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七章 顺治以来第一稀罕事
天津,还是很繁华的。
不管是农民军还是清军都不曾攻破过天津,骆养性降清后,由于一个多月时间内北京两易其主,京畿地区不免陷入混乱,作为北京门户的天津当时也是人心不安,盗贼蜂起。
因骆养性同其父骆思恭都是前明锦衣卫都指挥使,而天津又是锦衣卫经营了两百多年的“老巢”,所以锦衣卫的当家人骆养性在天津地区威望是很高的,出于长远考虑,多尔衮便命骆养性总督天津等处军务。
骆养性回到天津后,不负多尔衮所望,凭借前明锦衣卫的力量及自己于天津士绅当中的威望,很快就平定了盗贼,同时还收集海舟,招抚土居,安神流寓,惠通商贾,使得天津地区成为京畿地区难得的稳定地区。
当时有大量不愿降清的明朝官员多经天津出海奔赴南方,骆养性对这些官员的“出逃”不仅不作阻拦,反而提供方便,却不知多数南逃官员在半道的海州都叫淮军截了。
另外还有很多既不想投清,也不想去南方的官员来到天津,这些有钱人的到来使得天津的地面竟是出奇的繁荣。
市面繁荣,天津城中肯定就有钱。
骆养性拿不出来,城中的前明官员、士绅富户们总能拿出来吧?
这帮有钱人,国难之时不思报国,反而给满州鞑子当孝子贤孙,如今大军杀来,没拿他们开刀已经是天大恩遇,要他们点身外之物又算个什么事?
徐和尚不觉得自己索要一百万两是什么贼寇行为,而是认为天经地义。
退一万步讲,这会天津城中不拿银子出来,难不成那帮有钱人还真想将银子带进棺材中去么!
真是死鸭子嘴犟的话,他日恐怕连棺材本都保不住。
给姓李的一成好处不算亏,因为徐和尚的底线是七十万两,姓李的能拿十万两好处费的前提是有足银一百万两,那样就算扣掉十万两也能纯进九十万两,比之底线多了一二十万两,这生意放哪都划算。
佛帅这个人虽打小信佛,但那寺里的和尚们却也是个个油滑的很。
十万两好处费着实让有贤名的李化熙动了心,心中天人交战之后准备吃下这笔天上掉下的陷饼,可是事情却出了点变化。
李化熙回城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骆养性商量百万“赎金”的事,反而找到也在天津的刑部侍郎党崇雅商量起来。
这个党崇雅是前明天启五年的进士,累官为户部侍郎,督饷天津,前年于通州降大顺,仍于户部任职。后随骆养性降清任清廷的刑部侍郎,任上以明律为基础,草拟成《大清律集解附例》,是个于刑律极为精通的务实官员。
党崇雅和骆养性在前明崇祯年间有过渊源,党曾上疏反对崇祯任用宦官监军督饷,气得崇祯下令骆养性派锦衣卫拿纠党崇雅。
人,骆养性是拿住了,可对狱中的党崇雅却很是照顾,因为他知道皇帝也是一时气头上。气消之后,党崇雅还是会官复原职的。
果然,一个多月后党崇雅被崇祯放了出来,继续做户部侍郎。而结了善缘的骆养性同党崇雅的关系便变得极好。
李化熙是因为要在天津督饷被困城中,党崇雅则是眼见满洲人越来越不行,所以悄悄从北京跑到天津的。党原意是想从天津出海去南京,但经不住骆养性再三挽留,便化名在其幕府帮忙。
堂堂刑部侍郎躲在被革职的天津总督幕下当“师爷”,由此管中窥豹,可见清廷此时朝堂已乱成什么样。
当真是人心动摇,大势已去。
李化熙希望与骆养性关系密切的党崇雅能够帮他一起劝说,让骆养性接受城外淮贼提出的百万“赎金”,故而也没多想,直接将淮贼徐帅的一成方案也说与党听。
目的自是让党知道,事情若成,这一成好处费他二人可平分。
一人独吞十万两,李化熙有这个胆,却没这个操作本事,必须要拉一个骆养性身边的重要人物一起操作才行。
如果骆养性同意,最终这笔银子肯定是经党崇雅之手筹集,因此党若吃饱,这事就天不知,地不知,鬼也不知了。
“这样啊...”
让李化熙万万没想到的是,党崇雅在听了此事怔了半响之后,竟轻咳一声,尔后压低声音道:“如此,可报一百五十万两。”
李化熙瞬间石化,他怎么也没想到党崇雅竟然加了五十万两出来。
“这怕是不妥吧?”
李化熙还是有点良知与羞耻的,这要是按党崇雅的意思报,那他二人可就是一下从中漂没60万两啊!
这么一大笔银子,哪个敢伸手?
“有何不妥?骆公将和谈之事全权委托五弦兄,那位徐帅又是私下与五弦兄提此事,难道还怕骆公知晓不成?”
党崇雅微挼胡须,心有所感道:“五弦兄,时事如此,我等读圣贤书之人,难道连变通的道理都不明白?”
“.......”
李化熙当然明白,可六十万两巨资怎么藏匿?
“此事,我来办便是。”
党崇雅胸有成竹,骆养性极是信任于他,天津城中的粮饷都经他之手操办,想让六十万两银子安然不动放在城中,却又在账面上消失,最终变成他与李化熙二人的私产,办法是很多的。
“这...”
又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后,李化熙咬牙同意。
十万两是赚,六十万两也是赚!
左右时事艰难,弄不好北京城又要换皇帝,这官当得不安全,不如拿了银子回乡稳妥。
当下,二人又对了一番说辞,便立即去找正等着回信的骆养性。
“一百五十万两?!”
庞大的数目让骆养性倒吸几口冷气,淮贼开出的数目竟是他能承受的15倍,这可如何个谈法!
“一百五十万两已是我再三争取,若不拿,淮贼说不定下午便要攻城...”
为了让骆养性同意筹银子,李化熙添油加醋将淮军每到一地,但使不降文武皆灭三族的事大说特说,说的骆养性口干舌燥,不停喝水。
无它,皆因他骆家全族都在天津。
真要破了城,他骆家就绝了后!
党崇雅也从各个角度为骆养性分析满清大势已去,人不能为了钱而舍了命,最终,在两位大清侍郎的共同努力下,骆养性同意给付一百五十万两白银巨资,并派兵去请城中有头有脸有钱有地位的各家大户。
又是威胁又是哄,天津城中的士绅富户们总算把银子凑齐了。党崇雅负责到各家接收银子,一切办妥后由李化熙带着银车出城与淮军交付。
当发现对方只带了九十万两银子过来,徐和尚表面热情,给李化熙开具了一百万两银子的收据,暗地里却寻思老李这家伙有点不上道道,他那十万两怎么也应该分一半给佛爷才是。
要知道这九十万两可是“公款”,他徐和尚再浑也不能拿公款回去养姨太太啊。
只是做人嘛,要言而有信,条件是他开出的,事情也办成了,他徐和尚总不能翻脸不认人吧。
便只能硬憋了这口气,并祈求老天爷保佑北京赶紧破城,到时把炮镇调来炮轰天津,入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搜一下老李家。
拿着一百万两收据的李化熙却不踏实,因为城中给的可是一百五十万两。带着踌躇来到城门时,党崇雅早就侯在那了,二人交谈之间不着意的就换了收据,就这么着,两位前明高官、大清侍郎竟在国难之时,瞒天过海的漂没了天津人民六十万两白银,可谓是顺治以来第一稀罕事。
北京,再一次封闭九门。
这一次不同从前,一直喊狼来了的狼真的实实在在的出现在了北京城下。
第五百六十八章 关外还有一个家
耿仲明部汉军造反之后,先是骗开良乡城,后一边派人联络京西的淮军高杰部,一边马不停蹄杀奔北京。
而北京,对此一无所知。
紫禁城,慈宁宫。
国主福晋哲哲是蒙古人,所以笃信喇嘛教,其侄女圣母太后布木布泰原本不怎么信佛,不过自太宗皇帝去世后她也信起佛来,并在姑母哲哲的影响下对喇嘛教也痴迷的很,故而宫中隔三岔五就有喇嘛僧进宫为两位大清太后讲经说法。
喇嘛僧虽是出家人,可毕竟是男人,常有男人出入宫闱,满蒙官员们可能见怪不怪,不认为有什么不好,汉官们却是看在眼里,议论纷纷,可这是人家满洲习俗,更事关太后名声,汉官又哪敢乱上书。
今日不是大朝,但皇帝不管大朝还是小朝,都要准时上朝,且起得很早,这就让小皇帝福临很是无法适应。
朝会结束后,福临的困意更大,但还是强撑着精神如往常一样过来给两位太后请安。
两位太后正在听一位喇嘛高僧说法。
圣母太后布木布泰身边的管事太监杨植见皇帝来了,忙给两位太后禀了一声。
这杨植原是前明二十四衙门银作局的小伙者,老家是河间肃宁的,那地方也是前明大太监魏忠贤的老家,自国初就以净身当太监为荣。
大清入关后,这杨植依旧在宫中做小伙者。
但人贵在努力,一次看见圣母太后因为给她梳头的太监手艺不好而责骂时,杨植便记在心上,专门在宫外跟人学梳头的本事。
结果皇天不负有心人,去年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有幸给太后梳头,至此成了圣母太后身边的贴身管事太监,地位比之从前的小伙者可谓是天壤之别。
“皇帝来得正好,你也来听听大师傅说法。”
布木布泰起身上前拉住儿子的手引他坐下,福临却好像有什么心事,嘟着嘴道:“母后,我肚子饿了,不想听说法。”
“这样啊,”
布木布泰朝那喇嘛高僧看了眼,后者自是识趣谢恩出宫。
哲哲这边对苏麻喇姑说了两句,苏麻忙去为皇帝端来点心。
“皇帝,今儿朝会议了什么?可有你摄政王叔的捷报?”哲哲将一块点心递到了福临手中。
“摄政王叔倒是没有捷报传来,坏消息却有一桩。”福临伸手接过点心,捏了一块递进嘴中。
“什么坏消息?”
哲哲同布木布泰都是一惊,以为多尔衮那里出了事。
福临咽下点心,歪着脑袋道:“具体我也没听清楚,好像是说祖大寿的儿子祖可法投降了顺贼,豫王叔气得要杀了那个祖大寿,郑亲王他们却不让,两方吵了好长时间,孩儿听得脑袋都大了。”
“哎呀,好端端的祖可法怎么降了贼呢!”
哲哲惊的站了起来,有些不敢相信。
要知道太宗皇帝在时对祖大寿及祖家上下都是无比信任的,祖家诸子都授了汉军要职,恩宠冠绝汉军。
保定巡抚前番急报时还说祖可法同河南巡抚罗绣锦他们殉国了,怎么一转眼反从贼了呢?
哲哲虽深居宫中,但身为太后,外面的事情她又如何不关心。自多尔衮率部南征之后,她就一直暗中关心着国事,生怕大清守不住这关内的花花江山,因为要是让汉人重新夺回北京,还有她们满洲人的活路么。
原本就担心多尔衮南征不顺,这回听了祖可法都降贼,心中更是惶恐。
布木布泰也是震惊,她很清楚祖可法降贼之事很有可能会动摇汉军八旗,继而导致汉军更大的内乱。
年幼的福临显然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在那摇着头道:“母后不用担心,郑亲王他们说只要多尔衮能打败贼兵主力,这个祖可法就是跳梁小丑,不值一提,到时捉了处死便是。还说什么祖可法虽降贼,但祖大寿没有降贼,岂能因子不忠不孝就连累当爹的呢...”
“话是如此。”
哲哲失神坐下,并没有注意到皇帝刚才对多尔衮是直呼其名,而非敬称摄政王叔。
“等孩儿长大了,一定跟父皇一样也带兵打仗,将那个背叛咱们的祖可法捉来,对了,还有十五叔说的那个什么淮扬陆贼...孩儿到时一定将这陆贼捉到母后面前,叫母后打他的手板心,要还不解恨,就拿鞭子抽他的屁股。”
福临噘着小嘴,打手板心和抽屁股是他能想到的最恶毒的手段了。
哲哲和博尔济吉特都被小皇帝的童言逗笑,笑声之余却都是神伤,当初她们的丈夫若不是不顾病情执意到松锦前线,恐怕也不至于英年早逝,留下她们孤儿寡母。
见福临进学的时辰到了,又见哲哲精神有些不济,布木布泰便让杨植领皇帝去书房。
到了书房,今日值讲的大学士范文程已经侯在那里。福临的弟弟韬塞也已经坐在书桌前。
“范师傅!”
福临很是规矩的上前按汉人弟子的礼节给范文程行了礼。
“皇上免礼!”
范文程先是受了皇帝的弟子礼,继而跪下给皇帝行了臣子礼节,之后方开始讲课。
范文程授课较为灵活,讲得有趣,加之不时还在课中穿插一些有趣的故事,使得福临和韬塞理解起来更容易,如此一来,在小皇帝心目中对范大学士自是好感大增。
“皇上和十阿哥昨日的功课可温习了,会背了么?”范文程考问起福临同韬塞昨日所学。
“范师傅,朕都背好了。”
福临很自信的站起来,韬塞则低着脑袋坐在那没动,显是没背上。
见小皇帝一脸自信的样子,范文程便有心让他表现一下,微笑着说道:“皇帝背一段给臣听听,看究竟记得多少。”
“好!”
福临当即扬声背诵,三百多字,竟是只错了几个,这让范文程很是惊讶,不由连声称赞于他。韬塞也对皇帝哥哥一脸佩服。
福临得了老师夸赞,自也是开心无比。
接下来,范文程将今日所授内容与小皇帝讲了,然后太监端来茶点,等会将由另一个师傅为小皇帝讲课。
吃茶点的时候,福临突然问范文程道:“范师傅,咱们大清八旗不是天下无敌,明朝的军队不是咱们的对手,蒙古人不是咱们对手,朝鲜人也不是,关内那个逼得朱家皇帝上吊的闯贼也叫英亲王叔擒斩了,按说中国应该臣服于咱们大清了,怎么现在还有那么多贼兵和咱们大清为敌的?就连祖可法这种大将也降了他们跟我大清为敌的?”
朝会时范文程也参加了,祖可法降贼之事确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但是绝不能同豫亲王说的那样因此处死祖大寿,如此做法不但不能稳定汉军八旗人心,更会将汉军逼往顺贼那边。
如今局面岌岌可危,在大军胜负未出之前,北京是绝对不能出乱子的!
不然,国本动摇。
杀死一个祖大寿不算什么,可祖大寿代表的是占汉军八旗三分之二的前辽东明军啊。
好在郑亲王他们不糊涂,不然事情真就麻烦了。
“皇上有所有不知,我大清八旗的确勇猛善战,然我满洲国人太少,故而八旗军力也少,以小族凌大族,须稳打稳扎才行...”
范文程有心借此机会为小皇帝解释局面败坏的根本,是因为多尔衮用兵方向失误且过于急燥,从而导致大清明明拥有强于对方的兵马,却受制于主力分散,南北无法呼应及时回援,以致现在这般危险。
范文程虽得多尔衮重用,其妻子被多铎霸占的事情始终还是无法让他释怀的。
但这绝对不是公报私仇。
如今满洲上层对多尔衮都已经不满,并且事实就是因为多尔衮的一意孤行造成大清席卷关内之势被打断,现在更有亡国灭种危险,所以他范文程趁机推动一把,加深一下小皇帝对多尔衮的不满,对国家、对满洲、对他自己都不是什么坏事。
可正说着,远处却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继而巨响声接二连三,一下接着一下,如盛夏打雷般吓人的很。
炮声!
范文程骇了一跳,他听的分明,远处声响绝对是炮声。
炮声从何而来!
震惊的范文程顾不得给小皇帝灌输多尔衮的不是,急忙冲出书房,听声辨位,炮声是在京师西南方向的右安门!
脑海中只一个念头:难道多尔衮败了,贼军主力打到北京来了!
书房内,十阿哥韬塞叫炮声吓得“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打炮了,打炮了,贼人杀过来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小皇帝福临也被炮声吓到,并且第一时间就本能的躲到了书桌底下,可见弟弟哭的那么厉害,赶紧伸出小手将弟弟也拉到书桌底下,硬着头皮哄道:“韬塞莫哭,莫哭,这里就是咱们的家,我带你去找额娘...”
“皇帝哥哥说错了,这里不是我们的家,不是我们的家...”韬塞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小家伙显然叫吓的不轻。
“这里怎么不是我们的家了?”
福临被弟弟的话说愣了。
韬塞拿袖子一擦鼻涕,哭哭啼啼道:“皇帝哥哥你不记得了么,我们在关外还有一个家啊,那里才是我们的家...呜呜...”
关外的家?
福临怔在那里:是啊,我在关外还有一个家。
第五百六十九章 武英殿中称皇帝
“高帅,耿帅,今天可是中秋节,老朽特意从大顺斋买来一盒月饼,二位大帅和各位将军尝尝,尝尝...”
老夫聊发少年狂,已获新生的前清山东巡抚方大猷不知从哪弄来一盒月饼,自家实是舍不得吃,听说高帅和耿帅正在卢沟桥上赏月,便急忙提着月饼赶了过来。
卢沟赏月是燕京八景之一,于此桥上可欣赏一天三月的妙景,故每至中秋佳节,北京城中的达官贵人都会来此桥赏月。
不过现在于卢沟桥上赏月的可不是京中的贵人,而是风尘仆仆,誓破北京尽诛满鞑的大顺官兵。
高杰部是昨天从昌平赶到北京城下的,他们的到来让担心孤军作战的耿部士气大振,也让城中的清军更加不敢出城。
高、耿双方合兵之后,步骑三万余人(高部裹挟大量京畿百姓并义民),火炮400余门,火铳5200余杆,于右安门外驻下大营,声势之大令得北京城中的满洲权贵惊恐万分,都道摄政王多尔衮大军已在保定覆没,顺贼主力已倾至京师。
有宫人私下泄露,说是圣母太后闻贼兵大兵压境,抱着小皇帝痛哭,说什么额娘不该带你至此,若老天有眼,当不使爱新觉罗一族亡于此间云云。
这等宫人私下所言真假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却是真的,就是宫中不少太监、宫人同前年大顺军打进城时一样,开始偷拿宫中宝物。有三名太监争抢过程中被发现,被国主福晋命人杖毙。
宫中大乱,宫外更是大乱,人心惶惶。
右安门外的炮声如同催命符般让城中的满洲权贵人人丧胆,皆叹报应,不少王公贝勒甚至开始全府打包财物,准备趁顺军未合围北京之前赶紧出关回老家。
关键时候,还是豫亲王多铎挺身而出,派兵弹压,制止骚乱,如此才让城中稍稍安定。
而在此之前,城中清军尚有一丝歼灭耿仲明的机会,因为耿部抵达卢沟桥时,与之接应的高杰部骑兵尚在昌平。
耿部汉军虽携带大量火炮,但兵员却是不多,又在良乡留了2000人据守,故而挺进至北京城下的耿部连同披甲和收容的逃人不过五千余人。
而城中却有多尔衮留下由多铎统帅的8000满八旗兵,因此若清军选择耿部立足未稳,孤军无援时全力出城,冒死一击,以伤亡换取耿仲明部的崩溃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如此不仅能让从昌平赶来的高杰部失去攻城良机,也能凭借缴获的大量火炮充实北京城防,绝对能重创正从通州方向向北京进军的大顺东路军,纵不能解围,也可暂保北京无虞。
然而,由于京中谣传多尔衮战败,城外顺军有十数万之众,所以郑亲王济尔哈朗等不敢让多铎率部出城,这就使得自昌平赶到的高杰部得以成功同耿仲明会师,不仅令耿部可以无后顾之忧炮轰北京城,也使城中的清军失去挽回局面的机会。
白天,耿仲明部往右安门打了两个时辰的炮,轰塌了一段城墙。高杰部将李成栋麾下的悍将杜永和组织死士夺城,然而却被城中的清军击退。
李成栋不甘,欲亲自带兵攻城,高杰也有此意,然而方大猷却劝说不必急于一时,称大顺东路军数万将士已在少都督陆广远统帅下抵达通州,最迟明天就能抵达北京,届时两处大军同时攻城,胜算更大。
高杰遂暂停攻城,与耿仲明部联营一处,叫那裹挟来的民夫于营外开挖壕沟,多立竖栅,密布陷坑,栅后再置耿部火炮,铳兵,骑兵分列各处随时待命,不给城中清军袭营机会。
一切忙妥后,天色已黑,见城中清军并无出城迹象,耿仲明遂邀请高杰往卢沟赏月。
毕竟,八月十五,乃汉人传统佳节。
高杰出身前明军队,耿仲明是反正的清军,两人出身倒是相似,眼下又同为大顺攻取北京,因此相谈甚欢。
因李自成已死,淮军大都督陆文宗以女婿身份承继大顺监国闯王,故而高杰对于改号为顺并不排斥。
当初他与诸将只投淮军,不投顺军不过是因为害怕李自成与他算那夺妻之恨。
现如今李自成已死,大顺的家当姓了陆,而陆文宗对他高杰又无比器重,且夫人邢氏连同全军将士家眷都在扬州,高杰又哪里敢生二心。
“月饼?”
看到方大猷拎来的食盒,高杰嘿了一声,打开从中拿了一块月饼咬了一口,是五仁馅的,用猪油制作,皮薄轻脆,甚是好吃。
“虎子,这月饼确是好吃,你们都过来尝尝。”
高杰示意部将李成栋、杜永和、尚可义还有外甥李本深等人都拿一块月饼,说起来他们也是有很多年没有吃过月饼了。往常中秋节,不是忙着躲避官兵搜捕,就是人不卸甲的追杀流贼,哪有什么月饼吃。
“大顺斋?”
耿仲明对月饼不感兴趣,倒是对这家店名来了兴趣。
耿仲明的部将左营总兵徐得功笑道:“大顺将士吃大顺斋的月饼,好兆头。”
“是好兆头啊,不过要说应景,莫不如那吃月饼杀鞑子来得更好了。”
方大猷前明进士出身,饱读诗书经典,自是知道民间流传的八月十五吃月饼杀鞑子的典故,当下于众人说了。
此民间传说来源于元末红巾军,说是义军在八月十五这日这天遭到蒙古军队的围攻,为了激励将士奋勇杀鞑,统帅便命人制作月饼分发,此后成为习俗,流传至今。
“既然吃月饼就要杀鞑子,那咱可得多吃一些,明日叫那鞑子晓得咱汉人的厉害!”
盒中的月饼不多,可李成栋还是多拿了一块,因为在这军中还有一位比他性命还重要的女人。
次日,李成栋带所部数百披甲骑兵至北京城下,不断兜马在各城门往城中放响箭。
响箭放完,数百骑兵必齐声朝城中喝喊:“城中军民人等听清!我大顺天兵再临北京,兵将如云,大炮千尊,满洲异族已是绝途,凡我汉人,无论官兵士民都当奋勇杀鞑,凡持辫子首级者,文官进位三等,武职悉拜牙门...大军入城,不伤百姓,平买平卖,四民安生。待我大顺监国闯王驾到,必于紫禁城中武英殿登基为帝,届时与大顺同心者皆可安,不同心者尸首必分离!”
第五百七十章 富贵险中求
大顺军又来了。
前明工部营缮司员外郎,曾守阜成门的赵士锦对于大顺军观感还是不错的,犹记得前年李自成入北京,鉴于守城明军停止抵抗,李自成便于入城时传令:“不要杀人了。”
其时大顺军将士俱白帽青衣,御甲负箭,百姓“有行走者,避于道旁,亦不相诘”,即顺军不拦截盘问百姓,也丝毫不加侵犯。为了城中治安,顺军还添设门兵,禁人出入,虽有大量大顺兵马入城,但诸军绝不抄掠百姓。
赵士锦亲眼目睹顺军初入城,有兵二人抢前门铺中绸缎,军官闻讯赶来立杀之,并以手足钉于前门左栅栏上示众。可以说当年大顺军在京四十余天,除衙门追赃前明重臣贵戚外,对百姓真的是秋毫无犯,市面安定,人心皆顺。
这些见闻都被赵士锦记在自己的书中,书名《甲申纪事》,同赵士锦一样也记录顺军在京活动的还有前明左谕德杨士聪,其《甲申核真略》一书中虽对大顺军充满敌视,但也不得不承认顺军军纪极好,远甚官兵。
赵士锦犹记得顺军入城后没几天,京中都人嫁女于大顺官兵者甚多,并非强迫,而是自愿,且皆以为荣。
与之相对的则是前明为官之人,不过为官之人也分诸等,如赵士锦这种小官,大顺政权可不追赃助饷,这便使得赵士锦在京中得以安定生活,且有闲心记下所见所闻。
只不过虽对大顺抱有好感,但赵士锦并没有到大顺的吏政府报名,而是放弃仕途,准备在大顺治下当一个平民百姓。
然而风云变幻太快,谁也不曾想那大顺仅在北京存在了四十余日。
那日闻听大顺军退出北京,赵士锦还特意前去观看,只见银车千余辆都不止,周遭百姓皆说这些银车便是大顺追赃那些贪官污吏的,足有上千万两之巨。
这让赵士锦更是唏嘘,崇祯十六年十二月初八日,当他被工部尚书范景文推荐助守阜城门时,可是亲眼见到库藏只有两千三百余两银子。更闻皇帝哀求大臣们捐献军饷,然而应者无几,都说没银子。
国库只有两千多两银子,崇祯都差点给大臣们跪下讨银子,大顺得到的这上千万两银子从何而来?
还不是那帮一毛不拔的公勋贵戚和当朝大臣们的!
该!
被拷死的那帮东西见了崇祯爷后,不知有没有脸,不知后不后悔!
大明变成了大顺,大顺变成了大清,月余时间北京城连换三主,这也是千百年来的稀罕事了。
不仕大顺,赵士锦更不会仕大清。
于是便继续在北京城中做一闲散之人,原以为这辈子恐怕要做亡国之人,不想平地一声惊雷,太平了两年多的北京城突然炮声再响,那大顺又回来了!
赵士锦喜出望外,原因是他毕竟是中国之人,哪里甘心真做那满洲异族的子民。
这两日京城一直炮轰不断,各种谣言也是不断,叫人都弄不清哪个真,哪个假。
满洲官员们在外城与皇宫到处奔波,白天黑夜大街上的披甲满洲兵来去匆匆。
王公贝勒府有的是大门紧闭,有的是车水马龙。
不是地方官员进京来拜会的车水马龙,而是大包小包往车上装的车水马龙。
满城内更是鸡飞狗跳,以往那些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满洲人现在都如末日来临,他们不敢出满城,因为想着即便大顺军攻破外城,满城也能撑得一些日子。
这些满洲人现在只剩最后的希望,就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英亲王大军赶紧回来,要不然大军就是人人戴孝了。
没听那城外的顺贼在喊凡持辫子首级者,文官进三等,武职拜牙门么!
这是啥意思?
满洲人读三国的不少,读汉人史书的也有,一个传一个,这典故吓人着咧。
人心惶恐之下,便是再凝聚也有诸多乱象。
比如礼亲王代善的孙子、镇国公齐兰布从外城回到满城后,就偷偷的把辫子给割了。为了掩人耳目,还叫妻子将割断的辫子用针缝在帽子上。
大约是齐兰布觉得顺军真打进城来,杀的也是有辫子的,他这个没辫子的怕是能混水摸鱼,跟那汉人故事说的东郭先生一样蒙混过关吧。
堂堂红带子、爱新觉罗的子孙都不要辫子了,其他人更是不用多说。
保守估计,一日之间,满城之内起码有几百条辫子被偷偷割下,并且至少有一百多人脱去满服,换上汉人的衣服藏到了外城。
更有精明者立马改姓,比如佟佳氏改姓佟,瓜尔佳氏改姓关,嵩佳氏改姓苏,塔塔喇改姓唐...
当然,临危改姓不要祖宗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满洲人还是要同大清共存亡的。
只不过共存亡之余,对于府上的汉人阿哈和奴才们,主子们的脸色要好的多。
而对外城的汉人,满洲老爷们更是咪咪带笑,和善可亲。
哪怕是身上披着甲,头上戴着盔,手里拿着刀,背上负着弓的看到往常在他们眼里如蝼蚁一般的汉人,也会学着用夹生的汉语说一句:“你好。”
满洲如此,汉官们更是五花八门。
京中几座寺庙这两天生意兴隆。
因为来了当官的,这些个汉官进庙之后就会虔诚的上香、敬香、烧香,跪在菩萨面前小声呢喃一会这才好像得到什么许诺似的离开,走之前肯定也不忘给早就侯着的和尚奉上香油钱。
佛祖也好,菩萨也好,都是爱钱的。
他们自己没法腾出手来收,便由他们在人间的信徒为之代收。
去烧香拜佛的汉官有很多还是曾在大顺为官的,以前不信佛,突然就信佛,原因是什么,用屁股也能想得到。
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的有,积极串连密谋的也有。
内翰林弘文院大学士兼礼部尚书汉冯铨大人可不是烧香的主,而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主。
能为大学士,肯定不是一般人,至少政治才能远胜千万人。
临时抱佛脚,也绝不是大学士们的选择。
必须火中取栗,建奇功立大业才行。
要不然大顺陆皇帝能用他们?
怎么才能让陆皇帝用他们这帮贰臣,首先一点就是必须马上同满洲人划清界线!
这一点,冯大学士刚刚就决定了,他现在要争取更多的同僚与他保持同一阵线。
但是冯大学士不知是脑子坏了还是腿抽筋了,他竟然将第一个拉拢的目标定在了帝师范文程身上。
这范文程,用老百姓的话讲,那可是铁杆汉奸啊。
冯大学士当然也清楚,可是富贵险中求这话也不糙。
第五百七十一章 去皇帝号,降称国主
冯大学士肯定不是无的放矢,宦海一生的起伏告诉他,能不能不用像崇祯年间在老家窝居十几年,甚至被城外的大顺军砍了脑袋,全看他酝酿的方案能不能让范文程动心了。
而对于自己深思熟虑出的那个方案,冯大学士是信心十足的,因为这个方案不仅能让大顺满意,也能保全满洲,所谓化干戈为玉帛。
炮声隆隆之中,冯铨带着仆人穿了便服往那汉官之首的范文程府上而去。为了避免路上有什么麻烦,冯铨和仆人不走大街,只走小巷,且一不坐轿二不骑马,就是步行。
途经一处小巷时,突然两声炮响,随后主仆二人就看到有颗炮弹落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民房中,轰的一下把那民房给炸了个洞。炮弹显然是城外打进来的,多半是打偏了才炸到这里来的。
仆人惊慌趴在墙角不敢动弹,冯铨也是惊愕,但很快恢复镇定,并且越发坚定说服范文程解此危难局面的念头。
一路过来,有惊无险,倒是见到不少满洲人组织的披甲阿哈从街上一队队的奔过。
范文程的府邸是前明驸马都尉冉兴让的宅子,此宅颇大,范家从关外带来的家奴壮丁一百七十余人住在其中都显宽余。
自被太宗皇帝信重以后,范家每年都有封赏,尔今在关外有地28185亩,分布在盛京、辽阳、牛庄、海城等处。除土地外,范家在盛京还有铺面85间,各处庄田旗丁240余名,役使汉奴多达千名。
这还是一个得到器重的汉官奴才,八旗那边的王公贝勒大臣是什么情况,勿需多言。
汉官不少人私下议论,大清厚养八旗将来于国家的祸患比之朱明宗室更甚。
冯铨的到访让正同次子范承谟说着家里事的范文程有些奇怪,稍作思虑命前厅奉茶,换了衣服同承谟一起来到前厅。
范承谟是范文程的次子,今年只有19岁,两年前被选为宫中三等侍卫。范文程对承谟功课督促严厉,准备过几年让他参加科举,以求正途出身。
“范章京,如今京师各城门全被顺军围困,且有众多顺骑于四郊巡逻,京师与外界联络不通,永定门、广渠门都被围了,太后给摄政王的手诏都送不出去...下官来时还听说有众多顺军从山海关来,京师怕是难以抵挡了。”
冯铨和范文程同属大学士,怎么也谦虚不得“下官”一称,可他这个大学士同范文程这个大学士的含金量不能比,虽排班在范文程之上,但机要之事却没有奏对建言权力,因此不管是平日阁务还是双方碰面,冯铨都是知趣以下官自居。
而“章京”是关外来的汉官特有的称呼,此称呼能显示出关外汉官的优越性和高人一等。
“永定门和广渠门都被围了?”
范承谟刚从宫中侍卫下值回来,对城外诸事不甚清楚,听冯铨说京师已叫顺军围得水泄不通,心中不免惊骇。
“顺贼东路兵马自天津而来,夺了通州,昨日到的京师。”范文程对此事还是清楚的。
“天津骆养性有坚城可依,又有数千兵马,何以眼睁睁放贼直入京师?”范承谟一脸不解,之前他与当值的几位侍卫还议论过军情,都说天津那边只要能挡住顺贼的东路军,摄政王这边及时回返,局面不致于谣传说的那般危险。
冯铨未答,范文程也没答,东路顺军能直抵北京城下,天津那边还用多说么?
要么就是被顺军攻克,要么就是骆养性降了顺军。
不过二人都不曾想到,那骆养性是拿150万两白银换来顺军对天津的不攻击,或者说是拿150万两白银买顺军去北京。
“崇祯二年,我大清兵进犯关内,我随太宗皇帝来到北京近郊,当时明朝何等危急?可是袁崇焕一接到勤王诏书,只留少部兵马驻守宁远,其余关宁精兵由满桂、祖大寿等统领与他火速入关,日夜行军抢在我大军攻城之前抵达京师,扎营于广渠门外,方使北京城转危为安。”
范文程以当年袁崇焕为例,认为摄政王多尔衮知道京师危急,肯定会率领大军星夜赶回。从保定两日可到京师,届时北京之围或许可解。
前两天京中谣传摄政王大军覆没,人心惶惶,但这两日城外顺军并不曾将擒获的八旗官兵押到城下示威,又或向城中展示八旗首级、军械以动摇士气军心,此举表明谣传不可信。
冯铨先是点了点头,继而却道:“下官以为摄政王怕是回不来了。”
“噢?”
范文程不动声色的端起茶碗,心知冯铨这是要进入正题了。
果然,冯铨说那顺定的顺军西路军不可能放多尔衮回北京,且耿仲明部造反之后又占据了回京通道良乡,缺乏攻城器械的多尔衮大军短时间内不可能拿下良乡,这样一来,多尔衮大军多半被困在良乡以南、保定以北区域,无力回救北京。
“....豫亲王亲自主持城防,可城中只有真满洲将士八千人,外城有九门,每门只能摊得几百满洲大兵,其余协守皆各家王公贝勒府上阿哈披甲人,能顶什么用?三个城垛才摊一人,京中又根本无粮运进,现在尚能一天发几个烧饼,时日一久,又哪有粮食可发?中秋之后,天气便渐冷,届时官兵饥饿交加,怕是无心守城,势必重蹈崇祯十七年李自成入京那幕。”
何谓李自成入京那幕,乃是各门皆响应开门,无一兵一卒抗拒。
冯铨又道这两天城外顺军没有大举攻城是因为其各路兵马陆续赶到,顺军统帅想来正在联络调度各部,重新部署兵力,这才只以炮轰而不攻城。但等顺军将可用力量调度完毕,北京城迎来的必是顺军凶猛攻击。
“城中一无兵马,二无粮草,三来满洲人心思走,如此局面,章京以为这北京能撑得几天?”
冯铨轻叹一声。
范文程也心知指望不了多尔衮的大军,但此时局面也是无解,计无可出。见冯铨目光闪烁,心中一动,道:“冯大人到我这来,不是只为告诉范某京师将陷,大清将亡国吧?”
“下官有一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冯铨故作迟疑,范文程自是让他直言。
当下,这位冯大学士竟称北京是绝对守不住的,一旦大顺军破城,以他们前番晓谕城中所言,到时京中的八旗将士连同家眷必遭滔天大祸,所以为免八旗生灵涂炭,他想请范文程能够入宫劝说两宫太后降旨同城外顺军和谈。
“和谈?”
范文程愣了下,其子范承谟也是怔住,继而失声道:“局面对大清如此不利,那顺军如何肯与我和谈?”
“只要我大清去皇帝号,降称国主,举族出关,还京师于大顺,顺军那边未必不同意。”
冯铨微挼胡须,此事若能成功,他冯大学士可就是大顺光复北京的第一功臣。
第五百七十二章 冯铨的苦心
冯铨所言对于被困的满清中央而言,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如今京师被围,摄政王大军音讯不通,英亲王大军又远在千里之外,若是北京竭力抵抗,一旦顺军破城必倾尽报复,届时不仅满清朝廷不在,京中的二十几万八旗家眷也一定会被穷凶报复的顺军屠戮一空。
如此一来,即便摄政王大军同英亲王大军还在,也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没有了朝廷,没有了地盘的两支大军恐怕不是被顺军剿灭,就是成为中国的流寇,亦或树倒猢狲散各寻出路了。
所以,要是能同顺军谈判,大清就此出关,于八旗之元气便能大大保存,他日仍可再图中国。
范文程颇是心动。
他虽是清军入关欲征服中国成为汉人之主的重要推手,但此一时彼一时,眼下不仅无法征服中国,更要面临亡国危险,那当然就要改换思路,为大清谋取最好的结局。
诚如汉人有句话说的那般——退一步海阔天空。
历史上,八旗可是四进关,四出关的。
“父亲,这倒不失是个法子。”
年纪轻轻的范承谟对冯大学士的建议很是赞同,北京也好,北直也好,甚至是中国的北方也好,如今都是残破不堪,没有江南钱粮输入维持,大清纵是占据北方也难以为继,不如出关让汉人们自个去争,等他们打得头破血流之时,大清再伺机而动再次入关便是。
这顺贼,不也是二进北京么!
同顺军和谈,范文程认为是可行的,但如冯铨所说要让皇帝去帝号,降称满洲国主,这个条件他怕满洲那边不会答应。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满洲从建州变成后金,又从后金变成大清,实现了地方政权向中央政权的大转变,这一转变是三十年来无数满洲勇士用鲜血取得的,或者说大清皇帝这一称号是所有八旗将士共同的努力,这个皇帝称号不仅仅是爱新觉罗一家的荣耀,更是所有八旗将士的荣耀。
突然间要放弃这一荣耀,不仅是对大清国势的严重打击,也是对八旗将士心理的重创。
就好像一个人努力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攒下万贯家财,可一夜之间却被一场大火烧得精光,于这人而言,那便是彻底失去了一切,也是被彻底抽走了所有精力。
入关容易,出关难啊。
当年为了抵消建州将士对明朝的恐惧,太祖皇帝费了多大的功夫,打了多少硬仗才让建州将士对明军建立必胜的信心。
太宗皇帝更是带着八旗同明朝打了十几年,才建立起清明分庭抗礼的局面。
如今,却要放弃,有多少人会不甘心。
范文程眉头微皱,沉默不语。
他知道冯铨让大清去皇帝尊号是为了给城外的顺军一个“台阶”,也是外交谈判不利一方的示弱法,从而通过示弱换取东山再起的机会,可内心里这位替大清出谋划策二十年的大学士总觉不甘。
冯铨却进一步言,此办法不但能保存大清的元气,更能起到坐山观虎斗的效果。
大意是关内不是他大顺一家,还有朱明和张献忠的大西。
而大清当初能够入山海关,不是因为八旗将士有多悍勇攻破了那天下第一雄关,完全是李自成和吴三桂内斗导致的结果。
眼下局势对大清不利,便当果断抽身出关,将北方的烂摊子丢给大顺,而清军一旦出关,那大顺接下来必然是要统一中国,那不可避免的就要和朱明以及张献忠的大西发生冲突。
这样一来,便等于关内的汉人又自乱起来,短时间内大顺根本不可能抽出手对付关外的大清,大清便可借这时间休养生息,等待如同吴三桂开关的再一次机会出现。
形势甚至有点像崇祯朝,顺贼成了朱明,朱明成了李闯,张献忠还是那个张献忠。
不变的还是纷争的关内,还是残破的北方。
大清占不住,你大顺就能占住了?
冯大学士滔滔不绝,所讲有理有据,且切合时事,莫说范文程听得在理,就是冯大学士自个也觉得他这方法举世无双。
看上去,也是这位冯大学士一心为大清谋算,然而私心里,这位当年的东林党、后来的阉党却是在给大清喂毒药。
只要清廷上层就和谈进行讨论,北京城就彻底完了。
因为,所谓和谈就是分裂——人心的分裂。
一旦范文程动心将此提议上奏,冯铨断定满洲王公大臣们肯定会有人支持这一方案,相应的也会有人反对这一方案。
值此北京危难之际,城中不是同仇敌忾共同对付外敌,反而是就战还是和发生争执,这本身就是亡国之象。而上层的风向不可避免会影响到下层,都不知道是走还是留的满洲八旗兵们又有多少人愿意死战到底,更不用说那些汉人披甲阿哈们了。
要是顺军进逼得厉害,说不定这北京城中还会发生真满洲的内讧。
无论结果是什么,于城外的顺军都是有利,于他冯铨更是有利。
可谓是只凭一张嘴就瓦解分裂了北京守军,大顺陆皇帝岂能不对他刮目相看。
当然,冯铨还是希望清廷能够识趣一点,主动出关,这样他冯大学士的功绩就更加璀璨。
不费大顺一兵一卒,就说动满清让出北京主动出关,这功绩,大顺不给他冯大学士封个伯爵,恐怕自个都不好意思。
“章京,此事当及早定夺,迟则恐连遣使机会都没有啊!”冯铨言辞恳切。
范文程一阵沉思,北京城中是有谈判条件的,因为城中尚有八千真满洲连同两万余披甲阿哈,北京城又是天下最为坚固高大的城池,若顺军不愿和谈一心强攻要覆没大清,于城中满洲而言便是亡国灭种之战,届时不须动员抵抗也必激烈。
那顺军再是兵强马壮,想要夺下抵抗激烈的北京城,肯定要伤筋动骨,这恐怕是南方明朝乐于看到的。
现在若通过和谈不必折损过多兵马入主北京,顺军方面没有理由非要让士卒无谓伤亡,在北京损兵折将。
范文程决定和谈,他一人上书份量略微不足,便找到了另一位汉官重臣宁完我。
听了范文程所说和谈之事,宁完我久久未语,半响深叹一口气道:“便是和谈成功,恐怕我大清再无入关之日。”
第五百七十三章 入关容易出关难
没有入关机会总比北京城破,朝廷被人家一锅端的要好。
宁完我深知豫亲王多铎绝不可能接受和谈,只有郑亲王济尔哈朗同饶余郡王阿巴泰可能支持和谈,因此宁完我同范文程先去见了济尔哈朗。
济尔哈朗早在去年就对关内局势忧心仲仲,认为对中国的征服恐难成功,为避免陷入关内汉人反抗的泥潭之中,大清还是携那抢掠来的财富出关的好。
只不过多尔衮强势,八旗兵权又被其胞兄阿济格、胞弟多铎所掌握,因此济尔哈朗等人可以私底下做些小动作,比如背着多尔衮进宫面见太后,召开议政王公大臣会议,然而却捍动不了握有兵权的多尔衮地位,如此自是不能将其主张付诸实践。
现在多尔衮率军出征不仅没能改变战局的不利,反让北京被顺军团团合围,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也都是他济尔哈朗为爱新觉罗家出力的时候了。
“若顺军同意和谈,于我大清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损失。”
济尔哈朗看得颇开,左右这北京城都是抢来的,让出去也没甚大不了。但他却提出一个问题,就是顺军如果同意和谈,多尔衮和阿济格的大军如何出关?
尽管对多尔衮怨意深重,济尔哈朗也绝不可能坐视两路大军覆没。
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万一顺军占据北京之后,不许两路清军主力同朝廷一起出关,那就算北京城中的朝廷同八旗家眷能够出关,到了也不过是人家顺军的嘴边肉。
再说,现在关外也有顺军的兵马肆虐,如果不能确保关外的安全,朝廷是不能轻易让出北京的,否则就是关内关外两个家,却一个家都回不得了。
所以,济尔哈朗提出两个和谈必备条件,第一就是顺军方面要确保大清在外两路主力可以安全出关;第二就是顺军要撤回关外的兵马。
只要顺军能答应这两个条件,大清同大顺以后仍以山海关为界,两国世代交好,互通有无。
宁完我、范文程对郑亲王的这两个条件不觉有何不妥,确保英亲王和摄政王大军安全出关,也是和谈的重点。
饶余郡王阿巴泰那边也很快得到了济尔哈朗的告知,对是否和谈,这位太宗时期的郡王名将只说了一句:“关内不可久留。”
除此并无它话。
但光有济尔哈朗同阿巴泰这两位支持和谈,显然还不能压制手握北京城防大权的多铎,于是济尔哈朗亲自到礼亲王府去了一趟。
“时事已是艰难至此了吗?”
六十四岁的礼亲王代善入关之后身子骨一直就不太好,几乎不问国事,但于此大清生死存亡之际,当年的古英巴图鲁还是强撑着病体同济尔哈朗好生商议起来。
最后,代善只提出一个条件,就是大清不能去皇帝号,但可以承认大顺为关内的中国唯一政权,也就是说大清可以承认现在的顺军领袖陆文宗为中国皇帝,并且大顺不能要求同明朝一样对朝鲜具有宗主权。
“此事怕顺军不会答应。”
济尔哈朗觉得老哥哥有点异想天开,眼下这局面咱大清可不如人家大顺,要是和谈不能达成,北京城破就是眼面前的事。
“顺贼若咄咄逼人,本王便领兵同他们血战到底便是!”
代善却是强硬,坚持在不去帝号的基础上进行和谈,至于朝鲜藩属权这一块,倒是可以谈。
这也是代善的一个小聪明,也是汉人常说的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倘一开始便将己方底线托出,顺军方面肯定要求更多。
同时代善提出和谈一事暂时不要公开,更不能让十五弟多铎知道,参与其中的人员也是越少越好。至少,在顺军方面明确答复前,这件事知晓的人仅为议政王公大臣人员。
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济尔哈朗知多铎脾气,也知没能成功之前就泄露和谈风声,绝不是智者所为。
关于出城和谈人选,济尔哈朗提了两人,一满一汉。
满即户部满尚书英俄尔岱,此人当年一直负责同朝鲜的谈判事项,于交涉极有经验,朝鲜人称他为“龙骨大”。
汉官自是提出和谈建议的礼部汉尚书冯铨。
当天夜里,从郑亲王口中得知要和谈的英俄尔岱在再三思量之下同意出城谈判,而一直等着的冯铨更是早早就在东便门侯着。
东便门的守军是济尔哈朗的镶蓝旗,城上满洲将校自是早得了旗主通传,于夜色之中悄悄将英俄尔岱同冯铨吊出城。
出城之后的两位大清和谈使者摸黑往前走了不到一里地,就被埋伏于此的顺军士卒擒获,表明身份和来意后,英俄尔岱同冯铨被带到了镇帅左潘安面前。
“你们是要投降吗?”
正啃着羊腿骨的左大柱子好奇的看着满洲服饰的英俄尔岱,天地良心,这可是他左大柱子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东奴,且还是东奴的大官,在此之前,他只看过东奴的人头,一个活的东奴都不曾见过。
因此,真是稀罕。
英俄尔岱见面前的顺军将领一点也不礼貌的打量他,跟看猴子似的,心中着实怒火中烧,但肩负重要使命,又哪里发作得了。
冯铨赶紧将大清愿与大顺和谈的来意道出,因英俄尔岱在旁边,他不敢直接说他冯大学士年初就同大顺相关人员接触过。
“噢?你们的意思是把北京还给咱们,你们收拾东西回关外?”左大柱子来了精神,这事好滴很呐,这鞑子也很识相嘛。
高兴的左大柱子趁夜把两个大清使者带到了少都督陆广远那里,在听了英俄尔岱提出的和谈条件后,陆广远并没有立即给出答复,只说此事须上报,最迟三天可给城中答复。
之所以是三天,是因为从北京八百里加急往保定传讯一来一回得三天,二来是因为陆广远需要三天时间完成对合围北京的各部兵马的总调度。
现在北京城下云集了近十万顺军,除陆广远从山东带来的原淮军主力第一、第二及炮镇外,还有高杰的第六镇,反正的耿仲明部,另外就是从关外广宁杀了个回马枪的表兄弟李延宗部。
人马过万,无边无际,无论是兵马调派还是粮草调度,都极为考验陆广远的统帅才能。
对于城中满洲人突然提出的和谈,陆广远是很感兴趣的,因为真要强攻北京城,于顺军的损失的确会很大。
困兽犹斗,兔子急了咬人的道理,陆广远还是清楚的。
但是不是同满洲人和谈的决定权不在他,而在他的叔叔陆文宗。
叔叔说可以谈,陆广远就同满洲人谈;叔叔说不谈,哪怕死上几万人,广远也一定把北京城的满洲人给屠光。
当夜,就有大胆、马术极好的三拨快马陆续往保定而去,走的是天津方向。
接到侄儿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和谈消息后,正准备从保定前往北边安肃县的陆四有些惊讶,因为北京城中的反应同他认知的清初八旗勇士有不小的区别。
“回去对我那侄儿说,原则上可以同意清廷的和谈条件,同时应尽可能的争取对我军有利的条件,确保北京不毁于战火...至于怎么谈,由我那侄儿自己定夺,不须再问。”
说完,陆四翻身上马,回头看了眼保定城,双腿轻勒,战马缓缓向前的同时,亦有另一句话交待下来:“不过绝不能让他们出山海关。”
言罢,马鞭轻抽,战马立时向着北方疾驰而去。
前方,一队队军士正在晨风中开进。
顺字大旗于朝阳之中猎猎作响。
第五百七十四章 汉军八旗
安肃是徐水边上一座重要县城,此城据说以宋将杨延昭驻守的武遂城为基础修建。
明初,因为北方人口稀少,明太祖朱元璋令迁山西兴州等地民众移居保定,其中安肃纳移民两万余人。故而虽经两百余年时光,但安肃县人的口音同山西那边差不了多少,且百姓多喜吃醋。
可惜,汉军正蓝旗梅勒额真兼刑部参政的李率泰不爱吃醋,就算爱吃醋,眼下也没有醋能让他吃。
他甚至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
李率泰的父亲正是太祖孙女婿、饶余郡王阿巴泰女婿的李永芳,满洲人称“西屋里额驸”,汉民多称抚西额驸。李率泰并非李永芳与阿巴泰之女所生,其与大哥李延庚乃是李永芳前妻所生。
与父亲、兄弟甘愿助纣为虐不同,李永芳长子李延庚却对后金恨之入骨,对其父贪生怕死为虎作伥之行径更是不齿,因而暗下抗金忠明之决心,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积极参与奴尔哈赤亲切称为“爱塔”的刘兴祚反抗后金的行动,并协助刘兴祚兄弟先后逃离后金。
后来皇太极率军攻打大凌河、宁远时,李延庚秘派心腹家丁往作奸细,向明朝通风报信,结果事泄被害,杀身成仁。
为了泄愤,皇太极命人将所有关于李延庚的记载全部删除,甚至让李永芳也将这个长子从家谱中除名,以致现在不少人都以为李率泰才是西屋里额驸的长子。
不过皇太极也算是明君,没有因此牵连李永芳及其他诸子。
当然,这也和当时李永芳麾下汉军上万人有关系。另外,李永芳其余七个儿子都是阿巴泰出嫁时才12岁的女儿所生,所娶姓名也皆例满洲,如刚阿泰、哈什库、巴颜...
有阿巴泰这个外公在,皇太极这个八外公又如何能下得了毒手。
而此事过后,李永芳在后金政权也逐渐失势,及致四大贝勒之一的阿敏痛骂其为“蛮奴”,并扬言要杀李永芳后,李永芳从此在后金各种会议之中再无一言,于16年前病逝。
后来皇太极圈禁阿敏、莽古尔泰,独揽后金大权后,对李永芳之死颇有愧疚,便重用李率泰,先叫其随军征讨察哈尔、朝鲜、明朝,后又让他跟名义上的外公阿巴泰入关攻打山东,以战功升任汉军梅勒额真。
清军入关之后,李率泰也多立战功,曾一次逼降上万顺军,因汉军八旗不设旗主,因此李率泰这个梅勒额真实际也是汉军正蓝旗的不挂名旗主,原因是汉军正蓝旗正是以随其父李永芳降后金的前抚顺明军为基础组成,其中有6个牛录更可以说是李家的直系牛录。
父亲李永芳娶太祖孙女为妻,李率泰本人也在23岁时得太祖赐宗室女为妻,所以这李家父子二人都是爱新觉罗女婿,比其他汉军八旗将领要更得满洲亲近器重,然而让李率泰没有料到的是,摄政王多尔衮竟将他抛弃了。
多尔衮给李率泰的军令是坚守安肃县城,牵制拖住顺军,为大军争取时间。
这个军令的另一种说法叫垫后,还有一种说法就是弃子。
保定城下几百汉军被祖可法劝降的一幕给多尔衮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这一幕也让满洲、蒙古八旗兵对汉军开始警惕,双方之间气氛越来越紧张,如同一口油锅,往里倒一瓢水就会让锅中沸腾不止。
在叶臣、苏克萨哈的劝说下,多尔衮决定让汉军留下垫后。这样一来能让汉军替满蒙八旗拖住从保定出击的顺军,二来也能将“不稳定”的苗头掐住,不致大军北撤之时生乱。
留下的统军人选,多尔衮也是深思熟虑之后才选择的李率泰,因为李家与爱新觉罗家的关系,李率泰要比其他汉军将领更值得信任。
为了不让留下的汉军八旗产生被抛弃的念头,多尔衮还特意调了两个牛录的蒙古兵归李率泰指挥。
李率泰的确没有因为多尔衮要其垫后就对满洲生出背叛之心,他也一心想替摄政王大军拖住顺军脚步,可是在大军从保定城下北撤的那刻起,很多事情就不是军中一二将领靠意志就能改变的。
比如李率泰想在安肃坚守,可其余的汉军将领如张朝麟、蔡士英、王世选、曹振彦等人却都说安肃城中没有粮食,若进入城中被顺军包围,他们就是插翅也难逃。
这些汉军将领不是李率泰能够压服的,因为一个个都有来头。
张朝麟的父亲张士彦是前明王化贞的中军守备,降清后为三等甲喇章京。张朝麟袭其父爵后,初授牛录额真,现为二等甲喇章京,官职不比李率泰低。
蔡士英四年前随祖大寿于锦州降清,授参领一职,入关后随叶臣招抚山西,以红衣大炮攻太原府,大败守将陈永福,现为汉军正黄旗甲喇章京,同样也不买李率泰的账。
王世选资历更老,其是崇祯三年降清的,降清之后就被任为总兵官,是汉军正红旗的固山额真。
那个曹振彦的父亲曹世选曾是前明沈阳中卫指挥使,曹振彦本人更是摄政王多尔衮正白旗下的汉人包衣佐领,是多尔衮的奴才,其子曹玺很得多尔衮喜欢。
汉军诸将都不想守安肃,摄政王的军令又是坚守安肃,如果弃守安肃,李率泰将第一个被摄政王军法从事。
因此,李率泰同王世选、蔡士英等人激烈争执,曹振彦是摄政王的包衣,他留下的目的实际也是暗中监视汉军诸将,见王世选、蔡士英、张朝麟他们竟然不肯听从李率泰的军令,曹振彦竟悄悄对李率泰说调蒙古兵将王、蔡等人拿下,然后收编他们所属的汉军。
李率泰却是犹豫不决,担心此举会让本就人心焕散、士无斗志的汉军彻底崩溃,因此并没有采纳。
哪想,不知是部下谁走漏了风声,一听李率泰竟想叫蒙古兵抓他们,蔡士英二话不说带着所部千余汉军连夜出城投向顺军。
王世选同张朝麟等汉军将领倒是没有去投顺军,却也不告而辞,各带本部兵出城去追什么摄政王大军了。
结果,多尔衮给李率泰留下的近五千人马,一夜之间就剩李率泰本部不到千余人,这点兵力肯定是守不住安肃的,李率泰又怕王世选他们万一追赶上摄政王会污蔑他有反清之心,赶紧带着曹振彦等出城往北追赶。
可是刚出城十几里,他们就被堵在了徐水河边。
同样被堵在徐水边的还有早前出城的王世选和张朝麟部。
河边,已经躺了不少尸体。
第五百七十五章 晚降者皆戮
有河的地方必有桥。
所以胡茂桢带着所部骑兵把过河的桥给占了。
这也叫料敌先机。
王世选同张朝麟部一头撞上了胡茂桢部,从交战到停战,约摸不到一柱香时间。
准确的说,胡茂桢部骑兵纵马一个冲锋就击溃了狼狈逃窜的汉军,在斩首只有一百多颗的情况下,王世选同张朝麟不约而同选择下马投降。
而在从前,即便胡茂桢部有三千余骑兵,想要靠一个冲锋就打垮身经百战的汉军八旗,难度不比攻坚来得轻松。
即便顺利赢得此战,胡部恐怕也要折损过千。
此事也侧面证明正在北撤的清军其实就是在逃跑,无论是士气还是战斗力,都已经低到极点。
大势不在,强兵也如土鸡瓦狗。
“大人,怎么办?”
见正红旗同镶蓝旗已经大败,李率泰部下的汉军正蓝旗兵都吓掉了魂,与之一同的那两个蒙古牛录兵也是惊骇连连。一些蒙古兵更是用蒙古语大骂满洲人不讲信用,连他们蒙古人也抛弃了。
李率泰咬牙不语,要知道王世选同张朝麟竟会败得这么迅速,他昨天就应该采纳曹振彦的意见把这帮混蛋绑了!
整整三千人啊,就这么完了,就这么完了...
要是凭城坚守,哪怕最终还是守不住,也不致于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就叫人家覆没了!
疼的李率泰心都在滴血。
更可恼的是那个蔡士英!
王世选、张朝麟尚知同顺军打上一仗,那蔡士英却是直接投降,果然前明那帮辽东军最是靠不住!
曹振彦也是脸色惨白,顺军的骑兵占了过徐水的桥梁,他现在就是游怕也游不过去了,也怕是再也见不到主子。
现在怎么办,李率泰也不知。
就在他迟疑未决时,顺军动了。
仔细一看,不是顺军,而是那帮刚刚降了顺军的汉军挥舞着兵器扑了过来。
王世选同张朝麟赫然就在人群之中,这两个无耻之徒割掉了辫子,并在胳膊上系了一条红布带。
不用问,此举是为了分辨敌我。
李率泰的汉军正蓝旗同那两个牛录的蒙古兵并没有在徐水边上演什么逆天奇迹,从军官到士卒无一有斗志的他们很快就被一个时辰前还是自己人的王、张所部冲得七零八散。
从头到尾,顺军胡茂桢部都在看热闹,用胡茂桢本人话讲:“上山入伙还讲究个投名状,他王世选、张朝麟此时不出力更待何时!”
四下里,李率泰部下的汉军辫子兵不断被胳膊系红布的“顺军”砍倒,但李率泰犹在咬牙苦战。
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
徐水河畔第二次战斗打响的时候,越来越多的顺军围了过来。
来的是隶属第二军的第十二镇赵忠义部,该部在军提督刘体纯的指挥下同第十一镇辛思忠部一直活跃在保定周围地区,战前接到的命令是一旦清军北撤,则该军要如猛虎下山,拿出决死的精神死咬清军。
第二军另一个镇已在提督刘体纯、镇帅辛思忠的指挥下从容城北进,于新城、固安一带隐蔽行军。
清军若攻打良乡,则第十一镇立时从东侧袭击清军主力,牵制清军,分散其用兵,为良乡城内的耿仲明部带去坚守的信念和希望。
其余各部包括从保定北上出击的第一、第三两军则汇合第十二镇于清军后方进军,最终形成在良乡以南区域合围并全歼清军主力的战略意图。
这个战略意图是大顺监国闯王陆四亲自拟定的,南征的多尔衮大军,他陆文宗不敢与之硬碰,可北逃的多尔衮大军,他陆文宗要还不拎着大刀砍他妈逼的,他这大顺监国闯王就白当了。
第十二镇出现在战场后,也没有立即投入战斗。
原因是镇帅赵忠义见清军所剩兵力不多,且是汉军和蒙古兵,便有意招降,以求尽快结束战斗,整军北上。
但随后发现清军将领竟试图聚拢残兵往西边突围,赵忠义便不再犹豫,立即命所部一旅兵压上去。
胡茂桢见第十二镇上来了,也收了看戏的心思,传令出击。
面对数倍甚至十倍于己方的兵马,面对孤立无援的现实,李率泰知道他若再不能突围冲出,今日必死于此地。
于是,当机立断,猛拉马头往西边冲去,速度之快连他的亲兵都没有反应过来。
“跑!”
这节骨眼已经容不得还在苦战的正蓝旗汉军同蒙古兵再多想什么,主将都跑了,他们再不跑难道脑子犯傻么。
最后的抵抗转眼就化为了大崩溃。
李率泰跑的太快,只顾活命的他连摄政王多尔衮的包衣奴才曹振彦都不管了。
大部分清兵没有办法跑出去,他们能做的就是弃械投降,可那些胳膊系有红布条的“顺军”却还是照砍他们不误。
李顺泰最终还是没能跑出去,但他也没有被追上。
原来这位爱新觉罗家的女婿发现后方有大队骑兵追过来后,果断弃马想向河边草丛跑去,本意是跳河逃生。
奈何追兵来得太快,刚刚脱掉身上甲衣的李率泰于是又急中生智索性直接趴在地上,企图假死躲避。
然而,追过来的顺军却开始下马对沿途倒伏的尸体补刀,一刀又一刀,不时响起的惨叫声让趴在那的李率泰屁股都在发抖。
这年头,聪明人不是他一个。
当耳边响起脚步声时,李率泰装不下去了,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说他是汉军的梅勒额真,请求这些大顺兵不要杀他。
很快,李率泰就被带到了顺军主将赵忠义、胡茂桢面前。
李率泰也是干脆,二话不说就朝两位顺军主将跪下,然后说道:“罪将李率泰愿为大顺效犬马之劳!”
按常理,既然降将报名了,受降一方肯定要过来扶起,好生安慰一番。可骑在马上的赵忠义却是一头雾水,问边上的胡茂桢:“你知道这人?”
胡茂桢摇头,他不认识。
李率泰一怔,赶紧叫道:“在下是李永芳之子!”
“李永芳是哪个小绝怂?”
赵忠义一口盐城乡音,策马上前打量了李率泰两眼,突然一刀挥落,且骂道:“叫你降时你不降,现在来降,你当我大顺是夜壶不成,想降就降,不想降就不降吗!”
话音刚落,长刀加颈,西屋里额驸仅存的纯汉血儿子就此毙命。
胡茂桢也不含糊,命人将李率泰麾下的汉军,连同被俘的蒙古兵全驱到徐水河边,以骑兵反复践踏砍杀,不留一人。
第五百七十六章 阿济格北返
赵忠义同胡茂桢屠戮李率泰部,并没有被次日从保定启程赶到安肃县的陆四责罚,反而认为他们做的对。
随着对清战事的不断胜利,过往对投降清方人员的政策势必要有所调整,不能再如从前那般只要投降便予以优待、不计前过,甚至重用,而是要执行“早降免罪,迟降族诛”的新政。
要不然,打不过了再来降,照旧重用,置为大顺流血流汗的将士于何地?
对这等人再重用,真当大顺是尿壶不成?或者说大顺的官爵可以滥大街的封发了?
从地方淮扬节度使跃居为大顺中央监国闯王的陆四本人心态,也在不断的改变,现时更多的开始考虑灭清之后大顺政权的建设与发展了。
自古以来,一个新兴政权的建设之根本,一是民生恢复,二就是国家名器。
民生这一块,北方残破,居民十不存一,届时只需将从前各朝建国之后的抚民、安民、助民的政策照搬便可。
居民十不存一的另一面就是大量无主土地的存在,只要合理利用这些无主土地,轻赋免徭,一个新兴王朝自然而然就会产生。
国家名器这块,则要开始正规化。
陆四计划入主北京之后便着手对大顺、淮军等旧有军政体系进行一个“大一统”,届时不管是跟随自己起兵的老兄弟们,还是顺军那帮人,亦或降过来的明军、清军,都将根据各自功劳给付合理“报酬”,从而通过名器的正规化打造一个具有凝聚力的北方新兴军事强国,从而为统一中国奠定基础。
如此,陆四自是不会对赵忠义、胡茂桢杀俘行为过多指责,甚至暗地里也叫好,因为这样做能省下许多麻烦,也能给还在为爱新觉罗反动分裂、殖民集团效力的蒙汉官员们敲响警钟。
而在来安肃的路上,陆四又相继接到两封信。
一份是从扬州转来的,发送人是被陆四寄予厚望,要其在南方闯出半边天,做一个明朝秦桧的孙武进。
孙武进信中主要说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孙武进为自己请功。
孙武进称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只手遮天、党同伐异、一昧同满洲人绥靖妥协,极度仇视农民义军,并妄图“联虏平寇”的东林大佬、弘光朝首辅史可法终是被他设计赶出了朝廷。
陆四当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孙武进这家伙腐化了,竟然学会了明朝官员抢功谎报的把戏。
他敢肯定以孙武进的政治智慧绝不可能凭一己之力赶走史可法,多半是有其他人帮助,并且机缘巧合之下这才如愿。
当然,也不排除孙武进从中做了弘光不少工作。
威逼恐吓之类的工作,孙武进还是擅长的。
陆四做事,不看过程,只看结果,史可法出外督师,远离南都朝堂这个结果让他是满意的,因为只要史可法不在“中央”主持工作,南京那边就不可能失心疯的派兵北伐,打他陆四的淮扬老窝。
眼下顺(淮)军能够没有后顾之忧的大举北伐,既同李自成西安存粮有关,也同淮扬人民勒紧裤腰带支援北伐前线有关。
二者一个支撑着西路军及河南封堵兵团,一个则是保障了东路军。
无论哪一个出问题,都会影响北伐战事。
尤其是淮扬方面,那里可是有陆四他爹及陆家亲族在的,真要被淮西明军给端了,陆四总不能厚着脸去跟史可法讨碗肉羹吧。
他要做太祖,可不做高祖。
哪怕明军端不了扬州,淮扬后方出现战事,也会间接影响北伐。
孙武进说的第二件事是以幸灾乐祸语气表述的。
说他为了确保史可法督师无功,特意体贴的从南京城中招了五千城狐社鼠编成京营,供史督师带领讨伐顺江东下的叛军左梦庚部。
这样做,多半是这位二爷担心史可法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真个平了左梦庚叛军,届时挟此大功重返中枢再给他孙二爷添堵吧。
不过后面发生的事情表明孙武进多虑了,因为那史督师过了江之后根本一事无成,或者说淮西实际的“一把手”马可英不听史督师的指挥。
现在的局面是史可法以督师之尊带着五千城狐社鼠在太平府“无所事事”,凤阳总督马士英则带领淮西明军在安庆、铜陵一带与“叛军”对峙。
双方的战线拉的很长,但实际除了在安庆打了一场规模不算太大的战斗外,淮西明军同左良玉集团并没有大打出手。
原因是同荆襄清军有关。
左梦庚不知道现在的北方已经翻天覆地,只以为攻入湖北的清军会跟着他屁股东下南京,因此陷入两难境地,甚至已经产生是不是向南都臣服的念头,要不然他根本没有足够的钱粮支撑他两线用兵。
如此,便形成了现在对峙的局面。
马士英同样也不敢全力对左梦庚用兵,原因也是怕他和左梦庚打的两败俱伤时,荆襄清军会趁机来个黄雀在后。
南直隶的战事,陆四其实一点也不关心。
因为他接到的另一封信是在河南组织封堵阿济格集团的袁宗第发来的,信中袁宗第说荆襄清军已于四天前开始北返,并且攻破了由定南侯董学礼、河南节度使吕弼周负责的第一道防线,也就是陆四所称三道防线中的“新邓唐”三角防线。
董学礼同吕弼周损失很大,二人退到南阳时两家剩余兵马加一块也不到三千人。
现阿济格以谭泰为前锋正向南阳进逼。
而南阳是三道防线中的第二道。
不过不管是第一道防线还是第二道防线,陆四都没寄予厚望,认为单靠这两道防线就能堵住阿济格。
河南封堵的关键是第三道防线,也就是伏牛山区防线。
这一道防线,如今集中的可是顺军第五镇张国柱部、袁宗第收拢的两万顺军,以及从汉中赶去的党守素部两万人。
陆四从潼关东征时,给袁宗第、党守素、张国柱的军令中特别强调一个挖字,就是命令河南兵团拿出八成的力气在关卡及必经之地大掘道路,使这些道路不仅不能过车,连人都不能过!
阿济格有本事就飞过去,没本事要么就一边填路一边同几万坚守的顺军逐关逐卡争夺,要么就选择绕几百里路打淮西境内往山东方向。
两条路,都是死路。
反正就是不同你阿济格正面硬捍,完全以本伤人,活生生的磨死阿济格,从而夺取最后的胜利。
打入荆襄那天,阿济格统领的清军主力就已经是棋盘上的弃子,有他没他,都无关大局了。
有一点陆四还是不满意的,便是尚可喜这个家伙迟迟没动静。
最多再等半个月,要是尚可喜还是不肯反正给阿济格致命一击,陆四便将他尚可喜部上万家眷的脑袋送到他面前。
第五百七十七章 别打了,和谈了
尚可喜的重要性也在逐步削弱,当初陆四领兵西进欲解救李自成时,清军尚势大,如此尚可喜部反正的作用便极为重要,故而陆四通过左辅顾君恩给尚可喜带去“辽王”之封,希望一个亲王爵位和尚军家眷性命能让智顺王悬崖勒马,给满洲人来个反戈一击。
如此不仅能让阿济格集团失去攻坚能力,也能促使阿济格集团中另一位汉人藩王吴三桂摇摆动摇,从而使阿济格这支满清最大的重兵集团陷于瘫痪或半瘫痪状态。
倘尚可喜明智起义的话,其便相当于陆四前世长春之曾泽生,淮海之张、何,中南之陈明仁、再不济也是山东之吴化文,以陆四的为人,对尚可喜绝不会吝啬封赏。
可惜,这位智顺王一点也不智,同怀顺王耿仲明差了至少三条街。
这就让陆四恶感大增。
局面的发展也让尚可喜于阿济格集团的作用等于阿济格集团对满清的作用——都是可有可无。
倘若河南封堵兵团是据城而守,尚可喜的炮兵是能对河南兵团造成重大威胁的。
然而,在陆四的部署下,河南兵团封堵主力皆是屯于山区,只以小部兵力驻防城池以起牵制、拖延作用,顺军各部又在陆四的指示下开展轰轰烈烈的“交通破袭战”,造成清军人马无法通过道路,如此,尚可喜部那些笨重的大炮又怎么通过,大概率就是架子货。
这个时代,交通的意义远甚于后世。
大军集团作战对道路更是极度依赖,尤其是阿济格集团拥有大量战马。
优势,是在大顺的。
大势,也是在大顺的。
阿济格北返的太晚,已然阻止不了满清覆亡的结局。
至于那个子承父业的左梦庚,陆四更是嗤之以鼻。
要是左良玉还活着,陆四倒真有些担心孙武进弄巧成拙把南京城给丢了,但领军的是左梦庚,陆四大可安心睡上一觉。
一来左梦庚能力较其父差得太远,二来左梦庚也根本压制不住下面的十总兵。
前世历史上,左梦庚之所以降清,主要是与下面的十总兵如李国英、徐勇、金声桓等执意降清有关。
一个连部下都无法压制的所谓大军统帅,陆四又有什么可担心。
史可法虽无能,马瑶草却不是吃干饭的。
虽说马士英虽因为入阁之事同东林党关系很差,但这人大局观还是颇强,且军事才能也远甚史可法,加之黄得功、朱纪等淮西兵将皆听从于马士英,而淮西兵又是事实上南明唯一的精兵集团,因此南边的战事陆四并不担心。
倒是孙武进说的第三件事让陆四心里“咯噔”了一下。
孙说马士英上书朝廷,说崇祯太子朱由榔经间道南下抵达淮西,现在凤阳。
这件事在南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当初支持潞王登基的东林党人异口同声说这个太子是假的,乃马士英欲达个人目的弄的冒牌货,其意在要挟中枢,以达不可告人之目的。
孙武进也认为那个太子一定是假的,所以蛊惑弘光跟马士英要人,马士英要是不敢把人送到南都,那就说明这太子肯定是假的。
如此,谣言不攻自破。
然而,一向唯孙二爷马首是瞻,事事听从的弘光却难得顶了孙二爷,就是不肯派人去淮西宣旨要马士英将人送往南京。
此事让陆四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印象中福王南渡成立弘光朝后,南明是发生了三件大案,分别是大悲案、童妃案、假太子案。
大悲案说的是某日忽然有个和尚来到南京,自称是明朝亲藩齐王,从兵乱中逃出做了和尚。
弘光帝派官员审讯他的来历,大悲起初信口开河说崇祯时封他为齐王,他没有接受,又改封吴王。
又声称“潞王恩施百姓,人人服之,该与他作正位”。
弘光君臣见大悲语无伦次,形迹可疑,严加刑讯,才弄清大悲是徽州人,在苏州为僧,确实是个骗子。经过九卿科道会审后,将大悲处斩。
此事因为实在荒唐,在南明朝堂和民间都没有引发什么风波。
眼下这皇帝又是潞王在做,自不可能冒出什么大悲来。
而那个童妃案则跟真弘光福王有关,现在福王朱由崧还被陆四控制在徐州,童妃案自是不可能发生。
至于假太子案倒是有点传奇。
说是鸿胪寺少卿高梦箕的奴仆穆虎从北方南下时,途中遇到一位少年结伴而行。晚上睡觉时穆虎发现少年内衣织有龙纹,惊问其身分,少年便自称是皇太子朱由榔。
穆虎一听,以为富贵从天而降,赶紧将这少年带到主人高梦箕处,高却难辨真假,为安全起见将这少年送往苏州、杭州一带隐蔽。
可这少年却招摇于众,露出贵倨的样子,引起人们的注意,背后窃窃私议。高梦箕不得已只好密奏朝廷,将少年身份说出,弘光知道后也是大吃一惊,赶紧派遣内官持御札宣召,最后经北京宫中太监、宫人、朝官若干人确认,少年并非崇祯太子。
这件事本来也没什么稀奇,乱世之中消息不灵,世道混乱,出现几个以奇窃利者正常,而当时南都尚有许多北京南逃的官员、太监、宫人,那朱由榔又不是婴童,乃是少年,不过几个月时间长相能有多大改变,那么多人认不出,已经说明问题。
然而由于东林党对福王继统不满,于是兴风作浪,散布流言蜚语,引得不明真相的百姓和外地文官武将一片喧哗。
结果是弘光朝廷越说是假,远近越疑其真。这事一直闹到清军占领南京,弘光朝廷覆亡,方告平息。
此事导致的最严重后果就是左良玉领军东下,而那个假太子正是左良玉要正国本的借口。
然而这个假太子却是出现在马士英那里,且孙武进说马士英身边有个崇祯的内阁大学士,这样一来陆四就不能不怀疑那个太子说不定是真的了。
马士英这人,不打诳语。
而有关朱由榔下落有史可查的是李自成释放他后偷入吴三桂军中,清廷让吴三桂交人,吴三桂奏称军中并无此人,由此,这朱由榔下落就成了历史迷案。
再有崇祯朝的大学士作证,万一马士英手里真有朱由榔,无疑对南都的弘光政权合法性产生冲击。
陆四不知道的是,当初左良玉引军东下正是马士英密告其太子在淮西,故欲同宁南合兵一处扶保太子登基。
只是马士英没想到左良玉竟然病死了,其子左梦庚虽接手了左部二十万兵马,但根本控制不住,沿途烧杀抢掠,吓的马士英赶紧息了和左梦庚联手的念头,转而调派兵马封堵左部。
这位凤阳总督是怕万一左部二十万大军杀进南京城祸乱江南,他马瑶草成为历史罪人。
单此一点,马士英为人倒也值得肯定。
即便其拥崇祯太子有私心,但于公论而言,也没什么错。
既然先帝太子尚在,潞王有什么资格坐天下?
暂时,陆四的手还伸不到淮西,也不可能在满清未灭之前调头南征,所以他让孙武进什么也不要做,也不要再劝弘光跟马士英要人,万一那太子是真的,弘光难道还能杀了这太子不成?
到时群臣汹涌,舆论压力之下,他弘光难道还能让位不成?
不让位,这皇帝宝座不合法。
让位,又心有不甘。
不是自个给自个找麻烦嘛。
打死不要人,就当不存在,你说真的我说假,潞王这一点做的还是聪明的,比孙武进要明智的多。
且看南边局势往何处发展,马士英真要在淮西光明正大的拥立那个太子,陆四就把福王放出去,给他明朝来个三国演义,心黑起来再派人到广西活动桂王登基......让明朝那帮藩王宗室把朱家脑袋都打破。
大顺如今是穷困,可批发皇帝的本钱,陆四还是有的。
.........
王世选、张朝麟、蔡士英这三个汉军降将被带到了大顺监国闯王面前,于这三位,熟读南明史的陆闯王是一肚子数。
论本事,都是大拇指朝上的。
反正打外人不行,打起自家人来,这三位都是人中翘楚。
也没什么场面话,更没有闯王兴高采烈拉着三降将感慨万千的剧情,就是淡淡几句话,然后让三降将各整兵马随军北征,期以表现。
三降将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也不敢跟闯王多说,各去领兵急急北上。
这一次,辫子没了,旗帜换了。
陆四亦同大军北上,路上捷报频传。
倒不是斩了多少清军首级,败了清军多少,而是这里捉了几百夫子,那里缴了几十辆牛车。
急于北返的清军将那些随军的夫子连同车辆不断遗弃,已经断粮的清军开始宰杀牲畜,如此轻装疾行之下还是没能赶到良乡,而是在涿州一带被顺军追上。
此时的清军离良乡还有八十里,离北京还有一百四十里。
没能一鼓作气突到良乡,是因为顺军辛思忠部在军提督刘体纯的指挥下,接连对清军发起了数次袭击,虽没有取得大的战果,但却严重牵制了清军北返速度。
多尔衮知道顺军不可能让他就这样回北京,所以路上对于顺军小股兵马的袭击有所准备,可他没想到垫后的汉军旗竟然一天功夫就全军覆没,导致从保定尾随而来的顺军主力将他咬在了涿州。
八月二十一日,一支顺军数百人的骑兵队伍突然抵近清军,但没有向清军发起突击,而是不断射出响箭。
箭上均附有字条,上面告诉多尔衮及清军将领一件事,那就是北京的清廷正在同大顺和谈,且双方已经取得实质性进展,清廷已经同意归还北京举族出关。
归结起来就是清军弟兄们,别打了,咱们和谈了。
第五百七十八章 敢言出关者,斩!
北京那边尚未有关于和谈结果的确切消息传来,但这不影响陆四命人向清军大肆广告和谈已成。
哪怕和谈最终破裂,北京城中的满洲权贵决意与北京共存亡,陆四也依旧不会实言相告。
他现在不仅欺负多尔衮兵马没他多,粮草没他多,地盘没他多,军心士气没他强,更欺负多尔衮因为同北京之间的讯道被断,而对北京发生的情况一无所知。
换言之,现在的多尔衮就是个瞎子、聋子。
也就是没有扩音器,要不然陆四铁定命人天天隔空对着清营朗读《顺清和平议定书》,或者干脆给他们弄个《清帝逊位书》,甚至还可以手写一份《敦促多尔衮等投降书》。
这可不是陆四吃饱了撑的在兵力及局面占优势的情况下同多尔衮打嘴炮,而是多尔衮手头这支清军毕竟是三万满蒙辫子兵,士气再如何低落,强行硬啃的话,顺军同样也会被崩掉一嘴牙。
便同杜兵团被围陈官庄一样,政治攻势所起效果远大于军事攻势。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朝廷都降了,我们还打个屁”更能让军队崩溃的么。
一支失去继续战斗信念的军队,瓦解之速度是让人瞠目结舌的。
再者,这个政治攻势也是对多尔衮这位皇叔父摄政王的有力打击,可以肯定,现在的多尔衮心情恐怕已郁结万分。
因为,北京如果真的同大顺和谈,就说明他这摄政王已经被剥夺了一切权力,说白了,就是被两宫太后、皇帝同大清朝廷一起抛弃。
摄政王都被朝廷抛弃了,追随多尔衮的满蒙将校们又作何想?
思想上的混乱是必然的,这将进一步导致这支三万人的满蒙大军走向覆亡的乱葬岗。
依如保定那般,陆四下令各部除刘体纯的第二军保持进攻姿态,随时待命攻击、牵制外,其余各部稳扎营,多挖沟,于清军形成对峙局面,就是不主动进攻。
“敌动我则动,敌不动我亦不动。”
陆四啃着烧饼,就着二两洋河大曲,颇是惬意。
对面的清军大营尚有炊烟升腾,空气中弥漫肉香味。
然而这肉香味却越发证明清军已经断粮。
因为,他们没粮食吃,只能宰杀随军携带的牲畜充饥。
等牛啊马啊吃光了之后,吃什么?
满洲吃蒙古?
这就显出祖大寿的英明了,不管到那驻守,肯定要带上几千甚至上万民夫。
北京危急、军中断粮,多尔衮肯定不可能在涿州不动,对于顺军宣传的北京和谈之事,他相信也不好,不相信也好,总要拼死往北京突进。
现在就看这条只有一百多里的路,多尔衮要走多久了。
刘体纯已派人与驻守良乡的耿仲明部将陈绍宗取得联络,保定之战传到陈绍宗耳中俨然就是一次大捷,而清军的北返自然而然就是丧胆北逃,大顺军主力在清军后面紧追不舍自是“不使鞑子一人走脱”,因此城中耿军士气激昂,人人均抖擞精神愿为大顺再建新功。
陈绍宗本人更是期望能炮击多尔衮,在即将再创辉煌的大顺历史上为他陈绍宗书写浓墨重彩的一幕。
当然,陈绍宗是有底气守住良乡的,不是因为北逃的清军缺乏攻城器械,而是因为良乡城上摆了一百多门火炮。
“殿下,要是北京真的和谈成功,多尔衮也认可出关,难道还真放他出关不成?”
任监国行营掌书记、前明进士出身的姜学一见监国酒杯空了,忙上前斟满。
陆四颇是喜欢姜学一,因为此人不但文采蜚然,处理政务的能力也属上佳,每日淮扬、徐州、山东、河南、陕西往监国行营呈递的各种奏疏最少都有几十份,事涉万千,甚至还有民间刑案,陆四看着甚是头疼,但这姜学一却能分条分例整理归纳,并每疏必附写有合理建议的纸条,类似前明内阁票拟,倒是省了陆四许多麻烦。
“这要看多尔衮是不是章邯了。”
陆四端起酒杯,家乡的洋河酒味很是养人。
姜学一大体明白监国心意,有些话却不敢乱说,那楚霸王项羽可不吉利。
.........
北京城中,与顺军和谈之事再是隐秘,随着双方三次实质接触,这件事也必须公诸于众了。
顺军方面给出的和谈条件一共五个。
第一,清廷必须归还北京城,且不得在城中破坏。
第二,清廷必须释放京中所有汉奴及阿哈。
第三,清廷必须去皇帝号,大顺准称国主。
第四,清廷必须归还前年自大顺夺去的千万白银。
第五,清廷必须颁令多尔衮、阿济格两部,诏以立即停止对大顺军的敌对行动,并按大顺军给出的路线出关。
而在清方的谈判条件中,大顺方面是有一定让步的,首先就是没有商谈朝鲜藩属权,其次是同意撤回关外的顺军,但不以山海关为界,而以广宁为界,另外就是以国书方式正式交换和谈文本并附录,宣告天下绝不对出关的清廷及八旗军同家眷进行攻击。
其他如西北的绿营如何处置,清方自己都没有谈,怕也知道那帮绿营多半不会再认什么大清了。
第一条和第五条,代善、济尔哈朗、阿巴泰原则上同意,北京肯定要还给顺军,两支主力也肯定要出关,只要顺军没有要求清军交出武器,按其给出路线出关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退一万步讲,顺军即便有实力吃掉多尔衮的大军,也不可能吃掉阿济格部。
而多尔衮要是死了的话,三王内心多半也是高兴的。
其余三条,则均是持有异议。
第二条释放汉奴和阿哈或许可以商讨,做一定退步,第四条归还千万两白银也可讨价还价,但第三条代善却是坚持不肯。
在等了一天没有明确答复后,城外的顺军又开始炮轰北京城,与此同时城上的清军能够看到顺军正在打造大量攻城器械。
无法私做主张的三王终是决定将此事上奏两宫太后及皇帝,至此,被蒙在鼓子里的豫亲王多铎才知道他那三位好哥哥竟然背着他同顺军和谈。
大怒的多铎愤而闯宫,向国主福晋同圣母太后大骂三王此举是要断送太祖太宗打下的基业,绝不能答应!
于是,支持和谈的同不支持的骂得不可开交。
争执不下,入关后的第三次议政王公大臣在黄昏时于乾清宫举行。
朝会钟声敲了很长时间,两位太后却发现这次大会参加的人数明显比上两次少了很多。
仔细一看,竟是汉班少了一半官员。
没等两位太后有所发作,殿下一官员已是怒不可遏从人群中冲出,一臂指天,一臂捶胸,悲愤莫名叫道:“皇上、太后,敢言和谈出关者,当斩!”
这官,非汉非满。
姓孙名之獬。
第五百七十九章 太尴尬了
孙之獬,汉人,却上书清廷统改汉人衣冠,尽以满洲服饰,是谓“剃发易服,新朝雅政”。
清摄政王多尔衮纳其意见下令剃发,结果引发京畿及北直汉人蜂涌起事,后不得不暂停剔发。
此事也让孙之獬为满汉官员所不容。
满洲官员认为这家伙标新立异,明明是个汉人却非要往满洲依附,甚至连祖宗衣冠都不要,是十足的小人,根本不配同他们一样拥有代表光荣与自豪的辫子。
故,朝会,满班坚决不纳。
汉族官员则怒其上书建改华夏发饰衣冠,使汉人传承彻底中断,已经非亡国而是亡天下,故汉班也不纳。
如此,这孙之獬就成了非汉非满的存在。
好在,摄政王多尔衮对这个孙之獬很是看好,在其被弹劾之时出面力保于他,并暗示待天下一统必重新推行剃发易服令。
有摄政王撑腰,孙之獬脸皮自是越发厚起来,不仅不以被满汉皆排斥为辱,反以为荣,每次朝会也必是准时上朝,到班之后与一众志同道合的官员往那满汉朝班当中一站,格外显目。
秦桧都有一二知己,况孙之獬,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也从来不孤单!
孙的同志不少,十来个呢,其中就有前明兵科给事中、大顺直指使、现任大清左都御史的龚鼎孳。
这人的妻子比他还有名,乃是赫赫有名的秦淮大家顾横波。
龚鼎孳其实并不被多尔衮看中,甚至讥笑他是“明朝罪人、流贼御史”,更称“此等人只宜缩颈静坐,何得侈口论人”、“人果自立忠贞然后可以责人”。
大意就是龚鼎孳这家伙只配坐着缩脖子听人家讲话,哪有资格站起来评说他人。
可能是受到摄政王刺激缘故,加之差点陷入党争被罢官,龚鼎孳便在妻子顾横波的劝说下洗心革面,亲手剃光头发,毅无返顾的成为了孙之獬的“同志”,期以此举动换取摄政王对他的刮目相看,从而换得他在清廷的仕途坦荡。
然而随着局面的急转直下,这帮剃头党的脑瓜子开始“嗡嗡”响。
孙之獬同龚鼎孳的眉头皱纹都平添许多,每日上朝也是心事重重,忐忑不安。
为何如此?
还不是这帮剃头党清楚以他们在清廷近乎无耻的表现,那大顺军破城之后绝对没有他们好果子吃!
这世道,怎么就又变天了呢?
剃头党们想不明白,威风凛凛,战无不胜的八旗劲旅明明还在,可怎么就让京师被顺贼围了!
当年正统年间的北京保卫战,好歹也是明军主力被瓦剌击败了的!
而三年前的北京保卫战,同样也是如此。
这一次倒好,主力尚在,朝廷却要完了,这真他娘的是砸破脑袋也想不到的事。
好在,还是有希望的。
希望在摄政王身上,希望在英亲王身上,只要二位王爷赶紧领大军回来,那大顺陆贼未必就能重演李自成入京的历史。
可让剃头党们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这帮汉官都愿与满洲共存亡,满洲王公大臣却要同顺贼议和,说什么不要中国了,要出关继续当山大王!
这议的什么和?
这议的是他们剃头党的命,更是他们的名声!
宁完我、范文程这等早在关外就降清的老汉奸还能接受出关,毕竟即便出关他们在大清依旧能有高官厚禄,可剃头党们没法接受。
出了关,他们能干什么?
据有中国的大清需要无数汉官为他们的统治服务,只有关外苦寒之地的大清要那么多汉官干什么?
种地还是放羊,亦或打渔?
出关于满清而言,可能是条退路,但对剃头党们就真正是死路了。
所以,身为剃头党领袖的孙之獬在听到宫中上朝的钟声后,便做好了当廷死谏的心理准备。
大清养士三年,今国家有难,士岂能不报!
孙之獬的喊叫让朝堂上的满汉官员皆是一惊,殿上的小皇帝福临也好奇打量这位不管什么时候都站在中间后方的臣子。
殿边坐着的两位太后则彼此对视一眼,目中均是忧虑。
大学士冯铨听了孙之獬的喊叫,第一个念头就是赶明一定将这王八蛋身上插满鸭毛。
京里流传着一个故事,说是一个人偷吃了别人的鸭子,结果身上却因此长满鸭毛,且奇痒难当,最后这人便求鸭的主人骂他一通,如此才褪去了鸭毛。
这鸭毛故事初听不觉什么,可有心人一听就知道,这故事骂的就是孙之獬。
孙之所为的确无耻,历来做官者有为利?而卖身投敌的,也有被逼无奈或同存共荣的,总之不管哪种原因,投敌之人都要为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以掩饰他的贰臣身份。
如在京这帮降官,很多人就是说因为大清替崇祯皇帝报了仇,所以他们效力于大清。
可哪怕为满洲人征服中国出力,他们也从没有劝满洲人给汉人剃发易服,便是吴三桂都当面劝阻此事。
可孙之獬这无耻之徒偏干了这事,那真是叫人恨得牙痒痒。
豫亲王多铎只怕是此大殿中对孙之獬所言最为感同身受的,瞬间就对这个过往他根本瞧不上的小人所折服,暗叹果是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难怪兄长多尔衮如此看重孙之獬,此人对大清的忠心真是日月可昭啊。
但愿两位太后能果断下令停止议和,重拾人心!
多铎高兴,其他人就不高兴了。
代善的儿子、贝子满达海愤怒上前,指着那一脸悲愤莫名状的孙之獬斥道:“今日议政王大臣会议,尔既非王公,亦非议政大臣,安有尔说话的份!”
言罢,喝喊:“来两人将这无耻之徒拖出去!”
顿时满班之中冲出两人来,一是阿巴泰之子贝勒岳乐,另一人是太祖努尔哈赤外孙,“开国五大臣”额亦都第十六子遏必隆。
岳乐和遏必隆皆是勇武,孙之獬瘦弱身躯哪里能抗拒这二人,不禁挣扎大呼:“太后、皇上,不可出关,不可出关啊!”
“住手!”
多铎大怒,满达海、岳乐、遏必隆也太放肆了,怎敢当着太后与皇帝面擅自拖拽朝廷大臣。
脚下一动,箭步上前便欲制止,然刚走几步却突然止住,四周人群也是发出一阵哗然之声。
岳乐也是傻眼,望着手里的辫子,惊诧自家压根没使多大力气,怎么可能就把这姓孙的汉官辫子给拽断了呢!
再一寻思,下意识朝那姓孙的汉官后脑勺看去,这一看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原来那姓孙的汉官后脑辫根早就齐整削断。
这辫子,竟然是孙之獬自个剪掉的!
殿上的太后、小皇帝看到这一幕,也都是愕然。
孙之獬也是面红耳赤,羞的说不出话来,他事先知道肯定有人会拖他出殿,但没想拖他之人会直接拽他辫子!
这真是,难为情的很。
不远处的满班人群中,代善的孙子、镇国公齐兰布手心都攥出汗来了。
因为,他的辫子也是假的。
齐兰布不曾注意的是,在他附近有几个人悄无声息的或低头,或轻轻拽了拽脑后的辫子,似是在确认会不会掉。
殿中哗然之后,一片寂静。
只因,这一幕实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剃头党那帮人更是尴尬,一个个都是羞与孙之獬为伍的表情。
许久,礼亲王代善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
这位老王爷先咳了两声,不是故意的,因为年纪大了喉咙有痰。
环顾一众王公大臣后,老王爷缓缓转身看向殿上的皇帝同太后,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老臣以为,敢言不出关者才是绝我大清基业,欲致我满洲于万劫不复之地!”
第五百八十章 大清出关
礼亲王代善主张出关。
这也是自豪格、多尔衮争位后,代善第一次在朝堂之上表明自己的意见。在此之前,他向来赋闲在家,不问国事,前两次议政王大臣会议也均是不置一辞。
而早在太宗一朝,代善便因年长位尊遭到太宗皇帝打压,看上去已经干涉不了朝政,但诸王之长这个尊位绝不是摆设。
太宗皇太极死后的第五天,多尔衮和豪格争执不下时,便是代善出面召集议政王会议,共同议立嗣君。
会议上,多铎见兄长多尔衮和侄子豪格斗的厉害,一气之下便提出:“不立我,论年纪,应当立礼亲王代善。”
代善则道:“睿亲王如果应允,当然是国家之福;否则,豪格是皇帝的长子,当承大统。至于我,年老体衰,难得胜任。”
多尔衮肯定是不可能让弟弟多铎当皇帝的,更不可能让豪格承大统,因此代善这话说的是漂亮,却暗中已经表明两红旗不会支持多尔衮,最终逼得多尔衮拥立福临,由济尔哈朗与他一同辅政,这才化解了皇太极死后的满洲内讧危机。
也因此,入关之后多尔衮便极力排斥代善,根本不给他重掌大权的机会。而代善一系子孙中亲近多尔衮的硕托、阿达礼又被代善“大义灭亲”,这就使得多尔衮对两红旗代善一系的侄儿、侄孙不肯重用。
而这一切,身为两红旗实际“家长”的代善肯定看在眼里,先前因为入关的顺利,多尔衮威望及权势都达到顶峰,以他两红旗实难抗衡,这才索性闲居在家,不与多尔衮争斗,免得为子孙带来祸患。
可现在,老天爷又给了诸王之长一次重新出山的机会,代善当然要趁势而起,便是不为他自己,也当为儿孙们争上一争。
这北京城中放眼看去,还有谁比代善更具威望?
出关,绝不是软弱和无能!
戎马一生的代善对时局看得最透,他私下与儿子满达海说过这么一个道理。
即拳头打出去收不回来,不叫好汉。
打出去,收回来,且还能再蓄力,劲道比上次更足,那才是好汉!
多尔衮不算好汉,在代善眼里这位十四弟光知道把拳头伸出去,却不知道如何收回,说的难听一点就是个莽夫。
国家大事,能由一莽夫胡乱施为吗?
再不及时纠正,大清就真的完了!
反观顺贼那边,代善同样认为这帮贼寇也是鼠目寸光,妄想不费一兵一卒就能窃得北京,却不考虑趁大清如今急难给予致命一击以绝后患。
汉人有首诗叫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等大清这只猛虎成功收回拳头蓄力后,贼人们哭都来不及!
有此念头,代善便坚持出关。
以他的身份同威望,是绝对能够压制多尔衮留在京中亲信的。
多铎虽尊重二哥代善,但他与多尔衮、阿济格是一母所生,如今多尔衮和阿济格又领军在外,倘若北京就此同顺贼议和,置他那二位兄长于何处?
眼见两位太后都心动,当下立即反驳代善,称太宗皇帝在时曾言若得北京,当即徙都,以图进取。
“今既得北京,怎可轻易放弃!”
多铎试图以太宗遗言压制代善。
“犹记得八旗刚入关那会,摄政王曾言何谓统一中国,但得寸则寸,得尺则尺。现中国局面纷争,汉人反抗激烈,寸不能得,尺亦不能得,若不快刀斩乱麻,果断出关,难道要八旗将士尽数葬身于中国不成?”
多铎拿太宗的遗言压制代善,代善反过来拿多尔衮的话来压多铎,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其身了。
多铎滞言,其兄多尔衮当初说这话的时候是因为清军刚入关,并无多少底气,也不知能占中国多少地方,加之剃发令后京畿汉人到处反抗,所以才说能占多少算多少,实在占不了再走。
现在这局面,可比当初严峻得多。
“既然豫王说要坚守,那奴才倒要问一问豫王有几成守住京师的把握?若有七八成,奴才就是死也要护得皇上和太后安危,若没有,奴才死了不打紧,可皇上和太后怎么办!”
说话的是镶黄旗护军统领鳌拜,上一次议政王大臣会议因为对摄政王无礼,被关押四个月才放出。
多铎一时语滞,能参加议政王大臣会议的王公大臣们哪个不晓得这北京城的实际情况,他现在就是多说几成,也立马会被这帮人戳破,尽而群起攻之。
见多铎语滞,阿巴泰、济尔哈朗等支持议和出关派自是活跃起来,纷纷出班进言出关于大清的种种好处,不出关又于大清有何弊处。
国主福晋哲哲和圣母太后布木布泰本是没什么主意的妇人,又见诸王之长的礼亲王都同意出关,其他王公大臣也都持此议,心下便都有了既然大伙都说关内留不住,那不如趁早出关好的念头。
见状,本是多铎那一边的太祖长子禇英的儿子、多罗贝勒尼堪同护军统领图赖也是犹豫起来,不知是否还要坚持。
多铎看向宁完我、范文程、刚林等大学士,希望这些大学士能够出面反驳议和派,其却不知宁完我、范文程正是议和的首倡者,而刚林虽没有参与此事,但对坚守北京城也没有多少信心。
多尔衮的亲信锡翰出面了,称当前二王在外率军苦战,朝廷却要草率与顺贼议和,这不是寒了在外的十数万八旗将士么!
“若不出关,难道要使皇帝重演前明崇祯之旧事不成?”
代善冷哼一声,看向那瘫坐在地的孙之獬,痛声说道:“如此辈,口中满是道德忠义,看起来皆是国家忠臣,实则尽是一帮奸小!我大清若亡于北京,此辈汉官还可为贼顺效力,我满洲一族难道也要向贼人跪膝称奴才吗!”
这番话倒是有点醍醐灌顶的效果,让不少打算再观望一会的满洲官员们及时醒梧。
是啊,一个连辫子都断了的汉狗在这叫嚷死守北京城,这安的什么心思!
而前明崇祯皇帝不是就是叫他那帮忠心臣子们坑死的么。
那崇祯可是直到死都想跑出北京的!
可大臣们却不让他跑!
最后,煤山吊死了。
风向开始一边倒。
而这时,一封来自遵化的紧急军报让议和之事彻底通过。
军报虽是遵化巡抚宋权发来的,但送来的却是城外的顺军。
军报说漠南喀尔喀蒙古苏尼特部的腾机思、腾机特兄弟俩举旗造反了,大清要是还不出关的话,就是顺军肯撤回关外的兵马,他们也回不了老家了。
第五百八十一章 李虎子是杀人王
腾机思是达延汗六世孙,苏尼特东路首领塔巴海达尔汉和硕齐之子,八年前因为皇太极的征伐,腾机思被迫率部降附清朝。为了安抚这位蒙古部落首领,清廷将宗室女嫁于他,授和硕额驸,后又封为扎萨克多罗郡王。
大体上,皇太极在时对腾机思兄弟的待遇是十分优厚的,不过皇太极死后主政的多尔衮因为从前就与腾机思兄弟有仇,因此上台之后就对腾机思兄弟采取压制政策。
这就使得腾机思兄弟对清廷也越发不满起来,可苦于满清势大又入关征服中国,只有人马两万余的苏尼特部落怎么敢与满清为敌。
直到几个月前腾机思兄弟听说辽东重新来了汉人的军队,且满洲人好像在关内遭到汉人的反抗很激烈,于是,腾机思秘密派人到关内打听详情。
苏尼特部落的人其实并没有真正入关,因为他们不需要入关。时大量从京东地区逃难的汉民至喜峰口出关逃避兵灾,从这些人口中苏尼特部的细作大致了解了现在关内的局面。
一听关内的汉人军队都在北京城附近活动了,腾机思立时意识到满洲人的气数已尽,于是果断举兵同弟弟腾机特及手下诸台吉联络车臣汗,土谢图汗,想要三家合兵一处攻打关外盛京,好让那满洲人连老家都回不了,统统死在关内。
同属喀尔喀蒙古的车臣汗硕垒、土谢图汗衮布对腾机思兄弟反清“热烈”欢迎,并大力支持。
前者许诺可派四个儿子率三万骑兵,后者许诺派两个儿子率两万骑兵同腾机思兄弟合兵为蒙古联军,以恢复祖上荣光。
腾机思兄弟起兵后第一个对付的就是满洲人的帮凶漠南蒙古诸部,其中与满洲结为世代姻亲的科尔沁部更是腾机思兄弟的最大打击目标。
遵化巡抚宋权急报过来的时候,腾机思兄弟已经率军杀进漠南,所以即便此时的清廷紧急诏漠南蒙古诸部入关“勤王”,漠南诸部也不可能来救驾了。
而宋权在这封紧急军情的末尾还附有一句,意朝廷万不可再指望漠南诸部。
换言之,清廷要么选择同大顺军议和,“体面”的撤出关内,要么就是真的玉碎。
在礼亲王代善的压制下以及现实的种种不利,多铎最终同意议和。
小皇帝福临“亲自”下诏,委派郑亲王济尔哈朗、户部满尚书英俄尔岱、礼部汉尚书冯铨、蒙古承政噶喇依为和谈使者。
顺军方面提出的五个条件除第一、第五条可原则同意外,第二、第四两条再行商议,第三条去帝号却坚绝不答应。
第二条释放汉奴和阿哈这一块,满洲诸王商议的结果是可释放京中五万人,京外其余各处尚在旗庄耕种之汉奴皆可归还顺军,并废除缉捕逃人令。
第四条归还从顺军手中抢夺的千万余两白银,经诸王贝勒再三商议,允归还三百万两。
不过这三百万两国库却是拿不出的,因为当初击败李自成大军后,多尔衮为了巩固地位和提高威望、拉拢入关八旗人心,将缴获的大量钱财肆意赏赐八旗,真正充入国库的只有一半。又经两年多战事及地方治理需要,如今国库存银虽没有前明崇祯时那么惨空的可以跑马,但也不到百万两之数。
所以,最终经两位太后敲定,这三百万两的给付银由在京王公贝勒凑齐给付。
其中亲王十万两、郡王五万两,贝勒三万两、贝子一万两,余镇国公、辅国公各千两不等。
凑银子这一块,顿时显出满洲王公比那前明勋戚更具眼光,不须太后哀求,也不需亲王登门,消息一出,各家府上就开始往外拿银子了,且拿的都很高兴,半点怨言也没有。
原因当然是拿银子买回家的路,总比城破被人家抢,又或突围路上叫人家撵来得好吧。
太后谕旨并没有让满汉大臣们也献银子,可大学士范文程和宁完我二人却各自主动捐输三千两,就是汉官冯铨也自掏腰包愿出五百两。
那位当廷被“拽断”辫子的孙之獬倒是没有被下狱处罚,只是被罢官赶出朝中,按理这位剃头党的领袖乖乖在家呆着便是,但却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脑子坏了,竟将家中的金银首饰拿出来说是要为大清分忧。
结果,被郑亲王济尔哈朗下令乱棍打出。
大多数汉官的觉悟不高,没有愿意学孙之獬为大清分忧的,倒是不少人在家忙着藏银子,原因是害怕大顺军入城后会继续追赃助饷。
除了那些早前就同大顺方面有过接触的,余者基本上都对马上到来的大顺军入城感到惊虑。
济尔哈朗等议和使是从广渠门出的城,顺军方面显然也有足够的和谈诚意,大军统帅、山东节度使陆广远亲自同济尔哈朗会唔。
出城之前,济尔哈朗已从冯铨那里得知这位年轻的陆节度正是“贼首”陆文宗的侄子,军中呼少都督,因此并不觉得他堂堂大清亲王只同一个山东节度会唔有什么不妥。
一番客套后,双方进入正题。
顺军方面另外几位参与和谈的是反正的耿仲明、镇帅高杰、以及一位打进来脸上就明显带着怒意的小将。
小将自是陆四的外甥李延宗,他也是陆广远的嫡亲表弟。
生怒的原因是李延宗不知道舅舅是怎么想的,明明鞑子在北京都快完蛋了,偏要跟他们搞什么和谈,放人家出关,这不是没事找事,给将来埋祸患么。
要按他李延宗的意思,拼着死上几万人也要把北京城啃下来,然后管他鞑子老的小的,男的女的,统统拉出来过刀,叫他们看看汉人的刀跟他们鞑子的刀哪个更锋利!
然而,是打是和,可不是他李延宗能拍板的。
眼下,只能乖乖听话跟在表哥身边。
表哥先前还嘱咐他,没他的允许不许说话,这就让李延宗心中更是窝火郁闷。
耿仲明参加谈判的原因除了攻打北京他的炮兵部队要占首功外,还因为此人比较擅长交涉事务。
另外一个原因是李延宗首先要让清廷将城中的耿仲明部家眷交出来。
这个补充条件说出来后,济尔哈朗同英俄尔岱他们都没迟疑,就痛快应允。但却说怀顺王家眷交还还须等朝廷出关。这也是防着顺军出尔反尔,万一于清廷东撤途中袭击他们。
李延宗与耿仲明低语几句,便没有就此事再行要求。接下来,在耿仲明的“唇枪舌箭”之下,济尔哈朗将释放的汉奴人数增加到了八万人,归还白银数量增加到四百万两。
原本济尔哈朗是坚持以山海关为两国分界,至少也要以宁锦为界,可冯铨私下劝说他眼下当务之急是朝廷同京中的二十余万八旗家眷安全回到盛京,万不可在此小事上与顺军发生争执,导致和谈破裂。
英俄尔岱也说此事不必争,真等大清将朝廷连同主力撤回关外,那顺军难道还真能守住广宁不成?
济尔哈朗一想也是,遂不再就此分界继续争执。
和谈条件基本成功九成,唯独在清帝去皇帝号,降称国主之事上,双方都不肯让步。
济尔哈朗倒是想让步,可代善和多铎那里不同意,他做主也没用。
“若贵国不愿去皇帝号,那我大顺二十万天兵明日便打进城去请贵国皇帝屈尊降号!”
陆广远拍了桌子,冷冷看着对面的济尔哈朗。
一看表哥动怒了,一直憋屈着不敢说话的表弟乐了,兴奋的一蹿而就,张嘴就骂:“谈谈谈,谈你妈个吊,你个鞑子还敢称天子!我大顺能放你们出关已经是你们祖坟冒青烟,十八代修来的福气!再他娘的叽叽歪歪,信不信小爷我把你们那个小皇帝用枪挑了!”
对面的英俄尔岱也是太祖、太宗时期的名将,朝鲜人眼中极为强悍的存在,哪受得了一个十来岁的汉人少年对大清如此羞辱,气的也是拍案而起,喝道:“要我皇帝屈尊,且看我满洲族人答不答应!”
济尔哈朗也是眉头微皱,对顺军方面出言不逊甚感着恼。
高杰则好,坐在那捧着茶碗一动不动,不知这位翻山鹞子在想什么。
关键时候,冯铨赶紧出来打圆场,耿仲明也将小爷拉下,又与少都督低语几句,随后对济尔哈朗等人道大顺方面已经退让很多,但清帝必须去皇帝号,这一点绝不容商量,希望清使方面将大顺的态度奏于皇帝、太后,再行回复。
济尔哈朗微微点头,当下与英俄尔岱等离开顺营返回城中。
等清使一行离开后,先前一直不说话的高杰嘿的一声笑了,道:“少都督真不愧是大都督的侄子,如此一来,鞑子更信咱们让他们出关了,要不然何必跟他们争什么皇帝、国主。”
“高帅这话什么意思?”
李延宗听不明白,他表哥陆广远却拍了他后背一下,说道:“你收拾一下,下午带兵同李成栋一起去永平。”
“去永平干什么?”
李延宗一脸困惑。
“你舅舅说李虎子是杀人王,叫你跟个杀人王一起,你说做什么?”
陆广远轻笑一声,”军令,不许鞑子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