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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傲骨铁心     大流寇txt下载     大流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零四章 大宗师岂能通寇

    “贼约数万,啸聚山野,张旗吹号,竟言占都城,易天子座,臣实愤慨...前番江南诸军皆畏贼兵,而不怯百姓,闻贼远循,欺民如虎,何如京营劲旅...国难当头,战事当前,臣不欲为亡国之人,使陛下蒙尘...
    贼兵突至,臣披甲上马,不惧贼势纵兵冲击,反复数次,纵身中数矢亦不退半步...蒙陛下之福,将士奋武,大破贼兵,斩首万余,余众或溃或俘...此战,南都无危矣,江南可定矣。”——提督京营武安公《为飞报大捷事》揭贴。
    “武安威名震天下,阵前言今日之计,有进无退。有将惧贼众难敌之,公曰:世人皆可退,独京营不可退。有言退者自去,吾独进,与贼不两立矣。与吾同进退者皆须用命,否则不死于贼,必死于法...将士皆服,遂进兵,大捷。”——司礼太监韩赞周立呈题本。
    “武安公用兵如神,有小诸葛之称。所部纪律严明,东征秋毫无犯,所至人争归之。军民皆有职事,凡士伍破衣敝絮,皆送入后营,纫织为衬甲、快鞋之用,无弃遗者。凡百姓衣不蔽体者,公使钱资之,劝以安生。”——吏科都给事中章宸《观武安用兵招抚疏》
    .....
    宝华山大捷无疑如雪中送炭,令得奴变以来始终环绕在南都上空的阴影一扫而空。
    露布当日,都城内外,鞭炮大作。
    有那因奴变逃难至京的士绅富户激动难按,自掏腰包请来戏班开锣,请那京中百姓免费看戏。
    从老家常熟狼狈逃到南都的大宗师钱谦益闻捷报,喜极而泣,于夫人柳如是道:“武安实今日武穆,有此武功,江南平定指日可期,再是不惧奴仆刀戈,为夫与你也终有归乡之日矣。”
    却是浑然忘记从前对那位北来护驾功臣鄙夷万分,因不屑与其同列朝班,指使党徒上书攻劾,以致百官于朝堂之中大打出手,结果尚书受伤者三人,侍郎受伤者五人,为民间一时谈笑之资。
    年近三十的钱妻“河东君”柳如是却不如丈夫这般乐观,称江南奴军遍地都是,数不胜数,如今是处处都乱,今京营虽得胜,然只是击败奴军一部,江南之地尚有十数万奴军为祸,而京营不过两三万人,平乱犹如水中葫芦,按住这头翘起那头。
    “妾恐京营如救火之人,疲于奔命,如何能持久。”
    柳如是虽是妇道人家,于如今局面倒也看得透彻。
    “夫人多虑了,奴军贼兵是多,但多是乌合之众,怎能与京营精兵相比。”钱谦益挼须大笑,告诉夫人京营经武安整顿之后可不是从前了,内中更有上万武安自北边带来的强军,消灭江南贼寇简直如杀鸡用牛刀,大军所至必摧枯拉朽,反贼末日指日可期。
    说这话时又忘记自家曾在去年向天子密奏,言称京营禁军甚至是锦衣亲军都以北来兵马为主,而北兵多是淮扬山东人,其亲人家眷现都在顺贼治下,万一北兵生有异心,便是肘腋之疾,心腹之患。
    “或许吧,”
    柳如是轻叹一声,“只是那什么奴军,什么反贼,也不过一帮可怜百姓而矣。”
    见妻子竟对反贼抱有同情,钱谦益顿时感到不悦,闷声道:“夫人忘记你我是如何狼狈离乡的吗?当日若非官军及时出现,恐你我夫妻二人早成了那帮刁奴刀下鬼了!”
    柳如是摇了摇头:“刁奴固是可恨,但妾以为今日局面一昧强硬镇压并非良策。”
    “夫人的意思是?”钱谦益疑惑道。
    柳如是道:“妾意顾归二人公揭才是正理,欲平江南,首当废奴。”谷
    “大户之家并非刻意蓄奴,实家大业大打理不便,这才雇佣人手,且雇主对奴仆也并非人身捆绑,生杀予夺...今日乱象,实是那帮刁奴故意生事...”
    钱谦益可不主张废奴,因为他家也蓄有大量奴仆。某种程度上,这些奴仆也是大户的私有财产。
    且正如钱谦益所言,今日参加奴军反贼的奴仆中确有一些欺主刁奴、豪奴存在。于这些刁奴而言,那是唯恐天下不乱,欲趁火打劫,私分家主财产而矣。如此小人,岂能安抚纵容,理当严厉打击。
    于柳如是眼中,这类刁奴是有,但终究少数,大部分参加奴军的奴仆确是受主家盘剥欺压太狠,这才铤而走险。
    夫妻双方因各自出身不同,看待奴变的角度自是不同。
    只是见丈夫不喜自己支持废奴言辞,柳如是也不便再言,便转了话题,说起北方的事。
    “妾闻顺军正与西军作战,却不知谁胜谁负。”
    “是贼,顺贼,西贼!”
    北方顺贼在攻灭满虏之后突然同张献忠的西贼火拼,此事已经传遍江南,如钱谦益等文坛宗师对顺西火拼之事大多持乐见其成态度,因为在他们眼中两贼厮杀无疑两条恶狗对咬,巴不得两狗都被对方咬死才好。
    咬得越狠,于南方明朝官绅就越是高兴。到时死了一条,另一条也必受重伤,届时就是朝廷北伐灭寇、恢复燕京之时。
    钱谦益最近收到的顺西战事消息是西贼张献忠举兵攻打西安,顺贼陆文宗率兵驰援,现下胜负如何,钱却是不知道了。
    因为两个多月前,河南和淮扬的顺贼就加强了沿途关卡巡查,令得明朝在北方的间道被断,如同当年燕京失陷后一般,南都这边迟迟无法得到北方准确情报,因此朝廷难以判断北方局势进展。加之江南发生奴变,使得朝廷上下对江南的关注盖过了北方顺西战事。
    想到什么,钱谦益便吩咐妻子少与从前好友寇白门走动。
    “为何?”
    柳如是不解。
    钱看了妻子一眼后,淡淡道:“那寇白门自江北赎夫后,便一直为贼张目,当时为夫不阻止你与她走动,皆因为满虏势大,朝廷可能会联寇抗虏,然今满虏已亡,你若再与通寇之人交往,外界如何看为夫?难道你要为夫背上通寇之名不成?”
    “我与白门已有好些日子不见了,现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柳如是不曾欺瞒丈夫,她最后一次见寇白门是四个月前,之后便一直没有见过这位好友,真是不知这位女侠又到哪里去了。
    “那便最好。”
    钱谦益点了点头,又要与妻子说些家里的事,管家过来说他的学生郑森求见。

第八百零五章 闽粤总督郑芝龙

    “大木来了么?快,快让他进来。”
    闻听门生郑森求见,钱谦益赶紧叫管家把人领过来。
    这个郑森于三年前拜入钱门下,不仅名字森是钱谦益所起,表字大木也是钱起的,由此可见钱对这个弟子有多么喜爱。
    当然,这个郑森也是大有来头,其父便是崇祯年大败荷兰红毛夷的五虎游击将军郑芝龙,堪称大明海上第一霸主。
    此言绝非不虚,福建地方称“八闽以郑氏为长城”,海上通贩洋货皆用郑旗,势力范围北至倭国日本,南至麻六甲、暹罗、占城,郑氏所有的私军包括汉人、日本人、朝鲜人、南洋诸番、黑奴等高达二十余万,拥有大小战船三千余艘,比之嘉靖朝的海上霸主汪直还要强上数倍,而明朝于东南总军力不及郑氏,于海贸更是没有半点“发言权”。
    如此,身为东南文坛大宗师的钱谦益自是对海霸王之子郑森喜爱万分,除东林有意援引郑氏为强助外,也与东林党人背后的家族势力大多参与海贸有关。
    世人皆知通海之富,而通海之富又多为东南士绅把持,滔天巨利之下,即便是钱谦益这位文坛大宗师、东林领袖对郑芝龙这个福建海霸王也是客气万分,高看几眼。
    当年郑芝龙也是因为东林党与自家关系密切,江南士绅所贩货物都由自己经手,不怕他们自绝财路,这才在漕运总督路振飞的介绍下令其子郑福松拜入钱谦益门下,于南都国子监就读。
    此举,也是郑芝龙希望郑氏能从海上走到陆上,从地方走到朝堂的运作。便是他这一代不能成为朝廷权贵,也叫郑家下一代成为人中龙凤。
    在既得了好学生,也得了郑家重利的钱谦益帮助下,郑芝龙的四弟郑鸿逵(原名芝凤)得以为操江总兵,实际控制了长江水防。
    当年在福建便对郑芝龙刮目相看的漕运总督路振飞,更是以郑部水兵为漕兵,使郑家势力第一次触及江北之地。
    时北京危急,郑芝龙甚至已经做好率军北上勤王的准备,若能成功,他郑芝龙便不是八闽长城,而是中华重柱了。
    可惜不久后淮扬爆发河工起事,使郑芝龙欲图北上发展的意图失败。随后李自成攻破北京,崇祯自缢,关外满虏入关,席卷北方则让郑芝龙对北地心生畏惧,不敢再生北上之心,转而想参与拥立之事,好划江而治,继续保他郑家富贵。
    因此郑芝龙便给其弟操江总兵郑鸿魁送去密信,不久郑鸿魁同路振飞一起欲拥唐王为帝,郑芝龙也派人给能在继统方面说上话的南都勋戚官员送去重礼,试图促成此事。
    其中又以东林领袖钱谦益所得最巨。
    在郑家金钱运作以及东林党私心作祟下,这件事差点成功。可惜的是,江北的潞王在北兵护送下靠着军队抢先于南都登基,让郑芝龙欲染指“中央”的意图再一次破产。
    由于郑家一开始对潞王的不屑,潞王登基称帝后对郑家也是大为不满,结果便是郑家这两年在朝中种种努力一直没有什么大的进展。
    前番郑芝龙欲求福建总镇的事也被弘光帝不许,甚至下旨训斥。
    郑芝龙一气之下去了一趟日本,还要其子郑森从国子监退学,期以此同南都一刀两断,大伙往后各走各的路。
    可郑森求学心切,并且以东晋闻鸡起舞的祖逊为榜样,立志将来要率师北伐恢复燕京,所以不肯答应父亲退学,并写信劝父亲不要同朝廷闹僵,当为大明忠臣。
    儿大不由爹。
    郑芝龙奈何不了儿子,只好由他在南都继续学业。
    只不过身为侄子的郑森不知道的是,他的叔父郑鸿魁却背着他私下同江北的贼寇接触,不仅对江北往江南的“渗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帮江北往南洋大量贩运货物,甚至在兄长郑芝龙不知道的情况下,暗中替江北从澳门采购大量军械物资,雇佣技师,着着实实的“通寇”。
    “大木怕是要回福建过年了。”
    若是别人来访,除非通家之好,柳如是这个内眷都要退避。然而来的是丈夫的学生,柳如是身为师母长辈却是不须回避。
    倒真叫柳如是说着了,郑森此次前来拜见恩师,正是向恩师辞行归乡过年的,但与此同时却有另一件要事要密禀恩师。
    不一会,一身儒衫的郑森便来到了先生的书房,见到师娘也在,忙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最近学业如何?为师有些日子不曾督促于你,你可不能荒废了学业。”望着相貌堂堂的学生郑森,钱谦益越看越是喜欢。
    郑森忙说不敢耽搁学业,前番年考也是优等。
    “大木如此好学,为师也是高兴...”钱谦益挼须点头,弟子在国子监的学业如何,他当然是知道的。
    “学业之事,当要持久,不可因一时之优而沾沾自喜...”身为师母的柳如是也是勉励告诫郑森几句。
    郑森一一听在耳中,迟疑片刻后,便将压在心头之事托出,面带忧色道:“弟子不敢隐瞒恩师,昨日收到父亲来信,信中说顺贼遣使至金厦。”
    “顺贼?”
    钱谦益一愣,旋即一惊,意识到什么,失声道:“莫不是顺贼要劝反你父?”
    柳如是也是一惊。
    郑森点了点头道:“父亲信中说顺贼许父亲为闽国公,许以闽粤总督一职。”
    “啊?!”
    钱谦益色变,既不料顺贼竟会拉拢郑芝龙,更不料顺贼竟如此大方,不吝封爵。须知前番郑芝龙曾请他运作欲争取福建总镇一职,并求一伯爵,可天子却是不肯。如今顺贼给出国公、总督,那郑芝龙岂能不动心。
    若郑芝龙被顺贼拉拢劝反,又值奴变,东南岂不立时就要倾覆!
    “你父亲...你父亲可答应了顺贼?”
    钱谦益又惊又怒,生怕郑芝龙已反。
    好在弟子郑森摇了摇头,道:“父亲信中并未明言,只叫弟子速速回乡...弟子以为,父亲当是与我商量。”
    闻言,钱谦益略缓,只要郑芝龙没有立时就反便好,此事重大当速报朝廷知晓。
    斟酌一番,忽问郑森:“若你父亲为顺贼所蒙蔽,你当如何?”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弟子立誓要当忠臣!”
    郑森回答,斩钉截铁。

第八百零六章 纲常万古,节义千秋

    郑芝龙于福建乃是土霸王,其部私军足有二十余万,若被顺贼劝反,率军出闽北上,社稷便危矣。

    虽弟子郑森表明自己立誓要当大明忠臣,且回福建之后一定劝说其父莫为顺贼利诱,可钱谦益又哪里放得了心。

    待郑森辞别后,钱宗师再三思量,晚饭也顾不得吃便叫人备轿前往大学士、礼部尚书黄道周府邸。

    黄道周与那郑芝龙一样也是闽人,天启二年三十八岁方考中进士,该科考中的还有现任弘光朝首辅大学士的王铎,及那在北京自缢殉节的户部尚书倪元璐。

    黄出仕便为翰林编修,崇祯朝时为翰林侍讲学士。崇祯三年皇帝对袁崇焕案进行追究,大学士钱龙锡被牵连,论定死罪。时朝廷上下无一敢为钱龙锡辩护,独黄道周出于义愤,半夜起草奏疏,送进宫内向皇帝申诉冤抑,为钱龙锡辩冤,疏中直指皇帝过失,指皇帝滥杀重臣定为国家祸事,长此以往,朝廷重臣人人思危,谁还敢为天子真心用命?

    年轻气盛的崇祯帝看了黄的奏疏后大怒,降黄道周三级调用。弘光朝成立后,黄道周在同科王铎的推荐下任吏部侍郎。王铎接替出外的史可法为首辅时,弘光问及何人能继任礼部尚书时,王铎又举黄道周。

    弘光亦知黄道周为人刚直,不追随世俗,便同意王铎的举荐,着黄道周为礼部尚书,上个月加授文华殿学士入阁参政。

    许是知道封阿济格为忠王、吴三桂为辽王、左梦庚为秦王,王体中为兴安王使国家名器泛滥,失了不少人心,故为收揽人心,弘光一次又以蒋德璟、苏观生、何吾驺、黄鸣俊、曾樱、朱继祚、傅冠七人入阁理事,连同原本的阁臣王铎、吕大器、姜曰广、张慎言、黄道周五人,内阁一下便有十二位阁臣,人称“十二学士”,或称“十二老爷”。

    黄道周乃闽人,并非江浙人士,故而其并非东林党人,且其对朋党深为厌恶。

    钱谦益身为东林领袖,按理不当去找黄道周,然而国家名器封赏都出自礼部,郑芝龙能否忠心又在其是否能如愿封爵,因此钱谦益需在这件事上得到黄道周的支持。

    钱谦益的突然来访让黄道周也是惊讶,待知其来意后也是心惊,皱眉道:“北方两贼正在相争,鹿死谁手尚未可知,那顺贼何来便将手伸到福建去了?”

    这件事钱谦益也奇怪,要说流贼即便南征总要待其一统北方之后才能着手,可如今顺贼西贼在西北正斗得你死我活,不知北方归属,燕京许谁,那顺贼哪来底气就敢开出国公爵位、闽粤总督一职拉拢劝反郑芝龙的。

    “事有蹊跷。”

    黄道周认为当派人到江北刺探顺贼军情,否则南都这边如聋子、瞎子般,敌人渡过江来怕是朝堂诸公都还浑噩着。

    钱谦益称这是自然,然而当务之急却是要稳住郑芝龙,绝不能让这个八闽长城反了朝廷。

    “顺贼许郑芝龙国公,老夫意朝廷当授其南安侯,并为福建军务总镇,节制水陆兵马...”

    除了授郑芝龙为南安侯外,钱谦益还欲为郑芝龙之弟郑鸿魁请封伯爵,以此表明朝廷对郑家的看重,从而不使郑家短视为顺贼虚利所诱。

    “顺贼诱以国公,我朝便要还以侯爵,此不是滋长郑家,使其更加蛇鼠两端,坐地起价,以私要挟朝廷,长此下去,地方尽行效仿,怕是政令不出南京。”

    黄道周并不赞同钱谦益的意见,并指出朝廷要是同顺贼一样尽以名爵拉拢军镇,恐怕便同唐朝一样养出一个又一个军镇来。

    “幼玄糊涂,事急从权!”

    钱谦益当然知道同顺军“抢”着拉拢郑芝龙肯定会有祸端,然还有什么事比郑芝龙现在就反还急的。

    “若郑氏自闽地北上浙江,朝廷有什么兵马可用?江南奴变至今,这南直的兵马又哪家堪用?便一能战京营,又岂能同时应御南北?是江山社稷重要,还是将来隐患重要?”

    钱谦益苦口婆心,希望黄道周不要迂腐己见,能同他一起面见圣上奏封郑芝龙。

    “这...”

    黄道周迟疑片刻,对当前局面也是有心无力。这乱世,总是军队来得重要。真要叫顺贼劝反了郑芝龙,大明江山便真要亡了。

    念及于此,便同钱谦益连夜进宫。

    守卫宫门的是由六百北兵组成的锦衣亲军,其首领是北镇抚司指挥佥事郑大发,郑以宫门已闭,百官有奏可由通政司代呈为名,拒绝钱、黄二人入宫。

    黄道周大怒,指着那郑大发道:“竖子,误了大事,老夫取你脑袋!”

    “有能,大好脑袋,但管来取!”

    曾在朝堂上助上司孙武进群殴百官的郑大发,哪里会把一个新入阁的学士放在眼中,将所佩绣春刀“咣”的拔出半截,竟是威胁起阁臣来。

    一众锦衣亲军也俱是横眉怒目,大有一声令下便群拥上前将人剁了的架势。

    “反了,反了!”

    亲军的跋扈让黄道周跺脚怒斥,尔后不顾钱谦益的拉阻,直着身子便向那郑大发撞去。

    “纲常万古,节义千秋!天下哪有怕死的黄道周!”

    “幼玄,不能啊!”

    钱谦益心中也是热血升涌,真想同黄道周一起朝那锦衣卫撞去,然而步子动了一步还是僵在了那。

    大约,是想自家堂堂文坛大宗师,岂能同丘八武夫一般计较吧。

    哎!

    郑大发其实也是吓唬人,不想对面老小子竟还真不怕死朝他撞来,结果也是被吓了一跳,没想这吊大褂子比他还横。再寻思二爷只是交待自己看管好狗皇帝,注意狗皇帝身边的内侍太监,并没有让他不准朝中大臣入宫见狗皇帝,便抢在黄道周撞到自己前让到一边。

    “学士动的什么怒?既有紧要大事要见天子,下官怎会真的拦着。”郑大发一脸的讪笑。

    “还不开宫门!”

    黄道周微哼一声。

    郑大发朝手下使了个眼色,宫门这才被缓缓打开,露出仅容一人过的缝隙。

    黄道周也不看众锦衣卫,当先入宫。

    钱谦益在后面看得是佩服万分,当即也是昂首挺胸往宫中而去,走到那郑大发面前,还不忘冷哼一声。

    结果哼完便听“咣”的一声,明明是长刀入鞘声,偏是让大宗师眼皮猛跳,见到天子都没停下来。

第八百零七章 知根知底的国公

    北兵跋扈无礼,黄道周早在福建时就听说,后来南都任吏部侍郎时也着实见过那北兵的混账,也见识过北兵首领孙武进的嚣张、贪婪、目无法纪,但如今日这般不令大臣入宫,甚至拔刀威胁,他还是第一次碰上。

    怒火中烧之下,便要向天子进言裁撤整顿北兵,否则朝臣颜面何存,朝廷颜面又何存。

    跟在后面的钱谦益心里也嘀咕这些个以北兵为主的亲军太是过份,却没有同黄道周般生了劝谏之心,原因是朝廷眼下还要靠京营平定江南奴变。

    武安公刚取大捷,这边就上书弹劾北兵,不是给前线添乱,给武安添堵嘛。何况江南奴变不平,他大宗师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回常熟老家。

    大局观。

    钱谦益自认于大局上,比起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要生死相搏的黄道周要更好些,所以便决定黄道周真要将今日之事奏于天子,他还是要从中劝说一二才行。

    南都宫城规制同北京宫城一样,就是小一些。天子所居亦在乾清殿,钱、黄二人在内侍带领下到了大殿侧边的小阁时,发现已经有人在见天子。

    却是兵部尚书吕大器、司礼太监韩赞周,保国公朱国弼三人。

    吕大器这人还是有些本事的,崇祯十四年任甘肃巡抚时曾平定总兵柴时华叛乱。又有塞外蒙古酋长尔迭尼、黄台吉等拥兵以乞赏为名企图进犯肃州,大器借犒赏名义投毒于饮马泉,杀其部卒无数。后遣兵攻讨塞外为首作乱者,斩七百余人,抚三十八族。

    因此役,吕大器入了崇祯眼中,命其出任兵部右侍郎。可吕大器却不敢再任军旅之事,迟迟不肯上任。尔后也一直不敢与农民军作战,北京被攻破后,其在安庆任上同史可法等人合议新君之事,后出任弘光朝的兵部侍郎,现晋为本兵尚书。

    当日拟调吴三桂部去江南平奴军,便是吕大器的主意。

    司礼太监韩赞周是崇祯帝“潜邸”出身,其出任南都内守备乃是崇祯帝为南迁做的准备(另一准备是以路振飞为漕运总督),不想有心南逃的崇祯却因为寒了百官之心,没人肯“让”他走,最终不得不自缢死在北京。

    当初韩赞周为大局着想,主动派人到潞王这里表态,得到了正苦于没人支持的潞王信任,所以潞王当了皇帝后便任韩赞周为司礼太监,并还管内守备衙门。

    朱国弼便是原先同史可法一起率军渡江攻打淮军的抚宁侯,后被淮军生擒,要不是其妾寇白门拼死营救,这位侯爷只怕已然为国捐躯。

    被营救回到南都后,朱国弼消停了一阵,等到潞王在北兵护送下前来南都时,这位抚宁侯却鼻子灵敏的很,早早就跑到苏州去迎潞王,结果摇身一变成了拥戴潞王的从龙功臣。于是弘光朝建立后,朱国弼很顺利的继承了祖上爵位,成为大明第八代保国公。

    原先南都守备勋臣魏国公徐弘基在拥立潞王一事上迟疑不决,并且种种迹象显示这位魏国公曾与史可法等人计议拥立唐王,因此潞王登基后一方面是为了巩固自己帝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打击削弱南都勋臣势力,便罢了魏国公提督操江、佥书南京军府、领五军后府的诸项差事,改由保国公朱国弼接任。

    这使得朱国弼成为南京城中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不过有小道消息说当初朱国弼能被淮贼放回南京,是他那爱妾寇白门叫贼首睡了的原因,而为了能活着回去,朱国弼更是厚言无耻的将寇白门转送给了那位淮贼。

    这种行为,是十分叫人不耻的。

    所以,南都勋臣内部私下都嘲笑保国公是龟国公。

    对此,朱国弼本人是不曾听闻的,也没人敢当面告诉他这些流言,纵是知道,多半也会一笑了之,所谓谣言止于智者。

    见天子正在召见臣子,黄道周火性不由更大,却不知道吕大器三人早在一个时辰前就进宫了,那时天色未晚,宫门未闭。而他与钱谦益闭宫之后方才求见,于规矩上本就不符。因此,人家亲军不让他们进去,本身是没有错的。

    要说有错,可能是态度差了些。

    吕大器身为兵部尚书,自是为了武安公宝华山大捷一事前来。只是这位本兵却怀疑宝华山之战可能是虚报战功。

    弘光也有些怀疑,毕竟斩首上万的战果实是惊人的,加之那位武安公近来一直要挟封王,因此担心是不是孙武爷为了封王故意谎报战果。

    为了弄清楚真假,弘光召来韩赞周询问。

    韩公公却说战果不会为虚,因其一直在武安公帐中观战,又绘声绘色描述了当时战况。

    “陛下若有疑虑,使兵部遣员堪验首级便是。”为了打消天子疑虑,韩赞周建议派人查验,这样省得兵部那边以为自己是武安一党。

    吕大器摇头道:“首级好验,杀良冒功。”

    韩赞周道:“是否杀良冒功,只需刚直之人一验便知。”

    弘光问:“何人能为朕验?”

    “臣以为苏学士可。”

    吕大器推荐的苏学士是近来刚刚奉诏入阁的苏观生,此人三十岁时才考中秀才,崇祯九年出任无极知县,因平反冤案得罪上案,遂遭诬陷。

    苏观生却道:“我不要官,不要钱,不要命,奈我何!”

    故人称“三不要老爷”。

    为官清廉耿直,做官八年,没有余款,年迈的母亲,尚赖他人资助,才能维持生活。

    弘光听过苏观生的事迹,当下觉得由他去京营堪验很是合适。

    韩赞周却提出不同意见,认为京营眼下为朝堂可用第一武力,统制孙武进又为国公,若朝廷遣内阁学士前去堪验其功,怕是会让孙武进对朝廷不满,也会让京营上下寒心,万一不再用命,则事态必将一发不可收拾。

    弘光琢磨韩赞周说的有道理,因为没人比他更清楚那位武安公是何等底细之人,便问:“韩卿的意思是?”

    韩赞周提出自己的看法,即兵部那边按程序遣人正常堪验,但朝廷可让保国公代天子前往犒赏三军,暗中调查。

    这样兵部在明,保国公在暗,可以确保宝华山一役战果是真是假。

    弘光点了点头,韩公公到底是先帝潜邸出身考虑的周到。只是略微那么一寻思,却道:“朕以为保国公可留在京营,同武安协领大军。”

    说完,若有深意的看向保国公朱国弼。

    “协领大军?”

    朱国弼面颊一抽,陛下何不干脆明说要他监视武安?

    这件事他身为臣子的理当遵领而行,问题是朱国公同孙国公是相交的,还是知根知底的那种。

    当年,朱国公是被孙国公从江淤中生生扛上岸的!

第八百零八章 一切拜托国公了

    朱国弼有苦难言。

    当日潞王由北兵护送自崇明登陆,江南百姓人皆拥护,而朝中以史可法为首的群臣对立唐王为帝,还是立神宗子嗣为帝始终不能拿定主意,面对北兵“护驾”而来的潞王也拿不出应对方针,因此朱国弼便生了窃夺拥立之功的念头。

    此念头产生除了因为朱国弼这抚宁侯跟史可法去趟江北后,成了勋臣间的笑话有关外,也因为了从淮军手中赎身搞得他抚宁侯府差点倾家荡产有关。

    朱国弼从江北带回来的几千兵马也被淮军全歼,赖以为依仗的小袁营余部更成了淮军一部。重新回到南都的朱国弼风光不再,一无权,二无钱,三也无兵,渐渐的便被勋臣冷落,朝中大事也没人通知他,更休说拥立大事了。

    潞王的北来无疑让被人遗忘的朱国弼看到了咸鱼翻身的机会,权衡再三,认为潞王有万余北兵护卫而来,远比囚在凤阳高墙中的唐王更有机会祭拜孝陵,故而朱国弼果断以抚宁侯的身份往苏州“接驾”。

    潞王顺利登基,他朱国弼就是南京城中第一个支持潞王的勋臣,将来朝堂之上岂能没有他一席之地。

    怎料在潞王身边,朱国弼却看到一个无比熟悉的人影,这个人影曾在一段时间几乎是他抚宁侯梦魇们的存在。

    孙武进也没想到会在苏州撞见熟人,并且立即意识到这个吊侯爷很有可能会坏了都督的大事。

    因为,这吊侯爷毕竟是明朝的侯爷。

    这要是发现护送潞王南来的兵马竟是“贼兵”,纵是潞王这里再如何解释,说贼兵为他忠义感动投诚什么的,南京那边也多半不会信。

    就在孙武进准备杀人灭口时,不想吊侯爷却双膝一软跪倒在他面前,口呼:“不知老爷到此,小侯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嗯?

    孙武进眉头一挑,旋即一落。

    原是吊侯爷竟从怀中摸出几张银票轻车熟路的塞在了他手中,瞥一眼,都是千两一张,盖有江南有名钱庄大通号的印迹。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尽管因为赎身被淮军那边狠狠敲诈了一番,可朱国弼他家七代保国公积累下来,又怎么可能没点底蕴。

    也就是手里能动用的活钱(现银)紧张些,其它土地、店铺及各式产业还是数目可观的。

    潞王这里不知道抚宁侯同孙二爷过往,但知这抚宁侯是南都勋臣第一个跑来支持自己的,也是感动连连,摸遍身上也没找到什么值钱玩意,便将自己亲手抄写的一本《金刚经》赐给了抚宁侯。

    朱国弼也是七窍玲珑心,隐隐琢磨出点什么,可隐隐又觉不可能,大体介于真相即将揭开前的困惑中。

    但他知道什么事可为,什么事不可为。

    不管姓孙的带来的这帮北兵是不是贼兵假扮,这个潞王总是货真价实的。因此只要潞王抢先进了南京城,这天子也是货真价实。

    于是,把心一横,管他北兵是不是贼兵,便在潞王这里打起他抚宁侯的旗号,派人给南京其他勋臣致书,要大伙一起来拥潞王这位贤王。

    后来的事情发展特别顺利,没有兵马能够抵御北兵的南都接受了潞王“兵临城下”的事实,等到潞王监国登基改元弘光后,朱国弼也是如愿以偿的继承了他家国公爵位,成为第八代大明保国公。

    在潞王的器重下,朱国弼又顶替了魏国公徐弘基的差事,如今赫然是南京城中能排在前五的大人物。

    只是保国公和武安公的关系却是十分不好。

    倒不是保国公不懂做人,自晋爵国公后,朱国弼就屡次向京营孙统制表达“亲善”之意,然而却屡屡被孙统制怒斥拒绝,甚至有一回孙统制更是在百官面前狠狠羞辱了一通保国公,令朱国弼颜面无存。

    在外人眼中,保国公自绝非武安一党,如此才有弘光起意以保国公协领京营一事。

    这也是佛天子在为祖宗江山和自家性命做的一层保障,保国公乃开国勋臣之后,与那孙贼关系极坏,有他在京营监视,纵是起不到多少作用,总能起个提前示警的作用吧。

    朱国弼这边正犹豫是不是接下这烫手差事时,内侍来报说是大学士黄道周同吏部尚书钱谦益求见。

    弘光命二人入内。

    果然,如钱谦益所料,黄道周开口便先奏亲军跋扈,目无重臣,请求天子下旨训斥,并整顿亲军。

    弘光面色平静,内心也是愤怒,但也尴尬。

    因为那帮锦衣亲军其实是他这个皇帝管不了的,名义上这帮亲军是保护他这个天子,实际却是看管。

    没办法,谁让他这个弘光帝是北边那位一手扶保出来的。

    “陛下,臣以为...”

    有大局观的钱谦益赶紧出来打圆场,指出当前平奴战事要紧,不宜整顿亲军,可待江南平定之后再作决夺。

    给天子化了难堪后,钱谦益忙将顺贼拉拢劝反郑芝龙之事道出,请朝廷为社稷着想,能封侯郑家。

    “流贼海盗,蛇鼠一窝,俱不足信!”

    兵部尚书吕大器反对给郑芝龙封侯,对于郑家这帮从前的海盗也是极为厌恶。

    “郑芝龙自崇祯元年受抚,对朝廷还算忠心,并败红毛夷,长年备海剪除夷寇、剿平诸盗,还是为朝廷立了不少功劳的。”

    司礼太监韩赞周说了句公道话。

    钱谦益亦为郑芝龙说了不少好话,言下之意此事非封侯不能定。黄道周没有说话。

    保国公朱国弼也是低头不语,不知心中想什么。

    “东南为我朝腹心之地,万不能有失...”

    弘光思索一番,尽管内心对郑家那帮海盗十分不耻,可想到万一郑家被江北那位劝反,他这天子宝座立时就要不稳,只能先行安抚之策。

    除此,也实在是没有其它办法。

    总不能派人去福建责骂郑芝龙蛇鼠两端吧。

    见皇帝纳了自己的建议,钱谦益不由松了口气,想起还没给天子贺喜,赶紧贺起喜来,说京营如此堪战,江南不日必能平定,我朝也必将中兴。

    弘光微微点头,却是看向一直没说话的保国公朱国弼。

    朱国弼知皇帝心思,便道他愿往宝华山犒赏京营将士。

    “那,一切便拜托保国公了。”

    弘光走到朱国弼面前,对这位南京城第一个支持自己的开国勋臣之后,他内心是真的万分信任的。

第八百零九章 武装游行

    兵部前往京营堪验的是右侍郎谢三宾,此人曾在天启年间为嘉定知县。

    崇祯五年,孔有德、李九成等围莱州,谢三宾疏言成事在人,不过数月,即敕巡按监军。后莱州围解,登州平,谢三宾叙功进太仆少卿,然而不久却因母亲病故丁忧归。

    弘光朝成立后,在籍的谢三宾先被重启为太仆少卿,不过一年又举为兵部右侍郎,成为弘光朝的重臣。

    而这一切,全因谢三宾有个叫钱谦益的老师。

    只是南京城中几乎人人都知道,谢三宾同他恩师钱谦益关系并不好。

    导致师生不和的原因却是“师母”柳如是。

    当年谢三宾中举时,钱谦益是主考官,爱才心切的钱谦益立时就将谢三宾收入门下,然而这对师生谁也想不到,他们会在十几年后双双爱上秦淮名妓柳如是。

    同恩师钱谦益一样,谢三宾家也是浙江巨富,其对柳如是情有独钟,曾多次为柳如是写诗,并耗费巨资欲得美人心,最后可以称得上是死缠烂打了。

    可惜的是,柳如是最终还是选择了年纪更大的东南大文豪,这让谢三宾耿耿于怀。

    钱谦益这边因同弟子争女人撕破脸皮大为恼火,但最终抱得美人归的钱谦益也是大度,不与弟子一般计较。后来因为给柳如是建两座楼导致手中缺钱,还向弟子兼情敌的谢三宾借钱。

    谢三宾恨老师抢自己的女人,便趁机提出要老师将珍藏的宋版《汉书》孤本卖给他,趁机压价,以泄心头之恨。但也仅是如此,此后谢三宾再没敢骚扰柳如是。

    毕竟,名分已定。

    钱谦益这边可能是出于愧疚,不断以自己的身份和影响力向朝中推荐谢三宾,加之当年谢三宾曾在平登莱叛军任过巡按监军,有“从戎”经验,是南京城中少有的识军人材,弘光便命谢三牢出任兵部右侍郎,主管武库司和职方司。

    谢三宾来南京后也没有去过钱府,让人觉得这对师生关系已经闹僵,谢能为侍郎,大概也是那位胜利者对失败者的补偿。

    按理报功堪验由职方司派一个主事前去即可,根本无须侍郎前往。

    但为了表明朝廷绝不是怀疑武安公杀良冒功,此次堪验仅是程序需要,弘光便特意让谢三宾这个右侍郎同保国公朱国弼一起前往,并且再三强调此往京营主要目的是犒赏有功将士,为此特意让户部拨银三万两,又命备美酒百坛运往军中。

    接旨之后,谢三宾便同保国公朱国弼会合前往武安军中。二人到时,京营上下正在庆功。

    闻听陛下遣兵部侍郎同保国公来犒赏三军,武安公孙武进立时眉开眼笑,叫统领三千营的总兵冯汉亲自来接。

    三千营原是以归降蒙古兵为主建成的京营,后来成祖北迁带走了原三千营官兵及家眷,南都这边的三千营名存实亡。

    孙武进接管京营兵权后,以冯汉所领的一千骑兵为主,重新扩编整顿三千营。现营中有骑兵5600人,战马7000余匹,乃三大营最精锐的一支。

    宣读了皇帝犒赏京营将士的圣旨后,谢三宾以“程序”为由让随从的职方司人员点验贼兵首级,然后具功上表,为将士请赏。

    朱国弼一听急了,心想谢三宾未免太过急切,怕是会叫孙二爷同京营将士对朝廷不满,连带着给他们这帮人难堪。

    这年头,秀才遇上兵,那可是有理说不清。

    更何况是这帮北来的兵。

    正想说此事明日再验也不迟,那位孙二爷却是一点也不介意,笑呵呵的直接带领众人来到一处山脚,然后随手指了指山脚下的一片空地,扬声道:“贼人首级俱在此,还请兵部点验!”

    什么?

    朱国弼以为自己听错了,确认听的没错,眼前看到的也是一片空白不假,不禁脸皮一抽,暗道孙二爷这是跋扈的连表面文章都不肯做了。就算你孙二爷冒领军功,谎报大捷,你好歹也杀些百姓弄些人头来充充数啊!那个病死的宁南侯不就是靠这起家的么。

    这般指鹿为马,啥都没有,任是他朱国公再想同二爷亲善,也不能厚着脸皮、昧着良心说眼前这空地上,真有上万贼人首级吧!

    做戏也要做全套,哪怕做不了全套,总得有个底子吧。

    这干干净净的,叫人如何帮衬你?

    胡闹,胡闹,这丘八,这贼子,当真是...

    “武安公,贼人首级莫非在林中?”

    自知得罪不起孙武进的朱国弼没法硬挺着当睁眼瞎子,便装模作样的问了一句。

    言下之意他这保国公不打紧,可人谢侍郎却是朝中派来的,不能胡乱来。

    哪怕现在派些兵去到附近砍上几百上千百姓人头回来,总能算个数。

    “哎,就在那里。”

    孙武进却是重新指了指,还是那片空地。

    朱国弼脸上一讪,心道老孙办事也太不讲究了,让他的面子往哪搁,让人谢侍郎同兵部的人怎么想?

    这事传到京里,那朝堂还不得炸锅!

    正愁如何打圆场,把这事先压一压时,耳畔却传来谢侍郎的声音。

    “既然贼人首级在此,那你们就去验吧。”

    一脸长须、年过五十的谢三宾在看过武安公所指处后,微微点头,与随行的职方司人员低语几句,一帮职方司人员便去了那空地处。

    转来转去,不久便来报,说是贼人首级核验无语,宝华山之战,确是大捷!

    “武安公真乃国家栋梁,大明兴盛于否,全赖武安公了!”

    谢三宾一脸敬佩的看着戎装在身的孙武进:武安公不愧是南都首臣,社稷重柱啊。

    兵部一众人员也都是向武安公道贺,否则对不住武安公给他们的银票。

    朱国弼面颊微抽,饶有深意看着谢三宾和那帮瞎子似的兵部人员,不用问,这帮人都叫银子塞得饱饱。

    “保国公以为如何?”

    孙武进习惯性的拍了拍朱国弼的肩膀,这个动作自他从都督那里学来后,几乎就成了他孙二爷的标志性动作。

    “好,很好。”

    朱国弼深深一躬,这事当然好了,你孙二爷连兵部右侍郎都给买了,还有什么不好的。

    战功堪验不假,自是好事,接下来武安公自当乘胜追击,再奏凯歌。

    可是京营又不动了。

    转而朝堂上就有奏疏递上,说是武安公孙武进率领京营将士取得大捷,理当晋封王爵。

    “阿、吴、左、王等人于朝廷寸功未有,皆能封王,况大功之人乎?”

    也不知什么人在煽动,反正朝堂上为武安公请封王爵的臣子不少,民间更是接连几天为宝华山大捷搭台唱戏,热闹庆祝。

    “吊皇帝再不给我封王,我便叫儿郎们到京中武装游行去!”

    自觉功课做足,银子也花了不少的孙武进没了耐心,原型毕露。

第八百一十章 新编桃花扇

    “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远离伟大的、敬爱的、具有太阳般光辉、世间绝无仅有的真龙都督两年时间来,孙武进时刻以都督当年教诲激励并提醒自己,所以这一次他是铁了心要把五蟒王袍穿在身。

    因为,时不我待!

    数天前,当接到都督亲笔信时,得知都督已领大军平定西北,招降原西营大将孙可望、李定国等人后,孙武进喜极而泣,对搭档冯汉道:“北方的事定了,现在,终于轮到我们了!”

    是啊,大顺已经一统北方,甚至连河套地区都收复了,接下来兵强马壮的大顺必然要南征伐明,完成这天下的大一统。

    留给孙武进的时间不多了。

    如果不能赶在大军过江前为自己弄个明朝的亲王爵位,将来他拿什么同那帮老伙计去争。

    功课,该做的他孙二爷都做了。

    银子,该花的他孙二爷也都花了。

    京中的舆论已经起来,在东林眼中“顺逆”(北来官员)如高斗先、于允中、陈明夏等人的积极运作下,现在的南京城中百姓可是把武安公视为这半壁江山的活武穆。

    孙武进身边也不乏智囊人物,如前崇祯朝户部尚书侯恂之子侯方域。这个侯方域在北京陷落后随其父侯恂逃至南京,其后一直隐居南京郊外,不知怎的就被应天府查获。

    侯恂是崇祯朝的罪囚,原因是他奉命督师解开封之围时,不敢与农民军作战,坐视开封陷落,所以被罢官下狱。

    可笑的是,救出侯恂的正是他不敢与之作战的农民军。被李自成从狱中放出后,侯恂并没有生出归顺之意,反而与其子侯方域等悄悄潜逃南京,本是想观望局势再决定下一步,没想被应天府给查获了。

    这件事很快被孙武进控制的锦衣卫探知,侯恂是崇祯钦定的罪囚,甚至可以说是死刑犯,因此按理当收捕入狱等侯新朝处置。

    当时正逢左良玉领军东犯,众所周知侯恂与左良玉关系密切,甚至传闻左良玉年轻时是侯恂的“男宠”,因此朝中都说是侯恂勾结左良玉来犯,按律当诛。

    孙武进哪知道什么侯恂,但寻思这老小子和左良玉关系好,而现在左良玉有二十万大军,他孙二爷手里不过两三万人,万一打不过左良玉倒是可以通过侯恂同左良玉谈一谈合作的事。

    便将人给救了下来,对外宣称侯恂死在牢中,实际却是秘密关押在他的府邸中。

    后来左良玉病死,左梦庚没打得过马士英,南京之危解除。侯恂的价值便不大了,不过孙武进却发现其子侯方域却是不错,当真是文采斐然,生了惜才之心,便将侯方域收在自家幕帐用为参军。

    侯方域落魄之下能得武安公搭救收留,且委以重任,并且对方同他侯家父子一样都是河南人,因而倒是真心辅佐。

    孙武进大字不识,向喜阳谋,对阴谋和私底下的东西不太懂,也不太喜欢同那些大褂子文人交道,便将那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交给侯方域来办。

    没想却是捡到宝了,这个侯方域不知哪来的能量,竟将江南有名的复社不少成员引见给了孙武进,使得孙武进除了北来“顺逆”这帮文人底子外,又得了复社相助。此外还有寇女侠拉来的几社中人,一时之间,除了他孙二爷本人不识字外,手底下倒是群英荟萃。

    就是叫孙武进闹心的是,这个原本破落的侯公子竟然有个名气不比寇女侠低的老相好,号称“香扇坠”的李香君。

    在见过李香君一面后,孙武进便生出将此女抢了的心思。

    倒是不是留下自家享用,而是作为都督登基的贺礼。

    只是侯方域现在替自家办事,孙武进也不好明抢,便偷偷派人去媚香楼重金为李香君赎身,又虚构一个方公子身份,派人吹吹打打准备迎接李香君做妾。

    不想这个李香君坚决不从,誓死抗争老鸨等人,甚至一头撞在栏杆上,血溅在了侯方域送她的扇子上。

    娶亲的人见再强来要闹出人命来,只好灰溜溜的抬着花轿走人。事后侯方域的朋友杨龙友赶到媚香楼,利用血点在扇中画出一树桃花。

    虽然没能将人骗来,孙武进却不打算就此罢手,只是因为江南奴变的事,这件事便先搁在一边。

    生怕侯方域会给都督戴绿帽子,孙武进便以军务为由让侯方域天天在营中。

    完全不知“上司”准备把自己的女人献给上司的上司的侯方域,倒是全身心的为武安公谋封王爵之事忙得不可开交。

    ......

    被武安公亲切称呼为“老王”的内阁首辅王铎又一次被架在了火堆上。

    孙二爷派人传话给他,大概意思就是王爵再不封的话,大军便要回京问侯他老人家。

    因为,孙二爷这次学聪明了,他采纳了侯方域献的策,说南京城中有奸臣,所以需要“清君侧”,以此来逼迫天子和朝廷。

    王铎急了。

    真让京营回来清君侧,作为当朝内阁首辅,第一个挨刀的除了他王阁老,还能有谁?

    好在孙二爷也不是一昧强硬压迫王铎,毕竟当年这位是第一个主动跑苏州接驾的文臣,同保国公朱国弼一样,都是简在圣心之人。

    且在潞王监国、登基等系列事务上,王铎始终坚定站在以孙武进为首的北来兵将一侧,单这份心思也值得给予表扬。

    所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孙二爷又是大手笔,直接给王铎在南京城中买了一座好园子。

    于是,反复权衡利弊的王铎开始为武安公力争王爵,甚至不惜以请辞首辅逼请天子。

    弘光这一下傻眼了,因为他宫中的用度突然少了许多。

    京营的战功,兵部堪验明白回报属实。

    保国公朱国弼的密奏也确认宝华山确是大捷。

    有功不赏乃人皇最大忌讳。

    可没有人比佛天子更晓得那个孙二爷的鬼把戏——那厮哪里是真心想当大明的亲王,分明就是想拿大明的王爵去做卖身的筹码。

    眼看内阁顶将起来,朝中上书不断,宫中也隐隐有些不对劲的弘光在万般无奈之下,先是询问了佛祖的意思后,终是无奈松口给出王爵。

    但给出的王爵却耐人寻味,乃是康王。

    一般人闻听康王,首先想到的便是延续赵宋的南宋高宗赵构,结合现在的局面,天子封武安为康王,倒是有激励其扶保大明社稷之意。

    是个好兆头。

    可是弘光心中的康王却只有一个,那就是自负狂妄,以为自己可以当皇帝结果被诛的后梁康王朱友孜。

    不管什么王,只要是亲王就行。

    封王诏书一到,喜出望外的孙武进立时二话不说,带着大军就向西挺进至句容。

    沿途击溃贼人数股,收降纳叛千余人。

    官军所至,百姓箪食壶浆。

第八百一十一章 是汉奸还是人材?

    西北。

    年前为筹西北赏功银,大顺监国陆文宗命西北数省各自筹银。

    谕令颁下后,陕西巡抚张国柱、甘肃巡抚汪兆龄、宁夏巡抚赵忠义、青海巡抚辛思忠便竭力筹措此赏功银,然西北地方贫瘠,百姓无有积蓄,行营又严禁摊派百姓,不得已四位封疆便将目光统一放在了境内乡绅头上。

    腊月后,陕西巡抚张国柱第一个动手,“布州县官吏,毒掠缙绅”,为了获得更多缙绅藏银,张国柱命人张榜公示,鼓励百姓密告大户富户藏银,所得者十分之一赏告发者。

    又命组建清乡队,每县一百至两百人,对凡土地过千亩,或产业店铺过三家者定下捐输比例,或五抽一,或四抽一。若有不交者,清乡队即抄没其家。敢于抗拒者,则调大兵捕杀之。

    深知监国心念贫民,张国柱又命清乡队成员多以贫民、无地佃农为主,此举令得贫苦农民除参军之外,又得一条为大顺“体制”之路,不仅极大巩固加强了大顺于地方的统治,也极大打击了陕西境内的土豪乡绅。

    在顺军平定西北的强大声势下,土豪乡绅不敢反抗,其家族势力被大大削弱,难以再同前明时一样左右地方,形成地方一霸。

    甘肃巡抚汪兆龄参加大西军之前虽是举人士绅阶级,然深恶此阶级害民残民,因而在四川时便曾劝张献忠杀尽地主士绅,归降大顺后,此念依旧不改。

    汪于固原召集官员公议,会上公然称“缙绅皆无道之人,不可同情”,随后便令前降清士绅以官职大小定输银多寡,多者六七成,少者二三成。有曾造成顺军(西军)伤亡的降清士绅,更是派兵直接抄杀其家,家产皆没入府库。

    为了更好更快更方便的完成监国所定任务,又为彻底清除士绅土豪于乡野势力,汪兆龄更是私设甘肃催收司,以原西军降卒四千余人为催军,分遣各地。

    催军一至,立时从地方手中拿取名单,以拷掠方式拿来名单中人,迫其出饷。

    汪所定拷掠者以万历四十年后乡绅科目为断,即万历四十年后有功名在身者,全省计270余家。

    催军更有若干刑具,除基本夹桚外,又有铁梨花、吕公绦、红绣鞋等物。

    诸般手段轮番上阵,使被拷掠者叫苦不已,纷纷捐输交饷。

    固原有大户两三家不肯交饷,串连谋反,举乡兵两三千人合计县城。知县周某率人坚守,命往省城求援。

    汪兆龄急请驻甘肃的第十一军艾能奇出兵进剿,斩杀作乱乡兵千余,诛杀为首者上百。

    汪兆龄深恨大户不为国家出力,反而聚众作乱,密令催军将第十一军俘虏的上千人尽行扑杀,惨不可言。

    此事被原西营礼部尚书、现任大顺西北巡阅使的吴继善得知后,因其原就与汪兆龄不合,反对其对地主阶级大杀特杀的政策,因此上书行营揭发汪兆龄乱杀无辜事。

    弹章送至,监国陆文宗阅后,提笔批:“知道了。”

    又命颁口谕于汪兆龄,谓:“历来西北之乱多为地方势大者,此类人等若能严守华夷大防,忠于民族,当行招抚器重,委以官职,使之参与我大顺国事。反之,当严行打击,能杀头者不使其牢狱,能牢狱者不使其在家。”

    “自古治国,首治豪强,监国圣明。”

    得到监国明示后,汪兆龄立时变本加厉于甘肃推行一些官员眼中的激进之举,虽死者甚多,然地方却是秩序清明,民生恢复极快。

    宁夏巡抚赵忠义同青海巡抚辛思者都是带兵之人,不仅有地方治理之权,更有统兵提调之权,奉谕筹银后,赵忠义即命兵丁逼索乡绅,名曰“纳饷”。又命将不肯纳饷的乡绅解入大狱,毁其坊匾,烧其田契,分其屋产,“凡无地者分地之后,皆免三年税。”

    青海巡抚辛思忠则多令部将持符巡省境,勒土官捐饷,迫僧官积蓄,横暴异常,然所得也是四省最多。

    率军收复河套地区的顺军大将高一功虽没有得到筹银任务,但于五原置城期间,张官置吏,四出赴任,旬日间遍于两套。

    又派精骑略行两套,追索蒙古部落大小酋长,少者千金,多者万金。有不能献金银者,追其牛羊过半。敢于抗拒者,刀兵相加。

    五原知府、顺监国族侄陆义良上任后,“陽言蠲赀租,刑逼乡官,渐及富户,谓之追饷”。

    追饷最重者无疑西安城。

    西安为西北中心,聚集大量前明士绅官员,此帮人等九成降清,有汉奸之罪。

    甘陕总督孟乔芳奉监国谕,召此等士绅,先是痛斥这帮人等从前罪过,尔后要他们戴罪立功。

    言:“西北刚经大乱,想要大治,必须钱粮。国家初立,一穷二白,正是尔等赎罪之时。所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两者都不出者,分明视我大顺为贼寇。既是敌非友,则断然处置矣。”

    在孟乔芳的威逼下,西安城中富户迫于压力,纷纷解囊。

    一时之间,西北四省处处捐输追赃,大顺所任官吏皆以输银竞比,原定西北赏功银三百余万两不足半月便凑齐,追赃之风尤在继续,部分地区出现为追赃而灭门之事。

    原西营吏部尚书、大顺西北安抚使胡默上书,请停追赃之风,以免重蹈永昌元年旧事。

    吏政府尚书宋企郊、兵政府尚书陆之祺等人也认为此风不可继续滋长,也不当再行蔓延,因为当年永昌皇帝退出北京与追赃之事有莫大干系。

    “永昌元年失败之事,根源乃轻敌满洲,非士绅。前番永昌皇帝于北京追赃也无不妥,概历年以来前明士绅官员所得,非盗上即剥下,无一合法所得。倘若不行追赃,便是默认此类人等财富合法,他等若合法,我大顺便不合法也!”

    已经班师回京至潼关的陆四无意停止西北四省追赃助饷之事,在他看来在满洲大敌已亡,北方已经统一的情况下,追赃助饷实际是巩固大顺根本的头等大事,也是最好的时机。

    但也颁下谕令,命各地注意“尺度”,不要乱杀人。无论是追赃还是助饷,都要“师出有名”,有理有据,不可胡乱捏造,肆意害人性命。

    在潼关,陆四接见了一百多名西北各地往京师赴考的士子,这帮人有举人,有秀才,但亦有许多无功名之人。

    去年左辅顾君恩建议大顺恢复科举,陆四采纳,却命开恩科,要天下人皆来考。

    此天下人非天下读书人,而是天下人。

    “识字者,有见解者,有能者,都可来考。大顺用人,不拘一格。”

    潼关城楼下,陆四见赴京赶考的士子中有一人穿得单薄,于寒风中冻得面红耳赤,不禁解下自己的貂袄上前披在此人身上,随口问对方姓名。

    “学生于成龙。”

    没想大顺监国竟解貂袄于己的于成龙激动的跪伏于地。

第八百一十二章 南北一统是中国

    于成龙?

    陆四目中一动,仔细看了眼面前穿着甚为寒酸的中年人。

    见状,有关人员忙禀称于成龙是山西巡抚推荐的士子,曾于崇祯十二年考取山西乡试副榜贡生(非举人,但有会试资格)。前年亦曾参加满清的山西乡试,但没有考中。原籍永宁州,现为蒲州士子。

    因蒲州邻近潼关,所以山西方面闻听监国班师,便特意让蒲州等地士子前来潼关观监国凤采,以为西北大定贺。

    换言之,就是山西同陕西等地的官员用士子赶考来拍监国“武功”马屁。

    陆四对此,一肚子数,但也享用。

    只见他微微点头,不用人介绍,对于成龙也熟悉的很,因为此人曾被康熙称为清官第一,“天下第一廉吏”。

    “起来吧,进京之后好生考试,大顺择人不拘出身,但有本事,自有施展之地。到了考场之上,也不必过于紧张,心中想什么便答什么,字是否好看,文章是否条理明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秉心而书。要讲真话。”

    陆四这番话可不是随口说的,因为大顺的恩科不再同于明朝的科举过于注重八股,更求实务。所以,文章内容才是录取第一要素,文采于否,字迹如何,倒是其次。

    有聪明的士子听了这话,自是心中盘算起来。

    陆四叫来负责士子进京赶考的官员,命他们不仅要承担士子赶考来回车马费用,吃住费用,更要给士子每人添两件衣,备文房笔墨一套,纸一扎,另外再发银五两,以供途中使用。对有其它需求的士子,只要是与考试有关的,都当提供。

    又询问了众士子一些个人情况后,陆四便命士子先行进京,沿途多加照顾,没有再同那“天下第一廉吏”于成龙言语。

    因为,陆四对此人评价不高。

    客观来讲,于成龙一生的确廉洁奉公,堪称官吏榜样。

    只是,陆四认为此人无气节,并且是典型汉奸。

    原因是顺治元年清廷刚入关,天下未定,明社稷未亡,于成龙身为崇祯朝副榜贡生,却迫不及待参加立足未稳的清廷科举,由此可见其钻研仕途之心已远甚家国情怀及民族气节。

    老话讲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于成龙在崇祯朝虽没有中举,可也享受会试资格,并且也领取山西地方对举人的优待,却在胡虏入关国家危难之时,同诸多汉奸一般选择为胡朝效力,单这人品就差了许多。

    当然,人各有志。

    这世间,可以说多数人都是随波逐流,不愿为国家与民族奉献自己。大概就是贼来降贼,虏来降虏,一切只为自家利益,其它的与他无关。

    可惜选择仕清的于成龙学业实在太差,连考十几年都不得中,直到顺治十八年才以国子监生得以出仕,而其出仕的地方广西罗城刚被清军占领,境内仍有众多抗清义师。

    于用所谓“治乱世,用重典”的方式严酷镇压抗清义师,大搞株连,残酷对待义师及其家眷,制造多处无人区,名声有如“剃头”,这才靠着所谓地方安靖的政绩受到清廷派在广西的巡抚金光祖认可,从而扶摇直上,最终官致清廷两江总督,留下天下第一廉吏的美名。

    纵观其一生,大致也就是两事。

    一是清廉,这点陆四也不得不承认。

    二是镇压反清力量,初任广西知县,后任武昌知府,二任皆以镇压抗清军民为政绩。

    如此,一个汉奸的评价,于成龙也是当之无愧的。

    事情也不矛盾。

    汉奸也有清官,贪官也有忠臣。

    自古如是。

    陆四不会苛责于成龙,毕竟此子为清廷正式效力已是顺治十八年。

    “恩科由礼政府主持,此次恩科不落士子,只分正副榜...”

    待士子上马车东去后,陆四交待礼政府尚书巩焴此次恩科原则,才学皆佳者选入正榜,即甲榜。按前明三甲的话,正榜为一甲、二甲,赐进士出身;副榜则为三甲,赐同进士出身。除非一塌糊涂,错误连天,狗屁不通,否则此次恩科不使士子落选。

    要不然瞎子画三个圈也给选入副榜,未免就太儿戏了。

    “入正榜士子进士出身,一半拨入中央各政府参政实习,一半拨入地方省级参政实习。入副榜士子,则一律在国子监统一学习半年,尔后派任地方。根据国子监学业优劣评定,低则正八品,高则正七品...”

    也就是说正榜考生起步比副榜考生高一级,这也是应有之义。

    想了想,又交待巩焴:“那个于成龙,你单独阅他卷。”

    “监国认为此子可用?”

    巩焴以为监国看中此子,欲点其上正榜,甚至赐一甲,正觉此子运气不错,不想监国却摇头道:“阅他卷,如上佳,则入正榜选用。若不佳,则拨副榜,派他地方知县差用,不必特殊照顾。以后是否升迁,看其政绩。”

    前世历史上于成龙升迁靠的是镇压抗清力量及自身清名,到大顺朝,于是否能如前世般扶摇直上,陆四却要看其真正的治政能力。

    清官,大顺需要。

    但大顺更需要让老百姓过上富裕日子的官员。

    历来,官清民穷,也是个无解的事实。

    此次恩科去年便就定下于今年二月举行,然而因为西北张献忠的缘故,登基典礼被拖了下来,恩科自也被拖了下来。左辅顾君恩意监国回京之后便举行登基典礼,恩科则放在四月。

    对此,陆四原则上同意。

    随着大顺消灭满洲、平定西北,实际统一中国北方,很多藏匿在民间的明朝官员都已“幡然醒悟”,他们争先恐后往大顺各级政权报录,请求录用,其中又以往北京的最多。

    光景同当年李自成入北京几乎是一模一样,如当年有考功司郎中刘廷谏朝见请求录用时,时丞相牛金星见他一头白须,便道:“公老矣,须白了。”

    言下之意你这老头还想做官?

    急得刘廷谏连忙分辩道:“太师用我则须自然变黑,某未老也。”

    结果勉强被录用。

    这一次是原明朝的吏科都给事中朱徽跑到左辅顾君恩那里求录用,朱已经是65岁的人了,胡子、头发都白,顾君恩便不想用他。

    结果朱徽竟当着一众朝臣的面打了一套太极拳,尔后自称“发须虽白,然老当益壮,当可为大顺再干二十年。”

    事情传到陆四这里,真是莞尔一笑,然后颁谕对这朱徽破格录用,命其出使朝鲜。

    前明官员只要愿出仕大顺的,陆四原则上都给予机会,但又都不给予实职。而前满洲汉军降官,又作区别对待。文官等,大多拿下杀头。武官等,则视才分派各军。

    前番已经凌迟了范文程,现尚有宁完我等还关押在狱中,等侯监国回京处置。

    巩焴一一记下后,忽问:“不知监国可曾选题?”

    选题即出题——恩科之题。

    当年李自成定都西安开大顺首届科举,由宁绍先为主考官,用《定鼎长安赋》为题,拔扶风举人张文熙为第一。

    现在轮到女婿开恩科出题,又值大顺统一北方,这题目如何出法,都是有深意的。

    陆四沉吟片刻,道:“此次恩科,便以《南北一统是中国》为题。”

第八百一十三章 监国归京

    《定都长安赋》表达的是李自成对于推翻明朝,建立大顺朝的喜悦。

    《南北一统是中国》则无疑是陆四对消灭残明政权,统一中国的渴望。

    自潼关班师东归,陆四特意在洛阳停留数日。

    洛阳,十三朝古都,曾繁华为天下之最,如今却是残垣断壁,一片萧条。

    河南巡抚是袁宗第兼任,但其主要在南线负责防御荆襄阿济格集团,因此河南民政事务是由布政使袁有龙负责。

    这个袁有龙以前便是满清的河南右参政,其与河南巡按田文启擒杀清将刘天禄,为卫辉的“和平解决”出了大力。

    夺取卫辉后,自西安东征的顺军主力便一路坦途,直奔北直隶境内。故而陆四命袁有龙为河南布政使,田文启为按察使。左参政是从山东调来的原权德州防御使,现兼着洛阳知府一职的朱廷翰。

    “崇祯十四年以前,洛阳有丁口四百余万人,现今各县统计人丁不足三十万,民生极为凋敝...”

    朱廷翰也是有一年多没见着监国了,可刚见面就大倒苦水,说洛阳百姓实在是苦,这也没有那也没有,请求中央给洛阳调拨一些钱粮,最好再免三五年赋税,不如此,他朱廷翰就是老死洛阳任上怕也不能恢复民生。

    “中央要统筹全局,不是光看你洛阳一家,如今是处处要银子,处处要吃喝,你们这些地方父母能为百姓向中央讨要是好事,但也要多想办法,不能一昧跟中央伸手要,还得发挥一下自身能动性...”

    话是这么讲,陆四还是命行文户政府再免洛阳三年赋税,另外让山东方面给洛阳调些农具种子。

    毕竟,他一路看来,十三朝古都所在,简直就是赤地。

    这倒不是清军作的恶,而是当年他岳父李自成在洛阳这里与明军实在是打的狠了。

    “福王的尸首找到没有?”

    站在长满杂草,一片废墟的福王府前,陆四心有唏嘘。

    “臣接了监国谕令后,便使人在邙山寻找,果然发现福王墓。”

    据朱廷翰说福王死后,王府两个太监向义军请求安葬主人,义军怜其忠义,答应其请求。后来这两个太监将福王的尸体用车运到邙山安葬,崇祯十六年明廷还曾派人过来专门敛葬,一切从优,丧礼视诸藩倍。

    “朱常洵还是有种的,当年落在我们手中也不害怕,指着闯王大骂。事前也曾散尽王府家财募人抵抗我军。”第二军提督刘体纯插了句道。

    陆四点了点头,那朱常洵又不是木头人、傻子,怎么可能大兵压境要他性命还无动于衷。

    “既然葬在邙山就不要动了,洛阳府可以给朱常洵立碑,稍稍修缮其墓,其后人前来祭拜不可刁难。”

    朱常洵的后人自是那位被陆四扣在徐州的福世子,也就是原本的弘光帝。对于这位小福王,陆四原本是想拥立两个明朝,从而渔利,不过现在大顺已经统一北方,于军事上对南明已经形成压倒性优势,两个明朝甚至三个明朝的构思,倒是可以搁置。

    静观其变吧。

    朱家那帮宗室真要不省心,陆四也不介意让他们来个八王之乱。

    吩咐完这件事后,陆四又指了指一片废墟的福王府,说此王府虽成废墟,但砖石等物都是好东西,不妨使人清理用于城中营建。

    来洛阳前,为了弄清前世谣言困惑,陆四特意询问过顺军参与洛阳之战的将领,以及明军降臣方面,经多方调查得知当年洛阳确有一人被分食,不过不是福王朱常洵,而是洛阳通判白尚文。此人在义军破城后坠城而亡,尸骨被城外饥民分食。

    这种事,便是现在也不稀奇,崇祯末年,人相食可不是单单纸面三字,赤地千里更不是什么气势成语。

    朱廷翰的洛阳知府衙门就设在城中原西关的城隍庙,这里也是当年平南侯刘忠的驻驿所在。

    之所以如此“落魄”,自是与陆四他岳父李自成破洛阳后,却又因为无法守住就一把火烧了洛阳城,拆了洛阳城墙有关。

    “城墙既不存,便无须再费力修城。只要官员一心为百姓,百姓便是官府的城墙。”

    陆四生怕朱廷翰脑子发热要大兴土木重修洛阳城墙,特意叮嘱他今后不许修墙。所有重心只放在恢复民生,安定市井上面。

    接下来几日,陆四除携孙可望、李定国等人游了洛阳有名的龙门石窟外,就是忙于对河南恢复事项及南线封堵兵团进行下一步指示。

    河南巡抚袁宗第,第十军提督党守素、镇帅谢金生、董学礼、杨祥、任继荣、曹彦虎等均上书行营,希望能够来洛阳见见监国。

    其中又以第十军军法官大团麻三来信最为真诚。

    当然,麻三本人不识字,所以这封上书是他请参军写的,信中说自随监国北上伐清以来,除在山东能与监国日夜相伴,后便再也不能追随监国左右。便是当日监国率军西征匆匆路过河南,麻三也没能一睹天颜,因此心中实是想念的很。

    这回听说监国西征大胜,班师凯旋而归,麻三再也抑止不住心中对监国,对都督的思念之情,无论如何也想来洛阳听监国说上几句话,哪怕骂他几句都行。

    对此,陆四一笑了之,给麻三的回信中说道:“我又不是小娘子,惹得你麻三日思夜想的。这次经过河南,我就不去看你们了,你们好生养精蓄锐,用不了几个月我将再次亲率你们南征。

    到时你们这帮老弟兄们就随我到南京城瞧一瞧,走一走,好生尽个兴。嗯,听说秦淮河的姐儿不错,我便破例一回包了秦淮河,请你们玩上三天三夜。”

    信末,想想不得劲,又补写了一句,“谁他娘的打姐儿房中出来腿还硬实,我就再请他三天三夜。”

    写完这封信后,陆四又接见了从开封赶来的河南按察使田文启,此人原是清廷的河南巡按。

    在就刑律和剿匪缉盗作了若干指示后,正月十三,陆四自洛阳归京。

    北京,左辅顾君恩、留守陆广远等正在领群臣准备大顺隆武皇帝的登基典礼。

第八百一十四章 老农当宰相

    北京方面,政务院去年便已就监国登基进行筹备,基本典礼制度都是沿用永昌元年规制,只是因监国率军西征张献忠这才暂搁。故登基典礼一旦重启,各方面规办也是迅速。

    在京政府高官除左辅顾君恩外,尚书另有两人,分是刑政府尚书陈不平、工政府尚书宁绍先。

    礼政府尚书巩焴、吏政府尚书宋企郊、兵政府尚书陆之祺现在行营,因此实际负责礼政府堂务的是侍郎冯铨;实际负责吏政府堂务的是侍郎文彦杰;实际负责兵政府堂务的是侍郎柏永馥。

    另一户政府尚书喻上猷因下落一直不明,因此实际负责户政府堂务的是侍郎宋炳奎。

    原定侍郎中也有两人未到任,一位是吏政府侍郎金汝砺,一位是户政府侍郎张之奇。

    当年左辅顾君恩拟定六政府尚书侍郎名单时,出于大顺延续和安抚因素,多是沿用永昌元年名单,这导致六政府尚书中除陈不平、侍郎除贾汉复、文彦杰、柏永馥、冯铨、房可壮、李化熙、党崇雅外都是陆四所不熟悉的人选。

    现在西营既定,北方实际一统,陆四即将登基为帝,自是要对这个名单进行相对应调整。

    首先,陆四命罢除下落不明的户政府尚书喻上猷,改用孙可望为户政府尚书。

    此项任命引发顺营内部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监国会如此重用孙可望,将大顺财脉交于这位原西营大王子之手。孙可望自己也没想到,接到调令时着实震住,半天才缓过神来。

    任用孙可望管户政府,陆四自是有他的考虑,他认为这个任命是非常合适的,一来可以加深大顺用人“顺西”不分的印象,二来孙可望的确是难得的人材。

    凭一己之力,将贫瘠的云南、贵州二省打造成对抗满清的坚实基地,不但军队精锐,百姓也安居乐业,足见孙可望治政理财能力。

    所谓用人用才,当下大顺一穷二白,财政方面极其紧张,陆四自是要让有本事的人替大顺解决财政问题。

    西营四王子中,艾能奇为十一军提督,刘文秀为十二军提督,孙可望任户政府尚书,李定国这边自也要任用。

    思考再三后,陆四谕令李定国出任枢密院右使,同左使吕弼周一同负责枢密院事务。

    孙、李二人的任命可以说是十分有针对性了,孙可望擅后勤治政,李定国擅攻坚作战,一个放在户政府,一个放在枢密院,可谓一举两全了。

    吏政府侍郎金汝砺、户政府侍郎张之奇也下落不明,陆四同样罢除,命原山东招抚大使胡尚友出任户政府侍郎,命原济南知府、坚持抗清不降的周祚鼎进京出任吏政府侍郎。

    胡尚友这人是明朝降将出身,大的本事没有,但招人拉人却有一套,且搞钱也有办法,放在户政府也算对口。

    当然,这也是陆四嫡系这边实在是没什么人能在政府任职,不然也不会便宜胡尚友这个降将。

    户政府另一个侍郎宋炳奎是崇祯十年的进士,与西营没有瓜葛,由他同胡尚友在户政府帮衬孙可望,不必担心堂官同侍郎合流。

    周祚鼎是淮军北上山东之前,唯一始终打着大顺旗帜,带领军民拒不降清的官吏,为人也是清廉,因此深得陆四看重叫他做济南知府,现命周为吏政府侍郎,可以确保吏政府这个管大顺官员的最高衙门能够良性运转。

    如此,六政府尚书、十二侍郎无一缺位,枢密院左右二使也都到任。

    都察院那边,原淮扬通会刘暴调任都察院左都御史,负责构建大顺的御史台。

    政务院这边却是差一个右弼,还差几个学士。

    左辅右弼是陆四他岳父李自成设的官职,另外还有一个上相,也就是李自成把宰相设成三人。

    上相为首,左辅为次,右弼再次。

    这个官制始设于崇祯十六年,当时李自成尚没有夺取西安正式建国。而上相张国绅不久就被李自成处死,右弼来仪也下落不明,后来打下北京后李自成改内阁为天祐殿,以牛金星为天佑殿大学士,也就是大顺朝的首辅。左辅右弼这两个官职没有再设。

    内阁制度是个好制度,不管是叫内阁还是天佑殿,本质都是原先的明朝内阁,陆四这边肯定不会罢撤,但改名为政务院。

    他拿来岳父的左辅右弼制,以顾君恩为左辅,相当于政务院一把手——总理大臣,或叫首辅。

    有左辅就要有右弼,这也是制衡左辅应有之设。

    那么谁来当右弼,也就是政务院的次辅?

    首先右弼人选肯定要排除西营出身,因为顾君恩是老顺营出身,这要是将右弼再给西营,那陆四的老淮系在整个朝堂中就被压制的快站不住脚了。

    但右弼同左辅一样实际是大顺的宰相,故而必须满足两个条件。

    一是读书识字,这是最基本的,要不然连公文都看不懂,怎么处理政务,怎么能为宰相。

    二是资历必须要高,即便不能同顾君恩等老顺营的人相比,在淮军之中也要是德高望重,或者说能够服众的人。

    这样的人选,放眼老淮军上下,除了陆四堂兄陆文亮外,陆四还真找不到别人。

    可堂兄陆文亮现任江北巡抚,替兄弟镇守淮扬老家,加之不识字,所以没法进京任副相。

    陆四为难了,把当初随他在运河起事的老弟兄挨个过了一圈。

    周旺同甘二毛肯定不行,二人虽参加起事,但一直没有什么表现。蒋魁是第八军提督,夏大军是河北巡抚,程霖是第六军提督,沈瞎子在程霖那里当镇帅,左大柱子是第四军提督,其他人把手指头挨个扒一扒,哪个能当宰相?

    突然,陆四想到一个人。

    这个人?

    陆四觉得可以。

    此人就是带陆四挑河工的宋五爷。

    “是我把你们带出来的,我就要把你们带回去。”

    陆四犹记得宋五在运河起事那晚对众人说的话。

    这是一个朴实汉子对同乡,对邻居们的承诺。

第八百一十五章 登基敛财

    宋五在乡时在里正老马手下出差役,会写字,陆四的大名文宗就是宋五给录在名册中的。

    这就具备做宰相的基本条件了。

    资历这一块,宋五却是有些不能服众,因为运河起事后宋五同蒋魁一直是随陆文亮负责老营,安顿家小,没有独当一面过。

    后来淮军拿下扬州、淮安建镇时,宋五因为没有什么战功一直没能在淮军中有一席之地,陆四便让其出任山阳知县一职,转为民政官。

    建立江北省时,宋五方才在知县任上晋升为淮安府通判,正六品,主要负责协助淮安知府郑标处理府内粮盐油面及漕运市船等事。

    要用陆四前世的话讲,宋五大致就相当于市商贸局长。

    因此,将仅正六品的宋五提拔为从一品的中央政府宰相,实是有些惊世骇俗的。

    但这正是陆四用人不拘一格之所在,也是大顺新朝任官特别之处。

    官职上,宋五不能服众,但宋五又能服众。

    这个服众不是服老顺营、西营出身的那些人,而是能服老淮军,也就是大顺新朝的中坚力量。

    不管是陆四这个监国,还是夏大军、左大柱、陆文亮、程霖、蒋魁、徐和尚这六位督抚,还是谢金生、沈瞎子、杨祥、麻三、孙五这些个镇帅,对宋五这人都是服气的。

    因为,打根上论,宋五才是他们这帮人的头。

    宋五的人品,更是值得信任。

    能在生死之际,不想着自身安危,却想着将随他出来的人一个不少带回去,为此冒着丢掉性命风险去找主事的人,单这份品性和乡情,世间便是罕见。其后参加淮军之后,也是始终以乡亲利益为重,不惧不怕,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曾是“官家人”而起异心,对陆四这个年轻的邻居后生也极是推崇,这份忠心也值得陆四肯定。

    故而在反复思考之后,陆四颁谕淮安府,免宋有福(宋五)淮安通判一职,接谕即刻进京,中央另有任用。

    知道监国调一个正六品小官进京任副相的人,只有行营参军、兵政府侍郎贾汉复一人。

    在进一步弄清楚那个宋有福在当淮安通判前,不过是一个给里长跑腿的乡役,贾汉复更是惊得半天合不拢嘴,实是难抑心中困惑,便问监国何以如此,又说自古以来宰相可没有从农民中起拔的。

    “老农为何不可为宰相?相者,治国者。治国者首治民,治民首在知民。世间岂有比老农更知民的?”

    陆四点起一根烟,对“官僚”出身的贾汉复道:“从前有没有老农为宰相我不管,但我大顺朝老农是能为宰相的。胶侯要知道一点,那就是我大顺朝绝不同于前朝任何一个朝代,我们的官员不仅仅是读书人,更要有其它各行各业的人。诸如木匠能为尚书,织工能为侍郎,挑夫能做元帅,菜农能当首辅...”

    稍顿,又道:“总之,朝堂之上,绝不可使读书人一家为大。我大顺的朝堂,当有各行各业之代表见言施策。倘若仍如从前那般使读书人占据朝堂,那几十年过后,国家名器又为读书人所有,一代又一代,根深蒂固,形成盘根错结的利益集团,到头来这当官的又要视百姓为贱种,为蝼蚁,重走明朝的老路了。”

    陆四坦然告诉贾汉复,不仅中央政府要有各行各业出身做“高官”,地方也要如此,今后官员任用至少三分之一须简拔民间。

    “唯有如此,才能确保我们这些人流血牺牲打下来的江山,不变色,我的后人也不致同崇祯一样上那煤山。”

    陆四意味深长。

    .........

    北京,就登基典礼相关的上书获行营谕准后,左辅顾君恩就命暂管礼政府堂务事的侍郎冯铨着手部署。

    冯铨首先同宫内厅提督高歧凤通气,大规模清理整治皇城,为此请顺天府尹方大猷组织几千百姓进入皇城打扫卫生,重新装饰。北京各门及主要街道亦是大规模部署,无外是张灯结彩,营造喜气。

    时值元宵,在准皇后李翠微的支持下,顺天府于京师大办焰火,礼政府更是拿出缴自满洲存银十万两购置各式货物,免费发放京中百姓,此举使北京城中军民欢天喜地。不少百姓闲来无事都在城门聚集,只为能一睹打西北凯旋归来的新天子龙颜。

    登基礼仪有永昌元年定制可依,主要“承办人”冯铨又精于礼部事务,自是不会出太大纰漏。

    为了在监国心中留下他冯侍郎特别能办事的深刻印象,冯铨将登基仪式放在了顺天门(原承天门)。

    因为冯侍郎记得监国进京时特意在这顺天门停留很长时间。

    “先登基,正名天下。后阅兵,扬武八方。”

    冯铨的方案大体得到了顾君恩的同意,所以顺天门上也开始大作部署,城楼下的广场也被大量士兵清理出来,以备登基典礼及随后的阅兵礼用。

    将监国“少花钱,多办事”的教诲时刻牢记在心的冯铨,更是将原本就想好的方案正式实施起来。

    即以中央政府名义行文各地,“邀请”地方贤达、士绅富户前来北京观礼。

    “礼票”分甲、乙、丙、丁四等,一千两到五万两不等。

    大致捐输越多,座席距城楼越近。

    城楼之上更是给出十个名额,价值十万两。

    冯铨宣称凡购买此城楼之上礼票者,不仅可以近距离一睹天子龙颜,运气好还能得到天子召见。

    结果,消息传出,抢购如潮,使得城楼之上十个席位价码每日都在疯涨。

    山东孔家就在争抢城楼之上席位,原因是自前任衍圣公被杀之后,大顺朝迟迟不定新的衍圣公,甚至有传言说大顺朝要废衍圣公。

    故而孔家现在的当家人们为了使家族能够继续在大顺保享富贵,便竭尽全力要争抢那城楼上的席位。

    因为,这样才能让孔家再次引起大顺新君的注意。

    否则,大顺真就废了衍圣公,孔家必然要家道中落。

    有关冯铨借监国登基大肆敛财的弹章,正在途中的陆四收到不少,份量最重的就是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刘暴上书。

    不过刘暴不知道的是,冯铨能够如此肆意敛财,根本还是监国的默许。

    如此,弹章上的再多,也是石沉大海留中不发。

    “为君者,当与民亲近,与民同乐。”

    在给自家妻子李翠微的私信中,陆四是这么解释何以登基典礼竟然同敛财挂钩的。

    “这银子啊,你不去想办法它就不来。你一想办法它就来,你说怪不怪?所以啊,别看咱中央政府穷的要命,这北方也是残破的很,但却蕴藏着无数财富。只要肯动脑筋,财富总能源源不断,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不比让那银子在地窖不见天日的好。”

    陆四如此对贾汉复道。

第八百一十六章 四贼

    京中除监国登基典礼外,尚有若干政事要处置,左辅顾君恩这些日子忙的是团团转,却必于每日抽出一个时辰用于接见持各种名贴前来拜访的前明士绅官员。

    能有资格拜见大顺首辅的前明官员文官多为知府以上,武将也多为参将以上。因为大顺中央及地方有大量官员名额空缺,因此监国谕令政务院及吏政府可对前明官员择才录用。

    原则是未降清官员优于降清官员。

    初始,这个政策并没有得到多少前明官员积极响应,因为很多人担心大顺会同三年前一样再次兵败。但等西北平定消息传出,京师内外以及各省前明士绅官员便瞬间热闹起来,纷纷赶赴北京。

    顾君恩本着实务为要,对吏政府用人也做出进一步指示,即做过地方实职的前明官员可优先录用,发任地方补缺。

    为了更好的为大顺择选干才,顾君恩除参照前明吏部考核外,也亲自堪核录用人员。

    只是接连几天接见一帮前明官员后,顾君恩发现这帮人大多是夸夸其谈之辈,内中并无多少真材实学者,因此便没有再接见此类官员,只要吏政府那边视情择用。

    暂管吏政府堂务事的侍郎文彦杰起于曲阜主薄,资历甚浅,然为人却是正直,对于那些钻营投机之辈一概不用,但却向监国特别推荐两人,请求重用。

    一人是前明最后一任辽东巡抚黎玉田,一人是翰林院庶吉士张家玉。

    陆四对黎玉田有些印象,其在辽东任上曾打败过清军,后来降李自成同马科一起率军入川,被西营击败。

    张家玉更是大名鼎鼎,乃民族英雄“岭南三忠”之一。不过张家玉是广东人,何以却在北京的?

    陆四特命查询,回报说张家玉考取进士后便在京翰林院任职,北京城破后被大顺军拘捕,但不曾降顺。后被顺军释放,原是要南逃的,却因南下之路生乱无法南归,就一直潜藏在天津。

    “衍圣公推荐的人不会有错。”

    文彦杰是陆四拟封的衍圣公,因为这样做可以使衍圣公这一世职从孔家手中转到任何一个“圣贤弟子”头上,达成“亲可祭祀,近可祭祀,子弟同样可祭祀”的目的,从而拔除曲阜孔家这颗寄生在中国的大毒瘤。

    陆四对文彦杰也颇看重。

    遂颁谕命黎玉田为都察院右都御史,命张家玉为左副都御史,以此加强大顺“纪检”部门都察院。

    当初顾君恩构架中央政府时,将原先的太常寺、鸿胪寺均改隶礼政府,太仆寺改隶兵政府,只通政司同大理寺保留。

    通政司职能负责内外章疏、臣民密封;大理寺在前明主要负责死刑案件及重大案件的会审,同刑部、都察院合称“三法司”。

    这两个机构肯定是要保留的,通政司使现为姜学一暂管,品级仍同前明正三品。

    大理寺这一块,留用基本是前明(降清)人员,大理寺卿为从三品,因涉及刑律专业事项,并且直接关系死刑复核,顾君恩推荐过几人,陆四都没有看中,故而暂时尚未有实任。

    正月十七,就在陆四率行营行至北直隶真定府时,京中忽来急报,说是查获以原满州礼亲王代善和郑亲王济尔哈朗、大学士宁完我、刚林等人为首的谋反集团。

    此案证据确凿,首告者乃是代善亲孙、原满洲镇国公齐兰布。

    据齐兰布供称,代善同济尔哈朗等人自归降大顺以后,便一直心存不甘,暗中秘密使人同南方阿济格联络密谋,欲趁监国西征于北京再次作乱,妄图复辟满洲江山。甚至组织了一帮满蒙降兵准备刺杀监国。

    此案经刑部同大理寺共同堪查,确认无误上报政务院。

    左辅顾君恩不敢耽搁,立时将此案详细经过呈报行营。

    “我待满洲归降人员如同胞,以最大之善心安抚他们,他们焉敢背我!欺我!”

    陆四得知此案,怒不可遏,命严惩一干人犯,以正国法。

    政务院接监国谕令,遂命刑部对有关案犯从严惩处。

    经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核定,定首犯代善、济尔哈朗、宁完我、刚林四人凌迟之刑。

    ..........

    北京,刑部大牢。

    “奉监国谕令,将四贼活剐,调血酒、剜心肝!”

    刑政府侍朗党崇雅大呼一声,立时就有刑部数名刽子手应声而出,一人带两助手行至被绑缚四贼身前。

    活剐?

    代善愣在那,他知道自己必死,可没想到顺贼竟是要将他们活剐凌迟!

    饶是宁完我死心为大清,这会听了活剐二字,也是浑身哆嗦。

    济尔哈朗半天没有反应,但行刑人员看的明白,这位满洲郑亲王裆下已是湿了。

    刚林倒是硬气,被绑在那一声不吭,死到临头,倒也有几分英雄豪气。

    四贼也不喊冤,任由行刑人员拖出大牢,押至崇文门前。

    之所以不喊冤,实是四贼知道他们喊也无用。

    正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之前范文程被杀之时,他们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

    不是不曾后悔过,但世间哪有后悔之药。

    “行刑!”

    伴随行刑官党崇雅一声令下,数位行刑小刀手立即上前。

    凌迟分为三等,第一等的,要割三千三百五十七刀;第二等的,要割二千八百九十六刀;第三等的,割一千五百八十五刀。不管割多少刀,最后一刀下去,罪犯才应毙命。在此之前罪犯要是死了,那行刑的刀手便会受到责罚。

    如此苛刻要求,意味着行刑过程中不能有任何误差。每块割下来的肉大小都必须差不多,要不然,根本凑不了行刑所需刀数。刀手在行刑时必须平心静气,心中不能有任何波动,更不能心燥气浮,否则,这刑便行不下去。

    前番活剐范文程时,便是动刀一千五百八十五。

    虽是谋反大罪,四贼行刑前照例也给予一顿饱食。

    待四贼用完饭食,便被缚在一人多高的木桩之上,动弹不得。

    “上刀喽!”

    一个年长的刀手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然后手中尖刀一晃,便削去了面前满洲郑亲王济尔哈朗胸前的一片肉。

    济尔哈朗嗯了一声,竭力做出视死如归的模样,嘴唇颤抖不止,脸上也掩不住的恐惧。

    胸口片肉飞出,一线鲜血的血便从那凹处射了出来。血顺着刀口边缘下落,染红了他的身子。一刀又一刀,一片又一片,很快,济尔哈朗的胸前就没有一片完整的肉,俱是被削了皮的红肉。

    与此同时,代善、宁完我、刚林四贼也在受刑。

    刚林真能忍,一直紧咬牙关,双眼也不看眼前的刽子手,更不看脸前,只抬头看天。

    唯有如此,刚林才能将恐惧降到最低。

    然而,几声细微的呻吟还是传进了刀手耳中,让刀手知道自己是对一个活人在动刑,而不是一个毫无知觉的死人。

    代善如同木头桩子一直不动。

    不是不疼,只是下意识或出于本能的封闭自己。

    然而再如何自我封闭,那一刀刀下来总是疼的。

    代善疼的直喘粗气,他不知道刽子手对自己下了多少刀,只知道眼前的一柄尖刀不断的落下又扬起,带起的除了血液,便是一块块他身上的肉。一刀刀的下去,代善的胸膛上肋骨毕现,骨头与骨头之间覆盖着一层薄膜,那颗突突跳动的心脏隐约可见。

    宁完我的表现让刀手感到佩服和惊讶,自始自终,眼前这个犯人都没有发出一声号叫。

    除了开始时的两刀,宁完我发出了几声若有若无的声音之外,往后他就不出声息了。

    随着行刑的继续,四贼无一再也不能忍受。

    济尔哈朗的声音很是疹人,如半夜鬼叫,又如发情的猫被猛的踹了一脚;刚林的声音很尖,像是瞬间变成了女人般。

    代善“呜呜”的叫唤着,疼得浑身扭曲,身子在木桩上不停的蹭,如同被阉了的公狗般惨叫。

    四贼的凄惨嚎叫,让在场观刑的官员士绅中不少人吓得扭过头不敢再看。

第八百一十七章 天不亡中华

    代善、济尔哈朗、宁完我、刚林四贼被诛后,参与此案的原满蒙八旗官兵及满洲宗室七百余人伏法。

    为了深挖,保证大顺政权的稳定,不致谋逆分子潜藏,刑政府尚书陈不平指示相关人员继续彻查,务求将藏在满洲降人中的谋反分子全部捕获,结果此案持续近一年,最终查实事涉谋反的满洲、蒙古、汉军降人七千余。

    除一千余发往军中为奴外,余者皆伏法。

    因此案持续整个隆武元年,故称隆武第一大案,后世史学家又将此案同隆武三年的江南钱粮舞弊案、隆武九年的两广海贸案合称“隆武三大案”。

    听说伯父代善同济尔哈朗被大顺凌迟处死后,被安置在北京西山碧云寺随大师玉林通修习佛法的原满洲顺治帝、大顺安乐公福临极度恐惧,唯恐大顺将他拖到城中活剐,竟是当场吓晕,之后生出一场大病,接连数日不食。

    每日都做恶梦,梦醒只一语:“莫剐我,莫剐我。”

    玉林通深爱福临这个有慧根的弟子,不以其出身为嫌,便命弟子茆溪森进京请托,希望宫中的福临生母布木布泰能够为儿子求来一线生机。

    茆溪森辗转找到京中西洋教士汤若望。

    这个汤若望于甲申年也就是顺治元年,曾将修订的《崇祯历书》改为《西洋新法历书》103卷,进献满洲摄政王多尔衮。

    清廷大喜,改此历书为《时宪历》,颁行天下。汤若望也凭借此功被清廷任为钦天监正,乃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西洋教士监正。

    满清灭亡后,汤若望降顺。

    当年李自成入北京时曾命修订永昌历法,但未及实施,而历法又关系国计民生,在实际看过汤若望进献给清廷的《时宪历》后,陆四认为此历修订极为严谨,与其前世所看到的农历几乎一模一样,又考虑此历原是崇祯历书,便命政务院以此历书颁行天下,更名为《大顺历》。

    汤若望这个洋监正也没有被裁撤,而是继续担任大顺的钦天监正,任上除本职工作外,也参与军器局相关军械制造事项。

    茆溪森找到汤若望将满洲那位小国主事情说出后,汤若望念在自己这个钦天监正原是满洲所任,故而便找到军器局提督蔡士英想办法。

    蔡士英本是满清汉军八旗出身,对于旧主自有一线情谊,便重贿提督宫内厅太监高歧凤,从而居于永寿宫的布木布泰这才知道儿子将死的消息,后半生在佛像面前为大顺天子乞求平安。

    急于救子的布木布泰立时写信给自己的“新夫”,信中以极其卑怜语气请求大顺监国能够饶她儿子一命,甚至说她可以剃度出家为尼。

    “瞧把那孩子吓的。”

    念布木布泰身段不错,又考虑南征之后还需福临这个吉祥物招降阿济格麾下的满蒙八旗兵,陆四便命人快马往西山给福临送了一本《法华严相经》,要其抄临十遍。

    果然,经书一到,福临的病立时就去了,当日就喝了一碗粥,随后在灯火下开始抄临经书。

    .........

    行营至涿州。

    在昔日围歼多尔衮集团的战场上,陆四特意来到一地,仔细看了看脚下,发现残留不少南瓜枯萎的藤蔓。划去枯叶黄草,地表之上赫然有嫩芽正在生长。

    “去年当是结了不少南瓜。”

    陆四右脚随意轻踩地面,很是结实。

    脚下的这片土地同视线中的荒野,也都很肥沃。

    不远处,刘体纯正在同孙可望、李定国等西营出身的文武说当初的战事。

    “以奇兵北上,击满洲留守兵力不足软肋,用兵机动,使北京以外州县残破,再以重兵压境,迫多尔衮不得不亲征,随后断其粮道,耗其耐心...”

    在听了刘体纯所说顺军当初在山东、北直隶如何与八旗军决战的过程,李定国心中对不远处那位年轻的大顺监国更加佩服。

    “哎,对了,多尔衮的尸首埋在哪了?”

    从自己亲手撒下种子的南瓜地走出后,陆四随口问一边的羽林将樊霸。

    “啊?”

    樊霸也不知道这件事,因为当初他把多尔衮的脑袋交给陈威力了。

    很快,陈威力就赶了过来,然后告诉监国他把多尔衮的脑袋埋在了一棵槐树下。多尔衮的尸首则不知道埋哪了。

    “噢。”

    陆四点了点头,要陈威力去找那棵槐树。

    虽是敌人,但多尔衮也算是个枭雄,既然路过此地,陆四觉得还是可以凭吊一下的。

    却是忘记自己早年在山东有次夜里做恶梦醒来,将摆在营帐中的豪格同孔有德脑袋斩得稀巴烂的事。

    事隔一年,战场如此大,且因为大量尸体埋于这片土地之下的原因,使得杂草长得都比人高。

    陈威力一时半会哪里能找到那棵槐树,看看这棵觉得像,望望那棵也觉得就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方才确认埋有多尔衮首级的槐树是哪棵。

    “取酒来。”

    在槐树前站了一刻后,陆四命取酒,先是往树下洒了一碗,这是于对手的尊重。

    尔后直接痛饮第二碗。

    因为,实是痛快!

    大丈夫人生一世,岂有比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更为痛快之事!

    礼政府尚书巩焴突然失声哭了起来。

    这位老尚书心中万般感触,永昌元年李自成兵败山海关后,他原是以为这汉家江山要沦于满虏腥膻,从此亡国亡天下,未想汉家英雄不绝,军民齐心尽诛满虏,使天下不亡,使大仇得报,如此,怎能不大哭一场。

    兵政府尚书陆之祺也不禁落泪,有道是自古书生无用,文章经纶不能救国,满腹锦绣也不能驱虏!

    想从前,他虽是进士出身,可面对那满洲八旗的刀箭,硬是无法与之相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满洲铁骑一次次破关劫掠屠杀。

    如今,祸害了中国三十年的噩梦,终于得解!

    如何不令人欣慰。

    陆尚书是为自己而哭,也是为这三十年死于满虏刀下的千万同胞在哭。

    不少顺营出身的将领想到山海关兵败后的一幕幕往事,想到老闯王被鞑子逼到荆襄无路可走,想到他们险些就此死绝,一个个亦是哽咽。

    孙可望、李定国等西营出身文武没有顺营这边感慨,毕竟他们出川后并没有同清军主力交过手,但想这三十年来满虏对中华之祸害,个个也是胸中万千思绪。

第八百一十八章 高职低配 百官郊迎

    自涿州北返,陆四于良乡停留二日,因河北巡抚夏大军从京东赶来。

    去年,陆四命改北直隶为河北省,以夏大军为河北巡抚,省治原先拟设在真定府,后考虑真定离河北省域东部较远,境内人口不及东边的保定府,故夏大军上任后结合实际,上书请求将巡抚衙门驻地改设保定。

    陆四准,又命罢裁天津总督、巡抚职衔,降为府,划归河北。

    这样,河北省便是东至山海关,西至真定府,南至大名府,北至长城龙门所,全省人口现查实入册计三百一十五万六千二百余。

    河北的人口数据相比河南要好多得多,因为整个河南省现在总人口不过一百余万。

    河北(北直隶)前明时期总人口在千万以上,其人口下降并非农民起义造成,而是受清军四次入关影响。

    山东省也是如此,人口下降接近三分之二。

    顺天府在前明行政规划中是受北直隶领导的,现在则从北直隶剥离,直接隶属政务院。

    天津地区实际是河北省人口最多,经济最繁荣的地区,甚至天津是整个明末以来北方保存最完好的地区,可以说未经战乱。

    一方面是因为天津在明朝时期为锦衣卫都指挥驻所,拥有完整的军政体系和坚固高大的城墙,另一方面则同满洲入关后天津实际领导人、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养性降清有关。

    因为天津的政治地位在明朝时同北直隶平起平座,人口经济也是“发达”,故而不少人认为不应该将天津划给河北省。即便要划的话,也应当将河北巡抚衙门放在天津这座繁荣之城。

    对于河北省治究竟放在何处的问题,陆四曾与夏大军书信两次。

    夏大军从前不识字,但自任淮军镇帅以来,却是自请老师学习,如今已能读书,提笔写信更是不在话下。

    虽然文笔远不如那些进士老爷们,甚至信中偶尔会出现别字、误句,但相比左潘安、徐和尚等同一级别的高级将领们,显然是胜出许多了。

    至于那个只会画三个圈圈的沈瞎子,更是远远不如。

    陆四拟南征结束,于北京组建一个高级将领军政培训班,这个培训班不培训别的,就是让一帮带兵打仗的将领坐下来同孩童一样读书识字,如此才能让这些将领们更适应工作,否则长期不识字,手中的权势肯定会被幕僚(师爷、参军)们变相夺走。

    对于河北省治设于何处,夏大军给出一个陆四有些意外的答复。

    他认为河北全省残破,若将巡抚衙门放在天津,则其余各府将来必受“冷遇”,进而导致河北省于将来发展重心难以平衡的问题。

    陆四问天津很富,人口也多,将省府放于此处,以先富带动后富不好么。

    夏答:“哪个有钱人肯和穷鬼称兄道弟?”

    陆四遂确定以保定为河北省治的决心,并谕河北省域规划政务院不得更改。如此为河北保留两个大港口,一为天津,二为秦皇岛。

    原清廷任命的天津总督骆养性在归顺后仍被任命为天津总督,现天津划归河北,总督自是不再设立,考虑骆养性于天津任上表现还是不错,陆四便改任骆养性为河北布政使。

    由从一品总督改任从二品布政,骆养性的“政治”待遇肯定降低,故而陆四又在给骆养性改任谕令上特意补了一句,即“该臣仍享总督俸禄”。

    此事被北京方面总结为四个字——“高职低配”。

    高职低配可以很好的解决当下大顺降官问题,前番满清为了拉拢安抚前明士绅官员,只要来降都官升一级任用,结果造成若干总督、巡抚。这些人有的汉奸一条道走到黑,死在大顺军刀之下,有的却也审时度势,光荣反正。

    人反正归顺,大顺肯定不能将他们罢官赶回家,于是高职低配就可以很合理的解决这批降官工作问题。

    天津方面除骆养性这个总督改任河北布政使外,原天津巡抚张忻则改任河道参议。

    同样,西营降臣也适用“高职低配”。

    除孙可望、李定国及汪兆龄、胡默等原大西中央政府的官员外,近来陆四又将张献忠任命的四川总督张以泽改任为山东布政使,天授府知府周综文往淮安任职漕运参政官。

    陆四这次专门在保定停留两天,一是就河北境内官田罚没问题于夏大军这个实际主政官交待,另外就是就河北发展问题讲几点自己的看法。

    河北因原是北直隶,境内有很多前明时期的皇庄官田,清军入关后在河北也大肆圈地,现在大顺成了北方之主,关于这些土地如何分配就成了为政者必须解决的问题。

    在陆四实事求是的方针下,夏大军首先将被清军圈占的田地发还原主,没有原主的则同皇庄官田一起统计。

    整体上执行两个策略,一是就近,一是就军。

    “就近”原则就是先行发配土地附近贫民,使百姓有地可耕。

    “就军”原则就是将大量成片土在一无原主,二无百姓可分的情况下,专门拨出用于配分大顺有功将士。

    对此,陆四原则上同意。

    自家即将做天子,追随自家的将士们肯定也要有富贵。

    富贵之基础,一是权,二是钱,三是地。

    三者之中,地又为基。

    这是古往今来封赏基础,陆四这边纵有其它方式,但也必须尊重这个基础。

    夏大军又请求废除明末以来一切加派钱粮,如三大饷一律停征,今后赋税只征正额及火耗。

    “今后赋税如何征法,待我回京后会另有安排。”

    陆四所说的另有安排自是“摊丁入亩”这一政策。

    现下北方多地少人,原地主阶级在农民起义的打击下可以说是被削弱了七成,因此大顺看上去是一穷二白,举目为艰,但却又是一张可供陆四泼墨的白纸。

    任何前人、后者的改革措施,在陆四这里都可以得到自由发挥。

    因为,根本没有反对者。

    反之,南方就不是陆四想干嘛就干嘛的了。

    “河北眼下困难,但只要抓住地和海,河北将来是大有作为的。”

    陆四明白告诉夏大军,除了恢复地方民生,与民休养,轻徭免役外,他这个河北巡抚也要将眼光看远些,不要盯着河北这点人和地。

    因此,河北省可以利用天津港口,组织官方的海贸船队,与朝鲜、倭国互通有无。规模上去后,中央这边也会给予政策支持,将来整个大顺朝都要走出国门到海外去做生意。

    “地是死的,人是活的。”

    “地里的东西再多,也不及大海中一瓢水。”

    “都说当官要为百姓负责,要让百姓过得好,所以千百年以来当官的就想着让百姓在家好生种地,面朝黄土干一辈子,累死累活不过养家糊口。这个不好,咱们大顺的官不能这样干,咱们要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有地不叫有钱,有地也不叫好日子,得有钱。怎样才能有钱,那就是得做生意,同天下人交往...”

    陆四将天津这个出海口的重要性详细于夏大军说明,并且给了夏大军可以调动水师的权力。

    只要夏大军不傻,他这个河北巡抚一定能够通过天津给全省的百姓谋取福利。

    但如何防止天津将来因为海贸坐大,形成官商集团进而导致天津这个府压过河北这个省,陆四也有些想法,只是这些想法怕是他这个隆武帝驾崩也不会有实施的时候。

    将来事,总有后人解决。

    离开良乡时,同夏大军一起赶来的河北布政使骆养性向监国推荐了一个人材,是原通政使王公弼。

    陆四觉得骆养性这人很有意思,虽然气节不昨样,但识人眼光却是不错,其向清廷推荐的党崇雅、房可壮、李化熙、张忻等虽然都属于“汉奸”,可偏偏又都是治世人材。

    如党崇雅、房可壮、李化熙现在都在六政府担任侍郎,属于“专业对口”,很大程度上巩固了大顺中央政府,解决了不少迫在眉睫的问题。

    王公弼这个人的履历也不错,在明朝时可谓是铁骨铮铮的好官,曾做过山东巡抚,可惜却在通政使任上降了清。

    不过失节于当下已是小事,因此在结合王公弼过去任职情况后,陆四欣然命王公弼赴青海出任布政使一职,以协助青海巡抚辛思忠治理青海。

    同河北巡抚、布政等会晤后,行营便直接赴京。

    至卢沟桥,大顺左辅顾君恩率文武百官前来郊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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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六年,明社稷将倾,是降清还是抗清?正版订阅六代群:632094647大流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流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流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