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二章 满奸
广宁清军也发现了打双峰山西边过来的骑兵,满章京克图礼不由高兴万分,对左右戈什哈道:“达礼不愧是太祖皇帝钦封的巴图鲁,宝刀未老!”
长刀一扬,喝令出击,欲同达礼部合歼双峰山下的贼人马队,至于战后的功劳,分一些给达礼就是。
得到援军的广宁八旗兵也是士气激昂,持弓的持弓,持矛的持矛,持盾的持盾,哇拉喊着向半山坡上的贼兵冲去。
山坡上的顺军官兵面对东西两面清军,虽然惊慌,却没有人吓的撒腿就跑,而是纷纷咬牙要同鞑子拼了。
毕竟,能够活到现在的都是山东绿林道上的“老江湖”,这帮人打仗或许不行,但义气却极重,对于喝了血酒的兄弟绝不放弃,且从前屡受官兵围剿,“抗压性”远高于常人,即便现在局面已然十分危险,他们却还在硬撑。
很多人甚至已经做好死前高呼名号的准备,鞑子是听不懂他们在叫什么,但老天爷知道!
人死要留名。
从前拦路抢劫时都要喊声名号把人震住,如今在关外同鞑子拼命,岂能不留名!
翟五和尚面色凝重,他清楚接下来的厮杀会死很多人,他也肯定会死,因为他受伤的腿注定他跑不出去。
但他不会让自己成为结拜兄弟们的累赘!
坡下冲杀而来的广宁清军喝喊声越来越近,后方纵马奔来辫子兵的马蹄声也越来越近。
双峰山上、山下,如同暴风雨来临前。
然而随着距离的越来越近,汉章京佟盛年觉得有点不对劲,锦州满章京达礼只有两百多披甲人,可奔过来的骑兵有好几百人,达礼哪来这么多披甲骑兵的?
就在佟盛年猜测是不是宁远那边的驻军也过来时,让他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本应纵马从后方袭击贼人的达礼部突然从山下兜转过来,如一枝利箭向着广宁清军的后方呼啸射来。
“达礼在干什么!”
克图礼也发现了不对劲,可是为时已晚,在广宁清军错愕、困惑、惊讶的目光中,高速疾奔的“友军”纵马冲进了他们阵中。
数十名满洲兵被高速奔跑的战马撞飞向半空,数百人乱作一团,人仰马嘶的同时怒骂声四起,均是在咒骂锦州这帮瞎眼的东西怎么冲起自家人的队伍来了。
“汉人,汉人!”
有满洲兵大叫,已经大乱的广宁清军这才发现冲向他们的除了前面的辫子兵,后边的竟然是汉人!
达礼投敌了?!
克图礼的脸一下白了,旋即是愤怒。
“阿玛,是耿章京!”
佟盛年的次子,25岁的佟国纲曾随父亲去过锦州,认得锦州汉章京耿云生,此时见这位耿章京竟然领着一众满洲兵挥刀肆砍他们,佟国纲惊得简直丢掉下巴。
“大哥,下面的鞑子狗咬狗了!”
坡上的顺军也是看得一头雾水,郭把牌以为是鞑子内讧了。
“什么狗咬狗,是我们的人!”
翟五和尚推了一把傻站着的郭把牌,“快,快下去帮忙!”
“啊?”
“噢!”
郭把牌醒悟过来,持刀跳下。秦尚行等人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惊喜交加之余浑身也不知哪来的劲,一个个狂吼着往山下冲去。
毫无防备的广宁清军被冲得七零八散,为了上山消灭那些该死的贼人,他们大多是下马步战,并没有骑兵。毫无防备之下被骑兵突然冲乱,后果可想而知。
“撤,快撤!”
惊慌中,清军纷纷往拴马处奔去,此时能不能抢到战马是他们逃命的唯一机会。
李延宗也在冲阵的骑兵队伍之中,他同部下亲兵百余人纵马踏过清军阵列又向前冲了里许地方才兜转,再次向着乱成一团的清军冲去。
前方有一条不宽的小河,河水很浅。
高速奔跑中,但听风从耳畔呼呼刮过,脚下的大地正如潮水般迅速倒退,眨眼之间,小将李延宗已经策马冲过了小河,飞腾的铁蹄溅起漫天水珠,在阳光的照耀下绽放出绚丽的色彩,然后飘飞,消散,直至不见…
一心立功的汉章京耿云生砍杀起满洲人来手一点不软,人群中他看到了正在逃跑的佟盛年之子佟国纲,想也不想两腿猛的一夹,纵马就向佟国纲冲了过去。
十几丈外,耿云生的身子就斜了下去,长刀紧握于手中长一字直形,这种姿势可以最大程度发挥战马高速奔跑的冲击力,不管被追的敌人是否有甲衣,都能被长刀砍翻。
随着距离的越来越近,长刀毫无意外的从只顾逃命却将后背完全暴露出来的佟国纲砍去。
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声响过,佟国纲在又向前奔跑了七八步后方才身子朝下重重倒地,背上一道深深的刀印将他的甲衣连同骨肉一分为二。
意外来得太快!
广宁清军很骁勇,否则他们不会将“贼兵”追的走投无路。然而“自家人”的袭击太过突然,他们实在是撑不住。
到处都是在逃跑的辫子兵,有的慌不择路往山上跑,结果被如猛虎下山的郭把牌他们剁成了肉泥。
克图礼的甲衣太过明显,被十几个满洲反正兵团团围住,其身边的亲兵不断被来回纵马砍杀的“同胞”砍翻在地,死都无法瞑目,因为他们不知道为何满洲人会杀满洲人!
一个快五十岁的满八旗辫子兵没有抢到战马,跑得两条腿实在是跑不动,又见好多汉人的骑兵朝他这个方向冲来,脑中闪过一线灵光,竟然趴在地上随手在一具先前被砍死的同胞身上鼓捣起来,然后将血拼命的涂抹在脸上,两眼一闭,双腿一蹬,就这样直直的死了过去。
果然,那些追来的明军放过了这个满洲老兵。
当真,姜还是老的辣!
同儿子失散的佟盛年身边尚有几十名汉军辫子兵,他们头也不回朝广宁方向跑。
身后,贼人的骑兵越追越近,同他们追击那帮从南边过来的贼人马队时一模一样。
眼看贼人的骑兵就要追上他们,竟有两个才十二三岁的辫子兵吓得哇哇哭喊起来,只恨爹娘少生自己两条腿。
阿玛,额娘,孩儿不想死啊!
可怜的两个满洲少年此时只想回到父母的身边,他们再也不同汉人打仗了。
佟盛年心中暗叹一声,知道自己是回不到广宁了,因为后方追上来的是锦州汉章京耿云生。
这个叛徒是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然而让佟盛年没想到的是,耿云生明明发现了他,却没有理会他,而是带着几十个满洲辫子兵直接拍马向广宁飞奔而去。
飞奔过去时,耿云生还侧脸看了眼不远处的佟盛年。
坏了!
佟盛年急得嗓子眼似有火冒般,他知道耿云生个叛徒要干什么,这叛徒是去诓骗广宁城了!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因为他的身后又有蹄声迫近。
这一次冲在前面的是手持一柄红缨长枪的年轻贼将。
第五百五十三章 入关!入关!入关!
佟盛年判断得十分准确,叛徒耿云生的确带领真满洲兵去诈广宁城了。
这是让他们在锦州的妻儿老小活下去的唯一办法。
否则,他(她)们就会被汉军那个年轻的将军下令剁去四肢。
在几十个真满洲兵的协助下,耿云生差点不费吹灰之力就诈开了广宁城门。
之所以是差点,是因为最后关头出了差子。
可能是过于紧张的缘故,在广宁守军正在开门时,一个满洲反正兵就纵马冲了上去,并且还喝了一声:“杀!”
这一声“杀”让正安排人开门的正蓝旗军官什得拔(护军校)意识到不对,急忙大声叫喊关门。
十几个充为门卫的汉军旗辫子兵闻声赶紧用力推大门,可在两扇城门就要合上的那一刹那,一枝锋利的箭枝射出,准确地射中了那什得拔的咽喉。
脖子中箭的瞬间,什得拔怔了一下,继而本能的伸手想将插在喉咙上的箭枝拔出,然而却是再也拔不出,最后缓缓倒地,嗓子眼只有从漏气的喉咙发出的微弱呃呃声。
耿云生也瞬间打马冲出,一刀斩断一名推门的汉军辫子兵的胳膊,猛然纵马撞倒前方三人,使得大门无法闭上。
随着身后的满洲反正兵的涌入,广宁城陷落了。
城中没有多少兵。
壮大多尔塔带了一百多人追杀造反的汉奴,其余人马被章京克图礼同佟盛年带去追杀贼人马队,致使有三个牛录千余披甲人驻防的广宁城十分空虚。
为了替后续赶来的顺军主力争取时间,耿云生除留下30人守住城门,其余40余人随他在城中到处砍杀,制造城中到处都是汉人军队的假象。
而城中此时主事的是克图礼的副将满洲人萨齐库,另外一个是负责汉奴屯田事务的佟国纪,也就是汉章京佟盛年的长子。佟盛年还有一个四岁的幼子佟国维。
汉民起事,广宁周边的旗庄被破坏多处,大量汉民的死亡和逃亡也使得广宁严重缺乏人手,因此萨齐库便与佟国纪商量如何补救。
如果没有大量汉奴帮助收割的话,地里快熟的高梁和水稻就没法收割,也来不及赶种小麦。
广宁这边同辽南那边差不多,种水稻的比较多,都是早年间辽东汉人从关内引来的种子,并且汉人擅耕种,几百年下来,形成了大量熟地,也兴修了很多水利设施。但在辽阳以东地区,却是以种高梁和小麦为主。
眼下辽东地区因为“贼兵”祸乱,近七成的旗庄被焚毁怠尽,造成了辽东出现大粮荒。因此如果不能及时组织人手抢收这季的高梁、稻米,这个冬天广宁城中就要有很多人挨饿,甚至还会有不少汉奴会被饿死。
没有粮食的支援,辽阳和盛京那边可能也坚持不下去。
萨齐库和佟国纪正议着时,有旗兵匆匆冲了进来,说什么贼兵破城了。
“胡说,哪来的贼兵!”
萨齐库霍地站起身来,佟国纪也是一惊,二人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佟国纪震惊之余叫自己的仆人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那仆人刚出衙门就见满街都是惊慌四逃的旗人,远处更有骑兵的贼兵正挥刀乱砍着,吓得这仆人胆颤心惊的奔了回去,结结巴巴的说城内真进了贼兵。
完了!
佟国纪的脸都白了,一下瘫坐在椅上,城里的八旗披甲人大多被他阿玛同满章京克图礼带出了城,他和萨齐库能调动的不过一百多披甲人,怎么抵御贼兵?而且人家贼兵都破城了,这会就是将阿哈们组织起来也来不及啊!
“走!”
萨齐库迅速反应过来,耳听贼人砍杀声逼近,一把拽住佟国纪就往外跑。广宁保不住了,他们得马上出城,要不然就逃不出去了。
“好,好...”
佟国纪也是没了主意,慌了手脚,木然的跟着萨齐库往外跑。他的老仆倒是想提醒大公子夫人同小少爷他们还在府中,就算要逃也得把人带上啊。可没等他上前提醒,大公子同萨齐库大人就消失在惊慌失措的人潮中了。
大街上,到处都是骇得魂都飞了的旗人,到处都有惨叫声,昔日的前明军事重镇如今成了地狱般的场景。
耿云生手下的那帮锦州满洲兵杀起同胞来比汉人还狠,他们到处打马冲撞,不管马下的是什么人,举刀就砍,一路过来竟是杀了两三百人都不止。
满洲兵的英勇为主力冲进城争取到了时间,就在广宁大乱时,曹元率所部六百多骑兵也冲进了城中。
因为混乱,曹元所部不可避免的也加入这场屠杀之中。
一个连甲衣都没有的正蓝旗的满洲兵手持一根长矛脸色发白的守在一间屋子前,试图阻止那些嚎叫着冲过来的汉兵。
他是勇敢的,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举起武器反抗的满洲兵。
可没等他手中的长矛刺到敌人身上,一骑从他身后纵骑突过,寒光一闪,满洲兵的胸口就被整个剖了开来,肠子瞬间和着鲜血粘液撒了下来。
在这满洲兵的哀号声中,几个淮安籍、原属旗牌亲兵的士卒踹开了那屋子的门,眼前是一名梳着扫把头的年轻满洲妇女,这妇女的怀中搂着一个才几岁的小孩。
两个士兵将刀举了起来,但他们的哨官却制止了他们,缓步走到那满洲妇女面前,摸了摸小孩光秃秃的额头,轻声对那妇女道:“你不用怕,我们不杀妇孺。”
说完,命令手下退出屋子,带上屋门后,这哨官拿刀切下那名被杀满洲兵的衣角,和着对方的鲜血在门上写了“淮十二”三个字。
这是淮军内部对于“主权”的彰显。
.......
萨齐库和佟国纪很倒霉,他们没跑的出去。
因为随着淮军的大部进城,广宁城中的旗人全逃到了东门。
人人都想活命,人人都想快点出城,人人都想第一个过去。东门口,兵不是兵,民不是民,乱成一锅粥。
为了活命的萨齐库拔刀带着一同逃过来的几个旗兵开始砍人,硬是从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路一通,萨齐库带着佟国纪他们就迫不及待的往城外跑,可是刚出城门,那些先前逃出城的旗人却又慌忙往回跑,还没等萨齐库他们反应过来,就有上百名骑兵向他们冲了过来,他们疯狂的挥动武器朝人群砍杀。
萨齐库倒了下去,被人群活活践踏而死。
佟国纪中刀,这刀虽不是致命伤,但也让这位广宁汉章京的长子再也无法从城中逃脱。
屠戮仍在继续。
..........
广宁光复的次日,城内的大街小巷上到处都是重获自由的汉民在清扫尸体和扑灭还在燃烧的火焰。
一颗颗旗人首级,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字排开悬于广宁城墙,让广宁这座重镇增添几分恐怖。
根据首级点算,大约有三千多旗人被杀,满、蒙、汉都有。另外还有相当数量的阿哈及城中替旗人为奴的汉民。
佟国纪的首级同样也挂在城墙上,旁边是他阿玛佟盛年的,再旁边是他佟家其他人。
满章京克图礼逃脱了,但通往辽阳的道路已被李延宗部封死,此人要不就是藏身于山林之中,要不就是往北边的蒙古部落逃去。
不过克图礼的逃脱在小将李延宗看来根本没有关系,也不值得他兴师动众派兵搜索,因为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比连克宁远、锦州、广宁这三座当年明军重镇还重要的事。
翟五和尚、郭把牌、秦尚行等第七镇的将领被带到了“小爷”面前,这位小爷没有同他们说一句废话,只交待一件事,就是让他们马上派出自己手下的兵去联络他们能找到的每一个第七镇的官兵,找到能找到的每一个汉人,然后让他们都到广宁来。
“小爷是要大伙帮忙抢收庄稼吗?”
秦尚行来广宁时便看到沿途大片成熟高梁米没人收割,所以估摸这位都督的外甥是要找人来收庄稼,所谓手中有粮,心里不慌。
而且现在广宁城被淮军占领,此城连接辽西和辽东,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肯定不可能放弃,要坚守就必须要有大量存粮,要不然占了广宁也没意义。
眼下,粮食对于在辽东破坏了近一年的第七镇同样重要,单靠水师于东江、山东海运过来的粮食,可是杯水车薪。想要在辽东继续机动破坏下去,第七镇同样也需要大量的粮食。
镇帅李化鲸率部往东攻打朝鲜义州,除了切断朝鲜与满洲人的联系外,也是想柿子捡软的捏,从朝鲜人手中弄来粮食。
打不过满洲兵,还打不过你高丽棒子了?
翟五和尚同郭把牌他们也是这般想,因为召集人马前来广宁除了能收割庄稼外,也能加强广宁的守御力量。
毕竟满洲人在辽阳和盛京还有好几千人马,第七镇主力可是在这些清军手中吃了不少亏的。
野战打不过,就守。
倒要看他盛京和辽阳的鞑子有多大的本事!
然而都督外甥的说法却让他们吃了一惊。
“粮食是重要,不过还有比收粮食更重要的事!”
李延宗抽了抽鼻子,一拳砸在上面还有不少血的八仙桌上,豪迈道:“我要带你们入关,打北京,给鞑子来个一锅端!”
第五百五十四章 杀他个回马枪
居庸关,京北长城第一重镇,天下九塞之一,现关城为前明中山王徐达督建而成,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
崇祯九年,清军经延庆攻破居庸关,杀入昌平,焚毁明熹宗德陵。
崇祯十七年,居庸关守将唐通向李自成大顺军投降。
明亡之后,因关内、关外都为大清所有,不管是东边的山海关还是西边的居庸关都失去了军事上的战略意义,因而同山海关一样居庸关也被清廷废弃,只派了50名驻防八旗兵于此关缉匪防盗。
六天前,居庸关被淮军将领、镇帅高杰的外甥李本深领120名勇士破关。
这个李本深虽然年轻,但骁勇善战,强悍不下高杰部下另三个猛将李成栋、胡茂桢、杨清泉。
高杰早年间曾想替外甥讨个媳妇,这个李本深竟然对舅舅说:“女人只会影响孩儿拔刀的速度!”
李本深破居庸关后,将关上被俘的三十多名八旗披甲人尽皆斩首。
高杰率所部主力于傍晚抵达居庸关,当夜休整之后,次日高杰即命李成栋率2000人出八达岭破袭怀来。李成栋挥师急进,沿途根本没有抵抗,一度打到距保安州城不到20里处,裹挟百姓多达数千人。
高部另一将领杨清泉则带千余人沿长城向南扫荡,连继攻破白羊口、沿河口等地,杀清驻防八旗披甲人40,汉军90人,披甲阿哈120余。
一时之间,长城内外,风声鹤唳,清廷任命的地方官员不是投降就是弃官。
部分地区的民间抗清力量也争相攻击清官,更有不愿降清的士绅散布鼓动百姓抗清的歌谣,谓之逐满歌。
有抗清力量同地方士绅试图联络高杰部共同抗清,然而自出鲁地北上以来,高杰部实际就是一支专门以破坏、杀戮为生的强盗集团,他们在淮军都督陆四的指示下大肆破坏北直地区民生,以走制敌,不仅让北直近畿地区破败异常,更让清廷的于北直地区的统治陷于崩塌境地。
某种程度上,高杰部就是当年崇祯朝的清军,这一“强盗”身份加上高部本就是农民军,也就是所谓流寇出身,自是不想同那些抗清力量及士绅合作,因为这会导致他们的“破坏力”降低。
而破坏,是军令。
反观清军因为入关占领北京并迁都于此的原因,倒是一反从前的强盗形象,改而摇身一变成为这北直地区的“政府军”,为了维持清廷于北直的统治,清军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杀人抢劫破坏,因此在“以走制敌”的高杰部面前,清军始终是被牵着鼻子走,完全失去战争的主动权。
这种状况持续下去,清军就要因为占领区内的人烟稀少陷入缺粮、甚至断粮的危机。
事实上,这种危机已经出现,并不可避免的影响到了清廷的用兵策略。
多尔衮率军南下亲征,求速战速决就是缺粮危机的体现。
倘若粮食足够,多尔衮根本不必如此冒险。
他们现在,做不到“以本伤人”。
而对高杰部而言,只要他们还能找到活人,就能找到粮食,根本不怕缺粮。
当然,这背后是无数北直百姓的血泪。
高杰于开平分兵的决定是正确的,的确迫使追击的清军主力分兵,但是追击高杰部的清军却是由满洲正黄旗三等公图赖所领的6000满八旗。
满洲兵的战斗力极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个图赖也是清军将领中有名的悍将,其威名与谭泰、叶臣、鳌拜并称。
图赖是满清开国五大臣之一费英东的第七子,前年随多尔衮入关时先是在一片石督摆牙喇兵大战唐通,唐通不敌败走。其后图赖领军又急攻李自成,顺军就此大败。进北京后,图赖又率军追击西撤的大顺军,在庆都大败顺军,斩杀顺军大将谷英,抢夺顺军缴自北京的上千两银车,获银近千万两,叙功超授三等功。
此人也是同索尼、巩阿岱等一起背叛鳌拜向多尔衮表示臣服的两黄旗重臣。
高杰原本是准备在居庸关观望一两天的,却没想图赖来得这么快,他不敢在居庸关停留,遂带兵向怀来方向奔去,欲同李成栋合兵再作计较。然而让高杰意外的是,他刚和李成栋部合兵,后方探马却来报一直追着他们的清军突然掉头回去了。
“鞑子出事了!”
高杰敏锐察觉北京那边一定出了什么事,否则清军不可能舍他回返。
外甥李本深认为清军突然回返北京只能是两个原因,一是往东攻打遵化的李延宗部同关外的第七镇取得联系,双方合兵之后的声势迫使清军要从关内抽兵出兵;另一个就是南边的大都督率主力打上来了。
“管他是什么原因,咱们也给鞑子来个回马枪!”
李成栋建议清军回返北京,他们也回去,不但要回去,还要摆出攻打北京城的架势!
但以京西第六镇只有不到六千人的战斗实力想拿下北京无疑是痴人说梦,所以李成栋的意思是通过打北京的假象迫使回撤的清军再掉头回来。
“不管是都督来了还是小爷那边闹大了,咱们都不能让鞑子赶过去!咱们得引着他们两边跑,叫他们东也去不得,西也去不得,两边跑,活活累死他们!”
“大虎叔说的对!”
李本深赞同李成栋的意见,好像一根绳子两端各站着一家人,中间吊着代表鞑子的铃铛,这边绳子用力铃铛就往这边跑,那边绳子用力铃铛就往那边跑,两边如果足够默契,中间这颗铃铛就永远受制于两边。
“干他娘的!”
高杰马鞭半空虚抽,当即传令全军马上掉头重回居庸关,另外派快马往南寻找杨清泉部,让他们回到昌平一带活动,并打探清军突然回撤的原因。
“高帅,我先带人过去!”
李成栋也是个急性子,却没有马上翻身上马带人出发,而是将一直随自己南征北战的爱妾抱上战马,之后再翻身上了座骑。
这爱妾可不是女子装束,而是同男人一样一身戎装,身上并没有武器,但靴子里却藏了一把李成栋送给他的匕首。
“弟兄们,跟我走!”
高杰马鞭一抽,拉着爱妾的座骑当先奔去。
第五百五十五章 一动不动是王八
昌平。
顺天府丞张若麒望着从视线中消失的满洲大军,心中五味杂陈,因为他知道满洲大军这一去,昌平必将迎来贼兵。
离开昌平的清军正是从居庸关率部折回的三等公图赖部,他们是昨天抵达昌平的。
满洲大军的到来让一直担心会被贼兵攻打的昌平城中官员都庆幸起来,他们可是都听说东边的通州叫贼兵屠了城的,所以一个个都担心昌平会成为第二个通州。
现在好了,三等公图赖带着大军进驻昌平,有数千真满洲将士守护,那贼兵断然不敢来犯!
可没等城中这帮官员们的欢喜劲过去,满洲大兵却突然闯进城中的库房,之后将库中所有的粮食全部搬出装上马车。就在官员们困惑满洲大兵这是做什么时,大兵们已经开始全城抢掠。
抢掠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粮食——居民赖以活命的粮食。
不管是士绅富户,还是贫穷百姓,无一不遭到了满洲兵的洗劫。洗劫过程中,又有数十名百姓被满洲兵杀死。
昌平原知州段献珠是前明降官,一个月前被刺身亡,因昌平直属顺天府,吏部便叫顺天府丞张若麒前来昌平代知州一衔。
身为昌平父母官,张若麒怎么也要向三等公图赖问个明白,但没等他做好心理准备,鼓起勇气去问时,衙役来报满洲大军出城了!
等张若麒火急火了赶到城门时,视线中满洲大军已是去得远了。
张若麒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他知道肯定出了事,赶紧派人往京师打探,结果这才知道摄政王已于数日前决定亲征,京畿左近的八旗兵都在火速回返。
大军出征,首重粮草,如此便能解释图赖为何在昌平城中洗劫库房,又纵兵抢掠了。
一个小小的顺天府丞能做什么?
这会,连御状都没的告!
一天,两天过去,昌平城中愁云密布,没了吃食的百姓被迫离开城池去乡下讨个活路。
不少士绅大户也开始举家逃亡,可百姓能跑,当官的,当兵的怎么跑?
第三天,城外来了贼兵的马队,黑压压的上千人之多。
贼将杨清泉使人射书城中,说只要昌平愿降,城中文武及百姓性命皆可保全。
所有人都在等着张大人拿主意,可张大人这主意真是难拿。
因为,张大人与众不同!
两年前,张大人可是大顺的山海防御使,并挂兵政府侍郎衔为永昌皇帝使者前往山海关劝降吴三桂。
五年前,张大人是大明的兵部职方司郎中,奉帝命出关为锦州前线监军。为监军时盲目催促总督洪承畴进兵,结果致使松山大败,明军损失过半。
按理,张若麒理当问斩,可是兵部尚书陈新甲却包庇了这位属下,不仅没有被追究任何责任,反而依旧出关监军。
一年后,松山被清军攻破,洪承畴被俘降清,张若麒逃回京师,这次他没有了陈新甲庇护,终是被下了大狱。
也是天不绝张若麒,在狱中未过多久,大顺军进城了,他这囚犯摇身一变成了大顺永昌皇帝身边的红人,不但当了大顺的高官,更领了大顺劝降吴三桂的重任。
然而,张若麒没劝降得了吴三桂,自个反而被吴三桂劝降了,于是清军入北京后,张若麒再一次华丽转身,成了大清的命官。
只这次,他的官做得很小,可能清廷知道他的“本事”,故而只给了其一个小小的顺天府丞。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历史,又一次将重大转折的机遇抛给了张若麒。
是生,还是死!
最终,天人交战之后的张若麒选择了生。
当代理知州张大人说出开城投降的话语后,昌平大小官员都是齐出一口气。
半柱香后,昌平城门洞开。
张若麒起先还担心那位杨将军说话不算数,不过杨将军进城之后却很快让他将城中人手组织起来前往延庆,说是昌平不日肯定会遭到清军攻击,留你们这帮人在城中他不放心。
这真是大实话,实话得叫张若麒丝毫不疑。
是啊,杨将军这边只千把人,他们却有两千多人,清军真要打过来,人杨将军能放心他们?
没有任何不满和反抗,顺天府丞张若麒及以下大小官员37人,绿营兵2600余人,在淮军的严密监视下乖乖出了城,如逃出牢笼般前往延庆。
为了让昌平这帮官员同降兵安心,杨清泉还特意给每人发了两天口粮。延庆离的不远,这点粮食省着点吃绝对是够了。
这个举动更是让张若麒等人心安,认为这贼兵也不如传说那般见人就杀嘛。
出城大概走了大概十几里路,昌平降官同降兵们却发现前方有一支骑兵队伍正向迎面而来,然后那支骑兵队伍突然加速向他们冲了过来,前面的人已然拔刀。
鲜血很快喷溅,数十条人命在眨眼间就被收割。
一场屠杀在短时间内发生了。
杀人的是从居庸关过来的李成栋部,而李成栋事先并不知道这支昌平过来的队伍是已经投降的。
杨清泉竟是真的让这帮人去延庆的。
李成栋的部下乱刀砍杀着那些手无寸铁的降兵,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降官哀嚎声如同替他们助兴一般,使得他们越杀越有劲,越杀越兴奋。
张若麒倒下去的时候喃喃自语一句,这句话让昌平城中的杨清泉不由打了个喷嚏,浑不知他替李成栋背了黑锅。
当李成栋带人赶到昌平并兴高采烈告诉杨清泉,他路上顺手歼灭了一支绿营兵后,杨清泉足足愣了半柱香时辰,最后摸了摸脑袋,摸出烟袋坐下抽起闷烟来。
几百里外的保定城下,大清的摄政王多尔衮也在抽着闷烟。
那烟,是越抽越没滋味,越抽越呛人的很,越抽越恼火。
只因,保定城中的贼首陆四跟个乌龟似的缩在城中,硬是不理会他多尔衮。
“一动不动是王八?这话说的不对,兵法有云,不动如山!”
保定北门城楼上,陆四坐在那,一会拿千里镜看向城外的清军大营,一会随手捏几颗豆子扔进嘴里,模样很是轻松,丝毫没有被困的自觉,也丝毫没有被人当成胆小鬼的气愤。
第五百五十六章 若能孕,两国可交好
敌欲速战,我则以本伤人。
打决意东征之始,大顺监国闯王就没有同清军北方集团决战的意图,而是要打一场扬己之长,攻彼之短的战役。
何为长,算上关外的第七镇,足足四路大军十余万将士就是陆四的长!
何为短,京畿清军兵力及粮草的严重不足就是短。
陆四甚至都不需要做什么推演,当年清军入关怎么分兵折腾明朝,他照样来一遍就是。
于是,就有了保定城下已经连续三天的静默。
陆四又称之为西线无战事。
他根本不同多尔衮决战,甚至都不准麾下任何一支兵马同清军野战,就跟乌龟一样缩在保定城,哪怕多尔衮在城外脱光衣服跳舞,给陆四送来大玉儿的内衣加以羞辱,陆四除了拍案叫绝外,还是纹丝不动。
正所谓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光打雷,不下雨!
看你多尔衮能在保定城下撑几天!
尔今的大顺监国闯王殿下,兵强马壮,哪还能光着膀子拎大刀,阵前大喊酒来,酒来!
抢占保定城的优势于此时局面体现得淋漓尽致。
若保定还在清军手中,陆四要么集结东征大顺军的三个军同多尔衮在保定城外来一次男人的对决,要么就得在极度缺乏攻城器械和火炮的前提下强攻保定。
不论选择哪一个方案,西路军战败的机率都大于五成,哪怕能够同清军打个平手,也必定伤筋动骨,士气大衰,从而无法再起到牵制清军主力的战略目的。
至于打赢清军,陆四不敢痴想。
去年他在山东集中了所有主力数万人马方才在马颊河畔全歼了豪格、孔有德集团,当时双方参战兵力达到了四比一,且还是老天爷开恩降了一场大雨,导致孔有德部汉军火器完全失效的前提下赢得了此战。
现在,据各方面情报汇总,多尔衮打北京带来的是两万余满八旗兵,四千余蒙古兵,及不到万人的汉军八旗,另外还有耿仲明部数千人。
去除天气因素,按四比一的参战人员比例,陆四想要全歼清军主力,至少需要动员十六万人,而他手头能够调动的仅仅是西路军的三个军,总兵力六万余人,此外倒是有近万的降兵,但战斗力堪忧。
因此,陆四才不会傻乎乎的以为自个天下无敌了,靠着这六七万人就能同多尔衮野战争锋。
棋盘上己方棋子已经密布,完全占据上风,脑子再坏的人也会选择以大势压人,而是行什么险。
保定城,实在是太重要了!
有这座不亚于省会的重镇在手,要做选择题的就不是陆四,而是多尔衮。
关键,多尔衮只能有一个选择,就是强攻保定。
问题是,满清重点打造的炮兵队伍是汉藩三顺王,而怀顺王耿仲明是不是还愿意替多尔衮卖命,已然成了一个问题。
多尔衮大军是三天前到达保定的,按时间推算,耿仲明的汉军炮队运输再不便也当于今天到了,毕竟北京到保定的距离不过三百里。
可是,反复拿千里镜朝清军大营观察的陆四,始终没有看到耿部炮兵打北方进入清军大营。
倒是不断看到有八旗的探马、讯兵不断出营北奔。
所以,陆四信心更足了。
他相信,耿仲明是识时务的,必然已经做了最明智的选择。
阴谋诡计,也是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
便是多尔衮现在摆出完全信任耿仲明的姿态,不追究他藏匿千余逃人之罪,怕耿仲明自个也不信。
满清此时又处于绝于劣势,耿仲明这个心中尚有汉家的怀顺王,不趁机“洗白”自己,也真是对不起他这么多年来屡屡和清廷做对了。
不出意外,最迟明天多尔衮就当听到噩耗了。
离间分裂耿仲明部汉军同满洲人之间的关系,并最终迫使耿仲明战场“起义”,是陆四的一招棋。
另一招棋就是他绝不是真的要当缩头乌龟,躲在保定城内坐等多尔衮强攻或退军。
一昧坚守,毫无作为,绝不是陆四的为人风格。
他是攻守兼备。
负责守的是高一功的第一军、贺珍的第三军,两个军四镇人马在兵力上是不输于城外清军的,野战可能打不过满八旗,但坚守,却能让清军撞得头破血流。
最重要的是,大顺监国闯王与将士们共存亡!
只要陆四不学他老丈人李自成遇事即跑,多尔衮再有本事也休想拿下保定城!
须知道高一功部当初可是在榆林、延安两座城硬抗数倍于己的清军的,并在清军重围中成功突围,勇气和战斗力都不弱于清军。
负责攻的是刘体纯部第二军,这个军所辖的两个镇帅一个是辛思忠,一个是赵忠义。
前者是领几千残兵席卷青海、甘肃的顺军名将,如果不是“中央”出了意外,以辛思忠在西北的战绩和能力,日后顺朝史书中必有其一席之地,甚至说不定是第二个蓝玉。
后者是陆四的嫡系,淮军草创之时就加入的骑将,虽资历不能同辛思忠相提并论,但却经历了淮军成立之后八成恶战,更于山东抗清战场表现出色,所部又是以随陆四西进的旗牌亲兵、重甲一部为核心组成,战斗力十分强悍。
现在这两个镇在提督刘体纯的指挥下于保定所辖州县活动,他们的存在对清军而言绝对是一个致命威胁。
清军若强攻保定,刘体纯就能在清军精疲力竭之时给予重创。
清军若回返北京,刘体纯部同样可以和保定城中的第一、第三军一起追击清军,让多尔衮的回京之路变成他的断头路。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多尔衮都没有胜算,不管他亲征还是不亲征,这位大清摄政王败亡的局面已经注定。
从淮扬出了个陆文宗始,从阿济格率三分之二的清军主力千里追击李自成始,多尔衮就已经败了。
为了今日的局面,陆四可谓是机关算尽。
即便荆襄尚有阿济格率领的大军,但满清真正的国运之战却是此战。
中国的国运之战也是此战!
有陆四亲自坐镇,城中四镇主力,又有从卫辉、怀庆转运来可以支撑两个多月的粮草,失去耿仲明炮队助战的清军,想要拿下保定城,恐怕只有上帝给他们开挂了。
若耿仲明此时的确决意反清,并回返夺取良乡或配合高杰闻攻打北京,多尔衮在保定城下是万万呆不住的。
那个时候,就该陆四动了。
诚如高杰外甥李本深所认为的那样,多尔衮亲率的三万余清军主力就是一颗套在绳子当中的铃铛,它两头哪边也别想靠!
因为两边,谁都不会让他靠!
“胶侯以为多尔衮能坚持到什么时候?”陆四再一次放下千里镜。
“最多三天!”
贾汉复给出肯定的答复,他认为加上今天,清军所携带的粮草最多就是七天。
“阿舅觉得呢?”
陆四侧脸看向另一边的高一功,其既是第一军的提督,也是第一军所辖的第九镇帅。而陆四唤高一功为阿舅,自是因了妻子李翠微的缘故。李翠微虽不是高太后所生,但高太后却是她的嫡母,如此高一功自是李翠微的舅舅。
高一功却没有给出正面回答,而是问道:“闯王以为东路军要多久才能打到北京?”
东路军就是原淮军山东战区所辖主力三镇。
回答的是贾汉复。
“沧州洪承畴老朽矣,纵是智谋举世无双,却苦于无兵无饷无粮,所谓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靠着几千绿营的乌合之众,洪承畴绝对守不住沧州...我估摸这会少都督应当领军北上了。”
贾汉复作为原督府参军,对东路军的情况最是熟悉。
莫说洪承畴手下只有几千前明残兵游勇组成的绿营兵,就算是其有几千汉军八旗兵也不可能守住沧州。
因为山东战区拥有淮军绝对的主力第一、第二两个镇,还拥有全军唯一的炮镇。第八镇虽然新建,战斗力较差,但怎么也比绿营兵好些吧。
以数万精锐之士配合数百门缴获自孔有德部的火炮攻打沧州城,沧州真可以说是指日可下。
那个都督说是能人的洪承畴真要有本事,也不会让北直被高杰部祸害的那么惨,更不会被迫龟缩在沧州连城都不敢出了。
“天津总督骆养性是前明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人根本没有本事,完全是赖了其父骆思恭的光同陈新甲的保举才得以出任锦衣卫都指挥使,大顺入北京时其献了三万金才得以免死,后来降了清廷,因为天津是锦衣卫的地盘,满洲人这才要他做天津总督,不过任上没有什么作为...”
贾汉复还说了件事,是高进手下的情报人员刺探来的,说是高杰部进驻天津静海一带时,骆养性吓的躲在城中根本不敢派兵来打。后来高杰部绕过天津直接去北京,这个骆养性却向清廷上奏疏说取得天津大捷,斩首数千级,牛皮吹得都快上天了。结果气得多尔衮革了他总督之职,叫他戴罪立功。
“洪承畴无兵,骆养性无能,不出数天,少都督必能领军进至北京,若耿仲明拿定主意率所部炮队配合高杰攻打北京,我以为多尔衮就是能回到北京,也只能望城兴叹。”
贾汉复所说的局面正是陆四计划中的三路大军合攻北京,不过贾汉复少算了一路,就是此时的关外宁远、锦州、广宁已被监国闯王的外甥李延宗拿下,此时这位淮军小爷正在广召豪杰好汉大入关!
“照这么说来,多尔衮打也是死,不打也是死了。”
高一功心下感慨,随着对淮军及面前这位外甥女婿了解的越多,他这位大顺的权将军就越发佩服,短短两三年创下如此局面不说,更将清军动向事事料在先头,从而提前布局,最终形成如今的大好局面,尤其是北京即将光复,高一功真是打心眼里觉得自家姐夫同这个女婿差得太多,也对老姐姐当初的主张深表赞同。
要是老姐姐当时执念于大顺姓李还是姓陆,不给陆文宗这个女婿名份和大义,这世间哪里还可能有大顺了!
“反正我们这边先不打,看他多尔衮怎么决定。”
陆四给高一功倒了碗茶,茶叶是西安留守的妻子李翠微特意叫人快马送来的,与茶叶一同送来的李翠微的一束长发。
大概是这位大顺公主觉得夫君东征会有凶险,所以割发以明志,夫若殉国,妻绝不苟活吧。
下午,三天来一直没有动静的清军突然动了,一支打马旗的蒙古兵连同两千余汉军向保定东门发起了攻击。
然而这次攻击很快就被严阵以待的顺军击退,望着潮水涌去,又潮水涌来的己方攻城兵马,多尔衮的心情已经是坏到了极点。
就在一个时辰前,这位大清的摄政王接到了后方传来急讯——耿仲明反了!
反了的耿仲明先是诈开了良乡城,将城中的粮草军械据为己有,其后命部将陈绍宗领两千兵并一些火炮坚守良乡,耿与其子耿继茂、部下白文显等率其余人马火速北返,竟是欲攻北京。
这个噩耗让心情积郁了三天的多尔衮险些晕倒,多尔衮没有怪自己不应该派人去耿部询问逃人之事才导致耿仲明决心反清,而是大骂耿仲明忘恩负义。
叶臣等人再三劝说方让多尔衮平复下来,叶臣认为耿部造反强据良乡切断了大军与北京的联络,也断了大军粮草,因此不能在屯兵保定城下,应当火速撤兵攻取良乡,否则大军一旦断粮就不战而亡了。
一众满洲将校倒是不担心耿仲明能打下北京城,因为留守北京的除了郑亲王济尔哈朗他们,还有豫亲王多铎,除此还有不少太祖、太宗年间的老将。
北京留守八旗兵虽只有八千余人,但各王公大臣府上的阿哈众多,组织起来也能得到一两万的可用力量。
几个月前贼将高杰进逼京师时,多尔衮就下令将王公大臣府上的阿哈奴隶组织起来上城,使得高杰部根本不敢靠近北京城,只敢在周边活动。
多尔衮却不甘心亲征一无所获,反而要狼狈回返,反复思量之后决定强攻,一来看看是否有破城机会,二来也判断一下城中守军的实力。
结果,自是让多尔衮无比失望。
随后发生的一件事让多尔衮因耿仲明造反的暴怒之火再次燃烧,那城中的顺军竟然在城墙上高喊:“大顺监国问大清摄政,贵国两位太后还能孕否!若能孕,大顺监国愿纳为侧室,从此两国交好!”
第五百五十七章 大战爆发
保定城中的顺军明显是在刺激多尔衮,激将清军攻城,从而通过坚城不断的杀伤八旗兵,达到消耗对方实力的目的。
倘太宗皇帝皇太极在此,必不受激,甚至还会挥手一笑,说那淮扬小儿东施效颦,欲学那司马懿,殊不知朕熟读三国!
可多尔衮不是太宗皇帝,这位摄政睿王心胸极其狭窄,况那淮扬小儿所侮辱的两位太后中还有一位是他的女人。
故而,多尔衮暴怒了。
“吹号,让罗洛浑带两红旗上去,今日不破保定,他罗洛浑就提脑袋来见本王!”
听了这命令,叶臣、巩阿岱、苏克萨哈、詹岱、冷僧机、伊尔登等满洲将校都是吃了一惊。
罗洛浑是礼亲王代善之孙、克勤郡王岳托之长子,顺治元年以军功晋封多罗衍禧郡王,领镶红旗主,不过人却年轻的很,今年才24岁,是满八旗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这次随多尔衮南征的满洲八旗兵约为24000余人,其中又以两白、两红旗为主。
两白旗有38个牛录11000余人,两红旗有25个牛录不到7000人,其余各旗正黄旗来了11个牛录,镶黄旗4个牛录,正蓝2个牛录,镶蓝3个牛录,加一块才20个牛录不到6000人。
各旗除正蓝旗过半牛录损失在山东外,其余大部分都在英亲王阿济格军中,盛京总管何洛会年初带到关外的5000人马也是在京各旗凑出来的,其中还有一千多是披甲阿哈充的数。
代善一系一直掌管着两红旗,经营的可是针都插不进,这次南征多尔衮本想借此将两红旗的大部分牛录控制在自己手中,不想人老成精的代善却让孙子罗洛浑亲自领军随同出征,这就使得多尔衮谋夺两红旗牛录的意图落空。
现在明眼人更是知道保定城中的顺军是在激将八旗,可摄政王仍要罗洛浑领军攻城,更颁出严令,除了真的受到刺激之外,满洲将校们不免要想到是不是摄政王有借刀杀人的念头。
这可不是好事。
眼下大清可是危在旦夕了!
众人惊慌之时,城中顺军的叫喊声仍在继续,而且叫喊的越来越不成样子,甚至竟有淫声秽语发出,众将校多通汉话,对汉话中某些女人身上的东西再是清楚不过,一个个听的也是大恨。
两军交战,用激将法可以,但如此无耻,如民间村夫般形事,更辱及对方国母,那淮扬小儿当真是该死的很!
苏克萨哈是正白旗的议政大臣,也是多尔衮嫡系中的嫡系,知道主子与圣母太后关系密切,但眼下局面却不是冲动之时,也绝不能让两红旗轻易出战,万一攻城再次失利,折损的可不就是军心士气,而是真满洲骨血了。
然而还没等苏克萨哈开口相劝,多尔衮已是怒不可遏道:“贼兵如此侮辱本朝太后,我满洲八旗颜面何在!本王颜面何在!太后和皇帝颜面又何在!今日不能破了这保定,生剐了那淮扬小儿,本王何以面对太后、皇帝,何以面对族人!”
望着怒气滔天的摄政王,众满洲将校面面相觑,无人敢说话。
“叫罗洛浑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攻上去,叫蒙古兵、汉军都去助战,破城之后,凡攻城将士都记一个前程,城中财富、人口全归他们!”
“前程”乃八旗兵的等级,也是军功,从上到下一共24个前程,记一个前程就是官兵皆升一级。
罗洛浑是多罗衍禧郡王,凡多罗郡王是郡王最贵者,也就是说罗洛浑若能破保定,便可与其祖父一样晋为亲王。
大清以武立功,多少郡王终其一生便是立下无数战功,也始终不得封亲王。如太祖七子阿巴泰便是如此,现在多尔衮直接许出亲王之封,相信罗洛浑一定为之疯狂。
祖孙两亲王,可是世世代代的荣耀。
多尔衮也是顾不得万一罗洛浑真的破了保定城后,二哥代善一系出两位亲王对他这位摄政王会有什么影响了。
此时的他,一脸怒意的望着保定城头,眼神说不出的可怕。
“你们这帮奴才是要违抗本王的军令吗!”
多尔衮环视一众满洲将校,众人哪还敢相劝,纷纷应声。外面的侍卫传令的传令,吹号的吹号。
接到攻城命令的罗洛浑愣了一下,倒不是对攻城有什么不愿,他能以军功升多罗郡王,靠的就是敢打敢拼。出征之时,祖父也对他说过此战事关大清国运,也事关满洲一族存亡,故而一定要全力以赴,万不可藏有私心。至于他们这一系与多尔衮之间的矛盾,将来总有解决的法子。可要是大清败了,这世间便再无他们的立身之地。
所以,罗洛浑愿意率部攻城,只是他没想到多尔衮会给他一个亲王的前程。
足足怔了十几个呼吸,罗洛浑扭头命戈什哈替他披甲。
诚如多尔衮所料,一个亲王的前程足够罗洛浑为之疯狂了。
两红旗的各级军官很快收到军令,额真、甲喇、章京、梅勒额真、参领、佐领、壮大、拔得什等各级军官数百人均是开始披甲。
无论是军官还是下面的披甲人,都是经历多年战事的老人,也均知道这一战对大清、对他们自身会有什么影响。
虽然没有汉军的火炮相助,但八旗打随太祖起兵之时,又哪里有什么火炮,那明军的一座座城池又是怎么被他们拿下的!
勇敢,不畏死亡,才是满洲得以纵横中国的底气!
更何况城中的贼兵竟敢侮辱大清的太后,用汉人的话讲,士可忍、孰不可忍!
蒙八旗同汉军也接到了军令,部分刚刚从保定城墙下撤回来的蒙军和汉军还心有余悸,然而上面的军令却是不敢违抗,只能硬着头皮重新组织力量准备随满洲兵夺城。
保定城中的贼兵是顽强,可这次有真满洲出战,未必还如先前一样无功而返了。
“呜呜”的号角声中,上万名八旗兵从各个方向一队队的向着保定北门集结,各种攻城器械源源不断从大营中推出,人喊马嘶,更有许多满洲兵正在披铁甲,一面面长短挨牌(盾牌)被发到八旗兵手中,一架架大型盾车和撞车也被披双甲的八旗兵从营中推(拉)出。
风中,一面面旗帜在飘动。
大战一触即发。
“多尔衮来真的?”
陆四起身来到垛口,拿千里镜朝正在集结的清军看去,最后放下千里镜摇了摇头:“还是老一套,汉先蒙后满最后。”
说完,将右手两指夹着的烟头弹到城下,吩咐左右道:“传令,斩一级,无论满洲、蒙古、汉军,皆记一功,赏十两...擒斩贝勒者,记三功,赏千两;擒斩郡王者,封伯!擒斩亲王者,封侯!封擒斩多尔衮者,封国公,赐满洲太后!”
第五百五十八章 闯王与你们同在!
临战许赏额,自古用兵之道。
多尔衮以记一个前程及城中财富、人口激励三军,陆四同样也以军功赏赐诸军,但不同的是,除了军功、赏银、公、侯、伯三爵封赏外,陆四还赏太后!
这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封赏!
华夏数千年,独此一桩!
而大清有两个太后。
也就是说若一人擒斩多尔衮,这太后还能余一个。若两人合力擒斩多尔衮,这太后刚好平分,区别在于一个年龄大些,一个年龄小些。
但若三人以上怎么办?
万一同当年汉军围攻项羽一样,他一条腿,你一只胳膊,我一颗脑袋...哗啦啦的将大清摄政王分成十几二十来块,怎么弄?
这事,可不是人多力量大。
太后再怎么说,也是个女流之辈,岂能经这么多虎狼加身?
陆四没考虑这个问题,便是将来真出现这个问题,估计他多半就会说一三五归赵大,二四六归李二,星期天归钱三。
一月31天,扣去身子不便几天,有的是时间分配。
大不了有功将士一起做老表好了。
赏太后,不是目的。
目的是激励三军将士奋勇杀敌,为中华之国运全力一战!
当然,赏太后之前,陆四多半也要体验一下太后的风情。
又贵又熟,世间难找的很。
他,好这口。
监国闯王的赏额一下,保定城头顿时欢声一片。
具有朴素情感,且有初步民族大义的顺军将士们,欢呼的不是监国殿下的许下的重赏,而是欢呼他们终于能洗涮过往的耻辱!
从一片到四川,他们经历了太多,也憋屈了太多。
现在,终于能够在这保定城释放出来。
他们要用手中的刀矛斧头让城下那帮鞑子辫子兵知道,中国是绝不可征服的!
大顺的勇士,也绝不是鞑子所以为的不堪一击!
在新闯王的带领下,他们将再次辉煌,再次强大!
.........
镶红旗主、多罗郡王罗洛浑一心想挣那个亲王的前程,可麾下的两红旗将士却未必个个都跟主子一个心思。
两红旗不少满洲将士刚才都是目睹蒙古兵和汉军是怎么被保定城中的贼兵击退的,这会军令下来让他们也攻城,自是不少人心中困惑,不明白主子们怎么会让他们真满洲去当攻城的炮灰。
正红旗的梅勒额真额尔克就不愿意攻城,刚才蒙古兵同汉军攻城时,他可是看的仔细,城中的贼兵防守极有章法,守御器械极多,在没有火炮轰城的前提下一昧强攻,纵是最后能将这保定攻下来,恐怕攻城一方也要损失惨重。
而军令攻城是正红和镶红两旗,摄政王的嫡系两白旗没出一个兵!
这究竟是摄政王信重他们两红旗,还是摄政王有借保定贼人之手消耗他们两红旗呢?
这个疑虑,额尔克不敢跟兴致勃勃正在披甲的主子说,但却同固山额真叶克舒低声说了。
叶克舒是太祖年间的老将,两次征明,一次是随多尔衮,一次是随阿巴泰。前年随大军入关时,更是率步兵4000人猛击李自成中军,身中三十一创,一眼被射中,犹死战不退,且越战越勇,最终配合骑兵大破李自成中军主力,取得一片石大捷,以功累进二等阿达哈哈番,为正红旗固山额真。
“都这个时候了,就莫去想其它的,此战若不胜,我国必为贼兵覆灭,又哪有什么两红、两白旗!”
同额尔克惧战不同,叶克舒考虑的没有额尔克那么多,而且这位太祖时期的老将也是憋着一肚子火。自建州起事以来,满洲何时受过这等侮辱!
言罢,也不理会额尔克怎么想,挥鞭纵马,扬声于部下八旗儿郎道:“摄政王有令,破城之后,人口财富尔等分取之!”
此话连叫三遍,又叫:“谁第一个登上城头,城中的汉人女子任你们挑选,十个,百个都给,只要你们弄得动!”
一众正在列队准备攻城的正红旗辫子兵听了固山额真这话,顿时兴奋的嚷叫起来。
大营之中进攻的号角声不失时机的吹响。
白发苍苍的叶克舒拔刀向前一指,疾喝一声:“儿郎们,攻城!”
“杀!”
七千两红旗兵卒分成三阵,在号角声中向前推进。
前方的蒙八旗和汉军组成的队伍早已动了起来,看到后方有那么多满洲兵涌上来,蒙、汉辫子兵一扫先前攻城不利的颓丧,打起精神齐向城墙涌去。
“弟兄们,这城不难守,只要咱们不怕,便是再多的鞑子也攻不上来!不过大家也看到了,城下的都是些假鞑子,只是北虏和汉奸兵,后面才是真正的满鞑子...但大伙也不用怕,真鞑子也好,假鞑子也好,都是人生爹娘养的,没多生一个头,多长一条腿,便是来了,只要咱们自个不慌,他们就是来得再多,也拿咱们没办法!...先前大伙打的就很好,接下来稳住就行,老子也不要你们给老子挣个国公,让老子当个侯爷总成吧!...”
第三军的提督贺珍提着刀在城墙上亲自给手下的兵丁鼓劲,第三军所辖的第十四镇的镇帅、前明老将马科亦是如此。
马科虽是老将,但在前明崇祯年间也是以敢战著称,以偏裨平流寇积功至总兵,累积军功仅次于曹变蛟。
当年李自成欲入四川,就是马科同曹变蛟共同领军败之,并穷追至潼关。南原一战,又是马科同曹变蛟合力大败李自成,逼得李自成以十八骑逃亡商洛山区。此战之后,马科同曹变蛟即奉调令出关参加松锦之战,结果一个战死,一个溃逃。
老将悍勇,麾下更有西路军唯一的铳兵4000余,先前清军攻城时于城下死伤极多,便是马科部铳兵的战绩。
多尔衮将大营扎在北门外,这北门自是清军主攻方向,陆四将北门同西门交给贺珍的第三军防守,东门同南门则交给高一功的第一军防守,但其实第一军就是第三军的预备队,第三军稍有不支,第一军就能立即替补,从而在北门最大程度的杀伤清军。
这也是多尔衮自找的,他就不应该攻城。
陆四哪是使什么激将法,他就是羞辱多尔衮同清军。
诚如去年他在豪格尸体上的放的那封信。
东征以来的连续胜利,加上粮食充足,又有监国闯王与将士们共存亡,顺军士气自然高昂。
而在城墙后方,一条条排成长龙的队伍正有条不紊的将各种物资从城下源源不断送上城来。
这些物资有用于守城的石头、砖块、石灰、火油、滚木,也有送上去的大饼、热水,菜汤。
顺军虽然在保定进行了屠杀,但所杀大多是官、绅、兵、富,于平民基本不扰,又经监国闯王连续数天严令、安抚,使城中百姓人心安定,除不许接近城门外,城中各处百姓都可自由行动,故而不少胆大的百姓聚集城门不远处观看,想瞧瞧大顺天兵是如何奋勇杀鞑的。
………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闯王乃大顺核心,军民主心骨,不可在城头久留,还请闯王下城回避!”
既是第一军提督又是闯王阿舅的高一功见清军大举汇集前来攻城,不由担心起外甥女婿的安危来。
“阿舅小瞧我了,须知我也是尸山血海杀过来的...再说将士们于城上奋勇杀敌,我这主帅躲得远远的成何体统?”
陆四深情凝视诸将及附近看着他的官兵们,右臂一扬,饱含深情:“这大顺不是我陆文宗一人的,是咱们大顺所有官兵的!不管什么时候,哪怕生死关头,我也绝不会抛弃将士们!...将士们,我这大顺监国闯王与你们同在,永远!”
监国殿下真情流露时,远处清军的号角声越来越急促,满、蒙、汉三军上万人马黑压压的朝城墙压了上来。
“去问问祖可法,炮能打到后面的满洲兵吗?”
陆四叫侄孙陆义良去问祖可法,顺军打西安出发时只有贺珍部携带了20门火炮,不过一路攻城掠地,从怀庆、卫辉、彰德及脚下这座保定城又缴获了30多门炮,合起来倒有57门,现统归祖可法指挥。
虽然半数都是小炮,但也有十几门重炮,炮弹最远能打出三里多地。先前蒙古兵和汉军攻城时,陆四并没有让祖可法放炮,为的就是这些宝贝炮能够多杀伤一些真鞑子,而不是二鞑子。
陆义良不一会就过来回复,说祖可法那边没有问题,只要后面的满洲兵在三里射程之内,他可以保证弹无虚发。
“发信号弹!”
几枚黄色烟花弹腾空而起,这是按兵不动的信号。
祖可法朝监国闯王所在的城楼看了眼,示意炮手们沉着莫慌。
城外如潮水般的清军攻城队伍越来越近,因未到火铳及弓箭射程距离内,所以前面的蒙古兵和汉军连盾牌都没有挡在头上。
终于,清军再次越过护城河。
前方的汉军辫子兵本能的将盾牌撑了起来,密密麻麻的队伍排着一条条长龙往城墙下涌来。
“放铳!”
随着马科的声令下,保定城墙上铳声大作,与此同时大量箭枝也如箭雨一般向城下呼啸射去。
清军冒着铳子和箭雨不要命的往城墙下抵近,一架架云梯往墙上搭去。
“大人,满洲人过来了!”
“将炮抬上垛口!”
听到祖可法的命令,一直蹲在垛口下的几百名炮手连同辅炮手开始奋力将沉重的大炮往垛口上抬,垫泥袋的垫泥袋,装火药的装药,装铁弹的装铁弹。
“放炮!”
伴随祖可法一声令下,一门轻炮最先开火,向着清军队伍后面的满洲兵喷出炙热的炮弹。
这一声炮响不仅让城上开炮的顺军捂住了耳朵,也让城外的清军吓了一跳:贼人有炮?!
第五百五十九章 决死保定城
炮声中,一发铁球从保定城上打出,在空中旋转了两里余突然下坠落地,一个身披双甲的镶红旗摆牙喇兵不偏不倚被那铁球迎面砸中,瞬间身体如被五马分尸般散落一地。边上的摆牙喇兵还没弄明白发生什么事,一大股鲜血就朝他们脸上喷去。
铁球并没有因此止住向前的脚步,而是继续向后方呼啸而去,一条直线上的三名镶红旗兵连躲避都来不及,就成了球下亡魂。
铁球落地,在地面上砸出一个深深的凹坑之后突然又弹飞起来,惨叫声、躲避声此起彼伏,中弹者骨断筋裂,血肉模糊,令人惨不忍睹。
又有十几颗实心弹再次朝着后方的满洲兵砸来,炮弹砸落的势头很足,落地便即弹射而起,一颗颗几十斤重的大实心铁球在满洲兵当中穿梭,当者皆烂,每一次弹跳都要带走一条人命。
被铁球砸中的死状实在是恐怖,如果有的选择,那些抱着断腿哀嚎的满洲兵宁愿被一刀捅死。
不少中弹的满洲兵的身子都是呈撕裂状的,拼都拼不到一起,断腿断胳膊的那是骨头茬子都露在外面,且断面平整。
除了直接被砸中要害当场“五马分尸”的,其余中弹满洲兵无一不是死于大量出血,生生疼死。
炮弹面前,莫说披双甲,就是浑身铁甲也是一击而穿。
穿着铁甲戴着尖盔的镶红旗甲喇章京萨穆什喀就是被一颗铁球直接命中,可能是铁甲的保护作用,炮弹只是在他的心室上制造了一个血色空洞,让这位甲喇章京得以保留了全尸。
萨穆什喀也成为保定之战阵亡的第一个满洲高级将领。
保定城上的顺军火炮仍在轰鸣着,炮弹肆意的从半空掉落,到处都是中炮毙命的尸体,尸体下的土地无一不是被染得鲜血。
干枯的野草得到鲜血的滋润,生出诡异的生机。
多尔衮不明白为什么贼兵明明有炮,刚才蒙古兵和汉军攻城时他们却不放炮,而是任由蒙、汉八旗兵冲到城墙下。
眉头皱了片刻后,这位大清的摄政王似是明白贼兵为什么要这么做了——他们的炮专打真满洲!
不过也就是这样了。
从炮声辨别,顺贼的火炮也不是太多。
如果因为对手有火炮就失去进攻的勇气,就不会有今日的大清了,更不会有他多尔衮这位摄政九王,或许,他早已同他的阿玛、兄弟被明军吊死在建州老寨了。
强攻,不是多尔衮暴怒下失去心智的决定,而是破局的唯一办法。
耿仲明的背叛让多尔衮意识到保定城下这支大军已经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如果他选择立即退兵,势必会遭到保定顺军的追击,届时很有可能会被困在良乡同保定之间进退不得。并且匆匆退兵北返也会让这支由满洲、蒙古、汉军组成的大军分裂。
连耿仲明这个怀顺王都反了,军中那些汉军八旗难道不会反?
那些向来见风使舵的蒙古人不会反?
想要确保蒙古和汉军不会反,多尔衮就必须拿下保定,通过一场胜利宣告大清依旧无敌于中国,否则,局面将会不断恶化,任他多尔衮有再大的本事也无力回天。
夺取保定不仅能重创顺军,也能为即将断粮的清军提供粮草。多尔衮不担心北京城,有济尔哈朗、多铎他们在,只有几千人的耿仲明哪怕火炮再多,也不可能破得了城,即便耿仲明同流窜京畿的贼将高杰取得联络,多铎他们也能撑住。
但北京撑住的前提是他摄政王大军没有垮!
因此,多尔衮不能退,哪怕真满洲骨血在这保定也损失惨重,他都要咬牙拿下这座坚城。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保定城下,依旧人头攒动,依旧喊杀震天。
炮声是让城下的清军感到吃惊,但却没有减缓他们攀城的速度。
一队队汉军八旗的辫子兵正沿着云梯拼命往城上涌,而城上一根根好像房梁的长木不断的落下,或将一具具云梯砸倒,或将上面攀爬的清军成串的带落。
双方都在放箭,放铳。
城墙下密密麻麻的盾牌,城墙上也是一面面高耸的挡箭板。
正在被炮击的满洲两红旗也没有就此停下前进的脚步,相反却是加快了步伐,因为他们知道城上的炮没法近距离打到他们。
顺军的炮火并不密集,每门炮打完之后都要冷却很长时间才能打响第二炮,加上火炮数量稀少,导致无法大规模杀伤满洲兵。
城墙下蒙古兵和汉军没有登城的都在看着后方,望着城上飞出的炮子落在后面的满洲兵人群中,他们竟然有种庆幸感。
原来,贼人的火炮专打满洲人!
“冲!冲上去,靠近城墙,贼人的炮子就不管用了!”
叶克舒对死去的部下们一点也不心疼,他的眼中只有保定。在他的附近,一个壮大跪在地上,呆呆的看着血如泉涌的左臂。
三尺开外,一条断臂静静的摆在那。
一个急于避炮的满洲兵在奔跑时无意中踩到了那条断臂,让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那断臂的手掌竟然五根手指都猛的一竖!
让人毛骨耸然。
一架盾车被一颗铁弹砸散了,碎裂的木尖刺中了推车的满洲兵的前膛,这个满洲兵却一动不动的仍扶着散了架的盾车。
因为,他不能动。
保持现在这个姿势,或许他还能多撑一些,脱离木尖,他马上就会死去。
他双眼通红的望着前方的保定城墙,眼神说不出的可怖。
两红旗的军官们不断的呼吼着,奋不顾身的往前方冲去。终于,在付出了两三百名真满洲性命的代价后,正红旗、镶红旗相继冲到了城下。
城上的火炮哑火了,只听到如炒豆般炸响的铳声。
马科部铳兵不断将火铳伸出垛口,朝下面的清军打去。
铳子大多打在了下面清军头顶上的盾牌,发出闷哧声。中铳的清军倒地之后立时被人拖到后面。
盾牌阵下的空间,到处都是惨叫和哀嚎声,被拖行过的地面都是长长的血迹。
第五百六十章 纳粪杀敌
满洲兵使用的弓箭是所谓重弓,有八力之说,一力为14斤,按明制一斤八两可达110斤左右。
如此重力射出的箭枝无论是杀伤力还是穿透力都较前明军队为强,若能拉12力以上者便为虎力,此类射手多入选各旗摆牙喇兵,为旗主亲兵,也是各旗最核心的兵种。
早年间太祖外甥达尔汉能达15力,故被称为“虎力巴图鲁”。
两红旗能达12力以上的虎力摆牙喇兵大概有三百余人,这些摆牙喇兵不仅劲道大,瞄头也准,加之箭枝射程较一般满洲兵为远,因此给保定城上的顺军带来了不小的威胁。
攻城至今,城上中箭的两百多名顺军官兵有多半都是叫这些摆牙喇兵射中。
不过守城的顺军却没有就此害怕,他们利用城墙垛口掩护,只集中精神对付攀城的清军,对那些远处射来的“冷箭”根本不避。
一旦中箭,也是同城下清军一样迅速被人抬下城救治。
为了确保受伤官兵不会因为得不到医治而死亡,陆四率大军东征之时几乎将沿途所有能治外伤的郎中征用,现如今保定城中约有400余郎中大夫待命。
而无论是将领还是军官,对这些郎中都极为客气,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大夫关键时候是能救他们命的。
陆四也不是强征这些郎中无偿效力,许诺大军攻破北京后,这些郎中愿意回乡的每人给予50两“辛苦费”,另给其家三丁免赋特权,愿意留在顺军中效力的可以就任各部医官一职。
正在攻城的清军明显能嗅到空气中的臭味,不是火铳发射后的火药呛人味,是真正的臭味。
如果他们能够幸运的攀上城头,就能看到每个垛口边都放有一只盛满粪便的木桶。
每隔一丈也都有一口大锅正在熬煮。
锅里煮着的是粪便和油混合的金汁,此物也是历来守城军队惯用的防御手段。但凡是被金汁浇到的敌人,不是浑身被烫烂,就是因为粪便含有的细菌恶化伤势去世。
基本,无解。
所以,在往城墙上攀爬的清军没有一个敢就那么拿着刀往上爬的,大多手里拿着个盾牌死死挡在脑袋上方,除了防铳防箭外,就是害怕被城上突然倒下的金汁浇到。
保定是北直隶的重镇,前明就设有巡抚驻守,且保定距离北京极近,故而城墙修建得也是高大,且宽长,如此不仅使攻城一方难度加大,也使守城一方需要的器械为之更多。
为了搜集足够的粪便,顺军几乎舀光了保定城中百姓的茅厕。清军攻城前,还有官兵在沿街沿巷吆喝“纳粪了!”
粪倒成了税般,要纳了。
对于保定居民而言,这事自是再好不过,往常都是城外的粪行收粪,现因战事,粪行的人不敢进城,有些家中地方小没有茅厕的居民如厕之后怎么处理排泄物就成了难题。
一天两天还好办,时日一久还了得了。
虽是八月入秋了,可天还热着呢。
秋老虎不是白说的。
大顺军收粪用于杀鞑子,好事咧。
大家伙虽然没有上城杀敌,但在家里努力多拉一些,多尿一些,也是为国家出力了。
真正是万众一心。
顺军弓箭手射出的箭枝便都是浸过粪水的!
这是监国闯王亲自下的命令,说是如此做法可以让中箭的清军伤口感染,不得医治。
要不是铳子没法在粪水中也浸一遍,说不定连打出的铳子都有细菌。
可怜城下那些中箭的清军尚不知道,他们那并不致命的伤很快就会成为他们的噩梦。
由于满洲两红旗也参与了攻城,城下的蒙八旗同汉军八旗的攻势相较之前更为猛烈。
然而,即便城墙上从云梯攀爬的清军有如蚂蚁般密集,战至现在,也依旧没有一个清军能够成功爬上去。
后方清军大营前观战的满洲将校们看到的是一座座云梯被城上的顺贼用长竹篙推倒,看到的是城上落下的一根根木头落下,不仅将云梯上的清军带下一大片,也砸得下面的人鬼哭狼嚎。
“倒油!”
马科部防守的一段城墙上有身披双甲的满洲兵开始攀爬,上面的军官连忙喝喊起来。
几个士兵一起用力将用铁链系在木桩下的大锅用力吊起,然后三个士兵拿着木头同时向那大锅顶去,直直的顶到垛口外面,齐齐一声呐喊之后,三个士兵同时将木头朝锅的上方顶去。
大锅顿时倾斜,继而带有恶臭和炙热的金汁向着下方正在攀爬的满洲兵,连同云梯下正在焦急往上看的清军倒去。
即便是头上顶着盾牌,攀爬的满洲兵也跟失手一般从云梯上坠落,因为大锅中的金汁有上百斤之多,陡然倒下,便如洪水出闸一般,让闸口下的人根本无力抵挡。
惨叫声撕心裂肺,墙角下几个脑袋被烫到的清军抱头嚎叫,满地打滚。
一个满洲壮大的脸皮全部起泡,就好像猪皮在油锅里浸过一般。
边上的蒙古兵更惨,眼睛都被烫瞎了,两只被烫得不成形的手捂着半边脸,啊啊的乱叫。
滚热的金汁顺着盾牌的缝隙滴落流淌,烫得盾牌下的清军慌乱连连。
一口又一口的金汁朝下倒去,恶臭弥漫中,城墙下的清军不论满洲还是蒙古、汉军,都如在地狱中挣扎。
很多盾牌都被金汁浸的滚烫,一些清军本能的丢掉盾牌,结果就被石头、砖块、铳子、箭枝、木头击中。
不少云梯也被金汁弄得滑不溜秋,清军攀登的时候不是手打滑就是脚打滑,狼狈不堪。
一**的清军攀上去,一**的清军掉落...
然而清军依旧在坚持,没有收兵的命令,那些蒙古兵同汉军根本不敢后撤,只能硬着头皮在地狱般的城墙下忍受煎熬,默默祈祷玉皇大帝同长生天保佑他们。
镶红旗主罗洛浑自是不必亲自登城,对于城墙下己方攻城部队的惨状,这位年仅24岁的多罗郡王也不在乎,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城门。
老将叶克舒亲自带领一队披双甲的摆牙喇兵在攻击城门,两侧城墙的攻势只是在分散守城顺军的注意力。
第五百六十一章 陆四天王的三板斧
如此不计损失的强攻,任何一个带兵的统帅在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都不会做出。
多尔衮却这么做了,因为,留给这位大清摄政九王的时间不多了。
除了拿人命去搏取胜利,多尔衮没有任何办法。
满洲将校们的视线都集中在城门处,他们都清楚那里才是破城的关键。
罗洛浑的心也是一直提着,能不能晋亲王,就要看叶克舒同那些铁头子的了!
三百多披双甲的满洲兵高高举起手中的盾牌,掩护着两架撞车抵近城门。
这种撞车很重,车身下四个轮子,上面设撞木,以铁皮包裹木尖,抵近城门后由人力集体拽动绳索使撞木后侧高高吊起,然后一起松手放下,如此撞木便能以千斤甚至数千斤之力反复冲击城门,此物据说是唐代窦建德发明,专用于破坏城门,为唐以后历代军队采用。
出身关外建州的清军本身肯定是不可能有汉人这种攻城精妙器械的,多是缴获自前明军队。
负责撞城的是清一色满洲摆牙喇兵,他们均是披着铁甲,浑身上下连同脑袋都罩在铁盔下,铳子、箭枝对他们根本不起作用,因此又被称为铁头子。
太祖以来,铁头子要么不出战,要出战就必克之。
一旦撞车成功撞毁城门,这些铁头子也将是突入城中的主力,仗着他们的悍勇和一身铁甲为大军打开一条入城之路。
城上的顺军发现了清军撞车正在向城门靠近,军官们呼吼着命令士兵放箭,可箭枝多半射在了盾牌上,即便射中下面的满洲兵也不能造成其分毫伤害。
“铁人?”
门楼上的陆四并没有探出脑袋,因为下面的清军中隐藏有“神射手”,他可不想大功告成之时却来个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
微一沉吟之后,陆四扭头对赶过来的贺珍道:“石灰。”
做为第三任闯王、大顺的监国殿下,陆四自是有三板斧的。
石灰,就是第一斧。
也是在实战中得到证明的有效守御手段。
“石灰!快洒石灰!”
贺珍赶紧大声叫喊起来,立时上百包用麻袋装着的石灰被士兵搬过来。
“抛下去!”
贺珍一手提袋,一手拿刀在那袋子上划了一个长长的口子,二话不说就朝城下扔去。
士兵们有样学样,一百多包石灰尽数抛在城门前。
石灰于半空中便洒落,顿时让城门前变得白茫茫一片。
盾牌可以抵御铳子、箭枝,却不能阻挡石灰。
攻城的清军被呛得大声咳嗽起来,不少清军的眼睛也被呛到,结果就是泪水不住的流,眼睛根本睁不开,虽然人没事,但却是失去战斗力,再也不能参战。
负责撞门的满洲兵同样也受到石灰影响,咳嗽与眼睛的不适让他们的步伐为之一滞。
城门两侧正在用云梯攻城的清军也受影响,纷纷往两边或后方退去,否则一口呼吸就能呛得他们咳半天,哪里还能攀城杀敌。
叶克舒也不适,这位太祖时期的满洲老将却丝毫没有后退,一边拿手捂着口鼻,一边闭着眼睛奋勇将撞车往前推去。
“推,快推!”
摆牙喇兵不愧是八旗最精锐的人马,身经百战的他们在逆境中爆发出的韧劲让人敬佩。
不少人都跟叶克舒一样直接闭眼睛往前猛冲。
“火油。”
陆四劈出第二斧,然后负手回到楼中,他是与将士们同在,但绝不会让自己处于险境之中。
一坛坛火油被抛下城去,去年淮军第一镇在济南之战时大量使用火油杀敌,且取得极佳效果,此战法很快被督府参军贾汉复加以总结,发予诸军学习使用。
大量火油倒下后,北门门洞前立时就湿滑一片。火油特殊的味道也让被淋到的清军脸色瞬间发白,心跳加快,下意识的就往其它地方跑去。
然而已经迟了,随着一根火把的落下,北门前立时变成火海,上百名来不及逃走的清军被火海瞬间吞噬,一个个火人惨叫着东奔西跑,最后在地上不住打着滚,直到咽咽一息,再也发不出声音。
空气中也多了焦臭味。
数十名满洲披甲兵也被烧到,很多满洲兵的辫子都烧没了。
被大火阻隔的满洲兵没法靠近城门,只能泄怒似的将箭枝朝城上射去。
罗洛浑见状,不由考虑是不是先撤下来,因为再这样打下去损失的确太大了,然而后方摄政王督促攻城的军令却传了过来,更颁了严令后退者斩,这让罗洛浑没的选,只能命三个牛录的满洲兵增援叶克舒。
火油的燃烧毕竟有限,很快,得到增援的叶克舒指挥满洲兵再次攻了上去。
因为前方尸体太多,上百名满洲兵不得不冒着城上的箭枝去抬运尸体,好让撞车顺利通过。
清军的撞车接近城门的时候,陆四劈出了第三斧,他让贺珍的部将武大定带人去抬石板过来。
这些石板很重,最重的甚至有七八百斤重,轻的也有三四百斤,都是陆四下令从城中的保定巡抚衙门拆下抬到城上来的。
同时拆下的还有包括巡抚衙门在内保定所有大宅的房梁,因为那些梁木用来守城再好不过。堆积在城头在砖石大半也是从这些大宅运来的,反正没有主人。
几百名顺军士卒喊着号子,用挑担将已经抬到城墙上的石板抬到垛口,然后众人一起合力将石板从城上丢下。
大石从天而降,“扑通”一声,下面顶着盾牌的摆牙喇铁头子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砸个正着。
长石之下,也不知砸了多少人,四边上却全是血肉,脑袋、手脚露出一片,血水和白汗一齐从石块下涌出来,呕心得很。
一招奏效,武大定忙要士兵们再去搬来一块,这一次丢下去时下面聚着几十个缩在墙根以为是“安全区”的蒙古兵。
这个地方也的确是安全,因为城上的顺军看不到他们,属于视线死角。
刚才掉下的大石板一下砸死十几个满洲兵的惨状被这些蒙古兵看在眼中,不少人下意识朝上面看去,结果一声尖叫发出,没等这帮蒙古兵来得及眨眼,一块石板朝他们径直落了下来。
当场又是七八个蒙古兵被砸成肉泥,血肉同甲衣和在一起静静的压在石板下。
一个蒙古兵半截身子被砸断,半截身子还在本能的往外爬。
一块、两块、三块...
门楼两侧的城墙上不断有石板落下,砸得下面的清军死伤连连,一架撞车也被石板砸得稀巴烂。
叶克舒要不是反应得快及时往左边跳了一步,恐怕就将成为保定之战阵亡的第二员满洲高级将领。
“拿不下的,拿不下的...”
远处的额尔克看着城门前的惨状,脸色发苦,顺贼有坚城可依,居高临下,器械充足,他们死多少人都拿不下的!
可是身后的大营始终没有退兵的号角声传出,这让额尔克心如死灰,心中也满是怨恨:多尔衮这是要他们都死光吗!
殊不知摄政王此时心中也极是肉疼,可他没有办法,他只能让两红旗的人去试探顺贼的底细,去消耗他们的守城器械,唯有这样才能为最后的总攻奠定胜利的基础。
“让两白旗准备。”
多尔衮的声音显得很是平静,但之后他的声音却充满疑惑:“那是什么?”
视线中,保定城墙上突然丢下许多好像叠成方块的棉被,依稀可见那些棉被上似乎还有火光。
之后,保定北城从东到西便响起连串爆炸声。
第五百六十二章 闯王包
前明袁崇焕守宁远时曾以棉被内置火药点燃扔至城下杀敌,谓之“万人敌”,此法对攻入城门洞的敌军杀伤最大,因为着火棉被燃烧之后会产生大量浓烟,致使门洞中的敌军被活活熏(呛)死,便是能够跑出也是双眼短时间内无法睁开视物,如此便容易被城中守军射杀。
前年淮扬河工暴乱之时,有叛军李士元部趁乱裹挟河工攻打淮安城,守城明军便以此“万人敌”成功遏制叛军破城。
不过真正的“万人敌”却不是这种简单的棉被火药,而是在天启七年出现的一种用泥制成的火器,其周围留有小孔的空心圆球,晾干后装填火药,并掺入有毒物质,整体以木框固定,很大。
敌军攻城时,点燃引信,抛到城下,火焰会四面喷射,并不断旋转,烧灼敌军,故而明军称其为万人敌,或叫烧夷弹。
一开始,城下的清军多半以为城上扔的是那种他们曾见识过的“万人敌”,因为看上去都是用棉被制成,但很快清军便意识顺贼扔下的绝不是万人敌,而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厉害火器。
这火器,会爆炸!
有些“棉包”落在城下时引信还在燃烧,一些清军看的明白,那玩意根本不是棉被,而是丝绸!
是一块一尺见方大小,外面皆是丝绸包裹的东西。
这东西,清军因为没见过叫不上名字,顺军则称之为“闯王包”。
因为,此物正是由大顺监国闯王陆文宗亲手制成并试验而成的。
虽然受限于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及硬件设施,陆四根本没办法实现军事科技的跨越性发展,但多多少少还是晓得一些制作简单、取材方便的大杀器。
比如炸药包。
丝绸包裹火药的密闭性及爆炸后威力更强的小知识,陆四当然也掌握。
于是,为了加强防御能力以及攻击能力,陆四特意抽了一下午时间叫侄孙陆义良去保定藩库搬来两卷丝绸,又从马科部要来几十斤药子,开始试验炸药包。
可当天的试验全部失败,原因是这个时代的火药是黑火药,即便压的很实,但爆炸后产生的威力却跟陆四想象的炸药包差距甚远。
根本都不用想别的,必须解决黑火药爆炸性能不足的问题。
可陆四是知“粗”不知“精”,好比他知道马克沁机枪,但要他制造出来,还不如给他一刀。
于是,不懂的陆四便开始翻书,想从书中寻找答案。
明末中国的火器技术并不落后于西方各国,很多制造方法甚至领先,只要肯用心找,总有答案可寻。
陆四首先翻的是《天工开物》,这是和《三国演义》一样每天必压在他枕头下的宝书。这本书的作者已经被他的侄子陆广远派人从江西绑到扬州去了。
然而《天工开物》上样样都有,就是没有提高火药威力的法子。
正郁闷着,陆四想到了他曾经给侄儿广远带去的《武备志》,于是忙要侄孙陆义良去找此书。
翻了大半个保定城后,终于在一家满门被杀的前明武举家中找到了这本书。
翻开一页页的搜索,果然有发现。
这本书上说有一种火药制成的办法,即“制火药,每料用硝五斤,黄一斤,茄杆灰一斤。以上硝、黄、灰共七斤,分作三槽,定碾五千五百遭,出槽。每药三斤,用好烧酒一斤,成泥,仍下槽内,再碾百遭,出槽。拌成粒,如黄米大,或绿豆大,须入人手心然之不觉热,方可。”
书中所说的法子让陆四的脑海中一下映入四个字——“颗粒火药”。
当时就拍了自家脑袋一巴掌,暗骂怎么把这法子给忘了呢!
粉末状火药同颗粒状火药威力的区别在哪,两世为人的陆四当然了解,他自己没时间钻研,便叫侄孙陆义良埋头研究起来。
最终,在武备志及对火药制造比较精通的祖可法及军中几十个火药匠人的帮助下,陆义良花了两天时间制成了一批颗粒火药。
再之后将这些晒得均匀如米粒大小的火药装入丝绸制成的药包,压实之后留一细孔塞入导火用的火绳,于保定南门外的河边试验。
结果,爆炸威力惊呆众人。
陆义良的耳膜被震得几天都听不清四爷爷讲的什么话。
祖可法同那帮匠人也当场叫震得站不住,一个身材瘦弱的更是被震得连退几步。
不过因为马科部的药子不多缘故,最终只制成了85包,祖可法特请闯王赐名,陆四大手一挥:“我看就叫陆家包。”
为什么叫陆家包,因为是他陆四想到的。
祖可法他们觉得不妥,最后诸将达成一致意见,此物必须叫“闯王包”,以显闯王威名。
叫陆家包还是叫闯王包,陆四都没有意见,只要这炸药包能让多尔衮清醒意识到他大顺监国闯王的厉害就行。
因为少,便宝贝,闯王包可以说是陆四的压箱底,不到关键时候不使出来。
原本陆四也不打算现在就用,火炮专打满洲人,这炸药包就得专炸两白旗。
是谓区别对待,争取大多数。
可再一想,多尔衮那里恐怕已经断粮,强攻不下这位大清摄政王不可能再傻不愣登的继续把真满洲往不可能取胜的保定城下塞,其多半会立即撒丫子跑人赶回北京。
那么,这闯王包就得用了。
陆四要在精神与**上都要重创清军,让他们如同前明军队一样闻闯色变。
远处多尔衮他们听到的爆炸声好像连绵不绝,实际陆四只让往城下丢了20个。
第一颗药包是陆义良亲自甩出城的,之所以是甩,乃因为这药包还有一根长长的绳子,以便投掷距离更远。
陆义良的目标是那帮穿铁甲的满洲兵。
药包在半空中飞出近二十丈,尔后在快落地时就发出“轰”的一声,巨响中首当其冲的十几个镶红旗的铁头子耳朵瞬间失聪,就是十几丈外的其他清军,也个个都如耳朵被铁锤狠狠敲了下刺痛万分,耳畔也满是尖鸣嗡声,让人头痛欲裂。
第五百六十三章 不可沽名学霸王
镶红旗固山额真叶克舒所站的位置距离落下的药包有十来丈远,当时这位太祖时期的老将只以为城上顺贼丢下来的是明军惯用的“万人敌”,因此并没有在意。
因为那种万人敌纯是以火焰灼人为杀伤手段,故人只要离得远那玩意就没效果,且他同部下要么是穿铁甲,要么是披双甲,区区火焰又哪里能伤到他们半根毫毛。
可接下来,也就是一两个呼吸的功夫,叶克舒的耳朵就嗡鸣刺响,眼前也是一团黑烟。
等耳鸣稍弱,黑烟略散之后,叶克舒倒吸了一口冷气,双目如见鬼似的望着前方,嘴中喃喃说着些什么,握刀的右手也是不停的颤抖。
老将不能不失态,他看到了生平从未见过的恐怖一幕。
正前方,平地之中出现了一个凹坑。
坑中、坑外,散落着断臂残肢,有穿着铁甲的半截身子,有戴着头盔的人头,有只剩大腿脚上却仍穿着完整靴子的...
凹坑的附近,更有七八名铁头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被施了魔法般定住。
这些铁头子身上的铁甲保存完整,没有任何伤口,也没有惨叫、哀嚎,但就是一动不动,任凭后方的人群如何呼唤,他们都不予回应。
就站在那里。
然后,就看到一个铁头子的身子重重倒地,之后其他人也一个接一个的如软骨般坠倒在血红的泥土上。
死的极其安静。
叶克舒瞪大双目,颤抖的他不敢上前翻看那些部下,他害怕城中的顺贼会再次丢出那可怕的东西。
闯王包的威力在于爆炸中心所波及的人畜一律碎尸爆裂,非中心处但在爆炸波冲击距离内的人畜五脏六腑将没有一处完整。
倒地的那些尸体完整的满洲兵,无一不是眼睛、鼻子、耳朵、嘴巴都在不断往外流着殷红的鲜血。
或许,这样的死是轻松的,也是容易接受的,更是情绪极其稳定的。
死亡,在他们都没有意识到的一刻发生,相比那些凹坑中的碎尸,相比那还在挣扎的无头尸,他们难道不幸福?
爆炸声再次响起。
从东到西,好像保定城中的顺贼在施妖法般,一处接一处的升腾起黑烟,一处接一处的打雷。
这一波爆炸死伤的不仅是满洲兵,更多的是那些在城墙下没有得到撤退命令的蒙古兵和汉军。
叶克舒看到的一幕不断上演,那些于爆炸中侥幸存活下来的清军看着他们的同伴一动不动,脸上是齐致有序的血线,人却浑然不觉,只呆呆的站着。
尸体被撕裂导致漫天血雨,到处都是断手断脚,到处都是大肠心肝,这场景比起城上倒下滚烫金汁那幕还要让人恐惧。
连续的爆炸中,无数盾牌向半空飞去,继而重重落地,砸得下面的清军惨不忍睹。
一架云梯也被从半腰炸断,上面的三名清军连同下面的清军同时落地,一个接一个的砸在一起。
一个倒霉的汉军八旗兵被掉落的同伴活活砸死。
有一个药包落地时,上面的火绳竟还在燃烧,一个蒙古兵见状本能的上去抬脚想踩灭引线。与此同时另一个蒙古兵也扑了上去,他们绝不能让这东西炸开。
然而就在第一个蒙古兵刚把脚踩上去后,“哧哧”冒着火光的火绳已经没入药包中。
“轰”的一声巨响,那蒙古兵就如同手脚皆被绑住,甚至连肚子中的肠胃也被铁索钩住般一下四分五裂。
另一个蒙古兵则是直接被爆炸的威力炸向半空,然后重重落地,不偏不倚的砸在一顶尖盔上,“扑哧”一声,尖盔一下顶入这蒙古兵的胸膛,血泡不断的从他嘴中冒出....
每一声爆炸都像阎王在人间收尸,无数的性命就此再也看不到人世间的美好。
很难看清这轮爆炸中清军的死伤,因为城下到处弥漫着呛人的黑烟。
远处观战的大清摄政王却能从千里镜中看到城墙下密集的攻城队伍出现了不少“真空”,原本在那里的攻城队伍就好像被神仙之手硬生生的抽走似的突然消失。
这是什么武器?
多尔衮的惊颤不亚于身边的任何人,自太祖十三付盔甲起事以来,满洲将士们还从没见过关内的汉人有如此厉害的武器。
如果铁岭有,如果沈阳有,如果辽阳有,如果广宁有,如果一片石有...
还有他们满洲的活路?!
叶臣、巩阿岱、苏克萨哈、詹岱等满洲将校们都是一动不动,每个人的眼神都极其的可怕。
不是吃人野兽面对猎物凶狠眼神的可怕,而是对一种未知且强大力量的恐惧。
前者,是主动;后者,是被迫。
城墙处,彼此厮杀的双方也不约而同停滞了下来。
几个呼吸的寂静之后,惨叫同哀嚎终于爆发。
没死的清兵疯狂的往后方逃去,没有人阻止他们,因为将领们也在跑。
蒙古人在跑,汉军在跑,满洲也在跑,保定城下所有的清军都在跑,他们被爆炸吓疯了,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他们知道只要那东西丢下来,那它的下方就不会有活人。
前线统帅、多罗郡王罗洛浑没跑,呆呆的坐在马上看着。
然后,这位多罗郡王就看到正疯狂后撤的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玛法(爷爷)赞不绝口,并要孙儿一定要听其意见的固山额真叶克舒。
此时,被礼亲王代善称为两红旗第一名将的叶克舒逃跑速度不亚于任何人,并且,叶克舒身上的铁甲已然不见,甚至连头盔都丢到了。
年近六旬老将奔跑起来的速度竟不弱于年轻的满洲儿郎,看上去也十分的灵活。
不少正在疯狂后撤的满洲兵被地上那些顺军火炮打死的同伴尸体所绊阻,可叶克舒却是如履平地,没有任何障碍物能够迟缓这位两红旗第一名将的速度。
后方保定城墙上的顺军爆发出了欢呼声,欢呼声中,祖可法一脚踢向举着火把乱跳的炮手:“快开炮,快开炮啊!”
“啊?”
“噢!”
兴奋的炮手赶紧将火把点向火绳,“嗤嗤”声中,“轰”的一声,一发铁弹从黑洞洞的炮口怒射而出,向着密集如潮水般的清军队伍飞去。
这颗炮弹落下跳跃,却是一个清兵都没砸到。
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颗炮弹马上就要失去最后的动力时,却穿透了一名正在奔跑的清军将领身体。
叶克舒并没有感觉自己被炮弹击中,因为他还往前跑了七八步。
那一幕,后面目睹的清军永生难忘。
他们也真正相信这世间有鬼神之说。
否则,怎么没有了心胸的固山额真还能往前跑的?
罗洛浑也被骇得毛孔都竖了起来,怔怔的望着身体有个大洞的叶克舒在那灵活跳跃,然后扑通一下倒地。
摔倒的叶克舒当时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他得赶紧爬起来,然后他真的咬牙用力撑起双手,然后无意看到了自己身体空洞的一幕。
“人,真是个神奇的存在。”
放下千里镜后,陆四为自己刚才亲眼所见的一幕唏嘘。
一个人在失去了脏器后,真能跑这么远?
一个人的脑袋被砍下后,真的还有思想?
陆四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也找不出答案,但他知道多尔衮已经找出答案。
九王再不跑的话,真就是等死了。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陆四不可能让多尔衮跑回北京的,能不能堵住多尔衮,关键也不是可能占据良乡的耿仲明部,而是刘体纯。
第五百六十四章 满洲终结者
陆四从来没把多尔衮放在眼里,这位所谓的大清摄政九王军事才能连他哥皇太极的屁股都摸不到,甚至连明将姜瓖都打不过。
要知道前世历史姜瓖参与绿营大反正后,多尔衮可是两次亲征都没能拿下大同城。最后还是阿济格靠着长期围困,致使大同城中“兵民饥饿,死亡殆尽,余兵无几”,出了叛徒内应才使大同城破。
无论是政治才能还是军事才能,多尔衮都不配做陆四的对手。
多尔衮的成功绝不是靠着他的什么智慧和眼光,完全是捡便宜,碰上了猪对手。
陆四始终认为,中国不是亡于以多尔衮为首的满洲军事集团,而是亡于汉人自己之手。
是谓,自古亡汉者,皆汉人。
故而打起兵之初,陆四就对前明降军大包大揽,甚至连军纪最差的刘泽清部都加以收编,原因便是他要打破亡汉者皆汉人这一丑陋且奇怪的历史轮回。
嫡系淮军之中,就有近一半的兵力是绿营兵。
事实证明这个手段起到了绝佳效果,没了绿营兵的帮助,满清已然走向灭亡之路。
保定城上的陆四甚至在想多尔衮现在有没有后悔将阿济格的大军派到几千里外,有没有后悔为了提防绿营将唐通、白广恩、姜瓖那几万绿营兵调到西北去,有没有后悔为了占领中国将老巢辽东弄成了不设防,结果就是被陆四一棍打在七寸上,造成如今这窘迫甚至绝望的局面。
陆四已经展示了他的力量,明确告诉多尔衮他是拿不下保定的。
都说后发制人,可陆四却是先开枪的那个人,也是满洲的真正终结者。
即便不做任何部署,纯靠这北直数路大军,以本伤人,也能活活耗死清军的北方集团。
人心、士气、粮草,无论哪一个,清军都已经不具备。
大势,已然向顺,而非向满。
多尔衮不可能不走,现在走,在人的潜意识中是来得及的,虽然现实也来不及。
可惜徐和尚和孙武进那两个家伙不在,要不然陆四多半就要坐庄,让他们赌多尔衮是走还是不走,走的话又是一天走还是两天走,赔率一比一到一比二十,反正赔死徐和尚和孙二爷。
........
保定城墙下那让人惊恐的一幕让满洲八旗所有的将校都沉不住气了。
太祖努尔哈赤之孙、饶余郡王阿巴泰第三子、固山贝子博洛眼见攻城部队伤亡惨重,又迟迟不见摄政王命吹号收兵,急得纵马赶到大营,下马之后便冲到多尔衮马下,一把抱住马上多尔衮的右腿,苦苦劝道:“十四叔,收兵吧,不能再打了,再打就全死光了!”
随后赶到的还有带两黄旗过来的多罗承泽郡王、太宗皇帝五子硕塞。
可能是因为大哥豪格之死,18岁的硕塞骨子里很是畏惧多尔衮,故而不敢像堂兄博洛那样抱着多尔衮的腿劝说,只默默站在一边。
博洛劝说之时,前方的攻城队伍已经开始疯狂后撤,根本不需多尔衮下令收兵了。
铁青着脸的多尔衮面无表情的望着前方,他并没有看正狼狈惊恐撤下来的兵马,而是看着保定城头。
似乎那里,有人同样在看着他。
越来越多的八旗将校赶到了摄政王这里,非多尔衮嫡系的满洲将校们大多不想打,因为强攻的损失实在是太大。两白旗那帮人也不想再强攻,最后,一众满洲将校一起跪在了摄政王面前,其中包括苏克萨哈、叶臣等人。
将校们不愿打,正在疯狂撤退的两红旗自不必说,两白、两黄、两蓝的那些披甲兵们也不想在这保定城下多呆一柱香时辰。
说实话,这些从关外开始就碾压汉人军队的满洲八旗兵们,还真是没打过这种纯消耗战。
以往,对付这种坚城,要么有内应,要么有火炮。
没打之前,满洲兵们因为过往的战绩真的没将保定放在眼中,可现在,前后两次攻城的失利,巨大的伤亡,以及城中顺贼使用的从未见过的厉害武器,无一不沉重打击了这些从前战无不胜,自诩为世间最勇敢战士的心灵。
望着跪了一地的部下们,多尔衮依旧是沉默,什么也没有说。
撤下来的两红旗满洲兵失魂落魄的汇聚到大营前,一个个回首看身后都是后怕连连。
蒙八旗和汉军八旗剩下的人也冒着城上顺军炮弹撤了下来,同满洲兵一样,这些个辫子兵也如霜打的茄子般,蔫头蔫尾。
攻城的具体损失还没有统计出来,叶臣他们估摸连同先前攻城,两次至少有三千多人的损失。
三千多人看起来不多,但却是此间大军十分之一兵力了。
要是摄政王仍就下令强攻,似这等损失再来一两次,大军自个便要垮了。
叶臣心中焦急,同苏克萨哈、巩阿岱他们低声商议。
镶红旗主罗洛浑奔马过来时,好像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在那闷声不吱气,都不敢看多尔衮一眼。
黑着脸的多尔衮却没有怪罪侄孙的意思,朝罗洛浑摆了摆手,意思拿不下来不是你的错,不必过于自责。
这让罗洛浑暗松一口气,他还真怕这位摄政王叔祖当着众人面要惩罚于他。
心下也是肉疼,这一次强攻两红旗损失很大,仅是铁头子就折了快三百人,其他披甲满洲兵怕有好几百人,算起来至少折了三个牛录,真不知回去如何跟玛法交待。
叶克舒没了心脏还在奔跑的一幕更让这位多罗郡王心有余悸,站在那脸色碜人的很。
保定城下还有不少受伤的清军被自己人丢弃在那,得不到救治的这些伤兵痛苦的哀嚎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让清军上下心头都是沉重。
城上的顺军似乎就是想让下面的清军伤兵多惨嚎一会,竟然没有补箭补铳,任由这些清军伤兵在那做最后的挣扎。
意外的是,城墙下竟有三四百人的汉军没有撤下来,他们团在城下看着城上,而城上的顺军没有朝他们放箭放铳,反而有人趴在垛口与他们交谈着。
同这些镶蓝旗汉军交谈的正是在卫辉降顺的总兵祖可法。
第五百六十五章 中国有人,不可轻侮
当城下的汉军参领认出上面的竟是祖可法时,这位汉军参领犹豫着止住了逃跑的脚步,并且喝止住了要跑的部下们。
双方的交谈前后总共就几句话。
“我是祖可法,你们别替满洲鞑子卖命了,都过来跟我归顺闯王!”
“这...闯王能饶过我等?”
“难道你们连我祖可法都信不过吗!机会只有一次,你们要冥顽不灵,只能替满洲人陪葬!”
“那好,我等愿为大顺闯王卖命,誓杀鞑子以证忠心!”
“......”
不用城上的祖可法有所指示,下面的汉军参领就主动割掉了辫子,连祖可法都能为大顺闯王重用,他们又有什么好迟疑的。
如今这局面,满洲人蹦跶不了几天喽,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再说,当年就是祖家带着他们降的清,如今祖家人都叛了满洲人,他们有什么理由还替鞑子卖命?
一根根辫子落地之时,城上扔下很多绳索,将这些放下兵器的汉军八旗兵一一拽了上去。
这一幕让远处的清军大营一阵骚动。
满蒙八旗兵唾骂连连,大骂城下投降的汉八旗兵忘恩负义,是什么养不熟的狼,再看边上那帮汉军八旗兵,目中都有警惕之意。
汉军八旗兵则耷拉着脑袋,不敢去看那帮满洲、蒙古兵,但人人心头都在掂量着什么,有些人的神情更是若有所思状,尤其是那帮前辽东明军将校们。
不少人在用眼神彼此试探、交换着什么。
当兵吃粮,给鞑子当兵还是给顺贼当兵,本质又有什么不同?
左右,大伙不过是图个活路。
多尔衮也叫那帮投降顺军的汉八旗兵气着,这帮投降的汉军虽然不多,但在城下公然闹出这一幕来,倒是显得他大清已经树倒猢狲散的样子,九王能不气恼!
博洛、硕塞、罗洛浑、叶臣、苏克萨哈等都是神情凝重。
他们深知这帮汉军投降会给大军士气和军心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其影响甚至比那城下还在哀嚎惨叫的满蒙将士还要恶劣。
耿仲明造反的事情目前只局限于满洲将校知道,汉军同蒙军那边尚不知情,但此事不可能瞒得太久,因为耿仲明造反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截断了粮道,等到大军断粮,哪个还不知道后方出事了。
届时再有顺贼公然引诱、纳降汉军,恐怕军中的汉八旗都将动摇,营乱不可避免发生。顺军若趁机来攻,败亡可以说是板上钉钉。
事已至此,多尔衮也是计无可出,城中顺军如缩头乌龟似的躲在城中硬是不出战,接连强攻又无法奏效,军中粮草只能支撑两天,后方又出大乱,叫他摄政王又能如何!
眼下的军心士气都不足以支撑再次强攻,连博洛、硕塞甚至两白旗的人都不肯再打,多尔衮若一意孤行继续迫令各旗不顾伤亡强攻,恐怕他这摄政王的军令号令不了多少人。
多尔衮心生退意,诚如叶臣所言现在走还来得及。耿仲明虽反,但其部汉军只有数千人,纵使携带大量火炮,也不可能拿下北京城。
顺军的东路军被沧州洪承畴所阻,一时半会也不可能赶到北京,若他现在放弃保定下令回师,尚能据京师坚守等待胞兄阿济格大军赶到。
如此,局面尚有挽回的机会,甚至能反过来让顺军陷入进退两难境地。
心念至此,多尔衮退意已萌。
“主子,咱们损失是大,可也没动着筋骨,这会撤回京师灭了耿仲明,可以逸待劳,让他顺贼攻坚。”
苏克萨哈的话坚定了多尔衮退兵的念头,但没等他开口,博洛那边已经急道:“十四叔,自古攻城之法,无非炮轰、地道、堑壕、凿墙、盾车、云梯等法,可如今我军一无炮队,二无人手时间挖掘地道堑壕,单以盾车、云梯攻城,除非城中守军兵力薄弱方可奏效。然城中顺贼不下我军,器械更是精良于我军,再顿兵于此坚城之下,以人命强攻,实非智者所为。”
博洛的性子倒是继承他阿玛阿巴泰,说话直来直往。
多尔衮听着不悦,博洛这话反过来难道不是说他十四叔是傻瓜不成?
硕塞不敢同堂兄博洛一样大喇喇的说话,想了想,委婉说道:“十四王叔,兵法云避实就虚,既然顺贼于城中早有准备,我军失去先机,不若避实就虚,将他们诱出城来,以我八旗之长击其之短。”
这话说白了还是退兵,所谓诱出城来不过是粉饰说法,挣点面子。
一众满洲将校纷纷点头,两白旗的人也大部分没有吭声,倒是多尔衮近侍出身的詹岱不乐意了,在那微哼一声道:“二位为何长顺贼威风,灭我八旗志气?我八旗自太祖兴兵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入关以来更是席卷千里,现若因小小攻城不利就言退兵,将来难道每遇坚城都要避让不成?如此,岂能征服中国,为我大清奠那万世基业!”
“你詹岱若是能拿出粮草来,爷就陪你在这耗着,拿不出来,就莫要在这说些没用的废话!”
博洛有心想骂詹岱一句狗奴才,主子说话你插什么嘴,但想詹岱毕竟是多尔衮的亲信奴才,所谓打狗要看主人面,对这种小人还是别太计较。
詹岱叫博洛说的没法言语,事实上大军快要断粮,再在保定城下呆着,用不了几天饿也饿死了。
而他,又哪来的粮食?
多尔衮看了眼博洛,摆了摆手,道:“够了,都住口,是打是走,本王自有定夺!”
众人闻言,均是不敢再说。
尔后,多尔衮策马往前数步,抬头看着保定城头,在众人的注视下,忽的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自随阿玛征战以来,向无败绩,今日却于这保定望城兴叹,方知中国有人,不可轻侮...归根结底,还是我满洲不比汉人多,倘我族有千万人口,又岂会有今日之窘迫。”
言罢,命各旗速准备,明日便退兵返回京师。
众满洲将校闻此命令,心情固是低沉,但却也有庆幸之感。
回京,终有再搏机会。
不回,恐就此覆灭。
第五百六十六章 有银子好说话
多尔衮以为沧州的洪承畴、张存仁、祖泽润等能替他拖住顺军的东路军,可是在这位摄政九王决意从保定退兵时,顺军的东路军已经到了天津,前锋骑兵一部甚至已过香河县,距离通州不过数十里远。
而因谎报大捷被多尔衮亲自谕旨夺去天津总督一职,却仍以太子太傅加左都督衔戴罪立功的前明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养性,眼见城外顺军声势浩大,又知洪承畴死于沧州,故为了天津全城百姓的安危(原话),再三思量之后决定派人与城外的顺军谈判,希望能够“和平”解决天津问题。
东路军统帅、山东节度使陆广远无意在天津多耽搁时间,只想按叔父的军令赶紧兵临北京一举破城,故亲率夏大军的第一镇、左潘安的第二镇连同炮镇走运河北上通州,只命新编第八镇监视天津,并委托第八镇的镇帅徐和尚同天津城中谈判。
天津虽是前明锦衣卫都指挥使衙门所在,又是海港与运河重地,但城中清军多是前明锦衣卫及驻军改编而成的绿营兵,约有七千余人,内中也没有骑兵,整体战斗力十分低下,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座视高杰部在城外肆虐而不敢出城与之一战。
第八镇虽是新编,但兵员既有淮军老卒,也有原山东顺军士卒,更有投降的汉八旗,联同一部分收编的土匪响马,相对战斗力是能与绿营兵一较高下的,况如今是顺强清弱,北伐之势已成,那天津城中的清军哪里有胆量出城来战。
所以有第八镇于城外监视并控制运河,确保大军粮道通畅,是否拿下天津陆广远并不在意。
他让徐和尚同天津方面谈判,不过是掩人耳目,或者说让天津城中的清军识相一点。
可以肯定的是,只要北京一下,天津这边必然易帜降顺。
不过天津城内的骆养性显然还在犹豫,看不清大势,他提出的条件是愿意向大顺方面提供一定金银,换取大顺对天津的“不侵犯”。
这是典型的墙头草决定。
或者说,骆养性竟想在顺清对决之时保持中立,谁赢再向谁摇尾巴。
以骆养性前明锦衣卫大都督、满清天津总督的资历,此时若开城向大顺投效,他日大顺方面肯定不会慢待他,就是不给予实权,总不会少了他的富贵。
大概是“情报头子”当多了,又或者是还被八旗的威风吓唬着,搞得这位骆总督疑神疑鬼,拿不定主意,最后便搞出了个拿钱买平安的手段来。
徐和尚却把谈判当成了正事,因为他听手下人说天津城中那个姓骆的总督,曾经花了几万两银子从大顺手中赎命,且天津城中属前明锦衣卫系统的官员甚多,还有不少前明重要官员在城中,这帮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相当(一定)有钱。
为什么造反?
除了求活之外,就是将为富不仁的那帮王八蛋的银子弄出来分给穷人。
这是具有朴实情感、纯正草根阶层出身的徐和尚对造反的终极理解。
因此,徐和尚不能放过天津城中这帮肥膘。
另外,据手下旅帅赵应元说骆养性实是北京降清的罪魁祸首。
当初李自成率残部撤出北京,京中谣传吴三桂奉太子朱慈烺回京即位,骆养性便同吏部侍郎沈愉炳等人备法驾前往朝阳门迎驾,谁想来的不是太子,而是清廷的摄政王多尔衮,在一些官员骇愕悄然逃走时,骆养性却率众降清,使清廷入主北京具有一定的“合法性”。
当然,这件事骆养性也是无奈,可徐和尚不这么看,于是本来准备跟天津要五十万两银子,当场就加价到了一百万两。
“一百万两?!”
代表骆养性前来谈判的是前明三边总督、降清之后任工部左侍郎的李化熙,这人为官很有名声,家乡湖州百姓在岘山上修建生祠,将他与古代贤哲谢安、颜真卿、苏轼并祀。
崇祯自缢于煤山后,李化熙统领军队回到周村,就食于家,静观时变。观来观去,未到半月,却成了清廷的工部侍郎。
贤还是不贤,不好说。
“天津这几年虽未遭兵灾,但一百万两白银匆忙间总督大人也是难以凑齐,还请徐帅通融,数目实在太大...”
徐和尚要一百万两,这数目跟骆养性给出的十万两相去甚远,怎么也无法谈拢的。
李化熙心中也是腹诽,果然流贼都是一个娘生的,前有顺贼在北京拷饷追赃,今有淮贼强行勒索,这等架势又哪里是成大事的模样。
只心里骂着徐和尚的娘,面上这位李侍郎却是一脸为难的样子。
一听没银子,徐和尚不乐意了,当时就发作起来,骂道:“没钱你跟佛爷我谈个吊?你当佛爷是闲着无事吗!回去告诉姓骆的,这一百万两他要不出,佛爷就自个带兵进城搜!若搜出来一百万两,佛爷把他当烤全羊给烤了!”
“那个谁谁谁...”
气极之下,指着李化熙却叫不出名字来。
“在下工部侍郎李...”
李化熙还没报出全名,徐和尚就一拍桌子,瞪着他道:“我说老李,你可要弄清楚,满洲鞑子现在可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等咱大军破了北京城,你瞧这鞑子还能蹦跶几天!...莫怪佛爷说你们,你们这帮人好歹还是前明做官的,也个个都是汉人,难不成真想当鞑子的孝子贤孙不成?”
“徐帅,跟他废什么话!末将这就带兵攻城,看他城中到底有没有银子!”
气乎乎说话的是徐和尚手下的旅帅赵应元,此人也是淮军之中唯一的原大顺建制兵马出身,后被清军巴哈纳部击败,但却领人往青州诈降破城,坚持抗清,不想最后又被淮军的李化鲸给诈了降,部下也多半被李化鲸收编。
因赵应元坚持抗清,淮军都督陆四没有杀害他,先是留在督府听用,后编第八镇时着其出任旅帅一职。
“对,打进天津城!”
“一百万两,少一个子都不行!”
“破城之后,老规矩,当鞑子官的满门抄斩,灭他三族!”
“......”
第八镇一众将校咆哮起来,群情激昂的很。
“诸位,有话好说,好说...”
李化熙见状吓坏了,这淮贼真要攻城,就城中那营兵的军心哪里能撑得住。真叫淮贼破了城,又杀官又灭族的,那可是飞来横祸。
可一百万两的确太多,李化熙做不了主,于是以商量的语气对徐和尚道:“要不,我回去和总督大人再商议商议?”
闻言,徐和尚紧绷的面皮略微一舒,一脸正色道:“我说老李,不是本帅贪财,实是将士们不容易啊。你以为这一百万两银是本帅要的么,非也,非也,本帅这是要给将士们的啊!...老李你有所不知,我麾下这些儿郎苦得很,苦得很哪,自打北伐以来,都吃不饱,穿不暖...”
徐和尚到底是信佛爷的,耳朵根子软,心也软,一番苦衷之后同意李化熙回城商量。
心底里,也怕姓骆的凑不出一百万两,所以能给个七八十万两,这事便这么算了。
真要强攻天津城,说实在的,徐和尚心里也没底,这要是炮镇在的话,他现在就拍胸脯下令攻城了。
临走时,徐和尚特意送李化熙到营门,还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低声道:“老李,姓骆的要同意给一百万两,我这边怎么也少不了你的辛苦费。一成如何?”
“啊?”
李化熙一愣,久久无语,继而怦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