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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傲骨铁心     大流寇txt下载     大流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六十七章 不得不进

    花马池乃是宁夏三卫境内最大的盐池,其产食盐不仅固定销往陕北和关中,还供应陕西行都司(现在的大顺甘肃省)。
    前明天顺、正德年间,明朝曾用花马池所产食盐同塞外蒙古人换取矫健西夏马,“花马池”这个地名也是由此而来。
    有明一代,对花马池十分重视,先是于正统年间修城池护卫,后因所修城池地处塞外,孤悬难援方改建于长城内,并设副将驻守。
    当初随大顺河南节度使吕弼周一同领军,南下驰援淮扬义军的定南侯董学礼,在降顺前便是花马池的副将。
    西军攻占宁夏三卫后,对花马池这一产盐要地同样也是重视。孙可望东征前命归其节制的天讨营总兵杨惺先率本部兵4000余,并绿营降兵3000余驻守此地。
    杨惺先驻守花马池期间,配合宁夏巡抚李虞夔将花马池所产食盐往各地经销,前后获利三万余两,更是用盐从塞外的几个蒙古部落换来2000匹战马,受到当时在固原的大西皇帝张献忠下旨褒奖。
    与义弟李定国自盐场堡分兵后,孙可望率本部东府兵近四万人昼夜不歇往花马池急赶,并派人以快马先行告知驻花马池的杨惺先,让他想办法为大军筹措御寒棉衣及粮草军械,并遣人向灵州方面通传东府大军不日即将进驻灵州,好让灵州方面能够提前准备。
    然而让孙可望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紧赶急赶,却还是慢了顺军一步。
    腊月二十三日,也就是陕西人习俗小年那天,正在向花马池急行军的孙可望收到了杨惺先传来的噩耗——宁夏巡抚李虞夔在金积堡被顺军击败下落不明,驻守灵州的张应科被叛徒杀害,现顺军已经进驻灵州,并占领控制了沿边长城诸多要塞城堡。
    杨惺先是腊月十九那天才知道灵州已被顺军攻占,之后顺军曾前后派了两拨人过来劝降杨惺先,但都被杨惺先拒绝。
    如果杨惺先所报军情不假的话,意味着孙可望同义弟李定国尚在陕西境内往沿边撤退时,顺军已经从西线固原、凉州方向进军宁夏。
    灵州的丢失也意味着孙可望原先同义弟定国商量的,退守宁夏前卫与顺军相峙的战略再也无法实现,摆在他同义弟李定国面前的其实已经是死局。
    再结合先前与顺军的多次交战,以及顺军突然停止追击的举动,孙可望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
    好比一张棋盘,自始至终,他这个大西东府爷都被对手牢牢的困在一隅之地,他所能想到的每一条出路都被对手提前落子堵的结结实实。
    带着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情,孙可望强撑着率部抵达花马池。
    杨惺先力尽所能为东府统领的这支残军提供吃喝,可花马池的盐是有不少,但粮食却同样不多。即便他杨惺先想破脑袋,最多也只能维持大军半个月。
    半个月后,不管是东府的大军,还是西府的大军都将断粮,届时根本不必顺军动手,西军也会自行瓦解。谷
    唯一退路的被堵让孙可望陷入进退两难境地,虽然他还可以带着残部冲出长城,但那同样意味着他孙可望今生今世怕是再也不能踏入故土一步,不到万不得已,孙可望是绝不会带着部下逃到草原上去的。
    在与部将再三商议之后,孙可望决定放手一搏抢在断粮之前收复灵州,为此调动包括冯双礼、郑国、刘镇国、关有才、王爱秀、杨惺先在内的各部兵近五万人(骑兵三千余)齐出花马池攻向灵州。
    冯双礼建议当在花马池留下一支兵马以策应后路西府军,孙可望却道若是不能收复灵州,再有两个花马池大西也将不存。
    当日,孙可望命杨惺先将军中猪羊等牲畜尽皆宰杀,让将士们痛餐一顿后便领军出发。
    欲收复灵州,必先夺取长城沿边诸堡,而挡在孙可望面前的第一个钉子就是距离花马池不到百里的天池寨。
    孙可望命冯双礼为前锋,率关有才、刘镇国二将计一万四千余人先行攻取天池寨。
    冯双礼等人率军赶到天池寨后,却发现这座本应由顺军重兵驻守的堡寨已被顺军纵火烧毁。冯命人在左近搜寻后没有发现任何顺军踪迹,但也没有任何粮草缴获。
    消息传到孙可望那里,孙判断顺军攻占宁夏的兵力可能也不多,所以他们不可能分兵把守沿边长城诸堡,那样只会分散他们的军力,故而采取的是坚壁清野之策,将主力聚集于一地等着西军来攻。
    这个计策不得不说是十分聪明的,吃准了西军残部在即将断粮的情况下不得不冒险突进,从而收取以逸待劳之效。
    然孙可望明知顺军是诱他急进,却不得不吞下这颗“阳谋”之果,命冯双礼继续统军向灵州进发。
    果然,冯双礼继续西进途中仍是没有遇到顺军,永清、安定两座重要城寨也同样被顺军烧毁放弃,这让冯双礼忧心忡忡,不知顺军是在何处等待于他。一路行来无颗粒粮食缴获,甚至连水井都被顺军用泥土淹埋的西军将士,也是饥渴交加。
    未知的敌人有时候比能看到的敌人,更加可怕。
    忐忑不安的冯双礼觉得不能再这样盲目西进,遂于永清堡停止进军。孙可望率部赶到后怒斥冯双礼畏敌,亲自督兵西进。
    就这么西军又行两日,来到了距离灵州已经极近的兴武营所,孙可望本以为顺军不会放弃兴武营这座宁夏前卫的重要关隘,没想到兴武营竟然也被顺军废弃。
    此时如骑虎难下,孙可望强忍内心不安,沉着脸继续领军向灵州进发。至石硖子沟,却见前方沟谷上空有飞鸟盘旋,随义父张献忠征战多年的孙可望立时疑沟中有顺军伏兵,急命诸将停止前进,派一队骑兵前去查探。
    未等西军侦骑抵达,沟谷之中便有几发红色烟花弹升空,旋即就听蹄声自谷中传出,未几便见大队骑兵从谷中冲出,人数约有数千。出谷之后这些顺军骑兵一分为二,一支往西军南侧奔去,一支往西军北侧奔去。

第七百六十八章 动手之后不纳降

    从峡谷中冲出的骑兵便是隶属暂编第二军的顺军精锐骑兵,最新建制是暂编第四镇,一半人马都是出自老淮军第十二镇。
    该镇自武功西追西军御营主力,曾创下昼夜急行三百里,以一镇逼降俘虏西军六万余的傲人战绩。
    除暂编第四镇骑兵外,沟谷中尚有大队步卒。在看到信号之后,这些步兵立时从各自部署方向列阵冲出,于谷口东方长数里区域组成八个方阵,将后方的沟谷口堵得严严实实。
    暂编第二军的步兵主要是由原白文选指挥、后被窦名望接手的西军降兵,以及宁夏前卫境内降顺的西军组成。
    除三分之一军官是从顺军调派过来外,其余都是原先的西军将领,经窦名望“调整”,这些西军将领有一半都是原窦名望皇城指挥使司的人,所以忠心相当可靠。
    加之窦名望于固原降顺之后的表现,暂编第二军提督也是宁夏巡抚的赵忠义,便放心大胆的将步军二镇的指挥权交予窦名望。
    放弃兴武营、永清、安定、天池等地诱使孙可望西进,也是窦名望献上的计策。
    窦认为孙可望一旦得知灵州已被大顺夺取,在走投无路之下绝不可能困守花马池,很有可能会铤而走险率部猛攻灵州,故若顺军按原先计划分兵驻守沿边各堡寨,容易被孙可望主力一一击溃,这样不仅会让孙可望从这些堡寨获得一些粮草补给,还会让西军残余变得空前团结,对顺军西线拒阻孙李集团造成威胁。
    因此,当舍弃一些重要性相对较低的堡寨,集中暂编第二军主力待敌来攻,同时采取坚壁清野之策,如此西军一路既无法得到补给,也会因为急于进军变得疲惫不堪,顺军以逸待劳定能重创孙李集团。
    赵忠义虽是明军将领金声恒亲兵出身,资历不显,却擅于采纳旁人建议,加之作战勇猛,这才凭借战功积升一军提督,并兼任宁夏巡抚一职。
    与一众部下商议后,都认为窦名望所献之策实是对付孙李集团的妙计,赵忠义当下便采纳窦的提议,除西南三堡兵马不动外,其余各堡寨立行毁寨弃堡,并坚壁清野,主力聚集于石硖沟谷一带,本是想利用石硖沟谷有利地形伏击孙可望,不想却被孙可望识破,索性直接摆出架势与孙可望一决高下。
    眼见顺军竟在沟谷伏有大量兵马,西军上下都是心惊。孙可望原是想趁顺军出谷列阵之时率先发起进攻,好打顺军一个立足不稳,但顺军的骑兵却在南北两翼虎视眈眈,迫使孙可望不敢轻举妄动。
    否则其仅有的三千多骑兵冒然派出,顺军骑兵从南北扑上很有可能会将西军骑兵围歼。
    “东府,是战是退?”
    大将郑国打马过来低声询问。
    孙可望未说是战是退,而是召来杨惺先问其顺军在宁夏的领军之人是谁。
    杨惺先说是一个叫赵忠义的将领。
    孙可望摇了摇头,不知此人是谁,但多半不是李自成的旧部,否则他当是知道的。
    再观顺军步卒列阵,却是眼熟,因为那些顺军步卒不少人身上穿的还是西营服饰,不同的是脖子上系了红巾,再看步军阵前一众顺军将领,当时就有人破口大骂起来:“是窦名望那个叛徒!”谷
    孙可望脸色阴沉,他看的分明,对面顺军步卒不仅大半都是他西营将士,领军的将领中更有许多是义父生前看重的御营将领,尤其是那个窦名望更是义父生前最为亲信的大将,否则也不会让其担任皇城都指挥使,负责御营直属禁兵。
    “我看孙可望未必敢战。”
    沟谷半坡,身披战甲立于马上的提督赵忠义放下千里镜,对身边的前西营陕西巡抚杨以民道:“你去劝劝孙可望,他若肯降的话,我大顺监国不吝王爵封赏。”
    杨以民点了点头,他自在固原随窦名望降顺后,便被任命为大顺的陕西按察使。不过并没有立即前往西安就任,而是奉兴国公李过之令随赵提督北上宁夏,原因是他同孙可望私交极好,所以大顺方面希望他能劝降孙可望。
    杨以民虽是秀才出身,但随西营征战也达十年之久,早练得一身好马术,不然早就死于明军的追击了。
    当下纵马下坡,直奔西军而去,并不担心万一劝降不成,孙可望会杀了他这“叛徒”,毕竟他除了与孙可望私交极好之外,当年对孙可望也有过救命之恩。
    杨以民很快就被带到了孙可望面前,望着已着大顺官服的昔日好友兼救命恩人,孙可望轻叹一声,知道对方来意,却是没有让对方开口说话,反而问他定北和抚南二将军为何降顺。
    “当日定北、抚南二将军...”
    杨以民将华亭城下艾能奇、刘文秀被李过劝降,及之前二将军如何试图挽回危局的种种努力都说了。
    待知定北、抚南乃是因为固原城被顺军奇袭,粮道断绝,军心动摇之后不得不降,孙可望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
    “府爷,定北、抚南皆为大顺封侯,老万岁也被大顺陆监国以亲王之礼厚葬,汪丞相如今为甘肃巡抚,严丞相为宁夏布政,马元利、王自奇二都督各为镇帅,窦指挥亦得顺军重用...”
    杨以民内心还是希望大顺大西能就此罢兵,双方从分家再行合家,故而将大顺方面善待西营文武将士之事如实说出,并说定北、抚南二部现都为大顺主力军,只要孙可望愿降,大顺监国当以王爵相封,引为重臣云云。
    “你不必多说,且回去带话于那赵忠义,你我两家既已摆开架势,那便一战好了。”
    孙可望没有被大顺的王爵吸引就此下马投降,但左右西营将领不少人心中却是突突。
    “府爷!”
    杨以民还想再劝,孙可望直接扭过头去挥手命亲兵将他拖走。无奈,杨以民只得回去复命。
    “孙可望这人如此不识好歹的?非要死上几万人才心甘吗!”
    赵忠义有些生气,马鞭一抽,纵马从坡上疾驰而出,冲至西军阵前猛勒马缰,生生止住,尔后放声喝道:“我乃大顺宁夏巡抚赵忠义,现与尔西军将士只说一句,未交战前来降者,原居何官仍为何官!交战后力不能敌再降者,一律不赦!”

第七百六十九章 奉顺王,奉顺王!

    赵忠义阵前所呼即行营不久前下发的《对西营作战几点须知》中的一点。
    根据这份由大顺监国亲自核定并盖印的须知要求,对于交战后再行投降的西营将领,大顺不再纳降,更不会优待,也就是说对于那些追随孙可望与顺军力战者,不会再同从前那般俘虏之后仍会善待。
    本质上是将原顺西之间的兄弟矛盾上升到敌我矛盾来对待,这也是时势发展的必然。
    随着顺军对中国北方的全面统治,以及大西朝廷的正式奉表投降,大顺已然成为中国北方唯一合法政权。
    如此便意味,如孙可望、李定国统率的西军残余,青海境内的土官僧官,亦或其它地区的零星叛军,都将是已转型为“官军”的顺军剿灭对象。
    官军剿灭的对象,当然就是贼寇了。
    对贼寇,自是不能再一昧主抚。
    套用民间的话讲,机会已经给了无数次,现在,是最后的机会。如果西营诸将仍是不能把握,那么他们就将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降,还是不降!”
    赵忠义中气十足,话音带着典型的淮扬腔。
    “降,还是不降!”
    上万顺军齐致喝喊,声波之中满是肃杀,无形压力。
    西军阵中明显有骚动。
    对于这最后的机会,孙可望依旧没有把握,其明知西营已经不可能再同顺军争鼎,并且由于近番连期败仗导致军械钱粮丧失怠尽,军心士气也极度低迷,根本无法再战。
    当此数万人生死存亡关键,作为残余西军的“领袖”,孙可望理当摒弃过往顺西门户之见,追根溯源,果断率部加入以顺军为核心的新兴政权,从而不仅能够保存西军残余,也能为农民军出身的顺西两家彻底消灭腐朽残存的明朝势力助力,结束自崇祯元年起长达二十余年的战乱,还这天下苦难百姓一个太平。
    如此,以孙可望在西营威望资历,于大顺贵为王爵根本不是难事,其才智亦能在大顺得以施展。
    可惜,孙可望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机会。
    “降?难道要我称他黄毛小儿一声义父不成!”
    孙可望仍是不肯降,这位东府爷或许认为他麾下这四万人马尚可一战,所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擂鼓,备战!”
    “咚咚”战鼓声于石硖沟谷东方响起,然而鼓声正急时,西军阵中却有一将纵马冲出于阵前朝将士疾呼:“大顺、大西,旧主皆兄弟。今大顺消灭满清,入主北京,恢复中华,名正言顺,我等亦有所依,当遵大顺为主!”
    言罢,该将径直带所部千余士卒脱离大阵,直接往对面顺军涌去。
    该将正是东府节制副总兵吴之凤。
    “愿降,愿降!”
    吴之凤怕对面顺军误会他是来进攻的,令军士奔跑相呼。
    对面顺军见状,立时有数十骑持红旗纵马奔来,尔后直接转向为吴部向导,令该部随红旗往石峡沟谷南侧一山脚而去。
    这也是应有之意,否则若吴之凤假降不加防备引入阵中,突然发难,顺军立时就要大乱。
    “有人往顺军那边跑了,有人往顺军那边跑了!”
    “是吴总兵的人!”
    “......”
    吴之凤部临阵叛变让西军阵中大哗,将领士卒皆是骚动。谷
    “是吴之凤那个狗贼!府爷,末将去宰了他!”
    孙可望爱将郑国气得催马便欲带人追击,可未等郑国冲出,大阵之中又有两将打马兜出。
    一将为天击营总兵张胜,一将为得胜营副将龚彝。
    二将各领本部兵如那吴之凤一样脱离大阵,其后便在顺军红旗骑兵接应下也奔沟谷南侧而去。
    随张胜叛降军士两千余,随龚彝叛逃军士千余。
    当真是眨眼之间,便叛了三将五千人。
    “张胜焉敢叛我!”
    吴之凤的叛降并不让孙可望多震惊,此人本就是明军降将,然而张胜却是与他幼时一起在孩儿营长大,虽非兄弟胜似兄弟,前番对张胜也是多加重用,只要没有战事必定使人召来张胜把酒言欢。
    未想此生死关头,那张胜全然不顾待他恩重的东府爷领军降顺而去,这同一把尖刀刺在孙可望心窝之中,让他怒不可遏,更是痛心万分。
    “为何无人拦阻!”
    先前因畏战遭到孙可望斥责的大将冯双礼眼见张胜等人叛出,左右诸军竟无一部予以阻止,也是又气又急。
    “府爷当快速弹压,否则如蚁穴溃长堤!”
    孙可望的亲信谋臣吴逢圣见势不对,赶紧提醒恩主速作防备,不然必有更多意志动摇者领军叛出。
    “你们几个各去督阵,再有叛我者,格杀无论!”
    回过神来的孙可望急命郑国、冯双礼、王爱秀等将分别去督各部,可真如吴逢圣所言,千里长堤毁于蚁穴!
    大将李本高也叛出了!
    此人本是明将,崇祯年间以材官守舒州,后为大西皇帝张献忠迫降,追随日久,有勇有谋,现为都督。
    “弟兄们,别打了,大顺也好,大西也好,本来就是一家人,连定北将军、抚南将军,皇城窦指挥都降了,我们还犯什么糊涂!”
    “大伙都随我去奉顺王,奉顺王!”
    在李本高的疾呼声中,数千西营将士从阵中一哄而出,齐呼:“奉顺王,奉顺王!”
    局面已非孙可望使人弹压可阻,继而又有将领李承爵、郭胜、白飞虎、王进忠等七人各自引兵脱出。
    四万余兵马的西军阵脚散了近一半,其余一半也是惊慌失措,只将孙可望看得是心惊肉跳。
    顺军阵中见有大量西军将士来降,也是精神大振,齐呼:“奉顺王,奉顺王!”
    红旗接引骑兵一拨拨络绎不绝。
    “平东亡也!”
    窦名望抚须轻笑。
    冯双礼带亲兵纵马冲至拦在正带兵往顺军投去的李承爵前方,李原系他的部将,其部兵马也多是冯双礼的老本兵,哪里能容李承爵将这些人带去。
    “李承爵,汝为部将,何敢叛我!”
    “我非叛将军,实是奉顺王!”
    李承爵竟是挥手命人冲上前将马上的冯双礼一把拽下,使人架着往顺军而去。

第七百七十章 孙可望降顺

    冯双礼未想李承爵连他也敢下手,气得连连大呼怒骂,可架着他的那些士兵却是浑然不理会老主将,未几便将冯双礼直接架到了顺军那边。
    将近一半的西军将士叛降归顺,令得西军阵营大乱,余下西军士卒即便未降,也都失去了与顺军一战的勇气,此时人人皆惊皆慌,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孙可望知大势已去,却仍不肯降,但也知不可能再与顺军一战,遂急忙传令吹号撤军。
    “想跑!”
    顺军提督赵忠义见状,哪里会放过到手的郡王封爵,右臂狠狠挥落,立时步军某阵前排士兵往两侧移去,露出藏在他们身后的三十余门火炮。
    伴随着火炮的轰鸣声,炮弹在因为急于撤退而阵形大乱的西军阵中一颗颗落下,带走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轰隆隆的炮声中,顺军的骑兵也同时从南北两个方向,如同一对铁钳般朝着西军无情冲了上去。
    急于撤退的孙可望根本没有时间调整阵形,也根本没有力量阻止顺军骑兵的冲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顺军骑兵无情的冲撞过来。
    顺军骑兵冲击西军那刻,那些没有甲衣保护的西军士卒被顺军的骑兵不断往里冲撞,要么成为马下亡魂,要么就是被一柄柄长矛戳得透心凉。
    好像狂风吹过,成片的西军士卒如地上的枯叶般被卷起,又掉落。
    “进!”
    窦名望指挥的步军也不失时机的开始追击,由于顺军骑兵的南北夹击,截断了很多西军后撤之路,使得顺军的步军攻击变得更加有效。
    一千多顺军的弓箭手拼命挽弓、搭箭、朝前方半空飞射,一波接一波的箭枝在空中变成一阵阵箭雨,带着刺耳的尖啸声成片的掉落在惶乱崩溃的西军士卒上空。
    “嗖嗖”声中,同被顺军骑兵冲撞一般,成片的西军士兵中箭倒地,哀嚎一片。
    西军再难支撑,撤退变成了彻底的崩溃。
    “不要乱,不要乱!”
    孙可望爱将关有才在马上拔刀试图想要稳住溃散部下,胸前的铁甲却发出几声清脆的撞击声,定睛一看几枝箭落在了马下。
    有铁甲保护的关有才很幸运,箭枝伤不了他,可那些没有甲衣的普通士兵却是被顺军的箭枝射得惨叫连连。
    很多士兵都是后背中箭,因为他们是在疯狂朝后跑的路上被顺军射中。
    失去主人的战马也被顺军的弓箭射中,疼痛让这些战马变得疯狂,在人群中四处冲撞,直到无力倒地。
    “活捉孙可望!”
    “活捉孙可望!”
    石峡沟南东方,顺军的呼吼声一浪高似一浪。
    兵败如山倒,孙可望面上半点血色也没有,在杨惺先等将领的保护下拼命东逃。
    东府大将郑国在乱军之中与孙可望走失,眼见顺军的骑兵正在疯狂追击东逃的西营将士,郑国神色落寞,知道根本不可能挽回败局,本意就此下马投降。
    然而远处几声铳响传来,继而就见郑国闷哼一声,痛感让他本能抬头看向铳响方向,最后在马上颠簸片刻,无力叹息一声从马上摔下。
    东府另一大将王爱秀的战马被顺军弓箭射中,马上的王爱秀不防被突然摔倒的座骑摔下马去,不等其支撑站起,几十骑顺军骑兵从左后方飞驰而来。一匹战马的双蹄毫不留情的踏在了王爱秀的背上,当场令这位东府大将肋骨尽断。
    刘镇国于乱军之中既无法同东府会合,也无法有效指挥其部兵马,只得打马自逃,却于逃跑路上被顺军骑兵撵上。
    一名顺军骑兵以长矛戳中刘镇国后背,刘身上有甲衣,那矛头未能洞入刘镇国身体,又由于惯性作用过大,致使顺军手中的长矛直接断成两杆。
    侥幸不死的刘镇国顾不得庆幸,奋力甩鞭打马,可是座骑却未能腾跳奔跑,反而惨叫一声前蹄一弯落地。
    刘镇国同个皮球一般从马上滚向前侧,好不容易爬起却被顺军步兵团团围住。
    几杆长矛同时刺向刘镇国,避无可避的刘镇国怒吼着硬生生抱住两杆长矛,拼命向前顶去。
    直将那两名顺军步兵顶出几丈,却是再也顶不动。
    没有铁甲的双腿被顺军的大刀生生斩断。
    整个战场形势一边倒,那些被顺军接引到石峡沟谷南侧待降的西军将士望着这一幕,人人说不出的滋味,也是人人庆幸早降,否则便如那些不肯降的同袍一般身死当场。
    四万大军倾刻瓦解,孙可望泪无可流,在少数兵马保护下只知仓皇东窜。
    逃至先前占领的永清堡时,已被顺军烧毁的该堡却不能给这位大西平东将军提供任何保护,只得继续向东逃窜。
    沿途根本无法停留喘息,因为顺军骑兵在后疾追。
    于柳杨堡,孙可望一行被顺军骑兵再次追上,一番激战,杨惺先阵亡,孙可望仅带数百人逃出,其中包括其妻子王氏,及二子孙征淇、孙征淳。随行文臣有吴逢圣,将领杨万年、王会、张明志等人。
    逃出后的孙可望也是无路可走,只能重走老路欲由花马池去寻义弟李定国。
    然孙一行逃至花马池时,城中却是飘扬顺旗。
    原是花马池西南的盐积堡顺军哨骑发现西军未在花马池留驻人马,于是直接将这宁夏境内的产盐重地给占了。
    前有花马池顺军阻其东逃之路,后有人马不歇的顺军拼命追击,于孙可望而言,局面已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绝望之下,孙可望竟欲杀妻灭子,尔后自尽。
    谋臣吴逢圣同将领杨万年苦苦拉住孙可望,再三相劝。
    吴逢圣道:“府爷乃大西太子,今大西虽亡,但西军将士于大顺多得重用,且西府尚在,府爷如今虽兵败,威望影响尚在,若能降顺并劝说西府,大顺未必不重用府爷。”
    杨万年、王会等将领虽对孙可望忠心耿耿,然此际若能有活路,也未必要随可望同死。
    故皆云:“今我大西,人心思变,惟有降顺可免。”
    在众人再三劝说下,孙可望终是去了心底最后一丝骄傲,让吴逢圣替他写信送于顺军,愿向大顺乞降。
    接到孙可望降书的宁夏巡抚赵忠义大喜过望,急命将孙可望一行押入花马池,并命快马向行营报捷。
    同时在杨以民的建议下,称“西逆可旺携子来降,所带伪西官丁、妇女共两百余口,马三百来匹...
    臣判可旺言辞,可着其抚李定国,若定国愿降,则西北再无战事,此监国如天之福,此大顺如天之福矣。”

第七百七十一章 一统天下势已成

    “传超啊,我记得几年前在高邮那会,你给我打了只野鸭,可惜那会我也不会烤,结果把好东西给烤糊了...这回咱们得小心些烤,油啊盐的都要洒均匀,不能糟塌东西喽。”
    长城脚下,大顺监国刚刚打猎回来,这会忙着烧水烫鸡毛。
    陆四的箭法不好,叫他自个射些野鸡野兔子肯定是不成的,好在身边有个猎户出身的徐传超,所以下午在长城边上着实收获不少,打了十几只野鸡,另外还射中了三只兔子。当然,其中有只兔子说是监国射中的,但实际上监国只是补射。
    主射手徐传超自是要称所有的鸡兔都是监国射中,以此突显监国文武双全。
    陆四却笑骂:“你们莫不如说我这个监国一天射几百只兔子好了。”
    做人要实事求是,可是陆四一直对自己,也是对部下的要求,岂会为了什么文武双全的虚名,自吹日射兔三百只呢。
    况,他隆武帝的武功还需要几百只兔子来证明么。
    不过,监国一行回去之后,当地却流传这么一段故事,说是隆武元年监国北巡长城经此,忽遇一猛虎,亲换雕射之,虎应弦而毙,因此该地名射虎川。
    陆四北巡长城已有数日,今日却是他第一次出长城,虽然只是在边墙下打打猎,射了一些鸡兔,但此举意义却是极为重大。
    因为,这是自前明武宗正德皇帝以来,又一个驰马出长城的汉人帝王(监国)。
    在此之前,无论是嘉靖、隆庆、万历、泰昌、天启、崇祯亦或永昌皇帝李自成,都无出塞经历。
    出塞打猎,是谓“北狩”,此创基帝王作为。
    也许,陆四内心深处并不认为他沿长城西进,以及出边墙打猎是什么“北狩”之举,但在官员眼中,在史家眼中,却是意义深远之举。
    回到驻地后,陆四命人拿了几只野鸡给那帮随行的尚书文官们补补身子,其余的则同一众将领各自瓜分。他本人只取一只鸡用来烧汤,另外拿了只兔子来烤。
    水烧好后,陆四以监国之尊亲自烫毛拔毛,并给那野鸡开膛剖肚,认真模样,便如村野民夫。
    处理完野鸡,陆四又同徐传超一起处理野兔,不经意间想起几年前他自淮安率军南攻扬州,于高邮大败扬州三将那夜,顿时感触良多。
    一晃数年,昔年淮扬大寇摇身一跃而为北地主宰,陆四自忖其“发迹”速度比之二十来岁当军长还要夸张。
    短短三四年便从一布衣升为正国,古往今来也独他一家了。
    野鸡肉实际上并不好吃,吃在嘴里跟木头塞子似的,汤却是真鲜美,即便没放一滴油,陆四也是连喝了两碗。
    再想到当年同侄子广远去出河工时,大嫂把下蛋的母鸡杀了给他叔侄吃肉喝汤,自又是一番感慨。
    兔子是陆四自己动手烤的,这年头没有色拉油一说,就是用的菜油。内外那么一抹,在架子上不断翻烤,时不时的洒上些芝麻盐花,未几便是扑鼻香味。
    深夜之中,围于火堆前,闻着扑鼻肉香,倒也是人生一大难得享受。
    第二军提督刘体纯、兵政府侍郎贾汉复同陆义良等人有说有笑,陆四同徐传超专心烤肉,气氛特别融洽。
    随着兔肉的渐熟,不时有油滴落于下面没有明火的木炭之上。每一滴落下都会使木炭生出明火。
    刘体纯有所感触道:“这油可是好东西,以前在家时一年最多几斤油,爹娘做菜时都不拿小勺舀,而是拿筷子沾一下放锅里,小时不懂,以为爹娘不舍得,后来大了才知道这油可金贵着。要是不省着用,一年之中倒用大半年连油花子都看不到。”
    说完,刘体纯叹了一口气,显是想到他那早就饿死的爹娘。
    陆四对此也有同感,身体主人记忆告诉他,一碗白米饭配小勺猪油拌饭,那就是人世间最美味的东西。
    贾汉复点头道:“油盐酱醋,油在首,足以说明这油对百姓之重要。”继而想到什么,摇了摇头,“这人要是没油吃的话,小子不长个子,姑娘不长乃子,大人干活都没得力气。”
    “干活没得力气还罢了,总是不受活罪,早年我随老闯王征战叫那明军困在商洛山半年之久,嘿,那真是肚中一点油星也没有,这罪遭的可不是没力气这般简单,而是要死人的。”
    “嗯?”
    贾汉复一愣,没油吃怎么就要死人了。
    刘体纯嘿嘿一声,道:“你贾侍郎从前是官军,过的滋润,可不知咱们这帮人的苦...这肚中半年不见油水,你猜会怎样?那可是肚中干结,大半个月拉不出屎来的,能把人活活憋死!那滋味,比他娘的挨上几刀都难受。”
    贾汉复惊讶:“那最后昨弄出来的?”
    “实在是没办法了,闯王便让我们十来个兄弟相互用手帮着往外抠呗,要不然昨整,活活叫屎胀死不成?”
    刘体纯哈哈一笑。
    贾汉复怔了一下,然后本能的把屁股往边上挪了挪。
    陆四听着有趣,转头问刘体纯:“谁帮我岳父抠的?”
    “除了刘宗敏,还有哪个?”刘体纯笑道。
    “都说活人不会被尿憋死,但活人是真会被屎憋死的。”
    陆四示意徐传超接着烤,走到众人面前坐下,“老刘说的这事,听着感觉恶心,可却是关系咱们大顺存亡,关系咱们百姓生死的大事。老刘刚才那话说的好,肚中没油,小子不长个,姑娘不长乃,这能成?所以咱们大顺不仅要让百姓有粮吃,更要让百姓有油吃!咱们呐,不能让咱们从前受的苦,再让咱们的后人再去受了!”
    怎么才能让百姓有油吃呢,这便着眼于民生商业的恢复了,尤其是经济类作物的种植。
    现在大顺一穷二白,喊个什么让百姓有肉吃的口号是可以,然而根本做不到,但在这一穷二白,却地多人少的情况下,合理进行主粮和农副作物的种植却是能通过“植物油”让百姓吃得起油的。
    眼下的植物油无非是菜籽油同花生油、大豆油三种,这三种作物当下于中国都有种植,但存在种植规模小,产量低,运输难,以及地域限制问题。
    明朝灭亡除了天灾**外,也与土地兼并离不开。大多数自耕农的土地只能勉强维持一家老小不被饿死,要他们将口粮地拿出来种些经济作物是极为困难的,最多就是在杂边地,房屋周围少量种植一些,如此便有刘体纯所感触的“油金贵”问题。
    现在土地兼并问题已经不存在,中国北方就是地多人少,那么于大顺而言,便可以在这张“白纸”上进行类似计划经济的着墨,以国家力量解决从前无法解决的问题。
    陆四开始酝酿要选择几块大的区域,主要种植油类作物,通过国营方式收取粮油,然后以国家力量进行大范围调度,确保大顺的百姓能够吃到便宜油。
    华北、西北、东北、中原都要如此部署。
    盐这一块同样如此。
    油盐酱醋不是小事,国家根本在于百姓,百姓根本在于生活,生活根本便是这不起眼的油盐酱醋。
    解决百姓吃盐难,吃油难的问题,这个国家想不富强也难。
    而且这也是最易得民心的举措。
    还有什么比老百姓的“菜篮子”、“锅盖子”更值得统治者关心与重视的么。
    当初陆四进京后多次在北京近郊乡镇调查,每至一地都要到百姓家中掀开锅看看,可不是搞什么形式主义,而是那口锅才是中国的根本。
    历来中国官场便是上行下效。
    陆四一个人是治理不好这个国家的,因此需要无数“下效”的官员去执行,去推动。
    “老刘啊,等打完该打的仗,是不是可以考虑让咱们的将士们去为百姓的油盐酱醋出出力?”
    陆四这话是随口说的。
    “昨出力?”
    刘体纯不解。
    陆四笑了笑,拿棍子拨了拨火堆,道:“过去拿刀,将来拿锄头嘛。你不是说百姓没油吃么,那你这个提督就带着手下儿郎去给百姓们弄些油吃嘛。好比我这个监国也去弄块地种些花生,这样收了花生打了油,就不必再吃百姓们的供给。
    我们这些人少吃百姓一分,百姓手里就多一分,这要是再能给百姓打上一分,那百姓就多两分。积少成多,日积月累,总得让百姓做饭时舍得放油,叫咱大顺的男娃娃们把个头长高高,叫女娃娃们把身体长大些嘛,将来出了嫁也好让孩子们有口喝的不是....
    不然,我们打生打死的图的啥?图的还是让百姓受罪,没粮吃,没油吃?”
    “嘿,监国能这样想,真是我大顺子民的福份啊!别人我不知道,反正俺老刘听监国的,上半辈子杀人放火,下半辈子修路铺桥!”
    农民出身的刘体纯自是对陆四的话无比支持,倒是前明“官僚”出身的贾汉复心下开始嘀咕:听监国这意思,莫不是想杯酒释兵权?
    “监国,兔子烤好了!”
    徐传超将烤熟的兔子从架子上取下,放在盘子里用刀一块块的切下。这只兔子可是在长城边长大的,没人弄它,长得特别肥大,怕是有六七斤,去了毛血后也有五斤重的样子,足以让众人一饱口腹了。
    陆四接过一块吹了吹,咬了一口,露出满足的表情。
    正吃着,贾汉复忽问监国何以不速发大军围歼盐场堡的李定国,据探骑侦察,孙可望同李定国已经分兵,现李定国部兵马不超三万,孤军困守盐场堡乃是必败之局。
    “兵法上说,勿以军重而轻敌,勿以独见而违众,勿以辩说为必然。”
    陆四放下啃了一半的兔子肉,抬头看了看北斗七星,挼须道:“所谓不和于军,不可以出阵;不合于阵,不可以进战;不合于战,不可以决胜。李定国虽困守盐场堡,兵马不过三万,缺粮缺械,然而其人是难得将才,且极得部下拥戴,故虽残军困守,然我却不可轻敌于他。”
    对李定国,陆四当然不会轻视于他,但对其也没有什么可虑,毕竟李定国已是困兽,若命第四军、第九军合攻定国,虽可能造成两军伤亡过大,但擒斩定国应无问题。
    只,陆四对定国犹有招揽之意,不欲晋王魂断西北。
    这世上,有许多人能死,独晋王不能死。
    故,陆四在等待。
    孙可望部西进花马池后必定会发现宁夏已为大顺所有,其东进无路,西进无门,南奔无法,北逃出塞亦无可能,届时,想来那位东府爷当思量前途如何了。
    孙可望若降,则李定国必能降。
    贾汉复献策:“宁夏方面擒了李定国的长子,臣以为可以其子要挟定国来降。”
    闻言,陆四不悦,斥道:“定国虽为我之敌人,但顺西同源,两家交战大可光明交锋,岂可使此下作手段?想那定国为人,又岂会因一子被缚便来降我?真行此事,徒让我陆文宗为天下人耻笑。”
    “臣糊涂!”
    贾汉复羞愧低头。
    刘体纯也认为这样做不好,见监国未纳,微微点头。
    “且再派人往定国处,与定国及其部诸将言明我诚心相待...”未确定孙可望部动静前,陆四对李定国还是采取政治攻势为主。
    正吩咐时,有快马急报,称宁夏大捷。
    贾汉复激动之下一跃而起,接过捷报看后,不禁狂喜,跪于监国面前,高呼:“恭喜监国,贺喜监国,宁夏巡抚赵忠义急报,孙可望携子官丁愿降我大顺!”
    “噢!”
    陆四也是一惊,迅捷从贾汉复手中拿过宁夏奏报,再三看后,也是激动连连。
    虽知孙可望已绝无翻天之力,但其亡败如此迅速,也是大出陆四意料,他原以为最快也要月余方能解决孙可望,未想孙可望已然兵败。
    “赵忠义不错,不错,不错。”
    陆四一连三个“不错”,足见心中对击败孙可望的赵忠义之喜欢。
    刘体纯亦是激动起身,躬身贺道:“可望既降,西北太平有日,臣以为西营余众定闻风来归,监国一统天下之势已成,此我大顺千万军民之喜,亦是中国之喜!”

第七百七十二章 天下人不如陆闯王

    孙可望归降是件大事,因为这位平东将军关系安西将军能否也来降。
    因此陆四十分重视,立命召集群臣商议可望来降之事。
    文武听闻可望于花马池归降大顺,皆是振奋,齐向监国贺喜。
    但在如何安置孙可望的问题上,大顺政权的文武却出现两种不同意见。
    首先,文武众人都认为当优待孙可望,但在如何个优待法上面,却是各执一辞。
    刘体纯、贾汉复等人主张将孙可望同艾能奇、刘文秀等同对待,即封其为侯,但能否为实侯,却要看其能否助大顺劝降招来李定国。若不能,则连侯爵也不给,将其押往北京连同妻子看管,日后也是以布衣对待。
    原因是孙可望冥顽不灵,屡次抗拒大顺招抚,致使战事拖延,官兵死难,其最后也是在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下才降的大顺,所以,孙可望若不能劝来李定国将功赎罪,大顺依旧给其高位,于大顺死难将士是极为不公的。
    “臣记得前番监国谕令各省诸军,西营官兵凡战前来降者,封赏优待。凡战后力不能战者再来降者,一律不赦。今何以孙可望倒能破例的!照我说,监国既有谕旨,便当依谕旨行事,不可食言于天下!”
    反对优待孙可望意见最强烈的是第二军的新任镇帅,原西路军将领马腾云。
    第二军原先的建制是辛思忠的第十一镇、赵忠义的第十二镇,这两镇也是集合西路军骑兵及原淮军入陕精锐编成的主力。
    只如今第十一镇在辛思忠的带领下已经扩编为暂编第一军,第十二镇也在赵忠义的带领下扩编为暂编第二军,因此第二军提督刘体纯实际能够指挥的兵马不足四千人。
    为此,行营抽调原潼关总兵胡守龙部、神木副将王永强部补充第二军,又将在武功俘虏的两万余西军降卒补入,虽然战斗力相较从前第二军明显降低,但所拥有的建制镇却变成了三个。
    三位镇帅分别是马腾云、任继荣、胡守龙。
    第二军新编之后也是一直随行营活动,在外界看来倒像是御林军般。
    三位镇帅,除胡守龙是道人出身,马腾云同任继荣都是顺军老将,马腾云擅攻,任继荣擅守,二将当年也是力破孙传庭的功臣。
    马腾云将监国谕令拿出来说事,且诸将联想当下实际情况,倒是有大半人都不赞成优待孙可望,尤其是给其封侯。
    “可望虽败将,于西北却仍当两个军。”
    礼政府尚书巩焴、吏政府尚书宋企郊等人出于西北尚有不少西军残余活动,从政治角度及西北长治久安考虑,认为必须对孙可望优待,且不当使孙可望居于艾能奇、刘文秀二侯之下。
    原因有三。
    第一是孙可望于西营威望高于其他三将军,现在来降冒然将其置于已被封侯的艾能奇同刘文秀之下,势必会让孙可望心生芥蒂,不利对孙的安抚。
    第二,李定国能否来降全系可望一身,要是可望因为大顺的冷遇而不愿出力劝降定国,则双方难免一战,徒增死伤。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孙可望是张献忠实际的太子继承人,既然大顺大西同源,监国也多次谕令天下善待西营文武,那么对于孙可望这个西营第一人又岂能随意对待。
    “西军数十万众新降,人心各异,若我大顺不能善待可望,恐生隐患。故臣等以为当授可望郡王,以体现大顺朝对西营的厚重,如此于我大顺治理西北也大有好处。”
    巩焴直接提出当封王。
    马腾云听后立时不满,嗤道:“老先生糊涂了,他孙可望若能为王,我大顺王爵岂不是如白菜一般了!”
    刘体纯、贾汉复、任继荣等人也无法接受孙可望封王,一片哗然。也不能怪他们不满,实是一个战败降将也能为大顺郡王,真是叫人无法接受。
    须知,大顺如今除了监国外,还没有王爵呢!(这些人尚不知监国于北京时,已命左辅顾君恩拟定顺爵封赏,定李过为晋亲王、陆广远为楚亲王。又定四大国公、十二侯爷初封)
    文武赞成反对者交锋激烈。
    陆四的意见是孙可望是要优待的,但是给其封王却不太合适。先前他命人劝降孙可望时是给出郡王待遇,然那时孙可望手握重兵与现在妻子官丁两百余人不可同日而语。
    但将孙可望摆于艾能奇、刘文秀之下也不好,毕竟孙可望于西军的影响力摆在那,再者人家张献忠活的时候都说过只要他陆文宗来投,不吝顺亲王之封。如今轮到他陆文宗得势,怎么也要给八大王继承人一个说得过去的待遇才行。
    思来想去,陆四决意授孙可望韩国公。
    韩是春秋小国,不同于齐楚秦赵所含意义。使孙可望为韩国公,一是能显大顺对其优待重视,二来也能从这国公封号表明约束之意,倒也两全齐美。
    要不是考虑已内定美德法英四国公,再封一个西国公实在有些恶趣味,陆四说不定还真就将西班牙给孙可望了。
    监国定了国公基调,说是询问文武,谁赞成,谁反对?
    但又有哪个会脖子硬的继续反对。
    两相折中,封王太过,封侯不合适,便是国公了。
    为体现赏不逾时,也为抓紧“和平”解决盐场堡的李定国,陆四在兵政府尚书陆之祺的建议下,特命礼政府尚书巩焴代表自己,也代表大顺朝廷亲往花马池册封孙可望为韩国公。
    同时传谕嘉奖宁夏巡抚赵忠义以下官兵,命行营记功叙优,待班师京师再行封赏。
    文武私下议论,监国曾许擒斩孙可望、李定国者皆封郡王,如今孙可望被宁夏巡抚赵忠义击败迫降,怕那淮扬小子一个郡王封爵是跑不掉了。
    正在盐场堡同李定国对峙的第四军提督左潘安、第九军提督李成栋对郡王之封也是极为眼热,恨不得马上提兵攻进盐场堡擒斩李定国,偏行营不让进军,无奈只得憋屈在营中。
    陆四原是准备让巩焴直接将孙可望带来行营,并立让孙可望前去盐场堡说服李定国来降,吏政府尚书宋企郊却建议让孙可望先往固原一行,以让西北军民皆知可望来降,好达“政治攻势”。谷
    左右李定国困守盐场堡也飞不出去,陆四便同意宋企郊的建议,让巩焴带着孙可望先到固原去“游下街”,并谕令兴国公李过、甘陕总督孟乔芳、陕西巡抚张国柱、甘肃巡抚汪兆龄等可在固原或平凉同孙可望见见面,“以显我朝优渥其心”。
    巩焴一行快马加鞭,数日便抵花马池。
    于城中已被宁夏巡抚赵忠义等人款待数天的孙可望闻大顺监国特使至,心中忐忑,不知命运如何。
    待知大顺以国公相授,并派礼政府尚书亲来册封,孙可望疑虑之心顿去,也是倍感荣光,立时向行营递上“愿抚义弟定国,以成一统之盛事”的奏疏。
    疏中有这么一句“西营兵马将士愿咸奉大顺监国陛下,地方百姓皆入大顺之版图。”
    奏疏急递至行营,陆四看后不禁莞尔一笑,对左右道:“东府爷雄心不再喽。”
    ........
    镇戎所。
    甘肃巡抚汪兆龄、陕西巡抚张国柱接谕令后,两位大顺的封疆一前一后赶来此地,一番部署之下热烈欢迎由礼政府尚书巩焴陪同前来的韩国公孙可望。
    原本第十一军提督,原西营定北将军艾能奇也接到谕令,要其同义兄孙可望一会,可艾能奇却是没有奉谕前往镇戎所,而是上书行营称自己染了风寒不便行动。
    陆四接艾能奇回奏,知艾能奇可能是为了避嫌,也可能是不好意思与义兄见面,所以这才托辞不肯去镇戎。也不点破,回信艾能奇好生“养病”,又命选三根从辽东缴获的百年人参为艾能奇送去。
    从前的大西左丞相,今日的大顺汪巡抚与韩国公也是面子上的应付,二位五十步莫笑一百步,各有春秋,心中彼此如何看对方,也都没有意义。
    倒是陕西巡抚张国柱对韩国公很是热情,宴会之后便请孙可望为军情献策。
    没用张国柱多说,孙可望就结合现西北各地西军残余活动情况献策,还同张国柱等人进行图上作业。
    “可望绘图极为讲究,有同聚米为山,了如指掌。”
    在给监国的密奏上,张国柱由衷佩服孙可望的军事才能,感慨道:“可望,实良帅。”
    为了不负大顺给予的韩国公,孙可望建议其部将杨万年、王会等人由张国柱节制,又留吴逢圣等十几人于甘肃巡抚汪兆龄,以备“军前不时应用”。
    固原短短数日,孙可望于政、于军、于民各有良策建言。待出发前往行营时,孙可望闻大顺意欲以其义弟刘文秀第十二军入川作战,急忙上疏奏言:“大兵入川,臣报效之日。川中形势,臣所熟悉。或偕诸将进讨,或随大臣招抚诸境,庶少效奉国初心...”
    听闻孙可望有入川为大顺效命之意,甘陕总督孟乔芳却是上了一道密奏,称第十二军提督刘文秀仍心怀故西,所以绝不可使孙可望同刘文秀合营,重掌兵权。当置其于监国心腹之中,不可令脱。
    看过孟乔芳的密奏,陆四留中未发,只叫人催促可望速至行营。
    孙可望的归降也的确令西北各地形势大好,甘肃、宁夏、陕西三省境内小股西军残余,在听闻东府爷都降了大顺后,纷纷放弃抵抗往顺军占据地方投诚,前后多达十数股,近两万余众。
    西军残余势力的平定不仅使得西北各省再无兵乱,也为青海方面提供稳定后方。
    腊月二十六日,河南巡抚袁宗第奏报,称意外于军中发现孙可望的弟弟孙可升。
    这个孙可升早年就与其兄可望失散,至此兄弟二人天各一方。孙可升几经飘零,先是混迹于明军董学礼的队伍中,后来董学礼被清军击败,孙可升又成了清军绿营一员。再之后清廷覆没,孙可升这个绿营兵又被收编为顺军,现在军中当队官。
    知道孙可望的弟弟竟然在自己麾下后,袁宗第便将此事急报行营。
    “兄弟失散近二十年,如今却能重新聚合,实是奇缘。”
    陆四也是感慨,命袁宗第使人快马将孙可升送来行营,并遣人告知可望。正在路上的孙可望听说弟弟孙可升还活着,不禁惊喜交加,上书谢恩,称“今日兄弟重逢,皆监国大恩。”
    言下之意,若无监国平定北方,又岂会有他兄弟重逢之日。
    不过随后却发生一件小事,孙可望因为归降时丢尽了从前所得金银,身上无有分文。恰值追随其的部下有人想归乡务农,可望有心赠于钱财,然摸遍兜中却拿不出一个铜板。
    无奈之下,便向行营上书,请监国能借他些银子馈赠部下。
    这本是一件小事,然而甘陕总督孟乔芳始终对孙可望提防,并且十分鄙夷其人,得知此事竟是上书称:“可望奉献忠令领兵犯顺,逆我颜行,屡劝屡不降...后迨众叛亲离,计无复之,率数百疲倦之卒,亡命来归,有何功何德于社稷得封国公爵位。
    臣观其之疏章者屡可骇异,新来归承便请从征入川,阴谋兵权。若可望文足经邦,武能戡乱,何至有前番大败,今日来降之局面?可谓不自揣量,冒昧无知。臣闻天子穆穆,端拱垂裳,岂有借财与人,亦岂有人臣借财于天子之事?...”
    总之孟乔芳拼了命的借题发挥,恨不得监国能一怒之下夺回孙可望的韩国公封爵,并将此人处死才好。
    这让陆四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孟乔芳何以如何仇视孙可望。对其奏疏,一笑了之,留中不发。
    腊月二十九日,在尚书巩焴的陪同下,孙可望一行终是抵达监国行营所在。
    陆四闻讯极为高兴,命刘体纯代表自己出城迎接,上万将士列阵相迎,场面十分隆重。
    孙可望涕零,身微颤。
    当日,陆四又亲自接见孙可望,并赐宴,又赐银一万两,再赐蟒袍、朝衣、缎匹等,一时之间,败军之将孙可望倒成了大顺监国行营红极一时的人物。
    大顺上下除孟乔芳等人外,也均是对监国礼遇优待孙可望敬佩,道监国胸怀天下,眼光长远。
    便是远在汉中的刘文秀也不禁对部下说了一句:“若论气度,崇祯以来,天下人不如陆闯王。”

第七百七十三章 只有刀,才是我们的长城

    前明沃尔都司(又译鄂尔多司万户)唐时当为朔方郡,成化十六年鞑靼入侵此地,自太祖、成祖以后明武功第一的成化皇帝令太监汪直监军,兵部尚书王越提督军务,保国公朱永为总兵前往御虏。
    王越说服汪直请朱永率大军自南路走,自己则与汪自榆林出边。汪直部下精骑箭队探知鞑靼王庭在威宁海一带,于是尽调大同、宣府两镇精兵两万,昼伏夜行二十七日至猫儿庄。
    时天降大风雪,汪直同王越亲自披甲,率精骑连夜奔袭威宁海,鞑靼犹未发觉,明军纵兵掩杀,获大胜。此战,鞑靼达延汗巴图蒙克(小王子)仅以身逃,达延汗的妻子、蒙古传奇女英雄满都海战死。
    战后,王越功封威宁伯,成为明朝仅有的三位以战功封伯的文臣之一。
    汪直则因此役边功震惊内外,因太监无秩可升,只能加食米,以年十二石为一级。成化帝便一次给汪直加三百石,前所未有,创有明一朝纪录。此后更是命汪直总督西北军务,并赐制敕曰各地镇守、总兵、巡抚俱受其节制,有不遵号令者可先以军法处治,然后奏闻。
    至此,汪直权势自开西厂后达到鼎峰,权势比之“内相”司礼监印也不遑多让。
    而威宁海及猫儿庄等地,皆在河套境内。
    顺军第一军提督高一功奉命出塞入河套作战后,立即奔袭白城子,大破满清册封的郡王塔什海,杀其子、侄、孙29人,并斩蒙古兵3240余,缴获战马两万余匹,牛羊九万余只(头),俘虏蒙古人一万余,堪称大捷。
    美中不足的是塔什海的妻子带了两个孙子并部分族人西逃虎鲁克寨桑部,而虎鲁克寨桑部的驻地就在威宁海,也就是白城子以西数百里的都思兔河畔。
    河套地区蒙古势力最强者便是塔什海同虎鲁克寨桑,现塔什海部已灭,高一功自是要尽全功再灭虎鲁克寨桑部,完成监国要求的“复套”目标,故而留副将郝摇旗率一部兵马镇守白城子,自己则率步骑万余准备长途奔袭威宁海。
    高一功出发后,郝摇旗突然集合将士,命人将被俘的蒙古人选出两千精壮者押到城外。
    时天寒地冻,狂风呼啸。
    被押到城外的两千蒙古青壮在风中被冻得直哆嗦,一个个都不知道汉人将他们赶出城干什么。
    郝摇旗面无表情纵马看了一圈后,便挥动了令旗。
    四千顺军步卒立时向着蒙古人进逼而来,这些士兵都是在长城内新补充进第一军的兵员,大部分都是时任陕西总督孟乔芳在西安拼凑的乡兵,基本上毫无战斗力,甚至大部分人都没有杀过人。
    随着顺军的进逼,蒙古青壮似乎意识要发生什么,他们开始骚动起来,有人本能想跑,可四面八方除了同波浪推进来的顺军步兵,便是那一群群蠢蠢欲动的骑兵。
    风越来越大,渐渐已有雪花落下。
    狂风的呼号中,郝摇旗命人发出动手的讯号。
    随着红色烟花弹的腾空炸响,一条条排成长队的顺军步卒手持长矛向着被围的蒙古青壮冲了上去。
    他们中不少人目中都是不忍,可上官的命令却又不敢违抗。
    长矛刺出那刻,很多人的眼睛是闭着的。
    哀嚎惨叫声再次响彻在白城子外。
    随着屠杀的继续,随着鲜血的四流,那些长城内的农家子弟一个个眼神变得凶狠。
    “杀鞑子,杀鞑子!”
    不止一个农家子弟在刺死当面的蒙古人后,兴奋的高声呼叫着。
    郝摇旗更是催马踏入蒙古人群中,锋利长刀不时劈下,一颗颗人头滚落在地,鲜血让枯黄的草地变得无比红艳。
    纷飞的鹅毛大雪很快掩盖了草原上的血迹,天地间变得白茫茫一片。
    一切结束后,浑身上下都是雪花的郝摇旗咧嘴笑了笑,拿起亲兵递来的一壶酒便“嘟嘟”的往嘴里灌。
    一壶酒下肚,火辣辣的烧心,郝摇旗却是浑不在意,打了个酒嗝对部下吩咐道:“上报行营,塔什海余部趁提督领军西进作乱,叫我老郝杀了两千乱贼!”
    言罢,很是得意打马进城。
    这两千人头,也是战功。
    而郝摇旗是陕北人。
    有明一代,陕北人最恨塞外鞑子。
    虽然监国再三谕要要求善待河套地区投降的蒙古人,可郝摇旗觉得善待是可以的,但这个善待可以放在后面。
    至少,不除掉这两千蒙古青壮,他郝副将晚上睡觉不怎么塌实。
    自家应该算是菩萨了,这事换成党守素,多半是一个活口都不留的。
    老党他全家可都是叫蒙古鞑子杀光的。
    .........
    随高一功奔袭威宁海的还有行营调拨至第一军的六名待赎汉将,六人分别是前明大凌河副将孙定辽、前明游击刘武元、前明屯卫副将邓常春、前明万历武进士,镇武堡都司的金励。
    另外两人一个是满清册封的续顺公沈志祥之侄沈永忠,还有一个是随阿巴泰入关败明朝总兵张登科、和应荐,又攻破太原击败顺军大将陈永福的吴汝玠。
    这六名待赎汉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擅长于骑兵奔袭作战。
    将此六人拨至第一军听用,显然是有深意的。
    六名待赎汉将眼下都在第一军的军部“帐前听用”,并无实际差遣,有需要时即发令箭,无需要时帐前侯命。
    战前,前明万历武进士出身的金砺,将成化年间的威宁海之战详细与高提督说了一通。
    因为这次威宁海之战很值得顺军借鉴。
    高一功听得振奋,挼须遥看西方对一众部将道:“妈啦个逼的,人家一个没吊子的都能横扫王庭,咱们这帮人难道还不如个阉人!”
    言罢,督兵万余长途奔袭威宁海。
    当年太监汪直以两万明军横扫鞑靼王庭,今日高一功只以步骑万余便想再演此役,看来是大胆,实际却是牛刀小试,轻松的很。只因河套地区的蒙古各部早已衰弱,远非一百多年前强盛之时的鞑靼。
    不过即便那时的鞑靼无比强盛,也被一个太监领着两万人给捣了黄龙。
    此事证明一个事实——只要敢想敢干,任何事都能发生。
    太监不读书,所以能干成。
    文官书读太多,所以干不成。
    ...........
    自白城子西进要横穿两百里沙漠戈壁地区,顺军以归降蒙古人为向导,携带大量饮水及牲畜,虽万余士兵,却做到一人两马,沿途也是昼夜不停,换马不换人。
    腊月底的塞外,那真是冷的出奇。
    狂风呼啸、黄沙漫卷之中更是大雪纷飞。
    万余顺军在高一功的带领下,以再扫王庭之决心奔袭于沙漠之中,当真是大雪满弓刀。
    “我们是一百年来第一支出塞的汉人军队!”
    高一功所说的这个事实,让万余顺军将士即便大字不识,都能于这塞外大地的严寒之中,从胸膛泛起滚滚热血。
    “出塞之前,监国于我言,万里长城绝非我汉人御敌之墙,而是我汉人饮马草原,横扫胡虏的根据之地!”
    “从今往后,我大顺宁死不退长城!”
    “如果长城消磨了我们的意志,如果长城滋长了我们的安逸,如果长城让我们变得懦弱,如果长城让我们变成胡虏的牛羊,那就拆掉长城!”
    深夜中的军议,高一功不无豪情对诸将道,“刀,只有刀,才是我们真正的长城!”
    ..........
    由于塔什海的妻子带人逃出白城子,因此随高一功奔袭的将领们都认为虎鲁克寨桑部肯定已有准备。
    待赎汉将沈永忠劝高提督先派一支精锐探马至威宁海打探,摸清虎鲁克寨桑部虚实,以免扑空,或被虎鲁克寨桑部伏击。
    高一功却判断塔什海的妻子一行虽已逃出两日,但他们逃走匆忙并未携带多少物资,故而未必已经赶到威宁海。就算赶到,虎鲁克寨桑部也不会想到大顺的军队会来得这么快。
    “出塞作战,就是一个快字!”
    虽然自己也是第一次出塞,但高一功却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只要抢在敌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出现,哪怕不能取得奇袭效果,也一定能让敌人陷入极度恐慌之中。
    到时,辅以监国所说的“政治”手段,同样也能解决虎鲁克寨桑,从而河套地区在脱离中国百年后再次来归。
    威宁海,虎鲁克寨桑部。
    当夕阳终于落下时,天色已经黑的不能再黑,苍茫大地完全笼罩在黑夜之中,让置身于中的人类既感到无比渺小,也感到一种无形的畏惧。
    虎鲁克寨桑部以都思兔河为部落歇息地,他们不像塔什海部以白城子为部落核心,而是传统的蒙古放牧组织方式。
    这意味着只要顺军能够在虎鲁克寨桑没有任何防备前出现,这支为虎作伥的满洲附属部落就一定会被消灭掉。
    天黑之后,都思兔河两岸便陆续燃起无数篝火,忙碌了一天的蒙古人开始围着火堆烤羊。
    羊肉是蒙古人最主要的食物,吃完羊肉再喝上一碗关内汉人的贩来的茶,那真是无比惬意的很。
    可惜这两年关内那些汉人的商贩却是在河套草原绝了迹,没了汉人商贩,蒙古人没了盐,没了茶,也没了布匹,更是没了铁锅,很多勇士的兵器都因为无人维修而变成废铁。产出的各式皮毛也因为没了买主不得不堆在那里,任由虫咬腐烂。
    虎鲁克寨桑王爷一直为这些事情苦恼,他曾经派人往长城试图同守关的汉人军队商量互市的事,可是那些汉人的军队却经常换来换去,一会绿营一会西军,一会又变成顺军什么的,使得虎鲁克寨桑王爷摸不清楚现在长城内到底是谁说了算。
    眼下也只能先维持着,让族人们节省一些盐巴,等关内的事情定了之后,那些汉人的商贩总会再出现的。
    这世上,有谁会嫌钱多呢。
    前些年山西的商人往关外运火药,运粮食贩往辽东时,虎鲁克寨桑可是从中吃了不少好处。
    没法子,谁让那些明朝不让卖的东西只能经他河套地区往辽东贩呢。
    虎鲁克寨桑现在考虑最多的是谣言是否真实,强大无比的满洲人是不是真的被汉人的军队击败,如果是真的话,那他虎鲁克寨桑就要马上扔掉满洲给予的大印,派人同关内的汉人和好。
    毕竟,他虎鲁克寨桑部只不过是一支弱小的可怜存在,满洲人他惹不起,汉人他同样也惹不起。
    当然,如果汉人不强大的话,他还是很乐意从汉人手中抢一些好东西过来的。
    部落里就有几百个汉人妇女,是十年前他随满洲人入关抢来的。这些汉人妇女可好的很,已经为他的部落生下上千名孩子了。
    虎鲁克寨桑最喜欢的一个汉人女子又大了肚子,而她的丈夫已经为王爷放了整整九年的牛羊,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奴才。
    不过虎鲁克寨桑觉得自己年纪也大了,那种事已经力不从心,而且最近这两年身子也是一直不太好,因此他准备在死前就将这个喜欢的汉女赏给他的长子阿达,免得他死后几个儿子为了他的女人大打出手。
    同往常一样,虎鲁克寨桑同子孙们合聚一帐,吃了两块羊肉后,虎鲁克寨桑便先去休息了。
    人呐,不得不服老。
    回到自己大帐时,他看了眼漆黑的天空,知道今天夜里可能会下雪,但愿这雪不要下的太大,要不然形成白灾的话,对他的部落又是一个致命打击。
    明天还是派人去白城子一趟,塔什海和漠南那帮人靠的近,家底子也厚一些,看在多年情份上,总能卖些东西给自己吧。
    虎鲁克寨桑如此想道,然后在那个挺着肚子的汉女搀扶下,悠悠晃晃的进了帐篷。
    寒冷的夜里,王爷并不知道危险即将来临,他的族人们同样也不知道。
    “是这里了!”
    几里外高低起伏不平的一处丘陵戈壁上,几十名骑兵聚精会神的看着远处。
    视线中,一堆堆的篝火从南到北,沿着一条大河绵延十几里地。
    在派人回去禀报提督后,难掩心中兴奋的“待赎汉将”吴汝玠带着这些探马骑兵往河边摸去。
    对于远处的都思兔河,吴汝玠再熟悉不过,因为他曾随汗王洪太远征过林丹汗。
    不同的是,当年他是作为大清汉军将领出现在河套,今天却是以大顺将领的身份出现。
    两个身份的转换,体现的不仅仅是降将,而是认祖归宗。
    他吴汝玠,留上一万条辫子,还是汉人。

第七百七十四章 高一功复套

    “阿爸,那是什么?”
    正从岸边父亲手中接过水桶的蒙古少女好奇的看着东方,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什么?”
    正在打水的父亲直腰向女儿看去的方向望去,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在一闪一闪,同那荒原中被野狼扒出来的骷颅头于夜间会闪现鬼火一般。
    “是狼群么?”
    少女吉日格拉有些担心,几年前她跟随阿爸放牧时遭到过狼群袭击,她亲手养大的小黑狗就是被狼群活活咬死的,把她难过了整整好几天。
    狼的眼睛在夜里会发光。
    “狼的胆子再大,也不敢到这里来。”
    白音笑了起来,心道可能是什么小兽在那里,也没当一回事,摸了摸女儿的脑袋,道:“回去吧,你阿妈和弟弟还等着我们的水呢。”
    “噢。”
    吉日格拉将水桶重新拎起,她虽然只有十三岁,却能同大人一样提起几十斤重的水桶。
    为此,邻居们都说她该嫁人做人家的妻子,而不是再做阿爸的乖女儿呢。甚至连阿妈都这样说,气得吉日格拉两天都没有和阿妈说话,还是阿爸说舍不得让乖女儿嫁人,小吉日才重新和阿妈说话。
    “阿爸,不是狼,是什么?”
    少女一边吃力的提着水桶,一边仍盯着那发光的远处,她真的很好奇那团亮光究竟是什么。
    漆黑的夜色,会发光的东西真的很惹人好奇。
    “可能是有人去找走失的羊群回来了吧。”
    白音觉得那亮光是有人在打火把过来,因为离的太远看起来太模糊。草原上牛羊走失的事情再正常不过,他没有多想什么,只是说完,心弦好像被人用什么东西拨了一下,突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阿爸,怎么了?”
    少女看着一动不动的父亲有些不解。
    “不要出声,”
    白音的神色变得越来越凝重,死死盯着远处的亮光,继而神情变得无比惊慌,一下将手中的水桶扔在地上,拽住女儿的手就往自家帐篷跑。
    他听到了蹄声——战马的蹄声。
    都思兔河畔很多人都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蹄声,当这些人从帐篷中疑惑的走出要看个究竟时,远方已有无数火把正在随着蹄声向他们冲来。
    “骑兵,是骑兵!”
    马背上生活的蒙古人对于战马的蹄声再熟悉不过,他们大呼小叫起来,恐惧也从心底升起。
    这么黑的夜里纵马奔来的绝不会是朋友!
    敌人,敌人!
    ..........
    “杀!”
    “待赎汉将”吴汝玠一马当先,冲杀在前,其拼命的样子比之当年追随满洲人残杀同胞还要勇猛。
    因为,他需要向大顺证明他对大顺的忠诚,也需要向大顺证明他的价值。
    否则,他很有可能会同那些被顺军活埋在通州的汉军同袍一样,成为荒野下的一具腐尸。
    如果单是这样,或许也是一种痛快和解脱。
    但要跟范文程那样被顺军拉去一刀一刀的剔成骨架子,最后那颗心还在微微颤抖,那鼻间还在微微呼吸,那眼睛还在微微张合,那就是真的生不如死了。
    比起被凌迟的范文程,他吴汝玠无疑是幸运的。
    虽然他的妻女暂时为奴,但至少她们还活着。
    只要他吴汝玠真正的洗心革面,愿意为从前的罪孽赎过,他还是能够同妻女团圆的。
    甚至,他还能在大顺有个很不错的前程。
    “杀!”
    数千人发出的喊杀声响彻都思兔河畔上空,让那些惊惧的蒙古人心中寒意更甚。
    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所有人都不知道怎么办。
    他们,只能跑。
    “烧!”
    吴汝玠将手中的火把毫不迟疑的甩进前面一座帐篷,继而纵马朝那些慌乱的蒙古人冲去,手中的长刀在对方惊愕眼神中砍出,“噗嗤”一声,战马的冲撞力令得长刀劲道更足,一颗留有辫子的人头眨眼间同主人分离。
    血淋淋的一幕吓得周围的蒙古人尖叫起来。
    吴汝玠听不懂蒙古人叫喊什么,但他知道,尖叫代表着害怕。
    “一个!”
    心中默数的吴汝玠继续挥刀砍杀,毫无防备的蒙古人同木头桩子一般,接连被他砍倒六七个。
    “烧!”
    几十名顺军探马精锐不住往前冲刺,杀人,放火,所到之处除了一地的尸首,便是那一座座燃起大火的帐篷。
    火光如同黑夜的启明星,指引着更多的顺军将士向着都思兔河畔冲杀而来。
    连日的行军疲倦一扫而空,所有人都攒着劲如同一条条恶龙钻进虎鲁克寨桑部落的核心地带。
    到处都是砍杀,到处都是大火,到处都是惊叫逃奔的蒙古人。
    威宁海,一百多年后,再次陷入火海。
    .........
    “阿爸!”
    在少女吉日格拉绝望的目光和哭喊中,她的阿爸被一名呼啸而来的骑士砍倒在地。
    中刀的白音在地上呆呆的望着哭喊的女儿,他的半边脸都被长刀砍没了,他的视线慢慢变得模糊,他想爬到女儿身边,可他的身子却跟被寒冰冻住般,怎么也无法挪动一步。
    恍惚间,白音有一种错觉。
    时空回到了九年前,地点来到了长城内。
    一个抱着女儿的汉人女子趴在丈夫的尸体上拼命的呼喊,丈夫却再也回答不了妻子。
    体温在渐渐流失,原本温暖的身体很快在寒风吹拂下,变成一具发硬的尸体。
    白音和同伴在那汉人的家中翻箱倒柜着,他记得他在那汉人家中找到了一口铁锅,找到了半罐子盐,找到了两床棉被,还有几十枚铜板。而他的同伴则将那汉人家中所有的衣物都给打包了起来,说是这样回去就能让一家老小穿得体面一些。
    有点让人发笑的是,白音的同伴还将那家女人用的残余脂粉也装进了袋子中。
    这家的东西虽然不多,但在白音和同伴眼里看来,却是大有收获。城中那些有钱的汉人家中可轮不到他们这些人去搜,但只要他们卖力些,多搜几家,总能满载而归。
    将找到的东西用棉被裹起放在马背上后,白音走到那个死了丈夫的女人身边,将她的女儿高高举起,然后狠狠摔在地上。
    草原上的规矩是只杀身高超过车轮的,但这里是长城内,是汉人的地方,草原的规矩不适用。
    而且汉人实在是太多了,多杀一些不会是坏事。
    做完这件事后,白音将那可怜的汉人女子拖进了屋中,因为女人拼命反抗,他气的将女人的头颅割下摆在一边。
    临走时,他看到女人的手指上有一枚银戒指,他便拿刀切断了女人的指头,将那枚银戒指取了下来。
    现在,那枚银戒指被妻子收着,他准备等女儿吉日出嫁的时候送给她做嫁妆。
    这才是一个好父亲。
    可是,他等不到女儿出嫁了。
    时空回到真实的时候,白音对这个世界最后一幕印象是他家的帐篷正在燃烧。
    喇嘛们说这一世人活着受苦,下一世就会享富。
    却不知道我的下一世是不是会变成王爷和台吉。
    白音死了。
    他的名字就叫富有。
    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变成富有的人。
    或许,下辈子他会如愿以偿。
    .......
    呼啸的大风助长着都思兔河畔的火势,从起初的十几座帐篷到绵延十几里的火龙。
    长龙所至,一座又一座的蒙古包被火焰吞噬,寒冷被通天的火焰驱散,让身处火场之中的所有人都感到无比的烫热。
    通天的火光更是将都思兔河畔照亮得有如白昼,冰冻的都思兔河上也在不断的反射着红光。
    同白城子的塔什海部一样,威宁海的虎鲁克寨桑部面对突然的袭击,完全就是待宰的牛羊,没有任何有效抵抗。
    让人难以想象,为何这么一支孱弱的蒙古部落都可以霸占河套地区这么久。
    长城内的那些汉人在北望故土时,他们究竟在想什么!
    女人在跑,男人也在跑。
    昔日高傲黄金家族的黄金三卫后裔们,此刻没有表现出任何蒙古勇士的勇敢,也没有体现任何蒙古勇士的血性,反而如同一群被狼驱赶的山羊般,只知到处乱跑。
    他们彼此撞在一起,彼此拼命的推挤,在同伴的身体上接连踏过...
    “是什么人,什么人!...”
    刚刚睡下的虎鲁克寨桑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就冲了出来,视线中,他的族人们都在奔跑,火光大得好像威宁海被天神降下惩罚般。
    “是汉人,是汉人!”
    虎鲁克寨桑的长子皮格图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就在刚刚,汉人的骑兵将他的妻子活活烧死在了帐篷中。
    帐篷内妻儿的求救声没有让皮格图像个男人一样冲进去,而是本能的逃了出来。
    大概是他听过汉人的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汉人?!”
    虎鲁克寨桑怔住了,他不知道汉人怎么会出现在威宁海的,这里已经一百多年没有过汉人的踪影了。而且这些年来除了随满洲人进过长城两次,他并没有得罪过长城那边的汉人。
    所以就算汉人要报复,他们也当报复满洲人才是,找他们这些同样被满洲人压迫的可怜人,算怎么回事?
    虎鲁克寨桑可能是年纪大了,有点糊涂,威宁海是有汉人的。
    或许,在这位王爷眼中那些替他放牧的奴才不算汉人,那些替他部落繁衍后代的女人也不算汉人。
    他(她)们只是财产。
    “阿爸,快跑吧,再不跑都要死在这了!”
    皮格图一把推倒怀有他父亲骨肉的汉人女子,蒙古人的传统部落毁了不要紧,只要根还在就行。
    什么是根?
    就是传承。
    世袭职务的传承。
    “走,快走,快走!”
    虎鲁克寨桑反应得也很迅速,今天不管汉人在威宁海杀了他多少族人,烧了他多少财产,只要他这个族长还在,虎鲁克寨桑部就能再次聚拢。至于那个被儿子推倒的女人,他根本不在乎,哪怕这个女人的身子很美妙。
    可惜父子二人很快就知道他们是逃不出去的。
    如闷雷般的蹄声在整个都思兔河畔不断的持续着,通往河对岸的浮桥上也尽是纵马的汉人骑兵。
    很多被汉人骑兵追赶的蒙古人无法从浮桥渡河,只能尝试从冰面过去。
    一匹战马在奔逃的虎鲁克寨桑父子面前骤然人立而起,战马强壮的前脚凌空踏腾,落地后重重一顿。
    重顿之间,一柄锋利的长刀朝着皮格图挥来。
    可怜这个将来会继承他阿爸族长之位的世子,就这么被人砍掉了右臂,在地上疼得直打滚。
    一击得手后,那名汉人骑兵正要挥刀再朝虎鲁克寨桑挥来,这位满头白发的王爷却突然朝地上一滚,险险的避开了这刀,然后爬起来拼命往远处奔去。
    骑兵看了眼逃跑的虎鲁克寨桑,他不知道这个人便是提督下令擒斩的蒙古王爷,只以为是个将死的蒙古老头,没当一回事便打马继续往前奔去。
    虎鲁克寨桑跑了差不多有一百多丈,他的身子骨已经不再年轻,这么点距离便让他心都好像要跳出来,不得已只好停下大口喘着粗气。
    他必须得歇上一歇,要不然怕是能跑死。
    周围到处都是奔逃的人群,没有人顾得上他们的族长王爷。
    喘了好几大口,觉得心渐渐有些平稳的虎鲁克寨桑准备继续跑,但一个身影突然从他身后出现,然后将他死死抱住。
    那身影力气极大,饶是虎鲁克寨桑拼命挣扎还是被对方死死按住,最终,这位王爷的双手被羊鞭死死系住,然后被人生生的往回拖。
    虎鲁克寨桑看清楚了,是那个奴才,那个替他放牧的汉人奴才!
    “我是汉人,是汉人!”
    董大一路不断的朝那些挥刀经过的骑兵喊叫着,每一个经过的汉人骑兵都冲正在拖人的董大点了点头,有人甚至问要不要帮忙,但均被董大谢绝,可他也没有告诉这些同胞他拖着的人是谁。
    他在找妻子。
    在燃烧的大帐旁,董大看到了坐在地上的妻子刘氏。
    丈夫的出现让刘氏哭了。
    夫妻俩对视之后,挺着肚子的刘氏艰难爬起,从地上颤颤微微的摸到了一把剪子,然后走到霸占了她九年的虎鲁克寨桑面前。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对你不错,不错的...”
    刘氏的神情让虎鲁克寨桑心惊肉跳,嘶哑着求饶。
    刘氏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将手中的剪子插进了虎鲁克寨桑的右眼,然后拔出又插进了虎鲁克寨桑的左眼。
    剪刀在虎鲁克寨桑的双眼窝中不断的插,不断的插,直将虎鲁克寨桑的眼睛插得稀巴烂。
    虎鲁克寨桑却奇迹般的没有死,但跟死也没有什么区别,疼得在那连叫喊都发不出来。
    刘氏再一次哭了起来。
    董大也哭了,九年了,整整九年。
    哭够了,他抽泣着握住妻子的手,目光落在了妻子的肚子上,禁不住叹息一声。
    他没有怪妻子的意思,不管这孩子是谁的,以后他都会抚养。
    可是,刘氏却突然将剪刀对准自己的肚子狠狠刺了进去,然后又是狠狠的横着一划。
    “为什么,为什么!”
    董大抱着濒死的妻子大叫着,嚎哭着。
    “我生是你董家的人,死是你董家的鬼...我不会让祖宗蒙羞,我不会让董家有一个杂种...”
    刘氏死前很平静,眼神中满是对丈夫的温柔。
    董大崩溃了,抱着妻子的尸体呆呆痴坐着。
    许久之后,一行顺军将领从董大身旁经过。
    看着边上抱着妻子尸体的可怜男人,高一功叹了口气,这种人间悲剧,他看过太多太多。
    “传令,降者不杀。”
    军令颁下后,大片大片的蒙古人跪地投降,望着从他们面前经过的一队又一队汉人的骑兵,这些蒙古人的心中只有一个沉重的念头——草原的浩劫来了。

第七百七十五章 那伪后不错

    “前明崇祯元年,后金兵大破林丹汗于锡尔哈、锡伯图、英汤图一带,林丹汗势力被逐出西辽河流域。崇祯五年,后金主洪太会同归附的漠南蒙古各部大举进攻林丹汗。后金军冒雨西进,越兴安岭至达勒鄂漠。林丹汗不意敌军突至,渡上都河西奔,部众沿途散走十之七八。
    后林丹汗逃至喀喇莽乃,闻追军将至,仓猝走归化城,又西渡黄河而南。后金军在追击中飞骑散发布告,瓦解察哈尔部众。洪太进归化城后,兵骑四出,俘获甚众,土默特余部亦降于后金...”
    大顺行营监国御帐中,正在进行每日长达一个时辰的“国事召讲”。
    这个“国事召讲”实际是明代经筵制度的一种延续,乃是礼政府尚书巩焴及吏政府尚书宋企郊二人再三奏请,陆四这才命于行营开设的。
    两位政府尚书都是前明进士出身,可能是认为大顺现在已经统一北方,并且出兵塞外,已具正统王朝基础,而无论朝中还是军中却多有“流寇”习气,诸多典章不规范,武风严重,文气孱弱,此不符新王朝气象,因此希望通过重设经筵,使大顺朝渐渐向正统王朝转变。
    只是让二位尚书没有想到的是,监国纳是纳了他们的奏请,然而所讲却不大同。
    明代经筵所讲多为儒家经典,即以四书五经为基础教材,以《大学衍义》、《贞观政要》、《帝鉴图说》、《通鉴纲目》等书为辅材,巩、宋二人也是想让大顺的经筵继续沿用明制。然而经筵真开后,二位尚书却发现监国竟是不令讲儒家经典,反而谕令国事召讲只说两事,即国事、军事。
    羽林军将领樊霸为此笑道:“吊大褂子尽想好事,尚书尚书还不如上树。”
    今日主讲的是兵政府尚书陆之祺,其是“命题讲”,因为昨日他便接到今日召讲题为“蒙古事”。
    蒙古帝国的过去,陆四多半是了解的,但于近百年来蒙古之变化,以及现在蒙古之情况,却是不甚清楚,而大顺在平定西北之后必然会面临南、北两线问题,南线问题他不担心,北线问题却是要多多知晓才好。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故开此命题讲,要那陆之祺为其讲百年蒙古史。
    参加国事召讲的还有第二军提督刘体纯、吏政府尚书宋企郊、兵政府侍郎贾汉复、刚刚奉谕前来行营叙职的甘陕总督孟乔芳,从前线赶来的第九军提督李成栋、李元胤、耿继茂等将领,另外有前西营户部尚书王国宁、礼部尚书吴继善、吏部尚书胡默等共三十余人。
    其中吴继善同胡默都是于凤翔被顺军俘虏,暂在行营听侯并无差遣。王国宁则是刚刚护送大西皇后杨氏前来行营,属于“送婚使”。
    已为大顺韩国公的孙可望并不曾前去拜见杨氏,对于杨氏自己选择改嫁一事,孙可望虽心中别扭,但也没有因此生出芥蒂。
    诚如陆四所言,这位大西的东府爷雄心不再。
    “归化?”
    陆四顿住,这个地名他耳熟。
    陆之祺忙道:“归化城便是前明隆庆年间,驻牧于土默川的阿勒坦汗仿蒙元大都,于大青山之阳,黄河之深所建之城。城建好之后,阿勒坦汗向明朝请赐名,隆庆皇帝特以归化赐之。”
    “应该是在这里了。”
    帐中另有两张大桌拼凑在一起,桌上又沙、糯米、粘土制成巨幅山川地图。此是孙可望所置,因其精于制图,陕西巡抚张国柱曾密奏可望绘图极为讲究,聚米为山,了如指掌,攻守占据,实是不可多得良帅。
    陆四对孙可望的本事也是肚中有数的,故而也让其发挥特长,干起了贾汉复之前干过的参军(参谋)一事。
    如此既显他大顺监国对孙可望的重视,也能让孙可望发挥生平所长,为大顺发光发热。
    孙可望长棍所指之处,陆四瞧过去看了眼,微微点头,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归化城就是他前世的呼和浩特——青色之城了。
    “此地占据山川地形之势,我大顺将来务必要收回。”
    陆四从袋中摸出烟来。
    侄孙义良那边则将早已拆开的几包烟取出,一一散给在场文武众人。
    有抽的,有不抽的。
    主讲的兵政府尚书陆之祺同吏政府尚书宋企郊见状,眉头微皱,无它,这烟气腾腾的,没半点皇家气派,倒像是草寇开会,与经筵肃穆庄严完全不搭边。
    可监国生性如此,二尚书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寻思“缓图”。
    甘陕总督孟乔芳熟络接过烟,在桌上轻轻叩了一叩,再用火折点上。西营那三位归降尚书都是拘束,婉拒监国赐烟。
    孙可望没接,但他抽的是自己的大烟袋。早年间随义父征战,大西军的几个“王子”们都喜欢抽烟。
    陆四示意本兵继续。
    陆之祺又讲了一些后,忽的说道:“...昔林丹汗为蒙古黄金家族嫡系继承,称蒙古大汗,后林丹汗为满洲洪太所败,其子额哲以传国玉玺奉表降满,漠南诸部为洪太上尊号博格达彻辰汗。今满洲为我大顺所灭,其传国玉玺也为我大顺所有,依此传承,监国当为蒙古大汗。此法统于我大顺出兵漠南、漠北,并服蒙古诸部有极大好处。”
    陆之祺当年能被李自成看重,也不是吃干饭的人物,点出了当下长城以外形势于大顺最有利的一点就是,除了蒙古诸部处于分裂互相攻伐外,就是大顺从满洲那里获得所谓蒙古大汗的法统。
    据此法统,理论上大顺也是可以同满洲一样号令蒙古诸部的。
    虽然大顺是汉家政权与蒙古人毫不相关,可满洲人同样也和蒙古人不沾边。
    蒙古能奉满洲为主,献蒙古大汗于满洲主,自当也能奉大顺为主,奉大顺天子为蒙古大汗。
    “蒙古大汗?”
    陆四“噢”了一声,并没有对这个大汗法统有多大兴趣。他又不是李世民,喜欢劳什子“天可汗”的虚名。
    其实那枚从哲哲手中获得的所谓传国玉玺,陆四早已找若干“专家”验证,结果证实那块被蒙古黄金家族所有,并对外宣称是传国玉玺的大印其实是假的,实为汉篆“制诰之宝”。
    当年满洲也有不少汉官,这些人虽当了汉奸,可也不是不学无术之辈,肯定能判明这枚玉玺是假的。然而洪太君臣仍是对外宣传得天授传国玺,将假当真,假戏真做,除了政治上的宣传需要外,其实也是洪太想要成为天下之主野心的表现。
    陆之祺现在将这枚假玉玺和什么蒙古大汗法统拿来说事,便是受到洪太君臣宣传的蒙蔽。
    不过,陆四暂时也没必要澄清此事,传国玉玺也好,漠南诸部给洪太上的“博格达彻辰汗”这个所谓蒙古大汗称号也好,拿来做做文章也是可以的。
    毕竟,蒙古人中有不少是吃这一套的。
    那么想要成为蒙古人敬畏的蒙古大汗,就得弄清现在蒙古到底有多少大小势力,然后将之分门归类,必须打击的算一拨,能拉拢的算一拨,哪些打也可以,不打也可以算一拨。
    搞明白敌人是谁,以后解决起来就好办得多。
    陆之祺梳理了一下,除漠南蒙古诸部外,青海那边有厄鲁特蒙古,藏地也有一支,但这些蒙古人势力都不太强,原因是被明朝和满洲双重打击的原因,倒是漠北蒙古诸部实力强大。谷
    “漠北蒙古主要为喀尔喀部,其实为西北强国,共为七部,有三汗:中曰土谢图汗,东曰车臣汗,西曰扎萨克图汗……洪太在时,三汗曾遣使入朝沈阳,定各贡白马八,白驼一,谓之九白之贡,岁以为常...”
    “九白之贡”使得满洲在洪太时名义上统治所有蒙古人,然而这“九白之贡”在陆四看来不过是漠北蒙古“以和平换取发展”的一种手段。
    满洲还没有被他陆四消灭前,漠北蒙古便对漠南动手,就足以证明漠北三汗的野心。
    “监国命宋权出使漠南诸部,使高杰坐镇辽东,又使高一功复套,臣以为我大顺眼下虽兵强马壮,然钱粮缺乏,西北太平之后还是首当南征,尔后再经略北地。”
    陆之祺害怕年轻的大顺监国“好大喜功”,不顾中国尚未统一这个事实,就冒然倾举国之兵伐北,那样的话,弄得不好就是隋炀帝的下场。
    陆四这边虽让高一功复套,将河套地区重新收归中国所有,但他也清楚大顺眼下没有实力学明成祖朱棣伐北,所以不管是高杰坐镇辽东还是高一功复套,都是属于进攻性的战略防御。
    真要有能力伐北的话,他也不会让宋权去拉拢漠南诸部,又牺牲自家父子的身体纳那姑侄,将“满蒙一体”变成“汉蒙一体”了。
    “河套实,则西北无边患。辽东实,则东北无虏患。将来可以两地为伐北根据。”
    说话的是甘陕总督孟乔芳,这位孟总督自打入座之后,总是时不时的瞥两眼韩国公孙可望。
    孟话音刚落,急递入内。
    陆四看过随手放在一边,问孙可望道:“韩国公以为复套之后,当如何治套?”
    孙可望一怔,旋即躬身道:“听闻监国以河套重设五原?”
    陆四点头,并说五原府城所在便是今后的宁夏省城所在。而无论是东套还是西套,都归于宁夏一省。
    “复设五原,重现汉唐盛世,指日可期,臣向监国贺!”
    孙可望突然的“马屁”让陆四有些错愕,但旋即也是释然。前世历史上这位义王降清后,对顺治的吹捧那也是无节操的。
    这人呐,一旦没了雄心壮志,也就是随波逐流,沦于俗人了。当然,也可以说是一种自保的智慧。只是孙可望不会想到他再怎么藏拙,甚至学萧何放高利以污自身,还是被人家满大爷一箭射死。
    陆四当然不会杀孙可望,否则也不必如此礼待于其,只是对孙可望的小心思觉得有些好笑。
    离孙可望不远的李成栋之子李元胤起身道:“既设五原,便当筑城以重兵守之,不可再如前明一般轻易丢弃。”
    “元胤有何想法,说与大家听听。”陆四笑着鼓励李元胤将自己对于治套的想法说出。
    李元胤也不怯场,当下扬声说道首先必须从长城内迁移大量汉人充实河套地区,否则河套地区光有城,光有兵,却无民,便是无根浮萍,难以持续。
    陆四称赞移民河套确是首要,复问可望当移民多少才能实了河套之地。
    孙可望答至少十万。
    陆四问:“十万之民出移塞外,实是浩荡工程,如何迁民而使民不怨?”
    孙可望称移民可使三个办法,一是重利相诱。即以河套地区土地为“诱饵”,吸引长城内的贫苦之人前往安居。
    “一人百亩不能诱来,便以五百亩,千亩相诱。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百姓亦是如此。”
    第二个办法则是迁关内盗寇罪犯往河套,倘若一县移十犯,则一府便能移百犯,一省可移千犯,北方数省万余罪犯总是有的。此法还可年年持续,如前明将犯人流于西宁以充青海,数十年下去,河套地区的汉人数量必将占据绝对主导。
    “汉人多,则地宁。汉人少,则地乱。”
    第三个办法则是使一些军队仿效明军屯于五原,一方面驻守,一方面开垦,朝廷则想办法为这些驻边军人娶妻,如此一代、两代下去,亦能极大充实人口。
    陆四命人一一记录,因为孙可望提出的移民三法都是切实可行的。
    孙可望又建议要将河套地区的归降蒙古人与迁移汉人混居,打乱其原先聚族为部落的习俗。并且要设营庄加以统一管理,辖区内土地所产以十为总额,官府得四,民得六。
    官四民六,看上去民众负担极大,然而民众却无地主盘剥,其拥有土地规模较之家乡极大,因此净得利远比家乡要多。
    如此,既能使五原民众得实利,也能让官府军队有钱粮维持。
    “钱法,盐法、朝廷也当予以理顺,辅以市贸,无论汉蒙,一视同仁,用廉吏,除贪酷,河套虽失我中国百年,但必将我为永固之地。”
    孙可望又结合河套地区多被蒙古人用于牧原的实际情况,认为还可以五原城为中心,于附近多筑小城。
    “筑城人力,一半军队,一半民夫。可谕令陕西、宁夏二省每户出夫一人,领官米二斗,至五原交米一斗五千,余五升给夫作口粮。每夫另给脚价银二三两不等,筑城期间再予体恤,如此民夫乐于出役,必不为地方乱源。”
    “韩国公所言皆是良策,朝廷当一一施行。”
    听罢孙可望诸法,陆四这才将高一功已破威宁海的好消息于众人道出,文武自是欢喜恭贺。
    “传谕宁夏巡抚赵忠义速遣人同第一军交洽筑城之事,再晓谕蒙古诸部,叫他们速速来归,往后各安城池,或牧马、或耕织,汉蒙一视同仁,皆为我大顺子民,使子子孙孙永享太平。”
    “如此一来,蒙古降者当络驿不绝!”
    众人再次称赞监国圣明。
    陆四走到孙可望面前,点头道:“河套故土已复,今西北便只韩国公义弟定国一人,望韩国公能替大顺解此难题。”
    孙可望欣然说道:“臣明日便往定国处,断不负监国厚遇!”
    “好生与定国说,他非降我大顺,而是重归一家,共造太平。”
    陆四又交待孙可望几句,这才结束国事召讲,未与文武多言匆匆离去。
    却是要同那张献忠伪后一会。
    侄孙义良先前密言那小娘子长得不错。

第七百七十六章 顺西一体

    “杨氏是个可怜人,乱世之中,身不由己,不可对其生出鄙夷之心。不过这杨氏也是个颇有心计的女子,不能小瞧。”
    要问陆四对张献忠那个“未亡人”的看法,大概就是对侄孙义良说的这句话了。
    当初固原来报,说是杨氏愿改嫁大顺监国,陆四还真是吃惊不小,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其实自古皇后改嫁并不新鲜,晋时有羊献容先为晋惠帝司马衷的皇后,再为前赵刘曜的皇后。唐初也有隋炀帝杨广的萧皇后改嫁数次。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皇后改嫁平常不过,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至于亡国之君的妻妾甚至母亲被人当成玩物,更是数不胜数。
    本已有丈夫却改嫁皇帝的女子更是多如牛毛,有名者包括汉景帝的皇后王娡(汉武帝生母),宋真宗的皇后刘娥。尤其是后者,更是中国历史上公认的武则天之后又一临朝称制的“女帝”。
    南北朝时还有有个奇女子叫尔朱英娥,其是北魏权臣尔朱荣的女儿,先后嫁给了三个皇帝——北魏孝明帝元诩、北魏孝庄帝元子攸、北齐神武帝高欢。
    张献忠的大西政权虽不为史学界承认,但有一点却是谁也避不过的事实,那就是张献忠称了帝,那么杨氏这个皇后就是名符其实的皇后,哪怕这个大西政权鼎盛之时仅据有四川一省之地。
    大顺、大西同根同源,陆四不会因为消灭了大西就否定大西的一切,同他正视明朝一样,将来同样也会命人为这个存在不过两三年的大西朝修史。一切都实事求是,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绝不会因为对方是自己的敌人,就在史书中将对方贬得一无是处。
    对待满洲同样也是如此。
    故而,翻翻史书,想想现实,在初期的惊讶之后,陆四欣然表态愿纳杨氏。
    这绝不是陆四有好他人之妻的恶俗,而是从政治层面考虑,毕竟张献忠死后只要孙可望没有登基为帝,那杨氏这个大西皇后才是大西法统的第一继承人。
    便同纳布木布泰为妻,以哲哲为“继母”,纳杨氏,也是国事,是谓大公无私。
    天子无小事,监国同样也无小事。
    只要能为国家出力,为民族作贡献,陆四向来是舍身取义的。
    当然,同对布木布泰更多是征服者的“玩弄”不同,对杨氏,陆四还是极为同情的。
    只不过,侄孙义良也没有说错,杨氏长得真的是挺不错。
    当初张献忠开始立的皇后是前明崇祯朝首辅陈演的女儿,但很快发现这个陈氏由于出身缘故同他八大王格格不入,并且立其为后严重影响大西军心,毕竟大西军的根本宗旨是打倒腐朽明朝统治阶级,故而张献忠最终还是立了小门小户出身的杨氏为皇后。
    杨氏同万历帝的生母李太后颇为相似。
    据说李太后的爹是村里的泥瓦匠,家中生活非常贫寒,由于家乡遇到了虫害,所以她爹只能带着全家来到了京城混日子。只不过他们一家的生活还是没有起色,所以李太后的爹只好将她卖进了大户人家,也就是裕王府。没想到就是李太后她爹的这个决定,却改变了李太后的一生。
    由于李太后出身贫寒,所以很是有些小家子出身的精明劲,就是那种年龄不大却看透人间世故,擅于做人经营,其能得宠于裕王除了美貌外,与其的精明脱不了干系。
    杨氏就是这种人。
    陆四见她的第一眼就感觉这个女人很像一个人,像谁呢?
    像他前世的初中政治老师。
    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特别斯文,特别有气质,但同样也很聪明的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精明到什么程度呢?
    陆四初中没毕业的时候,这位女老师就成了教导主任。等到陆四上高中不到两年,这位女老师又成了校长。最后,听说升到教育局去了。谷
    客观来讲,陆四觉得杨氏如果戴上眼镜,那举手投足便俨然就是那位女政治老师的翻版了。
    出身低,有知性,相貌又极为不错,自是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莫名吸引人的气质。
    陆四事先得到的消息是杨氏的父亲是个在乡下教社学的秀才,所以理论上讲杨氏应该也能算是“书香门第”。
    秀才,也是圣贤门生嘛。
    “坐。”
    往大了说,陆四是主,杨氏是客;往小了说,陆四是夫,杨氏是妾。因此陆四肯定要表现得大方一些。
    这杨氏再如何有小心计,便是地虎,也终要由天王来盖。
    显然对于自己选择改嫁的夫君竟如此年轻,且相貌比她那死去的丈夫老张要英俊得多,杨氏本能的有些错愕,继而又不禁下意识的觉得自己选择太正确了。
    不过这也是意外之喜,这位大顺监国真是个粗汉子,杨氏只怕会往英雄就该如此去想。
    待人奉茶后,陆四客气的朝杨氏点了点头,关心的问道:“一路过来有没有不适?”
    “没有,还好,”
    杨氏顿了一下,又补了句,“沿途待我这亡国之后皆恭顺。”
    “亡国之后这个说法不好。”
    陆四摇了摇头,不认可杨氏的说法。
    杨氏愣了一下,旋即自嘲道:“也是,世间何来大西,又何来我这个皇后的。”
    “不是这个意思,”
    听杨氏语气,倒是有点被当作冒牌货的委屈,陆四忙解释了下:“我是说大西其实没有亡。”
    “没有亡?”
    杨氏不解,猜测年轻的大顺监国可能是说大西尚有李定国在坚持的缘故。
    陆四没让杨氏胡乱猜想他的意思,直接说道:“我的意思是大西的名字可能不存,但大西的精神却在。”
    这话杨氏听得更是糊涂,什么叫名字不存,精神却在?
    陆四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想了想,道:“就是大顺大西彻底融入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融入一体?”
    杨氏细品年轻监国的话,突然脸红了一下,头微微下垂。
    这付样子让陆四有些尴尬。

第七百七十七章 便胜却人间无数

    古今,文多通意,言多达辞。
    然有时字面之意却与所表之意大相径庭。
    杨氏便是如此。
    其对年轻监国所言生出另外遐想,又涉及那床欢之事,虽早已是妇人,但亦不禁生羞。
    生羞之余不禁心思涟漪,暗道这年轻监国既明谕天下纳她为妃,她便是其女人,监国若是现在就想与她融入一体,只管明说就是,何由来这些弯弯绕绕。
    左右,她现在也方便着。
    须知,周公之礼一成,她杨贞儿便再无顾虑。
    当日,她决意改嫁于这大顺监国,只是单纯自保。
    首先,她方年轻,岂愿为已死的张献忠守什么节,做那寡妇。大西帝后之间可谈不上什么感情,甚至从嫁于张献忠那日起,杨氏便愁苦在心,恨不得这个逼迫她的男人早日死去才好。
    其次,杨氏贵为大西皇后,若是改嫁的话,这天下人能配得上她的,除了大顺的监国(天子),还能有谁?
    若能改嫁大顺监国,于她杨氏下半辈子是福,于她杨氏一族也是福,否则将来谁知她杨氏会不会落个横死下场。
    因为只要有那么一二人打出大西,打出她杨氏的旗号,杨氏离死便不远矣。
    虽然书读得并不多,可杨氏对有些事还是很清楚的。
    她明白,除了自己改嫁大顺监国一途能保自身安全,保家人安危外,再无它法。
    内心深处,已经当过皇后的杨氏对“皇后”的滋味,自也有些留恋。
    诸般因素之下,杨氏这才不顾天下人如何看她,毅然选择改嫁。
    陆四这人,胜在脸皮微厚,尴尬之余,以笑声掩饰道:“我意顺西同源同根,当年老闯王同八大王同袍兄弟,顺西反目只是因八大王一时糊涂,今八大王不在,我大顺虽取西北之地,但大西上下无论是文是武,我大顺都一并接纳并善待,今降者数十万,我皆不分前番阵营所属,一视同仁,故我言大西未亡。”
    说罢又道所谓精神永存实是指大西、大顺将士自揭竿而起为天下百姓求活路,造太平的意愿。
    “此意愿于我大顺,于我这个监国而言,都是首重,无论大顺将士还是大西将士,今后也只为此精神奋斗!”
    陆四一番解释下来,杨氏这才知道她多想了,结果又是脸红。
    “你怎么了?”
    陆四见杨氏脸又红起来,不禁故意问了句。
    “没,没什么...”
    杨氏反应也快,端庄说道:“监国能有此心,真是我大西军民的福份,更是天下人的福份。”
    说完之后,双方却是无言,帐中一时沉默。
    陆四不知从何说起,便欲同杨氏出去走走,好让双方能够更加了解并加深印象。
    毕竟,凡事都要润滑。
    他与杨氏虽有“名份”,然二人只是初次见面,又一个贵为大顺监国,一个是前大西皇后,哪里能同俗人般立时“苟合”呢。
    虽然,陆四想。
    西征以来,他这个监国也渴的很。
    杨氏自是无不愿,当下陆四叫侄孙义良备马,要与杨氏一游长城。不想杨氏却是不擅骑马,上马之时无意失足,结果扭到脚踝,疼的轻呼一声,花容色变。
    陆四吓了一跳,赶紧下马上前将杨氏扶起,知其脚踝扭到很是心疼,忙叫人赶来马车亲自送杨氏回行营。
    因关切原因,陆四没有多想,直接将杨氏扶进了自己寝室,又命义良去找医生拿来军中用的治疗跌打伤的红花油。谷
    之后让义良自去,自己也是没有多想就扶杨氏坐在他的床边,尔后也没问杨氏,就轻轻脱掉杨氏鞋子,露出玉足,倒了药水便在脚踝处反复揉搓起来。
    动作很是轻柔,身心也是全神贯注。
    揉了有那么半柱香,陆四这才停下,抬头看向杨氏,准备问问她好一点没有,却见杨氏正痴痴看着自己。
    因为,从来没有人如陆四这般对她。
    “你真好。”
    杨氏轻轻说道,大着胆子说出这三个字。眼前这年轻的大顺监国比之她那亡夫,简直是一个天下,一个地下。
    “哪里好了,这不是我应该做的么?要不是我执意带你去长城,你又岂会伤到脚?唉,也不知伤的怎样,要严重的话可麻烦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陆四眉头微皱,真怕杨氏要三个月不能下地。
    “应该不打紧的,”
    杨氏试着动了动右脚,虽有些疼,但想来不会影响走路。看着一脸温柔的年轻监国,不禁又轻声说了句:“我长这么大,还没人对我这么好过。”
    继而面色一红。
    陆四心中一动,轻轻的捏着杨氏的右足,柔声道:“你就睡这吧。”
    正红着的杨氏刚要嗯,陆四却怕她误会,又解释说这样要是再疼,他就可以帮杨氏再揉揉。
    说完,起身,看了看外面,转身对杨氏道:“你先歇着,我去处理些事情。”
    杨氏却是坐在那既不说话,也不动。
    “怎么?”
    陆四奇怪。
    杨氏犹豫了下,低声道:“我不方便解衣,你...你帮我。”
    声音犹如蚊子。
    “瞧我这糊涂劲,”
    陆四忙会意,知杨氏脚疼不方便,赶紧半蹲小心翼翼替杨氏轻轻褪去裤子。杨氏面颊微垂,任由陆四动作。
    一点点将杨氏的**从束缚中解脱后,陆四却看到了一处让他心头大跳的所在,继而一股女人特有的味道传入陆四鼻中,让他下意识的嗅了嗅。
    杨氏适时的身子往后微倾,可能是脚还疼的原因,稍稍将腿分了开些。
    天冷,虽生有火炉,但陆四不敢再让杨氏冻着,伸手欲替杨氏盖上被子。
    可他刚伸手拎被子,手却被杨氏握住,也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
    “我...”
    陆四喉咙微动,用另一只手伸进被子中,“凉么?”
    不凉。
    因为,体温。
    清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屋外北风呼呼,屋内春意盎然。
    隔壁屋,一个打北京随行营过来的太监看了看沙漏,又竖起耳朵听了片刻,提笔写道:“永昌三年腊月二十九,监国幸杨贞儿,前后三柱香,不曾传进。”

第八百章 李定国归顺

    腊月三十,除夕。
    明代管大年初一叫“正旦”,也就是民间俗称的春节。
    同陆四前世一样,明代春节也是放假的。太祖时给放五天假,到成祖朱棣时改为十五天,也就是延长假期到元宵节。
    而整个明朝的春节假期,官方也好,民间也好,都要大放烟花爆竹,大抵就是从今天晚上开始一直放到正月十五。
    如此燃放烟花爆竹,乡野还罢了,风一吹便散。城镇却是充斥硫磺硝烟味,尤其是北京几乎是全城罩于烟味之中,原因是皇宫会开办大型烟火表演,俗称“鳌山灯会”,此灯会的重头戏就是鸣放来自全国各地的“奇花”,持续一夜。
    然而即便是皇帝也被那硫磺烟味所熏,却没哪一个皇帝脑门一拍禁止京师放花,除了皇帝想与民同乐,以显盛世外,根本还是防疫需要。
    过去所言过年放爆竹驱赶所谓“年兽”,这“年兽”实际就是瘟疫。
    通过烟花爆竹燃放产生的硫磺杀灭空气中一年一度最活跃的疫菌,可是古人千年积累的一大智慧。
    不让放烟花爆竹,后果就是瘟疫横行。
    崇祯朝便是如此。
    崇祯十一年以后,因为天灾兵乱,流民四起,明朝国库空虚,皇室内库也空的跑马,再无钱于每年春节在京中大办烟火会,结果一场持续五年,死亡数百万,导致北京城几乎死绝的大瘟疫肆虐北方。
    陆四是支持大鸣大放的,尤其是过年,没个烟花爆竹算什么过年?
    不过大军在外,又是西北苦寒之地,匆忙之间没法弄来太多烟花爆竹,所以陆四便叫炮镇于除夕之夜“放空炮”,又命军中大办篝火,宰牛杀羊,官兵同乐。
    陕西巡抚张国柱、陕西布政使王化龙、延安知府王应元等竭力为行营筹措过年物资,出力甚巨,陆四命颁谕褒奖。
    山西巡抚吴惟华自太愿进献行营汾酒七千坛,其余肉蔬粮草若干,由副将南一魁押解送至,陆四甚喜,命将酒肉分发。又颁谕赐吴惟华玉如意一柄,赏副将南一魁金一锭。
    炮声隆隆,火光映射之下,一年一度,辞旧迎新。
    中国北方,即将迎来永昌四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永昌四年很快就会变成隆武元年。
    ..........
    自淮扬兴兵起事以来,陆四从未有过一觉睡到午后的,除夕这天却做到了。
    究其根本,除了夜间太过操劳,主要是杨氏可人水嫩。
    虽已是妇人,并孕有一子,然还如初春小溪一般尚未泛滥成灾,让人望景心怡,探水心旷。
    起床后,活动了一下筋骨,想着今儿是除夕,自家两个多月前曾对将士有言年前结束西北战事。
    虽然尚有李定国未来降,青海仍在用兵,总体上西北战事是大定了的,如此又值春节,陆四这个大顺监国肯定要大派利是。
    所以,吃过饭后,陆四便同侄孙义良及一众亲兵在帐中开始包红包。
    这红包倒不是纸质的,而是用红布缝成的兜子。
    分三等,分别是金包、银包、铜包,内中所包其实就是缴获张献忠的“西王赏功钱”。
    这西王赏功钱在陆四前世,那可真是价值惊人,被称为中国古钱“五十名珍”之一,泉界大珍,不管是金质还是银质或铜质,一枚至少都值百万。
    然而那是因为陆四前世这钱出土太少,大多沉于江中缘故,所以物以稀为贵。而现在,这西王赏功陆四手里还有好几筐。当然,金质的少,多是银质和铜质。
    毕竟,张献忠是将这赏功钱当作“勋章”发给有功将士,好比青天白日,铁十字什么的具有特别意义,不可能跟铜钱一样一铸就几十几百万的。
    实际铸造赏功钱的前西营工部尚书王化龙便是现任大顺陕西布政使,据他说当初铸造赏功钱时,金银铜共铸约一万四千余枚。除已被张献忠赏发三千余枚外,余下万枚都落在了大顺手中。
    陆四手里大概还有不到五千枚,其余的被他在武功赏给将士了。
    拿张献忠的赏功钱当大顺监国的红包派发,这也是独具一格的事了。不过大顺大西同宗同源,两家已融入一体,喜气之事也不在意那字面是西还是顺。
    另外陆四也是有深意的,这西王赏功钱虽没有沉入江底,但是存世量也就万余枚,能够流传到后世的品相完好的估计也不会太多,因此只要收藏好,也是能给子孙留下的一笔财富。
    如何派发红包,陆四也是有标准的。
    军中镇帅以上将领发金包,标统以上发银包,以下一律铜包。
    文官方面,巡抚以上发金包,知州以上发银包,以下一律铜包。
    又有其它标准,如镇帅得一金包,提督便得两金包。巡抚得一金包,总督肯定要两金包。至于政府尚书、侍郎这一块,陆四规定尚书等同总督,侍郎等同巡抚。
    此次监国红包发放对象仅限西北,至于其它各地暂不涉及。
    毕竟,这是西北赏功。
    至于普通士兵也有红包,但可发不了赏功钱了,陆四叫甘陕总督孟国柱同陕西巡抚张国柱、甘肃巡抚汪兆龄、宁夏巡抚赵忠义、青海巡抚辛思忠这几位西北封疆大吏各自出力,为辖境内的大顺官兵筹集年赏银。
    初定,参军满两年以上者发年赏银十两,不满两年以上者发五两。原西军降卒一律以不满两年发年赏。平定西北军功升赏,则各有薄录记下,待年后由枢密院同兵部核定堪升封赏。
    现下云集西北的大军军建制便有八个,即第一军、第二军、第四军、第九军,以及第十一军,第十二军,暂编第一、第二两军,这八个主力军就有二十余万将士,此外还有行营直属诸兵,各地还有驻防兵及正在整编的西营降军,总兵力足有四十万,不计军饷单以这次年赏银计算,一次便需白银近三百万两。
    摊算到四省头上,一省要筹七八十万两,陕西这边还罢了,毕竟仍有积蓄,青海、甘肃、宁夏三省可就困难了,单以钱粮赋税想凑上银子难于登天,毕竟有些地方大顺还要免税三年。而且这新建三省实在是贫瘠,属于典型的地盘大,人口少。
    不过办法总是人想的。
    好比青海那边有肥得流油的僧官,宁夏甘肃也有连根拔起的土武官,陕西境内有不少曾留有辫子的乡贤。
    监国一日未班师回京,西北便仍属战争状态,紧急法令之下,政权构架又未完善,一些虽不合朝廷体面,也不合法令的权宜之计总是难免。
    甘肃巡抚汪兆龄可是一心一意为人民服务的“革命者”,对于土豪劣绅和富户阶层,这位汪中丞早就磨刀霍霍。
    原西营吏部尚书胡默、礼部尚书王继善也被临时派遣,一个加以“西北安抚使”职衔,一个加以“西北巡阅使”职衔,各去督促地方完善民生。
    可以说,当前西北局势已经从军事转向政治,而政治体现在两件事上,一是地方政权构架,二就是搞钱。
    连年用兵,大顺财政已然紧张,这一年来军饷支出的大头还是来源于从清军缴获,主要就是清军入关后从李自成那里抢来的几千万两白银,此外满洲历年对明、对蒙古、对朝鲜劫掠的几千万两。
    左辅顾君恩半个月前的一份奏疏中曾统计,“计前后得满虏银亿。”谷
    当初清军能够短时间内迅速席卷北方,便同其本身已经通过抢劫成为中国第一富豪有关。
    否则,清军入关初期采取的安抚关内民众,大量收编降军以及对李自成穷追猛打的政策根本实施不了。等到清廷发现他们的“家底子”根本支撑不了关内局面,这才迫不及待南征,最后同明朝一样也是家底子打光,遂把目光放在江南富户头上。
    本质上,顺(淮)军同清军是一样的,都是以战养战,甚至可以说是清廷入关早期政策的另一个执行者。
    若说辽东是满清的根据,那淮扬就是陆四的根据。
    只是这前后上亿两白银缴获是巨,但开支同样也巨,当真是花钱如流水。中央政府构建要钱,地方官府构建也要钱,迁移流民,安置民生要钱,军队不打仗要钱,打仗还要钱,装备要钱,造船要钱...
    北方残破,千万人嗷嗷待哺,在没有大的收入来源前,陆四也真是为银子绞尽脑汁,甚至搞出取地下死人钱以养世间活人的不耻手段来。
    因此,也自是会“纵容”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诸如高杰想从朝鲜身上割肉,诸如山西正在进行的大抄晋商运动,诸如东南富户大肆收购的古董字画,诸如辛思忠在青海的拆寺夺产运动等等。
    只要不是从老百姓身上剥皮,陆四不管西北的封疆用什么办法,他只要钱。
    除夕夜,监国肯定要设宴款待行营文武。
    除韩国公孙可望出使盐场堡劝降义弟李定国外,在行营的原西营文武俱都参加监国年宴。
    宴开之前,杨氏坦然素衣随监国陆四出现在众人眼前,并无羞怯之色,眉眼之中还带了些许喜色,比之从前凄苦样不知美了多少。
    杨氏本是不想参加这宴会的,因为她想留种,好为将来依靠,又或可母凭子贵。
    出嫁之时,母亲曾于她密言男女之事,其中便有留种之法,重点便是事后多卧,不要走动,如此能孕机率倍增。
    杨氏听的害羞面红,却依法而为,果然嫁于张献忠不久便身怀有孕,为大西皇帝产下一子,可惜她那苦命的儿子却不及长大便惨死于义兄之手。
    此事让杨氏一直耿耿于怀,故而早对丈夫张献忠生出恨意,对那直接杀死自家儿子的李定国也是心有怨恨。
    往事已过,人死不能复生,为自己将来着想,又知这大顺年轻监国尚无子嗣,杨氏便想趁别的女人无法染身的机会,多加缠绵,好能为大顺监国诞下长子。
    不过监国命人再三相请,杨氏也不好推脱,又想这也是她这前大西皇后以大顺监国女人身份首次出现在大顺文武面前,于是盛妆一番欣然前来。
    陆四对杨贞儿的扮像还是满意的,携其手来到众人面前,命人上酒,举杯于众人道:“今日除夕,明日新年,诸位与我在这西北风霜数月,忱刀卧戈,倍加辛苦...天有幸西北太平有日,便与诸位共饮此庆功酒,为我大顺贺,为我大顺子民贺!”
    “为我大顺贺,为我大顺子民贺!”
    众文武起身举杯同饮。
    .........
    百里外,盐场堡。
    昨天定边营的顺军突然赶来几十辆大车,车上堆放的都是粮食和猪肉,说是马上就要过年了,大顺第四军左提督念顺西同源,不忍西营将士过年都要饿肚子,所以特意叫人送来。
    听了部下叙说,李定国并没有去察看,而是让人将顺军送来的东西收下。
    对于是否降顺,李定国同其部下们也在犹豫。
    在听说东府已经归顺后,大部分西府将领都认为应当归顺,其中不乏李定国的亲信如总兵狄三品、参将杨宣、总兵张建、施尚久等人。
    定国的表弟马思良也不想再打下去,与总兵胡顺都、王道亨甚至密谋脱离定国。此事被人密告定国,定国却没有任何处置。
    至于降将高勋、康镇邦等人,则更是不可能为已经灭亡的大西战斗到最后一刻了。
    定国的妻子刘氏也劝定国归顺,除了其子李浦兴在顺军手中外,刘氏本人也认为既然大局已定,夫君便当为部下将士性命考虑,而不是让这些忠心于他的将士于这绝地坐以待毙。
    前番降顺的原西营文武也多使人送来书信劝说李定国归顺,如汪兆龄、艾能奇、王自奇、窦名望、张化龙等。
    李定国仍是迟迟不下了决心,因为他总觉就此降顺实是愧对义父张献忠。
    直到除夕这天下午,义兄孙可望单骑前来。
    兄弟二人再次相见,内心均是苦涩。
    孙可望也不知如何对这义弟说起自己降顺的事,踌躇再三,还是苦笑一声,从怀中摸出几个红包塞到义弟手中,道:“这是监国给你及妻子,还有嗣兴的红包。”
    “红包?”
    定国愣住。
    “过年了。”
    孙可望看了眼远处的塞墙,轻叹一声:“自随义父起,你我兄弟有多少年没有过年了?”
    “崇祯三年到如今,十七年了,这日子过得是真快,当年兄长十六岁,我才十岁。”
    回忆往事,李定国也是感慨万千。
    孙可望沉默一阵,轻声问定国:“事已如此,你还要坚持么?”
    李定国不知如何回答大哥。
    孙可望拍了拍义弟的肩膀:“监国让我带话于你,你非降大顺,实是重归一家,共造太平。”
    言罢,又微叹一声:“这么多年,你我兄弟始终没有个安生日子,没睡过安稳觉,如今便放下那心中包袱,好生做个大顺臣子吧。”
    “我...”
    定国心中煎熬,抬头向外看去,已是聚满人群。
    所有人都在紧张的看着屋内,定国的妻子抱着嗣兴也在人群之中。
    许久,定国终是长叹一声,朝兄长孙可望缓缓点了点头。
    永昌三年除夕,李定国归顺。

第八百零一章 康王武安伯

    广西巡抚衙门驻地在桂林,省城之内除了广西巡抚瞿式耜这位明朝的封疆之外,还有两位宗室亲藩。
    一位便是神宗六子惠王朱常润,另一位则是朱常润同母弟桂王朱常瀛之子、永明王朱由榔。
    前年潞王朱常淓以远支宗藩承继大统,于南京祭孝陵登基为帝年号弘光时,除当时南都城不少官员觉得潞王承继不符礼法外,远在广东的两广总督丁魁楚同广西巡抚瞿式耜、巡按王化澄等官员也都认为潞王不当继大统。
    两广总督丁魁楚本是崇礼朝任命的河南、湖广总督,兼巡抚承天、德安、襄阳,可是其还未上任,北京就已经被李自成攻破。朝廷都没了,丁魁楚这个河南、湖广总督又如何就职。
    等到弘光朝建立,丁魁楚这个前河南、湖广总督却被内阁首辅史可法改任为两广总督。
    于天下诸省而言,除去不在弘光朝控制下的河南,湖广之地肯定比两广之地更加重要,所以好好的湖广总督变成两广总督,丁魁楚对于南都自是一肚子不满。
    只是这个不满一开始丁魁楚也没有表现出来,到了广东后这位总督大人也不思政务,每日以享乐为事。为了供个人享乐,竟派水师到肇庆附近的羚羊峡放干河水,在斧柯山下的老坑取砚石。
    选用官吏方面,也是弊端丛生,大致做到了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把个两广吏治搞得是一塌糊涂。
    约过了半年,一封凤阳来信让丁魁楚突然抖擞起来。
    这封信是凤阳总督马士英送来的,信中告诉丁魁楚崇祯太子尚在,所以南都的潞王政权是不合法,也不合伦序的。
    “为国事计,当另立新君。”
    马士英的言外之意就是两广方面当同凤阳方面合作,共同推翻南都的潞王政权,拥立先帝太子登基为帝。并明确告诉丁魁楚,凤阳已同武昌左良玉联系,平南侯也对潞王窃居大统十分不满,愿率大军沿江东下,以正国统。
    马士英所告之事让丁魁楚真是大喜过望,并且丝毫不疑马士英所言崇祯太子真假,因为其与马士英私交甚厚,甚至可以说没有马士英就没有他丁魁楚。
    原因便是崇祯九年丁魁楚官至河北巡抚,可同年清军阿济格率师八万余从独石口入犯,袭击延庆、昌平等地,侵掠京城,掠人畜十八万东归。
    身为河北巡抚的丁魁楚既不敢率部抗击清军,也不敢带人解救被清军掳去的人畜,所以事后被囚禁遣戍边卫。最终此事以丁魁楚向朝廷交纳饷银获得释放,随后便罢官居故乡永城。
    也就是在家居永城期间,发生总兵刘超叛乱事件。
    当时率军平叛的就是马士英,而丁魁楚偕同练国事辅助马士英设诱降免罪之计,擒获刘超杀死。由于这个功劳,丁魁楚又被起复为总督河南湖广加兵部尚书衔。同时,因平刘超之乱与马士英的“甜蜜”共事,使其与马士英成了至交好友,关系极为紧密。
    现在好友马士英准备搞个“大的”,除凤阳精兵强将数万人外,又有左良玉的几十万大军可依靠,成功的可能性至少六七成,丁魁楚原本“冷”下来的心思自是大动,想趁机能够重回中枢将史可法等东林党人赶出朝堂。
    因此,丁魁楚便秘密派人同马士英联络,准备以两广呼应凤阳同平南。
    不过丁魁楚嘴上说两广会一同起事,可直到左良玉大军启程,两广方面对于正国本之事也没有任何实际动作,甚至官场和民间都没有任何质疑潞王的“舆论”准备。
    广东布政使顾元镜倒是想先煽煽风,结果没等着手就被总督大人派到潮州治水灾去了。
    丁魁楚这显然是打着不见桃子不伸手的念头,不想其观望风头再下注的想法倒是对的。
    因为,左良玉突然死了。
    没了左良玉,原本被马士英当成“正国本”依靠的几十万大军,一下子变成了威胁社稷,荼毒生灵的祸患。
    所有人都知道左良玉之子左梦庚根本控制不住其父那些骄兵悍将,因此只要这帮虎狼窜到南京城下,富庶的东南必然要被这些虎狼之兵毁于一旦。
    生怕左军几十万虎狼入东南之后会生灵涂炭的马士英偃旗息鼓,从“引狼”变成了“拒狼”,在其部署调遣下,淮西兵将终是将左部大军堵在了安庆一带,此后南都令史可法以首辅阁部身份督师平叛,到了最后南都最大的威胁却被“流寇”给解了。
    左梦庚封王、阿济格封王、吴三桂封王,弘光朝一夜之间冒出几十个公侯伯来,此事令得天下大哗。
    有识之士皆说朝廷不智,此举无疑让国家名器泛滥成灾,进而动摇国本。而且不论是左梦庚麾下的大军,还是阿济格麾下的满兵,又或吴三桂麾下的关宁军,三者本质上都是大明的叛军,三家同时归降不过是因为北方顺贼势大原因,又哪里是真心要扶保大明江山社稷的。
    故即便朝廷要接纳三家,也要施以平衡制夺之策,或使兵将分离,或控其钱粮命脉,然今日观地方督抚所为,个个以叛军为依重,反过来借助拉拢叛军巩固自身权位,向朝廷要这要那,又哪里是什么中兴气象。
    不少人都说朝廷再如此胡乱作为下去,这天下终归是归了顺。
    对于南都的胡乱封赏,接引满虏大肆封赏,欲“以虏制寇”之策,丁魁楚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因为若不如此,南都拿什么应对?
    “不能诱来,便是敌人。”
    清流长篇议论,说这不好,那不好,可叫他们实际去办事,大概也就是抚一途了。
    纵是火烧起来了,也烧不到远在两广的丁总督。
    但是好友马士英临阵变卦,或者说临阵脱逃却让一心想重回中枢的丁魁楚大为不满,但没有马士英打头阵,他丁魁楚远在广东又能如何。
    此时广西发生一件大事。
    封于广西桂林的靖江王朱亨嘉闻听南都竟然纳降满虏阿济格,还将其封为忠王,气愤之下怒而起兵自称监国于桂林。
    平蛮将军杨国威等广西兵将也对南都朝廷引仇人为亲人之举痛恨,于是率部拥戴靖江王。
    起兵前,朱亨嘉曾派亲信孙金鼎劝广西巡抚瞿式耜主持拥立一事,遭其拒绝,便将瞿式耜囚禁。心急如焚的瞿式耜暗中派人联络丁魁楚、陈邦傅和杨国威的部下焦琏,以他们火速平乱。谷
    接到瞿式耜的求援,丁魁楚倒也不含糊,他是不认可潞王承继,但靖江王又算个什么东西。于是出兵击杀杨国威,擒获造反自立的朱亨嘉。
    此事上奏南都后,经廷议,弘光帝封丁魁楚为平粤伯。
    不过弘光做梦也想不到他所封的平粤伯正与广西巡抚瞿式耜,密谋拥立他人为新君。
    瞿式耜是东林党人,也是东林大宗师、江南文坛领袖钱谦益的弟子,早年曾为户科给事中,后与其师钱谦益参劾温体仁、周延儒等早贬削,与其师一同罢归常熟。
    无官可做的瞿式耜于常熟每日以诗酒自遣,过得甚是潇洒。后来李自成攻克北京,潞王于南都登基。于东南毫无根基的潞王为了尽快巩固朝廷,极是信任东林党人,所以在其师钱谦益的举荐下,瞿式耜被任为应天府丞,后来又在钱谦益的一番努力下,升右佥都御史,出任广西巡抚。
    当初钱谦益等无奈放弃去凤阳拥立唐王是因为潞王被北兵护着过了江,虽说潞王登基之后将朝政都交给了东林党人,但却也偏用北来诸将及顺案逆案等官,最终逼得首辅史可法出外督师。
    这件事让钱谦益极为气愤,对于当初拥立潞王为帝颇感后悔。身为学生的瞿式耜对于老师的心意肯定是清楚的,并且在他眼中也一直认为能够承继大统的必须是先帝崇祯最亲宗室,也就是神宗嫡亲血脉,故而他认为福藩、惠藩、桂藩、瑞藩这四位神宗嫡嗣才有资格成为大明新君。
    福藩这边因为当年郑贵妃原因,瞿式耜肯定是不愿拥戴的,而且福王下落不明,多半已经死了。
    瑞王朱常浩原封陕西汉中,崇祯十六年李自成攻入潼关,常浩逃到四川重庆;次年张献忠军攻克重庆,常浩全家被杀,瑞藩便算断了。
    但惠藩、桂藩尚在,因此怎么轮也轮不到一个远宗潞王。
    靖江王朱亨嘉的造反让瞿式耜意识到,不仅宗室对于潞王不满,天下也有很多人对潞王承继大统不满。
    并且南都方面近来无论施政还是国策,都有极大问题。朝堂之上党争不断,朝堂之外滥封勋爵,引狼入室。朝廷赋税重地江南也是奴变四起,而奴变肆虐月余,南都竟无一兵一卒出,也无一计出,当真是让远在广西的瞿式耜忧心肿肿,担心再这样下去大明不是亡于流寇,而是亡于自身。
    这一切乱象的根源,瞿式耜将其归结在潞王得统不正。
    倘是神宗嫡系血脉为帝,天下人又岂有不服,岂有不从的?
    不管是惠藩还是桂藩登基,恐怕都不会有左良玉引军东下这场大祸。左良玉不东下,又岂会有后面的史可法出外。史公不出外,朝堂岂能如此混乱,以致小小奴变月余便成糜烂之势,动摇国本。
    忧国忧民的瞿式耜在平定靖江王叛乱后,终是决定另拥新君,以澄清当前混乱,开大明气象。
    他首先想到的新君人选肯定是惠王朱常润。
    可是一番接触下来,瞿式耜发现惠王并非可立之人,因为其同潞王一样都崇信佛教,并且还举办过皈依之礼,整日礼佛参禅,不通人间事理,对朝政一无所知。
    这种人立为天子,哪里会有什么担当。
    惠藩不行,剩下来的便只有桂藩了。
    桂王朱常瀛是神宗七子,原封湖南衡州,天启七年就藩。崇祯十六年,张献忠部进军湖南,朱常瀛逃往广西。由于奔窜慌忙,乱兵乘机抢劫,朱常瀛只带着第三子安仁王由楥逃到了广西梧州。
    第四子永明王朱由榔在永州被大西军俘获,正在性命难保时,受到一个混入大西政权的明朝官员暗中保护,又恰逢张献忠决定作战略转移,率领大西军入川。
    西军入川后,明朝广西征蛮将军杨国威和部将焦琏率领四千多名士卒开进湖南永州等地,朱由榔才得以死里逃生,被护送到梧州同其父聚合。不久桂王朱常瀛在梧州病死,安仁王朱由楥掌府事。
    所以瞿式耜决意拥立的便是这位代掌桂藩事的安仁王朱由楥,不想朱由楥同他父亲一样一病不起,不久也死了,最后桂藩便剩下永明王朱由榔一人。
    在同朱由榔的接触中,瞿式耜感觉这位永明王相貌堂堂,颇有帝王之象,让人见而便有下拜冲动。观其谈吐,也是大方得体,于国事有相当之见解,绝对是大明新君最合适的人选。
    只是瞿式耜不过是广西巡抚,拥立份量不足,所以便想得到两广总督丁魁楚的支持。
    因为不知丁魁楚对于继统人选态度,瞿式耜就暗中先同广东布政使顾元镜联络,结果顾元镜极是赞成拥立桂藩为帝。继而顾元镜又将此事告于丁魁楚,总督大人听后不置可否,既未说可立,也未说不可立。
    但是提醒顾元镜永明王虽是桂藩唯一继承人,然现在仍是永明王,非亲藩。
    言外之意若永明非桂王,并同靖江王朱亨嘉一样,乃小宗。
    小宗又岂可入承大统?
    顾元镜恍然大悟,立即修书广西,让瞿式耜赶紧向南都上书为永明王请封桂王,以为亲藩。
    瞿式耜也是大骂自己糊涂,当下写好为朱由榔请封桂王的奏疏,命快马急递南都。
    而此时的南都城中,弘光皇帝正跪在一尊佛像前虔诚祈祷着。
    这一跪,竟跪了一个多时辰,直将外面侯着的首辅王铎及内阁众学士急得团团转。
    可天子礼佛事大,诸臣又岂敢轻易进去打断。
    终于,礼佛完毕的潞天子在内侍簇拥下出了大殿,见首辅等人还在等着,这位潞天子摘下手指上的长长护套,叹息一声悠悠对诸臣说道:“武安平乱有功,朕以为当不吝王爵封赏,内阁拟诏吧。”
    闻听此言,王铎松了口气,赶紧接着问道:“陛下以为,当封何王?”
    “喔,”
    潞天子内心一阵煎熬,“就封康王吧。”

第八百零二章 孙二爷平贼

    大顺江北省,通州。
    顺军在江北驻防两个主力军,一是驻淮扬的第八军,一个就是驻通泰的第六军。
    第八军提督蒋魁是大顺监国陆四的同乡近邻,与陆四堂兄陆文亮等人于河工起事后一直督领老营,负责后方安定。
    蒋魁虽战功不显,不及同期参于起事的夏大军、徐和尚等人,但胜在忠诚可靠,为人踏实。
    淮扬是陆四老家,“龙兴之地”,绝不能有失,故而在多方面综合考虑后,陆四命蒋魁为第八军提督,其兄陆文亮为江北巡抚,再辅以通泰的第六军(原程沈集团),如此以两个军的实力,别说南都那个傀儡皇帝,便是近在咫尺的明军淮西集团也不敢来犯。
    更何况明军淮西集团的两大领袖之一监军太监卢九德,早已在降顺的太监高歧凤穿针引线下向大顺陆监国表达了“叶落归根”的强烈念头。
    而淮西明军集团的两大悍将黄得功、朱纪便奉命于卢九德,按明朝监军太监的制度,只要卢九德不想带兵回家乡扬州,黄得功和朱纪纵是有心攻打淮扬,他们也无法调动得了军队。
    历史上黄得功能跃居为藩镇,便同卢九德被从凤阳调至南都提督京营有关。
    由于陆四和淮军集团的横空出世,“四镇”的苗头早被掐死,一镇高杰成了大顺的辽东总督;
    一镇刘泽清墓前情绪稳定;
    一镇刘良佐被淮军在徐州的萧县重创,如今只能带着残兵在凤阳总督马士英手下混口饭吃。
    黄得功则依旧是总兵,对于一手提拔他的卢九德也是感恩戴德的很。
    驻军就在宝应西边的另一个明军总兵徐大绥,更是早在淮军初创北上解淮安之围时,收取陆四赠送的二十万两白银巨资,双方形成了事实上的合作伙伴关系。
    此后双方虽一个是贼寇,一个是官兵,但兵贼两相安,地方和谐,百姓相通,商贩往来,倒是这乱世难得的太平景。
    更加难得的是,徐大绥甚至将侄女徐有凤嫁给了驻在宝应的原淮军标统李大祥。
    此举,无疑让徐总兵倍受江北方面亲近,逢年过节,扬州方面都会有专人送上节礼。
    再加上淮西明军被左梦庚部牵制,结果便是明军都知淮扬富庶,然而对于身边的这块肥肉,一个个也只能是干看流口水。
    陆文亮为江北巡抚后,其本身治政能力欠佳,胜在为人忠厚。
    江北省的四个知府扬州郑元勋、淮安郑标、徐州武愫、通州鲁吉英也都是这个时代的务实人才。
    因此在四位知府的治理之下,江北省可谓是蒸蒸日上,不仅漕运恢复,盐业也全部恢复,治下人口财富都为大顺第一,百姓安居乐业,人人齐夸大顺政策好。
    蒋魁的第八军主要是“防西”,也就是淮西明军集团。程霖的第六军则是“防南”,也就是严盯对面的江南明军。
    北方未平定之前,顺军主力肯定不会南征,不过卖油郎出身的程霖同副手沈瞎子却是小动作不断,尤其是江南奴变后,二人对于南征的意愿就更得更加殷切,屡次上书行营要求南征,然却被监国陆四屡屡压制。
    无奈,二将只能采取曲线办法,即通过派遣小分队渡江参加江南奴军义师,并且为这些反抗明朝的武装力量提供军援,以求能通过这个方式间接达到他们控制江南的目的,至少也要在江南控制一定数量的兵马,好为大军渡江扫清障碍。
    临近年关,第六军提督行辕驻地来了几位神秘客人。
    几人名声在江南可谓是无人不晓,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大儒顾炎武同归庄。
    顾、归二人实际是被强迫到江北来的,原因是不久前奴军齐三部攻打昆山县城时,城中的在乡翰林编修朱天麟突然发难带人捆绑知县杨永言,杀死县丞阎茂才开门放奴军入城。
    昆山县城被奴军攻占后,朱天麟让奴军首领齐三派人将昆山有名的大儒顾炎武同归庄给绑了,还以二人名义发布公揭,声称即日起各地当废奴,还仆从自由,如此江南奴变才能平息,精华之地也才能得以保全。
    顾炎武、归庄在江南文坛名气实在太大,虽那废奴公揭并非二人所写,但传播出去后还是让江南士林为之震动。
    随后苏松巡抚祁彪佳同奴军和谈,认同顾、归二位大儒所发公揭,并以个人名义发布支持废奴的公揭。
    此后不管是民间还是士林都就是否废奴展开了大讨论,令得东南文坛大宗师钱谦益痛心疾首道:“奴变再不能平息,江南必乾坤颠倒。”
    南都那边听闻顾炎武、归庄等大儒支持奴军,朝廷大员苏松巡抚祁彪佳也向奴军纳款,影响当真正是不亚于一场地震。
    为了尽快平息江南奴乱,在首辅大学士王铎的再三请求下,弘光帝这才同意册封京营统制孙武进为伯爵,可这位常自比武安君的孙统制对于伯爵的封赏一点也瞧不上,认为自己不比阿济格那个满鞑子,吴三桂那个大汉奸,左梦庚那个败家子差,所以这帮人能封王,他孙二爷凭什么不能封王!
    要说你潞天子能皇袍加身,背后出力最大的不是他孙二爷又是谁!
    总之一句话,不给老子封王,老子就不给你出力。
    是谓:“江南之事,非王者不可平。”
    孙武进不肯带兵平乱,可把王铎急坏了,好言相劝说是即便要封王,也须有些战功才好。
    “阿鞑子有啥战功,吴汉奸有啥战功,左家子有啥战功?”
    孙武进不屑一顾,对随他一起南来的亲信郑大发道:“这鸟天子怕是有了不臣之心,须得看紧些,莫让他胡来。”
    但事后仔细想想,王铎说的未必没有道理,自古赏罚分明,有过要罚,有功当然要赏。
    所以,自家要是能立下大大的战功,岂不是就能让那个有二心的鸟天子乖乖就范,好生把王爵封下来。
    孙武进为何执意要弘光给他封王,却不是图眼前利益,而是为长远着想。
    虽说他是临危受命前来江南,也深得监国信任,然而自来南都后他与监国便天各一方,所谓距离拉远关系,便时常担心监国对他不再宠信。
    而且那帮随监国北伐的老伙计们一个个都是手握重兵,战功赫赫,听说连徐和尚都当了提督,手下好几万人,这可把孙武进愁坏了。
    监国乃真龙天子,孙武进是深心不疑的,因此大顺将来一定会灭亡南都这个小明朝。
    那时,也是他孙二爷重回大顺怀抱,重回监国身边之时。
    然而,同那帮子一直随监国征战的文武相比,他孙二爷还能如从前那般在监国身边占据份量足足的一席么。
    故而,孙二爷要为自己弄个明朝的亲王当当。
    那样,重回大顺后,他孙武进才能以来归亲王的身份于大顺有一份大大的荣华富贵。
    这么想着,在句容宝华山率领三万京营将士,同四百贼寇对峙长达半个月的孙二爷终是奋发图强,决意为朝廷荡平贼寇。
    为了让南京城中都知道自家这个京营统制不是贪生怕死,也并非庸碌无能,只知争权夺利,纳财好色之徒,孙武进搞出了好大一番动作,命人用马车将南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请”来上百车,其中不乏勋戚。
    听闻孙武进终是要平乱,弘光也很高兴,命司礼太监韩赞周代表自己前往军中观战。
    当真是浩浩荡荡,战事未起,宝华山方圆百里便已被惊动,鸟兽走狗一概不存。

第八百零三章 大明威武,京营威武

    “什么,要我们进攻?”
    号“丹阳贼”的郎廷佐犯了难,不是他不想奉命行事,实是他手下虽只有四百来号人,却都是从江北带来的精锐,不仅人人披甲,更配有一百杆扬州军械局制造的燧发火铳。
    燧发火铳是扬州军械局根据监国指示,耗时一年多在多方共同努力下方才试验成功的新火铳。
    这种火铳改变了从前火铳靠火绳引火的方式,改以“点火石”击发,不但射速较从前的火铳快了几倍,所使用的颗粒定装火药也极大提高了填充速度,威力更是惊人。
    不过这种火铳刚刚造出,尚未经实战证明是否可行,所以在请示行营后,扬州军械局将造好的一百杆火铳交由第六军试训,结果却被第六军提督程霖交给了待赎汉将郎廷佐指挥的渡江小分队使用。
    结果郎部渡江之后,靠着比火绳铳先进得多的燧发铳屡败明军,更是参加了在方山大破明应天巡抚王永祚之战。几场仗打下来,已然证明燧发火铳的实用性和威力,结果报到江北,扬州军械局这才放心,将燧发铳制图及相应工艺报送北京军械总局,并组织人力物力开始批量制造。
    任军械局提督的蔡士英深知监国对火器研发的重视,同军械局的专家宋应星等仔细察看过新式火铳后,立即报请行营将此铳列为永昌四年军械局武器生产第一批,请户政府多拨预算,以便大量制造。
    行营回谕,准。
    有厉害的武器,加之郎廷佐麾下这四百多“贼兵”是由第六军从所辖各旅选出的精兵,其中更有百多号人是从北边调回来的,这帮人在山东和真满洲大战过,那一个个可都是朗廷佐这个“待赎汉将”眼中的真尼堪好汉,了不得的很。
    因此,郎廷佐担心他要是听令行事,万一掌握不好手下这帮真好汉将对面的明军京营给冲垮了,会不会屁功没有,反而遭来上峰降罪。
    毕竟,在江南都快三个月了,他郎廷佐嗅觉再迟钝,也琢磨出对面同他对峙的明军京营非敌似友,要不然,对面那三万明军怎么可能同他几百人在这对峙半个月呢。甚至,这江南包括南京城中的明朝文武官员,可能大半都被顺军收买。
    果然,事实证明郎廷佐的猜测是正确的。
    明军方面派来使者,而这个使者到了郎部后,不等郎廷佐询问,就见同其一块渡江的营官王五等人就向那明军使者行起礼来,口呼什么冯头。
    “你小子不错啊,都升营官了嘛...”
    原淮军骑兵标统、现明军三千营总兵冯汉笑眯眯的同一众老部下打起招呼,尔后走到有些发愣的郎廷佐面前,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告诉对方明天要向明军发起进攻,并且声势要搞得大一些。
    “呃?”
    郎廷佐还糊涂着,不知道这位冯头是什么来头。
    对方见状,将一枚牌子取出亮了一亮。
    郎廷佐见了那牌子,立时变得很是恭敬,赶紧说道:“卑职听命!”
    原是其渡江之前被告知,若有人持牌来见,便是上官,无论何事均要服从。
    只是还是有些迟疑,便问:“不知上官要卑职是胜还是败?”
    “当然是败了。”
    冯汉嘿了一声,“不过要败得好看些。”
    “这...”
    郎廷佐琢磨让他胜容易,让他败却是难,寻思得和部下们好生商量一下,免得明天出错。
    冯汉这边当然也要有详细吩咐,便将大致说了一下。
    “卑职明白,明白!”
    郎廷佐不住点头,表示一切都会按吩咐行事,绝不会出错。
    冯汉满意的点了点头,忽然问郎廷佐:“你姓郎?”
    “回大人话,卑职是姓郎。”
    “咱汉人有这个姓吗?”
    冯汉是真的好奇,因为没听说有谁姓郎的。
    “有的,有的。”
    郎廷佐赶紧解释郎姓源于姬姓,实是正宗汉家姓氏。这番说辞也是他在通州接受顺军调查时的说法,不过这郎廷佐还是不老实,因为他家实际上并不是汉人,而是女真人。其郎姓也是从女真老姓纽祜禄氏改过的。
    当年建州未崛起时,如郎家这类熟女真为了更好的得到明朝照顾,方便他们在明朝治下谋利,便纷纷改汉姓以汉人自居。
    很多改姓的女真人甚至在明朝做官,有的还做了要职,诸如佟养性、石廷柱等。
    郎廷佐也是考中了明朝的秀才,却同佟养性、石廷柱等人一样,在金军打过来时立即归降,再也不肯以汉人自居,后来成为满清的汉军镶黄旗人。但他却不认为自己是汉军,一直说自己是真满洲。
    多尔衮、多铎相继死后,满清大势已去,郎廷佐投降之后为防被顺军杀掉,又说自己是汉军,正宗汉人。
    主持调查汉军八旗的大顺官员也没有详查,结果让郎廷佐成了待赎汉将,来到了几千里外的江南。
    这让郎廷佐庆幸万分,暗道天老爷保佑。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当他的名字出现在监国案头时,就被正抽着烟的监国随手划了个红圈。
    外人不知道,行营学士和参军们却是知道的,凡被监国用红圈画名的人,就是可用但不能重用。
    冯汉也是大字不识,只是对郎姓好奇,听了郎廷佐解释后,也没有深想,又叮嘱一番后便离去。
    郎与部下则按冯汉的交待开始部署明日的攻势,确保做到声势浩大,惊人万分,如此才能显出大明京营将士的无敌。
    傍晚,明军那里又给郎部送来几十门炮,说是让他们明天进攻时用的。
    这可把郎廷佐吓坏了,因为炮弹可不受他控制,万一砸到了大明将士如何得了。
    好在,炮是有,但炮弹却没有。
    到了开战那日,被大明京营孙统制请来观战的士绅官员们刚下马车,便听远处炮声隆隆,继而喊杀震天,远远看去,黑烟弥漫,此场景一直从早间持续到晚间。
    期间不时见到受伤将士被医兵用担架从前线抬下,有的将士身受重伤却仍在担架上吼叫杀敌,此情此景让一众官员士绅都是动容。
    司礼太监韩赞周作为皇帝代表前来观战,肯定不会同士绅官员们在一起,他是同大军统帅孙武进一起的。
    中军大帐中,将领进出不断,一道道军令从大帐中发出,一队队军士奋勇开出。
    不时来报,说是贼兵突入何处,何处吃急,请求增援。
    孙统制却是半点忧色也无,从容镇定指挥各军作战。
    下午,再报寇万余即将突至中军大帐,孙武进大怒,一面请人保护韩公公退至后方,一面不顾韩公公苦劝亲自披甲上马,带领亲兵向突来的贼兵发起反击。
    战事越发残酷,远处观战的士绅官员们被那一车车,从他们眼前驰过的拉尸车看得是气血翻腾,不少人忍不出呕吐。一个个心惊肉跳,虽未身临其境,但也都骇得魂不守舍。
    胆小者阿弥托佛,求那漫天神佛下来保大明官军取胜。
    胆大一些的也开始不镇定,你看我,我看你,皆不知官军是否能取胜,大明的命运又将如此。
    一些士绅官员见官兵死伤颇大,担心贼兵会大败官兵冲来此处,趁人不备撒腿就跑。
    可未等这些人跑回南京,官道上一匹又一匹的报讯快马就向南京城飞奔而去。
    “大捷,大捷,宝华山大捷!”
    “武安公力破贼兵,斩首上万!”
    “大明威武,京营威武!”
    “......”
    往南京城报捷的快马竟是露布告捷,因为此役实是江南奴变以来大明官军取得的第一次胜利,也是最大的胜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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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六年,明社稷将倾,是降清还是抗清?正版订阅六代群:632094647大流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流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流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