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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傲骨铁心     大流寇txt下载     大流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二十七章 大顺监国的无情

    参与攻城的降兵中还有300余刚刚割去辫子的蒙古兵,他们大多是科尔沁的西鲁特氏蒙古人,早在明朝天启年间就被后金征服,族长就是死于庆都的明安达礼之父博图。

    一开始,后金将被征服的蒙古人编为蒙古两旗,称右营与左营,后来又将这两旗人丁划归代善、济尔哈朗所领的满洲八旗。

    直到明崇祯八年经过三次大规模征讨察哈尔,使漠南蒙古大部归顺后,清廷才正式编建八旗蒙古,但不是将原先编入满洲八旗的蒙古兵全部调拨出来,而是只将新归附的蒙古壮丁单编建蒙军旗。

    因此现在整个八旗蒙古军的壮丁只一万六千余人,另有不到七千人是在满洲八旗。

    明安达礼虽是蒙古正白旗固山额真,属正白旗的蒙古壮丁只有两千多人,其麾下另外两千多人是镶白旗的。

    当初西征兵力分配上,英亲王阿济格麾下的蒙军有近一万人,豫王多铎麾下只有六千多人,而这六千多人大半就是明安达礼在指挥。

    不过蒙八旗兵马虽少,但地位要高于汉军旗,所以汉人百姓又叫满洲兵为大鞑子,蒙古兵为二鞑子。

    这群在庆都以北桓河被迫投降顺军的蒙古兵有很多年没有如现在这样被人驱使着攀城了,这种事以前他们最喜欢干,但所驱的却是那帮汉军同俘虏。

    一开始的时候还真不适应,手忙脚乱的,结果最先攀城的十几个蒙古兵跟断线风筝一样惨号坠落。

    蒙古人的咒骂和惊怒声很快传到城上,听着下面哇哇噜噜的话,城上的青壮接触得少分不出,那帮营兵却是听了胆颤。

    蒙古兵都降了贼,这城他们还怎么守!

    “赤那,上去,上去!”

    一个刚刚从云梯上掉落断了腿的蒙古兵忍着巨痛,朝上面的兄弟赤那喊着话。

    蒙古语中“赤那”是狼的意思,人如其名,顶着盾牌已经爬到垛口的赤那猛的伸手将垛口上方刺过来的长矛往外一拔。

    长矛主人一个瘦弱的营兵顿时不支,步子向前一滑,不等他松手,一块盾牌就朝他的脑袋砸了过来。

    趁着那营兵被自己砸倒的空当,赤那赶紧从垛口翻入,先是给了那个倒地的营兵一刀,然后疯狂持刀向一侧另一个营兵砍去。

    “赤那翻过去了,快上,快上!”

    紧跟在赤那后面的蒙古兵见赤那翻进去,顿时为之鼓舞,一个接一个的持刀翻上。

    相邻两个垛口的绿营兵见有贼兵攀上来,且接连砍死两人,垛口上又有贼兵翻进来一下也是慌了。

    “贼兵上来了,上来了!”

    一个胆小的青壮们本能发一声喊开始乱跑,他的叫喊声如瘟疫四散,惊得城上的青壮都乱跑起来。

    守城的营兵本就是挑剩下来的老弱病残,仗着城墙保护还能撑上一撑,如今敌人都涌上城来了,又哪里挡得住。

    蒙古兵赤那打开的缺口越来越大,不一会就有几十名蒙古兵登城,而城上的混乱使得更多的降兵攀涌上去。

    穿着一身戎装的保定巡抚于清廉感到绝望,他没想到从顺贼攻城到破城,连半个时辰都没有!

    巡抚大人身边的保定官员们此刻却是肠子都悔青了,要知道顺军这么强悍,就是再借他们十个脑袋也不敢同大顺为敌啊!

    想到顺军发出的灭三族威胁,不少官员脸在瞬间一片死灰。

    有心不甘者探头北望,视线里除了顺军的人马,又哪里有摄政王亲率的十万满洲大兵身影!

    望着保定城墙上降兵奋勇杀敌的身影,陆四表情平静,没有狂喜,也没有下令主力入城,而是决定让那帮降兵在城里自由发挥几个时辰。

    杀戮很快就开始了。

    首先被屠戮的是那批身穿清朝官服的,其次是穿的好的,手中有兵器的。

    几千降兵如同几千条恶狼,爆发的勇气和战斗力迅速转换为嗜血的野性。

    保定巡抚于清廉倒是应了他这名字,不愿被俘的他竟然挥剑自杀,甚至在自杀之前这位巡抚大人还整了整官服,向着北方跪地磕了三首,然后怒瞪那帮持刀逼近的蒙古兵,坦然以刀挥喉。

    “这是大官!”

    赤那等蒙古兵争先恐后的冲到还未咽气的于清廉身边,开始争抢能够让他们不再为炮灰的大功劳。

    结果因为争抢的人太多,于清廉的尸体竟被蒙古兵们活活拽成了几块。

    破城首功之人赤那抢到了保定巡抚的脑袋,提着脑后的小辫子兴奋的用蒙古语朝城下因为断腿不能行动只能靠墙坐着的哥哥图鲁大声喊着。

    同样选择自杀的保定官绅不下十人,这些人或许以为他们的死能够为家族避免灭门大祸,然而随后发生的事情却让他们死不瞑目。

    城中几乎所有大宅都被破城降兵涌入,这些杀红眼的降兵见人就杀。一些宅院里尸体从前院一直到后院,没有任何活口。

    当官的,有功名的,有钱的,短短时间便从保定城中被抹去。

    惊恐的保定居民以为顺军屠城,听着隔壁某某老爷府上的惨叫声,他们一家老小吓的抱在一起,等待厄运降临。可是,外间的惨叫声再响,他们家的院门也没有被人踹开。

    有时候,无权无势,没有钱,未必不是幸福。

    屠戮在傍晚被叫停,封刀的命令在全城到处叫喊着。

    可封刀之后,保定的血腥依旧没有停止。

    一张张名单被送到了祖可法手中,然后这位从前的汉军额真又将一道道命令传给了手下降兵。

    整个夜晚,保定城中都充斥着恐怖与黑暗。

    到处都是在衙役、里保带领下搜查的顺军。

    而恐怖又将不限于保定城中,因为大顺监国对抗拒大顺天兵的官绅是极其无情与残忍的。

    无数人命血淋淋的告诉那帮仍在替满洲人效命的官员、士绅,灭三族绝不是一句戏言。

    除非化成灰,否则只要大顺天兵能够找到,挖地三尺也要将你满门挖出来。

    这就是做汉奸的下场。

    你以为你做汉奸可以保全家族,可以保全权势,可以封妻荫子,可以光耀门楣。

    实际,却是让你全族覆亡,让你全家老小齐上西天,让你断子绝孙的开始!

    自杀的保定巡抚于清廉首级被割下,高高悬于保定城楼之上。

    在授首先登城的蒙古兵赤那为营官后,陆四抬头看了眼刚刚挂上去的保定巡抚首级,想了想命人用石灰在首级两侧的墙上刷下“汉奸”二字。

    城门洞里,一辆辆马车、骡车正在将无数具尸体往城外运去。

    前往巡抚衙门的路上,陆四随处可见一堆堆金银首饰。

    上面围绕着无数的绿头苍蝇。

第五百二十八章 鞑子终于来了

    北直隶定兴可谓是人文荟萃之地,与荆轲为信义之交的高渐离是定兴人,闻鸡起舞的东晋名将祖逖是定兴人,南宋名将张世杰也是定兴人,但这些人于近几十年的定兴百姓而言,都不及一个女人来得如雷贯耳。

    此女便是前明天启年间的“老祖奶奶”客印月,权势之显赫便是那九千岁魏忠贤都要退避三尺。

    只大明朝的老祖奶奶同“九千岁”死了不到一年,关外的建奴就攻破长城入了关。

    老祖奶奶的家乡定兴、九千岁的家乡肃宁先后都叫清军攻破。

    时太常寺少卿鹿善继募集士兵守卫定兴县城,清军破城后鹿善继不愿意投降,清军砍其三刀,再射一箭将其杀死,后纵兵屠城,城中遇难百姓三万余人。

    此后北直反复遭清军荼毒,如今的定兴全县居民在册的不到两万人。前番更有顺军马队穿行县境,四乡皆乱,知县命闭门不纳难民。

    乡野之间,尽皆逃灾之人,扶老携幼,嗷嗷待哺,真是人命如草,不知这战乱究竟要持续到几时。

    莫不是要叫人死绝了方才安宁!

    亡,百姓苦。

    兴,百姓更苦。

    白沟河乃定兴境内最大河流,两百多年前建文帝命大将军李景隆领军60万,号百万进抵白沟河,欲攻北平。

    朱棣闻讯率马步军10万迎战,李景隆先胜后败,60万大军瞬间溃散,死伤十余万,此役南京方面再也组织不了对燕军的攻势。

    燕王朱棣转守为攻,从此取得靖难的军事主动权。

    沧海桑田不假,可两百多年却没有让白沟河稍作改道,依如两百余年前模样。

    今日白沟河上的通干桥,却有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跪在石桥北岸,不断的向着一群骑马的清军苦苦哀求。

    “军爷,我等因家乡遭贼而逃难,这些粮食是我们最后一点口粮了,倘军爷拿去我等便要活活饿死!”

    “请军爷大发慈辈,给草民留一些,就留一些!”

    “......”

    老人妇孺的哀求却没有让马上的清军有丝毫同情,正在人群中搜刮粮食的阿哈们更是不断鞭打这帮可怜的难民,将他们身上那可怜的一点粮食搜出。

    人群不敢反抗,只在那作无用的哀求。

    跪在军官面前的老者头皮都磕破了,鲜血流了出来,可老者却是不觉疼痛,仍是不住磕头,苦苦哀求那军官。

    马上的军官丝毫不为所动,倒是给其执马的一个阿哈听得不耐烦,喝骂道:“你这老儿一点好歹不知的!没有粮食官兵如何杀贼?贼人不灭,你们如何能活!”

    老人仍是哭求,说多少留一些给他们。

    “他娘的,你们活不活的跟老子有屁的关系,老子只知道搜不到军粮,上头就会要老子好看!”

    阿哈被老者说的一肚子气,根本不念老者的年纪和他爷爷一般大,抬起右脚就将老者的胸口狠狠踹了一脚,踹完之后还不解恨,又怒骂道:“老东西,赶紧滚开,再挡我们的路,老子就请大兵把你们给屠了!”

    此言让老者身后的人群都是吓了一跳,女人吓得将怀中的孩子抱的更紧。

    那名被踹倒在地的老者突然喷了一口鲜血,他的儿子赶紧上前将他抱住,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就要不行,气急之下竟想同那阿哈拼命。

    “别...”

    老者用仅存的一口气死死抱住想与那阿哈拼命的儿子,只到闭眼。

    “爹!”

    儿子大叫起来,想冲上去和那阿哈拼命,可他的手仍被死去的父亲紧紧拽着。

    老人的死让人群都愤怒起来,可看到四周那些执刀的大兵,再看身边吓得不住发抖的妻儿,他们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冲上前去和这帮畜生拼命。

    骑马的这些清军是满洲镶红旗的兵,摄政王多尔衮决意亲征保定后,京畿一带的真满汉军迅速向北京集中,两天前摄政王督师亲征,两宫太后同皇帝亲往城门送行。

    镶红旗悍将、去年曾攻占太原的叶臣为大军前锋,领兵马5000先行并筹粮。

    这支百余人的满洲兵同所带的几十名阿哈本是奉叶臣之命往保定府安肃县去的,途中碰到这支逃难的汉民队伍,见队伍人数不少且似有藏粮,带队的壮大苏禄海便截停了这支汉民队伍,叫阿哈们一搜果然有粮。虽然不多,但也能供苏禄海他们吃上两三天。

    大军南征极度缺粮,摄政王给各部的手令都有就地筹粮的字眼,因此不管是满洲兵还是蒙古兵,亦或汉军绿营一路过来基本上都在抢掠。

    苏禄海见汉人老头叫自家阿哈踹死,竟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不知是说这汉人老头不经踢,还是说自家阿哈好本事。

    那一脚就把老头给踹死的阿哈也是没有半点愧疚,反而觉得自己力气又长了不少,正要喝令手下将这些不开眼的汉民赶走,南方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苏禄海下意识的转头去看,只见南边快速奔来两骑快马,马上骑士拼命抽打着马鞭,胯下座骑嘴角都有白沫泛出。

    “什么人?”

    苏禄海正要挥手示意部下将来人拦住时,那两骑快马已经奔至桥上,看到北岸的满洲大兵,马上骑士如见救星一般喊叫起来:“贼兵来了,贼兵来了!”

    边喊边拿手往后面指。

    见状,苏禄海心不由跳了一下,抬头朝南方看去,里地许外有大量尘土扬于半空,顿知不妙,赶紧喝喊那些下马的部下上马准备接敌。

    “哪来的贼兵!”

    苏禄海从马上俯身拉过一个惊慌过来的骑士。

    “保定,保定丢了,贼兵打保定过来了!”

    心跳气喘的那个骑士是容城县闻知保定失陷紧急派往京师报讯的驿兵,本是三人,谁料三人路上竟遭到贼人骑兵的追击,其中一人被贼兵用弓弩射杀。

    保定丢了?!

    苏禄海心中一震,不待从这噩耗回过神来,就见追来的贼人骑兵已经快要奔到石桥,人数竟有数百之多。

    不妙!

    眼见贼人骑兵有数百人之多,而自家手下连阿哈不过一百多人,敌众我寡,苏禄海便准备先撤,可不知为何追来的贼人骑兵发现北岸竟有一支满洲骑兵后,带队的将领下令勒马,尔后几百人在南岸朝北岸指指点点一番后,竟打马掉头而走。

    苏禄海汉话不是太好,但也能听见南岸那帮贼人骑兵在叫什么“鞑子来了,鞑子终于来了!”

    语气可不是惊恐,而是兴奋。

第五百二十九章 三王玩弄于手掌间

    京畿形势,实于大清极度不利。

    自去年二月摄政王多尔衮谕令户部满尚书英俄尔岱主持京畿圈地事项,顺天府所辖各县及京东永平诸府便成圈地重灾区。

    朝廷谕令是说把近京各州县无主荒田分给东来诸王、勋臣、兵丁人等,实际圈地却是不问有主无主,只要是良田一律圈为旗有。尔后,更是连田主青壮、妻女美者皆圈,只老朽丑妇裹了铺盖卷背井离乡,生死由天。

    此恶政引得通州乡民郝通贤等三十一人联名上奏,称奉旨分地满洲大兵圈种,约圈三千余倾。后又圈牧马地五千余顷,致使通州民众无地播种矣。

    “此处八旗庄,彼处高丽田,或满洲、或蒙古,或朝鲜,独无汉人存身之地!”

    京畿百姓不是没有反抗过,然而面对满洲人的屠刀,百姓敢怒不敢言。

    去年八月山东顺军高杰部入寇北直之后,便同往油锅下塞了一把柴火。

    不愿被满洲圈占土地的汉民纷纷起事,或为大军提供情报,或群起攻杀官吏,或于水井投毒,或扒拆桥梁,放火焚毁已成熟的庄稼,一时之间,京畿一带又处处烽烟。

    时因八旗主力不在京畿,辽东又有贼乱,清廷实是没有能力围剿流窜机动的高杰部,又见处处反抗,统治严重动摇,多尔衮不得不下令户部传谕各州县有司,凡民间房产、土地为满洲圈占、兑换它处者,俱视其田产美恶,速行补给,务令均平。

    然而此谕冠冕堂皇,所谓均平仍是一句谎言。

    顺天巡抚傅景星奏称:“田地被圈之地,俱兑拨劣地薄地。”

    但谎言归谎言,在一些地方这道谕令还是得到了一定的执行,遏制了滥圈恶政,一些满洲圈占者为了做做样子,也不情愿的将前番所圈良田发还一些给被圈汉民,使得这些苦主对满洲的怨恨极大减低。

    利益虽没能全部返还,但于大地主及士绅看来,这是清廷向他们的妥协,结果便不再支持附近的抗清义民,也不再同北寇的“顺贼”联络,倒继续心甘情愿的又为清廷卖起力来。

    “今日你们能得还田地,能过安生日子,不是因为鞑子悔悟,起了善心要做那大慈大悲的菩萨,更不是你们这帮人有什么本事,而是因我们这些不愿做鞑子奴隶的人来过!”

    高杰部将、大顺监国闯王的外甥李延宗在率军攻打遵化城不果后东出山海关时,在抚宁对那帮一开始欢迎顺军,现在却视顺军为仇寇的被圈田主如此说道。

    之后,李延宗下令所部斩尽有地者。

    因为,京东圈地最厉,贫民皆无地,而有能力让满洲发还一定土地的皆为士绅大地主。

    这些人,骨子里更恨农民军出身的大顺。

    与圈地相伴的另一恶政是缉拿逃人法。

    所谓“逃人”是清廷的说法,实际就是当年清军在辽东及随后几次入关战役中俘虏的汉民。

    仅崇祯十一年冬至十二年春,清军在畿辅、山东一带就掠去汉民四十六万二千三百余人;

    崇祯十五年冬至十六年夏,清军再次深入畿辅、山东,俘获汉民三十六万九千口”。

    入关攻占北京之前,清军前后掳去的汉民总数在两百万人左右,这些被驱迫为奴的汉人本身既过着毫无自由的牛马生活,子孙也被称为家生子儿难以摆脱世代受奴役的命运。

    有很多汉人因为忍受不了清军的虐待和思乡之苦,纷纷寻机逃亡。也有很多人因走投无路而悲愤自尽,仅前年辽东各处旗庄就奏报“八旗家丁每岁以自尽报部者不下二千人”。

    也就是说清军未入关前,在辽东每年有不下两千名汉人为奴者自杀。

    此后清军入关,在京畿同北直一带又掳数十万人为奴,并将关外的大量汉奴往关内迁移,欲以这些人口充实京畿,为满洲征服中国提供源源不断的钱粮支撑。

    这一决策是英明的,因为八旗兵不事生产,专伺征伐,如此就需要数以百万计的汉民为他们种地,提供战争所需的一切物资。

    大规模圈地便是服务于此。

    同样,大量汉奴往关内迁移时,也出现大逃亡。

    去年十一月,户部奏报:“只此数月之间,逃人已达十万之众。”

    旗下奴仆的大批逃亡直接影响到满洲各级人等的生计,多尔衮为维护清廷统治,严厉推行“缉捕逃人法”,严重禁止任何人等私藏逃人,一旦发现便以窝奴罪论处。

    去年十二月,谕“有为投充、逃人牵连二事具疏者一概治罪,本不许封进。”

    随着局势对清廷越来越不利,缉捕逃人的力度便更严苛。

    只是,已经率大军行至涿州的多尔衮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他的后方良乡县,大清怀顺王耿仲明的军营外却跪了上千名逃人。

    良乡县是顺天府的直辖县,位处保定同北京的交通官道之上,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故多尔衮率军南征后,良乡便成了一处极为重要的物资转运地。

    而怀顺王耿仲明的军营就在良乡县城以南二十里的李家庄。

    之所以耿部反而落在大军后面,原因就是耿部携带大量火炮,运送速度不快。

    多尔衮急于率军赶到保定同顺贼西路军野战一决高下,自是等不得炮车慢慢往前拉。

    耿仲明是在吃晚饭时从部将梅勒章京陈绍宗那里得知营外跪了上千逃人。

    这位怀顺王当时便吃不下饭,叫陈绍宗同他赶紧到营门处察看。

    到地方一看,果然上千名逃人聚集在外面,向着营内的耿部军士哀求能够收容他们。

    听口音,好多都是山东人。

    “王爷,怎么办?收还是不收?”

    梅勒章京陈绍宗有些为难,若只几十或上百逃人,收了就收了,可外面足有上千人,要是收下的话动静实在太大,满洲人那里知道后一定会追究的。

    耿仲明也是头疼,他的兵马被整编为汉军正黄旗,所以他既是怀顺王也是汉军正黄旗主。

    对逃人,可能也是汉人的原因,耿仲明对这些可怜人是十分同情的。几年前还在关外时他就大量藏匿逃人,或留在军中编为兵丁,或叫人用船将他们偷偷送到山东。有被八旗兵抓去处决的逃人尸体被抛在荒野,耿仲明知道后也叫人为这些可怜人收尸,并设置祭祀。

    因此,在一些满洲人及忠于清廷的汉军将领眼中,这位怀顺王对大清不够忠诚,还心念故明。

    故而耿仲明部出征时从来没有单独行动过,都是同恭顺王孔有德的兵马在一起,要么就随满八旗行动。

    关于藏匿逃人的事,耿仲明的部将甲喇额真石明雄就向清廷揭发此事,当时清太宗皇太极正领军在松山与明军对阵,担心处罚耿仲明会激起汉军正黄旗作乱,所以只罚了耿仲明一千两银子。

    耿仲明也不是善茬,随后就设计诛杀了石明雄和另一个甲喇额真宋国辅。

    皇太极知道后也没有斥责耿仲明,不得不说这位清太宗的肚量实在是大,不愧为一代豪杰。

    其实藏匿逃人不仅仅是因为耿仲明心存善良,不忘故明,更重要的是这些逃人若是为他所用,可以极大增强他耿仲明的实力。

    上行下效,如陈绍宗、徐得功、连得成等耿部将领都有藏匿逃人。

    早先在关外时耿部只有兵马2700余人,现有披甲兵6000余,足足增加了一倍还多,便是得益于耿部大量藏匿逃人。

    “耿王爷,大伙都知道您是咱汉人的菩萨,您老若是不收留我等,我等就没有活路了啊!”

    “耿王爷,我一家八口人就剩我一个了,再叫满洲人抓回去,我家就绝后了啊!”

    “王爷,我是你辽东同乡啊,我老家是盖州卫的!”

    “......”

    逃人如溺水之人抓住稻草般,在耿仲明的军营外哭泣哀求,一些女人因为饿的实在没有力气连抽泣都发不出声。

    “爹,人太多了,会出事的。”

    耿仲明的儿子耿继茂闻讯赶来,叫眼前黑压压的人群吓了一跳。

    徐得功同连得成等将领也赶过来了,一个个眉头紧皱,不知如何是好。

    逃人当中突然有一个汉子站了起来,拿脑袋猛的去撞营门,哀嚎道:“要是连耿王爷个菩萨都救不得咱们,那还不如死了!”

    一下,两下...

    那人直撞得额头满是鲜血。

    “停下,停下!本王收你们便是!”

    心软的耿仲明看不下去了,轻叹一声,吩咐陈绍宗将营外的逃人全收进来,先弄些吃的给他们,暂时给他们一个活命机会,要不然叫满洲兵抓住,不死也要掉层皮。

    营门打开那可,跪久了的逃人们都是失声痛哭,然后千恩万谢的在耿部军官的安排下一一入营。

    耿部当中本就有不少逃人出身的士卒,见到这些同他们一样遭遇的可怜人,也都是落泪不已。

    然而谁也不知道的是不远处的一处山包上,一群人却趴伏在那盯着这一切。

    “高头,收了,收了,耿仲明把逃人都收进去了!”

    高进从地上站起,长长呼了口气,有些佩服道:“都督料事如神,这鞑子的怀顺王也逃不脱他的手掌心啊!”

    继而拍拍腿上的灰尘,手一挥:“走,去向满洲人告密!”

第五百三十章 破北京,封亲王

    汉军正黄旗主、怀顺王耿仲明是被多尔衮吓死的,这桩历史陆四记得很清楚,而此事的导火索就是有人告发耿仲明藏匿逃人,结果这位已被清廷改封为靖南王的耿旗主在江西吉安自缢而死。

    爷爷被逼自杀之事在年幼的孙子耿精忠脑海中肯定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故而第三代靖南王耿精忠果断响应吴三桂反清,改“奴才相”为踞傲不恭的形态,令官民剪辫留发,衣服巾帽悉依明制,点齐靖南藩兵马北上江西、浙江,安徽,极大打击清军,声势不比吴三桂弱。

    可惜,被大明朝的延平王郑经背后捅了刀子,致使耿部后方不稳,给了清军各个击破的机会。

    得益于两世为人,陆四对敌人统帅、大将的底细可谓是了如指掌,如此自是要叮那有缝的蛋。

    耿仲明作为汉军四藩王之一,为何宁肯在江西自杀也不敢举兵反清,原因是当时清军势大,绿营大反正掀起的抗清**已被镇压,孔有德入广西,尚可喜入广东,吴三桂入四川,清廷重新占据了战争主动权,因此只有兵马万余人的耿仲明不敢铤而走险,为了不祸及子孙并保存其部将校,只得选择自杀,好让多尔衮不能借题发挥裁撤他靖南藩。

    事后,多尔衮也的确无法再追究下去,但却认为耿仲明是令终,不予赐祭,也不允许其子耿继茂袭爵,直到多尔衮死后顺治亲政,耿继茂方才袭爵靖南王。

    而现在,耿仲明却有除了自杀以外的更好选择。

    孔有德在山东被淮军阵斩不可能不给耿仲明以震动,清廷如今的势颓也不可能不触动其心。

    针对心怀汉人的耿仲明,陆四做了两手安排。

    第一手安排是让高进火速回返动员人手“诱使”逃人往耿仲明军中,再将此事向多尔衮“告发”,从而让多尔衮对耿仲明产生戒备之心。

    不过躺在兄长功劳薄上的多尔衮远不如其兄皇太极的政治、军事能力,胸襟更不能与其兄比,只要有关耿仲明心存故明,暗蓄异志的流言不绝于耳,且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多尔衮肯定要对耿仲明下手。

    第二手安排则是派人前往劝说耿仲明反正。

    陆四给耿仲明三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是其什么也别干,同尚可喜于南阳之战时一般,以种种借口拖延其部炮军参与攻城。

    第二个选择是占据良乡,隔断北京同多尔衮大军间的联系。

    第三个选择是立即调头攻打北京。

    担任说客的是大清的山东巡抚方大猷。

    去年初意气风发自请往山东招抚的方大猷在鲁地遭受了他人生最大的打击,同他一起往山东招抚的总督王鳌永的死更深深刺激了这位大清山东巡抚。此后发生的肃亲王豪格、恭顺王孔有德的全军覆没更是让这位山东巡抚开始重新思索人生的未来。

    所以,当方巡抚被淮军从临清赶到北直景州,又被从景州赶到交河后,方巡抚彻底对人生失去进取,如洪承畴给清廷的密揭所言,这位山东巡抚每日不问政事,浑浑噩噩,只知书画作诗,已不堪大用。

    清廷接洪承畴密揭后的半个月,一道诏书就从京中发出,降方大猷的山东巡抚为青州兵备道。

    “山东全境为敌有,我这巡抚本就有名无实,今叫我为青州兵备道,朝廷这是嫌我还活着。”

    方大猷人老不糊涂,从山东逃出来再无作为不是他不想有所作为,而是无可作为。

    无兵、无饷、无粮、无官甚至无吏的他,还能做什么?

    既然清廷厌恶于他,北直事务也插不上手,方大猷便以年老体衰为由上书致仕。接到方大猷的上书后,多尔衮也不含糊,直接允了。

    如此,方大猷便收拾铺盖带了两个老仆准备走人,他不敢回北京,而是打算绕道河南回浙江老家。

    不过就在此时,大顺北方招抚大使胡尚友却派人携重金秘密来见,一番促膝深谈之后,方巡抚于胸中重新燃起仕途的希望,觉得他虽然快五十岁了,但还当盛年,未必不能新朝效力。

    很快,方大猷就重新回了北京。虽说他这山东巡抚已是平民,但毕竟山东丢失与他的关系不大,所以归京之后清廷也没有为难他,仍是让他在原先宅子居住。

    就这么闲住了快半年,这日,正在作画《湖光山色》的方大猷突然收到一颗蜡丸,打开看之后怔怔许久,最终在那丹青图上藩下浓厚一笔,此幅画作也终作成,当为后世宝藏。

    三天后,望着面前这位并无交往的前山东巡抚,耿仲明甚是奇怪,不知对方来他军中做何事。

    “耿王爷大难临头可知?”

    方大猷的开场白太过直白,也太过俗套,不过也合乎事实,耿仲明的确要大难临头。

    因为就在昨天,摄政王多尔衮突遣人来问逃人事。

    耿仲明不敢隐瞒,便说马上稽查私自藏匿逃人的随征将士,待核实逃人人数后再行上报,请摄政王降罪处置。

    此时耿部将士人人都自危的很,担心摄政王那里不肯轻饶他们。

    所以,方大猷的开场白虽未明言什么,但还真就戳中耿仲明同部下心思。

    “方今天下大势,其实在顺不在清。”

    方大猷好像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直言不讳起来,把个耿仲明听得眼皮都跳了一下。

    “老夫此来,为耿王爷带来三职,却不知王爷愿为何职?”方大猷说话间竟是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了。

    帐中沉默许久后,传来耿仲明的声音:“不知方大人所说三职为何?”

    “总兵、郡王、亲王。”方大猷旁若无人。

    “这?...”

    耿仲明同一干部下都是不解。

    方大猷也不绕圈子,直言耿部若按兵不动,大顺灭清之后耿仲明可为总兵。

    若据良乡封堵多尔衮大军,使其南北皆无路走,则多尔衮覆亡之后,耿仲明可为大顺郡王。

    “不过在老夫看来,富贵险中求,天大的机会摆在面前,王爷当千层高楼再进一步,直接挥师攻破北京,为大顺亲王!”

    方大猷眼神透出的表情比耿仲明还激动,他只恨自家没兵,要不然这好事能轮到你个矿徒!

第五百三十一章 王爷为亲王,我等为公侯

    夜深人静。

    怀顺王耿仲明的军帐中却是灯火通明。

    前山东巡抚方大猷的到访让耿仲明及其部下连觉都睡不安稳了。

    面对大顺监国闯王开出的“三职”诱惑以及怀顺藩实际处境,不说怀顺藩下诸汉军将领心思各异,便是怀顺王耿仲明也有反念。

    耿仲明先是问其子耿继茂的意见,耿继茂思量之后认为既然保定已被大顺军夺取,多尔衮此次亲征已变得危险重重,如今顺军更是东西并进,且京畿腹心之地又有顺军高杰如毒蛇般肆虐,诚如方大猷所言,尔今局面在顺不在清,故怀顺藩反正以为将来未必不是明智之选。

    “是否反正关系全军将士及家眷性命,我虽为藩主,但于此事决不能一意定夺,当问诸将。”

    耿仲明命召藩下副将以上将领,准备就此大事问询诸将。

    表面上耿仲明是想听取藩下将领意见,以众人多数意见为准,以免将来事败为诸将所怨,实际却是想统一诸将意见。

    方大猷所言已然动摇耿仲明为清廷继续效力的心思,如今多尔衮率清军主力南下保定,北京空虚,怀顺藩下携有大量火炮,又有顺军高杰部助战,真要断绝多尔衮归路,绝非难事。

    而且,内心深处,耿仲明对于降清也是一直不情愿的,因此对于拉他下水当汉奸的孔有德也一直是心怀怨恨。

    当年登莱兵乱之后,明军大举进剿,孔有德同耿仲明等弃了登州城逃到海上。

    然而就在海上,对于降明还是投金,孔有德却同耿仲明产生了分歧。

    孔有德意投后金,并说服尚可喜同他一起。

    然而耿仲明却不肯降金,因为其早年就在后金军中为千总,后见奴尔哈赤大杀辽民,义愤之下率带数千辽民投奔皮岛追随总兵毛文龙。

    所以同孔有德、尚可喜不同,耿仲明实际是后金的叛将,如今再要随孔、尚降金,肯定不愿意。

    为此,耿仲明暗中遣人致书皮岛总兵黄龙,欲以率部收复被后金占领复、金等州自赎,以求重为明朝接纳。

    然而黄龙却恨耿仲明随孔有德大闹山东,不肯给耿仲明自赎机会,百般压力之下耿仲明这才被迫随孔有德投降后金。

    其后耿仲明虽没有被后金追究当年叛变之罪,但在后金军中却也一直被监视着,每次随征清廷都让孔有德监视耿仲明,根本不给耿仲明单独征战的机会,气得耿仲明侵夺孔有德部众,以示心中不满。

    再加上对被清军掳到关外的汉民极度同情,耿仲明这个怀顺王更是不被清廷信任,只不过清太宗皇太极肚量极大,能容耿仲明,以此彰显清廷对明朝降将的气度,否则恐耿仲明早被杀害。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满清当家做主的是摄政王多尔衮,自家藏匿逃人的事又被告发,耿仲明当然担心多尔衮会对他不利。

    眼前局面对满清明显不利,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儿孙想的耿仲明,当然要寻一个退路。

    但这条退路,耿仲明必须要部下将领达成一致才好,否则若有人不愿举旗反清,内讧就在眼前。

    半个时辰后,怀顺藩下诸将都聚在此帐中,陈绍宗、徐得功、连得成、白显忠、曾养性、徐文耀等藩下主要将领半数出身辽东矿徒,半数出身前明东江旧镇,其中白显忠还是前明登莱巡抚孙元化的爱将。

    耿仲明让幕僚徐文焕将白日之事说于诸将听,诸将听后却是出奇的达成一致,认为当反清归顺,不能重蹈恭顺藩的前车之鉴。

    “多尔衮昨日遣人问询王爷逃人之事,王爷实说不实说,多尔衮也都疑王爷,纵使现在迫于局面不敢拿王爷如何,将来也定会追究王爷藏匿逃人之事。王爷都不能自保,况我等?于其坐以待毙,不如反戈一击,杀了多尔衮,为我六千将士正名!”

    梅勒章京陈绍宗麾下藏有逃人多达数百,按清廷颁发的缉捕逃人法,他陈绍宗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所以早就决意反清。

    其余诸将也都是此意见,认为清廷气数已尽,他们本是汉人,没有任何理由替满洲人陪葬。

    “今日之事,生死悬于一念之间,反清归顺,不仅事关你们的前途,更关系数千将士及家眷性命,所谓举事容易齐心难,真要做这大事便是没有后路,不成功便成仁...本王召你们过来齐议此事,便是要你等明白生死与共的道理,将来不会怨恨本王。”

    诸将的表态让耿仲明心中大定,但有些话也必须说在前头。

    左营总兵徐得功道:“王爷,大道理就不必说了,王爷但说该怎么办!是南下炮击满洲人还是北上破北京?”

    “按兵不动是下策!”

    右营总兵连得成一针见血指出他们要是按兵不动,莫说多尔衮事后饶不过他们,就是顺军那里事后也不待见他们。

    退一万步讲,王爷成了总兵,他们这帮人难道还要去做千总、把总不成?

    “保定已为顺军所有,多尔衮想攻下保定必须我等以炮相助,若我军不奉其令,多尔衮拿不下保定便是进退两难之局,覆亡就在眼前。”

    幕僚徐文焕认为可以抢占良乡城,怀顺藩下兵马是不多,可火炮却多,坚守良乡封堵多尔衮大军粮道,多尔衮不败也要败。

    这是最持重的法子,既能保存耿部实力,也能彻底要多尔衮的命。

    “既然反正归顺,何必小家子气,要干就干大的!”

    梅勒额真曾养性对徐文焕的主张很是不屑,提出立即回返北京,以炮轰城,拿下北京。

    副将白显忠也叫道:“对,要做就要做绝,杀入北京城,屠光满鞑子,王爷为亲王,我等为公侯!”

    诸将听了这说法都是心热,眼下北京虽有清郑亲王济尔哈朗留守,可城中却无多少守军,真要全军立即北上炮轰北京城,再有顺军高杰部的马队配合,未必就拿不下北京了。

    众人心热,齐致看向耿仲明。

    耿仲明缓缓起身,环视诸将,目光在其子耿继茂脸上停留片刻后,吩咐道:“去请方大人,我耿仲明愿为大顺监国闯王下北京!”

    ..........

    几百里外的沧州城外,看过叔叔使人快马送来的急令后,陆广远侧脸对身边的炮兵镇帅洪宝道:“多尔衮已被诱至保定,叔父意思咱们这里不必再拖了,即刻集齐所有火炮,半日之内给我炸塌沧州城,生擒那洪承畴!”

第五百三十二章 长刀出,必饮血

    山东战区北伐集中了战区所属第一、第二、第八三个步兵镇,另外还有新建炮镇,骑兵4000余,连同直属部队总兵力四万余人猛攻只有数千绿营兵驻守的沧州,且沧州以外根本没有任何清军援军,城中绿营兵更是兵无斗志,却迟迟不能破城,无疑是有问题的。

    早在千里疾进商洛的路上,陆四同顾君恩就有过北伐之时如何歼灭满清北方集团的讨论。

    当时顾君恩提出一旦大顺军北伐,北方清军不退关外的话只会采取一个应对方针。

    那就是集中主力歼敌,这也是历来用兵的首选。

    陆四同意顾君恩的看法,因为当初他在山东也是集中主力才得以全歼豪格、孔有德集团的。

    自古用兵之道,以优打劣,以多欺少,才是王道。

    淮军虽编有八镇兵马,但实际可用战兵不过五万人左右,山东战区的披甲兵最多两万人,以此兵力绝难正面对抗满清北方集团,更休说荆襄的阿济格部。

    因此陆四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引援大顺西路军重新入陕,因为他要形成东路(淮军主力)、西路(顺军主力)共同北伐的格局。

    否则,光靠淮军一家,绝计不是清军对手。

    局面上,西安光复、西路军由川入陕继而东征之后,形势同当年明军齐出攻打建奴老巢黑图阿拉很相似。

    区别在于明军是四路,顺军是两路。

    面对顺军东、西两路并进,阿济格部被隔阻于千里之外,多尔衮如果不选择出关,仍要死守北京,就必须集中北方清军主力打一场歼灭战,那问题就来了,他要打哪路?

    这很关键。

    陆四反复思量战争主动权绝不能由多尔衮掌握,所以他必须替多尔衮拿主意,从而将主动权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最终,陆四做出以己为饵,大张旗鼓领军亲征,从而诱使北方清军集团同“贼首”决战的决策。

    如此一来,东路军就可长驱直入。

    怎么才能让多尔衮率清军主力开往西路,而不是选择东路淮军主力,陆四的办法是让东路淮军围而不攻,造成其攻坚与突破能力较差的印象,从而麻痹多尔衮,使其认为东路顺军威胁远不及西路顺军来得大。

    所以,明明拥有对沧州守军压倒性优势的东路军,却不得不在沧州城下进行一次看上去力不能及的围困战。

    现在,多尔衮如陆四所愿率北方清军主力往保定方向而来,东路的淮军主力自是不必再收着了。

    长刀已现,该是收割人头的时候了。

    ..........

    总攻的命令很快下达。

    炮镇统帅、福建人洪宝驱使俘虏将停留在运河的百多条炮船上的火炮拉到岸上,一点一点运到沧州城下。

    而沧州城下早被淮军挖出若干壕沟,此壕沟既是为了围死沧州守军,也是减少淮军攻坚损失的妙招。

    一直“英雄无用武之地”的炮手们开始校正炮口,一门门黑洞洞的炮口直指沧州城。

    整个炮镇能称为“炮手”的不过两千多人,其中一半是原汉军孔有德部的俘虏兵。

    炮镇的教官多半是闽南郑家出身,而在整个淮军福建兵出身的高级将领也有很多,包括炮镇统帅洪宝,铁甲卫统帅黄昭、旅帅杨祥等人。

    “他娘的,早应该拿炮轰他妈逼的了!”

    第二镇的镇帅左潘安望着运到城下的几百门大炮,摩手擦拳很是兴奋。只要大炮能把沧州的城墙轰塌,他左大柱子无论如何也要给陆大兄弟生擒那老贼洪承畴!

    “准备攻城!”

    旅帅程思华开始部署攻城任务,他的第四旅是由义军“小袁营”为中坚改编而成,不仅是第二镇也是全淮军唯一的整建制火器旅。

    不过第四旅只在徐州消灭刘泽清集团亮过相,其后一直负责鲁地东部的剿匪任务,其后虽奉命北调青州参与对豪格、孔有德集团的战役,可惜天降暴雨,该旅因全员配备火铳缘故无法参与大战,因而论起战功显得不那么亮眼。

    甚至有人说第四旅的家伙都是烧火棍,架子货。

    这次第二镇负责主攻沧州,程思华便暗暗蓄劲要让友军看一看他们的火铳到底是不是烧火棍!

    “少都督,要不要射书城内?”

    第一镇帅夏大军走到比他辈份晚,也比他小的节度使面前,城内的清军不可能看不到淮军调来这么多的大炮,所以可以试一试劝降。如果城内清军识趣投降的话,这场仗便能就此结束。

    “不必了。”

    一向在军中以仁义著称的少都督陆广远却没有劝降的念头,在他看来城内的洪承畴、张存仁、祖泽润、卢兴祖之辈能够在淮军的重围下坚守达两个多月,已经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那就打吧!”

    夏大军也没有废话。

    四百多门大小火炮沿着俘虏挖掘出的壕沟一字排开,炮手们架好大炮,构建起土木工事,将黑洞洞的炮口对准城头,一个原孔有德部的炮兵军官拿着手中的工具对着城头测量起来,最终命令炮手打出了试射的第一炮。

    “轰”的一声,炮弹的轰鸣声在沧州城头响起,惊得城上的清军个个心惊。

    炮声响起的那刻,沧州城上不少清军将领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倒是总督洪承畴却是巍然不动,然而这位大清招抚南方的大学士脸上却是极度难看,因为城外的顺军火炮实在太多了。

    之前沧州能够坚守到现在,除了守军顽强以外,就是攻城的顺军缺少火炮等攻城器械,尔今突然冒出这么多炮来,就不由洪承畴不寻思这沧州还能不能守住,顺军先前又为何不调动这些火炮来攻城。

    被围的这两个多月,沧州根本没有办法同北京取得联络,因此对于现在的局势洪承畴也是不知,但见顺军摆出如此大的阵势,他心中也隐隐生出不安。

    难道,局面已不可挽回?

    刚刚入关才两年多的大清,就此亡了?

    若沧州被破,他这位前明经略、大清的招抚南方总督大学士又如何选择?

    难道,他洪亨九还要再降一次,做那三姓家奴不成?

    又为何,顺军不派人来劝降?

    种种念头之下,耳畔传来呼啸之声,继而一颗实心铁弹狠狠的砸在了距离城门楼只有百余丈的一段城墙之上。

    洪承畴的视线正中央,开元寺前那高一丈七尺、长一丈六尺,背负巨盆,头顶及项下皆有“狮子王”的沧州铁狮盘卧寺前,再响的炮声也惊不动这庞然大物。

    它,见证了沧州千年变化。

    它,是河北三宝。

第五百三十三章 炮轰沧州城

    平壤之战,王大仁亲自操炮轰塌平壤北城,为大清克破平壤城立下大功,战后太宗皇帝命其觐见,赞其恭顺藩下第一炮手,故又号“王大炮”。

    松锦之战,已升任汉军佐领的王大炮又操炮轰塌锦州外城墙,迫使锦州东关守将吴巴什降清,彻底断绝锦州城内宁远、山海关的联系。

    太原之战,王大炮再立新功,督炮半日便塌太原城,积功晋为汉军梅勒额真。

    济南之役,王大炮是有功的,因为济南城墙正是被其部炮手炸塌。只是谁也不曾想到城内狡猾的淮军竟然于城墙后又以泥堆两道土墙,使得顺着豁口攻入城中的清军被堵在豁口与土墙之间冲不进城,最终被顽强的淮军主力第一镇击退。

    此役,也是王大炮身为大清军人最后的荣光。

    因为二十多天后,王大炮同其部数十门炮一起在大雨中被擒,并亲眼目睹淮军疯狂的冲击满洲大营,斩下大清肃亲王豪格的脑袋。

    被俘之后的王大炮自知罪孽深重,加之其又是孔有德手下的重要炮兵将领,定难逃一死,所以在被押解途中趁押运淮兵不备跳河自杀,然而水浅没将自个淹死。

    被淮军从水中捞出来的王大炮被五花大绑押到了济南城,那时的济南城墙挂满了满洲兵的无头尸体,望着那一具具随风摆动的满洲大兵尸体,王大炮骇得都走不动道,最后被淮军拖猪似的拉进城中。

    然而,王大炮没有被杀。

    淮军不但没有斩杀这个被奴酋赞为恭顺藩下第一炮手的汉军将领,炮兵统帅洪宝更是将王大炮与一众被俘的恭顺藩下军官请到一处大宅,好酒好肉的款待他们。

    之后,这帮孔有德部下的军官同被俘的上千名汉军就戴上了淮军的帽子,成为光荣的汉家军队一员。

    动作之快,连衣服都没换,因为都差不多。

    因了“王大炮”这名声,王大仁很是得炮镇统帅洪宝的看重,不但允其可以骑马,还授以营官之职,更许诺大军北伐破北京之后为王大炮寻找其迁于关内的亲眷。战场立功,也同淮军一样记功行赏,不做任何区别对待。

    饷银这一块,王大炮虽暂为营官,但领饷却同标副。淮军的副标统饷银相当于绿营的游击、汉军的佐领。单论饷银这块王大炮到手的肯定不如在清军,因为他已经是汉军旗的梅勒额真。

    可他现在是个俘虏!

    所谓你对老子好,老子就对你好。

    王大炮虽跟着孔有德当了十年汉奸兵,但骨子里也是个知恩回报的汉子,眼瞅洪大帅这么看重他,要不给洪大帅立个功涨涨脸,也真是对不住人家。

    只是淮军的炮镇组建之后一直密驻于临清按兵不动,直到半个月前才由运河启程北上沧州。

    到沧州几天炮镇也没有接到任何攻城任务,依旧是该吃吃,该喝喝,没事教教新炮手怎么打炮,日子过得很是无聊。

    直到今天的到来。

    先前试射的那炮就是王大炮亲自操炮打出去的,打的还不是普通火炮,而是红夷大炮。

    这炮,单炮身就两三千重,至少十匹马外加十来个辅兵夫子推才能拉得动,装炮的船也是运河之中最大的船。一条船还只能装一门红夷炮,为了不让船头翘起翻船,仓中都得装满同样重量的粮食或沙土。

    一炮打完后,王大炮没着急再试第二炮,因为这红夷炮打完一炮炮膛就热得很,没个小半柱香时间冷不下来。

    这炮也就是攻城轰城墙厉害,要不然就是个鸡胁,野战时不管明军还是清军,都没傻子把这大家伙带出来的。

    第二发炮弹正中城墙,瞧着那飞溅的砖石同扬起的灰尘,王大炮信心十足的朝一众看向他的炮手一扬手,叫道:“知道守城的是谁吗?是洪承畴那狗汉奸!嘿,说起这洪承畴当汉奸还有俺一份功劳呢!当年要不是俺用炮轰塌了锦州外城,逼得那守将投降,吓得祖大寿派人向关内告急,洪承畴还出不了关!”

    “老贼不出关,就当不了汉奸,所以千错万错都是俺王大仁的错!...俺不识字,跟你们也说不出什么米和豆子,俺就一句话,往后能不能在大顺军吃香喝辣,能不能不要让老百姓骂咱们是二鞑子,狗汉奸,就全看你们手里的家伙了!”

    “开炮!炸他狗日的!”

    伴随着王大炮的喝喊着,7门红夷炮最先开火,其后是一阵接一阵的大小炮声。

    炮声震耳欲聋,炮手们打完炮后捂着耳朵定睛朝城墙看,而那些耳朵里塞了棉花的辅炮手们则一个接一个打开装运实心铁弹的箱子。

    持续的轰鸣声一直没有停,从远处看去,约有半数炮弹砸在了王大炮试射砸中的城墙,其余半数则是打偏,有的落在城墙上面的城道上,有的是直接越过城墙掉落在城中。

    间稀间有几个倒霉的清兵在还没有反应过来时,要不就是脑袋“叭”的一下被从脖子上直接“带走”,要不就是仍就笔直的站着,可胸口却被砸出个大洞,五脏肠子流了一地。

    一轮又一轮,一直憋着没处立功的炮手们将怒火化为炮火砸在千年古城沧州的城墙之上。

    碎石飞砖,尘土飞扬,眨眼间城墙上就满是灰尘,灰黄一片,以致城上的清兵不能视物。

    王大炮在心头掐算沧州城墙大概还能挨多少发炮弹,在他看来这年久失修的沧州城绝不可能比关外重镇锦州的城墙更坚固,也不会比那山西省府太原城更能挨炮弹。

    最多半个时辰!

    王大炮向自己的上司标统、福建人姜万山给出了肯定答复。

    “半个时辰这狗娘养的沧州城不倒,俺把脑袋割下给标统当尿壶!”

    “你想让老子尿不出还是尿不净?”

    姜万山嘴里这样说,眼眉却是喜笑颜开样,屁颠屁颠去向旅帅回报。

    城外顺军突然的炮轰让城内的清军受不了了,被顺军火炮重点轰击的城墙上都见不到一个活人。

    不是炸死了,而是全吓的跑到两边去了,要不然脚下跟地龙翻滚似的不住颤动,谁受得了?

    站着,容易被砖石砸死。

    趴着,心脏受不了。

    不如躲到一边。

    这城外的贼兵,还真是他娘的兵强马壮的很!

    这才几年?

    大清的风水哪去了!

第五百四十四章 破沧州,不封刀

    “老经略,怎么办?”

    当年随祖大寿一起降清的前明副将,现为清都察院承政、一等梅勒章京的张存仁早在两个多月前沧州被围时就已经后悔了。

    不是后悔早年随祖大寿降清,而是后悔自告奋勇来沧州帮洪承畴的忙,以为自己能接任下一任的山东总督,结果还没等他有所施展就被围在这该死的沧州城内。

    真正的插翅难飞。

    被顺军挖得里三重、外三重的壕沟彻底杜绝了城中任何人出逃的可能。

    洪承畴面如死灰。

    顺军在城外大挖壕沟他不奇怪,因为当年松锦之战时太宗皇帝就是根据明军首尾不相顾的弱点,定下掘壕围困断敌粮道之法。

    “壕深八尺,上广一丈二尺,下极狭窄,仅可容趾,马不能渡,人不能登,有掉落的,没有容纳脚的地方,不能再次出来。”

    为了围死明军,清兵拼命掘壕,从锦州西面往南,穿越松山、杏山之间的通道,一直到海口,连掘三道大壕,将十几万明军包围起来,切断了其与后方的一切联系和粮饷供应。

    洪承畴反复督兵破此壕沟,皆不能胜,最终兵败。

    现在这一幕再次出现,对洪承畴而言本就是不祥的预兆,况那城外的顺军突然调来如此多的火炮集中轰城。

    这沧州,是守不住了!

    前明辽东经略、大清招抚南方总督大学士,心头满是阴影,又满是渴望。

    洪亨九,识时务之人,更惜身之人!

    ......

    祖泽润在顺军炮击的时候连城门楼子都不敢躲,唯恐被哪颗不开眼的炮子无枉砸死,便带人来到一处不曾被顺军炮击的城道上。

    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一道长长的血迹,血迹的尽头是一颗被砸得面目全非,甚至不能说是首级而是一滩烂肉的人头。

    望着被顺军不断猛轰的西城墙,将耳朵捂着的一众绿营兵神色之中皆是慌张与惊惧之色。

    “公子,这城顶不住的!”

    祖泽润的亲兵队长也姓祖,不过没有名字,只叫祖六,其是祖家的家生子。

    眼见顺军集中火炮炸墙,祖六认为这城墙最多还能撑一柱香时辰,因为沧州的城墙太薄了。

    早年间他随老爷守锦州时,可是亲自带人督促民夫加强锦州城墙的,原以为固若金汤,可结果还是叫大清军的火炮给轰塌了。

    这沧州,能比锦州?

    “顶不住又能如何,难道我们还能突出去不成?”

    祖泽润苦笑一声微微摇头,他已做好杀身成仁的准备,因为实在是没有逃生机会。

    祖六却迟疑一下,尔后低声道:“老爷在京中,汉军诸将不少人都是老爷昔年在明朝的旧将,老爷于辽东军中影响也是极大...顺军那边未必不肯给公子一个机会。”

    祖泽润怔了下:“你是说?”

    祖六微微点头,道:“若公子同意,洪大人那边我去处理。”

    所谓“处理”自是或绑或杀了。

    这也是老爷祖大寿惯用的法子,无论是在大凌河城还是在锦州城,出降之前祖大寿都让人将不愿降的将领处死。

    “这...”

    祖泽润犹豫不决,他若真要投降的话,张存仁当不会阻挠,因为此人就是他父亲的旧部。

    但是...

    祖泽润担心他要是杀害洪承畴出降有可能会连累京中的父亲及整个家族,那样的话他祖泽润就是祖家最大的罪人了。

    可让祖泽润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他犹豫不决时,西门楼子上突然有人朝城外的顺军叫喊不要开炮。

    起初,只有几个人叫喊,但很快叫喊的人就多达上百人。

    顺军那边一开始没有听到城上的叫喊声,因为炮声太过炸耳,过了一会才发现城上有好多人在朝城下挥手喝喊什么。

    “停止开炮!”

    炮镇统帅洪宝放下千里镜,下令暂停攻击。

    听到炮声突然停了,陆广远有些奇怪,命人去问炮镇出了什么事。

    没等炮镇回复,前方主攻的第二镇就派人来报说是清廷的总督大学士洪承畴愿意开城归降大顺。

    “洪承畴降了,洪承畴降了!”

    诸将听闻洪承畴肯降,都是大喜,不少人激动的跳将起来。

    然而他们少都督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欢喜的神情,反而眉头皱起,继而冷哼一声,吐出二字:“不纳!”

    旋在诸将惊愕目光中下令炮镇继续轰击沧州西城。

    “不让我们降?”

    沧州城中门楼子里的一众清军将领都傻了眼:世间还有这事?

    总督大人洪承畴先是老脸一红,继而是惊怒交加。

    红的是他洪大学士想投降都没人给机会,惊怒的是顺贼首领好个瞎眼,难道他不知道就是大清的太宗皇帝都以国士待他,更叫当今太后夜访于他吗!

    有眼无珠!

    可知得我洪亨九,便是得天下!

    “顺贼不给我等活路,便与他们拼了!”

    同样惊怒交加的还有张存仁,气急败坏之下也只能以死相拼了。可他话音刚落,顺军的炮声再次响起。

    在生生又挨了数十发实心铁弹后,那已被轰的摇摇欲坠的西城墙终是撑不住,“哗”的一声如同地面突然凹出一个大洞似的,先是城道之上闪出无数裂缝,继而就见厚实无比的城墙猛的往下坠落。

    墙塌了!

    无数砖石裹着沙土如开闸之水般“狂泄”,城墙上空满是扬灰,尔后一段长约几丈的豁口出现在众人眼中。

    炮声仍未停止,只这一次几十颗实心弹毫无阻拦的穿过灰尘向城中砸去。

    炮声,嘎然而止。

    大量灰尘仍在扬起,好像焚烧后的废墟中残烟升起般。

    洪承畴呆若木鸡,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坍塌的城墙。

    其身后的工部启心郎卢兴祖被眼前所见惊得张大着嘴巴,指着那豁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存仁咽了咽喉咙,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只想拔腿就走。

    祖泽润的两腿在打颤,虽然城外的喊杀声还没响起,但他已然想到自己的下场。

    顺军、清军,无数人的眼睛盯着那坍塌的城墙。

    升腾的灰尘恍若将艳阳变成了残阳。

    顺、清双方无数人屏住呼息,紧张、激动、恐惧望着那凹断的城墙时,几十名背上插有红色三角小旗的骑士从顺军大营冲出,往不同方向纵马疾奔。

    马蹄所到,皆有呼声。

    “少都督有令,破沧州,不封刀!”

第五百四十五章 总督需要体面

    城墙废墟下竟有一名脸上满是尘土的绿营兵从中扒出,他试图整个人爬出来,但两条腿却根本无法动弹,却是叫那数不清的城砖死死压着。

    但,他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如果他能有力气将压在腿上有万斤重的城砖搬开,他会赫然发现自己的两条腿早已经连骨头带肉被砸得稀巴烂。

    失血过多的这个绿营兵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呼吸到了一口满是灰尘的自由空气后,慢慢垂下了脑袋。

    但,他仍没有死。

    “墙塌了,墙塌了!”

    耳畔传来的声嘶力竭更似鬼叫的声音让这名不能动弹的营兵,本能的转头想朝后方看去,然而视线内除了城砖和泥土,什么也没有。

    他张了张嘴巴,如同想对人说点什么,可最终,他没能给这世间留下他人生的最后一言。

    没塌的城墙上,是末日。

    无数的绿营兵扔掉手中的大刀长矛,拼命的往城下跑去。

    城墙是他们还能支撑下去的最后勇气,当这勇气被一刀削去后,他们能做的就是逃命。

    人的本能。

    争先恐后逃命造成了大拥挤,下城的通道被堵得水泄不通,一些急于逃命的营兵索性直接从那被顺军轰塌的豁口处直接跳下,运气好的毫发无损,运气不好有的崴了脚,有的重心不稳磕破脑袋。

    崴了脚的强忍钻心巨疼,和着眼泪一瘸一拐的往城中跑;磕破脑袋的则任由鲜血模糊他的视线,撒腿狂奔。不管是谁挡在他们的前面,他们都毫不迟疑的将对方推倒。

    从城门楼子看下去,城墙后到处都是逃窜的绿营兵,很多营兵一边跑还一边脱衣服,更有激灵鬼拿刀在割自己的辫子。

    大势已去,这些营兵为了活下去所做的“努力”并没有什么可耻的。

    他们已经在沧州坚守了两个多月,对得起洪大学士,也对得起大清朝了!

    工部启兴郎卢兴祖的脑袋“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四肢更是僵硬,不知是跑还是跳城殉国。

    “快堵住!”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还是将门虎子祖泽润,虽然这位汉军梅勒额真也骇得要命,但是只要有一线活的希望,他都不会放弃!

    祖泽润发狂似的拔刀奔向坍塌处,一些从北京跟过来的汉军旗兵跟在了祖泽润后面。祖六也在其中,家生子的忠心在任何时候都比那些普通士卒要强。

    “还傻愣着干什么,快去堵缺口!”

    张存仁也醒悟过来,一边让自己的亲兵随祖泽润去堵坍塌处,一边冲出门楼子朝那帮正在慌忙逃跑的绿营兵奔去,他大声喝喊,他甚至持刀威胁,可大势已去,急于逃命的绿营兵们哪个还理会得了这个打北京来的都察院承政,又哪个肯甘心去做那堵缺口的炮灰。

    “杀!”

    城外第一道壕沟中,旅帅程思华从沟中一跃而起,上千名顺军将士纵身而起,朝着旅帅所指的方向冲去。

    他们手中端着的是火铳,火铳的顶端是用一块中空木头固定的尖利矛头,上面又缠绕许多布条,以此来使矛头与铳管牢牢绑定,不会轻易脱落。

    扬州方面的淮军武备军械厂曾接到过督府送来的一张图纸,上面就是火铳顶端铳口下配有长剑样式。

    然而,武备厂同几个铁厂的很多老匠人琢磨了许久,试验了很多办法,也都没有办法将都督所言的“刺刀”同火铳很好的套接起来,并且棱形刺刀也做不出来,最后只能用带木柄的矛头代替“刺刀”使用,结果就是现在这付不伦不类的模样。

    不过扬州那边新近从江西捆来一个能人,说是无所不精,无所不通,在此人的帮助下,武备军械厂好像已经制出一种模具,能够打造棱形刺刀,但怎么将这刺刀量产并与铳管天然结合,不会在战场上使用一两次就脱落还是个“技术难题”。

    扬州府尹郑元勋为此拨款数千两专供此江西能人研究,但是不是能弄出来现在还是未知数。

    程思华旅发起进攻后,坍塌的城墙处顿时铳声大作,呛人的硝烟味立时弥漫。

    “杀进去,不封刀!”

    第二镇第五旅的旅帅是西溪郭啸天,这可是河工出身的老淮军,打起仗来相当凶狠,擅使大斧。

    第五旅也是原先淮军最早打造的一个纯火器旅,但后来于青州、胶东剿匪时发现纯火器旅有的时候并不能独当一面,故而陆四将程思华的第四旅同第五旅调整了一下,毕竟相比对火器战法的熟悉和精练程度,程思华这个小袁营出身的旅帅无疑更加擅长。

    第六旅的旅帅陈大佐是已为大顺监国闯王陆文宗的表大爷,也就是山东节度使陆广远的表大爹爹,此人不擅征战,长于后勤,因此在淮军北上徐州时,陈大佐这个旅就一直担任后勤钱粮转运,并没有参加过大战。

    所以,严格意义上第六旅是第一次参加如此规模的大战,不过虽然战斗力相较其余两旅为弱,但在围困沧州的这两个多月,第六旅的三千多扬州籍将士表现得还是可圈可点,至少能与绿营兵抗衡。

    第二镇的镇帅左潘安没有上阵,到镇帅这一级别再要同从前一样光着身子耍大刀,要不就是如都督陆四一样酒蒙子,要不就是全军覆没了。

    屠了也好,要不然还得花钱花粮食养这帮狗娘养的。这要是往后狗汉奸们都降了过来,怎么个安置也是问题,总不能大家伙打生打死的倒便宜这帮狗东西吧。

    左潘安撇了撇嘴,蹲下身从草丛中掐了一朵牵牛花插在他的军帽上。

    ..........

    “大人,守不住,守不住的!”

    “撤,趁北门还在我们手中,赶紧从北城突围吧!”

    僵硬许久的启心郎卢兴祖终是给洪总督提了个不算太坏的建议——现在跑,肯定能多活一会。

    洪承畴侧过脸看了眼已经骇得五官都扭曲的卢兴祖,却是一言不发,默默的坐了下去。

    事到如今,总督大人需要最后的体面。

第五百四十六章 有毛没毛,拉出来瞧瞧

    不甘等死的祖泽润犹在负隅顽抗,然而即便他现在有足够的人手去堵那城墙坍塌处,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随这将门虎子为大清壮烈一回的。

    随祖泽润赶到缺口处的还是他从北京带来的旗兵,这些旗兵多数都是祖家的家丁,也就是昔日明朝威风无比的关宁铁骑。

    绿营兵能逃,这些祖家的家丁却不能逃,因为他们已经与祖家兴衰与共。今日大公子阵亡于此,他们即便有命回去逃过大清的军法,也绝逃不过祖家的家法!

    如今,只有死战以报家主之恩,也为自己的亲人赚一份抚恤。

    可惜,大厦已倾,个人的武勇改变不了大局。

    黑压压从豁口处顺着倒塌城墙往上爬的顺军打响了手中的火铳,铳声中,十几名刚刚爬上来的汉军旗兵被铳子摞倒在城砖上。两个往下滚落的旗兵还带倒了身后的同伴。

    “杀!”

    无数顺军呐喊着如群蚁般从豁口往沧州城中涌进,上空看去,好似一汪大泽开了一个小口,一泄千里。

    前面那些来不及装填药子的顺军没有后退或停留,而是直接将铳口往前方捅刺。

    十几个呼吸内,披甲的汉军旗兵看似压制住了攀涌而来的顺军,然而十几个呼吸后,他们就像汪洋中的小舟被瞬间吞没。

    顺军实在太多了。

    祖六很幸运,披甲的他没有第一时间被顺军火铳上的尖利矛头捅穿,然而下刻三个顺军士卒同时扑向他,矛头甚至铳柄朝他的脑袋猛砸(捅)。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祖六倒下去了,他的脸上都是血,他的左眼不住外往泛着血水,心有不甘的祖六还想爬起来,身上却被一只又一只的脚踏过。

    “顶住,给我顶住!”

    祖泽润浑身浴血,踩着两具亲兵的尸体站在半坡上,他幻想奇迹出现,他拼死苦战了,可他孤立无援。部下如被群狼合围撕咬,一个个的倒在血泊之中。

    眼前,从豁口处涌进城中的顺军好像无尽般不断源源而出。

    力竭的祖泽润再一次挥刀格挡住一柄刺向他的矛头后,心中万念俱灰,他想挥刀自杀,可刀提到半空就挥不下去。

    一跺脚之后,祖泽润将刀扔在了地上,高举双手朝涌来的顺军大声嘶喊起来:“别杀我,我愿降,我爹是祖大寿!”

    这是祖泽润最后的机会了。

    他爹是祖大寿,顺军想要打败满洲人需要他祖家!

    他还有一个表兄是大清的平西王吴三桂!

    这,也的确是祖泽润活命的机会,因为,他祖家很重要。

    然而让祖泽润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前方涌来的顺军人群中闪现一黑乎乎的大汉,那大汉直接将手中的一把巨斧朝祖泽润的脑袋劈了过去。

    巨斧很重,怕有二三十斤重,不但斧头巨大,斧柄也很长。

    在黑脸大汉巨力作用下,祖泽润的脑袋被巨斧直接劈开,如长刀切熟透了的西瓜般将祖泽润的脑袋一下“爆”开。

    鲜血顺着斧头“咕噜咕噜”的往外冒着,已到眉心的“裂缝”也往外冒着白色粘乎乎的东西。

    祖泽润愣愣的看着面前的黑脸大汉,心头只有一个疑惑:你是聋子吗?你是傻子吗?你不知道我能顶万军吗!

    不甘,真的不甘。

    他甚至连这黑脸大汉是谁都不知道,真正的死于无名之辈手中。

    郭啸天一击得手,想将斧头拔出,可斧头却好像卡在面前这清军将领脑袋上样,竟是一下没能拔出来。

    不得已,郭啸天便抬脚顶着清军将领的身子往外拔斧头,便拔便随口问他的本家侄儿:“小二子,他刚才喊什么?五爷没听清。”

    “五爷,他说他爹是祖大寿。”

    侄儿见叔父拔不出斧头,便上前帮忙,爷儿俩合心齐力这才将差不多没入脑袋三分之二的斧头给拔了出来。

    斧头拔出那刻,倒没见鲜血喷涌,但是这清军将领的脑袋却可怖得很,把个当侄子的看了险些吐出来。

    “祖大寿?哪个活宝啊?不晓得这个人。”

    郭啸天摇了摇头,他是真不知道祖大寿是谁。见第四旅已经冲进城中,便抬起一脚将被他劈死的清军将领踢倒一边,带着部下往北门赶去。

    战区下的命令是破城之后不封刀,这便意味着今日的沧州城再劫难逃,要死很多人。

    主攻的第二镇攻进城中,北门被打开,南门徐和尚的第八镇两个旅也涌了进去。

    沧州城中虽有数千绿营兵,但皆无斗志,全在为了活命往城中逃窜,可他们又能逃到哪。

    张存仁在亲兵的护卫下匆忙向城北逃去,此时这位都察院承政已经顾不得门楼上的洪大学士了。

    然而北门冲不出去,东门也冲不出去,南门那边更是直接失守。

    在城中跟无头苍蝇乱跑的张存仁眼看就要被顺军捉住,急中生智脱下官服,带着亲兵闯进了一处民宅之中,威逼主人取出一套衣服给他换上,然后就躲在了这处民宅之中。

    甚至为了能够逃避顺军的搜捕,张存仁还让人翻找出民宅主人的黄册,将上面的名字籍贯好一阵背默之后,命亲兵将主人一家五口勒死投于院后的水井之中。

    似乎这样做,他张存仁就真的不是大清的官,而是这沧州城中一普通百姓了。

    然而,张存仁却忘记了一点,哪怕他割了辫子,他的脑袋也是光秃秃的。

    人有的时候是能急中生智,可有的时候却总是百密一疏。

    如张存仁般做的绿营兵还有很多,有的是同张存仁一样杀原主人取而代之,有的良心还好留人家一户老小性命,并好言好语甚至是哀求对方能够帮忙打“掩护”,期以这样做能够为他们捡回一条命。

    更有乱兵闯进士绅有钱人家中,趁顺军未到之前大肆抢劫杀戮,甚至是杀男留女,做那禽兽之事。

    陆广远从不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统帅,他远不如其叔父狠辣,所以即便不封刀的命令是从他口中发出,但山东战区所属各部队都知道他们的刀可以杀官杀兵,杀匪类,杀那些替满洲人卖命的士绅,但绝不能乱杀百姓,要不然少都督杀起他们来也是不犹豫的。

    对于怎么杀,各部队早在战前就有一句顺口溜,叫有毛没毛,拉出来瞧瞧。

    张存仁就是因为没毛被搜了出来,当时这位承政大人就慌得手脚哆嗦,其亲兵为了保命更是将他的身分指认了出来。

    “大官?”

    已经当上标统的宋老瓜将腰刀在张存仁的脑袋上拍了拍后,嘿嘿一笑,左手一挥,几根长矛同时捅出,几个人合力将张存仁挑到半空,然后狠狠摔下。

    “挨家挨户搜,没毛的格杀无论,有毛的明儿再问!”

    留下这么一句命令后,宋老瓜随手拿了根地瓜边啃边往巷子外走。

    身后的血泊中,张存仁不住抽搐着,死前终是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杀光没毛的,没毛病。

第五百四十七章 世间再无洪亨九

    “你们别...别过来,再过来本官就从这城上跳下去了!”

    看着那从门楼两侧进逼过来的顺军,卢兴祖骇的步步后退,一点点的挪到了城墙处,一手搭着垛口,一只脚做出随时蹬墙的架势。

    过来的几个顺军真的停下了,他们好奇的看着准备跳城的卢兴祖,然后突然发出一阵哄笑,继而几个人箭步上前将卢兴祖给抬了起来,之后将这位精通满汉双语的工部启心郎直接丢了下去。

    “下面的,刚丢下去的死没死?”

    带队的军官趴在垛口问下面正经过的一队士卒,得到确定的答复后,这军官嘟囔一句他也是做好事成全人,转身看向端坐在那一动不动的清军大官。

    洪承畴真的就纹丝不动,哪怕他的仆从被顺军乱刀砍死,哪怕卢兴祖刚刚被顺军从城上丢下去。

    万念俱灰的总督大人现在要的仅是坦然赴死,保留最后的体面而矣。

    “你是什么人?”

    带队的军官虽知坐着的这个肯定是清军大官,但不知道这人是谁,且看其临危不惧的样子,心中也是敬佩。

    论起相貌及气度,洪承畴的确是当世重臣模样,让人由然生敬那种。

    “老夫是谁,尔等不配知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洪承畴随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又以手指轻拭前额,却是先前仆从倒地时鲜血溅到了他额上。

    花翎顶戴,从容不惧。

    “你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是盐城王大麻子!”

    军官虽然敬佩洪承畴的样子,但见其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也来了气性,持刀上前便欲一刀结果这狗官。

    长刀刚挥起,身后传来喝声:“住手!”

    声音很熟悉,乃是旅帅。

    “阁下可是崇祯朝的洪经略?”

    郑思华打了眼端坐在那的洪承畴,心中已经猜出其身份。

    洪承畴不答。

    郑思华更是断定此人必是洪承畴,当下命人去请少都督、镇帅等前来。

    虽说少都督下令不受降,但毕竟生擒了洪承畴这大汉奸,是杀是留总要少都督发话,郑思华不敢冒然决定。

    正与第一镇的镇帅夏大军、第二镇的镇帅左潘安等人于北门处闲谈的陆广远闻报生擒了洪承畴,有些意外,因为他以为洪承畴已经自杀了。

    “夏叔、左叔,走,我们去瞧瞧那位洪经略。”

    夏大军同左潘安他们一听活捉了洪承畴也是高兴,众人当下便赶了过来。到地方一瞧,果然是洪承畴,众人更是兴奋。

    洪承畴注意到这次过来的有不少顺军将领,且看人群架势似顺军主将也在其中,心中隐隐动了念头,下意识的稍稍收了些“正气”,暗道只要顺军主将开口问询,他便尽数相告,可不想那年轻的顺军主将在定睛瞧了他几个呼吸后,竟对左右道:“请洪经略上路。”

    说完,陆广远从亲兵手中拿过一把长弓扔在洪承畴面前的地上,显然是命部下以此弓结果洪承畴的性命。

    “杀这老贼,我来!”

    第一镇的旅帅草堰孙四生怕有人同他抢,箭步上前从地上捡起长弓,便欲要来箭枝射杀这大汉奸,谁想少都督却说以弓弦勒死。

    “弓弦?”

    孙四同诸将都是一怔。

    “这是叔父的意思。”

    陆广远朝夏大军、左潘安他们微微点头。

    孙四一听竟是都督的命令,立时也不废话,可看看手中长弓上的弦,再看看洪承畴,总觉这玩意勒不死人,便嘟囔道:“这玩意能杀人?”

    “能不能的,你自个先套在脖子上勒了看看。”旅帅大团麻五嘿嘿一声,“你要不干我来干。”

    “去去去,我先抢到的!”

    孙四说话间转身看向洪承畴,面颊微微一抽,目中露出凶光。

    洪承畴则是死死盯着那弓弦看,面上一点人色也没有。

    他没想到顺军方面竟然从未想过招揽劝降他洪承畴!

    孙四动了,轻步绕到洪承畴背后,突然大吼一声,猛的将弓弦勒在洪承畴的脖子上。

    洪承畴顿觉脖间生疼,本能的伸出双手去拉弓弦,同时双腿也在地上使力,差点把椅子弄倒。

    “麻五,帮忙!”

    郑思华同麻五双双上前,一个死死按住洪承畴的双臂,一个死死按住他的双腿,如此使得洪承畴无法动弹,只椅子因为四人作用力有些晃动。

    “啊!”

    孙四大喊,用力将弓弦猛的朝后一拉,“噗嗤”一声,弓弦竟一下破入洪的脖子,嵌在当中。

    一道细红血印出现,血珠顺着弓弦往下滴落。

    洪承畴面红耳赤,“呜呜”不断,声音难以发出,呼吸更是艰难。

    然而孙四之后却怎么也不能将弓弦再往后拉。

    “孙四,你他娘的能不能干,不能干让老子来!”

    在旁看着的左大柱子跃跃欲试,勒杀大汉奸洪承畴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凭白叫孙四这小子抢去,忒不划算。

    “不劳左帅亲自动手,末将有的是力气!”

    孙四也不肯将这大功让人,见大家伙都盯着他看,便使出全身力气死命扳动弓身。

    随着弓身的越来越弯曲,弓弦好像切割骨头般发出难听的声音。鲜血更是再也止不住的往外喷涌,溅得按住洪承畴的麻五和郑思华一脸都是。

    偏两人还腾不出手去擦。

    此时的洪承畴早已疼得晕了过去,然而其脖子中的弓弦却还在骨肉间“深入”。

    一帮观刑的顺军将士难得见此勒杀大汉奸的场面,均是为动手的孙旅帅鼓起劲来。

    门楼内好不热闹。

    孙四也是面红耳赤,腮帮子鼓得大大,眼珠跟牛眼般突出,气喘吁吁,终于,他又发一声狂喊,继而整个人猛的往后摔去,原来那弓弦终是“切”开了洪承畴的脖子。

    郑思华和麻五也是同时摔倒,两个人的脸上、身上、手上全是血,不过倒地时二人还是死死抱着洪承畴的无头尸体。

    孙四手中的长弓也满是血,那弓身被血浸得如一条大泥鳅,滑溜溜的,弓弦更是艳红无比。

    大明辽东经略、大清秘书院大学士招抚南方总督军务大臣死了。

    尸首分离。

    谁也不知道这位洪大学士死前有过怎样的念头,又是否对一生的过往有过总结。

    众人只知道,这大汉奸终是死了。

    世间从此再无洪亨九。

    陆广远捡起洪承畴的首级,吩咐亲兵用木盒装盛送往保定,之后对一众都在动容的部将们道:“都督有令,沧州一旦破城,山东战区即北进天津,攻打北京。”

第五百四十八章 山海关的汉人军队

    大雨滂沱而下,雷电交加,狂风肆虐大地。

    一望无际的辽西大地上,上千名老弱妇孺挤做一堆,在刺骨的寒风中颤抖着,抱怨着,叹息着。

    此地是曹庄驿,乃前明广宁中右所的一处军驿,如今却已荒废,原因是明朝已亡,成为辽西新主人的清朝不需要那么多的军驿。

    风雨中,女人小声呼着自家男人的名子,哀哀哭泣。孩子在母亲的怀抱里缩做一团,哭着喊冷叫饿,一声声撕裂着大人的心。

    “吴二哥,雨太大了,咱们能撑得住,女人孩子可撑不住啊!”一个浑身湿透却穿着身棉甲的男人坐在了一个中年汉子身边。

    “撑不住也得撑,满洲人不可能放过我们,雨一停,他们肯定会追过来,到时别说是我们,女人孩子都得死!”

    中年汉子叫吴国平,山东德州人,前明崇祯十二年被清军掳出关,在满洲镶蓝旗广宁城外的旗庄为奴。

    满洲人驻城为界,沿袭前明屯田制度以支撑对宁锦的攻势,故于广宁周边屯了不少旗庄,使汉奴耕种,国战则令妇子耕种,男人从军。

    自被掳到关外之日算起来,吴国平等人已经在广宁替满洲人种了快八年地。这八年来,他们这帮汉民任劳任怨,却吃不饱穿不暖,每年光是他所在这处旗庄就有数十人或是病死,或是累死。

    他们有逃亡过,但每次都是在海边被八旗兵抓了回去,茫茫大海隔绝了他们归乡的一切可能。

    吴国平一直认为自己也会与同乡一样累死,直到听说辽南那边来了汉人的军队。然后他看到不少从辽南逃亡过来的满洲人跑到广宁来,又看到关内的满洲兵急迫的从广宁往盛京而去。

    据说是盛京城遭到了汉人军队的围攻,满洲的摄政王不得不从关内抽调人马回援。

    此后各种流言不断,都说满洲人在关内越来越不利,甚至连山海关那里都出现了汉人的军队。

    但这汉人的军队到底是大明朝的兵,还是哪家的兵,吴国平他们就不是太清楚了。

    可能是盛京那边吃紧,半个月前驻守在广宁的满洲兵又被抽走了一百多人,使得广宁城的满洲兵不到两百人,这让一直与同乡蠢蠢欲动的吴国平看到了归乡和自由的希望。

    终于,受够为奴日子的汉奴们开始酝酿一场风暴。

    三天前,吴国平决定起事,带领广宁附近旗庄的汉民攻进广宁城,杀光满洲人后再派人同攻打盛京的汉人军队联络。

    然而他们的起事却被一个胆小的汉民偷偷告了密,知晓汉民竟密谋造反的广宁满章京克图礼果断先下手为强,带人突袭了吴国平所在的旗庄。

    结果好好的起事便落到现在这般下场,几千汉民从广宁仓皇逃出,他们在吴国平的带领下原本是想逃往辽南的,可克图礼知道这些汉民会往南跑,提前派了几十名满洲兵带着一些披甲阿哈堵在了汉民南奔的路上,无奈之下吴国平只能带着这些老弱妇孺往西跑。

    西边,未必就是死路,不是说山海关那边有汉人的军队在活动么。

    往北,吴国平是不想的,因为就算他们能够翻越大山,等待他们的是比满洲人好不了多少的蒙古人。

    经过宁远城时,城中的满洲兵出城袭击了从广宁逃来的这支汉民队伍,队伍受惊四散而跑,一些汉民为了掩护他们的妻儿逃走,英勇的站出来同满洲人拼杀。等吴国平他们从宁远跑出来时,队伍只剩千余人了,其中大半还是老弱妇孺。

    雨还在下,风还在刮。

    老弱妇孺们靠在一齐,单薄并且早已湿透的衣服让她们不住发抖着。唯一的几处可以遮蔽风雨的地方早已挤满了孩子,大人的痛苦和忧心孩子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肚子饿了,而且冷得很。懂事的知道咬牙熬着,不懂事的只能哇哇哭着叫喊母亲。但那哭声只会让母亲更加悲伤,更加的揪心。

    “鞑子离咱们怕是很近,再这样下去不行!”

    经过一番讨论后,吴国平咬牙召集队伍中仅剩的三百多男人。

    “我们得留下,让女人孩子跑出去!”

    没有什么激昂的动员,就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呼啸的风声中,是男人们的沉默,也是作为丈夫、父亲、儿子的坚定。

    他们必须牺牲。

    不知什么时候,风雨突然停了下来,将女人孩子交给同乡宋万友后,吴国平带着其他男人拆下曹庄驿站所有能用来挡马的器械,然后拿着简陋的武器等待着满洲人的追兵上来。

    地上很烂,男人们都坐着。

    他们没有吃的,只能坐着,这样可以节省一些体力。

    人群中,不时有男人转头朝远去的妻儿队伍看。

    视线中,已经没有了妻儿的身影。

    但他们依旧在看,他们注定回不了家乡,他们只求老天爷能开开眼,让他们可怜的妻儿能够再一次踏上家乡的土地。

    .........

    满洲追兵带队的是壮大多尔塔,一共76名满洲镶蓝旗兵,另外还有82名披甲阿哈。

    这是广宁方面能够动用追击兵马的极限了。

    不过人数虽少,多尔塔对追上那帮敢于造反的汉奴信心十足,因为那帮汉奴中没多少壮丁,大多老弱妇孺而矣。便是真有上千壮丁,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帮土狗般的存在,一个打马冲阵,汉奴再多也不过是他马蹄下的亡魂。

    宁远城守卫图赖也派人过来帮多尔塔,不过只出了20人,带队的是隶满八旗的蒙古人宾塔。

    宾塔见雨停了便要带人赶紧追击,免得那帮汉奴跑远了。

    多尔塔也急于解决那帮汉奴好赶回广宁,便传令动身。往西赶了十几里,就见前方道路上有一群汉奴守在那。

    汉奴人群前摆着各种障碍,有破烂马车架子,有断木,甚至还有破了的水缸,想来是从边上废弃的曹庄驿站找来的。

    “汉狗以为这些东西就能把我们挡住?”

    多尔塔笑了起来,觉得这些汉奴太过天真,八旗将士面前,根本没有能够阻挡他们冲阵的存在。

    他拔出佩刀,向前一指,正待开口说冲,却见前方的汉民突然叫喊什么,显得很是慌张,继而又跟疯子一样欢呼起来。

    在确认来的骑兵脑后没有辫子后,吴国平的泪水一下涌了出来。

    传闻是真的,山海关这边真的有汉人军队活动!

第五百四十九章 关门打狗

    出现在曹庄驿的是大顺监国闯王陆文宗外甥李延宗率领的3000余名骑兵,副将是辽东人曹元、齐宝,二者也都是原明朝援剿都司史德威的部下,或者说是南明首辅阁臣督师史公可法的旧部。

    一个多月前,第六镇主力攻破通州,镇帅高杰为了震慑京畿八旗兵下令屠城,城中八旗兵丁连同家眷及汉民遇难者多达两万余人,附近高丽庄几乎被夷平,以致运河通州段满是浮尸。

    高杰原是想一鼓作气打到北京城下,寻找机会破城。但北京方面反应迅速,清豫亲王多铎部又及时从保定回返,面对清军的兵力优势,高杰自知难以“攻坚”,无法同清军主力在北京城下硬碰硬决战,通州又无险可守,遂继续采取“游击”战术向京东诸府扫荡破坏。

    第六镇所过诸处,清户部尚书英俄尔岱建立的圈地旗庄几乎被完全破坏,汉奴不是大规模逃亡就是揭竿而起成为义民帮助顺军攻打清兵,或被顺军直接裹挟,导致京东诸府可谓是寸草不生,生灵涂炭。部分地区更是因为死人太多发生瘟疫。

    由于京东地区是八旗移民和圈地的主要地区,顺军在此地区的破坏令得北京城内的满洲权贵损失惨重,压力之下多尔衮急令弟弟多铎务必将“贼”剿灭。

    多铎遂指挥各部分路进军,抢占主要道路,欲将高杰部堵在京东同山海关之间。

    面对被围危险,高杰同部将李成栋、胡清泉等商议后决定于开平分兵,高杰自率本部兵6000余西进怀来、延庆等京西府县,以求能将京西地区同京东一样变成赤地,使北京城内的满洲人从这些地区得不到一粒粮食。

    另由李延宗领兵3000余前往攻打京东冲要之地遵化,并继续在京东机动,必要时候出山海关,以期达到分散清军,疲惫清军之效,是谓“以走制敌”。

    高杰本部先动,从玉田县突入蓟州窜向密云方向,两天后,李延宗从永平府的滦州直扑遵化城,会同京东诸府县义民上万人合攻此城,原以为可以轻松破城,不想在遵化碰了个大钉子。

    遵化巡抚宋权前明时就是巡抚,大顺军进北京后投降大顺,被李自成任命为遵化节度使。然而山海关之战顺军兵败消息一出,在李自成尚未返回北京之时,宋权就同前明总兵唐钰等发起叛乱,偷袭伏杀李自成派在遵化的将领黄锭、马应湖等人,又将大顺吏政府任命的遵化防御使潘跃龙、同知张耀然、县令李庭瑗等也一网打尽。

    清军入北京后,宋权立即率部下文武降清,成为清军入关之后第一个率部归降的明(顺)督抚重臣,后仍被多尔衮任命为遵化巡抚。

    宋权曾上书清廷,请立崇祯庙号、革除明朝弊政、广招贤才,为清廷稳固京畿统治出力不少。

    遵化乃冲要之地,控扼长城喜峰口,口外漠南蒙古诸部欲入长城必经遵化,因此高杰让李延宗夺取遵化的目的就在于切断蒙古人入关助战的通道,防止大军北伐后清廷械召口外蒙兵入关作战。

    遵化城中时并无多少守军,因此李延宗以为能一鼓作气破城,不想宋权部署得当,城内军民响应宋权积极守城,致使李延宗连攻两日不能克城,所部同义民折损两三千人。

    这两日时间,从河南回返的八旗兵也闻遵化有警正在快马赶来。

    李延宗颇是不服气,竟想再行强攻,用舅舅所授爆破法炸塌遵化城墙,却被副将曹元劝住。

    曹元认为他们所携带的火药并不多,用也要用在关键地方,遵化虽是控扼长城关口重镇,但于京畿而言却是偏角,占与不战对全局作用不大。且爆破法之前并未有过实战,万一不成药子浪费太多,不如弃了此地转走他处。

    副将齐宝也认为既然遵化不能下,就不能在此耽搁时间,应当马上出山海关袭击宁锦,以便同关外的第七镇合师,一来可壮声势,二来可引第七镇前来封死山海关,形成关门打狗局面,配合主力北伐。倘若继续留在遵化城下,极易被清军内外夹击,全军覆没。

    关外第七镇虽是山东绿林响马同土匪之流的杂兵编成,但山海关乃是天下第一雄关,只要有粮食能支撑,杂兵也能为精兵。那八旗兵再是悍勇也断不可能破关。尤其是眼下清军放弃山海关,正是老天爷给关内汉人的一个绝佳复仇机会。

    李延宗虽年轻气盛,为人极其大胆,但出征之前舅父陆文宗再三告诫于其务必听从他人意见,要是一意孤行将来必重惩之,故而纵是不甘于小小遵化受挫也是采纳了曹元、齐宝意见出关去引第七镇来。

    为了牵制住追击清军,不使清廷方面察觉意图,曹元让李延宗丢下那几千义民。李延宗纵是不愿,但也知此时不可能带这几千义民出关。

    结果,数千义民被随后赶到的八旗军屠戮一空,但同时李延宗部已经从没有守军的山海关轻易出关,沿途攻占袭击堡寨屯田数十处,杀披甲满兵百余人,汉军数十人。

    正往锦州奔去时,途中遇上自广宁逃来的汉民队伍,再知竟有广宁八旗兵在后追杀,因攻遵化不果又葬送数千人命的李延宗气性上来,不等曹元、齐宝带兵上来,领所部几百骑兵又向那帮追击清军扑了过去。

    追击汉民的满蒙兵连同披甲阿哈不到两百人,此战未开打胜负便已分明。

    李延宗仍就同从前一样手持红缨长枪冲杀于前,顺军将士悍勇,清军一触即溃,满洲壮大多尔塔更是被李延宗一枪挑落,其余满蒙清兵见状吓得打马就跑。

    “追上去,一个都别放过!”

    李延宗打马就要去追,却被后方一骑拉住缰绳,扭头一瞧是齐宝。

    “小爷,骑将可不是这么当的!”

    洪宝看着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徒弟,真不知说什么是好。

    那边曹元也率部赶到,不用李延宗催促便带人去追逃跑的清军。

    “将固然是兵之胆,但小爷千金之躯怎可屡次犯险...”

    齐宝都觉得自己有些啰嗦,但有些话还是要说,要不然这位小爷再跟个大头兵似的每战冲在前面,万一出事他怎么跟都督交待。

    “知道了,洪师傅,下回我不这样了。”

    李延宗嘿嘿一笑,看了眼枪头上鲜红的血液,竟是拿舌头去舔了下。舌尖上的血液有些腥味,也有些热。

第五百五十章 舅舅说的就是真理

    锦州,镶蓝旗驻防地,设有满、汉章京各一员,披甲兵260人,箭匠、铁匠各10名,辖管屯田旗庄汉奴6000余人。

    而在太祖奴尔哈赤那会,定八旗守边驻防制,其中镶蓝旗驻防地是辽南的金、盖等州。

    太宗时因与明朝、蒙古战事扩大,原先守边驻防制被极大改变,崇德七年松锦大战后,明朝军事重镇锦州被太宗皇帝划给济尔哈朗的镶蓝旗管辖,未入关前锦州一度屯有重兵两万余人,为大清掠取关内中国的前沿基地。

    不过入关之后,因摄政王多尔衮决策以少数凌大族,以大清代中国,好立爱新觉罗万世基业,遂将朝廷从盛京迁往关内,随之八旗家眷及大量汉奴一并入关,关外只设盛京总管,先是以阿拜统管,后因贼乱改以何洛会。

    关外原本尚有留守八旗兵近万,其后因关内战事吃紧,陆续抽走一半入关,致使锦州如今只有披甲兵260人。

    不过相比宁远、凤凰城、牛庄、义州、新城、金、盖等州留守兵不过几十人而言,锦州驻军已然很多了。

    镶蓝旗是下五旗。

    太宗时定上三旗、下五旗之分。

    所谓上三旗原本是指正黄、镶黄、正蓝三旗,原因是两黄旗为太宗亲领,正蓝旗为太宗长子豪格所有。

    也就是帝系直属三旗。

    多尔衮为摄政王之后,出于削弱豪格权力,打击豪格的意图,将正蓝旗划入下五旗,而将原先在下五旗的正白旗拨入上三旗,所以现在的上三旗是两黄旗同正白旗。

    汉八旗、蒙八旗与满八旗又如出一辙,也分上三旗下五旗,并且在权势上,划入上三旗的要比下五旗风光。甚至在上三旗的满洲权贵眼里,下五旗的都是奴才。

    这就导致八旗内部矛盾重重,尤其是原先上三旗的正蓝旗。旗主、贝勒们也是勾心斗角,原因是大家都是爱新觉罗子孙,凭什么就有个贵贱之分。

    原先因为关内战事的顺利,大量财富、土地、人口利益压制了八旗内部矛盾,如今随着战事不顺,这些矛盾便一点点的浮出水面。

    京中两次议政王公大臣会议就是这矛盾的体现。

    驻防锦州的满洲章京达礼是随太祖皇帝就征战四方的勇士,战功赫赫,太祖皇帝亲赐巴图鲁封号,军中称“达礼巴图鲁”。

    可惜,太宗年间因事涉四大贝勒之一阿敏造反事,达礼前程为之断送,若不是太宗皇帝念其征战有功,恐怕早已被杀。

    原先正黄旗也改隶镶蓝旗,大军入关之后,比他资历浅的多的那些将领在关内耀武扬威,独他达礼巴图鲁在锦州做了留守满章京。

    可能是年纪大了的缘故,达礼不像年轻人一样叫委屈,说别人都进关享福,他们却在关外吃苦,上面不公什么的。大小事务,俱是料理,看着像是就在这锦州终老一生了。

    然而不曾想到的是,这关外的风云却突变起来。

    去年打山东渡海而来的淮贼声势很大,两三个月内扫荡了辽南诸地,又兵锋直指辽阳、盛京,广宁一带也有大量淮贼马队活动,见人杀人,见屋烧屋,把个关外搅得一塌糊涂。

    盛京往关内急报,年初的时候摄政王紧急抽调5000人马出关,先是于辽阳击溃贼兵,斩首过千,后又于盛京城外击退了围城贼兵,斩首多达两千。

    但贼人退而不散,反往北处黑图阿拉、宽甸、义州等地袭扰,可能是吸取野战不敌的教训,贼人首领将所部分做数十甚至上百支人马,多的五六百,少的七八十,都配马骡,见缝插针似的散在辽东各地。

    盛京总管何洛会有心聚兵围剿,可是剿得这处剿不了那处。尤其是大量关外汉奴被贼人蛊惑煽动,占据各处抗拒。围剿兵调得多了,又怕贼人袭击城池,去的少了无济于事,真正是焦头烂额。

    听说贼人首领还渡过鸭绿江攻破了朝鲜的义州城,使朝鲜同辽东的汛道被断,两国之间都不知彼此情况。

    而有些贼兵被八旗兵追得紧了便跑到海边上船往东江逃去,等追击八旗兵因为无粮可食被迫退回盛京后,这帮贼兵又重新渡海而来,反复袭扰,叫人防不胜防!

    结合各方通传来看,达礼倒觉得这贼兵行径很像他们当年袭扰明朝一样。

    贼人战斗力低,多是土匪流民,其实并不难打,坏就坏在关外太大,几千八旗兵撒出去跟一滴水滴在汪洋大海之中似的,怎么剿,怎么平?

    尔今,除了确保盛京、辽阳、广宁等重镇外,除非关内再有大军回来,否则真是无计可出。

    关内朝廷怎么想,盛京总管何洛会又怎么想,达礼管不着,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确保锦州不出问题,要不然锦州万一被贼兵攻占,那盛京同关内的联络就被切断,那可是要命的事。

    但达礼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将眼光集中在了广宁方向,后方宁远那边却叫山海关过来的一支贼兵占了。攻占宁远的贼兵留了两百人后,其余人马便立即杀向了锦州。

    锦州起初没有丢失,因为缺少攻城器械的贼兵没有马上攻城,而是窜到城外各处旗庄,煽动裹挟汉奴青壮,伐木制梯前来攻城。

    攻城是下午开始的。

    只有260名披甲兵的达礼怎么守?

    现在的锦州可不是当年明军驻守的锦州,有内外两城,而是只剩一座内城。便是外城还在,达礼也守不住。

    他手下的兵摊到每个方向不过几十人!

    而贼兵在任何一面都有千人以上!

    坚守了不到一个时辰,锦州内城的南门被那些披双甲,一手执刀,一手执盾的贼兵攻破。

    奋勇厮杀的达礼巴图鲁在连砍四名贼兵后,终因年纪太大气力不济被贼兵打得节节后退,随后同70多名披甲兵连同汉章京耿云生一起被围。

    这支贼兵自然是从山海关东出的顺军李延宗部。

    于曹庄驿歼灭广宁满洲追兵一百余人后,李延宗率部攻占只有数十披甲兵的宁远城,叫那广宁反抗义民首领吴国平安置妇孺,又去招来宁远周边保屯旗庄汉民代为妥善安置管理后,李延宗马不停蹄就率部扑向锦州。

    因为,锦州守军相对有三千人的顺军而言,也是空城。

    攻占锦州让在遵化城下碰了一鼻子灰的年轻小将甚是兴奋,他曾听舅父说起过锦州这座前明重镇的故事。

    听说围住了好几十个满洲兵,李延宗突然起意劝降这些满洲兵,因为打他舅父陆文宗自淮安起兵到现在,军中还无一个满洲降兵。

    舅父当初曾言,不管满、蒙、汉军,只要愿降淮军,皆为弟兄,是谓团结。

    并说淮军反抗的只是以爱新觉罗为首的反动分裂集团,因此只要广大的满蒙官兵愿意同淮军一起反抗这个反动集团,他们便当是中国之人,绝不会被歧视对待。

    有鉴于此,大概已经掌握了几百个汉字的李延宗便决定劝降,从而使自己的部下能够多出一支满洲兵来。

    这件事,可是能让他在舅父及其余将领面前显摆很长时间的。

    ........

    达礼巴图鲁都快六十了,经刚才一番血战,气力不济,真个就撑不下去昏倒了。

    “大人,醒醒,大人...醒醒...”

    锦州汉章京耿云生不断的轻声呼唤这位满章京,一个个满洲兵倒在血泊中的样子,让这位曾参加过大清举人试的汉人秀才欲哭无泪,没有任何勇气面对。

    曹元是辽东人,是辽东人对满洲人肯定就恨之入骨,因为当年满洲人屠杀了三百多万辽东汉民,能够跑进关内的基本都是全家差不多死绝的。

    可就在曹元准备下令杀掉这些满洲兵时,传来小爷的军令说要劝降。

    曹元怔了一下,却没有违令,因为如果有满洲兵投降,对于清军的士气打击将是致命的。

    他明白大局为重。

    在等待小爷过来时,包围这些满洲兵的顺军将士们跟看猴子似的望着这帮家伙,眼神中满是嘲笑和讥讽。

    这种眼神满洲兵们非常熟悉,因为同他们当年看那些明军、汉民一个模样。

    达礼章京还没醒,耿云生束手无策,他知道他们是不可能逃出生天了,索性将达礼放到地上,自己也跟着一屁股瘫坐下来。

    被围的满洲兵们也是人人胆丧,望着顺军黑压压的人头,他们从毛孔里透出寒意。

    汉章京的一屁股坐下,满章京的不省人事,彻底粉碎了满洲兵还妄想的突围念头,情形已是如此,还撑着做什么?

    也不知哪个先叹了口气,翻身坐在地上,很快,几十个八旗兵全坐到了地上,低着头默不作声,任由敌人指着自己笑骂。

    “让开!”

    顺军的人群被一群亲兵分开,人群中走出手执红缨长枪的小将李延宗。

    看了一眼地上坐着的这帮满洲兵们,李延宗嘴角扬了扬,对他们道:“愿降者,可免死!”

    一些能听懂汉话的满洲兵闻言,本能的抬头看向对面的顺军将领,之后又看向似乎还在昏迷的达礼章京。

    下意识的,这些满洲兵还保持着“服从”本能。

    他们很痛苦,每个人的内心都在饱受折磨。

    因为过去他们不知杀了汉人,不知听到多少汉人求饶的话语,不知在自己的笑声中砍下多少汉人的脑袋。

    那时,他们是威风不可一世的满洲勇士,他们以杀人为乐,他们以破家为荣,他们以汉人的首级为军功!

    可是今天,望着四周那一道道的目光,他们寒颤,他们恐惧,他们后悔...

    章京会不会投降,让我们活下去呢?

    这一刻,大部分满洲兵脑海中只有这样的念头,他们不安焦虑的望着躺在地上的达礼章京,每个人的心都在“扑通”跳着,眼神之中充满对生的渴望。

    耿云生的脸上也有渴望,要死的也应该是满洲人,他是汉人啊!

    达礼醒了。

    或许说达礼早就醒了,只是他没有办法接受现实。

    巴鲁图的自尊迫使达礼必须醒来。

    他缓缓从地上坐了起来,没有去看自己的部下,而是抬头看向面前手拿红缨长枪的“贼将”,不甘心的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他改变不了失败的命运,但他想死得明明白白,如果连打败自己的军队都不知道是哪方的,他真的有些不甘。

    “我们是汉人的军队!”

    一名淮安籍的哨官回答了达礼的问题。

    “汉人的军队?”

    达礼愣住。

    汉人的军队有很多,是明朝的军队还是流贼的军队?

    忽的自嘲一笑,自个都要死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汉狗,你想要我降?”

    达礼冷笑一声,脖子一耿,青筋暴起,一脸傲气,“你知道死在我刀下的汉狗有多少吗!...”

    他还有很多傲气的话要说,他的一生璀璨的很。

    可他还没有说出第二句话,胸口便是一疼,继而整个人便往后倒去。原来胸前已是开了一个洞,正“咕噜咕噜”的往外冒着鲜血。

    李延宗收回长枪,看都不看那中枪满洲老梆子,只问边上被惊呆的耿云生:“喂,你降不降?”

    一见那红缨长枪指着自己,再看达礼的惨状,耿云生“扑通”跪了下来,不住磕头。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已经不需要说了。

    李延宗的目光又看向其余的满洲兵,目光所到之处,先是一个,继而是很多个,无一例外都将头磕了下去。

    然而还有十多个满洲兵就那么坐着,丝毫不动,似乎眼前的一切都跟他们没有关系。

    他们甚至连武器都放下了。

    一心赴死,同他们的章京大人一样,宁死也不让满洲蒙羞。

    曹元一挥手,一众士兵冲出将这些不动的满洲兵全部擒住。

    “砍掉他们的双手双脚,吊在锦州城头,叫前明那些殉国的英烈好生瞧瞧...记住给他们止血,别让他们死得太快。”

    李延宗做了一个惨忍的决定,想了想又吩咐一句:“今后不降者,都这么弄...舅舅说过,想要压倒白色的恐怖,必须酬以红色的恐怖...嗯,是这个理咧。”

    舅舅说过的话,在外甥这里,就是真理。

    曹元等听了小爷这个吩咐,均是倒抽一口冷气,不是惊骇,而是觉得这样做太费事,也太麻烦。

    这可是手艺活,一般人干不了。

    “你们!”

    李延宗不管曹元他们嫌麻烦,径直看向包括汉章京耿云生在内的几十个满洲兵,嘴角一撇道:“你们跟我去打广宁城,拿下来,你们就是我的部下,我待你们好,你们的妻儿都可活。拿不下,一样弄死你们!”

第五百五十一章 莫丢山东人的脸

    广宁城,前明辽东总兵府设于此地,乃控制蒙古弹压女真的军事重镇。

    明天启二年,广宁巡抚王化贞麾下中军游击孙得功以广宁出降后金,致使后金军彻底切断明朝同辽西比邻的蒙古各部间的联系,为后金拉拢、征服漠南蒙古各部打下基础。

    后金军同时从广宁城中掠取经略熊廷弼屯积粮草50余万石,而正是靠着这50余万石粮草,后金渡过了因天灾导致的可怕危机。

    广宁之失也使明朝如被断臂,继王化贞出任辽东经略的王在晋痛心疾首道:“东事一坏于清抚,二坏于开铁,三坏于辽沈,四坏于广宁。初坏为危局,再坏为败局,三坏为残局,至于四坏,则弃全辽而无局。退缩山海,再无可退。”

    如今距广宁沦陷已过去足足25年,昔日辽东重镇早已失去了其军事上的意义,虽仍在前年被留守关外的盛京总管阿拜定为15处要地,设满汉章京率兵驻防,但无论是留守章京还是屯驻旗兵,远不足以前明时相比。

    现任广宁满章京克图礼隶满洲正蓝旗,老姓钮祜禄氏。汉章京是佟盛年,父亲佟养真。

    这个佟盛年虽是汉军正蓝旗出身,实际却是佟佳氏女真人,祖上是明初投奔明朝的女真人达尔哈齐,汉名叫佟达礼,此后便以佟为姓,一直定居抚顺。

    清太祖奴尔哈赤选择攻陷抚顺后,佟养真在堂弟佟养性的影响下率族人降金,隶属汉军,奉命以游击身份驻守镇江城。

    后明东江总兵毛文龙率197人奇袭镇江城,在城中内应协助下擒获佟养真,押送京师(镇江大捷)。明廷在审讯佟养真后将其定谳为大逆之罪,凌迟处死。同被处决的有其子丰年、其侄恒年,皆传首辽东。

    佟盛年与佟京年因不在镇江躲过此劫,因父兄之死,佟盛年很得奴尔哈赤看重,袭了其父佟养真的三等轻车都尉世职,先在正蓝旗为佐领,后改任广宁满章京。

    “章京”实际就是汉语将军的意思,现八旗武官不论职位高低,世爵大小有无,凡有职守之官都称章京。

    广宁城毕竟是前明辽东总兵驻地,所以阿拜定制时广宁设有驻防披甲兵350人。后何洛会出关抽调旗兵入关时,考虑广宁是仅次于盛京、辽阳的大城,没有从广宁抽披甲人,还又拨了一个牛录到广宁。

    年初渡海而来的淮贼在久攻盛京、辽阳不克后,曾分兵来袭广宁,广宁险些失守,何洛会遂又抽一个汉军牛录调至广宁,使广宁守军达到三个牛录,计有披甲人1125人,另外还可征召数百披甲阿哈协战。

    淮军第七镇主力在辽阳、盛京先后被何洛会所统清军击败后,镇帅李化鲸化整为零,除亲率四千余人往东袭扰义州外,又叫旅帅、原山东绿林响当当的好汉翟五和尚及其兄弟郭把牌、秦尚行等人领马队两千多人同数千新附义民再攻广宁,以期能将盛京清军注意力吸引到西边。

    翟五和尚领军先破东胜堡,再破西平堡,兵锋直指广宁。

    时广宁汉民首领吴国平闻知有汉军前来广宁,便准备带领汉民起义以为汉军内应,不想事败被广宁满章京克图礼镇压,其后逃难队伍被克图礼派出的不到两百披甲兵一路追杀,死难三千余人。

    没有汉民内应,又不知广宁城中的披甲兵有千人之多的翟五和尚犯了轻敌的毛病,于广宁城南的奉马岭被克图礼、佟盛年带领的700余披甲兵伏击并击溃,所率义民大多逃散,只带了不到千人的马队窜到了广宁西北地区。

    克图礼、佟盛年一心“棒打落水狗”,不让这支贼兵马队窜到辽西,便率部死咬不放。

    最终,翟五和尚等被清军在双峰山咬住,双方展开厮杀。

    “大哥,你受伤了!”

    又一次击退清军后,郭把牌见翟五和尚的腿上有鲜血渗出,忙抢上前一看,却是翟五和尚的腿被清军砍了一道口子,这会正往外渗着血。

    郭把牌撕下一块长布替结义兄长裹了起来,关心的问道:“大哥,你没事吧?”

    “没事,吊还硬着,皮外伤而矣,没啥了不起的,这狗鞑子想要俺命,嫩着咧!”

    翟五和尚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朝清军退去的方向呸了一口,四处看了一眼,低声问郭把牌:“弟兄们伤亡如何?”

    听大哥问伤亡情况,郭把牌脸色一暗,低声道:“死了一百多个,负伤的也有不少,现在能动的就六百多人了...不过鞑子也没讨得了好,他们也留了几十具尸体下来!”

    见大哥脸色有些难看,郭把牌安慰道:“大哥放心,弟兄们都是喝过血酒的,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有这么股心气在,弟兄们就散不了!”

    话是这么说,翟五和尚却是头疼,这帮广宁的狗鞑子咬得太紧,弟兄们又一天一夜没吃东西,怕是再打下去悬得很。

    “天黑之后,咱们马上走,广宁的鞑子厉害,咱们就去别地!”

    翟五和尚咬牙撑着站起,伤口让他的腿有些不由自主的颤动,正要让郭把牌去通知弟兄们做好撤退的准备,却听坡上传来老三秦尚行的声音。

    “弟兄们抄家伙,鞑子又上来了!”

    弟兄们纷纷从地上爬起,朝坡下看去。果然,清军正在向山坡这边开来,但这次和先前几次不同,清军是全部出战,再也不留余力了。

    “娘的,来吧!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今天就让老子轰轰烈烈一回!”

    “弟兄们,咱们黄泉路上结个伴,过奈何桥时谁都别跟我抢啊!”

    “喝了孟婆汤,下辈子投胎还造鞑子的反,我他妈就不信了,这狗鞑子就这样占了咱汉人的江山!”

    “他娘的,以前打家劫舍,不想今儿倒成了和鞑子拼命的英雄!”

    “......”

    “弟兄们,抄家伙上啊,别他娘的丢了山东人的脸!”

    秦尚行大吼一声,拿了根长矛便向坡下冲去。还没等他冲出十步,却听后面响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马蹄声,众人被这马蹄声吸引住,不约而同的朝后看了过去,却见一支骑兵正策马奔来。

    “辫子兵!”

    有眼尖的兄弟喊了起来。

    这声喊让众人的心一下沉到谷底,前后都来了鞑子,怕是大伙要交待在此地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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