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谁敢横刀!
酒要大碗喝,肉要大块吃。
陆四不希望淮军成为酒鬼兵,跟桃花坞被他全歼的任万年部一样,可这鬼天气真的是冷。
除了酒,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瞬间能让淮军上下心头暖和。
只要不喝醉,用酒提升胆气也不错。
黄庄百姓为了让“好汉”们吃好,用埋在泥里准备过年的大白菜和猪肉一块下锅,那滋味叫一个鲜美。
族长老黄带着一帮男丁挨家挨户锅里盛饭,一桶桶的送到庄子外官道上,又一桶桶的将肉汤运来,不少小孩跟在大人身后欢天喜地的叫唤着,看着除了没身新衣服,跟过年也没什么两样。
陆四抓了一把铜钱扔给那些小孩子,权当他陆哥哥给这些娃的压岁钱吧。
之所以是扔而不是发,是因为那些小孩子不敢靠近他这“贼人”。
“这帮小鬼肯定偷吃过了,一个个嘴上油汪汪的。”
说话间,孙武进正在啃着一块大骨头,肉啃光了又将整张嘴套上去,猛的一吸,“嗤溜”一声,满嘴的骨髓,香的不能再香。
陆四笑了笑,他当然知道这些小娃娃肯定偷吃过肉。换作他也会这样,犹记得小时候他娘常在替人家帮厨办事时偷偷给儿子弄几块肉解馋。
“人派出去了?”
陆四放下酒碗,他酒量不是太好,只倒了小半碗约摸不到二两。刚才两口下去,这会已明显感到血管都在发热。
孙武进将已变成“空管”的腿骨随手扔在边上草垛,道:“派出去了,高武带的队。”
“高武?”
陆四在想这人是谁,他手下旗牌兵有几百人,可能都见过,真要把人都认得却是不能。
“陆爷不记得了,你不是让他哥高进去河南送信的么,”
孙武进提醒了一句,想了想扒扒手指头,“哎,这都有十天了,照日子算,高进怕是到河南了。”
陆四将余下的酒一饮而尽,拍拍屁股上的稻草站了起来,吩咐孙武进:“十天后高武不回来,你知道怎么做,还有那个丁三的老婆孩子。”
“噢。”
孙武进一个激灵,心里却盘算自己不能那么绝,怎么也得再多等一天。淮安到河南并不远,二十天足够高进和丁三一个来回了。
视线中,风字营和旗牌队,还有那几百好汉们都在喝酒吃肉,自愿参加淮军的高邮卫士卒们没被区别对待,同样也在吃喝。
陆四看了看天色没有催促,兀自到湖边走走以便消食,顺便将酒意散一些。
黄庄离高邮城四十几里路,离扬州大概一百里,尽管陆四也想在这个时代上演一夜急行军上百里的奇迹,但连续几次“拉练”让他彻底歇了这念头,根本不敢奢望奇迹。
一帮刚刚拉起来,才从农民变成“农兵”的队伍就想和人万里强军比强度,也是痴人说梦。
现在淮军的行进速度大概每天四十里左右,这还是建立在轻装,没有炮队,没有辎重,仅带了不到二十辆马车的前提上。
根据这个速度,如果南进途中没有和史德威部正面遭遇,那么抵达扬州近郊就是后天。
高邮那边先前派快马来报讯,说是漕队和新一营终于赶到了高邮,陈大佐按陆四的吩咐从漕队那几千自愿南下河工选了500人加强高邮守备力量,其余人等仍在新一营营官谢金生带领下继续沿运河南下。
不过漕队那边有个小情况,前天夜里有三名漕工结伴逃走时被新一营守卫人员发现。
弹棉花出身的谢金生也是够狠,直接按陆四之前的吩咐将这三名漕工当众砍头,随后重新整编漕队,将漕工按五人为一组,五组为一队进行编组。
为了震慑漕工,谢金生放言若再有漕工逃走,则一人跑一组杀,一组跑一队皆杀。
这个命令有些残忍,至少在帮助淮军建立漕队的清江提举司主事宋庆看来是十分不人道的。
“既要威,也要抚,光杀人只能保证漕工老实,却不能调动他们的积极性。”
陆四让负责联络的人回去告诉谢金生,给予漕工每人三两现银的奖赏,以确保这帮家伙不会“磨洋工”,使陆四主力这边和漕队脱节太远。
高邮大小官吏们在陆四率军走后,情绪“稳定”,知州何川仍跟往日一样料理政务,城内市井都已复市,城门进出关税也照常收取。
陈大佐和陈大江都没有干涉州衙事务,昨天傍晚他们还将擒获的一名小偷绑送州衙叫何川定罪,最后给定了个囚30天的处罚。
不少高邮城外的百姓甚至不知道高邮城已经换了主人,一些进城的百姓看到城头奎楼插着的“淮”字旗都是莫名其妙。
.........
湖边消完食回来的陆四准备传令全军继续出发,但看到的一幕让他比较头疼,那就是碗的损失太大,如发下五百个碗,最后只能收回三百个,其余要么被随手丢弃,要么就是不慎摔破。
饭菜浪费形象倒不严重,毕竟淮军上下都是贫苦农民出身,吃饭掉米粒要叫雷劈的道理个个晓得。现在也不是考虑后勤消耗问题,所以陆四没放在心上,传令出发。
在黄庄人好奇又有些感激的目光中,“淮”字大旗在西北风的吹拂下消失在庄子南边。
高邮至扬州这一段的官道比较富裕,沿途都是村庄,百姓望着从道上过去的淮军队伍也如黄庄那边十分好奇,等发现淮军并不过来骚扰他们,更有胆大的在路边和淮军攀谈起来,得知对方是要去打扬州城,当真是又惊又佩服。
可能是酒喝多了情绪爆发,又可能是叫百姓的佩服给得意了,沐阳左大柱子竟然豪迈的唱起歌来。
“叫呀我这么里呀来,我呀就的来了,拔根么芦柴花花,清香那个玫瑰玉兰花儿开...”
那嗓子嚎的,加上那身禽兽绿袍,陆四看着实在是无语,他不认为左大柱子这狼嚎能引起谁的共鸣,所以准备叫人过去制止这一严重扰乱军心的行为。
没想到,他失算了。
“金黄麦那个割下,秧呀来的栽了,拔根的芦柴花花,洗好那个衣服桑呀来采...”
一声,两声,三声,上千声...
沐阳左大柱子成功的激起了千人大合唱,明明是首娘们哼唱的小调经这么多人合唱,竟无形中有着让人难以言说的力量。
“这是什么调?”
陆四惊问卖油郎程霖。
“拔根芦柴花啊,你不知道?”
卖油郎诧异的看了眼陆四兄弟,这小调在淮扬是个人都会唱,怎的陆兄弟不知道。两人一个家新兴场,一个家上冈,离着可近呢。
“我只知道好一朵茉莉花。”
陆四嘀咕一句,他还真是第一次听芦柴花。
“茉莉花?”
卖油郎想了想,确认他没听过这歌,转头过去和大伙继续唱,不过他不是嚎,而是哼,看得出对这小调很熟悉。
从前走街串巷卖油,程霖没少哼芦柴花。
听左大柱子一人唱歌来气,听大伙一块唱歌有味。
陆四如此评价。
很好的一点是,这曲《拔根芦柴花》明显将淮军上下士气提发起来,个个精神抖擞,就跟往血管里打了补药似的。
这种精神状态只要一直保持下去,淮军一定能够壮大为可以和清军、顺军争夺天下的强兵。
有时间,是不是琢磨给淮军编个军歌?
茉莉花肯定不行,太软,太绵。
芦柴花也不行,太土。
陆四正寻思着,耳畔的歌声突然为之一滞,继而毫无来由的止住,没等他反应过来,前方的队伍一阵骚动,继而长长的队伍中分出一条道来。
“陆头领!”
两个从人群中闪出的臂扎红巾汉子惊慌失措的表情一览无遗。
“是高武兄弟!”
孙武进一瞧就认出跑在前面的是高武,见他神态惊慌,不由也是一凛,快步上前一把搭住他,喝问:“出什么事了!”
“官,官兵,官兵来了!”
一口气奔了七八里地,已是上气不接下气的高武抬手指向身后南方。
“扬州明军出来了?!”孙武进面露喜色。
陆四也是眉头一挑,呼了口气:他不怕史德威出来,就怕史德威不出来!
“出,出来了,不过好多,好多!”高武双手撑在腿上,腰弯着,不停的喘着粗气。
从发现明军到拼命奔跑回来报讯,他几乎是一刻也没耽搁,这会那心跳的就跟随时能蹦出来般。
“好多?有多少!”
孙武进面色一紧。
陆四也是没来由的右眼皮为之一跳,高武的表情动作似乎预兆着不好的消息。
“陆头领!”
跟高武一块回来的另一个旗牌兵顺了气,赶紧将他们看到的一幕说了出来。
“扬州的官兵出来了,离我们不到二十里地!他们人很多,绝不止史德威一部,我们远远看了,光标旗就有三面,队伍前后十几里都有,我估摸怕有上万人!”
“对,另外官兵还有一支百人马队!”
高武补了一句,当发现从扬州过来的官兵有这么多人马时,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什么!上万人,还有马队!”
孙武进、程霖和赶来的沈瞎子等人被这个数字惊在了那里。其余人等不论是队官还是哨官,亦或普通士兵,也均是面露惊色:官兵的人数实在是多得超出他们想象了。
“我们回来报讯时,吴哨官正带人往回撤,官兵太多了,他们根本不敢拦...”高进道。
吴哨官就是当日在桃花坞因女儿受辱奋而铤身与官兵拼命,亲手用镰刀割断千总任万年脖子的那个中年人。
事后他便参加了淮军,并且主动报名跟随陆四夺城,是百人勇士之一,现为旗牌队哨官。大名叫吴水福,军中又管他叫阿福,是旗牌队年纪最大的。
陆四对阿福也挺看重,因为他相信这个阿福绝对不会背叛他。
“陆爷,怎么办?”
孙武进着实慌了,要是只有史德威的两三千人,他绝对有胆跟他们一拼,可上万人的明军叫他怎么打?!
“官兵太多了,我们肯定打不过,陆兄弟还是赶紧下令退回高邮吧!咱们守着高邮城,又有新一营谢兄弟他们,人数不比官兵少多少,他官兵拿咱们没办法!”
沈瞎子喝酒胆再壮,也不敢壮到两千人去和上万官兵对阵。
“啊,要撤?这...不打了?”
左大柱子也叫上万官兵惊得酒醒了一半,半张着嘴呆呆的望着陆四,嘴角口水都滴了下来。
“官兵离咱们怕是不到二十里路了,是打是撤,陆兄弟须快拿主意!”程霖心头也在跳,这个卖油郎不怕死,要怕死的话他早就跟人逃回家乡了。
只是,敌我力量如此悬殊,打起来淮军是以一敌五,完全看不到任何取胜的希望,这让他不由生出退意。
不过,到底是战还是退,程霖不会自己拿主意,淮军的头是陆文宗兄弟,不是他程兄弟。
近万明军正在向淮军扑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队伍的每一个角落,淮军上下嗡嗡一阵,惊慌失措的有,大骂的有,所有人都在不安等侯他们的头领上冈陆文宗拿主意。
“陆兄弟,到底怎么办,你倒是下令啊!”
“陆兄弟,再不决定,怕官兵就要到了!”
“......”
人群你一声,我一声,听得陆四很乱。他却没有说话,而是默默从人群中挤出走到一辆马车边。
车里有16付缴获自高邮卫的铁甲,都是锁子甲,很重。除了这些锁子甲外,还有近百付棉甲。另外两辆车中装的是各式长短挨牌。
探着身子从车上拿了一付锁子甲出来后,陆四在众人困惑的目光中朝边上背着一具长弓的徐传超道:“徐兄弟,帮我穿上!”
“好!”
山东猎户子弟出身的徐传超答应一声,上前捧起那付锁子甲套在陆四身上,又将接缝处的绳扣系好。
这付锁子甲是高邮卫指挥王洪的,保养得很好,护心镜那里是铜片,十分结实,重量大概有四五十斤重。
陆四双肢向后扩了一下,继而又向前伸展,确认没有不便后,他一个深呼吸,踱步来到人群之中,对一众看着自己的部下们沉声道:“从举刀造反那刻起,我陆文宗是狂人也好,是愚人也好,只知一路向前,绝不后退!”
人群沉默。
“敢与陆文宗横刀杀敌者,披甲!”
紧握长刀的陆四没有再说第二句,只沿着人群分开的道路一步步往前,每一步都那么结实,每一步也都那么厚重。
他要战!
不管敌人有多少,他都要战,死也不退!
大不了,好吊朝天!
第一百零七章 送你一朵小红花
退?
退他姥姥!
前方哪怕是悬崖,是油锅,是火海,陆四也不会退。
他真不怕死?
怕!
可退不得!
淮军更退不得!
如同赛道上的选手,发令枪已经打响,谁能停,谁能回头!
一退,必死。
哪怕凭借高邮城真能扛住明军,对淮军来说,也是个死。
拿不下扬州,就是死局。
勒在脖子上的绳子再也解不开。
退,可以,却必将给淮军埋下崩溃的种子。
没有组织可以,没有纪律可以,没有训练可以,唯独不能没有勇气。
勇气,也是战胜敌人的底气!
哪里来的勇气,领头的身先士卒而矣!
身上甲,数十斤重;手上刀,九斤重。
身上担,却有千斤重。
一人,一刀,沿着人群分开的道路走到最前方。
长刀缓缓出鞘,这次不再是布条裹刀,而是双手紧握刀把,刀尖朝下,刀刃朝内,目视远方。
寒风、乌云,生与死,在此一战!
陆四屏气沉息,紧握刀把的双手力量为之一重。
生则中华兮,死则中华;
寸丹为重兮,七尺为轻!
目光无比坚定的陆四,一定要解开脖子上的绳套,谁阻挡,就杀谁。
“日他妈妈的,大兄弟真他娘的...有种啊!”
“有种”是沐阳左大柱子对好汉的最高称赞,一口唾沫,一付铁甲,总喜欢与众不同着装的左潘安第二个站在了陆四身边。
狂人?愚人?
不要命的人!
程霖穿了第三付铁甲,陆兄弟说的对,他们如今只有向前,不可能再向后。
造反没有回头路!
“官兵人是多,可他们...也是两条胳膊两条腿吧?”
西溪郭啸天看了看自己满是裂口的右手,并没有去披甲,而是径直拿着手中的双斧去了前面。
这对斧头砍过很多树,也砍过人。
“你们看着我干什么?酒白喝了,肉白吃了?”
沈瞎子摸了摸乱糟糟的头发,拿起了第四付铁甲。
“吊不如人,胆要再不如人,就没意思了。”草堰孙四自嘲一笑,拿起了第五付铁甲。
“你们爱拿不拿,反正我拿一付,铁甲在身多条命。”孙武进“嘿嘿”一声,拿了第六付。
“咱们几个可是扎黄巾的,不能叫他们给比下去吧?”
风字营队官、大团人麻三拿了第七付。
“俺就不套了,俺一射箭的,穿甲不方便。”徐传超取下背在身上的长弓,仔细检查起弓弦。
风字营另四个队官拿走了四付铁甲,旗牌队的三个队官也各领了一付,还剩两件铁甲。
正当两个头领要上前拿时,旗牌队却走出一个子并不高的士兵,操着一口众人不太听懂的闽南话说道:“能不能把这两件铁甲让给我们?”
“黄昭,你要铁甲干什么?”
刚刚穿好铁甲的孙武进有些不快的看着部下这个福建降兵,要不是陆爷吩咐把会打铳的福建兵收在旗牌队,他才不要这帮说话废劲的福建人。
黄昭迟疑了下,低声用夹生的官话道:“孙爷若能给将这两件铁甲给我们,我们当为淮军死战到底。”
“嗯?”
孙武进也是迟疑了一下,看着黄昭的脸许久之后,点头道:“那这两件归你们。”
“谢孙爷!”
黄昭上前拿起一付铁甲,又朝队伍中和自己一起被俘的同伴杨祥看了眼,后者没有说话直接走到车边取了另一付铁甲,二人互相帮助对方穿上。
“这刀不行,”
黄昭看向孙武进,“孙爷,有斩马刀吗?”
孙武进“嘿”的一声:“我到哪弄斩马刀?”
听说没有,黄昭有些失望,一边杨祥则闷声说了句:“凑合用吧。”
黄昭微“嗯”一声,没再说话。
铁甲领完,车上的百具棉甲也被分了,另外两辆车上的长短挨牌也被一一分发下去。
从南到北,一支支武装好的队伍沿着官道两侧的麦地向“淮”字大旗集合。
人群气氛很压抑,但没有人止步不前,也没有人往后方流连顾盼,只因他们的带头人在南边。
“陆兄弟,我们怎么打赢?”程霖根本没有回头看有多少人选择同他们拼命。
“靠紧我。”
陆四的答案就是这三个字,他也不知道怎么打赢。
平原之地,无法设伏,只能硬拼硬,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
“如果我死了,你指挥。你死了,沈兄弟指挥...淮军的大旗不能倒!”
陆四做了最坏的打算。
没有人应声,空气中只有不时呼出的热气,隐约还有酒味。
吴友福带人退了下来,看到“淮”字大旗下已经密密麻麻站立的人群,以及人群前一身铁甲屹立的陆四,他明显有些错愕,他以为主力已经向高邮撤了,没想到,他们却选择一战。
“官兵的马队上来了!”
吴友福喊完这一声,就带着他那哨人奔下官道,跳进了麦地边的沟子。
“官兵的马队会不会直冲我们?”陆四侧脸问孙武进。
“不会!”孙武进很肯定的回道。
“为什么?”
陆四奇怪,骑兵冲步兵不是正常战术么。
“我们人多,他们人少,官兵脑子坏了才会硬冲我们。”
陆四一想也是,淮军虽不及官兵五分之一,但也有两千人,且已做好一战准备,而官兵马队就百人,凭什么硬冲?
内心却是有些失望,他还准备靠长竹篙给官兵马队一个下马威呢。
远处,有蹄声传来。
随着蹄声越来越近,明显看到南方有灰尘扬起。未几,众人视线中便有一队骑兵身影出现。
果如孙武进所料,那队骑兵在发现前方竟有大股“贼人”时,并没有愚蠢狂妄的拍马来杀,而是远远勒停战马在那观望。
“陆爷,他们是在等后面的大队。”孙武进道。
陆四“嗯”了一声。
“阿欠!”
左大柱子的一声喷嚏来的很不是时候,把已经紧张的手心都出汗的众人吓了一跳。
“大兄弟,要是咱们打赢了官兵,你有什么奖赏给我?”左大柱子表情很认真的看着陆四。
“送你一朵小红花。”
陆四回答的样子也很认真。
第一百零八章 奋勇杀敌者,千秋万代!
明军马队领兵者,援剿都司史德威部千总曹元,此人原是辽东总兵,现任都督同知、提督南京大教场的刘肇基部下。
因史可法见南都诸军不堪用,派副将何刚往浙江义乌、东阳募兵,欲建忠贯营以为江防,遂抽曹元于何刚部。
只曹元早年与何刚有隙,不愿受其节制,刘肇基从中调节不果,史可法便叫曹元暂于扬州隶史德威。
曹元部马队有正兵103人,辅兵200余,马370余匹,多半是辽东旧兵,颇有战力,当年曾在刘肇基指挥下同悍将曹变蛟等共破清军于黄土台及松山、杏山。
只那时曹元部精骑上千,如今却仅余这103人,其余要么战死,要么思乡心切脱队北上。
便是贵为都督同知的刘肇基,也是不复当年辽东总兵雄姿,如今在那南都做有名无实的大教场提督,手下使唤不过千人。
“贼人敢于列阵,必有死士主脑,我们不可轻动,速去通传都司知晓!”
曹元久经战阵之人,自是不会愚蠢到以百人马队冲贼人大队,当下一边勒马观望贼人动向,一边火速往后方通报。
明军大队尚在十里外,接前方马队通传有大股贼人列阵横于官道,援剿都司史德威感到惊讶,一惊贼人既能至此,那高邮和宝应必定已落贼人之手,否则贼人不会有胆向扬州挺近;二惊贼人能见马队而不散,已非他先前以为的乌合之众,不由谨慎起来。
“贼人中莫不是有官兵?”
史德威部下操守官蔡一清估摸道,否则无法解释贼人大胆举动。
“漕院近来多延揽外地兵马入淮,内中良莠不齐,难保没有胆大包天之人趁机反乱,说不得就是那外地兵做崇。”
随史公平乱多年,今日是兵,明日是贼的场面史德威已是见怪不怪。
当下命人将此军情通知后方的甘肃镇总兵李棲凤和四川达州副将胡尚友,同时下令本部兵马加快行军速度,并做好迎战准备。
“淮扬贼人是无知,还是无畏?”
甘肃镇总兵李棲凤一心想在平乱之中建功,以便今后能扎根在淮扬富庶之地,接史德威军情通报后也下令所部加快行军速度,甚至准备派人跟史德威说让他们甘肃兵打头阵,好叫史德威晓得他甘肃兵不是白来扬州吃干饭的。
监军高歧凤却是劝说李棲凤万不可打这头阵。
“为何?”
李棲凤不解,先前叫他和胡尚友主动带兵帮淮扬平乱的是这位高公公,怎的贼人到了面前高公公又叫他别打呢。
高歧凤干笑一声:“若贼人不堪一击,镇台此举徒惹人笑话抢功,落不得半点好处。可若贼人擅战,史德威不能敌,镇台再出兵一救友军,二平贼乱,那才是真正大功,史公届时定要高看镇台几眼,于镇台才是大大妙处。”
“还是高公公想得周全啊。”
李棲凤恍然大悟,“嘿嘿”一笑,给了高歧凤一个会心眼神,“那便叫儿郎们收着,免得人家说我李棲凤处处抢功。”
又怕后面的胡尚友也有争功之心,赶紧派人通知。
胡尚友这边却是压根没将史德威通传的贼情放在心上,不是他胡副将多能打,浑不将贼人看在眼里,而是他胡副将根本不想打。
论主客,史德威第一个上。
论兵马多少,李棲凤第一个上。
怎么轮,也轮不到他胡副将带人先上啊。
这会,胡尚友但求能保住手下这两千来人就好,别的,真不奢求。
此,也是无奈。
想他胡尚友自崇祯十二年奉令率所部达州兵入中原平贼,五年过去,阵亡过半,余下能称战兵的不过数百人,其余都是这些年陆续抓的夫子。
就这,朝廷都不曾叫他回去,今日差给这位总理,明日差给那位副使,后日归这巡抚,再受那总督节制,五年间,胡尚友都不知道自己换了多少顶头上司,唯一不变的是败,败,败。
这仗,总是打不尽。
这贼人,总是杀不绝。
胡尚友疲了,他想回四川,可回不去。尔今,也就是过得一天是一天。
谁能打,谁去打!
自家几斤几两重,胡尚友一肚子数,要不然也不会事事唯李棲凤马首是瞻,实在是他这点人拿不出手,腰杆子不硬。
真要兵强马壮,还能怕他黄闯子!
李棲凤叫他不要逞能,胡尚友那是求之不得。
...........
史德威没有让甘肃兵和四川兵打头阵的念头,一来他瞧不上这帮一天到晚只知祸害百姓,闻贼就远遁的败类;二来此次贼乱出在淮扬,身为援剿都司的他于平乱责无旁怠,故而在告知二部贼情后,便亲自督兵向前。
一直严密注视贼人的曹元看到大队过来,立时过来禀报。
“都司,贼人约摸两千人,所持多为刀矛,有披甲者百余,内有穿铁甲十余人,贼阵有马车十数辆,车上不知装了什么...另外贼人已有旗号,瞧着是淮字。”
早年做过边军“夜不收”的曹元老本领一点也没拉下,短短半个时辰就将淮军底细探了个七八成。
“淮?”
史德威从马上翻身跃下,在曹元等簇拥下爬上当地村民的草堆向北边远看,果然官道及两侧麦地有大股贼人正列阵以待。贼人阵前,一面“淮”字大旗正在寒风吹拂下“呱呱”飘动着。
“曹千总可与贼人有过接触?”从草堆跳下后史德威问曹元。
“末将并未与贼人接触,此地多是沟渠,且看贼人似有首脑指挥,不似一般贼寇,末将就未擅自行动。”
曹元说的是实情,淮扬地带虽是平原,但沟渠湖泊众多,百姓耕种地块又不似北方连成整体,而是东一片西一片,片与片之间又多是水沟,骑兵在这种地形根本无法发挥快速机动优势,反而极易坠马。再加上贼人明显成阵,长短武器众多,他就更加不敢冒然攻击了。
史德威点了点头,他少年从军于军阵之事自是有经验,刚才赶来的路上还担心曹元这边轻敌吃亏影响士气呢,现在看来自己完全是多虑了。
“都司,贼人并无其它人马,这点末将可以确保,只消击溃贼人,其必大部伏首。”
曹元不敢动用马队和贼人接触,但眼不瞎,淮扬是平原,贼人藏不得兵,因而断定这支贼兵多半也不知扬州明军至此,双方的形势是一场谁也不曾料到的遭遇战。
史德威对此认可,正沉吟派谁领兵击溃贼兵时,操守官蔡一清询问是否要派人劝降。
曹元反对劝降,道:“贼人早已发现末将马队,却迟迟未有人过来,反而加紧备战,末将以为贼人是铁了心造反,于这等贼人,唯有杀其首脑才可使贼众丧胆,进而方可纳降,否则便是现在降了,也是后患无穷。”
“曹千总言之有理,都司,就让末将率部砍他几百颗脑袋再说降不降的事吧!”
说话的是史德威部下另一千总孟庆玉,此人曾是副总兵祖宽的家丁。
当年五省总理卢象升曾上奏朝廷,说:“援剿之兵,惟祖大乐、祖宽所统辽丁最劲,杀贼亦最多。”
然而祖宽骄横,兵马所过之处焚毁民宅,奸害妇女,可谓无恶不作。卢象升再三相劝,祖宽也没有收敛,最终于崇祯十一年冬因“失陷藩封罪”被处死。
祖宽一死,其部辽军大半归辽,少部被时任佥都御史,巡抚安、庐、池、太等州的史可法收于麾下。
孟庆玉就是其中之一,凭战功积升千总,是史德威手下最为信重且最为依赖的将领。
史德威略一沉思,点头同意道:“也好,孟千总就打这头阵,一叫贼人丧胆,二叫后面那两支客军知道我部强悍,不做非份之想,”
哪知话还未说完,耳畔却传来“嘿吼”的震天齐呼声。
此呼声由北边传来,声音之大,使得明军所在方圆数里麻雀惊飞于空,不断盘旋,久久不敢落下。
史德威及部下更是大惊,众人快步爬上草堆,眼前一幕让他们目瞪口呆。
竟是那贼人主动出击!
“嘿吼!”
“嘿吼!”
陆四一声,淮军一声。
“嘿吼”声如鼓点般,使得淮军上下如一整体,缓慢却又坚决的随着“淮”字大旗向南方勇敢踏去。
陆四主动发起进攻的原因是他和孙武进的一段对话。
“明军等会怎么进攻我们?”
“必以铳队、箭队在前,以铳、箭射杀我们,待我队形不支,胆气不在,再以刀矛冲锋,我若溃散,马队必来追杀,如此我等多半无法生还。”
“这么说来,被动等明军来打,不是上策?”陆四皱眉。
“除非我军同样有铳队、箭队,甚至炮队。”孙武进如实回答,他知道的打法就是这个。
“知道了。”
陆四往提刀的双手哈了口气,朝两侧均在注视自己的部下们笑了笑:“既然干等赢不了,那我们就先动手。”
言毕,长刀猛的向前一指,大吼一声:“诸位生死,全在此战,奋勇杀敌者,千秋万代!”
上架感言,拜托了!
《大流寇》今天中午12点便正式上架销售了,这是骨头十余年历史网文创作的第七本作品。
细算起来,我也是有千万余字创作的老人了,时光飞逝,十二年前的我做梦也不可能想到,有朝一日会靠自己的双手码下上千万字作品。虽然,这些作品大多不存在了,但“杀鞑好汉”这个名声却是留了下来。
术业有专攻,熟悉我的读者都知道,我一直创作明末清初作品,对于这段时期的历史应该算是“砖家”。
当年提笔写穿越历史,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想要改变。
改变的原因是沉重,是不可忘记。
不知不觉,一时的义愤竟导致网文成了职业,当年有着清秀眉目的我也变成了一个人到中年竟隐约要秃的大叔,以致于都不好意思约姑娘谈谈人生,聊聊理想,顺便看看彼此坦诚的一面。
这是个失败的人生。
不过按常理来讲,一个连续写了十二年历史网文的作者,肯定得混成风生水起的大神,不说大富大贵,财务自由,怎么也得小康生活吧?
偏偏我就混了个勉强度日,每年夏季还要去捉知了贴补家用的作者,个中艰辛以及原因,老读者们都知道。
说白了,书没了,钱也就没了。
人,总是要吸取教训的。
但吸取教训不代表忘记初心,叙事方法和手段是可以改变的,初心却绝不能更改。
因为,一旦改了,就意味着否定这十二年的自己。
我绝不会否定过去的自己,哪怕穷困潦倒,哪怕明明创作千万,却一字没有。
那么,我依旧坚持,你们,我的读者们,甚至是十二年一直在支持我的读者们,又是否可以让我不再拖国家的后腿,过上小康生活呢?
《大流寇》这本书,我自认写得并不差,所以,请诸君能够解囊支持吧!
如果诸君当中有没有收入来源的学生,实在无法真金白银订阅支持,也不打紧,起点app上章节有广告可以看,看了就拿币,也是真金白银。
最后,拜托了!
第一百零九章 不屈的勇气
“好!”
左大柱子就喜欢大兄弟说的话,听着有种还带劲,叫人心里热腾腾的,长刀往胸前护心镜猛的一敲,吼了一声“砍他们狗日的!”,抬脚便往前冲去。
“风字营,随我杀敌!”
卖油郎程霖紧随其后,长刀一挥,风字营便如被提线般一下动了起来。
营官在前,队官在前,哨官在前,什长在前,千余淮军最中坚的力量在领头人的带领下,向着当面明军勇敢扑去。
“冲吧,大家都有卵,都是爹娘养的,谁怕谁!”
真名沈大富的沈瞎子一点不觉身上的铁甲有多重,只觉这东西穿在身上冷冰冰,还真得跑动起来才行。
麻三、孙四...
一个接一个的头领们在官道两侧同时带着手下人冲了起来,就是高邮卫那些自愿参加淮军的士卒也仅是在数个呼吸迟疑之后,也提着刀矛随着淮军的大旗往南方杀去。先兵后贼的身份,让他们不得不卖命一搏,否则绝难逃脱。
“杀官兵,千秋万代!”
孙武机腾腾往前还不忘把陆爷说的话再重复几次。
队伍最后面赶马车的也将鞭子抽了下去,赶车的汉子手里没刀,马车就是他们的武器。
淮军全动,如潮般狂泄。
以命搏赢!
陆四在拼,拼扬州来的明军不比他淮军强!
拼那史德威是个绣花枕头,拼那明军还是他所认知的明军!
除此,无有取胜之道。
一目扫去几里的淮扬平原,哪里有地容他伏兵,哪里有地容他占尽天时地利。
唯有人和。
然而,淮军正动之时,却有一个铁甲人影突然加快速度冲到人群的最前方,紧接着停下猛的转身对着身后已然开动的人群疾喝道:“停下,快停下,不能这样打!”
另有一个铁甲人同样冲出,拿刀朝左右人群疯狂挥舞,不断喊吼:“停,快停!”
这两个人就像滚烫的刹车片让已然开动的淮军队伍硬生生的刹住,前后队伍难免的冲撞推挤,很是混乱。
紧跟在后面的一辆马车甚至撞倒了两人,赶车的汉子好不容易勒住马,又被后面的马车撞上,险些翻倒。
突然冒出来的两人让陆四也是猝不及防,好在,明军也来不及捕捉这一天赐战机,远远观望看到这一幕的明军甚至以为“贼人”这是要不战而溃了。
“黄昭,你干什么,找死吗!”
孙武进怒不可遏的提刀走到黄昭身边,挥刀就要砍:这王八蛋把队伍搅成一团,不是阵前反水又是干什么!
黄昭一急,朝陆四所在喊道:“陆头领,这样打法是送死!”
“什么?”
孙武进挥在半空中的刀没有落下。
“为何?”
陆四冷冷上前,身后的人潮有余波往前,使得好多人被撞得不由自主往前去了几步。这也幸得淮军人少,要是上万,黄昭就是想拦都拦不住。
“太乱了!”
铁甲铁盔下的黄昭一指人群,摇了摇头:“这般打法不行,冲阵须压住阵脚,所有人如一人般向前以此压迫对手,待近身之后全力冲杀,官兵一旦抵挡不住便蜂涌而退,如这般乱哄哄一拥而上不可能打赢!”
黄昭的夹生官话让陆四费了好大劲才听明白,继而一凛,下意识朝左右扫了去,发现淮军的队伍果然有些乱。
官道左边的队伍已经跑得超出几十丈了,而右边麦地里的队伍却落了官道几十丈,看着就好像积木被抽走几块似的。
这般凌乱队形,到了官兵面前,只怕就跟“添油”战术那般徒然送死。
“是有些乱。”程霖压低声音道。
陆四微微点头,问那黄昭:“你说怎么办?”
“我军若想取胜,最好闻鼓声而进,无论左中右,皆平行如一整体,前后紧随,成铜墙铁壁,以此压迫对手近身方可取胜!”
说话的是同黄昭一起冲出拦阻众人的杨祥,他的官话比黄昭标准,叫人一听就明白。
“陆爷,这两个家伙是郑泰手下的福建兵,会打铳,”孙武进想了想,又补了句,“说的好像有道理。”
“陆兄弟,怎么停了!”
左边麦地里好不容易约束手下人的草堰孙四一脸困惑的爬上官道,陆四抬了抬手,没有理会困惑的孙四,而是对那黄昭和杨祥道:“这仗若胜,你二人升哨官。”
“多谢陆头领好意,不过且看有没有命活下来吧。”黄昭苦笑一声,杨祥闷声不语。
“陆爷,这节骨眼到哪找鼓?”
孙武进眉头紧皱,黄昭讲得是有道理,一帮人乱哄哄往前冲是不行,可淮军也没有鼓啊。
陆四扫视众人,再看远处明军,把心一横,咬牙忽的喝了一声:“听我号子!”
尔后猛的又大吼一声:“嘿吼!”
“嘿吼!”
左大柱子跟着喊了一声,再看其他人却是傻站着没动。
“我喊一声,你们就要跟一声,所有人都要跟!...随着我的号子声往前!”
面对这帮连左右都不大分得清的“农兵”,陆四哪有时间跟他们解释号子声和鼓点的相同作用,只能用最简单最原始的办法——我喊你们也喊!
“嘿吼!”
“嘿吼!”
阵阵“嘿吼”声中,人潮再一次开动。
陆四前进,淮军前进。
陆四喊,淮军喊。
“嘿吼”声中,淮军的队伍已是前进一里,起先队伍还是有些不适,但随着不断的十分有节奏感的“嘿吼”声纠正,原本乱哄哄的淮军队伍竟是难得的保持了一条线。
虽然这条线看起来还有些歪,根本谈不上“水平”,但比之先前已是天壤之别。
那“嘿吼”声更像带了魔力般,让每一个呼号的淮军士卒不自禁的产生了一种“集体感”,也让他们的心血没来由的澎湃起来。
“嘿吼!”
“嘿吼!”
淮军的队伍越来越近,从东到西方方正正如一面人墙。
明军那边也在军官的喝斥命令声中排好队形准备迎接“贼人”的攻势。铳队和箭队被放在了前面,只等贼人靠近便打他们个稀巴烂。
两百丈,一百丈...
距离越来越近,陆四已能清晰看到明军前面的铳手长什么样,甚至能看到几名披甲的明军将领正在朝他观望。
“举盾!”
随着陆四一声大喊,军官和头领们的再次重复,三百多付缴获自监河军和高邮卫的长短挨牌在淮军队伍最前方举了起来,盾牌的后面是将近两百口的铁锅,甚至还有几十块门板。
门板上铺了两三层湿被子,这是旗牌队一名监河军降兵想出来挡箭的好法子。
“嘿吼!”
陆四的嗓子有些嘶哑,仍在有节奏的喊着号子。
“嘿吼!”
淮军前面的人口中一边喊着号子,一边将身体尽可能的藏在盾牌后面,他们甚至都是低着头,没人去看对面的明军。
不是害怕,而是不屈的勇气!
这勇气源于在第一排那面大旗,那具铁甲,以及那从不间断的“嘿吼”声!
大旗在,陆文宗在!
奋勇杀敌,千秋万代!
..........
“贼人气势甚足,首脑俱有斗志,是场恶仗!”
史德威对正以一条线却非蜂涌而是缓慢压迫而来的淮军给出了很高的评价,他认为这支贼众虽不能和北方的闯贼相提并论,但比起这几年他到处追剿的土贼明显要强得多。
“都司这是高看贼人一眼了,末将以为贼众不过虚张声势以呐喊壮胆而矣,会咬人的狗可不叫!”
孟庆玉嘿嘿一声,他艺高人胆大,早年跟随祖宽纵横北地不知砍了多少流寇人头,哪里会将这淮扬地方的河工农民放在眼里。便真算他贼众中有官兵混在其中,也不过是多耽搁些功夫的事。
“都司且看末将如何将这帮贼众杀得屁滚尿流!”
孟庆玉一抱拳,转身便去前方布阵指挥,他部下千余兵是史部最精锐的,故有充足信心剿灭这帮胆敢主动向官军发起进攻的贼人。
伴随着“嘿吼”声,淮军终是踏入了明军火铳射击范围内,除了极少数人的心突然开始猛跳外,大多数不知道射程是何概念的淮军将士仍在那紧随他们的头领发出阵吼声。
陆四微微抬了抬头,发现对面的官兵已经将火铳举起后,他再次低下了头,然后依旧是一声“嘿吼”。
等待别人放铳的滋味是极其难熬的,哪怕身上穿着锁子甲,陆四依旧心跳的厉害。
明军所在官道左侧是湖和麦地,右侧是村庄,仅从地形来说并不理想。故孟庆玉命铳队以官道为基,向两侧沿伸,大致分为了四五行,每排有六十余名铳手。
铳队之后又是三队弓兵,约摸一百余人。其余刀矛兵分列两侧或稍后侧,只待贼人贴近铳队、箭手退后便迅速合上缺口。
如此布阵显然针对淮军的中央部分,对淮军两侧沿麦地行进的队伍不构成威胁。
不过,若淮军中央扛不住官军铳射,这场仗也不可能打赢。
毕竟,官道上是陆四亲自率领的旗牌兵及风字营一部,这是淮军最精锐的力量。
“放!”
在淮军的“嘿吼”声中,孟庆玉部三百多早已列阵的火铳手开铳了,呛人的硝烟味中,跟炒豆般的铳声炸得人耳发聋。
弥漫呛人的白烟也让两军阵前突然变成迷雾地带,十数个呼吸后北风才将烟雾一扫而空。
第一百一十章 火不灭,声不停
铳子打出去后,有发出闷沉的“噗嗤”声,有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有人倒下,有人惨叫。
“嘿吼”声却是不断!
没有人喊话不要乱,没有人喊话不要怕,也没有人喊话试图维持队形,有的就是“嘿吼”声和不停的脚步。
倒下的就倒下了,哪怕被同伴从他身上踏过。
很多人在身边人倒下的那刻,心头难免会突的一下,但他的思绪还来不及展开,耳畔的“嘿吼”声就让他本能的跟着喊了起来,继而机械甚至说是麻木的随着周边人群往前踏去。
“嘿吼”声如魔音般,让人顾不得去思考死亡的可怕。
身先士卒的陆四中铳了,只是铳子仅在他身上发出了清脆声,让他略为觉得一疼甚至胸闷外,丝毫没有影响他继续向前的决心。
高邮卫指挥的锁子甲,质量还是相当不错的。
和身边人一样,陆四的头也是低着,谁倒下,他不知道,他不能看,也不能想,只知道自己必须继续前进。
于淮军,于此地,他就是深夜中的灯火,绝不能灭!
以他为准的“嘿吼”声也绝不能停!
官兵的火铳声静了下来,不必抬头也知道对方肯定是在装填火药。
“嘿吼!”
陆四什么也没做,就是喊,并压着步伐,不敢快,更不敢慢。
“嘿吼”声中,淮军队伍又进了十余步,官兵的第二轮火铳打响了,头顶上空也有箭枝落下。
这一轮铳射下,淮军倒下的更多。
箭枝破空声也无比尖厉,“嗖嗖”声中,即便大部分箭枝钉在了盾牌上,落在了铁锅上,或直接穿进门板,但亦有一些箭枝跟长了眼似的落在淮军士卒身上。
有甲的好些,没甲的瞬间就是箭头没肉,直至白骨,能忍的面容扭曲不发一言,不能忍的疼得大叫。
高举“淮”字大旗的旗牌兵贾六肩膀中铳,铳子在他左肩上开了几个小血洞,血从身体中涌出,使得贾六无法再高举大旗。
“给我!”
伸手从贾六手中接过大旗的是高武,他的哥哥高进十天前奉命去了河南,临走前都没能和高武交待几句。
“嘿吼!”
左大柱子好像特别吸引官兵的弓箭手,连续几枝箭射在他身上,不过都被他身上的铁甲弹开。
只是,左大柱子这会却是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没拿一面盾牌在手上,他害怕万一哪枝箭刁钻的射中他脖子,那样他就得不到大兄弟的小红花了。
保险起见,左大柱子将脖子死命的缩短,脑袋都耷拉到胸口了,看起来就跟一个把头缩进壳里的乌龟似的。
孙武进大概也差不多跟左大柱子一样,唯一的区别是这家伙的眼睛自打进入明军射程内后就再也没睁开过。
有点眼不见心不怕的意思。
根据他的经验,只要能撑住官兵头段的火器和弓弩,这帮连流寇都打不过的废物一定会崩溃,到时一环套一环,官兵人再多又有什么用。
人多要有用,大明也不至于叫关外的鞑子揍得跟狗一样,被人家接二连三的破关烧杀抢掠了!
至于史德威?
孙武进暗哼一声,这小子真是屁都不是,给陆爷提鞋都不配,不过是仗着史可法才成为一军主将,典型的绣花枕头。
赢的机会还是有的,因为官兵太烂,这一点正宗官军出身的孙武进可不忌讳。
官兵不烂,哪还有什么李自成,张献忠之流。
问题是,淮军这帮弟兄能不能撑住?
对此,孙武进还是有点担心的,毕竟官军再烂也是兵,淮军这里虽也号军,可上下有几个正儿八经打过仗的?真和官兵打起来,难保没人会吓得尿怂。
细细琢磨,陆爷还是聪明人,他肯定想到了这一点才“嘿吼嘿吼”的,要知道这“嘿吼”比鼓声,比督战队的大刀还要叫人提神。
起码,声音大,大到让人没有杂念。
淮军队伍越来越近,官兵箭枝发射的也是越来越密。铳声倒是不再密集,原因是天气太冷,风又大,使得官兵铳手装填火药速度比往常要慢了些。
倒下的人不断增多,惨叫声也是彼此起伏,队伍难免的有些乱。
可是,唯一不变的是上冈陆文宗的“嘿吼”声,不变的是继续前进的人发出的阵呼声。
“嘿吼”是号子,是命令,更是胆气。
“嘿吼”声压过了哀号,压过了惨叫,压过了对生与死的恐惧。
.........
“贼人吃疯药了?”
望着不断有人倒下,却仍在傻乎乎喊着“嘿吼”号子往自家阵列前扑来的贼人,孟庆玉再是艺高人胆大,也不由感到吃惊。
远处观战的曹元也有些惊讶,明明只是帮农夫纠合的贼人,为何却有一股悍不畏死的气势在他们身上流露呢?
是那面旗,还是旗下的某个人?
曹元不确定也确定,胯下的战马几次撅起双蹄,似乎有些迫不及待想驼着主人冲向战场,但其实是被贼人的“嘿吼”声惊动。
“都司,贼人要贴上来了!”
随着操守蔡一清的一声惊呼,淮军的队伍在“嘿吼”声中已是距明军不足二十丈。
史德威沉着脸,一动不动看着。
一轮轮铳击,一轮轮箭射,贼人死伤很多,耳畔听到的却不是贼人的凄惨叫声,也不是他们的惊慌失措抱头鼠窜,而是一声更比一声响的“嘿吼”声,孟庆玉部下的铳兵也是头次遇到如此强悍的贼人。
铳声每响一次,烟雾还没吹散,贼人却又更近一些,这实在是让铳兵们着慌,终于,他们不能再留在原地了,否则就只能沦为贼人的刀下鬼。
十丈!
眼角余光扫到官兵的铳队正在往后退时,陆四猛的抬起了头,双目通红举起了长刀,声嘶力竭的吼了起来:“冲!”
“冲!”
宝应沈瞎子双眼都是泪,他的侄子倒在后方人群的脚下。他甚至都不能回头去看一眼侄子是死是活,每一声“嘿吼”他的心都在滴血。
他恨自己为什么不把铁甲让给侄子,而是穿在他身上!
那个孙二郎说的对啊,多付铁甲多条命!
“冲!”
黄昭和杨祥双双持刀冲出,这个距离已经不需要压阵了,就看谁的勇气更大,谁的刀更快!
第一百一十一章 杀人不过头点地
两位福建兵对淮军其实并没有归属感,因为不管是语言还是习俗,他们同淮扬人都差之千里。
严格来说他们也只是俘虏,是被迫加入这个陌生的造反集团,那么淮军生与死关他们什么事?
然而,两个福建兵却在淮军的生死一战中,表现出了愿与淮军共进退的意愿以及勇气。
这一切,只源于他们没有受到歧视。
源于他们发现那个年轻的领头“反贼”不管是对谁都很好,在他的领导下,淮军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兄弟相称,虽然看起来很有“匪”的感觉,但让人置身其中却无比亲切。
这种亲切的感觉,他二人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在郑家那些子弟管束下,他们更多的是被当成家奴对待,而不是士兵。在郑军中,如他们这种不姓郑的士兵,哪怕再勇敢也得不到上层的关注。
人,最渴望的就是得到别人的尊重,哪怕是敌人。
所以,黄昭站出来了,他要阻止淮军逞英雄好汉式的乱冲锋,他不想让这些朴实的农民兄弟惨死,更不想让那个每战必身先士卒、不管是谁都唤一声“兄弟”的年轻人惨死。
他觉得,这个年轻人很像他二十岁的时候。
只是,他没有这个年轻人的胆量而矣。
杨祥没有自己的想法,他和黄昭是同生共死的好弟兄,当年两人一起随父母渡海去日本谋生,又一起被郑家招募为海船上的水手,再之后成了官兵。
但他们不是朝廷的兵,而是郑家的兵。
黄昭说帮淮军拼一把,杨祥就拼一把,他无所谓,反正他也没拿过大明朝的一文饷钱。
再者,他也不确定淮军败了的话,扬州的官兵会不会把他们这些福建人也当反贼砍了。
唯一不顺手的就是刀太短,如果再长一些就好了。
前方,好兄弟黄昭顶着铳子将手中的刀砍在了一个正手忙脚乱装填药子的官兵脸上。
杨祥不发一言跟上,凭着身上的铁甲肆无忌惮的横砍起那些官兵来,哪怕有火铳对着,有弓箭瞄着,他也毫不犹豫上前挥刀就砍。
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火铳,这玩意对铁甲根本没有杀伤力,除非他们的铳能打在对方没有铁甲保护的大腿以下。
如果不是淮军只有十几付铁甲,这仗压根不必死多少人。
穿甲,执刀,压过去就是。
官兵?
杨祥自己就是官兵。
………
福建人在替淮军卖命,作为首领的陆四更是要卖命。
十丈距离约摸三十余米,这个距离于两军对阵而言已是极短了。
加速,举刀,奔跑。
一枝羽箭扎在了正在前进的陆四右胸口,这次没有弹开,而是“钉”在了上面。
一队明军的刀矛兵愕然的看着一个铁甲人挥刀向着他们冲来。
没有了“嘿吼”声,也没有杀声,更没有去死声,有的是无息动作。
陆四早已蓄力的长刀向着当面一个身穿棉甲的军官砍去,在他举刀的同时,两杆长矛刺向了他,可他只顾下劈,根本不理会那两根长矛。
军官本能的想要举刀去挡,陆四没有给他躲过致命一击的机会。
一声惨叫中,军官的脑袋被长刀砍出一个深达两三寸的裂口。
长刀就此止住,无法再继续向下切割。
人的头盖骨很硬。
与此同时,两柄矛头一左一右刺中陆四,重击让陆四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矛头被甲片挡在身体之外,肋骨却如同断了般巨痛。如果不是身上的铁甲,陆四爷已然阵亡。
好在长刀没有脱手。
巨痛之下的陆四沉重的身体跟山一般转过,一刀砍断矛头,矛头落地;一刀砍断手臂,断臂连同手中的长矛一齐掉落,疼得断臂主人哇哇乱叫,听着却不是淮扬口音。
陆四铁甲满是血,手中的刀更是血直淋,他没有武艺,也不会什么杀人技,但他知道必须握紧刀,必须用力砍,最重要的是必须有胆!
杀人不过头点地。
两击得手,大步往前,双手举刀,无挡者前进,有挡者下劈。
旗牌兵紧随两侧涌上,刀砍矛戳,血肉厮杀。
“顶!”
躲在盾牌手后面手执竹篙的淮军两人一组,将一直横着拎的竹篙向前方伸了出去。
已有多次使用竹篙制敌的汉子们默契的同时使力,步伐坚定的往前冲。无须任何花哨动作,只需牢牢握住便可。
突然冒出来的长竹篙同样让孟庆玉部下的官兵措手不及,他们一个个又一个的被顶翻在地,愚蠢拿刀去砍的在成为“肉串”之后肠子都青了。
付出极大伤亡的淮军队伍这次真如开闸的洪水般一泄千里,他们从官道上,从麦地里,从沟渠中,从任何一个角落向着明军疯狂扑去。
方才的压抑,方才的死亡,方才的憋屈,在这一刻,得到释放。
他们成功了,陆文宗犹在,他们犹战。
“嘿吼”转变成恶毒的咒骂。
这一次轮到明军阵中爆发惨叫声,仅在淮军贴近的那刻,便有一百多明军被无情捅翻,砍倒,刺死。
双方近身缠斗,战场已不局限在官道附近,而是向两侧及后方迅速扩展。附近村民堆的那些草垛都被掀翻了许多。
不少彼此要取对方性命的士卒们头上满是稻草,更有几人在地上晾晒的稻草里滚来滚去。
呼吸间都有生命消逝,大刀,长矛甚至是斧头,能杀人的利器一下又一下挥动(刺动)。
狭路相逢就是他娘的勇者胜!
难怪孙武进瞧不上史德威,其部下兵马真称不上精锐,先前凭借火器尚能稳住对敌,可随着淮军不畏死亡涌上贴近肉搏后,这些随史德威跟着史可法平了几年乱,却没打过一场像样胜仗的家伙们骨子里就生了怯意。
一股有小半披甲的明军甚至被一帮从麦地冲过来,连甲衣都没有的淮军汉子们压着打到了边上的庄子里。
双方在庄子里展开房屋争夺战,十几个大胆的淮军汉子在同伴的帮助下爬上屋顶,直接抄起屋顶的瓦片朝明军砸去,将不少明军砸得头破血流。
第一百一十二章 都司,给弟兄们留点种子吧
上房揭瓦!
淮军好汉们居高临下使用“暗器”,却是苦了那些躲在屋里床下的村民,好端端的房子叫人给扒了算个什么事,这真是天降横祸。
有想不开的在那床下直想锤胸顿足,想得开的屋顶瓦片叫拆了不算事,怕就怕那帮杀红眼的兵和贼人连他们一同砍了。
猎户子弟出身的徐传超带着淮军仅有的八名箭手并没有追随大队同明军肉搏,而是两人一组爬上附近的杨树和槐树,于树上张弓搭箭专射明军的军官。
把总张旺德就是被徐传超的冷箭射中一命呜呼。
明军的箭手也注意到了贼人有冷箭,他们想将那些躲在树上的贼箭手射下来,可前面的人顶不住贼人那些铁甲人和长竹篙,使得他们只能往后方越撤越远。
明军撤,徐传超他们自然就要跟着转移,有两个家伙下树的时候不忘把人树上喜鹊窝里的鸟蛋摸出,连壳也来不及剥直接往嘴里一塞,牙那么一咬一吸,蛋黄就“嗤溜”滑进了喉咙。
明军战线不住被淮军挤压得朝后,烂船还有三斤钉,有军官急眼了带兵也拼命。
“杀!”
都已经冲杀到这份上,陆四哪里会让明军绝地反击,身先士卒踏着大步举刀迎上。
“保护陆爷!”
同样一身铁甲的孙武进赶紧带人护在陆四两侧,先前陆爷被两根长矛刺到的景象可是吓了他一跳。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陆文宗于淮军的重要性,于他这个降兵的重要性。哪怕今日淮军大胜,但只要陆文宗死了,淮军也要完蛋。
明军那个急眼的军官跟陆四正面对碰,他挥举大刀重重的砍向陆四,除了“咣当”的金属撞击声,陆四并没有被他摞倒。
当这个军官奋力一搏将长刀朝“贼首”大腿砍去时,他的身子却被“贼首”一分为二。
是真正的一分为二!
这一刀,陆四使尽全力,以致一刀过后,他的双腕虎口都为之生疼,更是在颤抖,几乎不能再握刀。
铁甲、血人、血刀,屹立、怒视。
目睹这一幕的官兵骇然本能的后退,更有两个官兵哆嗦着丢下手中的长矛,朝似乎就在怒视他们的“贼首”跪了下去。
沈瞎子扶重出身,力气比陆四不知大了多少,他的刀已经砍得翘了刃,随手捡的长矛不带劲,索性抄起一根村民放在厨房外的木棍扫起那些官兵来。
真正的扫,四五个官兵就这么被他扫倒在地,继而被扑上来的淮军用刀子乱砍。
吊不如人,胆却如人的草堰孙四则“狡猾”得多,虽然一身铁甲,但从不逞英雄在前,而是带着手下那帮同乡将官兵往绝地方赶。
比如草堆中间,比如河边,比如茅厕。
官兵要冲,他们就一拥而上;官兵不冲,他们就围成圈举着武器将对方往绝地赶。
几个官兵在被一步步逼进茅厕后,其中一个实在受不了了,气急败坏的喊了一声:“不打了,我们降了成不成!”
“成!”
孙四咧嘴笑了起来。
.......
孟庆玉有些压不住阵脚了,手下的刀矛兵在贼人悍不畏死的砍杀下不断后撤,更有一部被贼人围在几座草堆砍杀,几个完全被吓破胆的士兵爬上草堆,结果下面一根又一根的竹篙朝他们捅,将他们一个又一个的捅飞下来。
村庄里也是鸡飞狗跳,不少头破血流的官兵一边捂着伤口,一边破口大骂却不是上前跟那些“暗器伤人”的贼人算账,而是灰头土脸的往南边跑。
双方的贴身肉搏让那些撤下来的官军铳兵和箭手们根本无法发挥作用,孟庆玉好不容易带着亲兵重新纠结起一支队伍压上去,结果倒不是被贼军的铁甲人击溃,而是被上百根竹篙顶翻一片,就连他本人也险些被穿成“肉串”。
有几个倒霉的直接被顶进了边上的小河中,那河里的冰再结实,也架不住一个又一个的大汉落下,冰层很快破裂,三个官兵连着身下的整冰坠下去,厚重的棉衣进水之后让他们重量加倍,“扑腾扑腾”的朝岸上人喊救命。
一切都如陆四和那个孙二郎所料,明军根本缺少死战肉搏勇气,只因他们有取舍,而淮军却无后路。
孟庆玉真是慌了,心生退意想将部下收拢撤下去,可陆四根本不给他收拢的机会。
眼看着几个铁甲人带着一大帮子刀手朝自己杀奔过来,孟庆玉不得不丢下那些正被贼人包围缠杀的部下往后逃去。
“完了,孟千总败了!”
曹元眼睁睁的看着孟庆玉大败一点办法也没有,不说地形复杂,麦地无法奔马,就说那官道上的尸体也让他的马队没法驰骋,除非他弃马步战。然而就他手下那103人这会上去,也多半是溃的多。
“这股贼人怎的如此不畏死?是有符咒么?”操守官蔡一清不住喃喃,实难相信贼人竟然强悍如斯。
从贼人顶着铳射和箭雨贴近孟庆玉部到孟庆玉仓惶后撤,都不到一柱香时辰,饶是史德威已经做好一场恶战的准备,也没法接受战败,且败的这么快。
已是中年的史德威脸阴沉的可怕,他实在是无法承受失败的耻辱,无法去想象被他视为败类的李棲凤和胡尚友知道他败了后会如何看他,更没脸去面对待自己如儿子般的史公。
“点齐所有人马,随我杀贼!”
史德威乱了心神,完全忘记他的部下真正能战的除了曹元的马队,就是孟庆玉那千把人,其余的摇旗呐喊可以,叫他们上阵搏命根本不能。
这也是明军的通病,除了当年卢象升的天雄军,其余各军人马再多,能拉出来一战的也最多四分之一。
“都司,去不得,乱了,乱了!”
蔡一清脑子还清醒着,急忙拽住史德威,建议马上向甘肃总兵李棲凤和四川副将胡尚友这两支后军求援。
史德威怒极:“你是嫌我史德威还不够丢人吗!”
“都司,你就这么点兵,打光了,不管输赢这扬州城就是别人的了!”
蔡一清一脸苦色。
第一百一十三章 回不了家乡的人
“这...”
史德威滞在那里,有些失神的看着蔡一清。
他史德威不是十几岁的雏,从崇祯五年算起,也是征战了十几年,有兵才是爷的道理难道不知道?
真要把手下这点人马拼光了,扬州城还是他援剿都司的驻地吗?
史公那边这些年一直苦于无可战可使之兵,这才叫何刚去浙江重新招募义勇拟筹忠贯营。
可若忠贯营尚未筹建好,自己就把这仅有的两千余人马拼光,又该如何跟史公交待!
李棲凤和胡尚友又会不会趁机入主扬州,叫他史都司也落得丧家之犬呢?
念及于此,史德威总算是理智下来,只是他实在羞愧向李棲凤和胡尚友求援,还是蔡一清自告奋勇驱马前去。
曹元欲言,史德威无力抬了抬手:“暂避三里!”
“是,都司。”
曹元无奈,只得依令而为。
...........
“陆爷,狗日的官兵叫咱们打跑了!”
望着远处狼狈后逃的明军,孙武进兴奋连连,走路都觉腿下带劲,浑身有力。
他就说嘛,能打高邮卫,就能打史德威!
只要淮军弟兄们有种,这淮扬地还真没能打的兵!
坐在村民用来压场晒稻碾子上的陆四却已经累得直不起腰,那身铁甲初时穿在身不觉有什么,连番死战下来重得跟背了一个人似的,饶是他这身子是个年轻人,也是有些没法承受。
今后,不但要练兵,更要练自己。
揉了揉还隐约有点疼的手腕,陆四吩咐孙武进道:“传我令,各队不要散开,也不要追逃跑的官兵,我估计官兵虽败但人马众多,不可能就此逃回扬州,稍后肯定还要卷土重来!趁这段功夫,大家伙赶紧休息,尽量恢复些体力。另外,你派一队人将伤员运到后面的黄庄。死去的兄弟...先不要管了。”
说完,陆四从碾子上站起,视线内却看到左大柱子傻乎乎蹲在地上在看什么。
“左潘安,你看什么?”
陆四好奇的问了句。
“噢,没什么!”
听到大兄弟的声音,左大柱子从地上站起,陆四便看到一具尸体——一具跪在地上却没有倒下去,而是一动不动面朝北方的军官尸体。
这个军官的神态和姿势表明在闭眼前,他始终在看向北方,似乎北方有他魂牵梦萦所在。
出于对死者的尊重,陆四没有踹倒这个军官的尸体,而是在想了想后伸手在对方怀中摸索起来。
继而,他摸到了一枚用布包裹着的腰牌和几颗碎银子及一把铜钱。
碎银子和铜钱陆四随手交给左大柱子,只将白布掀开,腰牌上面写着“广宁中前所,鲁春”几个已经模糊的字。
“大兄弟,这是什么人?”
左大柱子不识字,看着那几个大字一头雾水,大兄弟的神情看着也有些难过。
“一个回不了家乡的人。”
陆四的声音很是寂寥,在这关内,有多少回不去家乡的人?
很多,这个北望的军官不是唯一,只是其中之一。
而他上冈陆文宗,又不得不带领淮军和这些回不去家乡的人一决胜负。
只因,他要活;
只因,他要争;
只因,他能带他们回家!
..........
官道上,麦地里,河里,草堆下,村庄里,横七竖八的尸体不下数百具。
淮军的伤亡有多少,陆四暂时无法得知,只知道有一百多伤员正在相互搀扶往北边的黄庄而去。
他们是能动的却没法再杀敌的,为了不留在这里成为同伴的累赘,他们选择结伴去黄庄。
实际以他们的伤势也不可能单纯靠腿走到高邮,所以哪怕他们不能再厮杀,但命运却和同伴紧紧相连。
几十个重伤员被孙武进安排人抬上了马车,因为伤势过重,大部分得躺着,因此一辆车只能放四五个人。
重伤员将被直接送去高邮,哪怕他们的出现会让高邮城人心骚动,陆四也必须送他们回去。
高邮有郎中。
能救一个是一个。
在这些重伤员即将北归时,陆四突然走了过去,对他们说道:“你们如果能活着到高邮,让我表叔陈大佐派人去宝应城告诉我侄子陆广远一声,就说万一他老爷战死了,叫他带着兄弟们继续跟官兵干,另外有机会的话...”
陆四沉默了一下,“让他到这地方找一找,最好把我的骸骨运回老家埋葬。”
说完,转身离开。
沈瞎子也站在那里,车上有他的侄子。
“陆爷怎的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官兵德性陆爷又不是不知道,再来咱们再砍就是,别看他们人多,可真能打的没几个,咱们又大胜了他们一场,这帮子狗日的不知道慌成什么样...”
孙武进现在可是信心十足。
“人都有一死,有什么可忌讳的?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陆四突然止住,视线被一帮在草垛上蹦跳的人群吸引过去。
是麻三和孙四他们,这些人可能是被这场真正的血战胜利鼓舞到,在草垛上欢乐得不行。
不远处,上百个明军的俘虏被用绳子沿着河边的杨树绑了一圈,有耷拉着脑袋认命的,也有不断朝南边看满脸期盼的。
纯从伤亡来看,似乎淮军和明军打了个“平手”,但这是淮军第一次堂堂正正和官兵交手,其意义和经验对于淮军而言却是极其重要的。
只要淮军还能撑住,活下来的人就能算是精兵了,以一带五,甚至带十,淮军成为军队的真正骨架就算成形。
只是,死在进攻路上的那些汉子们仍是让陆四心如刀割,如果淮军的装备更好一些,如果淮军拥有大炮,拥有比官军威力更猛的火器,何至于一个个倒下,何至于要以命搏赢。
前世看过的无数网文那种以科技碾压对手的场面,还是让陆四十分动心的。可惜,他现在是一穷二白,除了拿命拼还能拿什么。
半响,又摇了摇头,自己想得过于天真,人家满州人造反的的时候有什么?
十三付铠甲而矣!
就是靠着拼命的精神,就是靠着不畏死的精神,一次次把兵马众多,装备优良的明军打得跟狗一样!
拼命,才是胜利的唯一法宝。
武器,不过是辅助。
没有勇气的人,拿着再好的武器,也是懦夫。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还能不能砍?
“这么说,史都司是败了?”
李棲凤略有些惊讶的看着史德威的操守官蔡一清,虽然内心巴不得史德威大败,但史部刚与贼人接触就溃了下来也有些让他吃惊。
“不能说败,只是贼众多是亡命徒,又极有章法,都司为防万一让卑职过来请镇台能够稍加支援,如此你我两家再有胡将军,必可全歼贼人。”蔡一清还是很给自家兵马留面子的。
“平贼剿寇是官军本份之事,只不过蔡操守也知我部近况,就我这些穷得到处讨饭的兵,叫他们助助威可以,真叫他们提刀卖命,怕是...”
李棲凤原是想一口应下,可监军高公公却朝他微微摇头,二人相处日久也是心有灵犀,当下就从豪爽变成一付为难样了。
“镇台放心,我家都司有言,此次平贼当以镇台为首功,另外我部可以接济镇台一些钱粮,不过却须要等回扬州后才能予以调拨。”
这纯是蔡一清擅作主张,史德威并无如此交待,但有求于人,蔡一清回报之后史德威也不可能不肯。
“如此最好,那还等什么?莫不成叫贼人再来冲杀咱们?”
高歧凤明明是那种热情干脆的笑,可他那尖利的嗓音笑出来偏是干笑,皮笑肉不笑那种。
.......
史德威部南撤之后,淮军奉命没有追击,双方保持了约有四里地的距离。
只不过双方不约而同的派精干人手互相监视,淮军这边领头的就是之前从受伤贾六手中接过大旗的高武。
在出发时,高武突然被陆四召见,对方看了他有一阵时间只说了三个字“你很好”,便挥手让他带人去南边。
这让高武有点莫名其妙,但看得出这位年轻的陆首领绝对是夸赞他,这就使高武心里有点暖和。
因为刚刚的大胜,高武同手下四个队员也是精神很振奋,往南摸行了两三里地后却发现前面有几个官兵也在悄悄往这边过来。
双方几乎是同一时间发现对方,然而就在高武抽出刀准备同这些官兵探子一决生死时,对面却突然扭头走了,压根没有和他们以命换命的打算。
“高头,这不跟咱们从前一个德性?”高武手下一个也是任万年部降兵的队员没来由的笑了起来。
“从前?”
高武将刀放回刀鞘,静静望着远去的官兵探子,微“嗯”一声,“从前咱们是兵的时候胆子好像是不大,当了贼之后这胆子反而壮得很,怪事。”
“走,跟过去。”
高武抬脚垮过前面的小沟,沟里没什么水,都结成厚冰了。四下没有村庄,只有一大片一大片的麦地,西边是运河。
“高头,别往南走了吧,万一官兵马队过来麻烦。”有个河工出身的队员道。
“怕什么,他狗日的马队来了咱们就往地里跑,他不怕断马腿就追咱们好了。”
几人听高武这么一说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当下跟着高武往南边摸去。
那几个官兵的探子也看到了跟在他们后面的高武等人,但始终没有停下拦截,直到远处官道上有灰尘扬起,几个官兵探子才终是止住脚,回头朝远处的高武等人看去,并挑衅似的将刀在半空中挥了挥,似乎在说有种你们就过来。
“回去!”
高武不傻。
........
“知道了。”
陆四对于官军再次杀来的反应就是三个字,他原就不认为官兵会败了一阵就全军撤回扬州,那样未免太丢人了,好歹也是近万人的大军。
不过是早来还是晚来的事,可惜他淮军人不多,要是再多个三五千人,凭借刚刚大胜鼓起的士气和信心,明军再来也是添油送人头。
尔今,却是要凭这一千多号人做最后一搏。
只要再胜,明军不可能有再战的勇气!
“狗日的估摸是后面人过来捡果子。”
孙武进“呸”了一声,“也就是欺负咱们人少。”
“人少怎么了?人少咱们照样砍他们个人仰马翻!”
左大柱子这会很有打鸡血的无敌精神,大刀一挥朝周围的人喊了一声:“弟兄们,狗日的官兵又过来了,你们告诉陆兄弟,还能不能砍了!”
“能不能砍?”
躺在一处草堆上闭目养眼的草堰孙四懒洋洋的坐起,一边扑头上的稻草,一边道:“当然能砍,我这还有把力气没使呢!”
说着从草堆上跳下,轻踢边上一个靠在草堆上休息的手下,“起来了,帮老子把那铁憨憨穿上。”
“噢。”
既是孙四手下兵,也是他表婶家侄子的张二一个漂亮的鲤鱼打挺,手脚忙利的给孙四哥将那铁甲套上。
“就你能耐,”孙四笑骂一声。
张二嘿嘿傻笑,这小子小时候跟邻村的油混学过几年武术,身手很是不错。
“你左大柱子不会说话,什么叫能不能砍?咱们都跟陆兄弟造反了,不能砍也得砍啊。”
西溪郭啸天人长得比实际年纪要老许多,乍一看跟四十几的人差不多,实际只有三十出头。
手中提的双斧的斧头很干净,但斧柄上却满是凝结的血。
“让大伙准备吧。”
程霖看着南边,眼中并没有什么畏惧,相反,却是期待。而先前在听说官兵有上万人时,他可是第一念头就是要退回高邮,凭城据守的。显然,刚刚这一仗让卖油郎重新认识到了官军战斗力,也极大提高了他对淮军的认知。
大团人麻三一声不吭,只在一边拿稻草抹铁甲上的血,里里外外都在抹,要不然都是血,不说穿了看着都难受。
徐传超在数自己的箭,刚才一战他一共射出去了十九枝箭,可是只收回了十五枝,还好官兵遗留的箭枝不少,使得他的箭袋第一次装满。
打不打,怎么打,这个为避鞑子南迁的山东猎户子弟没有发言权,不过他的字典里也没有撤退这个字眼,当然,他也不识字。
陆四的视线在众人脸上缓缓扫过,最后视线落在了正互相帮忙重新披甲的黄昭和杨祥脸上,他朝二人点了点头,便准备下令各部做接战准备,这时孙武进却突然爬上草堆,然后高声对众人喊道:
“弟兄们,陆爷有句话我爱听,就是拿了刀,咱们就要比人家更狠!不狠的话咱们就没活路,现在官兵又他娘的过来了,他们要让咱们没活路,咱们能答应吗!”
“不能!”
淮军上下齐呼,谁他娘的愿意叫人家砍。
“那这次咱们就不光砍他们个吊,还要一鼓作气杀进扬州城,到时候,俺孙二郎请大伙洗鸟!”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人狠才能活
“末将无能,请都司治罪!”
战前豪言要杀贼人屁滚尿流,结果被人家砍得丢盔弃甲,部下损失三分之二,羞愧难当的孟庆玉“扑通”跪下向史德威请罪。
“庆玉不必如此,胜负兵家常事,便是我也不曾料到这股贼人如此强悍,你已尽力,此败不全在你...”
史德威纵是心中怨孟庆玉轻敌战败,此时也断不会表现出来,况这孟庆玉跟了他也有四五年,忠心是没有问题的,于是立即扶起对方好言安慰一番。
曹元不是祖宽旧部,却和孟庆玉一样都是辽东人,因此也是劝了一番。
如此,孟庆玉心中好受些,有心想说整兵再战挽回颜面,可看部下那点残兵已然一点斗志全没,这话哪里说得出口。
“都司,李、胡二人非善与之辈,今见我军不能克贼,定会心生贪婪,借此勒索,末将料他二人怕要狮子大开口。”
曹元没和李棲凤、胡尚友打过交道,二部在凤阳的所做所为却是早有耳闻。听说史公行文要扬州府接纳二部时,曹元着实有些不敢相信。
在他看来,李棲凤为总兵,胡尚友为副将,可二人麾下兵马绝称不上是官军,倒更像贼寇多些。杀良冒功,残害百姓这种事,对二部简直是如家常便饭,天晓得史公怎么看上这种兵马的。
“若能助我平贼,钱粮方面设法筹措于他们便是。”史德威岂能不知这些,心中已是有了放血准备。
曹元和孟庆玉对视一眼,眼下局面于都司是有些无奈,若李、胡二人不出兵助战,单凭他一部根本无法与贼人再战。若李、胡二人直接退军,恐气焰嚣张的贼人就要直逼扬州城了。到那时更是麻烦,须要知道那扬州城外的富人可比城内多。
约摸半个时辰,蔡一清驱马回来报说李棲凤愿意出兵,只是果如曹元所料这位甘肃总兵“趁火打劫”,跟史部提出大笔钱粮支应要求。
“应便应了,只要他李棲凤肯出兵就好。”
史德威点了点头,让蔡一清同孟庆玉检点其部损失,并整顿残兵,待甘肃兵过来伺机再战。
李棲凤答应出兵却不忘拉老伙计胡尚友一把,说战后可将史德威那里承诺的钱粮分一些给胡。
胡尚友却是狡猾,想那贼人连史德威都打败了,肯定有些本事,哪里是轻易就能剿灭的,又想李棲凤弄不好是拿他四川兵当炮灰。
所以只叫部下游击刘兴带了400兵前去助战,理由倒也充分,他部下就这点能战之兵,所谓兵贵精不在多,真要全派上反而会给李棲凤拖后腿。
“老胡这是怕我拿他垫背呢。”
李棲凤寻思贼人和史德威打了一场,虽取胜怕也损失不小,且贼人兵力并不多,故而也没有计较胡尚友的小算盘,传令部下诸将整兵出战。
似是为了向史德威证明甘肃兵绝非草包,李棲凤是大张旗鼓,更是安排精锐家丁于前,如此与惨败的史部一比较,明显更胜一筹。
孟庆玉和曹元等史部军官站在道边望着大摇大摆从面前开过去的甘肃兵,一个个都是憋屈得不行。
“胜败兵家常事...”
和史德威碰面后,李棲凤竟也如史德威安抚孟庆玉般安慰于他,这叫史德威心中更不是滋味,可眼下有求于人也只能虚以委蛇。
“镇台准备如何破贼?”蔡一清在一侧开口。
“这个嘛,且容本将一观贼势!”
该慎重时李棲凤还是慎重的,亲自带数十亲兵驱马向前奔去观贼。监军高歧凤也骑马跟着,此人同本朝另一监军大珰高起潜一样都是御马监出身,于骑术十分精通。
在离贼人二里处,李棲凤勒马止住,于马上细观贼人,发现贼人是以官道为基,左侧一股贼人占了村庄,右侧一股贼人沿运河边麦地列阵。三股贼人约有上千人,其余各处一望平坦,不可能藏有伏兵。
“贼胜而不走,倒是有些韧劲。”李棲凤微微点头。
高歧凤策马过来:“镇台有何打算?”
“先前贼攻史守而败,咱们不学史德威等人家打,咱们学贼人先下手,”
李棲凤一指官道上的贼人,告诉高歧凤贼大旗于当中一股贼人之中,故贼人勇悍者也必定多在其中,故而只须派精兵强将猛攻其中军,斩其悍勇,夺其大旗,余贼众必不能支。
高歧凤却提出不同意见,认为要攻就要全军压上,不分左中右,连同四川刘兴部400兵都派上去,凭借己方兵力数倍于贼优势一鼓歼敌,让贼人连喘息功夫都不得。
“若一击不得,贼气涨我气消,如何复击?兵法有云扬长避短,既我部数倍于贼,便当如泰山压顶一举溃敌,哪能与贼缓缓图之的道理。”高歧凤这个监军内臣也算是内廷中难得知兵之人,说的很有道理。
“全压上去?”
李棲凤若有所思,其部虽有兵四千,但能战也不过千余,若按他先前所想集精兵猛攻贼中路,万一不胜这事还真有些麻烦。
“好,便依公公的意思!”
李棲凤计定之后倒也不磨蹭,当下命所部四千兵同那刘兴部川兵尽数展开,吹号鸣鼓向贼人所在扑去。
........
发现明军密密麻麻扑过来后,孙武进不由举刀大呼:“弟兄们,狗日的官兵上来了!”
陆四瞧了他一眼,心道这家伙是个好学生,于动员这一块很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啊。
明军这一次学精了,直接动员数千兵力压过来主动进攻,显是不想让淮军喘气。
换作陆四指挥,也会如此。
在明军向前挺进一里左右时,陆四突然吼了一声:“大伙怕不怕!”
“愿与陆兄弟共生死!”左大柱子振臂高呼。
“愿与陆兄弟共生死!”
一千余淮军将士发自心底的呐吼,哪怕明军这次来得更多,他们也没有犹豫,更没有畏惧。
人怂被人欺!
人狠才能活!
“呼!”
陆四只觉胸中有热血燃烧,狠狠嗅了一口。
空气中有北风刮来的高邮湖水味,也有浓浓的血腥味。
第一百一十六章 打不死人的利器
“龟儿子的,慢点,跑这么快干什么!”
率部沿着麦地往前的刘兴一路上骂骂咧咧,跑得快的挨骂,走得慢的也挨骂,搞的那四百川兵都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不是来平贼的。
刘兴的心情很不好,他对平贼剿寇压根没心思,要不是顶头上司胡尚友非让他来,他宁可在后面找个草堆捣个洞窝里面睡大觉。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刘兴听到一个传闻,那个自称“大西王”的流寇头子张献忠正在带兵进攻四川,并且打下了夔州,而刘兴的老家就在离夔州不远的万县。
老家面临被流贼攻陷的危险,刘兴心里能不急,能不上火?
刘家在万县可是大户,以流贼的德性打下万县,能有他刘家的好?
那真是听到这个消息时,刘兴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老家,不是去带兵和流寇拼命,而是把一家老小赶紧转移走。
然而,远隔千里,他刘兴就是再惊再急也得接受眼前的事实——他救不了家人。
这两天他都是浑浑噩噩的,晚上做梦也都梦到满门被杀的惨状,梦到老母亲在血泊中喊着幺儿的名字,梦到夫人抱着两个儿子和三个女儿呼唤他的名字...
整个人都憔悴了,心事重重之下还要领军杀什么淮扬贼,刘兴能有精神才怪。
再说胡副将那里有过交待,说川兵不当出头鸟,打得顺就跟着吆喝几声,割点贼人首级抢点功劳,要打得不顺也没犯傻,直接撒腿往回跑,天塌下来有他胡尚友顶着。
如此,刘兴就更加没什么逞能的念头,要打甘肃兵打,要冲甘肃兵冲,他才不想给人当炮灰。
渐渐的,四川兵便和左右甘肃兵脱了一大截,就跟一块饼被人掐掉一块呈凹形似的。
这让后面督阵的李棲凤气的咬牙切齿,要不是他甘肃兵人多势众,肯定要派人过去大骂刘兴一通。
“这人呐,不是一条心,对他再好人家也只想着自个噢。”高歧凤阴嗤嗤的说了句。
李棲凤没有接这话茬,但心里肯定有了对胡尚友不满的种子。
刘兴部是走得不快,表现得不卖力,但终归还是和甘肃兵一块向贼人“冲”去的。
只是走着走着,胡尚友就发现有什么不对,仔细看,脚下的麦地里竟然铺了好多稻草。再抬眼四下一看,这一大片的麦地里都铺着稻草。
怕冻坏麦子?
刘兴觉得可能是,最近天冷,要说百姓怕庄稼冻死用稻草铺上是合情合理的,因此没有多想。早年他在中原时也常看到百姓用稻草铺在菜田保暖。
右边的甘肃兵离贼人已经很近了,远远就听贼人那边大呼小叫什么。左边官道上的甘肃兵甚至和贼人都不到百丈距离。
双方的战斗很快开始。
“杀!”
李棲凤麾下守备谢文南迫不及待挥刀,数百手持长矛的甘肃兵踩着地上的稻草蜂涌向前。
队形有些乱,这是因为此处的麦地不成块,有很多沟渠存在,导致官兵队形没法整齐。
不过官兵人数众多有效的弥补了冲锋队形紊乱的劣势。
谢文南当面淮军约摸四五百人,他们占据村庄南边空地,在官兵发起冲锋后,负责指挥的沈瞎子很快做出应对。
一百多根长竹篙朝官兵伸了出来。
出战之前,史德威已派人简要告知甘肃兵贼人的打法,尤其强调贼人有易搅乱官兵的长竹篙,所以当看到贼人真的有竹篙伸出,谢文南丝毫没有惊讶,只呼喊要命部下散开从从翼侧击贼阵,以此避过贼人竹篙。
只是,很快谢文南就发现贼人的长竹篙不“简单”。
竹篙顶端似乎绑了什么东西,隐约看好像是大大小小的纸包,方方正正的,有的纸包上明显有密集的小黑洞。
这是?
谢文南瞧着有些眼熟,贼人的纸包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定睛一看,瞬间便想了起来,也差点没笑出声来,原来那玩意是百姓逢年过节放的花炮竹。
贼人是疯了么?
更多的明军认出了淮军用竹篙吊着的花炮竹,没有人把这东西根本杀不了人的东西当回事,有的更是想贼人或许太无知,太愚昧,以为花炮竹就是火铳吧。
一些甘肃兵下意识的笑出了声,他们打了这么多年仗,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傻的贼人,天知道那帮扬州兵是怎么叫这帮傻贼给打败的。
.........
淮军还真就把过年用来助兴娱乐的花炮竹当火铳使了,并且为了能够炸得更远一些,他们将花炮竹用绳子绑在竹篙前端。两人一根,长长伸出,用力平端。
“点火!”
沈瞎子大喊一声,他对陆陆兄弟说的话坚信无疑,陆兄弟说这玩意能乱敌,这玩意就一定能乱敌!
十几个手持火把的汉子从阵后走出,当着正扑过来的官兵面将炮竹一一点燃。
其余的人没有捂耳朵,而是紧握手中武器,一个个的将腰略弓下去,这个姿势是冲锋的姿势。
随着一声声“噗嗤”响起,上百根竹篙吊着花炮竹炸响了。
“咻、咻、咻!”
就跟流星一样,吊在竹篙上的花炮竹就跟密集的火铳一样不断发射。无数花炮弹向明军射去,随着第一声炸响,明军阵中散发五颜六色的火焰。
一声又一声。
不知是第几声时,谢文南突然变色了,他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这花炮竹是炸不死人,可禁不住同时这么多射过来啊。
更要命的是,他的眼睛不敢睁!
“砰叭!”
一声炸响,呛人火药味中,一个明军捂着眼睛惨叫起来,鲜血从他的指缝不断流出。
“砰叭!”
明军大乱,耳畔尽是炸响声,鼻间尽是硫磺味,而所有人的眼睛都是不约而同的紧闭着。
有人耳朵被炸到,有人脸被炸成麻子,有人手被炸到...
没有重伤,没有死亡,却偏偏队伍大乱。
所有的明军都是如此,从东到西,密集的烟花弹不断飞射,在明军阵中形成了绚丽的烟火。
“加特林。”
陆四低喃一句,前世过年时他爱玩。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农民式的战争手段
花炮竹,土法子。
农民式、带有狡猾的战争手段。
当时陆四在高州城让骆永年全城购买花炮竹,就是想用这些打不死官兵,但却绝对能让官兵陷入混乱的“利器”出奇不意制敌。
人再大胆,身处烟花阵中也会把眼睛闭上。
这不是身体或心理的恐惧,而是本能。
对眼睛本能的保护。
失去了眼睛,又陷于混乱之中,就是制敌的最好时机。
明军大乱。
“这...这...这...”
一连三个“这”,甘肃镇总兵李棲凤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他所看到的。
监军太监高歧凤也是目瞪口呆,饶他活了四十多年,也是头一回见人把炮竹拿来当大炮使,当火铳使的。
坐在马上方便看得更远的曹元失声道:“不好,甘肃兵要垮!”
孟庆玉也知道不好,因为除了“霹雳叭拉”的爆竹声,他什么也看不见。
冲阵的甘肃兵全笼罩在烟雾中了,该死的北风也不知怎么的停了。
远远看去,麦地里、河边上,官道上,从东到西两三里烟茫茫一片,就好像突然起了大雾似的。
这时就是傻子也知道甘肃兵不可能赢了。
史德威亦是叫眼前这一幕震住了,跟不远处的李棲凤一样,他这位都司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高,”
蔡一清低喃一声,“高明。”
这位操守官给了陆四一个很公正的评价,虽然后者不知道。
.........
“不要乱,不要乱!”
官道上的甘肃兵千总汪世达是李棲凤亲兵队长出身,可饶是见了不少尸堆血海,也经了许多血战的他这会也叫花炮竹炸得睁不开眼,慌乱中急得大喊。
四周的官兵哪里能听见千总叫什么,也不知贼人从哪弄来这么多花炮竹,那面射个不停,这边炸个不停,不少官兵耳朵都被炸懵了,没懵的也是紧闭着眼连刀也顾不得拿,捂着耳朵靠本能往后跑。
不跑不行!
跑几步,撞个人;
跑几步,吸口气,呛得眼泪直掉。
前头撞后头,后头撞前头,几乎就是十几个呼吸的功夫,明军倒自相踩踏起来了。
“啊”的一声惨叫,一颗花炮弹竟是掉在一个把总的脖子里,没等那把总意识到就“砰”的一声炸了起来。
这一炸可不得了,直接把那把总后脖给炸开了个洞,绚丽的烟花随着血水四射而开,疼得那把总在地上滚来滚去,把周围不敢睁眼的手下绊倒好几个。
此人也是此战唯一叫花炮竹炸死的人。
也不知是他幸运呢,还是倒霉透顶了。
甘肃兵装备也不行,除了军官和家丁们有甲,其余的人都是棉衣一件。那花炮竹密密麻麻炸起,火花自然而然的溅在官兵的棉衣上,不少官兵的衣服当时就叫烧着,然而他们因为害怕眼睛被炸到而紧闭双眼,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衣服被烧着,等觉得哪里烫人伸手去摸时,就跟受惊的兔子一样跳将起来。
乱,乱透了。
闭眼睛捂耳朵乱跑的,一边跳一边扑身上火的,在地上滚来滚去的,烟雾弥漫,花炮竹还在不停的炸过来,处于其中的明军真如热锅上的蚂蚁般。
让明军更加没想到的是,他们以为的老百姓用来给麦子防寒的稻草也叫点燃了。
先是一团小火苗窜了上来,接着一小块,再接着是一大块,最后从东往西,除了官道上,两侧麦地的稻草全部着了。
这些稻草当然不是百姓铺的,而是陆四让人抱去铺的。
为此,附近那个庄子的村民恐怕得有半年没烧火草,今年的麦子也得绝收。
麦子,人踩可以,开春天一暖,雨一下,生机同样盎然。可要叫火一烧,却是真的死的不能再死了。
当然,事后陆四肯定会补偿村民,正如他一直对部下们强调的那样——淮军是义师。
只是,这得等胜了再说。
陆四让人铺在麦地里的稻草并不厚,所以即便起火也烧不死人。问题是垫在最下面的稻草和地里的湿气结合,就会产生浓烟。想要不让浓烟产生,就得把上面的扒开,好让下面的草得到良分燃烧。
明军有这功夫?
本来就被花炮竹炸开的硝烟呛得没法呼吸的明军,再叫稻草浓烟一熏,还能坚持不逃的陆四也敬他有种!
这一段的运河没有码头,河岸边自然不可能平整,尽是比人还高的芦柴。通常这些芦柴会被村民不断砍割扎成捆拿回家烧锅,只是现在却又成了明军的噩梦。
淮军其实没有刻意去放火点这些芦柴,却架不住身上着火的明军到处乱奔,结果“哗拉”一下,干得不能再的芦柴花子叫点着,然后小风一吹就变成真正的大火。
“腾腾”火焰带着热浪把靠近的明军炙烤得无比炎热。
没有水深,就是火热。
陆四平静的看着他一手创造出的场景,他是不怕死,他是有血性,但他同样也有脑子。
即便淮军上下愿与他陆兄弟共生死,愿与他陆兄弟和官兵死战到底,除非实在没有办法他陆四才会人死吊朝天的带他们去拼命。
现在,还有办法。
明军的指挥系统不灵,导致他们的近万人马没能第一时间合力重击淮军,给了陆四动脑子的机会和时间。
“杀!”
随着陆四一声令下,口鼻已是系上湿布湿巾的淮军将士从各处向着已乱成一团的明军冲杀而去。
手拿长竹篙的淮军汉子们也顶着还在燃放的花炮竹涌了上去,一边跑,烟花弹一边朝前炸。
这个过程中可能会有“误击”,但更多的却是炸在了明军阵中。
汉子们有眼。
“砰砰砰”依旧密集,依旧响彻,明军,依旧乱成一团。
“砍!”
淮军队伍以一线天的人潮冲近烟雾时,几百把长刀同时挥下,几百杆长矛同时捅去。
真正的人肉翻砍,真正的人血沙场。
明军崩溃了,其实早在淮军冲锋前,他们就已经崩溃。
瞎子怎么打仗?
所有人都在拼命往回跑,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执刀转身。
军官如此,士卒如此。
当自己的部下鬼哭狼嚎从烟雾中跑出来,头也不回往南边跑时,甘肃镇总兵李棲凤的两眼皮已经跳了好久。
第一百一十八章 久经考验的逃跑将军
甘肃兵在跑,四川兵在跑。
先前的落后成了现在的优势,四百川兵出奇的毫发未伤,那些挨了游击骂的士兵们现在对游击大人真是感谢他八辈祖宗。
不能不谢啊,要不是游击大人英明果断,他们这会就跟那帮甘肃兵一样被贼人炮仗点了,当稻草切了。
“龟儿子,跑快些撒!”
刘兴一边跑,一边不忘骂,这回是真骂那些跑得慢了。没见甘肃兵们没头没脑的叫贼人撵过来了么,这要再不快些,叫那帮龟儿子赶上他们,那就真成垫背的了。
“跑,快跑!”
川兵中的军官们也在骂,一个个都是恨不得多长条腿。
甘肃兵们跑得也不慢,不快不行,后面的贼人要命不要钱!
若是史德威有翅膀能够飞上战场上空,就会发现下面是长达两三里地的迷雾地带。
长如潮水般的明军先从迷雾中涌出,再接着也是长如潮水般的贼人从迷雾中涌出。
不同的是,前面的人在跑——逃跑。
后面的人也在跑——追砍!
想要不被贼人砍死,唯一的办法不是战斗,而是跑,撒腿狂奔。
碍事的武器不要了,嫌重的棉甲脱了,甚至是被烧得烂了几个洞的棉衣也脱了。
能扔的都得扔,要想尽一切办法“减负”,是每一个仓皇南奔的明军共同念头。
然而在发现贼人的速度更快,不断有同伴中刀中矛倒下后,南奔的明军又生了另一个共同的念头——我得比他们更快!
没有任何动员,没有强迫,完全是自愿,明军奋勇跑,淮军奋勇追。
如同猎物和猎人。
最先逃出来的四川兵在游击刘兴的带领下,明目张胆,甚至是毫不畏惧,一点也不脸红的从望着他们的甘肃总兵李棲凤的眼皮底下跑过去。
川兵是在麦田里跑的,李棲凤想派兵阻止都没办法。
而且,怎么阻止?
自家那几千人马上就跟大浪一样逃过来了!
..........
“镇台,快走吧!”
高公公连叫几声,发现李棲凤还傻愣着,有点想不管他打马自己跑,但念在这几年和李棲凤共事处得不错的情份上,他还是毅然策马上前俯腰拽起李棲凤座骑的缰绳。
“走?”
李棲凤跟失魂人似的,呆坐在马上任由监军好伙计高公公拽着他南奔。有意思的是,这位失魂的总兵大人还晓得双手抱着马脖子,免得自己被颠下去。
总兵这一跑,甘肃镇就算彻底完完,亲兵和几百没上阵的辅兵们也是一窝子跑了。
“不能跑,不能跑啊!”
“李总兵,高公公,跑不得啊!”
认为贼首很高明的蔡一清发现李棲凤他们竟然逃跑,急得冲上官道拦阻,他没法不这么做,真要都跑了今日便是大败,扬州拿什么守!
可失魂的李总兵眼皮抬都没抬一下,那高公公更是挥鞭猛抽座骑,大喝一声“滚开”!
一镇一监就这么从蔡一清身边险贴贴的跃了过去,要不是嫌浪费功夫,高公公说不定都能给这个低品的操守一鞭子。
“都司,怎么办!”曹元一脸苦色。
孟庆玉同样也是面如死人,他虽败可好歹收拢了一些人马退了回来。甘肃兵这一败,那是扑天盖地,是兵败如山倒的大败。
那丧了胆的败兵可是能将他们一块吞噬的!
“撤,撤,快撤!”
史德威再是没法接受,这会也做出了理智选择。再不跑,李棲凤的那帮比兔子还跑得快的败兵就要过来了!
“走,回扬州!”
史德威一拉马头,马鞭狠狠抽在座骑身上,座骑疼的撒蹄向南边狂奔。这位援剿都司也是够狼狈的,一边狂奔,一边还不时探头朝后看去,头盔掉了都没有发觉。
曹元带着马队也是毫不迟疑随都司狂奔,孟庆玉也有马,二话不说翻身就走。
然而有马的跑了,没马的士兵怎么跑。
史德威他们跑的快,那些没马的士卒都没得到通知,等他们反应过来时,都司跑了,千总跑了,只有他们傻乎乎的站着。
“跑啊!”
一声呐喊,千余史部明军也跑了起来,他们这一跑倒让最先逃过来的川兵成了后面垫背的,急得刘兴大骂不止。
陆四身上的铁甲早卸了,穿着那身铁甲实在是跑不动!
大胜,真正的大胜!
明军自相踩踏者足有数百,跟无头苍蝇往东西跑的也有,这些都不管了,陆四就是一个字——追!
撵着这帮败兵追,靠着这帮完全丧胆的败兵将南边的明军全部冲垮,只要还有一口气,只要还有一点力,就不停的追!
............
“将军,有人过来!”
尚不知前面战况的川兵最先发现打马正狂奔过来的李棲凤和高歧凤。
胡尚友疑惑的朝两人看去,以为是前面过来通报战况的,可随后就发现跑过来的不是他那认为大哥的李总兵又是谁。
他们跑什么?
胡尚友惊讶上前准备问个明白,没想他那好大哥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就和高公公打马从他前面跑过去了。
龟儿子的,怎么回事?
胡尚友愣愣的望着,没一会就听耳畔有人在喊:“败了,败了,贼人杀过来了,快跑!”
这声叫喊激得胡尚友险些跳起来,扭头一看我滴个乖乖,官道上,麦地里好几百号人正在往这边狂奔。
都不用问,就知道是帮急于逃命的家伙,因为那狂奔保命的景象胡尚友再熟悉不过了。
“娘的,快走!”
经验丰富的胡尚友快步冲到座骑。
翻身、勒马、抽鞭。
“驾”!
动作一气合成,如行云流水,在部下军官惊愕的目光中,胡副将已是驰出十几丈。
“跑,快跑!”
川兵也是大乱,他们本就是这些年被胡尚友陆续拉的夫子,打打顺风仗摇旗呐喊可以,遇上这种全军大溃之仗,指望他们上前顶住,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跟炸营般,一千多川兵就这么连贼人影子都没看到就崩了。
他们这一崩不要紧,可苦了北边逃过来的史德威一行。
官道上,人挤人,车挤车,急于逃跑的川兵把个“交通”弄得水泄不通。
第一百一十九章 我是史德威
被淮军追杀的甘肃兵真是如惊弓之鸟般,身后稍有好像脚步声,他们的心就猛的为之一揪,然后两条腿就好像有无形人在帮他们拉扯般跨得更大。
人有富贵与贫穷之分,也有跑得快和跑得慢之分。
一个又一个甘肃兵被追上,淮军的刀矛或砍或刺在他们毫无防备的后背上。
败兵,哪怕人数漫山遍海,也不过是群羊。
甘肃兵千总汪世达在狂奔之中背心一疼,整个人往前扑倒,身上赫然多了一把斧头。
锋利的斧头没入汪世达的肋骨之中,疼得地上的汪世达凄声惨叫,过往忠心的部下们却已经跑出好远。
狠狠拔出斧头后,郭啸天没有再给这个官兵的军官一斧,而是继续向前冲杀而去。
木匠知道这个军官活不了,抽出斧头的那刻,血如泉涌,任大罗神仙下凡也别想活了军官命。
“追!”
左大柱子可能力气不如沈瞎子大,但跑起来还真他娘的快。
有的甘肃兵跑不动了,又不想死,索性直接往前面地上一扑,然后眼睛一闭,不知道是认命了还是想伪装一具尸体?
陆四前面的那个甘肃兵就是这样干的,他这任性的一跃一扑让陆四的长刀失去目标。
真正的砍在空气中。
虽然身子接连被好几个“贼人”踩过,这个名为曾阿牛的甘肃兵竟真的活了下来,并且在发现贼人都跑去南边后,他庆幸的从地上爬起,深呼吸一口,却发现附近有好几个同伴坐在地上看着他。
淮军仍在追,虽然他们的腿脚也酸了,可只要陆文宗在追,他们就要追!
胜利的喜悦无疑是提振精神和士气,乃至体力的最好催化剂。
就连四十多岁的吴阿福这会也如焕发青春般,带着手下的年轻人们一路狂追。
前方那些连回头看一眼胆子都没有的官兵让淮军上下在享受追杀痛快之感的同时,也油然心生自豪!
官兵,原来真是狗日的不如!
陆四现在没有收降的念头,他得用死亡威胁这些明军往更南边冲。
因为,明军有三股,这才出来两股,还有一股呢!
不趁此机会彻底毁灭这股从扬州来的明军,更待何时!
在淮军的拼命追杀下,甘肃兵们如同羊群往南边狂逃,然后不断的汇合新的逃兵,远远看去,几千人在长达数里的地平线上撒腿狂奔,也是声势浩大,更极具危险。
没有任何个体能在这股大逃奔的浪潮中独存。
有一些明军实在跑不动了,他们选择投降。
投降方式似乎是统一的,就是跪在地上脑袋垂下。
陆四不管这些投降的明军,只带队继续往前冲。
不少明军在逃跑途中因为速度过快没注意到前面的沟渠,结果一个接一个个的踏空摔落其间。后面的人潮可没人会救这些失足的同伴,反而是踩着这些坠沟的同伴往南边跳。
一条沟子里甚至摔了好几十人,被压在最下面的整个脸都被上面人身体重量压在淤泥里,活活闷死。
两里,三里,四里...
终于,南奔的大浪好像遇到了闸门,突然止了下来。
淮军追击正面的明军一下变得好多,跟数不清的蚂蚁被用线圈在当中般。
咒骂声彼此起伏,惨叫声更是不时传来。
明军在自相残杀,为了活命,他们本能的挥刀。
那些在官道上逃的明军残杀得更厉害!
史德威也在杀人,不是他第一个动手,但这会要是不杀,不把道上那些挤得乱七八糟的川兵杀掉,他们根本跑不出去。
除非,他们也和那些往麦地跑的士兵一样弃马,但那样一来,谁也不敢保证贼人会不会追上他们。
兵败如山倒的情形下,纵是史德威还有胆量和贼人拼命,他的部下,那些如人潮般逃奔过来的甘肃兵、川兵们也不会有胆量掉头。
刘兴也跑了过来,发现前面已经乱成一团后,这位一心想要飞回家乡的游击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越来越多的败兵涌了过来,人声鼎沸,不是热闹,而是恐惧。所有人都想逃出去,所有人都想活,为了活,只有不择手段。
几百名明军就这么倒在了自己人的刀下,可混乱依旧持续,并未随着杀戮停歇。
“都司,贼人上来了!”
曹元已经绝望,川兵的马车将官道彻底堵死了,就算把人都杀光,他们也没有时间了。
“弃马!”
史德威率先从马上跃下,可来不及了,百十丈外的人群开始响起更凄厉的惨叫声——贼人来了,他们在肆无忌惮的收割人命!
“都司,快换衣服!”
蔡一清手忙脚乱的扒下脚畔一具死尸的衣服。
史德威犹豫,众部下苦劝。
换衣是为了方便逃跑,军官和士卒显然后者的目标更小。
“都司,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在部下苦劝声中,史德威不得不脱掉他那身甲衣,换上了沾着钱血的棉衣。
正当众部下准备护着都司从麦地走时,贼人之中突然有“降者免死!”的呐喊声传来。
呐喊很快变成千人的怒吼。
“降者免死!”如同魔音,令得所有明军都下意识停下了纷乱的脚步,停下正挥向友军的武器。
“降者免死!”
从东到西,怒吼声一阵又一阵。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带的头,数千明军竟“呼拉拉”的跪了大半下去,那场面十分震骇。
刘兴跪了下去,谢天南跪了下去,曹元跪了下去,最后史德威也跪了下去。
这位援剿都司显然不是自愿跪降,但他不能再屹立在那。
尘埃落定,数千明军就此尽数瓦解。
陆四带人走到了扬州兵那,环顾一众跪在地上低头惊恐不安的降兵,突然对身边一个降兵厉声喝道:“只问你一次,谁是史德威!”
“我不知道。”
降兵摇头,长刀落下,首级滚落。
降者免死,不答者却死。
“谁是史德威!”
又是一声厉喝。
“他!”
第二个降兵颤抖的将手指向了一个身穿普通士卒衣服的中年男子。
“我是史德威。”
重新站起来的援剿都司如同苍老十岁般,脸上满是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