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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傲骨铁心     大流寇txt下载     大流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八十二章 知道了,你们办

    顺军方面坚持去清室帝号,降称国主,若清廷不同意,则双方立即停止议和,刀枪见真章。

    为了防止清廷拖延时间,顺军方面随后又正式向城中射书,告之于申时三刻之前必须给出答复,届时若无答复,顺军便将攻城。

    与此同时,反正的耿仲明下令其子耿继茂、右营总兵徐得功等将领集中红衣炮至广渠门,若清廷拒绝去皇帝号,则立时轰塌广渠城门,再由淮军第一镇由此突进。

    耿仲明并不担心满洲人有胆杀害他部下的家眷,因为那样做的话一来和谈肯定破裂,二来也必将遭到顺军的残酷报复。

    以北京城现有的实际守卫力量,纵是能给予大顺军一定杀伤,但终将避免不了破城的命运。

    北京城中除了耿仲明部家眷外,其实还有平西王吴三桂部的家眷,他们原本是被清廷安置在京东永平诸府的。

    去年淮军高杰部突入京畿,吸取尚可喜部家眷被淮军掳走教训的清廷为防万一,便将吴三桂部的家眷都迁到北京城中居住,其中包括吴三桂的爱妾陈圆圆、两个儿子吴应熊、吴应麟。

    除了平西藩外,在山东战死的恭顺藩孔有德部汉军的家眷也在城中。不过因为恭顺藩全军覆没,这些原藩军家眷的重要性急剧降低,已经被视为普通汉民,而非是八旗子民看待。

    倘若顺军方面提出索要吴三桂部的家眷,清廷是绝不可能答应的,因为那样做的话等于将吴三桂拱手“让”给大顺。

    但要是顺军索要孔有德的家眷,清廷恐怕想都不想就将人交出,这上万恭顺藩家眷如今在清廷眼里都是累赘,本就不会带出关。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中。

    郑亲王济尔哈朗等人从顺营回到城中后,紫禁城中没有敲响百官上朝的钟声,因两宫太后已降谕由礼亲王代善、郑亲王济尔哈朗、豫亲王多铎等满洲王公大臣全权交涉议和之事,诸王达成一致意见后只须报知宫中知晓就可。

    国主福晋哲哲自太宗时期就不问朝政,现在又一心想回关外保存大清骨血,巴不得赶紧和谈成功才好。

    圣母太后布木布泰虽有心思,但毕竟是一妇人,在没有多尔衮给其撑腰的情形下,对国事的影响力也是不足。因此清廷的权力随着两宫太后的降谕实际已转移到诸王之长的代善手中。

    为了方便与诸王贝勒共商国事,也方便与宫中联系,代善便暂时在从前多尔衮摄理国政所在的武英殿主持朝政。

    听说郑亲王回来,闻讯赶到武英殿的大小官员怕有上百人之多,其中多半都是满洲人。

    议和之事现在已是彻底公开,诚如首倡议和的汉人大学士冯铨私下里对顺军方面的“提醒”,议和消息一出,在京八旗便将人心瓦解,根本不可能再有死战之心。便是议和不成,顺军方面也可利用政治手段分化八旗,从而事半功倍。

    已经发生的就是大量前明降官神奇的“消失”,朝钟敲得再响,这帮降官也跟聋子一样装作没听见。

    而城中少量的汉军八旗也似乎开始心照不宣起来,知道养子祖可法降顺的祖大寿,更是大门不出一步,可每日悄悄往他府上的汉军官员却是不少。

    大清出关虽不是大厦将倾,但对祖大寿这些前明降清将领而言,基本上也是考虑重投明主的时候了。

    祖大寿对于大顺方面抱有很大的希望和信心,不仅是因为养子祖可法如今在大顺闯王麾下效力,更因为他还有个外甥叫吴三桂。

    只要大顺那新任陆闯王志在问鼎,有一统中国之心,那肯定会善待及重用他祖大寿。

    在京汉军官校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们有意识的“团结”在祖大寿身边,可他们以及祖大寿都不知道的是,祖大寿的亲生儿子祖泽润已在沧州被顺军杀害。

    对于京中的局面,内弘文院大学士,精通满、汉、蒙三种文字的希福看在眼里,曾于议政王公大臣会议后入慈宁宫叩见国主福晋,痛心疾首道:“自议和以来,满洲人心瓦解,皆以出关回国为望,无论固山还是甲喇亦或佐领披甲人,都不欲死战。”

    希福的话便是如今北京的现实写照,既然可以让出北京为代价安全出关,那八千满洲将士又哪个还愿意为大清流尽最后一滴血!

    ........

    武英殿中发生激烈的争执。

    争执原因自是关于是否去帝号。

    豫亲王多铎迫于局势不得不违心同意议和,但骨子里却是不愿议和的,因此一听顺军方面竟敢咄咄逼人,要大清皇帝降称国主,忍不住又说起坚守以待多尔衮、阿济格赶回的话来,甚至叫嚣于北京共存亡。

    代善沉吟不语,顺军方面执着于要大清皇帝去帝号,甚至不去帝号就不和谈,让这位一心想要出关的老王爷有些吃不准,生怕弄巧成拙因此坏了议和,导致北京被人家攻破,那时可就真是因小失大,连后悔药都没的吃。

    宁完我提出了他对这件事的看法,其认为顺军方面虽然欺人太甚,但也可从此事看出顺军确是愿意同大清和谈,否则何必执着帝号之事。

    众人纷纷点头,都觉顺贼是小聪明而大糊涂。

    大清此时势弱可以降称国主,但一等出了关聚拢了兵马,再称皇帝你顺贼还能打过来不成。

    “流贼无人矣!”

    众满洲王公贝勒及那大学士们没来由的倒生出了高人一等的心理。

    多铎却还叫嚷绝不能让皇帝降称国主,吵得不可开交时,饶余郡王阿巴泰提出一个建议,就是由在京宗室和八旗议政大臣共同投签决定是否去帝号。

    代善和济尔哈朗也不想同多铎闹得太僵,也同意大家共商。

    多铎一人难“敌”三王,只好同意。

    没想竟成了一次“民主”的试验。

    投票结果是赞成去帝号和谈的34人,不赞成的11人。

    少数服从多数,面对大多数人的选择,多铎也只得捏着鼻子不吭声,结果很快被报进慈宁宫。

    一直等侯消息的国主福晋同圣母太后叫内侍吴良辅过来传话,说:“太宗皇帝在时,曾言攻伐中国非一朝一夕之事,当缓图之。今既中国不能速取,便当依太宗皇帝在时,先行出关,他日再图。”

    有了两位太后的“背书”,户部尚书英俄尔岱便出城向顺军通告大清可去帝号,以后称满洲国主。

    顺军统帅陆广远听后很是欣慰,当着英俄尔岱面说了一句:“他日我大顺可为叔国,你满洲可为侄国,叔侄一家,各安其国。”

    之后,双方就清室出关的细节与技术性问题进行具体磋商。

    在双方都有诚意的基础上,顺、清两家进行了友好的协商,互相交换了意见,并彼此尊重对方的意见。

    出关路线没有问题,北京东出直奔山海关,从广宁返回辽阳。沿途顺军兵马大部撤离,只离少部人员加以“监查”清廷是否如约返回盛京。

    当着英俄尔岱的面,陆广远手书军令发往关外第七镇,命第七镇自收到军令后即刻整军前往辽南,等侯海船返回山东。

    清军方面同样也颁出给盛京总管何洛会的军令,命关外清军立即停止与顺军的敌对行动。

    同时,将请皇帝旨意,分别遣使往摄政王多尔衮及英亲王阿济格军中颁谕和谈之事,至于这两支大军如何出关,将由顺军方面同清廷留下的专门使臣再行商议。

    清廷提出顺军方面必须保证即日起让出通往山海关的道路,并保证一百里内不驻军,陆广远原则上同意,并说清廷可派人督查。

    双方磋商时,陆广远不时接到军报,每每看完都是神情凝重,继而在一些本可争取的地方做出让步。

    眼看就要签订正式和约,并互换国书时,顺军方面突然提出一个让清使为之惊愕及气愤的要求。

    就是顺军只给清国两天时间撤离北京。

    “两天,你们的人能走多少走多少,能带多少东西就带多少东西,两天后仍留在北京城的,我大顺视为逆民,一律诛杀!”

    “你们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反正就给你们两天时间!”

    高杰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极其贪婪,丝毫不加以掩饰。

    两天时间,要将朝廷、皇室及在京满洲王公大臣包括八旗兵将、二十多万家眷全部撤离,怎么可能,又怎么来得及!

    就算是人能走,东西又怎么能带得走!

    顺军方面的贪婪激起了满洲王公大臣的一致愤慨,然后却又投票同意了。

    因为,王公大臣和贝勒爷们的家产早就打包好了,只要顺军方面让开城门和道路,他们就能立时畅通无阻的奔回家乡。

    至于旗下的财产及汉奴阿哈们,王公大臣们实是考虑不了多少。反正也有两天时间,尽量多带一些便是。

    宫中两位太后还没派人到武英殿说同意时,满城已经掀起大搬家的**了。

    “叔叔说温水煮青蛙,只要鞑子一开始就从心理接受议和,那不管咱们提什么样的条件,他们都会答应。”

    广渠门外,陆广远撇了撇嘴,对一边的夏大军道:“大军叔,我现在像不像个坏孩子?”

    ........

    涿县,陆四将留守陕西的兴国公、征西将军李过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塘报递给身边的高一功,随口说道:“孙可望、李定国这两个义子可比八大王有本事的多,短短一个多月就拿下了甘肃、西宁,逼降了唐通,吓跑了白广恩,现下西军已往三边,看样子这八大王和咱这闯王要比个高下了。”

    大西军北上抗清后,因张献忠选择难度最低的先扫西北,在孙可望、李定国等人的指挥下,十二万西军分作三路势如破竹接连掠取甘肃、宁夏、延绥等地,声势极大。

    进展如此迅速,固然同大西军将领皆是名将有关,也同甘州米喇印、丁柄栋反清有关。

    米、丁二人皆是甘肃的信教汉民,由秦州投大顺的马德曾自告奋勇前往联络二人,但米、丁二人起兵反清后却没有同大顺取得联络,愿归大顺领导,反而投了大西军。

    米、丁二部连克甘州、凉州、肃州,杀死了清朝甘肃巡抚张文衡、甘肃总兵刘良臣、凉州副总兵毛镔、肃州副总兵潘云腾、甘凉道林维造、西宁道张鹏翼等。接着又引大西军李定国部东进攻破兰州,连克临洮、河州、洮州、岷州,围攻巩昌府,清廷在甘肃的统治几乎全部瓦解。

    唐通于靖虏卫的冯家堡被西军将领冯双礼带兵围住,本是指望屯兵西安所的白广恩能够救他,不想白广恩听说大西军十几万入西北,大顺军又举兵东征直抵北京,吓的连夜带兵往花马池跑。

    没了援军的唐通无奈只好开堡向冯双礼投降,被西军前线统帅孙可望委任为宁夏总兵。

    西北绿营的另一支主力姜骧部闻知唐通投降,白广恩逃跑,大西军席卷西北,大顺军东征北京,判断满洲必亡,故而突然率部返回大同,关闭城门,处死清廷委任的宣大总督耿焞,自称大将军公然反清。

    姜骧造反后,大同附近十一城俱响应,反清声势很快波及山西,晋东南汾、潞、泽、辽等郡邑豪杰乘时蜂起,绿营将领胡国鼎啸聚潞安,祸连沁属。又有义民陈杜、张斗光等领兵攻克泽州,平顺则有姜瓖所遣部将牛光天破城劫库,男妇掳掠甚多。

    由延安带兵攻入山西的顺军李元胤部趁机长驱直入,沿途大量收编绿营散兵及土匪,人马壮大至三万余众,兵锋直指太原。

    龟缩在太原城中的前明恭顺侯吴惟华先祖乃是蒙古人,清军入关之后主动降清自告奋勇前往山西招抚,因功被清廷授山西总兵,后叶臣部归京,吴惟华又代山西巡抚事,并一直监视被清廷调往西北的姜骧、唐通、白广恩等部绿营。

    如今唐通降大西,白广恩逃奔花马池,姜骧在大同举反旗,山西境内西有自延安方向入犯的顺军李元胤部,南有自怀庆入犯的顺军“杀奴军”,太原与北京汛道皆断,吴惟华心中惊恐可知,反复思量之后决定同大顺接触,期以太原城赎他从前罪过。

    李元胤接吴惟华密信“请大顺天兵速至”,不敢怠慢,一方面速领军疾奔太原,一面将此事上报陕西留守兴国公李过。

    李过同陕西总督孟乔芳商议之后,决定先给李元胤去信要其准吴惟华投降,先行占领太原这座晋中重镇,再同大同姜骧联络,劝其归顺。

    在给监国闯王的奏报中,孟乔芳称西军于西北进展迅速,惟今当以安抚手段收编山西诸路军头,尤以姜骧为重,不然若姜骧等倒向西军,则京畿必受西军威胁。

    陆四回信李过、孟乔芳,信中只六字——“知道了,你们办。”

第五百八十三章 陆四天王以怂夺天下

    西北的事,包括山西那边,陆四交给李过同孟乔芳。

    对李过这位大舅子的观感,陆四觉得如果李自成没死,大顺也没亡,这位大顺皇权唯一继承人多半会登基为帝,将来谥号或许会是一个“仁宗”。

    宋仁宗、明仁宗、顺仁宗。

    守成有余,待人宽厚,遇事忍让是李过身上的“标签”,这种性格于守成之君是极好的,易于安定朝堂,团结文武,但于眼下中国危亡的国难局面,此性格却是万万要不得的。

    李过率二十万顺军归顺明朝,结果战斗力最强的忠贞营被何腾蛟一个无能文官活活坑废,纵横天下十几年的顺军大将们被人玩弄于股掌,李过本人也战死于锦州,关键原因就是李过为了联合明朝放弃了忠贞营的独立性,甚至连军事上的指挥权也拱手交出。

    这叫什么,叫委屈求全!

    李过以为这样可以证明忠贞营对明朝的忠心,换来明朝的真心对待,却不知以何腾蛟为首的南明文官骨子里就不信任他们这帮“流贼”,变着法的坑害他们,最终使得力量优于大西军的大顺军成了抗清斗争的“配角”,渐渐淡出历史舞台,最后给后人留下一段唏嘘的历史。

    说白了,李过仁义是仁义,但缺乏一种为统帅者独有的气质,即不能果断,遇事也多无定策,或者说心不够狠。

    所以,陆四名义上是让李过以兴国公、征西将军留守西安,但实际留守军政事项多是由陕西总督孟乔芳负责。

    不是陆四信不过李过,恰恰就是因为太信得过,因此才不能让这位大舅子自我发挥。

    那样的话,以李过对大西军的“情感”,恐怕真的能坐视西军成为继满清之后大顺又一强敌。

    毕竟,西军与顺军源出同门,两家也曾经在崇祯年间有过并肩战斗的友谊,甚至可以说没有张献忠就没有李自成,现在陆四再一次促成顺、西合作抗清,于李过而言恐怕更多的是看“合作”,而不会去想满清败亡之后北方的局面会向何处发展。

    这个思想显然是要不得的,几乎可以百分百断定,一旦满清覆亡,那位八大王张献忠一定会跃跃欲试,再同闯王试比高。

    陆四不会主动撕毁同大西方面合作抗清的协定,但他也不可能毫无防备。

    八大王张献忠倒是不足为虑,可那孙可望却是人中龙凤,小看不得。

    此人,陆四前世南明史学家无论屁股坐在哪方面的,可是一致公认其是当时唯一能击败满清挽救中国的奇材。

    晋王李定国、国姓郑成公、兵部张煌言、督师文安之、总督连城壁等无一能比。

    孟乔芳的意见很好,西军想要同顺军争夺北中国的统治权,肯定要渡过黄河东征,那么山西于两家的重要性就极为突出了。

    陆四相信以孟乔芳的能力,一定可以快速将山西纳入大顺麾中,至于那个姜骧,陆四也相信这位墙头草大将军有自知之明。

    另外,陆四还让人给孟乔芳带了句话,就是要其设法招揽姜骧麾下一个叫王辅臣的将领。

    现在王辅臣是不是叫王辅臣,陆四也不确定,不过这家伙的外号“马鹞子”肯定是错不了的。

    这年头,能被人唤为“鹞子”的,那都是等于赵云、马超般的存在。

    如翻山鹞子高杰,马鹞子王辅臣。

    大舅子李过那头,陆四没有过多交待,因为他清楚李过的性格注定他不会跟孟乔芳争,也就是孟乔芳提出什么意见,哪怕不合李过的心思,这位兴国公也会看在妹夫、妹妹的面上不去争。

    李过这位留守第一人不争,孟乔芳这个陕西总督才能阳谋、阴谋一块使,为陆四提前部署,以在将来同西军开战之后抢占先机,再一次让八大王张献忠知道闯王惹不得。

    北京那边,昨天侄儿广远派人送信来,说是清廷已经同意议和,他已于清郑亲王济尔哈朗进行了一次会晤,并将会晤具体事项逐条报于叔父知道。

    陆四没就和谈具体内容给侄儿“指示”,因为他的态度已经准确无误的告知了这位侄儿。

    广远这孩子某种程度同李过很相似,就是两人都是仁义人,或者说老实人。不同的是,陆四不可能教育大舅子李过,但他能教导自家侄子。

    原督府参军,现为监国行营参议的贾汉复进言,如果清廷内部有对多尔衮不满的满洲权贵,是不是可以让北京那边同这帮满洲权贵接触一二,从而可以满足那帮满洲权贵,不用担心多尔衮也活蹦乱跳的回去。

    具体办法就是多尔衮下的满蒙八旗兵可不都是他嫡系的两白旗,如果北京那边可以想办法让非两白旗的八旗兵脱离多尔衮的指挥,那大顺可以允许这些非两白旗的八旗兵回京出关。

    贾汉复的这个进言其实操作得当的话,是可以办成的,毕竟八旗也不是铁板一块,明争暗斗也是家常便饭。

    北京城中的代善、济尔哈朗、阿巴泰等人一直被多尔衮打压,趁这机会削弱多尔衮手头的八旗兵力,让摄政王永远回不了家乡,不是挺好?

    诚如陆四对侄子广远所说,只要北京的清廷生出议和之心,并且议和这件事已经实质进行,那么已经不再凝聚的满洲权贵集团不会比前明的官僚集团高明多少。

    不过,陆四觉得贾汉复光是让北京那边“抽”走多尔衮的兵,还不算高招,要做就做得再高明些,可以让八旗狗咬狗,也就是自相残杀。

    这一点,也是能完全做到的。

    要知道八旗自相残杀是真实历史,先是多尔衮残杀两黄旗,后来是两黄旗联合其它四旗残杀两白旗,最后逼得两白旗的满洲八旗兵在昆明打出扶保大明旗帜。

    这得多绝望才会在南明永历帝被擒之后,满洲大兵们还要铤而走险救大明,灭大清啊。

    思虑片刻,陆四口述,由姜学一记录的一封书信被快马加鞭送到北京。

    多尔衮这两天也没闲着,组织了一次近万人的攻势,试图击败一直尾随他的保定顺军主力。

    刚开始,清军取得了一定进展,贺珍部被清军突入,但让清军绝望的是,他们没有想到顺军将乌龟战法发挥到了极致——他们不仅在军营外大挖壕沟,甚至在军营内也大挖壕沟。

    这就使得清军即便突入顺军大营,也没有办法如从前一般打穿整个顺军,反而被利用“交通壕”机动的顺军不断反包围,分割,进而一点点的被赶出去。

    从撤下来的将校口中知道顺军大营真实情况后,多尔衮是久久无语,他实是无法理解明明占了优势的顺军是怎么将“小心驶得万年船”深深烙在骨胳中,烙在血脉中的。

    陆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野战打不过你八旗兵,我就不和你打,认怂老老实实的挖沟,不丢人吧?

    就你多尔衮这困兽犹斗的鬼样子,傻子才和你一战定胜负呢!

    你多尔衮看不起我不打紧,有本事你去打良乡城啊,盯着我这怂包干什么。

    “结硬寨,深挖沟,打呆仗”的九字真言被陆四运用的出神入化,堪称元婴级大神水平。

    多尔衮也是恼,良乡城不比尾随的顺军好打,因为他实在是没有多少攻城器械,而且城上的火炮对清军的威胁太大。

    更叫摄政王恼火的是,每当他故意下令拔营往良乡挺进,以诱使乌龟怂包的顺军从营中追出继而给顺军来个回马枪时,那顺军就是不动。

    非等清军往前走了有十几二十里地,营中才奔出一支小规模骑兵为前哨警戒,继而开出两三千人扛着铁锹往前开进三里或五里地,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地开挖,先把有可能被骑兵利用的道路挖断,再堂而皇之的拔营至此。

    总之,尾随的顺军在闯王殿下的英明指挥下,始终不给予清军任何决战及突袭机会。

    甚至稍有风吹草动,出营挖沟的士卒就大喊:“鞑子来了!”然后拼命的往回跑。

    而那所谓来的鞑子不过是几骑八旗兵的探马而矣。

    这仗,怎么打?

    有关北京正在议和的消息也让清军内部人心浮动,竟有不少满洲将校偷偷与下面人说这仗恐怕要结束了,别再听摄政王的平白把命丢了。

    吃的也是越来越少,三万人的大军每天没有粮食吃,光靠宰杀携带的牲畜,又能维持多久?

    牲畜吃完了,难道还要宰战马不成?

    没了座骑,这三万大军拿什么同顺军打,又拿什么回家?

    更可恼的是,那顺军每当夜幕降临,就会有以几人为一组的小分队骑马潜到清营附近,开始叫喊什么清军弟兄们别打了,过来吧,大顺给你们吃的,保证送你们回家之类蛊惑人心的话。

    一般喊上几句,这帮家伙就立时打马飞奔,这是害怕被清军抓住。但当发现出来抓他们的清军回营后,这帮人又摸了上来,跟狗皮膏药似的烦人。

    甚至,昨天夜里顺军还在清军大营外放起了烟花,说是什么庆祝和谈成功,从此大顺、大清叔侄相称,两国世代一家亲。

    多尔衮的脸色越发黄了,肝不好。

第五百八十四章 汉人怎么能打汉人呢

    山西、汾州,介休县。

    说起该县的范家,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原因是范家的家主范永斗不仅是口外贸易第一人,更是大清入关之后被摄政王请到紫禁城的八大家之首。

    这范家早在明朝初年就在张家口同口外蒙古人做生意,历经七代,至范永斗时已为口外对满蒙贸易的大富商,人称“贾于边城,以信义著”。

    不过知晓内情的人对这所谓“信义”却是嗤之以鼻,范家能有今日之财富,岂是老老实实同口外贸易盐铁得来的?

    自古边贸,朝廷禁易物资才是商贾赚钱的大头所在。

    就如范家,自前明崇祯年间便开始为辽东的建奴提供各式军械,其中又以火药最多。

    当年清太宗皇太极率军攻打大凌河,因乌真超哈炮营缺乏药子险些酿成大败,此后便令时负责乌真超哈的佟养性与山西范家联系,出重金从范家每年购得火药近十万斤,由此确保了清军火药用量。

    除了向关外出售明朝禁止的军用物资外,范家更是在重利的诱使下替满清收集关内情报,为此范家的商铺开的到处都是。

    崇祯年间清军四次入关,次次能全身而退,除了清军八旗战斗力较明军为强外,也同范家等山西商人提供的大量情报有关。几乎每一支清军部队中都会有山西商人的向导,正是在这些熟知明朝内情,熟悉地方地形的汉奸带领下,清军才能做到在中国腹地横冲直撞,而不是如瞎子一般到处瞎跑。

    凭借为大清王朝立下的赫赫功劳,清军入关后,以范家为首的山西八家商人被摄政王多尔衮请到北京,亲自设宴款待,席间赐予八家满洲服饰,特准他们可以包衣奴才自居,这对八家而言是何等的荣耀!

    贡献最大的范永斗更是多尔衮赐张家口为世业,又让其经营河东、长芦两座盐场,此外还垄断关外人参市场,赚得当真是盆满钵满。

    衣锦要还乡,富贵不忘本。

    虽说被清廷赐张家口为世业,但范永斗对家乡介休却是念念不忘,动用巨资修建范家祖宅,据说祖宅下埋藏的金银怕有百万两之巨。

    不仅如此,范永斗还拿出大笔银子给家乡人民修桥铺路,荒年自购粮食赈灾,收养孤苦孩童,修缮庙宇,更组织民团护一方平安,所以范家的名声在介休当地极好,很得民心。范家出来的人不管走到哪,都会被人敬之为上宾。

    这两年,范家同其余各家商人也没有就此停止为大清王朝效力的脚步,他们仍旧如从前一样以做生意为耳目,往尚未被清军占领的地区派出商队,伺机打探军情,或收买地方官员,另外也为清廷购买粮食、军用物资。

    可以说,有辫子兵出没的地方就一定有山西商人,没有辫子兵出没的地方更有山西商人。

    晋商,俨然就是一块金字招牌,到哪都受人欢迎。

    直到去年五月,形势有了些微妙变化。

    在山东各地做生意的山西商人突然遭到由淮扬而来的淮寇搜捕,这些淮寇别省的、本地的商人不抓,专门抓山西的商人。抓到之后,铺子直接充公,店内人员不管是掌柜还是伙计统统抓到海州的连岛,至今生死未知。

    随着淮寇的地盘扩大,山西商人的“势力版图”便不断缩减,在外被杀的各家族人也是越来越多。

    河南、陕西、北直,凡是淮寇攻占的地方便断然没有山西商人的活路,甚至连普通的山西商人都不被允许进入淮寇控制区做买卖,发现一个抓一个。

    活动范围的缩小自然导致八大家近二十年经营的关内情报网络遭到灭顶打击,已经很难为清廷提供有效情报,另外也无法再为正在征战的大清军队提供粮食、军械。

    随着时局的恶化,八大家更是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若那顺(淮)贼占了天下,那就断然没有他们的活路。

    三月的时候,八大家在张家口有过一次密会,参加密会的都是各家的家主,有王登库、靳良玉、范永斗、王大宇、梁家宾、田生兰、翟堂、黄永发。

    会议上八大家之首的范家提议各家拿出钱来募集民团帮助大清对抗顺贼,要不然任由顺贼再这么进展下去,他们恐怕只能全家逃往口外了。

    范永斗这个提议还是有些见识的,他们八家经营都是上百年以上的,家产加在一起不说富可敌国,也是能叫人瞠目结舌的。因此若是大家能够将家产拿出来招兵买马,就算不能替大清平了那顺寇,只要能替大清撑上一会,缓过神回过气来,那局面肯定将再度改观。

    毕竟,大清八旗主力尚在!

    等到灭了那顺寇,这拿出去的家财还怕收不回来吗?

    然而,范永斗的明智提议却遭到其余七家的一致反对。

    反对理由竟是“我等是汉人,怎么能帮鞑子对付大顺军呢?”

    密会不欢而散,在形势的压迫下,没有良心的晋商们开始有了良心,终于意识到他们不是什么包衣奴才,而是汉人。

    可惜,一切都晚了。

    .........

    介休范家祖宅明堂中和堂建的十分气派,明亮的巨烛将这明堂也是照得无比光亮。

    整个范家大院占地多达六百多亩,各式建筑连同房屋足有四百余间,大院内生活着范家各房连同奴仆近七百余人,其中范家人就有三百多。这还不是范家的全部,仅是范家成员的三成,其余人都在外面。

    只是同从前不同,今日的范家大院死气腾腾,鸦雀无声,不管是主人还是奴仆,眉宇间都是忧心仲仲。

    世道变了。

    半个月前,山西东南汾州、潞州、泽州、辽州等地陆续发生百姓抗清造反事件,这些义军攻城掠地,破城劫库,声势之大比之前些年山西境内士绅起兵抗顺还要激烈。驻扎在离介休不到百里的普同关绿营兵也造反了,他们攻占了平遥县城,将城中的富户几乎杀戮怠尽。

    更听说有支叫什么杀奴军的从河南怀庆打进了山西,这些以陕西人为主的杀奴军每占一地,必先将城中商人尽数抓捕,轻则抄家,重则灭门,以致于现在山西不少地方的人都不敢再做买卖,市面为之萧条。

第五百八十五章 何以解忧?唯金银耳!

    杀奴军乃是由参加汉中抗清大会的陕西各路义军出兵组成,兵员12000余人,披甲率两成,以孙守法为总兵,白天爵、何可亮为副将。

    因杀奴军兵源组成复杂,战斗力较低缘故,大顺监国未令杀奴军同顺军西路军主力一起东征,而是命该部由河南怀庆北入山西境内,一方面牵制山西清军,另一方面呼应自晋西突入山西的延安总兵李元胤、神木副将王永强部,以完成对山西地区的光复。

    原驻守在大同的姜骧部被清廷调往西北,驻守太原的叶臣部5000满洲兵回调北京后,山西清军的守御力量就极其薄弱,且顺军主力吸引牵制了清军主力,因此陆四不认为清廷的那位山西巡抚吴惟华能翻出什么泡泡来。

    在给杀奴军总兵孙守法的军令中,陆四曾指示要重点打击晋商势力。

    本意上,大顺监国闯王是希望杀奴军能够打击以八大家为首的汉奸势力,彻底为中国拔除这颗毒瘤,但是军令具体执行时由于种种原因难免扩大化,或者说走了样。

    最后形成了杀奴军每至一地先杀商人的恶劣现象,个别将领甚至连小贩也一股脑抓捕,这就导致泽州、潞州等地的“商业”陷入停滞,百姓日常生活用品都无法购买,一些地方甚至连煮饭的柴火都没的买。

    典型的纠枉过正。

    二州民间怨声载道,都说大清在时百姓还能活,大顺来了百姓连饭都没的吃。

    原清朝河南右参政、降顺后被任命为河南布政使的袁有龙听说泽、潞等地发生大杀商贩之事后,深觉杀奴军此举会让大顺在山西人心尽失,便将此事密奏监国闯王,意请闯王下令约束杀奴军滥杀之举。同山西泽州接壤的怀庆知府田文启也有相关塘报递到监国行营,内容同袁有龙的大致相同。

    行营书记姜学一将二官奏本整理,并附评语,大意是杀奴军进入山西的所做所为,有违监国本意,纯是该部个别将领私自所为,因此当予以训斥并行禁止。

    陆四看后,却将姜的评语撕去,亲自提笔写道:“闻晋商富庶者家财可敌国,然此辈多辜负国家,有负民族,今着孙守法、白天爵、何可亮等严加探查,宁杀错,不放过。”

    姜学一不解,监国此令岂不是变本加厉,难道监国不知杀奴军已经导致山西百姓对大顺不满吗?

    “何以解忧?唯金银耳。”

    监国毫不掩饰对晋商家财的贪婪之心,即将登顶的陆四天王也很缺钱。

    而那晋商的千万家财正是最好的洋河大曲,能让他陆四天王安心睡觉。

    要不然,攻破北京,正式建国,军政一统,无论是民生恢复还是功臣封赏,陆四总要拿钱出来。

    钱,从何处而来?

    流贼叫抢,大碗喝肉,大块吃肉;

    官兵叫缴,充入国库,建设国家。

    “市面萧条总是暂时之举,纠枉必先过正!”

    陆四倒也不是真的不让山西没了商业,那个清廷的山西巡抚吴惟华不是要降大顺么,待此人归降后山西之事自会慢慢调整。

    但调整之前,山西一定要人头滚滚,大院也好,祖宅也好,古城也好,统统过一遍刀。

    以晋之奸血奠大顺万世基业。

    ......

    范家儿媳刘氏呆呆的坐在堂内,边上站着两个十五六岁的丫鬟。

    夜已经很深了,刘氏却迟迟不愿睡去。两个小丫鬟年纪小,努力忍着瞌睡,不时偷偷转过脸去打个哈欠。

    打了三更后,在范家生活了一辈子的陈管家见少奶奶这么呆坐也不是回事,便进到堂内劝道:“少奶奶,您还是先去睡吧,省城真要有什么消息过来,有我在这侯着,您放心就是。”

    一个叫小娥的丫鬟也劝道:“少奶奶,您还怀着身子,可不能这样熬,还是赶紧歇着吧。”

    刘氏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仍旧没有做声。她看着三十许人,容貌甚美,但体态有些柔弱。

    “省里,府里都要使银子,不管花多少银子,都要确保咱们范家没事。”

    刘氏一脸忧心。

    陈管家迟疑了一下,道:“少奶奶,不是没往上送,可是那些官都不敢收,说这回山西真的要变天了,咱们范家替大清办了那么多事,巡抚大人都骂咱们范家是汉奸...”

    “我家是汉奸,他巡抚大人就不是汉奸!”

    刘氏的声音里有说不出的悲愤,陈管家怕少奶奶伤了胎气,不敢再开口说话。刘氏气一会,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陈管家还想再劝,刘氏却只是摆手,陈管家不敢再做声,悄悄退下。

    两个丫鬟看到管家下去,都是失望,两人心里发苦,天知道少奶奶这要呆到什么时候。

    刘氏一手扶着头又独自坐了好一会儿,突然起身在祖宗牌位前跪下来,低声祷念道:“范家历代祖宗在上,范门刘氏今日在此虔诚祷告祖宗在天之灵,保佑我范家阖门安康!”

    刘氏祷念完,略觉心安,丫鬟扶着她站起,突然没来由的心里一痛,不禁一阵恍惚,似觉天要塌了般,吓得腿一软,复又跪下,又手合掌道:“列祖列宗,想我范家,经商一百年来,从没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这偌大家业全是老爷白手起家,一个子一个子攒出来的...

    老爷、大爷天天往外花银子,铺桥修路,舍粥给钱,又广修庙宇,给菩萨镀金身,哪个不说咱范家仁义、信义!...凭什么我范家要遭此厄运,我范家要是败了,那是再无天理....”

    刘氏一边祷念着,一边流着眼泪虔诚的望着墙上那一排排供奉着的画像。

    画像都是范家历代祖宗,只是三年多前这些画像还是汉人的衣冠,现在却都变成了满人的衣冠。

    这是因为大清摄政王赐准范家可穿满洲衣饰,所以自觉光宗耀祖的范家家主范永斗特意请画工将历祖历宗的像都重新画了,一一给画像中的祖宗们加了辫子。

    画像两侧各有一根柱子,左侧柱子上是孔圣训话,谓:“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否亦为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

    右侧是范家的家训——“经商先做人,做人先修德。”

第五百八十六章 大顺的军饷有了

    中和堂内,刘氏就这般跪着。

    这位范家的大少奶奶真的很害怕,不是害怕隔壁平遥城被流贼攻占,也不是害怕山西境内到处都是反清的怒火,而是害怕她范家将要大祸临头。

    三天前,范家在省城太原的众多商铺突然被巡抚衙门下令抄查,范家在太原主事的大爷,也就是刘氏的丈夫范三拔被下狱。

    一个冒死从太原城逃出的范家伙计将此事传回了范家祖宅,那伙计还说大少爷恐怕凶多吉少,因为太原城中那位巡抚大人似乎要降顺。

    这可让刘氏犹如天塌了,老爷在张家口,丈夫被抓,诺大的范家祖宅及全族命运一下落在她一妇人肩上。

    六神无主的刘氏是又惊又急,但想着不管巡抚大人是降顺还是继续当大清的官,这银子总是好的,总不会没人要,这世间又有什么事不能用银子解决?

    咱范家从前替大清效力,今后同他满洲人一刀两断,替大顺效力还不成吗?

    可是,她范家的银子现在连送都送不出去。

    原先经常来她范家拜访的介休知县根本不露面,而她范家准备派到省城和府城活动的族人连介休城都出不去。

    看来,这位介休知县一定是得到了什么通知。

    烧香拜佛,求祖宗保佑是没有用的。

    因为菩萨没让你范家通敌资敌!

    你范家祖宗也没让你们这帮不肖后人给他们画上辫子!

    “范奸永斗者,明国之人,汉之苗裔,却在国战之时,不图利国与一毛,却重清人之一信?不重汉人之存亡,只顾一家之私,图小利忘大义者,莫过于此,清人如无铁器火药之利,至于如此迅速崛起?真正是送利刃与仇寇,葬华夏于异族,如范奸永斗者,虽族灭亦万世难消此恨。”

    如果刘氏知道大顺监国闯王在临阵对敌之时,还特意手书此条发谕河南布政使袁有龙,想来就不会在这无用的跪着了。

    世道变了,报应总有循环。

    .........

    该来的总是来了。

    半夜时分,范家祖宅被兵围了。

    这支兵是打省城太原过来的,是大清山西巡抚吴惟华专门派来的巡抚标营。

    几百营兵于夜深人静中撞破了范家大院厚重的大门,营兵手中的火把映红整个范家祖宅,那光亮却没给人带来半分暖意,倒是如范家上下几百口子人如堕冰窖。

    范永斗的弟弟范永勤还算有胆色,带人到了前院,挡住了一众要冲进后院的绿营兵。

    “敢问军爷,我范家犯了何事!”

    范永勤的喝问声还没落下,他的脑袋就飞离了脖子。

    范家人发出惊叫声,胆小者掩面往后跑去。

    范永勤脑袋滚落在地上,眼睛还睁着,嘴亦张着。他似乎看到了自己那具正在朝天空喷涌鲜血的身体。

    “抚台有令,范家通敌卖国,族诛!”

    太原副将陈德将长刀在范永勤的尸体上擦拭着,脸上毫无表情,似乎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猪。

    这陈德便是前明河南总兵、大顺文水伯陈永福之子陈德,据说当年射瞎李自成的就是这陈德。

    前年太原城破后,陈永福突围下落不明,陈德不幸被清军俘虏,后经吴惟华劝降归顺清廷,为太原副将,此人也是极力劝说吴惟华降顺的太原军方代表。

    绿营兵得到命令后,如狼似虎的砍向那些范府男人。

    从前院砍到后院,见人就杀。

    范家祖宅内尖叫连连,妇人东跑西窜,有吓呆的瘫坐在地上,好像全身的骨头都被拆了般,连手指都动不得了。

    范家有护院的家丁,发现绿营兵根本就是想将范家上下全部杀掉,这些护院的家丁反抗了。

    可这些护院家丁又如何是从太原赶来的绿营精兵的对手,很快,就被陈德带人一一砍翻。

    几十个出生在范家、长在范家的家生子拼死反抗着绿营兵,他们一边抵抗一边往后退,最终血染花厅。

    范家祖宅,此时就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病重的范永斗三叔范大全在床上昏迷着,浑然不知范家此时遭受了什么。

    当绿营兵发现躺在床上的范大全时,也不管这男人是谁,上前对着他的脖子就是一刀。“噗哧”一声,昏迷中的范大全浑然不知自己已不在这个人世。或许,昏迷对他也是个解脱,至少他不用知道他范家此时发生了什么。

    “你们说我范家是汉奸,通敌卖国,那你们这些人又是什么!”

    中和堂内的刘氏被绿营兵团团围住时,竟生出勇气指着那帮绿营兵脑后的辫子怒骂。

    陈德没有吭声,他同部下脑后的辫子并没有割去。

    因为抚台大人说族诛范家这种事,只有绿营能干得出来。大顺天兵乃王者之师,义者之师,岂能干出这不分老幼尽行屠戮的恶事来。

    抚台大人所言,陈德很是赞成。

    刘氏没能逃过一劫,这位范家的长媳被砍死在列祖列宗的画像前,其身上喷出的鲜血将范家十三世、十四世两位先祖的画像都浸红了。

    范永斗的四子范三海带着两个家生子负死顽抗。

    范三海身手不错,平日就喜耍枪弄棒,甚得父亲范永斗喜欢,介休民团就是由其带领。

    被眼前惨状惊呆的范三海瞪着血红的双眼,咆哮着挥刀冲向几个绿营兵。忽然,他的左腰一痛,一杆长矛刺中了他。

    两个家生子也是力战不支,被营兵乱刀砍死。

    范三海的两条胳膊被营兵从身上砍下,两个脚后跟也被营兵用刀斩断,任由他在哀嚎中于地面蠕动。

    临死之前,范三海想起十年前他和大哥范三拔在低价收百姓粮食,为了让那些刁民乖乖将粮食卖给他们,他们兄弟俩拿铡刀连着切断了三个叫嚷不能卖粮的年轻人。

    这是报应么?

    范三海不知道,他等不到答案。

    屠戮持续了一个多时辰,被围得水泄不通的范家没有任何一个人逃脱此难。

    弥漫着血腥味的范家大宅在沉寂了片刻后,就响起了翻箱倒柜的声音。

    所有能够找到的金银首饰都被绿营兵搜了出来,甚至尸体上的首饰也被他们一一摘下堆在一起。

    供奉在范家佛堂的几尊金像被抬出,数不清的古董、书画被从各个房间搜出,继而堆放在中和堂前。

    之后,是大锤敲地板石砖的声音。

    敲击声一直持续到天亮,然后一箱箱银子从范家祖宅地下被抬出,数量之多让陈德同部下的绿营兵们都是惊呆。

    很多银锭都已经发黑,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这东西竟然是银子。

    一箱又一箱!

    传闻范家祖宅下面埋着上百万两金银竟然是真的!

    这该死的范家,真是太有钱了!

    震惊之余,陈德不忘叫来一名手下的千总,吩咐道:“你赶回去告诉抚台大人,大顺的军饷有了。”

    有了的不仅是大顺的军饷,也是他陈德同抚台大人的前程富贵。

第五百八十七章 出关

    清承明制,太后居慈宁宫,皇后居坤宁宫,但大清又有两位太后,坤宁宫是皇后所居,即便当今皇帝年幼尚未娶妻,这坤宁宫按制也是要空出来的,如此一来总不能让两位太后都住一个宫中吧。

    当初大学士刚林同已于去年病逝的鲍承先便提议国主福晋哲哲太后居慈宁宫,圣母太后则居交泰殿。

    交泰殿本就是前明后三宫之一,位于乾清宫和坤宁宫中间,所以于礼法、于制度请圣母太后居于此殿都没有问题,毕竟圣母太后并非太宗皇帝嫡福晋,而且也是国主福晋的侄女。

    就这么着,皇帝生母、贵为圣母太后的布木布泰就一直居于交泰殿,为了让交泰殿更有满洲“味道”,这位圣母太后还特意让人在殿角落设了个暖阁,一应布置同关外盛京的清宁宫一模一样。

    可是圣母太后绝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从这交泰殿中被“赶”走,当礼亲王代善、郑亲王济尔哈朗将在京议政王公大臣大部同意两日出京的结果递进来后,布木布泰很是失神的在炕上枯坐了好一会,然后在贴身侍女苏麻喇姑的陪同下去慈宁宫给姑母请安。

    “早一点走也不是坏事,夜长梦多,万一贼人改变主意,我娘儿们想走都走不成。”

    国主福晋哲哲比侄女要开明一些,也更想得通。侄女来之前,她已经叫慈宁宫的太监宫人开始将宫中物件装车了。

    这些物件大多都是前明留下的,其中不乏名贵之物。

    当年李自成撤离北京时因为太过匆忙,很多宫中的宝贝都没来得及带走。命人放火,也只是前三殿那里损失大一些,后三殿这边只是烧毁了乾清宫和坤宁宫的一部分,因此紫禁城中遗留的好东西着实不少。

    与城外顺军议和条款中有一条不许大清破坏北京城,当然也包括不许破坏紫禁城,因此哲哲同布木布泰可不敢令人放火,但只要是能拿走的东西,两位太后也绝不会手软。

    这关内,总不能白来一趟吧?

    负责皇宫撤退事务的是内务府,负责议和的郑亲王济尔哈朗同城外顺军还没谈定相关条款时,内务府就开始派人进宫收拾了。

    其实宫中随皇帝、太后“还京”的人员并不多,主要是那些从盛京伴驾进关的人员,包括内务府所属各衙门的人员,另外就是少量的太监、宫人。

    留用的前明宫人和太监大部分都不会带出关,这是早就定下的。

    毕竟,盛京皇宫拿北京皇城相比小得太多,宫人带出关还能配给各旗披甲人,没用的太监带去干什么。

    一众前明留用的太监宫人们也知道大清肯定会抛弃他们,也是各寻出路,几乎十个溜出宫的有九个都会在走之前先偷上一把。

    偷盗之风愈演愈烈,已经由偷变抢,甚至还发生几伙太监为了争夺一件宝物“打群架”的场面。

    管事的太监约束不住,最后还是内务府紧急调了一队八旗兵入宫才把局面压制住,要不然天知道这帮阉人会不会惊了圣驾,冲撞了两宫太后。

    宫中尚且如此,皇城外的满城又乱成什么样,自是不必多说。

    小皇帝福临今儿可不用去进学,听范师傅讲书,他马上就要出关回老家,再也不用做中国的皇帝。

    但过年就十岁的福临对于出关回老家并不排斥,相反还很高兴,因为那样就不用担心贼人的炮子会打着他了。

    总管太监吴良辅忙着同内务府一块主持离京事项,现在陪着小皇帝的太监是那个每天都给圣母太后梳头的杨植。

    见到额娘后,小福临就噘着嘴道:“额娘,孩儿饿。”

    哲哲立时大怒,喝骂杨植这个奴才连皇帝都照顾不了。

    杨植赶紧辩解说宫中都在忙着收拾东西出京,御膳房那边也是乱哄哄的,他传膳了两次御膳房都没音信。

    “这帮狗奴才,我大清只是出关还京,不是亡了!”

    哲哲气的便要命人将御膳房的管事太监叫来训骂,布木布泰拦住了姑母,说这会宫中是有些乱,也怪不得那些奴才们。

    “苏麻,你去给皇帝弄些吃的来。”

    布木布泰转身吩咐,苏麻喇姑应声叫了个宫人同她一起去御膳房。

    这边哲哲先拿了块点心让福临先垫垫肚子,继而拉着侄女问起太庙那边的事。

    太庙那边能有什么事,不过是爱新觉罗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不管是世祖还是太祖、太宗的陵寝,都在关外呢。

    去年打山东渡海袭扰辽东的顺贼,就曾扬言要把爱新觉罗家的列祖列宗全刨出来烧了扬灰,不过这帮顺贼也就是嘴头咋呼,在关外烧杀抢掠快一年,也不曾把清陵给挖了。

    布木布泰说太庙那边宗人府和礼部早就去清理了,不会遗漏什么。

    “这就好,这就好...”

    哲哲点了点头,又说道:“礼亲王的意思是叫阿巴泰先带人去山海关看着,只要山海关在咱们手里,那顺军就是反悔,咱们也能冲出关去...”

    正说着,苏麻弄了几样小菜热乎乎的装在食盒端了过来,说御膳房那边的管事也是忙晕了,求她跟两位太后告罪。

    哲哲想说点什么,但想了想终是没说出口。

    福临也真是饿了,拿起筷子吃的津津有味。一碗米饭下肚后正想添饭时,宫外来报说是大学士宁完我和范文程要觐见两位太后。

    布木布泰吩咐道:“让他们进来吧。”

    宁完我、范文程这两位汉官大学士进宫后先给两位太后和皇帝叩了头,哲哲命他们起身又叫宫人赐座。

    许是时间紧张的原因,宁完我和范文程落座之后也没有说其它废话,径直将目的同两位太后道出。

    却是希望太后能够下旨,命在京所有汉官都随大清离京出关。

    “说是议和,实际上在外人眼里看来,我大清是被那顺贼赶出关内,如此,二位大学士难道认为那些汉官还愿意随咱们走?”

    哲哲此话言外之意自是说眼下清廷用的汉官大半都是关内投降的明官,不比宁完我、范文程等早在关外便降了大清的汉人。

    大清强势时,这些汉官自是无比忠心,可现在这局面,那些汉官怕是早就存了降顺之意,根本不会跟大清一起出关。

第五百八十八章 汉官,国之根基也

    “前番大朝,汉班足足少了一半,足见这些汉官心中所想,又何必强人所难?”

    布木布泰同姑母哲哲的意思大致一样,都认为朝廷中那帮汉官已然不可信,所以根本没有必要将这些汉官也带到关外去。

    范文程却道这些汉官虽然很多人气节都不堪,比如当年都降过李自成,如今一个个又都是摇摆之辈,对大清根本没有忠心可言,如此辈者,理当全杀了才好。

    但范文程却认为这些汉官杀不得,因为这帮人个个都是汉人中的精英之辈,其声望及人脉都绝非普通汉人百姓可比。

    因此若将这帮汉官留给顺贼,则无益是使贼如虎添翼,加快贼之一统局面。但若使这些汉官尽皆出关,则以他们的才智,将来一定能为大清张目。再差,也能使贼之统一北方进程为之变缓,有利于将来大清再次入关。

    “眼下我大清被迫出关,满洲国族本就人丁稀少,若轻易舍弃这些汉官及至汉军八旗,恐我满洲越发独臂难支...”

    宁完我进一步补充了范文程的意见,认为大清眼下岌岌可危,满洲一族本就人丁稀少,现遇大难当及时调整过往政策,吸纳汉官及汉军诸旗充入满洲,使他们为大清效力,而不是视这些汉官及汉军八旗如洪水猛兽加以提防戒备。

    “依奴才看,当年太祖皇帝在辽东颇恨汉族读书士人,见了就杀。太宗皇帝却反其道而行之,重用汉官,比如范文程与老臣,还有鲍承先等,又招降洪承畴,重用孔、耿、尚等降将,方有甲申入关之壮举!...”

    宁完我直言不讳,称礼亲王代善、郑亲王济尔哈朗制定的出关相关政策以满洲人为重,忽略了汉军八旗及汉官,这样一来即便大清能够安全出关,不再重视汉官的政策也必定导致大清难以再入关征服中国。

    “大势在我,不用强求,汉人便忠我;可大势若不在我,纵百般好言,施以百般恩拢,汉人亦不忠我。若要这大势在,我大清必然更改旧弦,不能再如从前了,要不然便如当年李自成般,成也快,去也快。”

    宁完我言辞恳切,一点也不讳言,当真是肺腑之言。

    换言之,他宁完我也是一条腿迈入棺材之中,大清对他恩重,他一汉人在清廷已是做到位极人臣,此生没有别的追求了,更不可能临老再改头换面。

    他只盼死后能入祀贤良,留得千古美名,功荫子孙。

    倘大清真完了,他宁完我这辈子心血便尽付东流,子孙也要因他而得祸,还要落个千古骂名,故无论如何他也不能看着大清完蛋,因此这才同范文程入宫觐见两位太后,指出汉官汉人对大清的重要性。

    “只要咱大清能稳住阵脚,汉人有句话,叫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这话用在眼下虽有所不妥,但也是恰当不过...关内是占不住,可关外尚在我大清之手。论势,我大清兵马仍强于他关内,故奴才想,只要砺精图治,收拾人心,不弃汉官,时机一旦成熟,这些汉官必将为我大清再次入关的急先锋。”

    范文程进一步补充道:“我朝虽丢了关内,可关内却是三股势力,陆贼是一股,南都之明朝是一股,西贼张献忠是一股,所谓一山难容二虎,况三虎?...陆贼起于流寇,同明朝必不会相让,且与西贼也绝无可能并为一家,因此奴才以为用不了多久,三贼必会互攻伐...”

    基于此事实,范文程断定大清一旦出关,则夺取北京的顺贼明面上看着为中国势力最强者,但实际却是处处受敌。

    宁完我打了个比方,道:“奴才说句不中听的,这北京城现在就如一块肥肉般,顺贼想吞,明朝也想吞,那大西张贼更想吞,但三家谁也不会坐视任何一方吞下这块肥肉...”

    宁完我的意思也就是说大清现在出关是明智的,因为两虎相争看着是凶猛,可两虎谁也不能独吞,反而会互相牵制,局面便将对退出关内的大清有利啊。

    “...只要我大清在关外休生养息,这中国的天下仍将是我大清的!”

    宁完我说着就颤悠悠的站了起来,老泪纵横的模样让哲哲同布木布泰都是动容。

    哲哲却担心将这些不忠于大清的汉官带出关,这帮汉官很有可能会替顺贼为内应。

    “太后不必担心,但使大清在满洲便在。太祖皇帝时还未有满洲,那时的八旗,皆是归附部落,各族都有,其中不乏汉人,直到太宗时方定满洲一称,而族名一定,各族皆自居满洲,又何曾出现皇上所担心的那幕?”

    范文程所言打消了两位太后的顾虑,是啊,从前可没有什么满洲,就是今日的满洲,又何尝不是由并非满洲之各族组成。

    以前能有汉人入满洲成为真满洲,今日怎么就不能再吸纳汉官及其家眷进来。

    太祖太宗不担心的事情,她们又何必杞人忧天,难道太祖太宗还不如她们英明么?

    “一入满洲便为满洲!只要朝廷坚持以满洲为国本,继续以旗饷供养满洲,那便根本不虑汉人杂了我满洲。奴才可以断定,将来维护我大清,维护我满洲之人,必定是那些汉人。”

    宁完我是亲历建州是如何一步步壮大起来,见识远比两位太后要多,也要深远。

    他强调将在京汉官全部带往关外不仅能使顺贼失去统一北方的臂助,更能让大清从中受益。并说出关之后对汉官绝不能歧视对待,要真正视之为真满洲,使汉官同满洲一样,这样汉官们在得到大清好处的同时,更能体会到作为国人的自豪,如此,自不必担心他们会断了满洲的根脚。

    “化汉为满,使汉军汉官皆为满人,而不以汉人自居...奴才一直以为满洲就如一潭池水,若无以外流汇聚,则池水终有枯竭一天。便是不枯,亦如一潭死水,此于国于满洲皆不利。唯有时常往潭中汇入外流,则潭水才能不枯不死。”

    宁完我、范文程尽携汉官出关的建议打动了哲哲同布木布泰,二位太后沉思之后以皇帝名义下旨,着在京汉官不论品级一律出关。

    宫中旨意传出后,于满洲权贵及汉官之中引发轩然大波。

第五百八十九章 汉人的福,不太好享

    礼亲王代善同郑亲王济尔哈朗有拟过一份撤退名单,名单上九成都是在京满蒙官员,只有一成是汉官,其中大半还是早在关外就降大清的汉官。

    对名单上的官员,礼亲王同郑亲王可是再三交待在京八旗左右两翼,务必专门抽调人员负责这些官员及家眷的安危,绝不能遗漏任何一人。

    所谓所右两翼,其实就是入关后对驻守北京满城的八旗兵通称。

    右翼四旗分别是驻德胜门的正黄旗,驻西直门的正红旗,驻阜成门的镶红旗,驻宣武门的镶蓝旗。

    左翼四旗是驻安定门、东直门的镶黄旗,驻东直门的正白旗,驻朝阳门的镶白旗,驻崇文门的正蓝旗。

    各旗驻地也是各旗家眷住所,现时满城内的八旗家眷约有二十四万余人,将如此多的家眷连同官员、阿哈汉奴于两日之日撤离出京,着实考较礼亲王代善同郑亲王济尔哈朗的组织能力。

    好在八旗乃军民合一,各旗既是军队编制,也是民户编制,所以只需要制定好各旗先后撤离顺序,命令一下,各旗倒也能从上到下快速动员。

    诸王会商的撤离顺序是两蓝旗第一批出京,两黄、两红第二批出京,两白最后一批出京。

    皇帝同太后车驾则与两黄旗一同出发。

    大体撤离事项同当初从盛京入关差不多,而负责将朝廷搬到北京来的正是郑亲王济尔哈朗,所以其实整个离京出关过程于济尔哈朗而言,也是轻车熟路。

    受代善、济尔哈朗所托,饶余郡王阿巴泰已领一队兵马出城往山海关。

    阿巴泰此去既是打头站,也要确保沿途没有顺军驻扎,并且还要在开平和永平二府部署接驾的相关安排。

    顺军方面派出耿仲明之子耿继茂同第六镇将领李本深与阿巴泰一同往山海关,耿、李二位将领的主要目的除了督促沿线兵马撤离外,对阿巴泰提出的相关问题也要做出答复,并给出相应解决方案。

    顺军方面的诚意真的很足,永平府城尚被清军控制,但开平府城早被顺军攻破。为了让清方安心通过开平,原驻此城的千余顺军早早就得到命令让出开平,甚至还将缴获的粮食都留在了城中。

    遵化一带也在清廷手中,顺军方面提出遵化城必须于北京撤离之后让出,城内军民愿意归顺的可予接纳,不愿意归顺的可由巡抚宋权带领由口外出关经漠南蒙古绕道返回盛京。

    对此,阿巴泰却表示反对,认为即便要让出遵化这座控制口内、口外的重镇,也当由八旗主力尽数出关之后再行交接。

    耿继茂同李本深无法决定,便遣人将遵化问题快马报于大营,二人继续陪同阿巴泰往山海关。

    到山海关后,阿巴泰提出清军必须要驻扎此关城,否则难以安心出关,驻防兵马最少要三千人。

    李本深坚绝反对,称山海关若交由你清军驻防,万一你们出关之后背信弃义不肯将山海关交出,我大顺岂不是要同你清军再来一次一片石大战不成!

    双方争执不下时,已经降顺的卢龙知县宋文治提出双方都不驻兵,山海关城由卢龙县地方予以管治,待大清出关之后大顺军再行驻扎。

    李本深同耿继茂商议之后,同意宋文治的提议。

    阿巴泰也与左右商议此事,认为只要顺军不在山海关附近出没,清军是否于此驻扎并不妨碍朝廷出关,因此并没有再就是否于山海关驻军同顺军方面争执。

    当下,一面派人查探顺军于京东驻兵情况,一面将北京撤离的相关事项通报盛京方面,以早作接应安排。

    清军探马活动侦察的结果是顺军方面的确履行了和谈条件,他们真的撤走了京东地区的顺军。

    这让阿巴泰始终悬着的心为之一松,并暗叹此时北京可用旗兵实在太少,倘若能有一两万人,定可借此机会给予顺军出奇不意的重创。

    ..........

    满城,原先北京内城,是前明北京城最繁华所在,也是达官贵人、王公大臣所居。

    清军入北京后便强制将内城所有汉人赶到外城,继而按八旗功劳大小依次划分驻扎区域。为了抢占汉人的好房子,当时旗人与旗人之间大打出手的不在少数,为此闹到旗主那里,闹到摄政王那里的也多的是。

    正白旗参领刚阿塔老姓叶赫,太祖年间叶赫败亡之后,年幼的刚阿塔便随父亲一同被编入建州,长大之后的刚阿塔自然也成了八旗勇士的一员,以战功升任参领(甲喇章京)一职。

    随摄政王打进北京后,刚阿塔凭借正白旗参领这一身份抢了一处不小的宅院,据说此宅是前明天启年间阉党“五虎”之首兵部尚书崔呈秀的宅子。

    因为当年崔呈秀就是在家中上吊死的,所以崔呈秀死后这处宅子一直没人敢买,整个崇祯年间就一直空着,时日久了不仅宅子里破败异常,到处是灰和蜘蛛网,周围人也都说闹鬼。

    汉人怕鬼,刚阿塔可不怕鬼。

    要说世上有鬼的话,那他刚阿塔可是鬼祖宗。

    别的不说,就说二十年前他刚阿塔随四大贝勒之一的阿敏在永平屠城时,一人一把刀就砍了快上百个汉人首级。

    汉人说人死了会变成鬼,那岂不是说他刚阿塔是“造鬼”的祖宗么。

    活着的汉人刚阿塔都不怕,况死了的汉鬼!

    所以,鬼魂之事,完全是无稽之谈。

    这姓崔尚书家的大宅虽然杂草丛生,可架不住宅子大,只要收拾一下别提多风光了。

    于是乎,刚阿塔高高兴兴的住进了吊死鬼尚书的宅子,过了一个多月又将关外的家眷都给接了过来,一大家子几十口人就这么欢天喜地的在关内享起福来。

    吃穿用度都有旗上拨下来,家里的奴仆家生子也有二三十个,城外圈给他刚阿塔的地也有一千多亩,外加替他家种地的汉奴几十人,这日子别提过的多舒心了。

    可惜,这汉人的福不太好享。

    出关令一下,已近四旬的刚阿塔就是好一阵失落,那心空落落的,好像被抽走了什么。

    打正白旗都统衙门出来后,刚阿塔强打精神安排该他管的第十四牛录几百家赶紧收拾东西准备走人,忙了好半天这才回到家中叫来妻儿老小,让他们赶紧将家中值钱的东西全部收拾出来装车准备出城。

    等刚阿塔家收拾得差不多时,外面胡同里早叫各式马车堵的水泄不通。

    “阿玛,我们真的要离开这里了吗?”

    “额娘,我不想回关外,那里太冷了。”

    “玛法,出了关我还能吃到汉人的点心吗?”

    “萨里甘,为什么朝廷一定要让我们离开这里,难道我们不能和汉人战斗到底吗?”

    “阿追,你家的车还能放东西吗?我家还有几件大东西装不下,你能不能替我家装上一些?”

    “......”

    不管怎么说,胡同里的满洲人在此住了也有三年,对这些被他们抢来的宅子已经有了感情,突然就要离开这里返回关外,一时之间都不好受。

    不少满洲人恋恋不舍的看着他们住了三年多的宅子,眼眶都是红的。

    有些姑子抱着孩子在那抽泣哽咽,这些女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们只知道她们的丈夫和阿玛、兄弟们还没有回来,她们却要离开家了。

    “额娘,阿玛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一个七八岁的满洲孩童小声的问她的母亲,可她的母亲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孩子。

第五百九十章 汉人,信不得

    “都别愣着了,收拾好的赶紧到东直门集中,到那之后听上面吩咐...”

    刚阿塔心里也舍不得汉人的花花江山,可眼下局面这北京城的确守不住,你就是在家门口看到天黑也改变不了离开汉人地方的现实。

    轻叹之余,开始吆喝着让胡同里收拾好的旗人家赶紧把车马拉出去,不能再把路这样堵着了。

    各旗离京次序不一样,且各旗各牛录也不是一次集中,同样也要分批,不然一旗家眷好几万往城门那一堵,闹哄哄的怎么走。

    第十四牛录的佐领萨克查老姓喜塔喇氏,刚从外城回来,见到参领大人正在组织撤离,赶紧跑了过来,本以为是协助参领大人撤离本牛录家眷,不想参领大人却拿出一张名单递到他手中,吩咐他马上带些披甲人把名单上的人都抓了,然后集中到十四牛录跟他一同出京。

    萨克查接过名单一看,发现上面竟然都是汉官,不由疑惑起来,因为据他所知撤离人员并不包括前明那些降官。

    “太后的旨意,主子那里刚领的,咱们正白旗要负责带走200多汉官,你十四牛录负责十个。”

    正白旗主是摄政王多尔衮,但刚阿塔说的主子是镶白旗主豫亲王多铎,原因是两白旗是一家,且豫亲王是摄政王的胞弟,故而当然也是他们正白旗的主子。

    “除了这些汉官本人,他们的家眷也要一同带走,奴仆什么的能带便带,不能带就算了。”

    刚阿塔虽不理解太后为什么要下旨将那些对大清根本不忠心的降官带上,但既是旨意下来了,他刚阿塔便遵旨而行就是。

    而可以肯定的是,那些降官多半没人愿意跟大清出关,所以上面虽说是请,但实际肯定是抓。

    萨克查点了点头,见家里面弟弟哈什他们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便挑了十几个旗兵连同二十多个本牛录的披甲阿哈按名单上的地址去抓人。

    两宫太后降旨将京中所有汉官,不问品级大小一律带出关的旨意着实让正处于混乱的北京城如一颗炮弹落下,震惊了一片。

    礼亲王代善、郑亲王济尔哈朗他们都觉这道旨意下的不是时候,且根本没有意义,所谓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汉人还不好找么。

    既然京中这些汉官已用实际行动表明他们已经动摇,那就随他们去,何必强行把人带走。

    真要用汉官,大可从养熟了的汉人阿哈中选,比如可以仿太宗时再开科举,叫汉人阿哈识字的出来考试再给他们官做便是。

    这样的汉官,可忠心着,用的也好。

    如河南巡抚罗绣锦、保定巡抚于清廉不就是为大清殉国了么。

    所以,亲王们怎么也没法想通两宫太后这道莫名其妙的旨意。

    关键是整个在京降清的前明汉官足有上千人之多,连同家眷怕有万人也不止,这么多人要带出关,光是一路供养他们的粮食就让人头疼,况带出关后还要继续给他们官做,那样大清一年要开支多少钱粮?

    若不是城外顺军要求清军不得在城中展开任何杀戮,恐怕那些汉官多半就已经被处死。

    济尔哈朗进宫想请两位太后收回旨意,却未能如愿,不得已只好同礼亲王代善商量,命在京八旗各自负责一批汉官,随同各旗行动而不是集中撤离。

    命令一下,在京的那帮躲在家里的汉官们便倒了大霉。

    ........

    萨克查走后,刚阿塔上前帮一辆马车推出胡同,正要叫第二辆车赶紧出来时,却听不远处的一间屋子内传来哀求声,并伴随着老人的怒骂声。

    是老准塔家!

    刚阿塔不知道老准塔家发生什么事,便带人过去看看,进院子后就见老准塔持着拐棍站在那,而他的小儿子达尔汉同媳妇还有三个小孙子都跪在那。

    见参领大人过来,达尔汉赶紧起来求参领大人劝劝他阿玛,原来老准塔竟然不肯走。

    老准塔老姓佟佳氏,原先雅尔虎的人,太祖年间就随太祖征战,是旗内有名的好汉。可惜三年前一片石之战时,老准塔的腿被顺军砍断,虽经抢救活了下来但却成了残废,由此脾气变得很是暴躁,十四牛录的人大多都不敢与他家来往。

    “出关,是朝廷的命令,主子们都同意了的...”

    刚阿塔想劝说老准塔别犟,可不等他话说完,老准塔就恨恨的看着他,道:“什么朝廷!是摄政王下的命令吗!除非摄政王有命令下来,否则我是死也不走的!”

    刚阿塔也是正白旗的人,摄政王更是他的主子,老准塔的话实际也是说到他的心坎中的,然而有些事情现在没法说。

    各旗都在忙着撤离,他们正白旗总不能在北京等死吧,于是好生相劝,希望这位暴脾气的老准塔不要再闹。

    “我们家自打随太祖皇帝起兵攻打明朝,就一直为爱新觉罗家出生入死,我的阿玛战死在萨尔浒,我的大哥战死在辽阳城,我的二哥战死在广宁,我也在山海关下断了腿,我们家为大清,为爱新觉罗流血流汗,从来没有惧怕过任何敌人,今天,却连和敌人死战的勇气都没有便放弃了这关内,怎么对得起太祖太宗在天之灵!...”

    老准塔是越说越伤心。

    刚阿塔心中也是难受,看着老准塔空荡荡的右裤腿,心头颇是沉重,但他还是要劝老准塔想开些。

    “这回真不是咱八旗软弱,不敢同顺贼死战,实是...”

    刚阿塔说朝廷已经和顺军签订协议,只要京中的家眷能够安全出关,将来还怕打不回来吗?

    闻言,老准塔笑了起来,怜惜的看着刚阿塔同跪在地上的小儿子,摇了摇头道:“汉人的话你们也信?...我们杀了多少汉人?他们怎么可能饶过我们,宽恕我们,让我们出关!你们不要忘了,就是那关外也是汉人的!”

    说完,视线在三个小孙子脸上一一扫过后,老准塔闭了闭眼睛,目中有泪水泛出,继而对刚阿塔道:“不用再劝我了,没有摄政王的命令,我是绝不会同你们一起出关的。”

    又对儿子达尔汉道:“要走你们走吧,我年纪大了,又是个无用之人,带着我只会是你的累赘。”

    言罢,艰难的撑着拐杖默默走回了屋中。

    “阿玛!”

    达尔汉想上前拦住父亲,却被参领大人拽住。

    老准塔是个好汉,好汉就应该得到尊重。

    “如果汉人没有骗你们,将来你们替阿玛去祭拜你的祖父和伯父们。如果汉人骗了你们...”

    老准塔留给儿子的话并不完整。

    他死了,用他心爱的匕首扎进了心窝之中。

    而同老准塔一样选择结束自己,不让无用残疾之身成为儿孙累赘的满洲老人,还有很多。

    哭声,从东直门的胡同慢慢向整个满城扩散。

第五百九十一章 老爷我还是要回来的

    前明天启五年,阉党成员、副都御史王绍徽仿照《水浒传》的方式,将时权势滔天的东林党骨干一百零八人编为《东林点将录》。

    当时任浙江道御史的东林党人房可壮便被定为左先锋,称“天暗星青面兽”,于一百零八人中座居第八。

    而“天勇星大刀手”左副都御史杨涟不过排第十,“天雄星豹子头”左佥都御史左光斗则排第十一,由此便能看出房可壮于东林党内的地位及影响力。

    然而这位清流名声至响,并于东林党内有很大威望的青面兽却于清军入关后,于家乡青州带领缙绅杀死大顺政权委任的益都县令,尔后主动前往北京归降清廷,被清廷任命为大理寺卿,次年又升刑部侍郎,是在京降清东林党人官职做的最高之人。

    相比房可壮,在京的另一位东林党大佬惠世扬就惨了些。

    此人在点将录中座次排在左光斗下一位,称“天猛星霹雳火”。于崇祯一朝,官职也是做的颇大,曾于崇祯十五年被廷推为阁臣,不过仅仅数月就被革职。

    按《东林点将录》所定座次,惠世扬上面十一人除了房可壮尚在,其他人要不死于阉党之手,要不就是早早病逝,所以严格来说房可壮、惠世扬二人实际上就是东林党现在的老宗师或者说精神领袖。如钱谦益、史可法之辈皆是徒子徒孙而矣。

    崇祯十六年李自成攻破西安后,对陕西出身的前明官员甚为礼遇,惠世扬一是陕西人,二是东林党骨干,三也做过明朝阁臣,所以李自成尤其重视对这位老乡的招揽,派人多次去请惠世扬出山相助大顺,称“惠先生来则幸甚。”

    已经74岁的惠世扬听闻大顺永昌皇帝如此看重他,激动的对李自成的使者说道:“天生老臣,以遗陛下。”

    于是,老来再得意的惠世扬便成了大顺朝的右平章,而左平章就是牛金星。

    那一刻,惠大佬当真是觉得这辈子没白活。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离合,四十多天后京西的某个深夜,大明的阁臣、大顺的宰相在帐中来回踱步之后,一咬牙脱下右平章的官服,偷偷换上一身老百姓的衣服,然后摸黑开溜。

    之后,这位七十多岁的东林老前辈一路跌跌撞撞摸到了北京,向大清呈上了自己的拜表,希望能以老朽之躯为大清王朝的建设添砖加瓦。

    “老刨灰有什么用?”

    大清摄政王多尔衮对惠世扬却是压根瞧不上,直言这个老梆子哪凉快呆哪去。

    入阁拜相美梦再次破灭之后的惠老梆子在北京城的日子一下就不好过了,没了生活来源的这位东林老前辈不得已只好在北京过着寄居人下的生活,每日吃用都靠京中那帮降清东林徒子徒孙孝敬,其中又以官拜刑部侍郎的房可壮接济最多。

    可这接济短时间还好,时间长了谁受得了?

    原以为惠老宗师都七老八十,活不了几天,所以徒子徒孙们为了搏个美名一开始都很乐意接济老宗师,哪想老宗师硬挺着活了三年多。

    这年头,地主家也没余粮啊。

    渐渐的,带礼物来拜访老前辈的徒子徒孙越来越少,一直坚持下来也就是房可壮了。

    可房侍郎今年也六十好几了,还能照顾惠世扬几日?

    出于善意,年初的时候房可壮提出可由他雇佣一辆马车将惠世扬送回陕西老家,以后就在老家让儿孙们照顾着,怡养天年吧。

    “廉颇未老,尚能饭矣。”

    让房可壮无语的是,比他还老的惠世扬竟然还做着大清启用他的黄梁美梦。

    于是,房侍郎往庙中寄居的惠世扬那里去的次数也少了起来,有好长一段时间忙于公务的他都把惠世扬给遗忘了。

    直到,京畿局面一夜之间回到了前明崇祯十七年三月。

    陷入对前途和性命迷茫的房可壮又一次想到了惠世扬,六神无主的他急需一位能够给他指点迷津的人,宦海沉浮几十年的惠世扬无疑是个很好的人选。

    当侍郎大人在和尚的带领下推开惠世扬所住的厢房后,却惊讶的发现屋里的墙壁上都贴满了写有“顺”字的白纸,而桌上、床上则挂着各式各样的旗帜,旗帜上无一不是绣有大顺字样。

    桌上几面旗帜下放着几本早就写好的奏疏,房可壮随手拿起一本,这一瞧当场就是一个激灵,原来这本竟是《大顺右平章惠世扬恭请监国闯王登极疏》。

    从茅房回来的惠世扬并未说话,仍如从前一般淡淡的坐在昔日同僚面前。

    往事沥沥在目,理不断,剪还乱。

    “抑我兄?”

    房可壮艰难的出声打破了屋内的安静。

    “没事,一切有我。”

    已经七十七岁的惠世扬微微一笑,笑容很是自信,目光很是笃定。

    迷津已惑!

    前程似锦!

    回去后的房可壮很是庆幸自己能够有一位曾经是大顺宰相的知交好友,更庆幸他即将加入拥戴大顺陆闯王于北京登基君临天下的劝进功臣队伍。

    此趟不虚,不虚!

    为了感谢惠世扬对自己的指点及提携之恩,房侍郎特意让仆人赶紧给惠兄那里送去缺用的东西,并叮嘱仆人一定要到四海居给惠兄买上二斤猪头肉。

    惠兄,瘦了,都皮包骨头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好事越来越近了。

    满洲人打包的速度越快,房可壮越是高兴,在他的联络下,已有数十位东林党的徒子徒孙们加入劝进新君的大家庭之中。

    甚至,一些人都已经开始给南方的党内同僚好友们写信,劝说他们尽早做好大顺南征接应的准备。

    然而,一众冲进府上的满洲兵丁却击碎了房侍郎的美梦,他挣扎,他抗议,但他的身子还是被满洲大兵们抢去,然后塞进了一辆马车之中。

    随着车轮的转动,房侍郎的一颗心那是真正的在滴血。

    路上,他看到了越来越多熟悉的面孔,因为他所在的那辆马车内被塞进了十几个人。

    都是汉官。

    慌乱和惊恐在北京城迅速蔓延着,所有汉官都被吓坏了,他们不知道满洲人强迫他们出关干什么,有的人甚至在想满洲人是不是要把他们弄出城杀害。

    外城的哭声并不比满城的哭声来得弱。

    有一人却是不慌。

    当仆人惊恐的冲进书房告知满洲大兵要抓老爷出关后,冯大学士“噢”了一声,然后不慌不忙的放下毛笔,随口吩咐仆人去给他取件衣裳来。

    “老爷,就算是出关,家里的东西总要带一些走啊。”

    仆人舍不得家业,就算满洲人逼得紧,不给他们时间收拾,银子总不能不带吧。

    冯大学士朝外面等侯的几个满洲兵看了眼,淡淡说了声:“不用带了,反正用不了几天老爷我又回来了。”

第五百九十二章 沾血的事情大家伙做

    前明刑部尚书、现任大清天津巡抚的张忻没想到他会和祖大寿同坐一辆马车出京。

    这张忻虽说是天津巡抚,但自从授官之日起就没去过天津,倒不是张巡抚不想去天津上任,而是他去不了。

    同车还有七八人,除了张忻外还有祖大寿的三个儿子——次子祖泽溥、三子祖泽洪、四子祖泽清。

    祖泽溥同祖泽洪先前一直是领军随豫亲王多铎征战的,但自从大哥祖可法降贼的事情得到证实后,祖泽溥同祖泽洪就被多铎从军中调离。

    另外四人都是汉军旗的,其中张定辽、裴国珍、陈邦选三人皆汉军副将,余下一人是在兵部做郎中的郑长春,而这郑长春早年便是祖大寿的幕僚,当年祖大寿被金军围困于大凌河城,郑长春便竭力劝说祖大寿降金。

    最后祖大寿又从后金跑回明朝依旧做明朝的总兵,其长子祖泽润、次子祖泽溥、三子祖泽洪连同养子祖可法等却都留在了后金,并且都得到了清廷的重用,形成“父明子清”的奇怪局面。

    张忻上车之后便有些尴尬,原因是前明崇祯年间他做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时曾上书弹劾祖大寿,理由就是祖大寿诸子皆降建奴,如此祖大寿对大明哪里有忠心可言?便是朝廷不追究他过往兵败及杀害何可纲等将领之事,也不应再委以总兵镇守锦州这座关外重镇。

    总之,就是张忻断言祖大寿肯定私下“通奴”,所以为了防止将来祖大寿再次降奴,绝不能再让其留镇锦州,不过崇祯皇帝却是信任祖大寿,所以张忻的上书并没能搬倒祖大寿。

    时过境迁,现下张忻自己也是清廷的汉官重臣,当年弹劾祖大寿“通奴”自是变得十分讽刺。

    坐下之后,很是有些局促不安。

    祖大寿倒没有张忻这般尴尬,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又有什么好说道的。他只好奇问道:“尚书大人怎的就一人?”

    张忻说负责撤离他的镶黄旗第三协领第九牛录只给了他家一辆马车,一大家子全靠这辆马车实是挤的慌,他便同第九牛录的佐领商议能不能给他换乘一辆车,没想最后却是安排在了祖家这辆车中。

    “京中这么多人要走,车辆方面是紧张了些,等出了关就好了。”祖大寿微微点头,便不再言语。

    一边的郑长春、张定辽等人也是默不作声,或是垂头闭目养神,或是看着窗外正在撤离的满洲家眷。

    倒是祖大寿的次子祖泽溥一直盯着张忻看,不知道是不是这位祖二公子心下还记恨着当年张忻上书骂他们父子的事。

    张忻被祖泽溥看得有些心虚,轻咳一声道:“祖帅真以为出了关就好了?”

    一旁的郑长春听了这话,侧脸瞄了眼刑部尚书,继而又转过头去瞧车外。外面有一队披甲的满洲兵,说是专门护卫祖大寿等汉官安全,实际就是监视他们,或者说怕他们逃跑的。

    “尚书大人便是有其它念头,我看趁早打消吧,咱大清八旗主力尚在,出了关之后尚书大人将来未必就不能回来。”

    祖大寿语气平静。

    张忻听着却是心头一暗,祖家擅长的就是通敌,听祖大寿这语气好像变了这习惯,这可不是好事。

    他还指望祖大寿这帮汉军将领有什么“门路”的话,能拉他一把,现在看来,怕是真要去那关外苦寒之地了。

    车内再无人说话。

    车窗外,一辆又一辆的马车驼着大包小包,装着大人小人如流水一般往城门不断汇去。

    今天上午是两黄旗同两红旗出京,也是皇帝同两宫太后出京的日子,按计划,黄昏的时候两白旗才能走。

    顺军那边催的厉害,还在广渠门外放了一口大钟,说是时辰一到不管京中还有多少满洲人没走,他们都要进城接收,届时没走的就不必再走了。

    两蓝旗昨天出的城,旗下家眷及汉奴阿哈、随同撤离的汉官有七万余人,多罗承泽郡王硕塞领两千兵丁沿路护卫,现在已经过了通州。

    因为四旗同时撤离人、车、马实在太多,出城的城门很堵,所以不少四旗的满洲家眷们都在街上焦急的等待,祖大寿他们一行也被夹在人群中动弹不得,耳畔到处都是抱怨声,时不时的还有咒骂声。

    礼亲王代善没有进宫去负责皇帝同太后撤离的事,这件事由尼堪同岳乐他们在办,内务府那边也是操持了很长时间,因此不需代善亲自到场。

    “把匾额摘下来吧。”

    望着自家礼亲王府的大门,即便是主张出关的代善也不禁有些伤感。

    人老了,总是见景触怀。

    仆人们忙拿来梯子,小心翼翼的将匾额摘下,管事的过来问老王爷这匾额怎么处置,是劈了还是烧了?

    “用布包起来带到关外。”

    代善轻叹一声,负手走到马车边。他年纪大了,已是骑不得战马,提不得宝刀了。

    “阿玛放心,将来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说话的是代善四子瓦克达,他上面三个哥哥分别是在济南染天花病死的岳托、因为同侄子阿达礼谋立睿亲王多尔衮遭谴谪而死的硕讬、还有一个是病死后被追封为和硕颖亲王的萨哈廉。

    代善没有说话,只默默在奴才们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瓦克达犹豫了下,走到车边低声道:“阿玛可是决定了?”

    车内的代善不知是在想什么,反正很长时间没有开口。就在瓦克达准备再问一次的时候,车内传出他阿玛的声音:“你和喀尔楚浑去涿州一趟,把这件事仔细同罗洛浑说...你们看着办吧。”

    车内传来代善的叹气声。

    “孩儿知道了。”

    瓦克达心中一喜,阿玛终是做出了最有利他们两红旗的决定。

    “两黄旗同两蓝旗那边也别事不关己,沾血的事情不能由我们两红旗一家沾了。要做就大家伙一起做,省得将来他们拿这事做文章。”

    代善言罢,轻轻敲了敲,前面的侍卫立即轻抽一鞭,马车向着城门缓缓驶去。

第五百九十三章 磨刀霍霍

    代善在做出这个决定时,内心是痛苦万分的。

    一开始,当郑亲王济尔哈朗将顺军方面提出的“合作”告诉代善时,代善是坚决不同意的。

    他是大清的礼亲王,怎么可以同敌人“合作”弄死大清的摄政王,自己的亲弟弟呢?

    这是亲者痛、仇者快啊!

    然而在经历很长时间的内心煎熬后,代善还是决定同顺军方面合作,让他那位年轻有为的十四弟永远留在关内。

    因为,活着的多尔衮已经成了大清最大的绊脚石,也是大清被迫出关的罪魁祸首,他必须要为大清今日的危局承担责任!

    而且济尔哈朗说的不错,多尔衮不死的话,八旗会有太多的人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难道要让这些人天天提心吊胆害怕多尔衮回来吗?

    而被诸王所抛弃的多尔衮回来之后,又会不会同诸王大动干戈,血染盛京?

    代善不敢想。

    那样的后果是极其严重的,是比放弃关内更要可怕的,是真正会让满洲亡国灭种的!

    退一万步,多尔衮回来了,他代善难道还要跟从前一样在家装病吗?放弃他好不容易重新得到的权力?

    他可以,济尔哈朗可以吗?阿巴泰可以吗?...

    从站出来主持同顺军议和的那天起,他代善其实就没有了退路,他和多尔衮这个亲弟弟之间,也已没有亲情可言。

    代善想了很多很多,他想到了阿玛当年处死二叔舒尔哈齐的事,也想到了他向阿玛告发大哥禇英的事,更想到了八弟皇太极为了权力圈死莽古尔泰和阿敏的事。

    这些事情都是兄弟相残,甚至是父子相残,然后这些事情却让满洲不断走向壮大,最终成为同明朝分庭抗礼甚至可以取而代之的存在。

    他记得阿玛当年说过,如果一个人生了病,就应该及时将生病的地方剔除,要不然这个人很快就会死。

    多尔衮就是病菌。

    大清的病根子统统在多尔衮身上!

    为了满洲的团结,代善亲手处死了儿子和孙子,现在,为了满洲的再次团结,又为什么不能葬送一个十四弟?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多尔衮的死都符合大清的利益,符合满洲族人的利益,符合爱新觉罗家的利益。

    代善也确信,多尔衮的死将让八旗重新变得凝聚,也重新强大!

    只要大清能够再次新生,他代善就绝不是兄弟相残的罪人,而是大清和爱新觉罗家的功臣!

    只要多尔衮死了,阿济格那个莽夫同多铎是绝不会有胆量去争摄政王之位的,代善将名正言顺的成为大清新的掌舵人。

    ..........

    午门前,正在出宫的太后銮驾突然停了下来。

    正黄旗的护军统领鳌拜见队伍突然停下,急忙打马过来询问为何不走,但见国主福晋哲哲太后从车中下来,怔怔的看着身后的午门。

    “太后,”

    鳌拜翻身下马,轻步走到国主福晋身边。

    哲哲轻声一叹,道:“鳌拜,这皇宫真大啊,汉人的皇帝真是好有福气。”

    鳌拜鼻子一酸,“扑通”跪在地上,红着眼睛道:“太后放心,奴才这辈子拼着一死也要让太后同皇上重新入主此宫!”

    “好奴才,起来吧,咱们得快些,免得郑亲王他们担忧。”

    哲哲朝鳌拜轻轻点头,她的侄女相信多尔衮,但她这位姑母却只信鳌拜,鳌拜能重为护军统领,担负两宫及皇帝銮驾护卫之事,也是她向诸王提出来的。

    坐在另一辆马车中的圣母太后布木布泰隔着窗帘也在看她住了三年的皇宫,交泰殿中的一花一草,都让她为之牵挂。

    “起驾!”

    随着鳌拜的一声大呼,长长的銮驾队伍再次启动,向着外城缓缓驶去。可是还没有出满城,銮驾队伍的速度就变得越来越慢。

    哲哲不知道为什么走的这么慢,就叫管事太监吴良辅到前面看看。吴良辅没一会就过来回报,说是出城的旗人太多,把正阳门那里都给堵了。

    “尼堪是怎么办的差事?”

    哲哲生气了,叫来贝勒岳乐让他马上带人将道路疏通,千万不能耽误銮驾出城。

    “喳!”

    岳乐不敢怠慢,赶紧带一队侍卫赶到正阳门找到负责城门的正红旗兵丁,让他们将堵在城门下的旗人先赶到一边,待銮驾通过之后再放旗人出城。

    正红旗的人又哪里敢耽误銮驾出城,当下上百个兵丁就开始强行驱散堵在城门的旗人车马,甚至还使出了鞭子,好一阵乱哄哄后总算把道路给清了出来。

    銮驾那边总算是顺利出了满城,可外城比满城还要乱,虽说已经有两黄旗的人在维持秩序,确保銮驾顺利通过,但速度还是快不上来,不时走走停停。

    被尿憋急了的小福临从额娘手中接过尿壶一边尿,一边埋怨道:“额娘,这车走得好慢啊,照这个速度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关外老家啊。”

    “快了,快了。”

    布木布泰知道现在也不是心急就能快得了的,只能一边安慰儿子,一边让人通知前面再快些。

    城内的清室着急,城外的顺军更是着急。

    眼看都到正午了,北京城中的清军及撤离的满洲人还是源源不断从城中涌出,镇帅左潘安真是有些不耐烦了,“呸”了一口浓痰在地上,骂道:“妈的,鞑子再这么磨蹭,老子现在就带兵杀过去!”

    边上的副帅郑思华一惊,赶紧劝道:“左帅,可不能打草惊蛇,要不然就不能一网成擒了。”

    “我就是说说而矣,哪能呢。”

    左潘安嘿嘿一笑,“就是他娘的等得真烦,这都半天了也没见鞑子的劳什子太后出来,心痒痒的着咧。”

    “左帅,都督不是传令过来说是谁能擒住鞑子太后,就把这太后赏给谁嘛...反正左帅放心,不争馒头还要争口气呢,咱们第二镇说什么也要为左帅抢一个太后过来...”

    “这话我爱听,最好是两个一起抢回来,我这镇帅有面,你们脸上也有光...嗯,大不了一起...这太后的身子可美的很咧。”

    左潘安一脸坏笑的看着郑思华。

    郑思华四下看了眼,却是低声道:“就算两个真叫咱们擒到了,左帅千万不能都留下,得交一个上去。”

    “为什么?我那大兄弟不是说谁抢到就是谁的吗?”左潘安不解。

    郑思华干咳一声:“反正左帅听我的没错。”

    “噢,”

    左潘安摸了摸脑袋,寻思真要交一个给大兄弟的话,那就把老的那个交上去,年轻的那个留下来。

    其身后的军营中,到处都是磨刀声。

第五百九十四章 除掉多尔衮

    喀尔楚浑是礼亲王代善的孙子,其与领军出征的多罗衍禧郡王罗洛浑都是代善长子岳托的儿子,不过同哥哥是郡王不同,喀尔楚浑只是镇国公的爵位。

    前往涿州的瓦克达同侄子除了身负重任外,还携带了一道皇帝旨意,旨意自是让在涿州的八旗兵停止对顺军的攻击行为,然后就出关的相关事宜与顺军进行谈判,择定出关时间、路线等。

    除了这叔侄二人代表两红旗,两蓝同两黄旗也有人员陪同。

    在顺军的护送下,瓦克达一行快马加鞭,换马不换人,仅用了一天时间就从北京赶到了一百多里外的涿州。

    然而叔侄二人却没有立即进入被困在涿州以北、良乡以南巴掌大地方的清军大营,而是先在顺军方面的安排下参见了大顺监国闯王陆文宗。

    因为顺清双方在北京达成的议和条款中,清廷已去皇帝号降称满洲国主,所以瓦克达叔侄是以觐见皇帝礼节参拜的陆四。

    陆四对两位爱新觉罗宗室的跪拜坦然受了,随后命人赐座。

    “和谈已定,今后我大顺与你满洲便是世代交好,望你满洲能够洗心革面,不复从前寇扰中国,否则我大顺天兵必出关荡平你满洲。”

    简单的恐吓式开场白后,陆四再一次肯定了满洲礼亲王代善、郑亲王济尔哈朗等为两国邦交正常化和两国友好所做的努力及贡献,尔后话锋一转,道:“然你满洲仍有两支大军在我国境内,南方阿济格暂且不论,且说眼前多尔衮,此人对我国颇是敌视,恐难接受你朝廷和谈,若执意与我继续为敌,当如何办之,想来你们已经有了法子。”

    “我等此来便是为了此事。”

    已得阿玛支持的瓦克达当即起身,向大顺监国闯王表示他叔侄二人稍后便将前往清军大营,料理相关事项。

    “我以诚意对你满洲,你等也当诚心待我,此事若成,于你满洲诸王之利远大于我。”

    陆四习惯性的摸起一枝烟点上,“吧嗒”一口后却意识到此“外交”场合似有不妥,便问瓦克达:“你们不介意我抽烟吧?”

    瓦克达同侄子这才晓得大顺的监国闯王抽的是烟,当下忙说不介意。

    “你我两国能不能实现真正的世代交好,能不能再也不要彼此攻伐,使生灵涂炭,全在此一举。愿你等同以和平为念,毋怀侥幸心理,而使你满洲遭来灭顶之祸,为天下人所窃笑。”

    陆四起身,“总之有多尔衮,便无你满洲。”

    说罢,命姜学一送客。

    瓦克达同侄子忙起身再次叩拜,也不在顺营吃些食物便匆匆前往多尔衮大营。

    可是让叔侄二人没有想到的是,大营竟然不让他们进入,甚至说他叔侄二人从顺贼处过来,显然已经投敌,再也不是满洲人。

    瓦克达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再三表明身份,又要同他一起来的其余各旗人员也表明身份,更说他们是前来宣旨的,然而,大营内的清军依旧不许他们入营。

    不用说,一定是多尔衮的命令,否则那些两白旗的兵怎么敢不让礼亲王的儿孙入营。

    争执不下时,闻讯赶到的罗洛浑狠狠打了守营的正白旗甲喇章京呼图赖一个耳光,但摄政王不许人入营,他罗洛浑也不敢私自放人进来,便出营去见叔叔瓦达达同弟弟喀尔楚浑。

    看到兄长罗洛浑,喀尔楚浑十分激动,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哥哥。

    兄弟二人的感情十分好,他们的阿玛岳托当年率军攻打明朝时不幸在济南感染天花病死,死的时候只有四十一岁,当时罗洛浑只有16岁,弟弟喀尔楚浑才10岁。

    多尔衮的亲信詹岱同冷僧机也赶了过来,见罗洛浑出营,二人都是眉头微皱,却不便出来干涉。

    瓦克达见冷僧机他们过来了,念头一动,没有上前同侄子相见,而是同其他人站在远处。

    “京中情形如何?同顺贼议和的事情是真是假?”

    罗洛浑将弟弟拉到一边,低声询问,这些日子包括他在内,所有的满蒙将士都迫切想知道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

    喀尔楚浑告诉哥哥,他同叔叔瓦克达离京的时候皇帝同太后已经出宫了,两蓝旗更是先一日就离京向通州撤离。

    罗洛浑听后,神情先是一黯,继而长出了口气。

    喀尔楚浑道:“京里实在是守不住,你们前脚刚出京,那个耿仲明就反了...顺军人马实在太多,把北京围得水泄不通,又有不少火炮,玛法同郑亲王他们都认为北京守不住,所以这才同顺军议和...不过玛法说现在出关也是好事,总比被人家砍了脑袋要好...”

    罗洛浑点了点头,看向远处的叔叔瓦克达,问弟弟:“玛法让你们来是?”

    喀尔楚浑没有直接回答哥哥的问题,而是看了眼营门后的两白旗众人,问哥哥现在军中什么情形。

    “我们没能打下保定,也攻不下良乡,顺军一直咬着咱们,这帮顺军太狡猾,根本不与我们野战,只晓得当乌龟挖沟子...军中已经断粮,这些天来都是靠杀的战马充饥。”

    罗洛浑将大致情况告诉弟弟。

    “既然如此,咱们就更应该同顺军议和了,要不然不用顺军打,你们都要饿死了。”

    罗洛浑叹了一声,摇头告诉弟弟摄政王怕是不会同意和顺军和谈,更不会同意大清就此出关。

    “我们带了旨意过来。”

    “摄政王在军中素有威望,他若不肯奉旨,就是玛法过来拿他也是没有办法的。”

    听哥哥这么说,喀尔楚浑不以为然道:“咱八旗是听太后皇上的,还是听他多尔衮的?难道多尔衮要死在这,你们这三万人也要跟着死不成?”

    道理罗洛浑哪能不明白,打从保定北撤听到朝廷跟顺军议和的事后,很多八旗将校就已经不愿再同顺军打下去,有人还建议多尔衮派人同顺军接触,结果却被多尔衮命人拉出斩了。

    “军中两白旗的牛录最多,人马也是最多,多尔衮要是不肯奉旨同顺军和谈,你哥哥我想走也没用啊。”

    罗洛浑对此真是苦恼。

    不想喀尔楚浑竟咬牙道:“那就除掉多尔衮!”

    “啊?”

    罗洛浑惊住。

第五百九十五章 摄政王要造反

    喀尔楚浑给出了肯定的说法,除掉多尔衮不仅是玛法的意思,也是郑亲王他们的意思,甚至背后说不定还有国主福晋的意思。

    “...多尔衮不死的话,顺军是不会让你们出关的,难道真要在这饿死不成?”

    喀尔楚浑毕竟年纪小些,说完有些紧张的朝营门处的两白旗诸人看去,生怕那帮人长了千里耳将自己的话听了去。

    罗洛浑面色凝重,此事干系实在太大,饶他也是胆大之人,心中此时也是跳得厉害。

    “多尔衮在一日,我两红旗就休想有出头之日。哥哥,玛法老了,阿玛他们又不在,以后我们两红旗可都是要看哥哥的。”

    喀尔楚浑背着身将一样东西塞给了兄长。

    .........

    远处的顺军营中,见瓦克达叔侄一行被多尔衮挡在营外,监国行营书记姜学一同第一军提督高一功等人都有些惊讶,均觉这个多尔衮未免太过大胆,竟连他清廷派来的宣旨钦差都不理会。

    陆四却在意料之中,换作是他也不会放北京来的这帮人入营,真让这帮人把代表皇权的旨意一宣,就算两白旗还肯奉他多尔衮摄政王令,其余各旗多半就不肯奉了,且一个个都是理直气壮,因为届时抗旨不遵的是你摄政王多尔衮,而不是他们。

    多尔衮到时要么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接受所谓的议和,在指定的日期、指定的路线乖乖出关,然后接受自己摄政王被罢免的事实。

    要么就是强行压制各旗,继续在这死守等待有可能北返的胞兄阿济格来救他。

    但这样一来,恐怕内讧不可避免。

    因此,索性根本不理会京中的什么使者,甚至连朝廷都不去认。有关议和之事一律当作谣言,这才能压住各旗继续奉他这摄政王之令。

    “要是真不让进,这帮人不是白来了?实在不成,闯王就下令强攻吧,拼着损失大一些,总得把这三万鞑子给啃下来,要不然得耗到哪一天?”

    高一功担心继续和多尔衮大军在涿州耗着,万一南边的阿济格集团打穿伏牛山区,到时候麻烦的就是他们了。

    绵侯袁宗第的战报是一天三报,阿济格那边可能知道北方形势危急,正拼死往北突进。

    以南阳城为中坚组成的第二道防线两天前被清军攻破,载侯党守素率一万余人在南阳附近的卧龙冈与清军多罗郡王勒克德浑部展开激战,本来战局双方都不占上风,但战至下午的时候清军谭泰部数千骑兵从顺军西侧后方出现,党守素腹背受敌,不得不匆匆撤出战场。此役顺军伤亡近四千余人。

    党部一路溃逃至百重山地区,与奉命前来接应的淮军第五镇张国柱部会合。

    此后顺军方面再也没有组织出击,全力采取守势。

    现河南封堵顺军各部几乎全部退入南阳府同河南府、汝州府交壤山区,几乎放弃了南阳境内所有城池。

    撤退的顺军执行了坚壁清野的命令,以致南阳境内已成赤地无人区,不知多少百姓受此兵灾无辜丧命。

    大顺左辅顾君恩曾道经此一役,不论大顺胜出还是清军胜出,南阳一府恐怕三十年内难以恢复,将来势必要从其余地方迁民来填。

    新任河南布政使袁有龙在其奏疏上则称则崇祯六年以后,河南总人口下降已近九成,现河南全境各府人口恐不足百万之数。

    百万人口于陆世前世,大概就是一个较大县的规模。

    换言之,将来大顺一统天下,袁有龙这个河南高官也就相当于后世一个县长。

    由此可见,天灾、**对地方摧残之烈。

    新邓唐防线同南阳防线接连被清军攻破,肯定让高一功、刘体纯、贺珍、马科、辛思忠等将领感到忧虑,愈发认为应当从速解决多尔衮部,哪怕损失再大也要全力给予一击。

    毕竟,清廷已经让出北京,大顺北伐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没有必要再害怕同只有三万人的多尔衮决战。

    陆四却不急。

    “无妨,敌不能自乱,我便继续与其耗着。阿济格那边,想要打穿伏牛山区突进河南、汝州渡过黄河,至少还有一个月。”

    陆四胸有成竹,一个月他还是把阿济格集团当成**五大主力来估计的,事实上在极度依赖道路的冷兵器时代,阿济格想要将麾下十余万大军穿过被掘毁道路的山区,带过黄河再攻破怀庆、卫辉、彰德、保定,浩浩荡荡同他胞弟多尔衮会合,困难度比多尔衮现在的处境可要大得多。

    仅挖路这个简单的法子,鬼子都吃不消,况你鞑子。

    最关键的是时间。

    阿济格再拼命,清军再如何奇迹般的爆发,满汉诸军连同降兵心往一块使,大顺军屡战屡败,也要多尔衮这边撑得住才行。

    ..........

    清军大营中,正白旗议政大臣苏克萨哈正在向主子汇报营门处的事。

    面色极度蜡黄的多尔衮脸色很不好看,他的身体本来就不是太好,要不然豪格也不会逢人就说摄政王是个短命相了。

    “主子,瓦克达毕竟是朝廷派来的,若主子不许他入营,恐其余诸旗对主子有非议。”

    苏克萨哈的意思是让瓦克达一行先进来,先弄清楚瓦克达的来意,再决定下一步。

    索尼也是这个意思,两红旗的罗洛浑已经出去见瓦克达他们了,两黄旗同两蓝旗的人也有不少人赶到了营门,众人对于摄政王不许瓦克达他们入营都很不满。

    “我那二哥终是得了机会,哼,病了十几年总是不病了。”

    多尔衮微哼一声,如果来的是两白旗的人,说明哪怕北京那边真的和顺贼议和出关,多铎也仍掌控着局面。但这次来的却是代善的儿子瓦克达,说明多铎没能扳得过那帮老东西。

    若他准瓦克达他们入营,军心一定会为之动摇,倘若瓦克达坚持宣旨,他是准还是不准?

    叶臣给出了个折中方案,先让瓦克达他们进来,但不许他们于营中走动,也就是变相软禁起来,等问明白之后再作决定,这样可以让其余六旗的人没话说。

    冷僧机也从营门赶了过来,说是两蓝旗和两红旗的人在胡说什么摄政王连朝廷使者都不许入营,是不是存心造反。

    “造反?”

    多尔衮气极反笑,“他们连大清的江山都不要了,却说本王要造反,本王造谁的反,本王是大清的皇叔父摄政王!”

    气归气,但为了平息军中舆论,多尔衮还是让冷僧机将瓦克达他们放进来,却就地关押,不许任何人同他们接触。

    “主子,两白旗太目中无人了,奴才只不过想去给镇国公他们请个安,就被詹岱那个狗奴才撵了出来,他们欺人太甚,真当我们两红旗怕了他们不成!”

    正红旗梅勒额真额尔克还没靠近关押瓦克达一行的帐篷就被守卫喝斥赶骂,当真是气的一肚子火。

    主子多罗郡王罗洛浑却看都不看一脸怒气的额尔克,反叫戈什哈去请镶蓝旗的议政大臣硕尔惠。

第五百九十六章 多尔衮谋反,满洲共诛之

    同叔叔瓦克达一起被关押的喀尔楚浑几次走到帐篷门口朝外看去,外面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除了巡夜的兵丁外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

    到底是年纪小,沉不住气,喀尔楚浑的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又一次起身向外看去依旧毫无动静后,喀尔楚浑烦燥的走到叔叔瓦克达身边,低声道:“四叔,大哥他会不会不敢下手?”

    瓦克达看了眼侄子,又看向其他几人,微微摇头。

    这个摇头让喀尔楚浑有些糊涂,不知道四叔究竟是什么意思。

    帐外有人过来,依稀听到有人说了几句,然后冷僧机就走进了帐篷,示意身后的士兵将几块煮好的马肉用盘子装着放在瓦克达他们面前。

    “冷僧机,我等奉朝廷之命前来宣旨,为何摄政王将我等关押在此?难道摄政王是要不奉旨吗!”

    喀尔楚浑有些不满的看着冷僧机,在他看来冷僧机就是个小人,当年靠告发莽古尔泰逃脱一死,为满洲族人所瞧不起。

    入关之后却同巩阿岱、锡翰、西讷布库等迎合多尔衮,事事谄附多尔衮,十足的多尔衮走狗,这才时来走运成了内大臣。

    瓦克达也起身问道:“摄政王究竟何时见我们?”

    冷僧机却不答,只对瓦克达叔侄道:“摄政王今日累了,你们且在此歇着,明日自会见你们。”

    “朝廷已同顺军议和成功,太后同皇上的銮驾业已离京,摄政王若不奉旨,恐顺军以为我朝是拿和谈为幌子,万一因此出兵攻击銮驾,致使太后和皇上有什么闪失,摄政王能担得起这责任!”

    喀尔楚浑年轻气盛,说话锋芒毕露。

    “议和之事摄政王并不知晓,是谁背着摄政王私自同顺军议和?你们所说的旨意又是何人的旨意?谁敢说这旨意不是你们矫诏!”

    冷僧机冷笑一声,丝毫不理会怒瞪着他的喀尔楚浑,负手就走出帐篷。

    “小人!”

    喀尔楚浑气不打一处来。

    “坐下吧。”

    瓦克达拉了拉侄子,一天下来众人都没有吃过东西,马肉虽不及牛羊肉肥美,但用来充饥却也是好东西。

    “连战马都杀来吃了还不跟顺军议和出关,多尔衮是想让三万大军给他陪葬啊!”

    喀尔楚浑心中更是来气,越发坚定必须除去多尔衮的念头,但他被困在这里根本不能走动,希望全在大哥罗洛浑那里,可天都这么黑了,外面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真不知道大哥还在考虑什么。

    “你少说几句,还是你大哥像你阿玛,你啊,性子太急...你大哥比你稳重的多,又是你玛法的意思...”

    瓦克达摸了摸侄子脑袋,这小子倒是有点像他的三叔萨哈廉,都是急性子,悍勇也是相像,将来定是八旗一员勇将。

    不过想到大哥岳托同三哥萨哈廉都是英年早逝,瓦克达这个做弟弟的难免有些伤感。

    “你们也吃些肉吧,”

    瓦克达让其他人将肉分一下,自个也拿了一块,刚咬了一口,外面却传来刚出去的冷僧机声音。

    “王爷,摄政王有令,任何人未经他的允许都不能同这里面的人见面,王爷若真是想见,还请先请得摄政王的军令才好,不要为难奴才。”

    冷僧机看到镶蓝旗的硕尔惠也在人群中,怀疑是这个家伙鼓动硕塞过来。

    “难道连我这个太宗皇帝的儿子都不能见吗?”

    多罗承泽郡王、太宗皇帝五子硕塞对冷僧机的拦路虎行为颇为不满。

    “不是奴才有意为难王爷,实是军令难为,奴才若是放王爷进去,回头主子那里肯定要奴才的脑袋。”

    对面的是郡王,冷僧机也不敢强硬,且心中困惑这么晚了硕塞同硕尔惠他们过来干什么。

    硕塞因为大哥豪格的死对多尔衮很是畏惧,平日甚至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今天突然带人闯过来,哪怕多半是被硕尔惠鼓动的,也让冷僧机怀疑他们是不是想把人劫走,心下顿时警惕起来。

    冷僧机这话却让硕塞有点耳刺,眉头挑了一挑,哼了一声道:“怎么,十四叔是你冷僧机的主子,我这个承郡王就不是你的主子了?”

    “王爷,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冷僧机干笑一声,朝一名护卫悄悄打手势,显是让对方立即通报摄政王。

    “那你是什么意思!”

    硕塞往前走了一步,抬手示意侍卫将灯笼提近些,准备好生瞧瞧这个奴才时,耳畔却传来“嗖”的一声,继而就见对面的冷僧机额头上赫然插了一枝箭。

    冷僧机当时就觉脑袋一重,继而一疼,之后脑壳便如被灌进水银般痛得欲裂,整个人在那定了三两个呼吸,就觉头重脚轻,然后再也站不住全身往后倒去,“扑通”一声重重砸在地面。

    这一幕让硕塞惊的倒吸一口冷气,也让附近的正白旗护卫们也皆是一怔,可不等这些护卫反应过来,“嗖嗖”的又是十几枝箭向他们射了过去。

    距离太近,正白旗护卫们来不及躲避,身上又没有披甲,纷纷中箭倒地,发出哀号惨叫声。

    那个准备去摄政王处报讯的护卫也被一箭射在胸口,倒下的时候带倒了两片栅栏。

    “干什么!”

    硕塞已是惊的往后连退了几步,其带来的一众正黄旗兵丁也是吓的纷纷抽刀在手将主子团团护在中间。

    这帮正黄旗兵很快就发现射杀正白旗的竟是队伍后面的镶蓝旗兵,此时那些镶蓝旗的兵早已冲向前对着那些倒地挣扎的正白旗兵乱刀相向。

    “硕尔惠,你疯了吗!”

    硕塞张大嘴巴难以置信的望着正在砍杀正白旗护卫的硕尔惠。

    对方这是疯了吗!不是说好了过来强行见瓦克达接旨的吗,然后大伙一起去见多尔衮,逼他议和,怎么就动手杀人了!

    在硕塞的一脸震惊中,硕尔惠带人箭步冲进关押瓦克达一行的帐篷,大概十几个呼吸后,硕尔惠从帐中走了出来,然后将一道黄绫举上头顶,对一众正黄旗同镶蓝旗的人大呼道:“皇上有旨,多尔衮谋反,凡我满洲族人皆可诛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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