北门聚集,群情汹涌说要打死主张开城迎贼的胆小鬼。

    也不知谁说是郑元勋建议放贼入城,结果郑进士被人堵在街上饱揍,要不是支持开城的盐商叫家仆拼死将百姓冲散救他出来,只怕早就被愤怒的人群打死了。

    官绅有钱人都同意开城,百姓怎的不同意?

    皆因为城外人的生死与他们无关,城外也没有他们的家业。要死也是官绅有钱人,与他们何干?

    万一贼人进城不分贫富,于他们才是大祸!

    说一千道一万,人性之恶而矣。

    望着遍体鳞伤都说不出话来的齐元勋,谭知府破天荒的硬气了一回,怒斥人群:“不开城迎贼也可,尔等现在便上城助守,一家出一男丁,与这扬州共存亡!”

    “只要诸位愿与扬州共殉,谭某便与诸位抗争到底,以报朝廷!”

    谭文道朝北而立,若百姓们真有与城共存亡的决心,他绝不退缩。

    只这话说了都没十来个呼吸,人群中就有人默默转身溜走,继而上千人就这么一哄而散。

    “怎么守法?”

    谭文道与左右苦笑一声,无力抬手:“开门。”

    .......

    “史都司,如何?人心在我淮军啊!”

    瞧见扬州北门缓缓打开,陆四不禁对那坐在面前怎么劝说都不肯吃饭的史德威笑了起来,然后在旗牌兵的帮助下翻身上马,朝执缰者齐宝喝了一声:“进城!”

    “进城!”

    “进城!”

    一声又一声的疾呼声中,数千淮军将士在各自队伍军官的带领下向着扬州城踏步而去。

    最先入城的是曹元马队,他们轻骑当先,进城后分为数队往城中各处散去,一边奔跑一边呼叫:“奉淮军陆将军令,大军入城之后百姓勿得惊惶,须用白纸写淮字于门上,但见淮字,大军不扰!”

    又呼:“贴淮字者,闭家不许开门,不许外出,开门者杀,外出者杀!”

    阵阵呼喊声中,扬州百姓听在耳中,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害怕,反而纷纷说道这下好了,贼人不杀人。

    于是街上无有人奔跑逃命,也没有呼儿唤女声,大街小巷如同深夜一般立时寂静下来,只闻疾驰马蹄声和那淮军的安民告示声。

    城门处,以扬州知府谭文道为首的官吏士绅、富户代表上百人均匍匐下跪。

    被百姓打得不轻的郑元勋忍着伤痛在知府身边跪着,瞧见年轻贼首在执缰者牵引下,由一众大刀手簇拥而来后,他轻轻拽了拽谭知府的衣角,示意他这个父母代表众人上前去迎。

    岂料谭知府这会又有些魂不守舍,无奈,郑元勋只好强撑站起,向已至近前的马上贼首躬身道:“还请头领守信,勿害我扬州全城百姓!”

    “我为何要害百姓?”

    陆四轻拽缰绳,齐宝立时停下,战马也随之立住。

    “尔等要知道一件事,”

    陆四执鞭朝城中一指,扬声道:“这扬州城,不是诸位的扬州,而是我所有中国之人的扬州!我淮军也绝非流贼土寇,更非禽兽之兵,乃吊民伐罪膺惩失德明朝的义师,于百姓我淮军视为同胞,助我者皆为兄弟姊妹,如此,诸位有何可虑,有何可担心!”

    言罢,长鞭落下。

    “诸位另外也要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淮军为中国堂堂正正之兵!”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大顺淮扬节度使

    爆竹声中,西安城的百姓辞去了癸未羊年初夕,迎来了甲申猴年。

    这一天,带领百姓为了求活而奋勇反抗明朝长达16年的李自成终于在西安称帝,建国号“大顺”,改元“永昌”。

    同日,封功臣以五等爵,更定政权机构,改内阁为天佑殿,设大学士平章军事;六政府添设尚书一人,侍郎一人;增置省级机构,设节度使。

    登基仪式设在原明朝秦王府,仪式后39岁的李自成又前往奉先殿祭拜列祖列宗,尔后在坤宁宫的正殿同高皇后一起接受内官及留用秦王府宫人、宦官等朝贺。

    稍后,又有刘宗敏、高一功等大将夫人带着大顺朝六品以上官员夫人前来朝拜皇后娘娘。

    此是皇后事,李自成这位大顺皇帝自是不必参与,与高皇后说了几句后,他便立即赶往勤政殿,今日除了登基称帝外还有一件大事,就是与众臣商定东征明朝的大事。

    自来西安后,大顺建国及登基诸项事务都是由天佑殿大学士牛金星在主持,李自成很少过问,唯一亲自审阅并颁定的就是大顺朝的皇历——“甲申历”。

    勤政殿内,大顺朝文武高官俱在殿中。

    文有大学士牛金星、军师宋献策、吏政府尚书宋企郊、户政府尚书陆之祺、礼政府尚书巩焴、兵政府尚书张嶙然等。

    武有权将军汝侯刘宗敏、泽侯田见秀、制将军绛侯贺锦,磁侯刘芳亮、绵侯袁宗第、蕲侯谷可成、亳侯李锦、英侯张鼐、淮侯刘希尧等人。

    见到永昌皇帝驾到,众文武立时三呼“万岁!”

    “行了,少和我弄这些虚的,你们知我这人不喜这些虚礼,要不是老牛天天缠着我,我都不想当这个劳什子永昌皇帝。”

    李自成哈哈一笑,丝毫没有皇帝的架子,若不是有帮文官在,他甚至都不想坐那皇帝宝座。

    “说吧,东征的事你们议的如何?”落座之后,李自成便关切的问起东征之事。

    牛金星忙道:“陛下,臣等初步议定,初八日是黄道吉日,届时可由汝侯领兵为前锋先行,大军初十再出发。”

    李自成点了点头,环顾诸将:“你们认为这次东征要带多少兵?”

    泽侯田见秀第一个发表意见,他道:“陛下,臣认为东征兵马不可带多。”

    “说说为何。”

    李自成敲了敲桌子,立时有原秦王府的内官给大顺皇帝呈来烟枪。烟叶是上次李自成在襄阳王府中得来的。

    “这一年来,我大顺攻城掠地,占了明朝不少地方,但随着我大顺地盘越来越多,这兵马就不够用了。当初我们离开湖广时,陛下说要经营荆襄,故而在那留了白旺六万人...”

    田见秀的意见很正确,随着大顺朝的建立,原先没有多少兵马驻防的地区都要屯以重兵,毕竟明朝虽没落,主力尽皆被顺军击垮,但百足之虫僵而不死,又仍占据京畿、山西、山东、南直隶、湖广部分地区、江西及江南,西南等省,实力犹有。

    表面,大顺声势很旺,可认真审视下来,却是处处仍在明军威胁之下。

    因此,如果这次东征聚集顺军主力向京畿进发,其余地方必然会受到影响。

    田见秀意只带十万精兵即可。

    “新占领区域多由原明朝的降官来治理,这些人未必忠心,不少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要叫他们逮着机会八成都会复叛。”

    磁侯刘芳亮支持田见秀的意见。

    “说来说去,就是没兵,少兵。可真要再扩兵,拿什么来养兵?这每多一个兵,不是少一个百姓,而是少十个百姓啊。”

    李自成“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旱烟,仍跟过去老农民似的一点也没有变,这让文官们看着别扭,但在武将眼中却是十分的亲近。

    “当初我们起兵造明朝的反,图的是什么,图的不是自个能活,而是叫这全天下的百姓都能活,叫他们不再受那苛捐杂税的苦,可如今这反造了十多年,我李自成是称帝了,你们呐也都是一个个的侯爵、伯爵,制将军,权将军,但百姓呢?地方呢?...连年兵灾,地方残破,那地是一片片的荒着,没人种,我看着都心疼啊。”

    李自成放下烟枪,缓缓扫视一众文武:“你们说,我这个大顺永昌皇帝忍心叫百姓们再受苦?把她们的丈夫儿子统统拉来当兵吗?”

    言罢,认真思索了下,道:“我看呐,这次东征不需要带多少兵,有个十来万人就行了,虽看着兵不多,但你们要明白,此次东征非依仗战,而是依仗威!”

    “想我大顺军每至一处,那明朝的官呐兵呐哪个不是闻风而降?这次东征明朝京畿,我看那些官军也多半是要降的,十几万人不少了!”汝侯刘宗敏的声音特别宏亮,炸得殿中都嗡嗡的。

    东征乃是大顺军事,文官尚书们自是不会发表意见,他们只需要做好后勤方面的事即可。

    军师宋献策个子不高,笑咪咪的望着一帮将领。

    大学士牛金星作为大顺实质的首辅,且对彻底灭亡明朝特别上心,所以必须发表自己的看法,他道:“陛下所言甚是,只是若老营兵带的少,就怕崇祯把关外的吴三桂给调回来,那些关宁军多是骑兵,着实能打。当年曹文诏、曹变蛟叔侄,还有那个祖宽,祖大乐都是能打的。另外,山西境内也有不少明朝的边兵,战斗力并不弱。”

    牛金星这么一说,刘宗敏他们方想起明朝在关外好像是还有一支精锐在,不由都面色凝重起来,考虑仅带十来万人东征是不是妥当。

    李自成却不以为然的一挥手,笑道:“兵贵神速,东征一启便要全力以赴,沿途不必耽搁,直奔北京。至于大同,阳和各处的边兵也不用在意,白广恩那帮人早联系了,我大顺军一到,他们都会投降,包括那个姜壤,唐通。取山西,如探囊取物!”

    李自成对此很有信心,除了白广恩等降将早就秘密联络山西境内的明将,还因为山西巡抚蔡茂德根本就是个废物,只知道吃斋念佛哪里懂打仗的事。

    “那便这么定了。”

    牛金星见李自成说的有道理,也没有再说什么,只道:“此次陛下出征与往日不同,乃是最后一仗,此战定能一举而亡明朝。届时北京一破,陛下就可传檄天下,江南必不敢与我大顺抗衡...”

    牛金星洋洋洒洒一通,听得一众文武都是提气。

    只李自成却忽的一挼胡须,道:“老牛啊,你说的这些我都不在意,我倒是担心一件事。”

    “陛下请说!”牛星金忙道。

    李自成有些担心道:“我琢磨着咱们这次东征肯定不会有大仗恶战,只是咱们这要进展得快了,你说崇祯会不会南逃?”

    “哎呀,这崇祯要真逃到南京去,那就真麻烦了。”淮侯刘希尧一拍大腿甚是着着急。

    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兵政府尚书张嶙然也是惊道:“崇祯若是南逃,恐有南宋之危!”

    其余尚书们自是也想到了这一节,均是面色凝重起来。

    军师宋献策于此时突然上前两步,带有笑意对李自成道:“陛下有此担心是对的,但臣却要恭喜陛下了!”

    “噢,军师,我这喜从何来?”李自成一脸不解。

    牛金星在边上轻声一笑:“老宋莫不是说吕弼周和董学礼他们切断了运河,叫那崇祯没法从山东南逃,这才恭喜陛下?”

    牛金星和宋献策是老相识,且还是他举荐宋献策为李自成军师,因此关系极好。

    明花马池副将董学礼和河南副使吕弼周自投降大顺后,就负责指挥河南顺军攻掠山东,切断运河事务。

    要是宋献策所说的喜就是指这二人已经完成任务,那么崇祯就无法从山东南下,要走也只能从天津出海,但没人认为崇祯有胆量冒这种风波之险。

    “非也!”

    不想宋献策摇头晃脑之后便从袖子摸出两封信来,内官见了赶紧上前接过呈到永昌皇帝陛下手中。

    “河南节度使吕弼周上书恭贺陛下登基,同时为陛下呈递我大顺新朝初建第一大喜!...近有淮扬义师首领陆文宗率部攻占淮安,驱逐明之漕院总督路振飞,向我大顺称臣,并请我皇帝陛下早派大军南下!”

    宋献策身为大顺的开国大军师,自是有权拆看各地呈递公文和密信。

    “噢?!”

    闻听宋献策所言,李自成也是喜不自禁,匆忙取出两封信来看,信是同一人写,内容也是同样,想来是那陆文宗为求稳妥之故。

    阅后,果如军师所言!

    “好,好啊!”

    李自成也是惊喜,真是顺天应人,永昌元年的大年初一竟有这等好事传来,岂不是上天预兆人心在顺,大顺必将取代大明吗!

    若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淮扬,饮马长江,那崇祯就是想去江南都不行了!

    “这个陆文宗给朕解决了大麻烦,他好的很,好的很!”

    信中所言所称叫李自成越看越高兴,拍案便道:“人家称我是皇帝陛下,我这皇帝陛下可不能让人家白叫!传旨,授陆文宗淮扬节度使,所部淮军义师即日为我大顺经制兵马!”

    说完,又补了一句,“旨意中要加一句,就说将来陆文宗若能为我大顺平定江南,我不吝封侯于他!”

第一百三十章 杀出个黎明

    “什么时辰了?”

    “回陆爷,丑时刚过一刻。”

    “丑时啊,”

    陆四披上衣服,推开屋门朝外看去,外面仍是黑漆漆一片。丑时相当于他前世凌晨两点多,这会,天当然没亮。

    “陆爷,离天亮还早着,您还是睡一会吧?”

    孙武进挺纳闷,打昨儿和众家头领一块吃了饭后,陆爷就一直没睡,就在油灯下看《三国》,时不时的总要问问什么时辰,好像有什么事在心里放不下似的。

    “不能睡啊,年三十晚上可得守夜的,老辈传下的规矩,忘不得。”

    陆四打了个哈欠,冷风吹在脖间让他没来由的凛了下,继而走到墙角将昨天让孙武进去买的鞭炮统统抱到了大门。

    “火折子拿来。”

    孙武进一愣:“陆爷,这么早就放炮?”

    “你懂什么,这叫开门鞭,放得越早财气越好。”

    陆四哈哈一笑,接过火折子推开大门,点起一串炮竹扔了出来,未几就“霹雳叭拉”的炸响,“嗖嗖”的花炮竹也一下在半空炸开,绽放无比绚丽的烟火。

    黑漆漆的扬州城如同得到信号般,也在霎那间炸开。

    从新城到旧城,从城中到城外,从扬州到整个淮扬平原...

    崇祯十七年,大顺永昌元年,清顺治元年,在这满城的鞭炮声中拉开大幕。

    .......

    “过年好!”

    “恭喜发财!”

    一身大红衣服的陆四走到已经列队完毕的旗牌队面前,不停的从身边孙武进抱着的竹筐中拿过装了银子和铜钱的红包递在每个旗牌兵手中。

    银子大约三两,铜钱两串,说多不多,说少也绝不少了。

    “今儿大年初一,领了红包不当值的就自去寻乐子,大鱼大肉也好,去找姑娘也好,我都不问,但有一条,那就是甭管你们干什么都要给钱!还有不能喝醉了闹事,这大过年的,你们总不能让人扬州百姓骂咱们是帮狗娘养的吧?”

    “不去找乐子的嘛,耍钱可以,但不能耍赖,大过年的耍赖要触霉头的。赢钱的高兴,输钱的也不要垂头丧气,今儿败了明日再战,那赢钱的总不能屡战屡胜吧,就跟他娘的打仗一样,败了不怕,怕的是不敢再战了,屡败屡战和屡战屡败可不同喽...”

    陆四笑哈哈的大手一挥,顿时人群哄笑一声四散。

    昨天陆四就吩咐下去,今儿大年初一要给每一位淮军将士发红包,让他们好好过大年。新降的也发,但比老弟兄们少一半。

    谢金生已经带新一营和漕队及那几千河工抵达扬州,漕船上可是有陆四从淮安弄来的几十万两银子,他不怕没钱发。身在富得流油的扬州城,真还要缺钱,他陆四可以直接投江了。

    “你怎么不去找乐子?”

    陆四奇怪的看着仍留在原地不动的孙武进。

    “陆爷去哪,卑职就去哪。陆爷不歇,卑职就不歇!”孙武进忠心耿耿的模样让人看着为之动容。

    “嗯,”

    陆四真是有点对这个任万年部的老兵油子刮目相看了,但大门口几个探着脑袋朝孙武进挤眉眨眼的家伙,让他醒悟这家伙为什么如此“老实”了。

    “扬州城的消费水平挺高,一千来号人,嗯,难怪你不敢出去。”陆四一脸玩昧。

    “陆爷...”

    跟偷东西被人发现般,孙武进老脸一红,“消费”这个词对他并不陌生。

    “人不能言而无信,你去老谢那支个三千两...五千两吧,要不然下回不好弄。”

    “多谢陆爷!”

    孙武进激动之余忍不住说道:“卑职一定给陆爷把扬州城的头牌请来!”

    “扬州的头牌我没兴趣,南京的嘛,还行。”

    陆四笑了笑,让孙武进去“兑现”他在史家荡大战的诺言,自个却返回大堂坐等收钱。

    身为扬州城实际的主人,大年初一,这城中的官吏士绅和有钱人如果不来给陆头领拜年,陆头领就一定会去给他们拜年。

    那样的话,性质就不同了。

    整整一个上午,位于扬州东城的这座沈家大宅门外的车马就没停歇过,扬州城有头有脸的几乎都来了。

    一个上午,陆四收到的红包就多达七万余两,其中最大的一笔是扬州知府谭文道送来的一万两。

    不过谭知府这一万两有点羊毛出在羊身上的意思,因为扬州的府库现在姓了淮。

    吃完午饭,陆四什么地方也没去,而是来到位于扬州西门的城中最大铁器坊于氏铁厂。

    于氏铁厂在腊月二十九被淮军征用,不是无偿,而是重金征用。

    陆四成立了淮军铁甲卫。

    铁甲卫的统领是福建人黄昭,副统领同样是福建人杨祥。

    陆四完全照般了郑成功在南明抗清战争中创建铁人兵的经验,命黄昭和杨祥在全军之中选人。

    入选条件很简单,就是以能力举三百斤,并沿教场绕行一圈者为准。

    选拔范围是整个淮军在扬州的兵马,包括新到的新一营和那几千南下河工。

    凡入选者,陆四给每人每月三两银正俸,并一天两顿肉。

    明制一斤十六两,故实际一斤要比后世一斤多,陆四原定是能举一百五十斤即可,但黄昭却说必须三百斤。

    三百斤是什么概念,陆四反正做不到,他也不认为淮军中能有多少人做到。

    结果,入此标准者竟有五百余人。

    这让他再次意识到这个时代人的体力是远超后世的,如在运河挑泥两百来斤一个来回奔跑而不喘的蒋魁。

    事实上郑氏在创建铁人军时,选拔条件更高,乃是“以五百觔石,能举起遍游教场者”,这个重量远超陆四的三百斤,结果郑氏于全军得五千力士,从而奠定铁人兵基础,此后接连于镇江、厦门重创清军,斩真满州近两万。

    尤其是厦门之战,真满州阵亡将领达八十余,三品以上达28人,参战一万余满兵大半被歼,这对当时男丁总数只剩不到五万的满八旗是个毁灭性的打击。

    次年正月,受此巨大打击的顺治离世。

    如果不是西南永历弃国,大陆抗清斗争陷入低谷,郑成功决意退往台湾,南明抗清斗争将持续更久,迎来三藩之变后,历史将又一次改变。

    可惜,清有大气运。

    郑氏于全军择力士,皆多年征战悍勇之卒,陆四的淮军草创,无论是兵力还是战斗力亦或战斗经验都不及郑军,因而黄昭能选五百余人出来已是难得。

    人有了,还得有盔。

    盔须铁盔,否则何以叫铁甲卫。

    整个扬州所有的打铁厂包括商人手中的生铁、熟铁几乎都被淮军采购一空,能够打铁制甲的工匠也都被征用到于氏铁厂。

    为了让这些工匠们能够安心负责给淮军打造铁盔,陆四直接先给每人发五两银子,并将他们平日的工价提高一倍,初一更是又发每人二两红包。

    如此,加上淮军入城之后并不扰民害民,铁匠们自然愿意为淮军效劳。只是,打造铁甲不是打锄头等农具,而是需要极高的锻造技术,因此哪怕有样品摆在铁匠们面前,他们的效率也很慢,保守估计,一天能打出两三付铁甲来已是了不起。

    毕竟,按陆四的要求,除了铁盔、铁铠外,还要打造两臂、裙围、甚至铁鞋,除了脚面是暴露无铁保护外,全身上下都要罩于铁甲之内。

    这个难度很大。

    负责督造铁甲生产的是那位自愿追随淮军的山阳知县罗吉英,他原本是可以离开的,但见淮军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扬州,这位罗知县竟然生了留下看看的念头。

    陆四正好缺人,便叫这位还算务实的山阳知县专办铁甲铁兵事。鉴于扬州铁匠缺少制甲制兵经验,效率低下,罗吉英已经派人偷偷过江往南都重金聘请匠人。

    原本陆四对铁甲卫的要求中没有铁面,但那黄昭却说他在日本时看到日本军队中的将领有铁面遮脸,只露耳口鼻,并妆画王彩如鬼形,临阵冲杀时看着很是吓人。

    看了不少日本战国电影的陆四立即在脑海中浮现画面,于是又叫罗吉英再督造铁面。

    光制甲不成,还得有符合铁甲重装步兵所用的武器。

    斩马大刀显然是再合适不过的兵器。

    这斩马大刀倒不用专门匠人的专门技术,只要刀身质量达到,配以长柄即可。

    制刀和制锄头差不多,区别就是锻造强度和工序不同。

    除入选铁甲卫的500余人外,又选同样人数为铁甲辅兵,负责临阵助铁甲兵穿甲,不临阵负责铁甲运输,甚至是吃喝拉撒。等于一个铁甲兵配一个助手,就跟曹元马队另有两百多辅兵一个性质。

    铁甲辅兵倒不必精选,从各营陆续抽了一些人过来。

    在铁厂巡视一番后,陆四虽然知道现在效率很低,但却不能打击铁匠们积极性,还是很生夸赞了一番的。

    “铁甲兵若成,则临阵有进无退,无论步骑皆挥斩马大刀,步兵当头砍去,骑兵则砍马脚...”

    铁甲卫副统领杨祥怕这位年轻的淮军领袖不太懂重甲步兵临阵使用办法,特意介绍了下。

    陆四自是不住点头,最后一句你们办事,我放心。

    离开铁厂前,黄昭召集入选的520名铁甲卫静侯陆四校阅,陆四也没什么好说,就大手一扬,说道:

    “有肉尽着你们先吃,对你们没别的要求,就是给我用这一身铁甲,用这一把斩马大刀,替咱们淮军,也替你们自己,杀出个黎明,杀出个锦绣前程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南都,无人矣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瓜州渡口,大运河汇入长江的最后一道关口,陆四负手遥望长江,水波一线自是想到那首有名的《临江仙》。

    江对岸,是镇江,镇江过去便是六朝古都南京。

    一道长江天堑横在淮军面前,既阻隔淮军渡江,同时也有力的保护了淮军。

    因为,淮军没有能力渡过这道天堑。

    漕队的那些漕船只能在平坦的运河和淮扬其它支流行驶,根本无法进入长江。

    此时江上,没有一条船,原本以为可能会在扬州附近江域游弋的明江防水师没有出现。

    这支水师是郑家的,统帅是郑芝龙的四弟、郑成功的叔父郑鸿逵,其是去年出任镇海江军,负责江防。当时他的侄子郑森与他一起来南都,并拜东林领袖、文坛大豪钱谦益为师,其“大木”一名也是由钱谦益所起。

    据黄昭等人估测,郑鸿逵部水师约有战船百余,水兵四到五千不等。

    之所以是估测,是因为黄昭等在郑军之中不过普通士卒,无法了解到更多关于上层用兵及部署情况。

    这个兵力估测陆四认为不会有太大的偏差,郑芝龙是由海寇被招安转而成为明朝官军,其又一直在福建及东亚海域活动,水师是其根本,也是其实力,所以不可能往北方派遣多少兵马。

    在听说明军有一支拥有战船百余的长江水师后,淮军内部有不少人担心明军这支水师会就近向扬州发起进攻。

    “郑家现在没有什么人物。”

    陆四轻描淡写一句,告诉诸将不必担心那支明军的水师。据他了解,郑家的这支长江水师除了存在过以外,根本没有投入过任何一场战斗。

    不是郑鸿逵不肯打,而是郑芝龙不给他打。

    保存实力,是郑芝龙的一惯军阀作风。

    历史上清军南下之后,郑芝龙部明军基本就没与清军交过手,就是一路奉家主之命溃退溃退,最后直接全军割发留辫,主要将领傻乎乎的跟着郑芝龙去北方接受清廷的“封赏”,最后跟郑家父子一起被杀。

    而这个郑鸿逵其实不错,他虽然没有带水师阻击清军渡江,但在退往福建时将唐王朱聿键带了回去,并且抢先拥立这位朱明有血性的亲王为帝,使得弘光政权瓦解之后迅速有隆武政权扛起反清大旗。

    此后,郑鸿逵又私自放走了可能被其哥哥挟持去北京的侄子大木,并与侄子大木坚持抗清,直至病死金门。

    观其一生,身不由己的同时还是有民族大义的,比他那个哥哥郑芝龙强得太多。

    这一点,陆四还是比较认可的。

    可认可归认可,眼下双方俨然也是死敌。郑鸿逵真要吃错药带他的水师上岸攻打扬州,陆四也绝计要把他们赶尽长江喂鱼。

    历来,从未有过年动兵的。

    陆四动了。

    初二,以风字营营官程霖为主将,领风字营、陈字营、沈字营3000余兵东征泰州,除追杀甘肃总兵李棲凤和监军高歧凤外,这支部队还要一直打到如皋、海门(后世南通地区),以将扬州以东、长江以北地区全部联成一片,使州县尽在淮军治下。

    陆四已派快马至盐城通令夏大军的林字营、徐和尚的新三营往南攻击富安,兴化等地,配合程霖对泰州攻势。

    在给夏、徐、蒋等人的密信中,陆四要求他们若接到淮安求援,暂不必理会,一应援淮行动须以他陆四这边为准。另外淮军所到之处倘有地主士绅结寨自保,或募青壮抵抗淮军的,不必手软,势以鲜血震慑地方。

    “南都,无人。”

    这是陆四在远眺长江之后说的第二句话,是对史德威说的。

    淮军是腊月二十八攻占扬州的,今日已是大年初四,整整七天过去,长江上未见对岸而来的明军一舟一卒,南都不是无人又是什么?

    二十七日,扬州知府谭文道就派人渡江向南都火急报讯,然而报讯的人到达南京后却是无处可报。

    正旦,南都各大衙门竟然封印,不复签押,要等大年初三才开衙办公!

    封印还非各大衙门自己封,而是由掌管天象的南京钦天监来封,这也是南京钦天监一年之中最受各大衙门欢迎的时候。

    老百姓过年,当官的也要过年。

    十万火急之事,竟无处可报,急得那报讯的人团团转,好不容易得人指点找到位于城中柏川桥一带的南都守备衙门。

    现任南都守备太监韩赞周是信王府老人,崇祯九年就在司礼监任秉笔太监,清军入寇时崇祯命他为京营副提督巡防京城一职,于五个月前刚刚被崇祯任为南都守备太监。

    坊间有传闻,韩赞周此来南都出任守备太监,是为皇帝“南狩”打前站来的。

    真假传闻不知,但事实韩赞周自出任守备太监以来,就开始着手对南都三大营及操江事宜的整顿,并在这五个月内,守备衙门陆续有从北京过来的宦官任职。

    加之皇帝以史可法为南京兵部尚书,又以路振飞为漕运总督兼淮扬巡抚,着马士英为凤阳总督,令京营悍将黄得功隶归马士英,种种迹象表明,空穴不来风,似乎北京的皇帝真有“南狩”留都之意。

    韩赞周接到扬州来人急报时,正带着他的义子义孙跪在自家韩姓祖牌前烧纸钱。

    这是韩赞周老家习俗,每年腊月二十九到年三十这两天,后人必须给先人烧纸钱,曰为“送压岁钱”,以使列祖列宗在地府那边也有钱开支。

    待知江北竟生出贼乱,贼人兵进扬州,援剿都司史德威、甘肃总兵李棲凤、四川副将胡尚友全军覆没,韩赞周慌得连给老祖宗的压岁钱都顾不得烧,火急火了的坐上马车直奔兵部尚书史可法的府邸。又叫人赶紧通知南都守备勋臣魏国公徐弘基及其他勋臣。

    史可法在知道消息后简直是如雷轰顶,当时就自乱阵脚,不等魏国公徐弘基赶到,就连发三道令箭。

    三道令箭都是给距离扬州最近的长江水师郑鸿逵部的,第一道是让郑鸿逵马上率部过江增援扬州;

    第二道是中午发的,却是让郑鸿逵暂不必过江,率水师屯于镇江,等侯新令。

    第三道是下午发的,又是叫郑鸿逵速至南都军议。

    史可法的谋士应廷吉知道此事后,对其他幕僚急道:“公方寸乱矣,岂有百里之程,一日三调者乎!”

第一百三十二章 敢问贵军是否大顺王师?

    史可法真的是乱了。

    除淮安、扬州乃“守江必守淮”之关键外,更在于淮扬丢失将使漕运彻底中断,对于千里外的北京简直是一记绝杀。

    倘若此时河南闯贼闻风南下,则淮扬糜烂必成定局,届时闯贼饮马长江,南都拿什么抵御闯贼!

    另外,扬州城内有援剿都司史德威,史可法视此人如儿子般,因膝下无子去年六月还写信给老家的太夫人,询问是否可认史德威为义子,于族谱中添为诸孙。

    太夫人回信说此事暂不着急,待来年看儿可否添丁再言。

    史可法这才遂罢,否则定早已认了史德威为子。

    几番因素叠加之下,导致惊慌失措的史可法竟是闹了出“不过百里之程,却一日三调”的闹剧来。

    守备太监韩赞周眼见史可法如此慌乱,不得不叫人再催魏国公徐弘基。魏国公此时却不在府内,而是去钟山为其祖先中山郡王徐达上香。等收到消息再急匆匆赶回城中时,已是夜间了。

    “史公糊涂,韩公公何以不制止的!”

    听韩赞周说史可法日间给水师郑鸿逵连发三道令箭,魏国公徐弘基是目瞪口呆,如此荒唐之事,他这国公都是闻所未闻。

    “不想左共之的学生竟然如此糊涂,亏他还在洪经略幕下做过事!”

    同徐弘基一起赶来的还有应城伯孙廷勋,其祖上孙岩随太祖皇帝渡江,官至燕山中护卫千户。成祖起兵靖难,请孙岩协守通州,后封应城伯,不过因私杀人被成祖夺爵安置交趾,数年后再复侯爵安置南都,至孙廷勋已是降为三等伯爵。

    孙廷勋也被韩赞周请来的原因是他乃操江提督。

    操江,是谓江防,名义上包括郑鸿逵在内的长江沿线水师都归孙廷勋提调。

    至于孙廷勋所言史可法曾在洪承畴麾下做过事,指当年史可法在西安府任过推官,其时洪承畴正是他的顶头上司,并上书朝廷夸赞过史可法。

    此间,南都不知洪承畴已于去年降清,都道他已殉国。

    概因明朝在关外的谋报系统完全无存,且洪承畴虽降清,洪太表面对其恩礼有加,但实际从未放松对他的防范,使其在家加以囚禁不得任意出入,除偶尔招其咨询外不给任何官职,故而降清后的洪承畴极其“低调”,以致明朝这边一直以为洪承畴已经殉国。

    据说崇祯帝可能从某些渠道得知洪承畴已经降清,但概因此事太过耻辱,洪之降清影响也实在太大,崇祯只得压住此事不让外泄,对洪的家人也没有牵连。

    “事已至此,还是国公多拿主张的好。”

    韩赞周也看出史可法无有谋略,此间便盼徐弘基主持大局。他虽是南京内守备,但不过才任数月,于南京军务方面虽有“渗透”,但尚无法做到使诸将听命,故也只能请魏国公主持大局了。

    徐弘基自是晓得厉害关系,当下与韩赞周、刘廷勋寻史可法共商淮扬贼乱。

    四人在屋内商量半天,终是得出必须马上调兵遣将渡江支援扬州的决定。

    援军方面,魏国公这个外守备负责的南都三大营可抽官兵5000,另外史可法再以南京兵部尚书的名义行文凤阳总督马士英,从其节制兵马中抽4000去援扬州。除此外,南都可动用的兵马还有驻防镇江的副总兵张天禄部,以及驻瓜州的郑鸿逵部水师。

    但援军由谁统领,史可法和徐弘基却争执起来。

    史可法意由前辽东总兵、提督大教场的刘肇基统领,魏国公却意由副总兵张天禄统领。

    这个张天禄和其弟张天福最初是以义勇从军,在陕西巡抚中军任旗牌官,后在临洮总兵曹变蛟部为参将。两年前一直在瓜州驻屯,去年才改任镇江副总兵。

    眼看史可法和魏国公争个不休,韩赞周忙从中做了协调,意将援军分为两路,一路由刘肇基指挥,辖三大营和凤阳方面抽调过来的兵马,计九千余人。

    另一路由镇江副总兵张天禄指挥,除其本部4000兵外,再节制内外操江兵马。

    二将各领一军,张天禄部直接由郑鸿魁部水师运过长江支援扬州;刘肇基部经浦口至天长,会合凤阳援军自扬州西北会援。

    “也好,就如此办。”

    魏国公徐弘基实不想再与史可法争,便同意了韩赞周这个提议。史可法一想虽兵分两路,但刘肇基可借此节制凤阳兵马,当下也点头同意。

    先不说镇江张天禄兄弟如何,且说这南都三大营,总计出兵5000,却有随军马骡510头,骑兵240人,辎重车夫830人,随军杂役400余。计装备鸟铳1500杆,三眼铳120杆,虎蹲炮30门,大杆子铳100余支。

    除此之外,还有厢车数十辆,弓箭撒袋470副、大弩206张、长枪、长刀、长斧780件、火箭上万枝。盔甲方面更是有铁甲100多付、棉甲900付、纸甲500余付。

    可谓是兵甲犀利,人强马壮。

    如此用心,自是魏国公徐弘基亲自督促,并事关南都安危所致。

    只是,这南都三大营从接到军令到正式开拨,前后竟用四天,大年初九才从聚宝门出发。

    这还是魏国公徐弘基亲自在三大营坐镇督促的结果!

    ...........

    仪真城下,陆四一边让人劝降躲在城内的四川达州副将胡尚友,一边将刚刚收到的消息随手叠起放进怀,对身边的谢金生道:“南都出兵了,看来我们要打一次反围剿战斗才行。”

    消息是前几天偷偷渡江的高武使人送回来的,淮军占领扬州最大的威胁就是江对面的南京和镇江,陆四不可能不派人渡江打听消息。

    高武带了一支只有九个人的精干小队化装渡江,一支在镇江,一支前往南京,除了商贩的伪装外,高武他们还带了几千两银子,只为能够用这些银子开道。

    这年头有钱就能买得鬼推磨。

    “什么反围剿?”

    谢金生不是太明白陆四兄弟说的什么意思,陆四笑了笑,正准备告知实情,城内突然吊下一人来,然后被人带到陆四面前。

    “这个...”

    来人颇是紧张,“敢问贵军真是大顺军?”

    陆四朝一侧两天前刚刚从河南回来的高进一指:“告诉他,我们是不是顺军。”

第一百三十三章 摄政皇父陆太爷

    淮军的确是顺军,虽然尚未收到大顺朝的正式册封和符印,但高进带来了大顺河南节度使吕弼周给陆四的亲笔信。

    信中,这位原大明河南副使的大顺节度使除对陆四率师抗明的义举大为称赞外,还以河南节度使的身份授陆四为大顺淮安防御使,其部改称顺军。

    大顺官制中,节度使便是原明朝的巡抚,防御使则相当于明朝的兵备道,原明布政使则为通会,知府为府尹,知州为州牧,知县为县令。

    也就是说,大顺正二品的河南巡抚给盐城人陆四授了一个从四品的官。

    这种授官方式在明朝基本不可能,在顺朝却是可以。

    吕弼周除了是大顺朝的河南节度使外,还有一个“权抚山东、淮扬”的衔头,这在明朝的话等于是总理两省以上的职务,或经略某一区域,本质上比总督的权力大。

    李自成急于返回西安筹备正式建国及东征北京,暂顾不上河南、山东及南直隶,所以走之前索性给一帮明朝的降官降将安了若干名头,这帮人能帮他平定山东、南直更好,不能也不损他李自成一根毛。

    不久之后满清也照搬李自成这一套路,让大批明朝降官带着一张张空头委任状在山东、河南大肆封赏拉人,而弘光朝却根本无意收复“无主”的中原地区,导致满清不费一兵一卒就占领了中原建立地方政权,从而为南征灭明取得战略优势。

    给予陆文宗防御使一职,在吕弼周眼里已是极大封赏,毕竟陆文宗只是个农民,而同样也是防御使的武愫则是进士出身,单从这点来看,陆文宗在吕节度眼里已是大大高于进士出身的武愫,不能不说吕节度是真正高看并抬举陆文宗了。

    只是,吕弼周万万没有想到西安的永昌皇帝比他更具胸怀,并更具眼光,一道诏旨就授陆文宗为淮扬节度使,这可是与他吕弼周平起平座的高官!

    李自成之所以如此厚待陆文宗,除了陆文宗举义师攻占淮安可以让顺军快速南下占领淮扬,彻底断绝崇祯南逃念想并取得淮扬财赋外,更是因为这是他建国称帝后第一个主动率部来归,并于大顺有大功的义师首领。

    其意义十分重大!

    非节度使不能酬其功!

    吕弼周这边因为消息的延迟自是不知这一情况,除授陆文宗为防御使外,他更想将其麾下这数万义师收于囊中。

    莫看他是李自成亲自任命的河南节度使,名义上是大顺在河南并负责攻掠山东、淮扬的第一人,实际上河南顺军的主力被怀庆总兵董学礼掌握着,他吕节度使能调得动的不到万人。

    故而,若能将数万淮军收编,于他吕弼周也是大有好处。等大顺永昌皇帝兵进北京后,北方将来不可能再有大的战事,届时大顺举国焦点必是南征。到那时,拥兵数万又在淮扬的吕弼周定能被大顺高层注视,封侯拜相指日可期。

    董学礼那边也是同样念头,渡过黄河后他很卖力攻打沛县,只是不想这小小沛县倒也坚韧,竟叫他连攻数日都不得下。

    更麻烦的是,山东的刘泽清可能知道淮安被义师攻占的消息,已于近日聚集所部兵马欲南下徐州。

    海州的刘部日前和董学礼打了一仗,虽然规模不大,双方损失也不大,却表明刘泽清不愿顺军轻易攻占淮扬,断了他的南逃之路。

    要是刘泽清不顾一切要来争夺淮扬,董学礼也不敢保证能将刘泽清击溃。

    如此既要防备刘泽清,又要攻打沛县,董学礼压力很大。

    .........

    高进和丁三去的时候是一前一后去的,回来的时候也是一前一后,二人路上都曾遇险。

    在过宿州的时候,高进险些被金声桓部拉去当夫子。

    丁三则是在淮安城下遇的险,当时他被附近乡民抓住,乡民们说他是淮安贼军的奸细要杀他,好在丁三在做山阳县捕快时曾下乡办过不少案子,人群中有人识得他这才侥幸脱险。

    高、丁二人除给陆四带来翘首以盼的顺军南下好消息,及他已经成为大顺淮安防御使外,还带来了淮安总兵张鹏翼正在攻打淮安城的消息。

    宝应的侄子广远也派人给老爷送信,说是初五那天有支不到百人的明军骑兵突然近至宝应,不过这支明军骑兵没有对宝应做出任何攻击行动,只是在城外搜索了一圈便退往北边。

    陆四猜测这支明军骑兵恐怕就是从淮西过来的黄得功部,黄部暂时没有参与攻城的原因是他们是骑兵,需等淮西后续步兵过来才行。

    有件事陆四比较奇怪,既然淮安总兵张鹏翼正在攻打淮安城,为何余淮书没有派人向自己求援的。甚至都没有派人同自己联络,询问是否攻下扬州。

    这事透着蹊跷,陆四当时没心思去想这事,因为他也遇到麻烦。

    随着高进和丁三的回来,淮军突然成了大顺军,并且陆四兄弟成了大顺淮安防御使消息肯定传开。

    事先淮军众人只知道他们打下扬州后可能要和南京那边谈判,所以就算被招安也是向明朝投降,现在一下成了大顺军,众人脑子肯定转不过弯来,不问清楚心里都不定当。

    “不是说好跟南京谈招安的事吗,怎么就成了顺军了?”程霖率部去打泰州,扬州城内有资格代表众人发问的就是谢金生这个弹棉花出身的营官了。

    “诸位,当大顺的兵,做大顺的官,有什么不好?”

    孙武进抢先开口,他咧嘴笑道,“难道大伙不知道这明朝马上就要亡了吗?做大顺新朝的官,难道不比做要亡的明朝官强?”

    这话把众人听得一滞,左大柱子品了品,傻乎乎的点头:“照这样说,是挺不错。”

    谢金生最先反应过来,摇头道:“大明还没亡呢,而且顺军离我们太远,这四下都是明军,他顺军能顾得上我们?”

    “我说你们犯傻吧?”

    孙武进一付老谋深算的样子,“大家伙得明白一个道理,做大顺的官还是做大明的官,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谁给的价码高。”

    “什么意思?”西溪郭啸天一脸纳闷。

    “你们想啊,咱们淮军说是自成一军,可在明朝那些官眼里咱们就是流寇反贼,他们就算真的肯招安咱们,开出的价码也不会太高。但咱们要是摇身一变成了真正的大顺官军,你们说明朝那帮当官的会怎么看咱们?”孙武进一付你们肯定没想到这关键的样子。

    “我听人说顺军很厉害,官军都打不赢他们。”左大柱子的了解仅限于此。

    “那不就得了?”

    孙武进“嘿嘿”笑了起来,“这是陆爷费尽心思为大伙抬高身价呢!”

    “到底啥意思,你给说清楚些。”麻四不会怪自己大老粗听不懂人说话,他就恨知道的人说一半留一半的。

    “好二郎,快说快说!”

    左大柱子一把勾住孙武进的肩膀,自打下扬州后,他的气色看着可是好的很,毕竟扬州城的胭脂都是上等货。

    孙武进瞧着暗自一哆嗦,赶紧挣开左大柱子,跟众人说道:“你们想呐,这明朝的官军打不过顺军,但突然有一支顺军向他们投降,你说明朝那帮官是不是觉得很高兴,脸上有面子?而且咱们接受了顺军的招安,他们再要招安咱们,是不是要比顺军那边开出的价码更高?”

    “那当然,价高者得嘛,昨儿我就是比老郭多出一两银子才睡在小桃红香闺的。”

    草堰孙四想也不想脱口就说了句,然后忽的意识哪里不对,赶紧闭嘴不语,却是迟了,众人看他目光都是不对。

    孙四的说法是不中听,但这么一形容,大家伙倒是能听明白孙武进说的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了。

    “我琢磨着人顺军能给陆爷一个防御使,明朝怎么也要给总兵吧?这样的话,大家都是副将、游击,有什么不好?”

    孙武进把手放在炭炉上搓了搓,这事真要成,他孙二郎也算是修成正果,不过是做大顺的官还是做大明的官,他还真没什么意见,只要有官做就行。

    “原来是这样啊!”

    “还是陆兄弟有见识,有想法啊!”

    “高,真是高!”

    “......”

    听着众人的赞许声,陆四却瞄了眼一脸得意的孙武进,心道以后自家要成了势,一定把这家伙弄得远远的才行,要不然保不准哪天自己不开心把这家伙当驴杀了。

    淮军是顺军还是明军,对陆四而言真的不重要,正如孙武进所言,实在的是谁开的价更高。

    无论是于明朝,还是于顺朝,还是于清朝,甚至是于大西,淮军的实力都显得弱小,那么就必然要借势,在这甲申年于“列强”环伺之下渐渐发育,直到自己成为“列强”中的一员。

    不过,要是清廷开的价更高,给自己封一个王的话...这身子是不是也能卖?

    陆四呼吸有些急促起来,根据前世记忆满清的操作,这事的确有可能发生。

    前提,是他陆文宗有值得满清拉拢的资格。

    许久,目光决绝,除非是可以夜宿宫禁的摄政皇父,否则这把骨头打死也不卖。

第一百三十四章 要城不要人

    既然奉顺,则必易帜。

    真顺、假顺不重要,态度才重要。

    一夜之间如春风吹过,扬州城头除了原有的“淮”字大旗外,又遍插“顺”字旗。

    很快,扬州城内的官吏士绅和盐商巨富们就知道淮军已为顺军的事实,奇怪的是,不管是知府谭文道还是那帮士绅富户,对扬州成为大顺治下似乎不怎么抵触。

    甚至,还不断有人跟淮军打听,北方的新顺王是否登基称帝,大顺王师又是否挥师攻占北京,王师又何日过大江取江南。

    还有读书人到“官府”询问新朝何时开科取士,言语关心急迫。这些多半是没什么真材实学,却想着新朝初立取士肯定宽松,说不得能“投机”一把得中功名。

    由于淮军自淮安来,又有漕队封锁运河,扬州城绝大多数人对于北边的情况并不了解,故而那些在运河上跑买卖的商人见“贼军”成了顺军,想必北边都已是大顺地盘,便推代表来问运河是否畅通,货物能否北运,原先关卡厘税当如何收取...

    这些,陆四都叫那郑元勋去应付。

    这个明朝进士除了胆识外很有担当,淮军入城以后大小事务都是郑元勋与陆四洽谈,丝毫不顾此举可能会让他名声狼藉,甚至引来杀身之祸。

    扬州知府谭文道眼见郑元勋事事愿为,也乐得将事都推在他身上,结果弄得就好像郑元勋是扬州知府似的。

    那位最开始坚决不同意开城的蒋老太爷就私下骂郑元勋是小人,谄附贼人,没有气节,枉负圣贤子弟,枉负朝廷功名。

    考虑到当下淮军并不缺钱粮,扬州百姓生活条件较其它地区明显算是富裕,至少温饱不愁,故陆四无意在扬州来一次“大清洗”,搞杀富户济贫民的传统造反套路,而是如同在高邮那般继续沿用明朝留下的治理体系,以使扬州局势能在最短时间稳定。

    只有稳定,淮军才能源源不断的从扬州这座巨富之城获得供养,且不必大动干戈杀人如麻,真如他恐吓那番“僵尸遍野”。

    这也是因为陆四起意以扬州为根据之地的原因,但是否能继续下去,就看淮军能不能顶住明军即将到来的军事围剿。顶不住,只能将城中富户洗掠干净快速转进,做那流寇了。

    大年初六那天,陆四让人叫来郑元勋,要其与自己一同巡视市井。早在除夕那天,陆四就叫扬州府出榜安民,大致内容就是“舞照跳,马照跑”。

    大年初一,一些胆子大的小商贩们鼓起勇气开张迎来第一批“贼客”,在生意爆好且分文不欠后,扬州的市井立时就热闹起来。

    原定的庙会也在中午的时候鸣锣敲鼓,重新张灯结彩,全城百姓扶老携幼访亲走友,沉浸于过年之中浑然忘记这座淮左重镇已经变天。

    那天,瘦西湖上画舫中的姑娘们生意最是好,歌舞升平,莺莺燕燕,一派太平景象。

    甚至,扬州城门都是打开的,任由百姓出入。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暗地里包括陆四在内的淮军高层严密注视着城中一举一动,散在城外的马队更是每隔半个时辰来报一次“平安”,长江上数十条渔船在不同区域摇晃着,一旦发现江上有明军船队则立时飞报。

    在和郑元勋巡视市井时,陆四发现有很多商铺和百姓在没有组织的情况下,主动在门上的“淮”字边贴了“顺”字。

    “人心向顺啊。”

    陆四深为感触,事实上甲申年的开端除了江南等地外,北方人心已完全在顺,甚至闹出明军为了顺利南逃冒充顺军,在实际还处于明朝管辖的州县内通行。

    结果这些州县对“顺军”的到来无比欢迎,供吃供喝,是谓乡野闻顺军至,奔走相告,皆呼安民。再有明军来,却是州县坚闭,任喊不纳。

    搞出这一幕的好像就是高杰。

    陆四想了又想,确定就是高杰部在南逃时冒充顺军经山东南下至徐州的,不过此时的高杰应当还在山西,这小子还得有一月才会收拾家当冒充大顺军从山西溜到河南,再从河南流窜山东,做那一路“骗吃骗喝”的勾当。

    此事,也是明末对官军形象的一大讽刺。

    望着街上人头攒动的人群,看着两侧摊铺上琳琅满目的货物,听着那大人小孩的欢笑声,陆四心中没来由的痛了下。

    没有他的时空,这座池,垒尸及顶。

    抚平心绪后,陆四让孙武进买了几串糖葫芦来,随手递了一根给郑元勋,道:“听说郑公擅画?”

    “啊?”

    望着年轻“贼首”递到自己面前的糖葫芦,郑进士着实有些发愣。

    郑元勋会画画这事还是和曹元一同投降的史德威部操守官蔡一清说的,据蔡说郑元勋的山水小景,措笔洒落,士气得韵,连已故大家董其昌都欣赏不已。

    “吃,”

    陆四将糖葫芦硬塞给郑元勋,自己咬了一颗酸甜之中嘴边多了糖红。

    “诗画书法,小节,不当防使一提。”郑元勋拿着那串糖葫芦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颇是尴尬。

    陆四摇了摇头:“诗画书法是小节,但唯有小节才是太平。”

    听了这话,郑元勋不由沉思。

    “对了,郑公会画地图吗?”

    陆四一口一个将糖葫芦咬了个干净。

    ........

    程霖初五传来捷报,其成功率部攻占泰州,但那个甘肃总兵和监军高歧凤却是狡猾,早在淮军兵临城下前就带人飞奔往南边的如皋跑了。

    泰州知州在获悉扬州已经沦陷后,主动开门投降,至此,扬州所辖州县中仅仪真、泰兴、通州、海门、兴化一州四县未下,其余尽为淮军所占。

    陆四除转告程霖淮军已为大顺军后,又令程霖宜将剩勇追穷寇,绝不让那李棲凤和高歧凤逃脱。

    程霖接令后即率风字营向通州进军,沿途攻占巡检司一处,斩首三十余。

    初七,夏大军和蒋奎等急报,他们已经包围兴化县城,只这知县不知是吃了什么药宁死不降,动员城中青壮死守,且防守十分有章法,使得淮军攻城受挫,死伤上百。

    接到夏大军的急报后,陆四对此很慎重,复令夏、徐、蒋、宋等,留一营兵围而不攻,余四出乡野,就地解粮征粮,发动青壮参加淮军。

    回令之时,陆四已率部抵达仪真城下。

    思想统一之后,加快淮军队伍建设,尽快以淮扬为根据之地迎接即将到来的明朝军事围剿,是陆四当前工作的重中之重。

    而首重肯定是军事反围剿。

    鉴于淮安虽被明张鹏翼部攻击,但城池并未沦陷,北边河南顺军又大举南下这两个利好消息,陆四认为至少一个月内淮军的北部是安全的。

    所以,目前对淮军具有威胁的只有两个方向。

    一是隔江的镇江,二是淮西。

    为此,陆四决定亲自率军攻打扬州西面的仪真城,此城虽是县城,但和南京**相连,淮西(安徽)明军若奉南都之命前来攻打扬州,则仪真为必经之地。

    军事意义同宝应一样,都是不能有失的重地。

    据消息称,被淮军击败的四川达州副将胡尚友领残兵百余就躲在仪真城内,仪真城中除此并无守军。

    因此,在抵达仪真城下后,陆四决定劝降。

    首先,他让已降的明四川游击刘兴进城劝说胡尚友开城,并如从前般恐吓城中官绅,开城活,不开死。

    原先胡尚友还是看不清形势的,哪怕部下川兵有不少已经摇身成为贼军,他还是想凭城据守以待援军,但他也没有杀来劝降的刘兴,显然也是想为自己留个后路。

    直到城上惊报贼人有大炮!

    “我胡尚友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是,这满城百姓...我实不忍叫他们受这刀兵之灾啊!”

    “纵是死,也宁死我一人,不死百姓!”

    胡尚友终是审时度势了,但是向贼人投降还是向顺军投降却有考究,所以他特意派人过来问清楚。

    向贼人投降,太丢人,没前途。

    向顺军投降,是识时务,有前程。

    得到确定答复后,胡副将当即立断将仪真知县彭定忠五花大绑送出城,丝毫不念若无彭知县收留他胡尚友连过年的地方都没有。

    彭定忠人如其名,被胡尚友押出城后竟是丝毫不惧,只怒斥以陆四为首的造反集团。

    陆四也没那么多废话,命人一刀斩杀彭定忠,悬其首于城门,以警城中。

    彭知县人头落地那刻,胡副将眼皮猛跳,实担心大顺淮安防御使陆大人恼羞成怒,连他也一刀砍了。

    不想陆防御使真是信重之人,翻身跃马亲自扶他起身,并携他一同入城,稍后更委以其重任,给他快马三匹,要他去如皋招降难兄李棲凤。

    “陆兄弟,这家伙不会跑吧?”谢金生担心胡尚友一去不返还,因为他听刘兴说这个家伙很贼。

    “跑了最好,我就怕他不跑。”

    陆四轻笑一声,他巴不得胡副将自个滚蛋,因为他要城不要人。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1106/ 第一时间欣赏大流寇最新章节! 作者:傲骨铁心所写的《大流寇》为转载作品,大流寇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流寇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流寇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流寇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流寇介绍:
崇祯十六年,明社稷将倾,是降清还是抗清?正版订阅六代群:632094647大流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流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流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