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成真龙的机率
虎丘,吴中第一名胜,春秋时吴王阖闾在此修城建都,死后即葬在虎丘。
山塘街距离虎丘不过七里的路程,紧挨着白公堤,本來就是店铺林立的商埠,此时赶上复社大会,街上人头攒动,百姓路人笑语杂沓,不时有蜜蜂在花丛中飞来飞去,天上还有许多风筝,一派盛世景象,与那北方赤地千里、僵尸无数、满目苍凉形成鲜明对照,恍若世外桃源般。
码头边,一只乌篷小船缓缓近岸,船上走出一俊俏书生,其后还跟着一模样也好看的书童。不远处桥上的几个踏青小姐瞧见,都投来欣赏的目光,与身边同伴窃窃私语,娇笑连连。
“这地方好热闹啊,小姐...公子!”
斗儿打小就被卖入青楼,这是第一次随小姐到苏州来,甚觉新奇,一时兴奋之下险些叫错。
“当然热闹,今日不但复社大会江南文人唱诗说词,几社六子也会来,于百姓而言可是文坛盛事,嗯,就好像我们秦淮每年都要办的花魁会,你说热不热闹?”
寇白门笑着伸手拉斗儿往码头台阶上去,几步后却意识不妥,此时她主仆二人乃是女扮男装,哪里能在这人多的地方拉手呢,叫人家看见还以为她二人有什么龙阳之癖呢。
虽说好男风是达官贵人和才子间的雅风,骚人墨客皆不以为怪,反以为喜,称男女之间为“内交”,男男之间为“外交”,但毕竟普通百姓不懂这雅风,瞧着厌恶。
“公子,他们就这么跟着我们?”
斗儿朝后面停靠的两条小船上走出的七八个汉子瞄了眼,这些家伙都是江北那个大贼的人,说什么要保护小姐安全。
这些人一路从南京跟到这里,与她主仆二人也不说话,吃喝都是自己掏钱,也不知道他们烦不烦的。
“莫管人家,人家也是职责所在。”
寇白门笑了笑,上得台阶映入眼帘的苏州景色才真称得上江南春色。身边更是有几只蝴蝶环绕,想是虽扮了男装,但身体有香味所致。
“走吧,”
主仆二人于岸上如织人流缓步而行,后面高武等人始终不离十丈距离。于这江南地方,他们也不敢携带兵器,只一人怀中藏了把匕首。
半个多时辰后,主仆二人才远远望见虎丘山麓下,尚未踏进头道山门,就见隔河照墙上嵌有“海涌流辉”四个大字。
一座石桥横跨环山河,石桥下有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复社大会江南文士,虎丘狭小,行走不便,请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木牌四周立着几个书生,不时劝阻要上山的行人回头,倘有行人不识趣仍要坚持上山的,便有凶状家奴现身,恶声恶语吓得游人不敢招惹。
斗儿瞧着皱眉道:“公子,这些人也真是的,这地方又不是他们复社的,怎的如此霸道?”
“人家的事情咱们少管。”
寇白门也觉复社如此霸道作风不妥,但她此来并非要与复社中人谋面,而是要寻那几社六子,所以不愿生事。
“几社”乃是源自复社的一个江南文人小社,社中陈子龙、夏允彝、徐孚远、周立勋、杜麟征、彭宾六人名声很大,被士林称为“几社六子”。
只是寇白门于这六子都不熟悉,倒是她的好姐妹柳如是早年流落松江时与复社、几社、东林党人交往密切,而那“几社六子”之首的陈子龙更是柳如是的爱慕者,可惜最后柳如是选择嫁于大她几十岁的钱大宗室为侧室,令得同样年纪的陈子龙扼腕叹惜。
这次来虎丘寻六子,寇白门便请柳如是写了封引荐信,不然也没法冒昧去访。
“时候还早,且歇会吧。”
寇白门走到一八角亭内坐下,准备等游人少些再上山。
斗儿没坐,只噘着小嘴道:“小姐真打算替那个当贼寇的做事?”这会没人,倒是不叫公子了。
“从前只在南都做那笼中雀鸟,不知这外面已是乱世,人命如草芥...那人说的不错,这乱世只有武夫的刀剑才能护得亲人周全,文人墨客有什么用...如今我与朱国弼已无瓜葛,既做了人家的妾,又想别的做什么。这世上,女人不都盼着自家情郎好么?还有,以后不许叫我夫君是贼寇,他可是大顺的节度使,我虽非节度使的女将,可也是节度使的女人。”寇白门笑了起来。
“公子,话是这么说,但你如此倾心助他,万一他败了怎么办?我听人说咱们大明就算丢了北方,还有这南边半壁江山呢。皇帝要是来了江南励精图治,中兴还是有望的...而且,你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配了个乡下人,叫人看着都委屈呢。”
斗儿反正看江北那帮贼寇不顺眼,小姐的夫君倒还罢了,他手下姓孙的那个贼将可真是色鬼一个,流里流气的叫人好不讨厌。
“有什么好委屈的,人家叫我女侠,女侠配大贼不是挺好么...大明中不中兴我不知道,反正我只知道皇帝还在北方...就算来了,这半壁江山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寇白门摇了摇头,有些好笑的想到那人送自己过江时说的故事。
说从前有一小姐,遇到一个上京赶考的落魄书生避雨,发现其很有才华后,便掏出一些银两并以身相许。次日小姐垂泪送书生:“君若高中莫负妾身。”
书生发誓走后,小姐便让丫鬟把书生的名字记录在册。
听到这里,寇白门当时就奇怪,问陆四为何丫鬟要将书生名字记录在册。
陆四嘿嘿一笑,告诉寇白门因为这是小姐遇到的第五十个书生,不把名字记下,她们哪记得住。
“这么多?”
寇白门惊住。
“没办法啊,因为小姐也不知道哪个会考上,所以嘛就赌一赌了,万一这五十个里面有一个考上,这小姐不就能做官夫人,赚大了么。”
陆四笑完,很认真的看着寇白门,“所以你得把我放在心里,赌我这个夫君会不会真成龙。”
“是么?”
寇白门没好气的掐了下陆四,白了他一眼:“我回去之后得再找四十九个贼寇以身相许,这样出真龙的机率可能更大一些,不能吊死在你这一棵树上。”
第一百八十一章 放心,都督家的龙气接上了
盐城县,陆家祖坟,新土之上,遍地纸钱,上百根崭新的哭丧棒插满了大大小小的坟堆。
按照当地习俗头戴白帽外加麻绳系腰的陆四已经嚎哭了大概有一柱香时辰,声嘶力竭,悲痛万分。
本名徐大富,现为淮军第一镇第二旅旅帅的徐和尚端坐在地,领着一帮真和尚在那一边唱着佛经,一边“嘟嘟嘟嘟”的敲着木鱼。
别说,徐和尚的功底还真不赖,那经文从他口中唱出来,比那“依呀呀”的昆曲、江淮戏都好听。
都督家祖坟重新下葬这种事肯定要有和尚来做法事,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由“大将”来充和尚的,一来与礼不合,二来有辱淮军旅帅身份。
再者,徐和尚还担着大顺兴化都尉的“挂职”,所以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陆四也不能让徐大富替他家敲木鱼唱佛经,那样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可徐大富非要这样干,还说什么都督不让他唱经,就是瞧不起他什么的。没办法,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陆四无奈点头的同时心里也很暖和。
孙武进眼瞅着徐和尚都唱经了,心里着慌的很,但他不会唱经,所以想了又想给自己弄了顶白帽子戴在头上,手拿两根哭丧棒“扑通”跪了下去。
陆四初时没注意,等哭了一会才发现边上的孙武进也成了陆家的“孝子贤孙”,那刻真是着实愣住,然后心中感动,果然日久见人心,板荡识忠臣啊。
“哭坟”是传统,莫说陆四只是个节度使,就是贵为皇帝,祖坟被挖了也得嚎上几嗓子。
当年崇祯听说张献忠刨了他家祖坟时,不就在大殿上当时哭成泪人了么,哭着喊着什么孙儿不孝,无能之类的,然后跑太庙跪了一天,一月不食肉荤么。
同样,陆四也在喊不孝。
哭是必须哭的,只是过分悲痛且过份投入的后果就是嗓子太过干哑,且到后面实在是无泪可出,很耗精神。
这个时候按传统就必须有人过来扶起陆四加以劝慰,陆四再激动嚎一嗓子,便算完成做后人的本份。
然而,不知道怎么回事,始终没人过来拉他起来,陆四受不住了,几次以微不可察的手势示意孙武进别他娘的假嚎了,赶紧爬起来扶老子起来。
但是可能各地风俗不同,河南人孙武进没明白都督的意思,而是傻乎乎的接连给都督送了几条毛巾擦泪,这让陆四爱恨交加。
终于,在没人劝慰的情况下,陆四自己收了声,缓缓从地上起身。之所以是缓缓,是因为跪得太久,小腿快抽筋了。
“阿弥托佛!”
木鱼声同那唱经声恰到好处的也是嘎然而止,一众真假和尚同时收音,也是整齐。
“都督,再给祖先们烧些纸吧,”
孙武进妥贴的抱了一大捆纸钱来,陆四“嗯”了一声开始烧起纸。原先坟中的棺木连同尸骸实际都叫吴茂才命人烧毁了,因此这些新坟其实都是空坟,连衣冠冢都算不上。
正烧着,突然一阵狂风袭来,将那烧着的纸钱卷上半空。
“都督祖先显灵了!”
孙武进激动莫名的大叫起来,众人也跟着大呼小叫,把正被烟呛到眼睛的陆四也看愣了,继而赶紧诚惶诚恐的往地上一跪,连磕几个响头,喃喃有词,就是不知在说什么。
终于,风平,烟止。
陆四的神情已从悲痛变成愤怒,一声怒喝:“带上来!”
顿时,一百多人被五花大绑的带到了陆家祖坟前,皆是吴氏一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俱是惊慌恐惧,不少人看到陆四吓的直接腿软跪倒在地,哀号此事与他们无关,求陆四爷开恩放过他们。
“列祖列宗在上,孙儿文宗不孝,以致祖先宗坟被恶人所毁,于地下不得安生!...今文宗未能擒获刨我祖坟之祸首,便以祸首一族先祭列祖列宗,待他日擒得那祸首,文宗必将此人带于祖先坟前碎尸万段!”
言罢,是冰冷的一个“斩”字。
“斩!”
上百旗牌手大刀同时挥下,上百吴氏族人瞬间毙命,鲜血将陆家祖坟前的泥土、杂草全部染红。也让无数围观的乡民心为之一揪,胆小的“哎呀”一声别过脸去不敢看。
“要是诸位乡亲吓着了,陆文宗在此给诸位道声不是!”
陆四环顾一众乡民,继而一个深深躬身,起身之后,愤而扬声说道:“诸位乡亲,非我陆文宗狠毒,实是他吴家挖我祖坟在先,若不以吴氏族人血祭我陆家列祖列宗,我陆文宗何以为人子孙!”
众多围观乡民听了这话都是叹惜,但对陆家复仇之举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这吴氏族人死的是惨,然是咎由自取,谁让他们的族长吴老爷刨了人家祖坟呢。
刨人祖坟比杀人父母更可恶,比骂人断子绝孙更歹毒,莫说手里有兵的陆家,就是平头百姓也得拿上锄头和那挖坟之人拼命,杀他全家。
那边旗牌兵将被杀吴氏族人拖入事先早已挖好的大坑,上百兵一起挥土,瞬间便已为地下亡灵。
陆四没有让人去刨吴家祖坟,一来是没有必要,二来也怕挖出点什么。
“都督,法事已毕!”
脱了僧袍换上旅帅服的徐和尚看着也是杀气腾腾,和刚才低眉顺眼的慈僧模样判若两人。
“回去吧。”
最后看了眼陆家新埋祖坟后,陆四负手向着远处自家方向走去,虽然家中已经无人,但既然回来了总要住上几天,顺便主持一下盐城县的清乡工作。
待都督走后,孙武进却将徐和尚拉到一边,瞅了眼四下无人,方悄悄问道:“都弄妥了?”
“弄妥了,我特意请寺里几位高僧出的手,放心,都督家的龙气断不了!”徐和尚非常肯定,因为他请来的高僧不仅是朦胧院有名的僧人,更是盐城县这一带最德高望重的大师。
“如此甚好!”
孙武进宽下心来,他别的不怕,就怕都督家祖坟的龙气叫那狗日的吴茂才给断了,那样的话,他可就当不了从龙功臣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陆四的指示
龙气,龙脉什么的,应该是道家的说法。
所以,就算真有续龙气的说法,也得江西龙虎山的张天师出马,你一小县的佛和尚能主持这等大事?
也就陆四不知道,知道的话铁定把孙武进和徐和尚骂个狗血淋头。
不过明朝崇道,弄个佛和尚来续反贼的龙气,理论上是说得过去的。
五德循环,佛道相争嘛。
具体怎么个续法,徐和尚这个当事人也不清楚,反正给了他称之为师兄的那几个朦胧院和尚一百两银子,并说若将来事成就给朦胧院修个宝塔,大小佛像都贴金身,管保几位师兄下半辈子吃喝不愁。
陆四这边回了家,路上没有牧童骑牛遥指,同村的邻居倒是见着几个,可能是陆四这次回来把吴氏族人都给杀了过于吓人,因此这些打小看着陆四长大的邻居们都没敢跟小四子打招呼。
蒋魁、周旺家的婆娘连同孩子都叫接去老营,这会应该已经到了扬州,整个村子现在只有13户人家在。
这些人家陆文亮同周旺他们挨家挨户劝过,要他们跟着淮军一起走,可这些人家实在是不敢造朝廷的反,属于真的胆小怕事那种,陆文亮他们劝不动只能由着他们。
不是陆文亮他们非要拉着邻居们造反,他们是担心大团出了陆四这么号大反贼,官兵真要过来的话肯定会屠村,那样留下的邻居不免就要无辜被杀。但人家不走,他们总不能拿绳子把这些乡里乡亲强行捆了带走。
乡民不同陆四招呼,陆四却要主动跟他们打招呼,一点架子也没有,管这个叫三爷,管那个叫四妈的,那个叫七奶奶的,脸上带笑客气的很。
这也是中国人传统,在外面混得再好,做再大的官有再大的势,回了老家也得放下身段,不能有一丝所谓“官威”流露出来。
昨天回来的时候,陆四就是在离村子还有几里的地方便下马步行,晚上还让孙武进将村里13户人家叫到一起,请他们吃了顿红烧肉。用的是陆小柱子所在酒楼酿的正宗黄豆大酱,色好味道也好。
陆四让村民们敞开肚子吃,结果肉不够,又特意让齐宝去设在上冈的大营又扛了一块过来。
这也是陆四他大伯陆有才反复交待的,说不能让乡亲们背后戳陆家的脊梁骨,更不能因为当了什么大顺朝的节度使就不把乡亲们当回事。
不用大伯交待,陆四也知道怎么做。
家里,还是老样子,家徒四壁。
狗不嫌家穷,儿不嫌娘丑。
回来后陆四没让人收拾他家,进屋之后看了看,叫齐宝去抱捆稻草来烧火做饭,自己则跑到已经没人的大伯家菜地摘了些青菜,又割了些蒜叶。
鸡圈里一只鸡都没了,都叫陆四他嫂子田娥捉了带走了,说是到了盐城那还能下点鸡蛋给大伙吃,就这么杀了可惜。
这真是当了反贼婆娘也还是个过日子的。
徐和尚和孙武进打坟地回来后,就看到他们的都督正拿着铲子在炒鸡蛋,鸡蛋是刚刚齐宝拿十几个铜板到村头那个没儿子的吴老四家买的。
吴老四哪敢收钱,是齐宝强行扔在桌上并给了个凶狠表情这老头才收下。
“都督真是文武双全啊!”孙武进油脸赞叹。
“炒个菜跟文武有什么关系?”陆四对此不解。
“有关系,当然有关系!”
孙武进很肯定的说道,然后一脸正色道:“卑职听那些白面书生说什么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话卑职听着在理,用在都督这里也恰当,那个炒菜和扫地一回事嘛。”
陆四懒得跟孙武进扯蛋,叫他们在外面等着,别影响他炒蛋。
“齐宝,火小些喽,快糊了!”
“哎,哎!”
坐在锅灶后的齐宝忙将灶里的柴火往外抽了些。
外面,徐和尚好奇的看着都督家“潜宅”上密密麻麻的蜂洞,不时有蜜蜂从洞中“嗡嗡”的飞出。
“老孙,你说都督家的房子里有没有蜂蜜?”
徐和尚一边将手指插进洞里,一边好奇的问边上正拿着一根树枝在劈斩油菜花的孙武进。
“蜂蜜?”
孙武进转身朝全是泥块砌成的都督老房看去,忽的脸色大变,面上也是无比潮红,呼吸更明显急促。
“昨了?”
徐和尚吓了一跳,赶紧抽出手指快步扶住孙武进。
“真龙啊,果是真龙啊,群蜂环绕,这不是异象是什么!”
孙武进激动的推开徐和尚,一个箭步趴在都督家老泥胚房上盯着那密密麻麻的蜂洞,喜不自胜的拿手指戳戳这个,捅捅那个,不一会却是“哎呀”一声惨叫,竟是叫蜜蜂给蛰了。
“怎么回事,叫什么?”
听到动静的陆四提着勺子就冲了出来。
“没事,没事。”
孙武进赶紧摇头,并眼神示意徐和尚不要乱说话,此等异象外人知道就好,当事人最好别知道。
“没事去洗手,准备吃饭。”
陆四缩回脑袋,将蒜叶倒进锅中炒起来,不一会一菜一汤就做好。
“自个拿碗装饭,中午将就吃吧,吃完我要开会。”陆四拎起小板凳坐在那满是污垢,黑不溜秋的破桌边,拿起筷子就夹了块鸡蛋放进嘴里。
“开会?”
孙武进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议事。”
说是议事,其实就是陆四给徐和尚的“工作”安排。负责兴化清乡的是夏大军的第一旅,盐城这边则是由徐和尚的第二旅负责。
“具体方针也按一正四隅的法子来,对付那些对咱们有敌意的,下手一定要狠,杀到他们打骨子里对咱们淮军畏惧!”
放下筷子,陆四想了想,又道:“当然,还是要注意区分一下的,兴化那边反对咱们的地主士绅比较多,所以要多杀人,杀他个血流成河,非如此霹雳手段不能显我菩萨心肠!
但是,盐城这边目前整体局势还是有利于我们淮军的,如吴茂才这种人毕竟少,那样的话咱们就不能乱杀人,总不能人家听咱们的话,给咱们纳粮,咱们还要把人家抄了吧?”
幽黑的破屋中,乌黑的方桌边,陆四对盐城县清乡工作做了具体指示,这个指示是符合实际的,并具有重要意义。
第一百八十三章 小四子,富贵不能忘本啊
“一正四隅”剿贼方针并非陆四首倡,而是脱胎于前明兵部尚书杨嗣昌的“四正六隅”。
当年杨嗣昌以“陕西、河南、湖广、江北”为四正,以“延绥、山西、山东、江南、江西、四川”为六隅,是谓十面之网,十巡抚专防,总督、总理二臣随贼所向,专征讨。
这个方案的核心内容就是将流动作战的农民军堵截并包围,然后加以消灭,虽然因为李自成拼死突入河南,张献忠“以走制敌”,明军围剿将领矛盾重重导致计划最终失败,杨嗣昌本人也因有愧病死,但这个方案还是有诸多值得借鉴的地方。
因此陆四在兴化搞了个缩小版的“四正六隅”,即“一正四隅”,乃是以兴化城为正,以兴化东南西北四集镇为隅。
具体部署为于四集镇分驻四营兵,控制东南西北四大角,切断区域内反动地主士绅民团相互之间的联系,同时下令与兴化接壤的宝应、江都、盐城、泰兴等地于边界处主要道路设兵管治。
第一旅主力驻兴化城,严密控制通往四大集镇的主要官道及各大渡口。再以骡马队为机动力量,进行快速的兵力投送,以此形成一张针对兴化境内反动民团的大网,从而将兴化境内的地主士绅反动力量绞杀怠尽。
有利于淮军的是,兴化境内的地主民团不具备流动作战能力,最多是在某些湖荡拥有舟船机动能力,且由于参加这些民团的多是当地人,属于战时为兵,非战时为民,因此根本不可能随那些地主士绅往外地流窜。
在“一正四隅”大网收缩打击下,兴化境内地主士绅武装力量遭到灭顶打击,不到半个月就有四股人马遭到覆没。
头号“反贼”王举人父子三人被吊死的消息更是让那些反动地主士绅心惊,随着淮军打击力度越来越大,反动民团的活动究竟被极大压缩,粮食来源成了极大问题,一些听信地主士绅参与袭击淮军的农民见形势不妙,自然而然心生惧意,开始偷偷跑回家。
如果能充分利用这一点,并严明军纪,让兴化的百姓充分意识到淮军并非如某些地主士绅所言是什么贼人土匪,所过之地不是杀人就是抢劫,那么完全可以政治手段来解决余下的民团,并彻底安定兴化。
可惜,淮军上下除了陆四一人有“政治”概念外,其余人等根本没有此类意识。
尤其负责兴化清乡的第一旅主体兵员就是参与兴化围城的风字营,及部分原盐城县河工,他们在前期蒙受了巨大损失,死伤数百人,加之部分反动士绅对淮军展开的袭击过程手段极其残忍,那么一旦双方完全颠倒,已经具备碾压优势的第一旅士兵心中最朴素的复仇心理自然会爆发。
一些亲人被杀的第一旅官兵甚至是只要看对方可疑,便不问青红皂白就将人当场斩杀。在对一些反动地主士绅家进行查抄时,更是酿成了多桩灭门惨案。
第一旅官兵的复仇心理使得兴化清乡被蒙上了一层恐怖气息。
攻占兴化城的刘定生部被整体补入第一旅,这些明朝降兵在对反动民团打击过程中也很疯狂,并且在夏大军等人的有意放纵下,他们开始扩大打击范围。如在对陶庄的一支民团打击过程中,明明对方只有一两百人,但事后斩级竟多达五百余颗。
作为第一旅帅的夏大军也不加以甄别,直接予以报捷记功。
“陆兄弟说过,消灭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杀死他们,不论他们是什么人,只要他们反对我们,就应该无情消灭,不然留着他们下崽刨我们祖坟吗!”
夏大军也是性子急,一心想要给自己打个“翻身仗”,从而让淮军上下晓得他这个第一旅帅绝非是浪得虚名,因此将陆四留给他的“杀的大差不差就可以了”理解为“杀光了就可以”。
眼看第一旅已经开始胡乱杀人,赵忠义知道不妙立即派人将这一情况告知在盐城县的陆四。
“这不是第一旅的错,是我的错啊。”
陆四首先自责,第一旅在兴化的杀人扩大化从根子上讲是淮军现在不具备政工人员,也没有一个完整的纲领,无论是将领还是普通士兵都是典型的“造反”心理,如此在暴力推动下发生一些极端事件是再所难免的。
但他不能因此就对第一旅进行批评,甚至是罢免夏大军这个旅帅,因为,这根本不是他们的错。
从淮军在桃花坞成立到现在不过才三个多月时间,就这短短的三个月,九成九官兵不识字的淮军,怎么可能摇身一变成为一支人民爱戴的军队,成为一支能够晓得“破坏”可怕性,从而可以在军队内部产生自我约束力的军队呢。
陆四能做的是纠正,以他个人威望对淮军进行一些必要的纠正,或者说对清乡工作的一些阶段性调整。
兴化境内的主要反动力量基本已经被肃清,那么接下来就应该构架兴化乡村及县城的基层政权。
陆四派人给夏大军下令,除为首者外不许第一旅再杀俘,俘虏中身体健康的,罪恶不大的改为输送各部队充为夫子使用。对于为首者,除了要追究这些人对淮军的袭击罪外,还要争取挖掘他们对百姓的恶行劣迹,并放大出来,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要组织“公审”,让苦主站出来控诉,从而可以淡化第一旅滥杀人造成的一些不良影响。
二月底,兴化境内最后一股由反动士绅组织的民团被歼灭,头领梁保和被俘,次日便同手下骨干8人被斩首,首级悬于兴化城门楼子风吹雨淋三月后方被取下。
三月一日,新任兴化知县陆有全由盐城县到任,此人是陆四的族叔,识字但没有功名,先前在上冈是给人家做账房的。
在此之前,陆四根本不晓得有这么个族叔存在,是他大伯陆有才极力向他推荐,大伯当时拉着陆四的手说:“小四子,你现在做官了,做大官了,但是不能忘本啊!”
第一百八十四章 陆四的试验田
大伯陆有才可能是被他所看到的淮军“小好”形势迷惑住了,又可能是真的以为已经改朝换代。
所以,眼瞅着自家侄子当了大官,自个也不用种地到扬州享福去,那么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肯定要想方设法帮一帮陆家族人,给他们在侄子手下安排些事做。
这样,大伯在家族这一块肯定脸上有面子,再说小四子身边有些家里人帮衬也是好事,总不能好处都叫别人得了去吧。
这种心态是人之常情,没有什么好诟病的。
因为不识字不会写信的缘故,所以大伯是叫人给陆四捎的口信,大致就是这个陆有学在他们陆氏一门能称“秀才”,以往祭祖时都是有学在操持,为人公正,陆氏族人有什么矛盾也都是有学负责调解,是个很不错的人。
原本大伯是想直接叫小四子给有学安排个官做,却被儿子文亮阻止了,说有学叔能做什么事要小四子自个安排,是当官还是干什么,小四子心里能没杆秤?你这直接让小四子给安排当官,万一有学叔不是当官的料,把事情办砸了小四子心里怎么想?会不会怪你这个大伯多事?
“小四子如今是大顺朝的节度使,管的人多,办的事也多,咱们陆家人这会最应该做的是不给小四子添乱,不能让人家大顺朝说咱们小四子任人唯亲,那样对小四子前程不好...再说了,要是小四子真听了你的把咱们陆家人都给当了官,那别人有样学样,不乱套了?”
陆文亮对他爹安排陆家人到堂弟手下当差办事是有意见的,陆家除了一两个认字的其余都大字不识一个,哪是当官的料?再看看人家刘通会和郑府尹他们,要么举人老爷出身,要么进士老爷出身,说的话头头是道,那才叫做官的,哪像他们这帮泥腿子啊。
不过他爹执意要给有学叔安排,陆文亮也不好多说什么。
陆有才一想也是,便没直接提让陆有学当官的话,可陆四何等聪明之人,从大伯这番话就知道他老人家在想什么。
对亲族这一块,陆四态度是鲜明的,能用的就要用,不能用的给些钱财打发他们回去,生活上确是有困难的也肯定要照拂。毕竟,哪一天陆四要是完蛋了,他的这些父族、母族必定要是被他牵连的。
那么,自家享受造反果实,却让亲族担着杀头危险却无法从中得到半点好处,这算什么事?
你陆四不用人家,看着是大公无私,一心为公,可对人家公平么?
显然不公平,也是极度自私自利的行为,说难听点的就是搏自家名声。
做领袖的就要胸襟宽广,任人唯亲本质上没什么不对,前提是这个人如何个用法,又如何个管法。
历代造反前辈们也大多都是亲族被官府杀了大半,余下的都提着脑袋跟着干,没办法,不干也掉脑袋。
所以,仅忠诚这一块,亲族还真比外姓来得强,至少在创业初期,亲族更值得信任。
两天后,陆四见了这个叫陆有学的族叔,因为从前双方并没有见过的原因,所以起初的气氛比较“僵硬”。
这个“僵硬”不是陆四摆什么淮扬节度使的架子,而是陆有学这个从没见过族侄的“账房”很拘束。
“四爹爹不必如此,小侄是晚辈,哪有长辈在晚辈面前这般放不开的。”
两世为人的陆四于待人之道还是有些手段的,在其刻意化解下,气氛便渐渐的开始活跃,陆有学不再如开始那般拘束了,话头聊得也多。
但自始至终陆四都没提给陆有学安排什么差事,只问了他些平日做的交易,以及陆家这一族的一些情况。
另外就是让陆有学开出一份陆氏一族年轻人的名单,叫陆有学告诉这些年轻人,如果他们愿意跟着陆四干,都可以到淮军中来。
最后,陆四留陆有学吃了晚饭,送他出去时方才道了一句:“有学叔明日可到兴化就任县令一职。”
这让陆有学愣了好一会,继而却不是欣喜若狂,而是一脸为难道:“我这连个功名也没有,怎么能做县令呢。”
“谁个天生会做官,不会做慢慢做就是,具体如何做法,小侄这边有些条条框框,届时有学叔照这些办就是。其他的,小侄想有学叔连那么麻烦的账都能算好,又哪里真有有学叔理不顺的地方。”
陆四将自己写就的一份《县乡政权构建及治理》的小册子递给了陆有学,里面是关于如何在乡村设立基层政权的办法,具体为改旧明的保甲制为乡村制,村设村长,乡设乡公所,从而形成县、乡、村三级直辖管治机构。
大顺朝的府县机构除了官名变动外,几乎一成不变的沿袭了明朝制度,比如三班六房这一块。
对此,陆四无意改动,三班六房设置既然能够在明朝存在两百多年,此后的满清亦沿用,说明这个官府构架是没有问题的,并且三班六房的设置其实囊括了社会管理的方方面面,属于一个很健全的衙门设置。
既然如此,陆四就没有必要搞一些自以为是的东西出来,或者生硬的将他前世的府县机构弄过来。这年头,弄个派出所、民政局、税务局出来那得多尴尬。
兴化以外地区的府县设置因为淮军“和平”接收的原因,三班六房人员基本上都留用,兴化却是被杀的精光,所以陆有学过去就是重新构建政权。
从无到有构建一个新的地方政权,肯定就要有人手。总不能光有一个县令在衙门里,下面的三班六房一个人都没有。
根据陆四的命令,200名在高邮养伤的淮军伤兵将全员“转业”兴化,充任三班六房,另外从各部队中抽出300名老弱调任兴化,组成由县令直接掌握类似治安部队的武装力量,使得负责清乡的淮军主力能够陆续从地方抽出。
规划中,淮军主力部队的伤员及服役期限满三年的士兵都将陆续转业到各府县,从而一步步将原有的旧吏员衙役更换掉,从而保证淮军治下的府州县完全由淮军自己的人员充任。
至于书办这一块,陆四准备在兴化实施公开招募,条件很简单,就是只要识字,不管你是什么人都可以在衙门应聘,聘上就可担任具体职务,也是三年一考,合格晋升,不合格罢免,以此方式打破过去传统的家族式对县乡政权的垄断。
这是一次全新的大胆尝试,也可以说陆四在兴化推行的政策就是他对淮军根据地的一次试验。
能否有效果,能否向各地推广,就要看陆有学对陆四意图的领会及执行能力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新朝要用新人
上冈。
陆四家中,昏暗的灯火下,十几条汉子挤坐在屋内,因为有人抽烟,把个屋里弄得是乌烟瘴气。
“在徐旅帅的帮助下,下官已经初步完成清乡的第一阶段工作,眼下正陆续建立各乡公所,最迟在月底有望全部建立...”
大顺盐城县令、原明提举清江司主事宋庆坐在一只小凳上正向陆四汇报,屋内的乌烟瘴气和那臭脚味熏得宋庆几次想到外面去透透气,奈何陆都督正聚精会神听他汇报,实在是没法找个由头出去。
“嗯,好啊,盐城毕竟是我的老家,老家人民对我陆文宗这个反贼还是支持的嘛。宋县令,你接着说。”
半躺在床上的陆四随手在墙上敲了敲烟袋,墙角的烟灰已经积的很厚。这几天,陆四一直住在自己老房中,并且在这里接连召开了几次重要会议。这所陆家老屋,俨然已经成为淮军将士心目中的“圣地”。
宋庆是一个多月前从扬州至盐城出任县令的。
上任第一天宋庆就干了一件大事,竟是将原衙门三班六房的人召集起来,然后宣布他们不再被衙门录用,即刻起各自回家为民。
陆四知道这件事后颇是吃惊,因为盐城县是夏大军他们“和平”接手的,按陆四原先的吩咐如果当地没有反抗,那么进城之后原有衙门人员尽量留用,以求实现“政权”的平稳交接。
用他的话讲叫什么稳定大于一切。
宋庆显然不是根正苗红的反贼,算起来是正儿八经的京官,因为清江司提举主事是由工部直接委派的,所以宋庆就算真心投靠淮军,也没道理刚当上县令就把同他一样属明朝官僚集团成员的三班六房统统解散。
这让陆四很是想不通。
你要说这就是造反的精髓所在,那个代表李自成中央过来的淮扬通会刘暴怎的就一直要求陆四留用前明官绅,一点反贼觉悟也没有的。
“别人怎么做,下官不管,下官只是不想哪天睡得正香时被这帮小吏给绑了。”
宋庆的回答让陆四不禁沉思起来。
宋庆又进一步阐述了自己那样做的好处,他认为衙门的三班六房历来都是由县乡的地主士绅控制掌握,陆都督决意进行的“清乡”就是打击这些地主士绅,将过去他们手中的权力收归官府,那么同这些地主士绅紧密联系的三班六房人员如果不清理掉,则他这个严格执行“清乡”命令的县令又如何保证自身安全。
靠这帮和地主士绅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三班六房去执行“清乡”,又能清到什么程度?
“便若割去身上的腐肉一般,如果不将所有烂肉挖去,又哪里能长出好肉来。”
陆四听着有理,但又不解:“这些小吏于一县政务十分熟悉,户、吏、兵、刑、礼、工六房负责者皆是老手,你把人家都赶走,这一大摞子事务总不能你一个县令自己做吧?”
“下官就是本事再大也做不了这六房的事,不过都督有没有听过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话?”
宋庆接下来的话让陆四目瞪口呆。
“既是大顺代大明,那衙门所办便为新朝新事,那前朝旧事与我这新朝县令有何关系?”
宋庆竟是连根拔起,直接不管从前事了。
“不把这些前明旧吏赶走,我这大顺盐城县衙如何进得新人?不给盐城县其余人等出头之日,又何以替都督拉拢人心,凝聚一股真正支持我淮军的力量呢?”
宋庆的意思简单概括起来,就是新朝办新事,同样也要用新人。
这新人什么人都要用,但三班六房这一块却还是要用读书人,毕竟都是与一县大小事务相关的,不识字不行。
但这些读书人又必须是原先被排斥在官僚集团及士绅集团以外的那些不第之人,或者说是读书不行,家境又不好的,是那些原先根本不被士绅阶层视为“同伙”的寒酸人——读书人的底层。
“若从进士与举人取,当弃进士用举人;若从举人与秀才取,当弃举人用秀才;若从秀才与童生取,则弃秀才用童生。只要我新朝给予这些底层之人晋升途径,这些人必死心塌地为我朝效命,为都督效命。”
宋庆所言选人办法让陆四很自然的想到了当下那位大顺大学士牛金星,以及他的副手淮扬通会刘暴,这两个人都是举人出身。
“这些人可堪用?”
话说出口后,陆四就想甩自己一个嘴巴,满清那边位居高位的汉人秀才官员们能把他脸打烂。
李自成重用明朝底层读书人,满清同样也重用,并且都为他们的政权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原因便在于这些底层的读书人从李自成和满清那里看到了晋升的希望,看到了灿烂的前途。
同样的道理,宋庆将盐城县衙原有三班六房全罢免,改以招用那些连衙役都看不上的穷酸秀才,甚至是只有童生功名的读书人,那么这些人必然对大顺及新任的这位宋县令感恩戴德。
在淮军刀把子的扶助下,这些人不须多长时间就能完全胜任原先三班六房的职责,从而可以让宋庆有力的将“清乡”任务推进下去,因为新的三班六房和乡村的地主士绅完全没有利益瓜葛。
宋庆的思路给了陆四兴化试验的启发,如果不是满清即将进关,恐怕他已然下令把其余地方的那些旧明官吏连根拔除。
历朝历代造反的一个通病就是后期同地主士绅集团合流,大量的为原统治阶级效命的地方势力集团改个门面便能继续把持县乡村,他们的存在使得官府无法直接同百姓对接,如此便产生大量苛捐杂税,而这些不入国库的杂税额定比正税还多,一环套一环,风调雨顺不会出事,一旦遇上灾荒,不堪重负的农民起义必然就要发生。
在宋庆思路的启发下,陆四决定给三班六房及乡村公所定例钱,而不是让他们继续如从前那样没有“工资”,但个个腰包肥鼓。
从人口数据上看,陆四完全可以用淮军的伤残军人,以及三年服役未能晋升的士兵一步步取代原有的吏员帮闲跑退,从而实现一个从下至上的新集团。
本质上,换汤不换药,不过却有助陆四的抗清“总体战”思路,即动员一切人力,动员一切物力。
第一百八十六章 要用一切办法搞银子
给三班六房和乡村公所拨发“工资”是好事,最起码可以根减加在农民头上的杂税及各种名目的苛捐,并通过新的淮军官吏集团削弱士绅老爷对农民的影响力,使之可以直接服从淮军的基层政权,而不必再由那些相当于“包乡”的士绅来行使官府权力。
有了正式“工资”可领的三班六房及乡村公所人员成为淮军基层人员后,忠诚必然会培养并稳固,但是养他们的钱从哪里来?
明朝没有养他们,一分钱工资都不开,这才有了比正税还要多的杂税,因为如果不收取这些杂税,县老爷就没办法给三班六房还有自己的师爷幕僚开工资,也没法维持县衙门的运转。
本身,明朝给官员的俸禄也是出奇的低,这就导致中后期贪污**常态化,大量为了逃税的农民将自己的土地以“投献”方式送给有功名的士绅,结果就是那些不肯投献的农民承担越来越多的税赋,后世对此有另一个说法,叫土地兼并严重。
土地兼并的根本其实就是税收问题以及对士绅免税的优待。
强买农民土地,陆四印象中明朝没多少官员敢这么干,因为没必要。大多数都是农民迫于杂税太多承受不了主动投献,让原本属于国家田赋的土地成了官员士绅的私产。
比如那个有几千顷田地的首辅徐阶家就是这样,否则真要是买田的话,把徐阶卖了他家也弄不了这么多地。
农民因投献得了少交税的好处,士绅因投献凭空多了不属于他的田赋来,双方都高兴。
不高兴的那个快亡了。
明太祖朱元璋可能深知小吏之恶,这才不给他们发皇粮,然而国家的运转又离不开小吏,所以地方只能自己想办法收取正税以外的杂税,久而久之,就是如今的模样。
陆四给“小吏”发工资,实际就是在源头上治理赋税乱象。按他的规划,一个县的三班六房大概会有80人左右编制,再加一县300人的武装大队,光县城就有380个吃“陆饷”的人员,现在的县域规模较后世大的多,有的县甚至是后世县的几倍,所以往少了算至少得一县十乡编制。
一个乡公所设一个乡长,三到五名副手,另外还得至少20人左右差役性质的半公编人员,如此又得有200多吃陆饷的。
村一级倒不必设太多人员,直接挑一个年纪大些农民当村长就行,反正公文之类又不用他们写。可这个村长也得每年给些补贴,叫他有当村长的积极性,这样动员村民就有劲。
光叫马儿跑,不给马儿吃草,世上可没这道理。
这样算下来,一个县吃“陆饷”的就得有六七百人,仅以陆四家乡盐城县来算,全县在册丁口有三十余万,隐户数字大概与在册的差不多,所谓隐户就是那些不在国家计税册中投献土地的农户。
盐城县对地主士绅打击的血腥程度肯定没有兴化那边残酷,所以就算把那些被打击的地主士绅名下的佃农“解放”出来,使之成为可以给淮军纳粮的丁口,所得也不过一两万人。
那么从账面上来看,大概就是五六百农户养一人,看似相当轻松了,实际上除了县乡人员外,还有人数更为庞大的淮军武装集团,以及县以上机构的“公务”人员,这个压力就很大了。
陆四给淮军正兵定的是一年30两银的饷,最低级的什长是年饷40两。
单以正兵计算,淮军目前总兵力高达四万人,除降兵外能算正兵的有近三万人,那么单是开正兵饷一年就要90万两,这还不算士兵的吃喝拉撒,如每天的口粮,肉菜,衣服、棉被、鞋子、甚至是擦屁股纸,毛巾什么的。另外还有武器装备。
大致算下来,连同饷银在内,一个正兵一年所需多达40两。
这个饷银开的并不高,当年戚家军的士卒每日大概是口粮三分三厘,行粮一分二厘,一年所耗军饷在十八两白银左右。
万历年间募兵标准上调,募军每人发三两安家银,二两行粮,入伍后还要支取每月一两二钱到五钱的月粮,这样不算安家银和行粮,一年一个士兵单月粮也要有十八两左右。
据曹元说,他们从前为辽军时,每月军饷大约在二两上下,一年能有二十四两左右。那些从西南贵州、四川援辽军队的月饷则接近三两,达到36两左右。
当然,这是表面报给朝廷的账,可能除戚家军以外其余兵马能发三分之一饷士兵都得烧高香了。
但名义上就是这么多。
正兵40两一年,降兵是按出战次数发银,有三分之一,有四分之一,有一半的,反正乱七八糟加起来,陆四要将淮军养起来,一年最少得200万两。
将近四万的淮军于当下单以数目看其实已经是一支不小的兵马了,镇守山海关的关宁军也不过四万多人。
当然,战斗力是绝不能相比的。
一年两百万两,够陆四呛的,他现在手头加上抢的漕银和抄家灭门的银子可能比这个数多一些,但肯定多不了多少,所以他要清乡。
不清乡,他哪来的钱?
夏大军在兴化胡乱杀人,扩大打击面,他为何没有严厉喝斥,原因就是兴化有钱人多。
那个城中满门一百八十多口人被淮军杀得精光的李家地窖藏银就有二十多万两,这还不算其它的浮财和那几十顷地。
明朝末年,国家穷得叮当响,士绅却是富得流油。
一个小小的兴化就能为淮军解决大半年军饷开支,更何况其他地方呢,比如扬州。
陆四好多次都想动手开抢,把扬州的有钱人全宰了,但一次次又忍住了,那样干就真跟李自成一样了。
起码,人家扬州城的士绅和富商们至少在表面没有反对扬州易帜,也没有聚众袭击淮军,他陆四真要为了人家的银子开刀杀人,以后他陆文宗还要不要插自己的旗了?
现在各地搞清乡的成果可以让淮军撑个两年,但清乡显然是一次性的,不可能清完再清,那样就真把所有的地主士绅全逼到淮军的对立面了。
因此,陆四必须开源。
他不可能再如前明一样把税收重头放在农民头上,淮扬地区自古以来商业发达,然而淮军目前只占领了淮安小部,扬州大部,单以这个地盘想要恢复商业并从中大量抽取商税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从前淮扬商人的经销地大部分都是“敌占区”。
那么,陆四现在开源只有一个途径——盐。
脚下就是盐城,扬州又是盐商汇集之地,不在盐上做文章又在何处做文章。
第一百八十七章 都督开会真犯困
盐这个东西,管你富人穷人都得吃,管你是顺军还是明军又或是清军,同样也得吃。
所以即便是“敌占区”,只要你自身地盘不产盐,就得吃盐。只要吃盐,这卖盐就有钱赚。
一人赚一文,千人赚千文,万人赚万文...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守着盐这座金矿,陆四不深挖掘一下也未免太没脑子了。
明朝的都察院就有专门的巡盐御史,说是两淮巡盐使,但这个两淮盐场主要是指盐城这一片,大大小小共有19个盐场。
现在通州和沈瞎子组班子的卖油郎程霖就是新兴场的人,而这个新兴场就是盐城县的19个盐场之一。
明朝的两淮盐运使司就在新兴场设了个盐业的巡检所,专门查缉私盐。盐业法改制后,这个巡检所由查缉私盐这个主业变成了当地的治安机构。
去年盐城县出河工时,新兴场就出了些兵丁跟去维持秩序,后来运河暴乱死了不少人,余下逃回去几个,参加淮军的有三个,其中一个在史家荡之战阵亡了。
淮军的兴起实际对盐业并没有打击,因为盐主要是海子里那帮人在搞,有去烧灶赚钱的贫民,比如陆四他爹陆有文他们;有专门在那长芦苇卖的百姓,还有贩私盐的亡命徒,但更多的是盐商设在那的收盐点。
贩私盐的这会和官府没有矛盾,因为巡检所已经不抓他们,但是盐商和他们就势不两立了。
海子里那边年年都死人,很多人莫名其妙的就失踪,陆四他爷就亲眼见过几个贩私盐的被盐商的人装在麻袋里活活扔下海的。
涉及到利益,商人有时候比官府还狠。
盐怎么个生产法,陆四不太清楚,只知道海子那边有煮盐和晒盐两种手段。
前者居多但量小,所以是以少积多,通常若干灶一起煮。后者受天气影响较大,虽一次晒盐所得比灶煮的多得多,却无法常年生产,所以眼下是两者并存。不管是煮还是晒,得到的都是大颗粒的粗盐,还需再次加工粉碎成细盐。
这几个月陆四没有管盐的事,但他知道扬州那帮盐商实际一直在销盐,所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那帮家伙可能没法将其它货物大规模往外经销,但盐这个东西却是不受战乱影响的。
盐商们不卖,他们的客户也得求着他们卖。而且越是战乱,这盐价就越高。
利润高到一定程度,杀头也要干了。
“我这都督手头也没什么可用的人,我看就再辛苦宋县令一下,这盐的事就一并扛了吧,反正你也是盐城的父母官嘛,做个名符其实的盐官也好。”
陆四将整顿盐业这个重任交给宋庆,此人算是个务实的人才,既能管漕船漕厂,又能治理一县,现在把盐业也交给他打理应该没有问题。
控制盐业的手段其实很简单,只要以暴力手段即以淮军的长刀完全控制盐产地,把盐商们在那的大小势力收拾干净,如此刀没淮军利的盐商为了货源就得乖乖来谈合作。
这年头,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反正从前他们也是向明朝的两淮盐运司交税,现在改向淮军交税没什么区别。
陆四也不可能把这些盐商抛开单独干,因为时间不允许他搞垄断经销,有盐商现成的路子不用,再摸石头过河的重新搞盐路不是吃饱了撑的么。
具体怎么个操作,宋庆应该会有思路,陆四只需给他武力支持便可。至于宋庆会不会趁机大捞一笔,陆四就不操这个心思了。
这会,整顿吏治离他太远,也太扯。只要宋庆能把盐给他变出银子来,贪一些也是可以的。
水至清,无鱼。
“我永昌皇帝已经亲领大军东征,明朝京师沦陷指日可待,宋县令只要用心办差,他日一个府尹陆某还是能向中央求来的,甚至再往上些也不是不可能。”
拿马上就要咯屁的大顺朝给宋庆一个看得见的前程,倒也不算陆四骗人,只要宋庆把盐业给他陆四办妥,给淮军提供源源不断的钱财,就算李自成真死了,他陆文宗照样也能给他个光明前途。
当然,前提是他陆太祖没跟李自成走。
“都督交办之事,下官...尽力而为吧。”
宋庆聪明,不把话说死,海子那头盐场的事他并不清楚,这会就拍着胸脯瞎保证,万一差事办砸了怎么收场?
坐在宋庆旁边的孙武进嘴歪了歪,不是不满意都督把盐业这个肥差交给宋庆办,而是不满意都督张口就是劳什子大顺永昌皇帝,都督真要认了这永昌皇帝给他当臣子,他孙武进的前程就有限的很了。
朝对面的徐和尚瞥了眼,对方已经抄着袖子打盹了。
都督这会开得,真是叫人犯困。
“那就这么定了,你且去上冈歇着,明日再回县里。”陆四拿烟袋在桌上敲了敲,“孙武进,你送宋县令去上冈。”
“哎,好!”
孙武进有些不情愿的起身,走到外面从一个旗牌兵手中接过火把,示意宋庆跟他走。
“下官先行告退!”
宋庆躬身缓缓退下,到了屋外,顿时一阵轻松,屋里的气味着实不好受。
“那个谁?”
陆四的目光落在坐在锅灶后边的一个人,一时想不起这家伙叫什么来着。
“老奴高歧凤见过都督!”
一直在锅灶后给众人烧茶的原明监军太监高歧凤紧张的站了起来。
“噢,对,高公公,你过来说话。”
陆四将烟袋扔在桌上,这玩意不好抽,呛人的很,随手端起大碗喝了一口,然后随口又将嘴里的碎茶沫子“呸”在地上。
打盹的徐和尚不知怎么醒了,刚想张嘴打个哈欠,就见都督正看着他,顿时一个激灵。
“老奴可不敢当都督一声公公,都督只管叫老奴的名字就好。”说话间,高歧凤抬腿从前面的老搭档李棲凤及胡尚友中间穿了过去。
屋小人多,有些挤。
众人纷纷抬屁股挪小凳给这位高公公让路。
到了陆四面前,高歧凤深深的躬腰,诚惶诚恐的道:“不知都督叫老奴有何吩咐!”
“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可识得那伪福王?”
第一百八十八章
“伪福王?”
高歧凤微滞了一下,小心翼翼道:“都督问的可是伪福藩?三年前李贼...陛下亲率大军攻陷洛阳,据闻伪福藩从城上以绳索吊下出城藏于一寺中,后被我大顺军搜获执杀。”
自打同李棲凤一起“降贼”后,高歧凤这个监军太监的处境就实在尴尬,因为严格说来他不属于降将,也不属于降官,一个阉人于淮军之中有什么用武之地。
但是那个陆都督也没有把他放了,就这么一直扔在那不管不问,这次却突然让他和李、胡到盐城来,具体为什么也没人告诉他们。来了之后就跟淮军那帮泥腿子搁这小屋里开了三天会,也蹲锅灶后烧了三天水,可把他高公公老腰蹲坏了。
终于,降贼以来第一次被贼首问话了,高歧凤心理紧张同时提醒自己必须谨慎,千万不能说错话,比如那个“李贼”是万万不能讲的了。
“我问的不是那个老的,问的是小的。”
陆四示意他来到这个时代见到的第一个阉人坐下说话,这个举动让高公公有点受宠若惊。
老福王朱常洵的事迹陆四再清楚不过,这家伙最后还算硬气了一把,散尽王府家财招募勇士出城偷袭李自成的兵马,结果没能成功。后来洛阳失陷,朱常洵从城中绑着绳子吊下逃出,可惜还是被李自成的兵马抓回去给杀了。
三百多年后,河南孟津县发现了朱常洵的墓,挖出了完整的尸骸及墓志铭,据此说什么朱常洵被李自成军煮成福禄宴的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在陆四看来,这个谣言有一箭双雕效果,既黑明朝又黑李自成,也就无知小儿深信不疑,稍懂历史的绝不会相信这等荒谬传言。
“那个小的叫什么来着?”
陆四想了想,“对,叫朱由崧,这个人你认得么?”
“伪福世子?”
高歧凤想了想摇了摇头,“回都督话,老奴崇祯十三年就出外监军,并不曾见过这个伪福世子,倒是去年听说陛...听说崇祯命人给伪福世子送去宫中玉带,叫他袭了福王。”
陆四“嗯”了一声:“你真的没见过?”
“老奴确是不曾见过。”
高歧凤不敢隐瞒,他的确没见过福世子。
陆四有点失望,又朝高歧凤后面坐在小板凳上的两个家伙看去,问道:“你们两个见过么?”
李棲凤和胡尚友忙起身,但两人均是摇头,后者迟疑了一下则道:“末将不曾见过为福世子,倒是在开封见过伪周王?”
闻言,陆四露出喜色:“那伪周王可认得你?”
胡尚友给出肯定答复,当时他可是被城中当作救星一样接入城,周王于王府之中亲自设宴款待的他,哪能不识得呢。
“好!”
陆四更是高兴,抬头见外面乌漆抹黑的,不由想知道几点了,但那座自鸣钟却不在屋内,便让徐和尚去把钟拿来。
没一会,就听徐和尚在外面叫了:“都督,我给你送钟来了!”
陆四脸颊微抽,故意装作未听见,瞧了大钟见是十一点了,便让人去弄些夜宵来,继而侧身对墙角的高进道:“你给大伙说说淮安那边的情况。”
“是,都督!”
高进忙起身将他这月余查探的消息说了。
淮安那边形势不容乐观,继明淮安总兵张鹏翼部围城后,又有明总兵黄得功、朱纪二将率兵前来参与围城,二月又有明军徐大绥部自临淮地区前来,明军金声桓部自宿州等地来,攻城明军总数已有四五万之众。
不过明军迟迟无法破城,除了和明军诸部是陆续赶到淮安没有形成“共力”有原因外,也与河南顺军南下攻击金声桓后背有关系。另外,可能是城中的北路军害怕明军破城之后会屠城,所以反抗也很激烈。
“明军将淮安围得水泄不通,我们的人没法和城中取得联系,所以具体城中什么情况末将也打探不出,现在这些都是在外面打听的...”
高进说完,陆四朝他点了点头让他坐下。
“都督是要去解淮安之围?”
徐和尚来了精神,这个把月在盐城搞什么清乡,对付那些小鱼小虾实在是没劲,真要去解淮安之围那肯定是大仗。
“明军有四五万之人,咱们南路军全调过来也没人家兵多,况且明军还有为数众多的骑兵,这仗不好打。”说话的是升任第二旅标统的草堰孙四。
“淮安那城高大的很,当日要不是陆兄弟带着大伙冒死骗城,哪那么好夺。再说城里的北路军有四万多人,咱们给他们留的粮食又足够吃半年,如今才不到四个月,我想城里应该还能撑一段时间,不妨再等等。”同样调任第二旅担任标统一职的大团人麻三支持孙四的意见。
“几万明军声势是大,可他们是在城外,吃什么喝什么?眼前这局面,其实不用咱们去救明军自个也得解围。”第二旅的另一个标统杨祥竟然也不支持救援淮安。
手下总共三个标统,结果三个一个都不支持去救淮安城,可把徐和尚郁闷坏了,气道:“咱们淮军虽有南北两路之分,但分兵不分家,淮安城里的弟兄跟咱们一样都是淮军的人,怎的他们有难我们就见死不救了!那个啥话说的来着,嘴巴舌头什么的...”
“徐旅帅,是唇亡齿寒。”高歧凤轻声提醒。
“哎,不错,是这话。”徐和尚朝高歧凤一咧嘴,“你这太监不错,懂得多。”
然后眼珠子又是一突,对着手下三个标统骂了句:“这石头要叫人家割了,留着嘴巴有什么用,光吃饭不成!”
“旅帅,我们的意思不是不救,而是可以再等一等,等城外的明军精疲力竭时咱们再去救,这样胜算大一些。”杨祥是福建人,说话带了很浓的闽南腔,听起来很怪。
“北路军都替咱们拖了狗日的官兵几个月了,还要他们撑多久?万一他们撑不住了怎么办?他们要撑不住,咱们拿什么挡几万官兵?”
徐和尚不是傻子。
第一百八十九章 公公真是我的伯温啊
徐和尚说的有道理,舌头没了要嘴巴干什么,吃干饭么。
杨祥、孙四、麻三的话也有道理,明军有四五万之众,其中除了淮安总兵张鹏翼那万把兵是样子货外,其余几路兵马可都是能拿出手的。
黄得功部的四千多骑兵就不说了,打得八大王在南直隶呆不住的狠角色。那个朱纪也是悍将,据说是监军太监卢九德从行伍中提拔出来的猛人。另外那个从临淮地区过来的徐大绥虽然陆四对他实在没印象,但既属淮西集团的明军之一,实力应当可以。
至于金声桓的宿泗集团,别看淮军创立之初是拿金声桓部的监河军刷的战绩,扬的名声,但这个监河军只是金部的二流兵马,真要拉开来和金声桓主力干一场,鹿死谁手真的很难说。
淮军这边,能打的陆四早就扒过手指头了。
大概也就是四股。
刚刚组建的第一镇既然是淮军主力最能打的,肯定是最大的一股,兵力一万出头。
第二股是程霖、左瞎子“通泰集团”,虽然这个集团在程、左的经营下已扩编近万人,但能打的最多四千,也就是从前的“林字营”和沈瞎子的“沈字营”。
第三股是留在扬州由左潘安、郭啸天等人指挥的兵马,总人数有近万人,能打的最多一半。
第四股就是宝应和高邮归侄子广远指挥的兵马,合计也就是六千人左右。
如果陆四决意北上救援淮安,则他至少要调动三万兵马才行,如此就等于抽空淮扬控制区内所有能战之兵,这样不仅后方空虚易为明军所乘,二来也会让清乡成果毁于一旦,弄不好就遍地都是“还乡团”了。
并且就算淮军全军北上,在拥有数千骑兵的明军集团面前,获胜机率最多五成。
没办法,明军的淮西集团不是高邮卫,也不是李棲凤、胡尚之类,更不是督师史可法在江南拼凑的兵,这帮子将领连同官兵都是与“流寇”打了最少五年以上的。
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来形容的话,就是明军的淮西集团干不过李自成和清军,但却打得过张献忠,而淮军和他们任何一家相比,都属于送人头的存在,也就是欺负史可法组织的江南部队和李、胡这帮被自家人撵得没处呆的货。
救,最多五成胜率。
不救,淮安城真的能一直在几万明军围困下坚持到底?
淮扬通会刘暴已将河南节度使吕弼周给他的信让陆四看过,吕弼周直言山东的刘泽清已经大举南下,所以占领徐州的河南顺军必须要将刘泽清挡在徐州以北,如此压力很大,因为双方的实力相差并不大。
但是,即便压力很大,在吕弼周的坚持下,怀庆总兵董学礼还是派了万余兵马连同吕弼周所属的明军猛攻宿州,逼得金声桓没法全力攻击淮安,一定程度上减轻了淮安守城压力。
由此也能看出,如今降顺的明朝降将和降官是真心替大顺卖命的,不过一个多月后这帮人的立场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
那个董学礼就是满清的一大功臣。
所以,淮安城真正承受的就是来自张鹏翼、朱纪、徐大绥这三支明军的压力,黄得功部是骑兵,于攻城上并不见长。
问题是,陆四集团不可能全军北上救援。
“我们当初是给北路军留了不少粮食,但我们要考虑淮安城中有几十万百姓,围城几月我们的人有存粮可食,百姓难道家家都存了几个月粮?再拖下去的话,我怕城中会易子而食啊。”
陆四内心也很复杂,他相信余淮书、王二先生他们不可能坐视百姓饿死不发粮于他们,如此城内的粮食恐怕就撑不了多长时间。一旦没了粮食,北路军还有几分坚守待援的信心就谁也不知道了。
说不定,此时城中的人心就已经不稳,毕竟距余淮书求援已过两个多月,南路军却是一兵未至,此事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叫人寒心的。
淮安城真因为缺粮而发生人间惨剧,陆四这个“始作俑者”又何以安心。
“刘通会屡次书信催我结束清乡救援淮安,于大顺中央、于河南友军、于这淮安城几十万百姓同我们北路军弟兄而言,我们南路军都当责无旁怠前往救援,然我军眼下实力确是不足以同明军进行一场会战,所以我这个都督真的苦恼啊。”
陆四伸手去拿烟袋,发现众人都盯着他看,不由道:“你们别都看着我,不瞒你们,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顿了顿,敲敲桌子,“人家说一个臭皮匠赛过三个诸葛亮,大伙都说说吧怎么解这个局?”
陆四寄希望于“民主”决策,集思广议,他是真的不知道如何击败拥有几千骑兵的黄得功。
决战地点如果在扬州境内,还可以借助扬州境内水道纵横,不利骑兵施展的地利,可淮军是要救淮安,那么肯定就要在淮安城周边同黄得功的骑兵打一场,那里可是适合骑兵集团作战的。
可是,无人吭声。
就连徐和尚这个“主救派”也想不到有什么可以制敌的好法子。
就在陆四以为这一众人脑袋跟他一样都浆糊时,那位监军高公公却犹豫再三的起身道:“都督,老奴有个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嘛,高公公既降了咱淮军,就是咱们淮军的人,有什么话说不得的?”
陆四忙示意高歧凤坐下说话,他对任何人都没有歧视,哪怕对方是个死太监。因为,任何人都有价值,关键在于如何用。
没想到高歧凤说的却是:“老奴同那徐大绥曾经有过交道,知此人最为贪财,若都督使人赠于他大笔钱财,老奴以为这徐大绥必会退军。”
“啊?”
不止陆四听的愣了,徐和尚他们都愣了:送银子买人家走?
只李棲凤和胡尚友听了高歧凤的“高见”,深以为然的彼此互相点了点头。
“这...”
陆四咽了咽喉咙,“徐大绥拿了银子肯走?”隐约觉得这事怎么熟悉的,好像是个常规操作手段啊。
打不过,我给钱,行不行?
高歧凤很肯定的说道:“徐大绥的兵马不及其余几家多,所以就是破了城他也分不到多少好处,于其损兵折将亏了自家实力,老奴料他必会拿钱走人。”
“嗯,”
陆四沉吟片刻,道:“就依公公的法子,只是这徐大绥退走还有别的人,总不能都给他们送银子?”
“当然不能,”
高歧凤微微一笑,“黄得功肯定不会收都督的银子,不过都督可以围魏救赵,那样的话黄得功他们也不得不走。”
“高公公请说清楚些!”说话间陆四已经起身,一脸讨教的看着没胡子的胖老头。
“老奴听闻漕院在安东,故都督可领兵直趋安东擒贼先擒王。若无漕院协调诸军,淮安城下的明军必定自乱阵脚,彼此互不统属,谁主谁次,这钱粮又从何而来...”
“好法子,高公公真是我的张良啊!”
激动的陆四脱口就道,旋意识不妥,又忙改口:“公公真是我的刘伯温啊!”
第一百九十章 我对不住朝廷啊
“臣自江淮来,数千里见城陷处荡然一空,即有完城,仅余四壁,蓬蒿满径,鸡犬无声,曾未遇一耕者。土地、人民,如今有几?皇上亦何以致治乎?”
曾在淮徐道任参议,于去年五月擢右佥都御史,巡抚保定的徐标在进京召对时曾如此对崇祯道。
崇祯听后,掩面欷歔泣下。
徐标所言的江淮便是徐州、海州及临淮地区,自崇祯八年农民军冲出河南包围圈后,江淮地区便如徐标所奏那般了。
在扬州时,陆四曾与扬州府尹、那位前明进士郑元勋对当前局势有过一番深入交流。
就“何以得人心”这个问题,陆四曾高谈阔论一番,说要将富者之地分于贫者,实现“耕者有其田”,从而解放农村生产力,如此贫者必踊跃支持淮军。
郑元勋的回答就同徐标奏对崇祯差不多,直言江淮及中原乃至西北诸省,已然地多人少,千里未有农耕,大量良田抛荒,贫民若种地何须分地?
郑之言让陆四止语,细细想来果是在明末没有“分田地打土豪”的土壤,概因如郑所说,千亩地有,千亩地上却未必有一人。
如此条件,你陆四搞什么分田地,不是脱裤子放屁,又犯了教条主义么。
扬州及江南这边,更是没有这个打土豪分田地的土壤,却不是没人,而是江南、扬州的土地大多种植经济作物。
尤其是苏松常一带几乎遍地家庭式的手工作坊,江南人民早已从农民转变为原始形态的工人,他们的“工钱”已然能保证一家温饱,甚至还很富裕,如此要他们放弃较高的收入去种地,简直就是一夜回到“解放”前。
自古以来,“不种地”才是人民追求的幸福生活。
陆四真要在这种地区搞什么分田地,恐怕他就是那个要被人民推翻的反动政权。
至少在崇祯十年以后,中国任何一个地区都没有分田地打土豪的土壤。后世这个土壤之所以肥沃,其根本原因在于人多地少。
现在,是地多人少。
所以打那回之后,陆四再也不提什么分田的荒谬想法了,清乡所得的地主士绅田地,都是采取发卖或出租这一形式“变现”。
就这,还有很多农民不敢买,不敢租,原因是他们担心这个大顺长不了。
针对这种情况,陆四采取的是“半强迫”方式,就是强租或强卖给这些农民,并且都是以极低的价格,通过乡村公所的建立减少原先地主士绅“包乡”产生的大量中介费用——杂税,使得农民们把账一算就发现自己实际是非常划算的,那么他们的抵触心理就会减少。
最重要的是,这是“贼军”强迫他们租买,所以将来就算是官军打回来,他们也不算是“从贼”,大不了将土地交回去就是。
这种心态才是人的正常心理,陆四对此也很认可,因为只要淮军能够不断的壮大,地盘不断的增多,农民的那种“讨便宜”的心态就会慢慢稳固,从而转变为支持新政权的动力。
不管革命还是造反,都要实事求是。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历史早就证明了教条主义要不得。
十几年的战乱和外敌入侵,明朝北方人口最少下降了一半,这才有了徐标所言“鸡犬无声,未遇一耕者”,而这位保定巡抚看到的还仅仅是一小部分。
徐大绥也姓徐,但和徐标没有关系,他原先驻扎的临淮地区就是徐标所说的“即有完城,仅余四壁,蓬蒿满径”。
穷的实在是没办法,徐大绥才不情愿的带兵来了淮安,因为他要不来的话,凤阳总督马士英就有可能断他的军饷。
来淮安后,一开始徐大绥也很卖力,想着淮安是漕运重地,城中肯定富得流油,要是攻进去必能大捞特捞一把。
所以,在最开始的几天,徐部猛攻淮安北门,一度就要破城,可惜最后还是被城内的“贼兵”给打退了,折损了好几百人。
打这之后,徐大绥就没了卖力的想法,倒不是城内的反贼顽抗有多激烈,而是围城的几家兵马除了他比较出力外,其他的都明显在保存实力,非不得已才派些炮灰上去打一下,应付了事。
徐大绥有点想不通,大家伙既然是来平贼的,贼人又被困在城中,那就一起出力破城就是了,你看我,我看你的有意思么?
很快,徐大绥就知道这帮子人为何在淮安不肯出力了,因为北面的顺军打过来了。
“这是怕把兵打光了卖不了好价钱!”
徐大绥愤愤不平,更叫他恼火的是漕院答应供给的粮食老是“断顿”,每一次都要他派人去安东吵闹后才给送一些过来。
漕院那也有苦衷,说是北边的海州、徐州已无粮可调,南边的扬州又沦为贼人之手,眼下能够筹粮的州县不足一个巴掌,大军围城又日久,每日消耗都是巨资,百姓负担已是极重。
言下之意是你们这帮客军赶紧攻城,要不然再拖下去怕是连粮草都供应不上。
“是他们不肯出力,又不是老子我偷懒!”
徐大绥气不平,部下也是怨声载道,都说金声桓的兵到处抢劫,过得无比滋润,凭什么他们就要在这城下喝西北风。那么一大帮子人在这盯着,真就是破了城,又能落多少羹到他们手上。
参将赵得高骂道:“花马刘的兵比闯贼还不像话,总督那边不还是好吃好喝供着,好话说着,咱们就是后娘养的!”
一提到刘良佐,徐大绥更是恨的牙痒,那王八蛋真不是个东西,连个官兵的衣服都不要了,所过之处毁家破舍,那坏事干得他徐大绥都看不下去。
可他能有什么办法,粮草要靠安东支应,军饷要凤阳拨放,他徐大绥除非去投闯贼,要不然还真没办法走。
直到那天夜里,几个人进了徐部大营。
老友高公公的书信让徐大绥很是犹豫,但那二十万两真金白银和一千多石粮食的诱惑又实在太大。
“我对不住朝廷啊,国事至此,我辈又有甚办法。”
当着一众部下的面,徐大绥失声落泪。
次日,徐部突然有官兵闹饷,继而哗变,一哄而散。徐大绥等人仓皇渡过运河西窜,勉强收拢残兵,却是再也无力参与围困淮安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总兵多保重
钱能解决的事情,不一定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陆四是守信之人,虽然他现在也很缺银子。但如果这二十万两的投资能够盘活淮扬大局,他是绝不会多眨一下眼睛的。
不过二十万两银子加上千石粮食不可能运到淮安城交割,所以双方定的交割地点是宝应西边的鸦庄,这个地方离洪泽湖不远了。
银子是从宝应城直接运去的,当初淮军破宝应之后全城官吏士绅尽被诛杀,抄掠所得甚巨。
三月初九日,从盐城县骑骡子过来的高歧凤便带着那笔染血的金银财货渡过运河,与之一同去交割的是陆四给侄子广远配的助手、降兵出身的李思。
广远听说老叔竟然靠给银子和粮食换狗日的官军退兵,并且还要和那狗日的临淮兵搭上关系,那是怎么也想不通。
以他叔那性子,能干这事?
一向人死吊朝天的老叔,昨就突然干这种没脸皮的事了?
“少都督可不能那样想,用兵之道非一昧强取,攻心为上,兵战为下,如果只用些身外之物便能使对手四分五裂,从而使我军可以分而歼之...”
高歧凤很有耐心的为刚刚才学会五十个字的少都督解释了此举的意义所在,强调瓦解明朝联军对淮安解围将起到决定性作用。
第一次听到有人叫自己为“少都督”,广远着实不适应,叫这个什么高公公直接唤自己名字,可人高公公却是讲礼的很,怎么也不敢直呼少都督大名。
广远无奈便由人家去了,心里其实也美,因为少都督听着挺威风的。
“理是这么个理...二十万两也未免太多了吧?”
广远真是心疼,老叔这出手就是二十万两可败家的很,想他这个侄子在宝应城呆了三个多月,全军上下吃用也不过万余两,现在啥事也没干就白送人家二十万两,这钱够他再守上两年的了,买卖太亏,怎么想也不划算。
李思摇头道:“少都督,这二十万两真不算多,当年张献忠给左良玉一次就付百万两之巨呢。”
“你怎么知道?”广远纳闷了。
李思笑了笑:“少都督莫忘了属下原先就是左部的兵。”
这事高歧凤自也晓得,当年张献忠在枸坪关被左良玉击败,无奈率部准备突入四川。可入川途中,在太平县的玛瑙山又受到郑崇俭和左良玉的夹击,伤亡惨重。接着又受到湖广军、四川军和陕西军的追击堵截,可谓是连受重创,最后被左良玉率军团团围住,可以说已经是山穷水尽。
然而狡猾的张献忠这时却命人将历年所掠价值百万两之巨的金银财宝全送给左良玉,里面甚至还有他从凤阳皇陵刨到的若干宝贝。
又对左良玉说你的兵马军纪太坏,连我这个流寇都不如,只因现在朝廷指望你左良玉剿我张献忠,这才容了你。但要是我张献忠死了,你左良玉干的那些混账事朝廷就能放过你?
左良玉一想也对,不久前朝廷刚把另一个剿贼猛将祖宽给阵法了,原因就是祖宽部军纪太坏,于是一横心收下财货放了一条生路给张献忠。
陆四现在做的跟张献忠是一回事,打不过人家就送钱买路子,没什么好丢人的。
广远不是不明事理的,就是有点“小农”思想,格局没他老叔大,闷声道:“二十万两太多了,我可舍不得,这样吧,反正那个姓徐的已从淮安撤了下来,咱们就少给他一些,十万两吧...谅他也不敢说什么,要不服就过来找我算账好了!”
“少都督,这可使不得!”
高歧凤叫这话吓了一跳,他真要带十万两过去见徐大绥,那家伙恐怕能把他拖出去剁了喂狗。
李思也赶紧劝少都督莫胡来,说真要这样干了,以后谁还信都督,谁还信淮军?
“好了,我也就是随口说说,我去写字去了,这件事你们办吧。”
广远也是说的牢骚话,这事是他老叔定下的,他这个做侄儿的哪敢不听老叔的话胡来。
除了押运银子和粮食的车夫,高、李二人就带了500兵。渡过运河后,队伍便马不停蹄赶往鸦庄,大致行了不到五十里就有等得着急的临淮兵前来接应了。
“高公公!”
看到高歧凤后面长长的车队,徐大绥提了几天的心终是放了下来,这要是淮军方面诓了他,那他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虽说事先和诸将们再三确认,又严密部署,可真“哗变”起来他们也有点收不住,最后到会合地点把人马一算,整整少了两千多,心疼之余也只能以少点人就少分些银子安慰自己了。
如同久未相见的兄弟俩,高歧凤和徐大绥同时上前,彼此深沉注视许久,最后会心一笑。
“原先听说公公和李棲凤叫贼人给掳了,我这心呐真是难过的很...”
说话时,徐大绥随手拿起一枚发黑的银锭咬了口,银锭上赫然出现牙印。没错,软的,没添别的东西,这银锭里要添了铅什么的,咬起来咯牙。发黑是因为银子可能埋在地窖的缘故。
“唉,那事说来就话长了,还好,陆都督对我和李总兵、胡副将还算不错...”高歧凤简单说了几句。
“都不容易,你们没办法,我这也没办法,”
徐大绥有些悲伤的指了指手底下的兵,“要不是为了他们有口饭吃,说什么我也不能干这对不起朝廷的事。”
验过金银,再验过数目后,双方的欢声笑语自是多了起来。徐大绥热烈挽留淮军一行在鸦庄吃饭,前几天他手下的兵把附近村庄抢了个遍,营里有不少鸭鹅。
酒足饭饱之后,徐大绥亲自送高歧凤东归。
临行前,高歧凤深情看着徐大绥,低声道:“陆都督让我对总兵说,要是你们在明朝那边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到他那边,别的不敢保证,让弟兄们有个安稳地方睡觉,有口饱饭还是没有问题的,再怎么着也比让百姓骂娘的好吧。”说这话的时候,正好有一队徐的部下赶着抢来的猪羊打河边过去。
徐大绥有些尴尬,朝左右看了看,“公公,你说咱大明真的要亡?”
高歧凤有些诧异:“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徐大绥有点发愣。
“李自成已经打到京师了。”
高歧凤轻叹一声,“咱家也不好劝你什么,总兵自己多保重。”
第一百九十二章 拿陆四的矛戳他的盾
枯藤老树昏鸦,古道西凤瘦马。
断肠人,在河边。
徐大绥惆怅的带着二十万两银子同千石粮食自己保重去了,他知道这大明是真的指望不上,要不然不会连太监都替贼人来当说客。
高歧凤的话,他是听进去的。
多个朋友多条路这话不假,大明真要亡,未必就不能学李棲凤和胡尚友他们投顺。
听高歧凤语气,他徐大绥要是带兵过去肯定要比李、胡二人强,因为那两人是被打的丢盔弃甲属于投降;他过去则属反正,又是带兵投靠,性质和李胡不同待遇就不同。
只是,对方开出的防御使价码尚不能让徐大绥动心,他是损失了两千多士卒,可手底下还有七八千人,就凭这些兵马徐大绥认为与其投个李自成册封的淮扬节度使,莫不如等一等,学昔日同僚董学礼一样直接向李自成的大顺中央投降,那样就算混不上节度使总也能坐镇一方,和那个姓陆的平分秋色。
只是,他现在去哪呢?
淮安没法去了,人不能不守信,这要坏了规矩就是自个断自个的后路;老窝临淮地区又叫刘良佐个王八蛋搅得一塌糊涂,花马刘手下有两三万人,自个打不过他,去了也受窝囊气。去凤阳的话,弄不好马士英要追究哗营擅撤之罪,因此徐大绥思来想去索性奔了距此不远的天长。
这是打着走一步是一步的算盘,李自成都打到京师了,再铁了心跟大顺为敌,不是茅厕里点灯——找死么。
可惜,徐大绥不知道李自成新任的淮扬通会刘暴身上就有册封他为节度使的诏书,要知道的话肯定就地改编大顺军了。
........
最先发现临淮兵异动的就是距离他们最近的金声桓部,临淮兵炸营突然金部险些受到波及,要不是金声桓急令关闭营门,大小将领全部现身约束整顿部卒,恐怕也要跟着哗变。
等到金声桓好不容易约束所部兵马,再纵马来探临淮兵营时,营中除了百多个毫不知情且吓的魂都没了的夫子,哪还有什么临淮兵。
万余人马就这么散了个干干净净,金声桓目瞪口呆,也顾不得弄清到底怎么回事,赶紧派人将这个情况告知驻扎在淮安东、南二面的黄得功和朱纪,却是没告诉同他一块围西门的淮安总兵张鹏翼。
原因是二人结了梁子。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张鹏翼部下有士兵是沐阳人,听说金手下的参将何鸣骏把沐阳给屠了,那帮沐阳兵哪受得了,一窝蜂炸了起来操家伙就要跟何鸣骏拼命。
结果显然可见,这些几个月前还是平民的沐阳兵根本不是金部的对手,近千人被杀。
张鹏翼自知打不过金声桓只能吃了这哑巴亏,此后却是金攻城他不攻,他攻城金不攻,双方根本不肯协作,互相都想着对方倒霉,私底下小动作也是不断,安东路振飞让推官金澎过来协调几次都没用。
半个月前,从徐州南下的顺军猛攻宿州,宿州几度告急,金声桓想带兵回援,却担心张鹏翼会趁他离开袭击他留下的兵马,只得叫中军宋奎光带2000兵回援宿州,自己留在淮安。
说是围困贼人,倒不如说是提防张鹏翼。
这段时间,双方还为军粮的事大打出手,虽然没闹大,但矛盾基本属于不可调和。
要不是顺军猛攻他的后背,金部粮草全靠安东调度支应,金声桓只怕早就领兵冲了张鹏翼。这次他故意不向张鹏翼通报临淮兵炸营溃散,便是想让张鹏翼吃个闷亏,或者说他想借刀杀人。
金声桓认为城内贼人发现临淮兵炸营之后,肯定会趁机派兵偷袭城外明军。他这边严阵以待吃不了亏,毫不知情的张鹏翼则要吃大亏,真要叫贼人冲垮就与他金声桓没关系,安东部院无话可说。
结果却让金声桓失望,不是张鹏翼知道了临淮兵炸营提前做了准备,而是城中的贼人根本没胆量出城偷袭。
.......
淮安城内,郭老四对他的邻居、淮军“盟主”余淮书很是失望。
当日桃花坞立淮军时,余淮书因去联络扬州籍河工便将所带一营交于郭老四统领,因此郭老四算是余淮书的亲信。这一点从他和秦五等人进入淮安城后便不太听从陆四调遣就能看出。
只是,和王二先生、秦五等人支持余淮书同安东直接谈招安不同,郭老四打一开始就是反对北路军独自同官府谈招安的。认为即便要谈招安,也得等南路军的兄弟拿下扬州再说,那样淮军有淮扬两座大城作为筹码,官府肯定要给出更多的好处才行。
可是急于要为淮军洗白,也为自己洗白的余淮书却怕耽搁得久了,淮安会遭到明军的大举围困,那时再谈招安对淮军不利,因此执意派人去安东。
北路军的大部分首领都是短视之人,否则他们也不会留在淮安,所以一听余先生要为他们向官府争取收编当官兵,上下皆是欣喜若狂,哪有什么反对意见。
眼见大伙都乐于招安,郭老四孤掌难鸣,便退了一步说派人去安东跟什么部院谈招安可以,但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大意就是要做两手准备,一边谈招安,一边却要做最坏的打算。城防该加固的要加固,人马该操练的要操练,并坚决执行陆四兄弟走时交待的“坚壁清野”方针,确保官兵在淮安附近得不到任何粮草补给。如此,大家伙在淮安城呆得也能心安。
余淮书固是相信安东部院一定会为河工主持公道,但也不可能真迂腐到不做最坏打算,因此对郭老四提出的加固城防,整训人马的做法还是支持的。但对“坚壁清野”却是极力反对,说那样做的话不仅会让官府误认他们真是反贼,也会让淮安附近的百姓对淮军生出敌意。
“陆四兄弟不是说过,淮安人不杀淮安人,既然如此,我们怎么能去烧百姓的房子,抢他们的粮食?”
余淮书是拿陆四的“矛”戳陆四的“盾”。
第一百九十三章 淮军是陆文宗的了
郭老四哑口无言,要说没道理,淮安人是不能杀淮安人,可你烧人家房子、抢人家粮食跟杀人有什么区别?
河工领袖们再浑,也没几个真狠得下心去坚壁清野,毕竟都是家乡人,见余盟主不同意这样做,大伙自然也乐得不提。
其后余淮书在淮安城推行的一些政策虽然对守城不利,却很得人心,不少城中士绅主动替淮军奔走,加上王二先生从安东带回部院愿意招安的喜讯,北路军上下立时是喜气洋洋,人人做起了当官兵吃皇粮的美梦来。
作为“盟主”的余淮书威望也是大涨,以致淮安城内一提淮军都说余淮书,真正的首创之人陆文宗的名字几乎没人提起。
文则一县,武则游击的出身,余淮书也十分满意,然而就在他准备迎接漕院到来的节骨眼,淮安城却遭到总兵张鹏翼的突然攻击。
如果不是郭老四他们奋力抵抗击退张鹏翼,恐怕淮安城已然被张部血洗。
就那一次,就死了好几百人。
明军的攻击让淮军上下对招安的美梦破碎,人人破口大骂那个路部院是骗子,要不是余盟主也是好心想为大家谋个前程,只怕也要被骂的狗血淋头。
震惊、困惑、迷茫的余淮书试图派人向张鹏翼解释张家灭门之事并非他的意思,但派去的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张鹏翼砍了脑袋,此后再也没人敢出城,也再没人对招安成为官军抱以期望了。
若有的话,可能就是余淮书同那个给自己算了几次都有当官命的王二先生吧。
形势变得恶劣起来。
越来越多的明军云集淮安城,形势一度万分紧急,余淮书前后三次派人向南路军求援,都如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音讯。
城中什么样的猜测都有,有说南路军恐怕已经覆没,有说南路军是见死不救,抛弃了他们。有说可能送信的人半途被官兵抓获,消息没能递出去...
守城四月,北路军伤亡多达数千,城中的漕粮也已经不多,正如陆四所料,余淮书和王二先生不忍居民挨饿,将本为淮军的军粮分给居民食用,此举虽让城中居是对淮军感恩戴德,却让淮军濒临断粮。
王二先生昨天查过存粮的几座大仓,得出的结论是最多还能撑一个月,前提是不能再给居民发粮。
毕竟,淮军只有几万人,居民却有几十万人,就算淮军把粮食全给居民,也活不了这么多人。
除非开城投降,但那样的话谁敢保证明军不会屠城,就算不屠城,又是否会屠杀他们淮军。
没有人知道,因此发现城外明军有一部突然炸营溃散后,郭老四看到了希望,他马上请余淮书下令北路军出城袭击明军,好利用这个天赐良机重创明军,打破明军长达四月的围困。
“好端端的官兵怎么就炸营了,是不是有诈?”
余淮书却是优柔寡断,怀疑是明军使的诡计,迟迟拿不定主意。等到郭老四他们选了勇士用绳子吊下城探明临淮兵是真的溃走,余淮书还是没拍板。
过了一日,余淮书同王二先生商量来商量去,终是有了决定,竟是再派人同城外明军谈判。
说什么淮军已经守了四个月,城外的明军也耗了四个月,双方的伤亡都很大,现在明军自己内乱,淮军这个时候向他们提出谈判,明军为了减少伤亡必定会应允,这样招安成功的机率至少能有七八成。
给予余淮书信心的不仅是临淮兵的炸营,更是北路军这四个月来的坚守,诚如他对王二先生所言那般,淮军已经展示出了实力,城外的明军如果不想再耗下去就必须和淮军重启被中断的招安谈判,否则吃亏的是他们。
“余先生这是读书读昏了头!”
郭老四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私下同他处得不错的射阳湖苏六说万一余先生他们真傻到要开城,他们可不能跟着犯傻送掉性命,到时候两家再拉上其他不肯降的弟兄从南门冲出去向扬州突围。
“管他娘个逼的了,能跑出一个是一个,就余先生这脑子,咱们再跟着他干,连他娘的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郭老四是彻底对邻居失去任何信心。
苏六也觉得再和官兵谈招安的事不靠谱,不无后悔道:“早知道这位余先生这么傻,当初我就应该跟左大柱子一块南下的。”
一脸追悔莫及状。
.“郭老四大字不识一个,他懂什么?他以为咱们这些人真能打败官兵?他当官兵那些马队是摆设?真要出城,我怕去的弟兄都没命回来!”
余淮书的议事厅不在漕院衙门而在知府衙门,并且漕院衙门现在是空无一人,大门紧闭不许任何人进入的。
“...路部院当初是真心愿意招安我等,只是叫那张总兵坏了事,这事其实也不能怪张总兵,灭门杀子之仇,换作你我怕也不会理智...不过现在咱们不能再拖了,官军内乱炸营是个好机会...”
王二先生在北路军的威望仅次于余淮书,余淮书必须争取对方同自己意见一致,如此才能说服那些头领们。
“这事也不能怪郭老四他们,毕竟他们也不知道咱们还有多少粮食。”王二先生轻叹一声,他是支持和官兵再谈招安的,因为城里真的坚持不了多久了。
“明天我就派人出城,这事不能再拖,要不然会死人的。”
余淮书看了眼王二先生,“你也别对陆文宗那边抱指望,他要来救早就来了。”
王二先生迟疑了一下,道:“陆四兄弟那边可能出了事,以他的为人应当不会不管我们。”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陆文宗我当初说过是个做大事的人,但越是做大事的人那心呐越狠,”
说到这,余淮书右拳在桌上轻叩了几下,“我看他不是不管我们,而是巴不得你我死了才好。”
“啊?”
王二先生一惊,不知余先生怎的说这话。
“你我死了,这淮军就是他陆文宗一人的了...但愿事实并非如我所言吧。”
余淮书轻笑一声,笑容中略带苦意。
.........
两百多里外,一支长长的骡马队伍正沿着泥泞不堪的道路往西北方向行军。
“驾!驾!”
孙武进不断抽打座骑,可那骡子本就跑的慢,加上这两天道路被雨水浸湿烂得不成样子,骡子哪里跑得起来。
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里拿根木棍的陆四光着脚在泥地里一步一步的蹒跚前行,被后面孙武进的“驾驾”声弄得好不心烦,气得没好气的回头骂了句:“你再不下来牵着骡子走,我就让骡子牵着你走!”
第一百九十四章 宁错杀 不放过
“哎,我这就下来!”
孙武进可不想被骡子牵着走,吓得赶紧翻身跳下,“噗嗤”一声双脚一下就陷了进去,只见泥不见鞋。
“都督,这鬼地方连个像样的路都没有,这得走到什么时候才能到安东?”
孙武进抬腿想撵上前面的都督,可一抬脚那鞋重的跟石头似的,费了好大劲才把脚从烂泥里拔出,其中一只鞋子都没拔上来,气得他把另一只鞋子脱了下来“叭”的一声拍在骡子屁股上,骡子吃疼嘶鸣一声往前奔去,差点没把孙武进带趴在地上。
“先前叫你跑不跑,这会跑得倒快!真他娘是畜生听不懂人话!”
孙武进好不来气,叫前面的人把骡子拦住,他个大活人总不能跟个畜生呕气吧。
别说,这烂泥地还是光脚走得利索轻便些,就是冷的很。
陆四没理会孙武进,同齐宝他们一步步的在烂泥中艰难前行。
几乎所有的淮军将士手中都有木棍,一是防滑,二是支撑。他们不是空手人,一个个身上都背着二十斤重的粮食,包括陆四也是如此。
这鬼地方是哪,陆四也不知道,只知道昨晚安营的地方是山阳县东境的羊寨地区,那里也是范公堤的尽头。
盐城县北境只有两条官道,一条是通往淮安府城的,一条就是通往羊寨的。
高歧凤献策擒贼先擒王,直取安东是对的,围困淮安城的几股明军彼此互不隶属,能在淮安城下围到现在完全是漕运总督这个招牌在那镇着,协调着,因此若能擒斩漕督路振飞,就相当于把这几股明军之间的联系给掐断,再有临淮总兵徐大绥的“义举”,没有了路振飞这个居间人协调督促,明军必然会分崩离析,各自退兵,如此淮安之围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化解。
但是淮军要想攻打安东,要么走淮安那条路,要么走羊寨这条路。淮安那条路肯定没法走,有走这条路的实力陆四也不至于去打安东,直接率淮军与明军对决就好。
麻烦的是羊寨这里没有到安东的官道,倒是有条路去海州。淮军要从羊寨直奔安东,就必须走那种乡民的小路,否则,无路可走。
“兵贵神速,我军此次攻打安东重在奇袭,留辎重在羊寨,其余各部轻装疾行!”
陆四做出了轻装的决定,羊寨无路直通安东虽然增加了淮军行军困难,但同时却也给淮军这次袭击行动提供了天然保护,安东那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到无路可走的地方会冒出“贼兵”来的。
路振飞从淮安城逃出后就在安东没去任何地方,除了此地离淮安很近外,恐怕就是因为此地的安全有保障。
对淮军而言只要有路走,不管大路还是小路都行,因为他们这次携带了大量的骡马驴,粮食和甲衣之类都是靠骡马驮运,不仅机动性得到提高,也极大减轻了士卒负担。
然而,陆四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没算到天气。
在他率部自盐城县出发后的次日,老天爷就开始跟他做对,不停的下雨,气温也较前阵春暖花开时明显下降,老辈人管这叫“倒春寒”。
气温下降穿得多些不要紧,下雨也没事,顶多是军中携带的火铳用不了,但路却没法走了。
羊寨西北的那种乡村道路没有一条是用砖石铺成的,都是纯泥路,只要雨水一泡立时成为真正的“水泥路”。
当地百姓出行还罢了,左右就那么点人,可淮军几千人的队伍打这种路过,简直就是灾难。
前面的队伍通过时还算撑得住,后面的人上来基本都是双脚直接在泥里了。
骡子、驴和马这些牲畜也没法在这种烂泥地里背负太多物资前行,将士们不得不在泥泞中拽拖,使得本就不快的行军速度变得更慢。
没办法,陆四只能下令将粮食卸下用人背,自己也是以身作则背了二十斤。除了盾牌、甲衣等纯靠人力背太过吃劲的物资没卸外,其它的东西包括帐篷和棉被等只要能背走的都背了。
如此,才使得速度稍微提高了些。
沿途百姓对于出现在他们家门口的淮军队伍一开始肯定是恐惧的,但在发现这支队伍的口音和他们差不多,并且并不骚扰村民抢东西要吃的,百姓们胆子渐渐的就大了起来。
一些村民在淮军问路时主动带路,使得淮军少走许多冤枉路。当发现淮军需要人手扛东西后,这些百姓没用淮军开口就主动帮忙。
陆四肯定不会让百姓白出力,叫人给了他们一些银钱铜子,结果消息传开,来替淮军帮忙的百姓越来越多,这会队伍后面少说也有几百人。
对此,陆四是乐意看到的,他相信经过这一路行军,至少在山阳和安东百姓耳中,淮军的形象肯定远远超过明军。
直到傍晚雨也没停,不大,但也让人发厌。
队伍是在一个叫盐河的地方安营的,当地有百来户人家。陆四以为此地既叫盐河,那说不定就有一条直通海边的河,结果被当地人告知从前是有条打海边运盐到县城的河,可后来黄河发大水过来淹了这条河,只地名保留了下来。
有关黄河改道淮安的事情,陆四是知道的,如果他前世的地理知识没有出错的话,安东就是苏北境内的涟水县。
这个地方打过仗,有个姓张的将领在这得瑟过,结果后来被人家引到山东去干掉了。
下雨天在野外扎营和有个屋子能睡觉是两个概念,陆四却严禁淮军任何人入住村民的房子,哪怕是空房子。
军纪这一块,陆四向来抓得很严,他要是允许士兵进入百姓家借宿,深更半夜万一有些事发生就不好了。
谁家没有姑娘,谁家没有女人呢。
要什么,陆四都可以给,只要你肯卖命。但是陆四不允许的事情,你要是犯了,他翻脸比翻书还快。
齐宝这个马夫什么事都干,这边刚跟旁边一个村民买了些木柴在帐中生好火,就去隔壁弄吃的去了。
陆四坐在火堆旁烤火,腿上的泥都被烤干了,轻轻一敲就整块整块的脱落。
“当地村民说这里离安东县城大概有七八十里远,的确有个什么部院去年底到了安东...”
孙武进正说着,外面传来脚步声,他起身出去一会后回来说旗牌队抓到了两个村民,问他们干什么去两人也不说。
陆四搓了搓脚丫缝里的泥,摆了摆手:“杀了。”
“杀了?”
孙武进一愣,“要不我审一下,问个明白?”
“别费事,杀了。”
说完,陆四抬头朝孙武进看去,“这大冷天又下雨的,什么人深夜半夜不在家睡觉往外跑?”
“都督怀疑这两人是想去安东通风报讯?...万一不是,杀了岂不冤枉?”孙武进有些犹豫。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但我宁愿这两人被错杀,也不希望我的数千将士枉死。”
陆四拍了拍手,都是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