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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傲骨铁心     大流寇txt下载     大流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五章 要什么给什么

    安东小县,城中除淮安总兵府外便是县衙稍为宽敞些,但任安东知县林香连如何恳求,漕运总督路振飞都不肯在他衙门办公,而是令督漕道郑标出面在城中租了两所宅子,拆了院墙临时打通以为漕院驻地。

    所需各项支应,也是一切从俭。

    自淮安失于贼手,几月以来,路振飞从无一日安稳觉,每日眼睛一睁便是诸多繁心事。

    为平贼及筹粮二事,年方五旬的路振飞看着便如六旬老人般苍老无数,以致昨天从海州赶来的国子监司业沈廷扬显些未能认出他来。

    沈廷扬家族一直从事漕运,当年东江毛文龙曾上书朝廷在淮安一带招募水兵,认为这一带的盐贩和灶丁作战勇猛,并精习舟船,所以一次募淮兵五千余,此后这支淮兵参与了东江多次军事行动。

    在这些淮兵的牵线下,以沈氏家族为首的淮商大量为东江提供粮食,在此过程中这些淮商掌握了辽东海域的水文。

    沈廷扬正是借此在漕运受阻的情形下筹划海运粮饷,接济锦州一带的明军,从而打造了一支拥有百余大舟的船队,被崇祯赞夸“居官尽如沈廷扬,天下何难治!”

    可惜,因为松锦之役明军战败,沈廷扬的这支船队没了用武之地。现在淮安城更是被贼人占据,他想利用船队继续海运粮饷输送京师的计划不得不搁浅。

    沈廷扬这次来安东除了带来所部千余水兵外,还给安东支援了一批粮食军械。在此之前,副总兵郑芝豹团募青壮他也出力甚多。

    不过,沈廷扬还给路振飞带来一个坏消息,那就是李自成军已经攻占山西,总兵周遇吉战死,大同总兵姜瓖、宣府总兵王承胤等大将悉数降贼,现贼军主力已经逼近京师门户居庸关。

    “我听说陛下急诏刘泽清入京勤王,然此人却公然抗旨率兵南下,所到之处房屋俱被烧光,百姓俱被抢光,美其名曰不留一物于贼,这等人,唉。”

    沈廷扬也不知如何说那刘泽清的兵马,他在海州被刘部敲诈过,要不是河南顺军突然南下攻占徐州,刘部注意力被引了过去,恐怕那帮比流寇还不如的东西就要强抢他的船队了。

    “部院当初就不应该书信刘泽清引他至淮扬,此人简直混账透顶,我在海州听人说给事中韩如愈、马嘉植出京南下,因为韩如愈曾经弹劾过刘泽清,刘泽清就派兵在路上将人给杀了,这人眼里哪还有朝廷,简直是无法无天!”

    郑芝豹对刘泽清也是一肚子气。

    他在海州招募青壮没少被刘泽清手下的将领欺负,不是公然到他营中拉走青壮,就是抢他的粮食,要不是沈司业仗义相助接济于他粮草,他那几千人哪里能拉得出来,说不定早就因没吃的一轰而散了。

    “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若老夫手中有兵,何至要引外人。”

    路振飞轻叹一声,他也很无奈,但刘泽清哪怕十恶不赦连君王之命都敢公然违抗,至少现在对淮扬是有功的。因为若不是刘泽清渡河南下,河南顺军只怕早就打到安东来了。

    沈廷扬和郑芝豹也知这个道理,明知刘泽清桀骜不驯,引他来淮扬同饮鸩止渴没有区别,然而现在却又不得不指着他。

    “京师刚经大瘟,京营俱无战力,听说宫中都叫内侍上城助守了,而贼军号称百万之众,老部院恐怕要做最坏打算,万一陛下...”

    有些话沈廷扬也不便公然道出,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京师是绝不可能守住的。

    来安东的路上,就京师沦陷之后的局面沈廷扬同郑芝豹有过交流,二人也是同一看法,就是京师一旦沦陷,则南都这边要马上行使留都之责,否则断然敌挡不住南下顺军。

    只是沈廷扬的意思是想问路振飞这位漕督是否要接应陛下、太子南下,如果可以的话他沈廷扬愿率海师北上天津,不想漕院沉默片刻,却是说道:“陛下去年命老夫督漕,南来之时老夫曾转道凤阳谒拜皇陵,时有望气者言凤阳高墙内有天子气。”

    郑芝豹一脸不解,不知道老部院说的是什么意思。

    沈廷扬却是一惊,失声道:“唐王?!”

    路振飞缓缓点头,道:“唐王喜读书,好任侠,通典故,又有太祖成祖之血性,若陛下与太子诸王无法逃出,老夫以为若能奉唐王至南都,则大明中兴有望。”

    “这...”

    沈廷扬愣在那里,心中真是万分吃惊,然此事已非他这个国子监司业所能参于。

    郑芝豹这会听明白了,不过那个唐王的确不错,像个朱明子孙,不像有的藩王畏贼如鼠。北京那边真要一个也逃不出来,立这唐王为天子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便暗自寻思得将此事告诉大哥。万一老部院真要拥立唐王,大哥那边可得赶紧跟着,否则这拥立之功怕就叫别人得了去。

    念及于此,忙道:“若部院有此念头,须尽快着手才好,否则一旦京师沦陷,人心惶惶,淮安又陷于贼手,部院如何至凤阳迎那唐王?”

    沈廷扬也关切问起淮安的情形。

    “将悍兵骄,皆不用命,焉能剿贼!”

    不说淮安还好,一说淮安路振飞就气不打一处来,那围城诸军于城下明为困贼,实是消极怠战,偏他这位漕督还要绞尽脑汁为他们筹粮。

    “不能再拖了,万一京师沦陷,贼军声势大涨...”沈廷扬正说着,督漕道郑标慌慌张张闯了进来,惊声道:“部院,淮安急报,临淮兵炸营!”

    “什么?”

    路振飞怔住,待听郑标详细一说,当时就觉脑袋生疼,旋即急火攻心,大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仰后摔倒。众人见状俱惊,急忙将部院抬入卧房歇息,又叫速请郎中。

    经郎中一番诊治,路振飞悠悠醒来,见郑标、郑芝豹、沈廷扬都守在床头,痛苦万分的挣扎着要坐起身来。

    众人忙劝阻,郑标低声宽慰道:“部院身子要紧,万勿再动肝火,还是先行调养的好。”

    “此事已经发生,部院就是急也无用。”沈廷扬也劝道。

    “上万士卒一日散光,老夫如何能不急,如何能不急!”

    “那徐大绥误我,误我!”

    路振飞悲愤莫名。

    此时安东城外黄河故滩,一个泥人从地平线上缓缓露出身影。

    随后,一个又一个的泥人好像从雾气中突然冒出般,速度虽慢步伐却无比坚定的向着黄河故道走去。

    眨眼间,就是一片人潮。

    “到了!”

    遥望远处安东城墙,陆四将手中的木棍狠狠插进沙中,侧身对身后众人道:“我陆文宗从来不说虚的,告诉弟兄们,活捉路振飞者,要女人给女人,要银子给银子,要官给官!”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大顺军到

    日出而开,日落而闭。

    原先安东县城从来不关闭,当年沿海倭乱闹的凶时同样如此,因为它的位置实在是太偏。

    不过自打淮安闹出贼人,部院移镇至此后县城开始关闭,这让城内城外的百姓都很不适应,尤其是那些乡下进城的小贩。

    官府定的规矩没人敢不遵守,关城门也是为了百姓好,真要叫贼人摸来了可不就是百姓生活不便的事,而是要死人的了。

    还好,时间久了也就那么一回事,渐渐的,安东的百姓也习惯了城门每天准时开启,准时关闭。

    而且,也就是最初的个把月城里特别的严,后来慢慢就松了下来,每天在城门盘查进出百姓的那些兵丁多是象征性的应付一下了事,小商小贩能有什么油水可捞。

    今天,城门开的比较早,因为今天是安东的大集。

    大集相当于北方那边的庙会,一月才有一次,每到这天四里八乡的百姓都要过来凑热闹,卖货的各种摊子要从城内一直摆到城外。

    因为接连下了几天雨的缘故,这人都感到一股“霉意”,难得出太阳又逢大集,所以天没亮的时候城门处就聚了许多小贩,他们预感今天的生意一定会非常好。

    据老人们说,十多年前有一次大集一直摆到了黄河故滩,足有十几里长。那次还是县里给请的戏班子,说是为了庆祝什么新皇登基清查阉党,足足热闹了三天。

    “军爷,啥时候开门啊!”

    有性急的小贩不时问城上的兵丁,换来的都是不耐烦的声音:“急什么,没到时辰呢!”

    终于,半轮太阳升上来后,城门缓缓开启,等得着急的小贩立时如潮水一般推着小车,挑着担子争先恐后往城外冲去。

    你推我挤,谁也不愿意落在后面,因为今天能挣多少铜子跟摊位的好坏是有直接关系的。

    这些是小贩,那些城中大铺子的却是半点不慌,他们昨天就安排城外的“侉子”替他们占地方了。

    “侉子”都是北边躲兵灾过来的,没地方住就在城外搭草棚,要么进城给人家打短工,要么就靠捞鱼摸虾过日子。

    很快,支摊的支摊,摆货的摆货,间杂着抢摊位的争吵声,没一会一个大集的雏形就形成了。

    炉火一升,各种小吃香味顿时弥漫开来,叫人闻着都香。

    唱江淮戏的班子大车小车的也到了,他们的地点是固定的,没人和他们抢,因为戏班子是大集最热闹的所在。

    能挨着戏班子铺摊子的生意都比别的地方好,尤其是那些卖糖葫芦的,多的时候一天能卖出上百串来。

    人还在不断从四面八方往大集涌来,杂耍的铜锣敲得咣当响,县衙户房收钱的也过来了。

    每个摊位收的不多,大些的十个铜子,小些的两个,卖自家菜的乡民不收,一切都有规矩。

    随着日头的高升,大集上已是人头攒动,城门进出的百姓更是络绎不绝。守城兵丁或聚在墙角,或趴在垛口看热闹,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

    直到几匹快马驰了过来。

    因为大集的原因,城门内外百姓太多,那几匹快马却丝毫没有减速,仍是高速往城门冲去,吓得百姓惊叫着纷纷避让。

    守城的兵丁是当地人,瞧着这一幕都是来了气,可一见驰过来的是总兵府报讯的快马,赶紧叫嚷下面的百姓闪让,要不然被撞倒了也是活该。

    几匹快马入城之后便向漕院所在奔了过去,一刻都没耽搁,马上的人看着都很焦急的样子。

    被吓着的百姓除了骂一句“赶着去投胎”什么的也不敢多说什么,军爷总是惹不起的。

    “出什么事了?”

    守城的兵丁彼此询问,却谁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不过这一幕很快就被大集的热闹取代,也让他们忘记了这帮急着去投胎的快马。

    气温越来越暖和,集上卖鱼卖肉的摊位上甚至还有苍蝇在飞。相熟的老人坐在一起谈着家常,年轻人们则在集子里逛来逛去,小孩子三五成群的蹦蹦跳跳,有遇到亲戚的则是在那热情的邀请对方中午到家里吃饭...

    几个拉着骡子的乡民正往城门城走去。

    骡子驮的是海货,就是用盐呛的泥螺、小螃蟹,还有什么咸鱼干之类的。这东西不但乡下人爱吃,城里人也爱吃,因为咸,下饭。

    可能是来迟了的原因,这几个卖海货的乡民没有好摊位,便想进城沿街串巷叫卖。

    到了城门处,挨规矩要让守城的兵丁查一下,虽说是象征性的,但也得看看货是什么。

    但不知为何,正当守门的过来时,前面的骡子却突然受惊,然后发狂的似的往城门冲去,主人拉都拉不住,急的大喊:“骡惊了,小心啊!”

    “快拦住了,别叫撞了人!”

    守城的兵丁慌忙过去拦骡子,那骡子真是受了惊,乱跑乱撞,背上驮的咸货洒了一地,腥咸味引来了无数苍蝇。

    兵丁在帮忙,那几个卖海货的也过来帮忙,在众人的合力下,受惊的骡子终于被拉住,其中一个兵丁刚想骂那卖海货的管不住畜生,却突然感到胸口一疼,低头一看却发现一把长刀捅在他的身上。

    “干什么?”

    兵丁有点发懵,继而就看到长刀被抽了出来,血如泉涌,然后就看到那卖海货的握着沾血的长刀看着他。

    “杀!”

    郑大发一击得手,挥刀二话不说朝另几个毫不知情的兵丁砍去。

    “大顺军到!”

    扮作卖海货的淮军勇士从骡子肚皮下抽出绑着的长刀一拥而上,大集中也窜出许多卷着裤腿的汉子,这些人手持各种兵器朝城门冲来,横冲直撞,见兵就砍。

    守城兵丁毫无防备,哪里能挡得住,眨眼功夫郑大发他们就冲进了城中。

    远出的黄河故滩更是有震天的喊杀声传来,从城上看去,只见无数骡马发狂的向城中冲来。

    马上,是挥舞大刀长矛的“贼人”。

    大集上的百姓叫这一幕都吓呆了,到处都是孩子的哭叫声和女人的尖叫声。本来人头攒动的大集瞬间鸡飞狗跳,一片狼藉,那唱戏的更是吓的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第一百九十七章 圣贤子弟

    “破城记功!”

    前锋得手,陆四大喜,两千余骑着骡子、驴、驮马的淮军将士自黄河故滩向安东县城杀去。

    其后又有三千余步卒持矛持盾,如当年黄河浑水越过故道,喊杀之声响彻南城上空。

    城外,百姓惊循,人人自危。

    城内,惨叫连连,哭天喊娘。

    安东知县林香连刚刚得知部院昏迷,正欲带些药材前往探视,听外面哭喊惊叫,不知发生何事,便带着人出外查看。还没走到衙门口,就见有数十百姓连同几个去大集收税的差役慌不择路涌进,叫喊什么贼人进城了。

    林香连大吃一惊,骇得险些一屁股瘫坐在地。

    三班有差人醒悟赶紧关闭大门,又拿竹梯架在墙上朝外看去,只见街上到处都是骑着骡马追着守城兵卒左砍右剁的贼人。有贼人凶性大发,竟连前面奔跑逃命的百姓也随手砍翻。

    “大顺兵至,大顺兵至!”

    众差役耳畔但听贼人大呼声,骡马驴蹄四下皆是,不知这城中究竟进了多少贼人。

    “郑头,衙门,衙门!”

    “冲进去,捉了那吊部院,弟兄们飞黄腾达!”

    原是监河军李士元部明军出身,后被编入新一营任什长的郑大发不识大字,却晓得衙门什么样,见这衙门大门坚闭,院墙之上有人张望,便以为那什么部院躲在其中,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哨子便吹了起来,顿时就有数十听到哨声的士兵汇集而来。

    众人有拿刀去劈砍衙门大门的,有找东西准备攀墙的,里面差役哪敢与这帮凶悍“贼人”对抗,不待县尊说话便往后院跑去各寻活路了。

    活生生的树倒猢狲散。

    听着那贼兵砸门声,林香连吓的是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好在师爷马某还算机灵,一下就将县尊背在身上拼命往后跑去。

    也不知这位老秀才哪来的力气。

    安东县学那边,教谕诸师正为生员讲课,讲得好好的却有百姓冲入县学,叫嚷贼兵杀来,众师生起初不信,跑到儒学门那想看个究竟,半道却是吓得纷纷掉头,原来一大队贼人正沿街冲杀而来。

    生员手无缚鸡之力哪能杀贼,教谕诸师同样如此,转瞬间县学就乱成了一团,师生百姓皆在乱跑,桌椅掀翻一地,圣人经典遍地都是。

    有一四十多岁都没考中秀才,县里格外恩典给了个捐监童子试的机会在县学就读的童生王保庆,这人可能真读书读傻了脑袋,竟不知道躲藏,只抱着五经在那喃喃自语:“学堂…圣人之所,贼兵如何…如何敢冲进来?大家不要慌,不要慌,圣人教诲泰山压顶而不崩…”

    还没等他说完,就被旁边的同学一把推到在地,骂道:“圣人也说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不跑也别挡着我们路啊…”

    教谕林某急得直跺脚:“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不知如何是好的林教谕最后还是跑到明伦堂里准备躲避,却见县尊不知几时躲在了这里。

    马师爷背着恩主跑出县衙后实在无处可去,因为到处都是贼兵,最后没办法了就背着恩主躲到了县学。他想着这里毕竟是圣人地方,贼兵再凶悍总不能连读书人的地方也要洗劫,胡乱杀人吧。

    林知县这会跟失了魂的呆子一样,直挺挺的坐在地上。

    林教谕眼见堂内藏了不少学生,害怕贼人会冲进来杀人,上前拽住林知县的衣服恳求这位父母赶紧拿个章程出来。

    林知县哪有什么章程,实在是被林教谕弄烦了,忽的一下起身,众人以为县尊有了主意,却见县尊手脚利索的将乌纱帽一摘往地上一扔,之后又麻利的脱下官袍,然后继续往地上一坐。

    众人见状,皆是无言,知道这位父母指望不上。与此同时,不少败兵和百姓在慌不择路下也涌进了圣贤之地。

    人人皆以为圣贤之地贼人会敬畏,故藏于其中当能保命。

    可明伦堂就巴掌大的地方,哪能容得了那么多人,林教谕急了,叫嚷师生赶紧关门。

    不料门外那些百姓一听里面要关门,全急了,争先恐后的涌了上来,硬要往里挤,这情形哪里能关上门。

    林教谕一时也没了主意,不知道是关好还是不关好。

    一个早一步躲进来的败兵却是二话不说,挥刀上去就把一个硬要往里挤的百姓砍翻在地,然后大手一挥,吼道:“弟兄们,关门!”

    这一刀见血,立时震住了门外那些百姓们,后面的人却不知道还是在朝前挤,结果将前面的人又挤了进去。里面那些急于保命的败兵便又是杀人,一下就砍倒了五六个。

    外面的百姓都被吓到了,大声骂着污言秽语,却是不敢再往前挤,也仍未散去,他们不知道往哪跑,大街上全是贼兵。

    时面的一众师生包括那林教谕虽被败兵杀人吓住,但见外面的人真不敢挤进来,也不知是当感激这些败兵还是憎恨他们。

    贼人显然并不敬畏圣贤之地,一大队手持大刀的贼人从儒学门涌了进来,发现前方有很多百姓后,那帮贼人立时持刀逼近。

    百姓惊慌失措,前有贼人,后面大门紧闭,实是无处可逃,惊叫声中却有一抱着经典的童生从人群中铤身而出,手指那帮贼人怒喝道:“百姓何其无辜,你们岂能滥杀!若要杀人,便杀我等圣贤子弟好了!”

    “嘿,还有个书呆子!”

    带领手下一众降兵出战记功的原南都内守备标营把总曹彦虎叫这书呆子的话给逗笑了,大刀一挥便准备杀个圣贤子弟玩玩。

    身后却传来喝斥声:“不得胡乱杀人!”

    曹彦虎转身看去,顿时躬身行礼,原是大都督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

    马上的陆四朝那站在众人前面童生装束的中年男子看了过去。

    中年童生一点也不害怕,直直看着马上“贼首”,大声道:“我叫王保庆!”

    陆四点了点头,朝这王保庆一指,轻笑一声,道:“你这人不错,有些胆识,这安东县令就是你了。”

    说完,吩咐留下一队人看着,免得后面人马不知情况乱杀,马鞭一抽打马便走。

第一百九十八章 我路部院也!

    一个大顺安东县令就这么在本人稀里糊涂,甚至说万般愤怒的情况下出炉了。

    稀里糊涂是因为当身人王保庆在“贼首”离开后的很长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这城中的父母官。

    万般愤怒除了因为有种“逼良为娼”的感觉外,更是王童生觉得太不像话,哪有县令父母就这么随意一指就当的?

    好歹也得他考上功名再说啊。

    这世上,有童生能当父母的?

    “王县令,这城中的事你管还是不管?”曹彦虎惦记着生擒那个什么部院的首功,哪有功夫伺候一个呆子县令。

    “管,管什么?”

    王保庆尚未进入角色。

    “你要不管的话,我可就杀人了。”

    曹彦虎作势挥动长刀,这是吓唬呆子,都督发话不可胡乱杀人,借他两个胆子也不敢把圣贤之地这上千百姓连同士子生员都给宰了。

    “你们首领不是说...不得胡乱杀人么?”王保庆只是读书读迂了点,不是真傻。

    “那也得你这县令管起来啊,要不乱哄哄的到处跑,我怎知哪个是良民,哪个是刁民!”

    曹彦虎吹胡子瞪眼,这呆子县令傻乎乎的不办事,不是瞎耽搁他么。

    “我...”

    王保庆很是迟疑,不晓得自己是应该当这个贼县令还是不当。

    圣贤教诲不可从贼,可贼人却以百姓性命相要胁,实叫他踌躇难办。

    “县令救救我等啊!”

    众百姓可算是捞到救命稻草了,哪管人王保庆心里怎么想,一个个可怜巴巴的看着王保庆,哀求有之,下跪的也有之。

    人群中也不乏平日极为瞧不起这个考了三十年都考不上秀才的同学,只是这会人家要不当这个贼县令,他们就得人头落地,所以心中再是不耻也得请求王同学能为全城百姓性命着想,做这贼县令。

    “我怎么管?”

    王保庆终是决定牺牲名声做这贼县令,只是他实是不知道如何管才好。

    “好管,诺,这队人听你吩咐,你要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管好了,你可就是大顺的官,管不好,嘿,我可就过来拉你过刀了!”

    曹彦虎发释重负,留了几十个部下听这傻县令差遣,提着大刀带着其余人赶紧走,唯恐叫这傻县令缠上捞不得军功。

    如他这种降将,也得出战五次方转正编,如今他才记出战一次。每月领的俸银比那帮早前就降了淮军的家伙少了三分之二,怎么想都亏的很。

    这年头,谁跟真金白银过不去,莫不说大顺代明已成定局,就是没成气候也值得他卖命。

    真要败了,大不了再换个门头就是。

    望着匆匆离去的贼将,王保庆还是有点不适应,等留给他的贼兵催问了几句,这才转身看向人群,想了又想却是叫“手下”把明伦堂那几个杀人的败兵抓起来,继而又将那个脱了官帽官服的林知县也抓了过来。

    林知县对王保庆是再熟悉不过了,此人虽然读书不行,但他家却是安东首富,因此林知县上任后念在王家“望子成龙”的苦心和那五百两的孝敬,便以“纳粟入监”的方式给王保庆弄了一个监生名额,如此王保庆就能不经童子试取得乡试入场资格。

    虽说这种监生一多半还是无法考中,但也有意外,比如当年嘉靖朝的罗圭就是七次应考都不能通过童子试,但捐监后却在乡试、会试中连获第一名,成为天下奇谈。

    不过这个王保庆显然不可能成为奇谈,也就是看在银子的份上林知县才对他照拂有加,只是这个照拂有加的书呆子转眼竟成了贼人任命的县令,这就让林知县着实有些无从适应。

    等对方开口向他询问自己这个县令现在应该怎么做时,林知县更是有种错乱之感。

    ..........

    安东城中,并非淮军突入之后就全城瓦解,而是有巷战发生。

    接报贼人破城后,副总兵郑芝豹、督漕道郑标连同那位送粮食来的国子监司业沈廷扬等人都是大惊失色,不知道哪来的贼人进的安东。

    只这时已是顾不得弄清楚何处的贼人,耳听城中到处都是贼人的喊杀声,郑芝豹立即决定保护路部院出城去和他的兵马会合。

    城外有郑从海州带来的几千团练青壮,另外还有沈司业的千余兵,因此只要能冲出城和这些兵马会合,他们就是无法击退贼人夺回安东,至少也可护着路部院转移他处再作打算。

    漕院处也有三四百兵,都是郑芝豹手下的福建兵,带兵的是保着路部院从淮安逃出来的千总郑泰。

    已有一股淮军迫近漕院所在,这些第二旅的淮军士卒原先压根不知他们要擒获的目标就在这处由民宅打通的地方,只到那宅中突然冒出一帮手持火铳的官兵对着他们不断放铳后,带队的标统麻三意识到大鱼叫他捞着了。

    哨声不断吹响,附近的淮军迅速集中过来,在麻三的指挥下向那些持铳的官兵杀去。

    “砰砰”铳声不绝于耳,第二标连冲两次不但没能冲垮这些官兵,反而损失了百来人。

    麻三气急败坏,他第二标没有重甲,这会就是有重甲也来不及披挂,但他又不想求援,那样的话大功可能落不到他头上。

    情急之下,想到从前听说书的讲以前个什么火牛阵的,便叫人把第二标的骡子、驮马还有驴都集中过来,然后让人将火油倒在这些大牲畜的屁股上,之后直接点火,一点也不心疼这些为淮军付出极大贡献的牲畜。

    牲畜屁股叫火烧起来肯定吃痛发狂,三百多头骡子、驴便跟疯了似的向官兵冲去。

    郑芝豹等人见状知道不好,急令士兵放铳射杀那些马骡,一些牲畜当场倒地,可其余的却根本没被那炸耳的铳声吓住,反而愈加疯狂的冲了上来。

    福建兵实在是挡不住这些发狂的畜生,被他们撞得人仰马翻,后面紧随而来的淮军趁机挥刀突入。

    无法近身使用,连装药都没时间的火铳如何能和那大刀相比,很快福建兵就被淮军的大刀砍翻无数。

    巷子中到处都是残肢断臂,有的更是肠子都流了一地。

    半昏迷状态的路振飞叫耳畔厮杀声惊醒,眼见官兵伏尸遍地,贼兵已然迫近,激愤之下一把推开扶他的仆从,朝贼人大呼:“我路部院也!”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大员的骚操作

    安东县城太小,无法驻扎太多兵马,所以郑芝豹从海州带回来的团练青壮被漕院安排在距城西南数里地的关口镇,此地也是安东往淮安的必经之地。

    关口郑军大概是半个时辰后才从城中逃出百姓口中得知安东进了贼人,领军千总谢表闻讯大惊,速点兵马赶往安东援救。其营中海州水兵千余亦在沈廷扬族弟沈廷飞带领下随谢表一同前往安东。

    途中遇出城难民甚多,又有溃兵散于其间,截难民问之方晓安东已沦于贼人之手,部院及众文武皆未出得城来,恐已为贼人所执。

    “总兵都叫贼人掳了,俺等还当得甚兵,吃得甚粮!”

    “散了,散了!”

    郑军所募青壮多为山东南逃之人,名为团练,实则多无训练,军械也甚少,闻听总兵和部院都叫贼人掳了,顿时炸营,叫嚷各寻活路一哄而散。

    谢表手下尚有嫡系闽兵千余,此间若行镇压,斩杀为首之人当能平定内乱,聚拢团练,然而谢表乃是郑芝龙侧室谢妾之弟,并无领军治阵经验,全凭其姐得宠这才于郑芝豹手下出任千总。

    遇此陡变,谢表早就六神无主,何谈镇压之策,结果郑芝豹好不容易从海州招得的数千团练青壮竟是散了大半,只余数百人因不知何处讨粮勉强留下。

    谢表仍是毫无计出,在那急得竟是嚎啕大哭起来。

    “哭个什么事,是男人的同我去打贼人就是!”

    沈廷飞恼谢表无能,一心相救兄长,带其部水兵携铳若干自去安东。谢表见状,只得擦干泪水命余众一同前去。

    .......

    安东城中,淮军入城之后便以骡马抢占城门,闭城之后便于城中大索起来。

    因不知路振飞是否还在城中,陆四也是忧虑,途中见有士卒破百姓屋门抢掠,大怒之下命斩杀三人悬首示众。

    未几,闻报第二标与一支官军于南城激战,那队官军多持火铳,当中似有大官。

    “告诉麻三,死活不论,放走一个便提头来见!”

    因怀疑那些持铳官兵是郑芝豹手下的闽兵,若是则路振飞有极大可能便在其中,陆四一边急令旗牌亲兵巡视全城,约束军纪,制止诸兵滥杀;一边又令徐和尚速带兵支援麻三,确保不叫那队官兵跑了。

    稍后,率部冲入淮安总兵府,内中却无多少兵丁,只淮安总兵张鹏翼于安东所纳小妾及幼子、亲族十数人。

    这帮人被带到陆四面前时皆是吓的面无人色,那两个小妾更是花容失色,让人看着就是可怜。

    仔细端详一会,陆四竟命将张鹏翼的两个小妾留下赏入城有功之人,余者皆杀,总兵府中钱物尽皆抄走。

    “前番我在淮安城灭了你张家的门,今日不杀你们我也难心安。”

    说完,陆四抬脚便走,丝毫不理会这帮张家人的哭诉哀求。孙武进瞧那两个小妾颇有姿色,心道要是麻三擒了那路部院,这两女人多半归他了,届时须厚着脸皮讨要一个才行。实在不行,花钱买几天也成。

    刚出总兵府未多久,徐和尚便派人来报,说是已经拿了那陆部院,现将人押在漕院。

    陆四大喜,赶紧过去,到了地方便见百多人被勒令坐在地上,人群中赫然有一个身穿绯袍,胸前补子绣有锦鸡的大员,不用问此人定是那漕院总督路振飞了。

    这淮扬大地能穿绯袍的明朝官员,除了漕院总督就没第二个了。

    此外还有一个胸前绣有狮子的武将,第二旅第三标统杨祥悄悄上前说那人就是郑芝豹。

    陆四不由朝那郑芝豹多看了两眼。

    可能因为是故主原因,杨祥自始至终只在外面远远看,不上前与那郑芝豹、郑泰相认,同时派人将这一情况通报给了尚未入城的黄昭。却是想黄昭赶紧过来能和他一起劝说都督不要杀俘,毕竟被俘的除了郑家人外还有很多福建兵。

    是人,都有乡梓之情。

    “都督,末将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抓住这路部院,另有督漕道郑标,国子监司业沈廷扬、千总郑泰等数人...”

    麻三一脸兴奋说着,陆四也是不住点头,最后却问他外面街上死了一地的骡子、骡啊马是怎么回事。

    “这帮狗日的官兵仗着有铳,射杀了末将不少人,末将也是急中生智...”麻三得意的说起他的妙策来。

    “崽卖爷田,你倒是不心疼,不过干得好,以后打仗就得多动脑子,别再拿人命往里填。”

    虽说三百多头大牲畜是陆四花了大价钱从民间买来的,都叫麻三糟蹋了有点让人心疼,可相比擒获路振飞却是怎么都值的,尤其里面还有个沈廷扬,这便更划算了。

    瓜洲之役时,陆四可是把沈廷扬的海舟想了再想,原是准备收拾完淮安之后就去海州抢那些海船,现在对方倒是直接送上门来,也是意外之喜了。

    再说,他出手就送给临淮总兵徐大绥二十万两,这三百来头牲畜又值个什么。

    诚如那句老话,能用钱解决的都不叫事。

    钱没了,可以再抢。

    人没了,就没了。

    “走,去会会这位部院,”

    陆四说话间往院中走去,正欲请那路部院来谈谈,却见这位部院已经站起,喝了一声:“我乃朝廷所任漕院,贼子速杀,勿多言!”

    “都督,这老小子不肯降,之前我们已经劝了几次了,跟那个史什么法的一样,又臭又硬。”徐和尚低声道。

    “不降?”

    孙武进嘿了一声,“都督把这老小子交给我,我拉他去城外黄河故道,他要不降就活埋了他!”

    一听这话,陆四不高兴了,斥道:“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活埋的,我们是大顺的官军,不是土匪。”

    孙武进撇了撇嘴,心道这真是什么狗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这位便是路部院吧?在下大顺淮扬节度使陆文宗!”

    出于这个路振飞虽没什么名气,但也没听说降清的汉奸中有这么号人物,所以陆四还是比较客气的。

    “什么大顺,闯贼耳!”

    路振飞的情绪显然还是很激动,也是一脸求死之态。

    “如果你一心求死,直接了断便是,何必阵前自报名号?又何须在我这贼首面前惺惺作态?”

    陆四不是讥讽,而是真搞不明白明朝这帮士大夫的脑子究竟怎么想的。那个史可法也是,清兵还没来抓他就大呼我是史可法,主动上前让人家抓。

    换作是他陆四,要是真想死直接跳城就是,不想死就闭嘴趁乱溜,哪来这骚操作的。

第二百章 为国家死,虽死无憾

    气节值得表彰,求名心态要不得。

    陆四不喜欢这个风气,因此他没给路振飞宁死不降名垂青史的机会,也没有试图劝降,而是直接让人将这位漕院送到扬州。

    大顺的中央代表刘暴有没有兴趣与这位明朝的督抚重臣谈谈,是刘暴的事,反正陆四没兴趣。

    时机成熟,这个部院也是要释放的,陆四希望类似史可法、路振飞这类官员能在南明小朝廷多多出现。

    一个阁部胜过十万兵,一个部院也能顶上三五万人啊。

    至于郑芝豹和郑泰,陆四得想想,这两人在他的前世要比路振飞有名的多。前者跟他大哥郑芝龙一块降清,结果在宁古塔被囚禁至死,没有什么建树。

    郑泰却是国姓的重要帮手,相当于萧何一样的人物,一直帮国姓负责后方钱粮和海贸的事。后国姓因世子郑经和乳母私通生子一事,命郑泰杀郑经和其母董氏,然而郑泰没有执行这道命令。

    郑经继位后照理当对郑泰心存感激,继续重用,没想这位延平郡王却当了白眼狼,假意要把金门和厦门交给郑泰,结果郑泰到厦门后就将人囚禁起来。

    郑泰气急之下自缢身亡。

    郑泰的冤死直接导致了一件有利于满清的大事发生,那就是郑泰的弟弟郑鸣骏和郑泰子郑缵绪带着海船500艘和兵将万余人降清。

    此举不但削弱了郑氏实力,也使得一直苦于没有水师对付郑氏的满清如获至宝,有了可以制衡郑氏水师的能力,后来郑缵绪也充当了满清灭郑的先锋。

    陆四暂时不想和土豪郑家闹僵。

    因为不管是大顺还是淮军,眼下和郑家并没有实质利益冲突。

    郑芝龙虽说是想将势力向江淮发展,但他郑家的陆上实力根本不足以支撑他这一大手笔,所以陆四大可把人给放了,这样便能和郑家结个善缘。

    不管怎么说,郑家陆上再不行,在海上却是绝对巨无霸的存在,和他们撕破脸皮没什么好处。

    只是这样未免太亏,一个郑芝龙的亲弟弟,一个未来国姓的萧何,怎么也值点东西吧。

    陆四准备继续干一次绑票赎金的事,这一回却不是要银子,而是要东西,比如铁枪、火药、大炮什么的。

    这些东西,郑家不缺,富可敌国的郑氏哪怕在势力最弱小的时候,在军械上他们也从来不缺,因为他们庞大的船队可以源源不断的从日本将这些物资带回来。

    当然,大顺淮扬节度使是不能出面谈赎金的,这不仅是大顺的脸面,也是陆四的脸面。

    这个任务还是准备交给孙武进,只是这一次物资清单陆四得提前弄好,免得不识货的孙武进又叫人家用三瓜两枣打发了。

    那个吊侯爷的家当都不及人郑家身上的一根毛。

    正寻思具体要哪些东西时,守城墙的草堰孙四派人过来急报,说是城外打南边开来了一支明军,看样子是想攻城。

    “淮安的兵来得这么快?!”

    陆四一凛又觉不可能,他才拿下安东不到一个时辰,淮安那边收到消息最快也得天黑,且不说那帮明军能不能协调好,就算他们肯齐心来救部院,也得明天才可能发兵,哪有这边刚破城那边就来的。

    上城向南边看去,果有一支明军在几里地外,不过人数顶多三千人,并且不像是要来攻城的,因为他们迟迟没有向城墙靠近。

    “去把那个督漕道带过来。”

    陆四让人将被抓的督漕道郑标带来,人来后直接问他城外明军是怎么回事。

    “这...”

    郑标显然不是路部院那种“冥顽不灵”,一心想为大明殉节的忠臣,只稍稍迟疑了下就将城外那支明军底细说了出来。

    “我道是什么兵马呢,原来是帮团练...都督,末将这就骑驴子将他们冲了!”

    徐和尚信心十足,打正经官兵他不敢打包票,可要是对付帮临时招募的团练青壮,他徐和尚却是信心十足的。

    “老徐,你能不能不要柿子捡软的捏?”孙武进特别看不起徐和尚欺软怕硬,主动请缨由他带旗牌兵去把那帮家伙解决掉。

    陆四摆了摆手,吩咐人把郑芝豹和郑泰带过来。待二郑过来后,也不废话,直接问郑芝豹能否让外面那帮手下投降。

    “如果郑总兵不肯帮忙,那陆某也只能拿郑总兵的人头去劝降了。”

    陆四目光不善,他这人做事干脆利落,不喜欢谁跟他磨磨蹭蹭,要是郑芝豹敢说个不字,他还真不怕郑芝龙敢提兵北上。

    一听这话,郑芝豹倒也干脆,马上请求给他纸和笔,当时就写了封给谢表的劝降信。

    陆四命被俘的一个福建兵带着郑芝豹的这封劝降信出城,谢表看到信后也是为难,于是将郑芝豹的这封信给沈廷飞看。

    “这是贼人诡计,谢兄弟千万不能上当!”

    沈廷飞将信一撕两半,以此表明他绝不会向贼人投降。这让谢表更加为难了,左思右想之后却是决定听从四爷的话向贼人投降,于是在没有和沈廷飞打招呼的情况下,突然拔营前往安东投降。

    陆四那边也知道了城外不仅是郑芝豹的部下,更有沈廷扬带来的水兵,便同对郑芝豹一般让沈廷信写信劝其弟沈廷飞率部来投。

    不想这沈廷扬却是骨头很硬,哪怕陆四扬言不写劝降信就杀他,沈廷扬仍是不为所动。

    “你奶奶个熊的,你当我家都督不敢杀你么!”孙武进的脾气跟闹钟似的,说来就来。

    “为国家死,虽死无憾!”

    让淮军众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那沈廷扬竟向北方跪下,三磕之后突然撞向一边的城墙,虽被孙武进拽了一把,仍是撞得头破血流。

    “司业何必如此?”

    陆四也是叫沈廷扬的气节折服,这才是真国士,赶紧示意孙武进给沈廷扬包扎。

    “勿用救,勿多言!尔贼休想沈某劝降吾弟,今日之事大不了一死!”沈廷扬挣扎不欲让孙武进包扎,并欲再次撞墙,幸被拦下。

    陆四轻叹一声:“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司业死志,陆某敬佩,但陆某想对司业说一句,何不留这有用之躯阻那东奴入关呢?”

第二百章 打爆都督的庄

    陆四是不能让沈廷扬死的,此人精于海运,且对沿海水文了如指掌,可以说是这个时代杰出的水师将领。

    而淮军,一条船也没有,更缺少如沈廷扬这般海上专业人才。

    所以,不管是为了将来依靠水师在满清后方开辟新的战场,实施敌后登陆干拢其主力行动,还是为了能够掠取江南获得年以千万两计算的粮饷,陆四都需要沈廷扬及其留在海州的水师。

    否则,几个月时间陆四从哪去弄一支水师来?

    从无到有打造一支水师,没个几年时间是妄想。

    满清经营十多年都没能打造出一支可以抗衡郑氏的水师,况他才成军几个月的淮军。

    历史上沈廷扬编练的这支水师是被刘泽清抢了去,但刘泽清压根没发挥这支水师作用,只将那些海船当作逃命工具,在海上飘了个把月后还是上岸降了清。

    现在刘泽清如原本历史南下,留给陆四的时间已然不多,这支水师真要落在刘的手里,再想抢回来可就困难了。

    想要说服一个人,首先就得从这个人的经历着手,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也就是世人常说的投其所好。

    沈廷扬,淮商巨富出身,虽说崇祯任命他为国子监司业,但此人实际功名就是个诸生(秀才),仗着家里有钱捐了个国子监生的出身,此后一步步走上仕途,并通过海运淮粮至辽东获得崇祯器重,于去年被任命为国子监司业,专督长江兵船及漕粮军械运事。

    这种人,守着万贯家财不享受,反而替国家常年奔波于海上,并且数次出入重重危险的辽东,图的是什么?

    家国理念。

    或者说是士大夫阶层所言的治国平天下,一腔抱负。

    “司业从海州过来,想来当知我大顺永昌皇帝已经兵至宣府了吧?”

    陆四蹲下身帮着孙武进一起给沈廷扬包扎伤口,这位真国士刚才那一撞脑袋上开了好几个口子,虽说伤口不深勿须用针缝,血出的却多。陆四怀疑有可能还有轻微脑震荡。

    沈廷扬挣扎不得,任由陆四替他包扎,却不作声。

    排斥敌视意味明显。

    “司业肯定是知道的,只是不愿与我这贼人说而矣。”

    陆四半点不恼,轻笑一声竟是盘膝直接坐在了沈廷扬面前,毫无胜利者的架子,也毫无对阶下囚的傲慢。

    “不管司业是否承认,我大顺取代明朝已成定局,我料想最多月余京师必将为我大顺所有,”

    说到这,陆四顿了顿,沈廷扬仍是毫无表情,便换以询问语气又道:“只有一事陆某一直担忧,原先无人可询,现在却是可以找人解惑了...司业常替明朝办理辽东漕粮钱饷输送事,当于辽事十分熟悉,故陆某想问司业一句,我大顺若取京师那东奴会否趁机入关?”

    “入关?”

    一直不作声的沈廷扬眉头一动,显是陆四这个问题触动了他,继而却又不再言语。

    陆四将他神情看在眼中,继续道:“司业要知,大顺取代大明乃是改朝换代,中国亦还是中国,天下亦还是汉家天下。但那东奴若是入关,则是异族入侵,乃是亡天下...陆某没读过多少书,却知这江山更替有亡国,有亡天下之分。亡国者,易姓改号。亡天下却是仁义充塞,率兽食人,人将相食....”

    陆四这是盗用顾炎武的话,不过顾炎武这番话还未出炉,所以后世再提此话当以他陆文宗为原创。

    不过,似乎也没人会将他的话记录,陆四不认为身边这帮大字不识一个的家伙们能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可惜了,等闲下来还是要找两个秘书才行,至少以后自己讲什么话都有人记录,不至于哪天要死了没给后人留下只言片语。

    比如这次的《安东讲话》。

    亡国亡天下的说法让沈廷扬真的有些动容且惊讶了,实难将这番道理与眼前这个年轻的贼首联系起来。

    犹豫了下,却是质疑道:“东奴便是入关,也最多是亡国,何来亡天下?”

    “剃发易服,断我传承,改我衣冠,不是亡天下么?难道司业以为现时辽东的汉人仅仅是亡国,而不是亡天下?”

    沈廷扬一愣,捂着有些晕疼的脑袋道:“你怎么就敢断定东奴一定会入关?”

    陆四如此说道:“因为,换作是我,也会如此。现关内明顺相争,好比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东奴若不趁机坐收渔翁之利,其族中便真可算无人矣。”

    沈廷扬沉默片刻,摇头道:“东奴数次入关,所为不过掳掠,并无逐鹿之心。即便他东奴真有入关亡我汉人天下的念头,关门之兵也足以拒之。其若如先前数次绕道口外,便断无逐鹿可能。”

    沈廷扬意就是东奴真想窃取中国,必要行仁义之举,如此才能得民心,坐天下。否则按他们先前几次入关烧杀抢掠的做法,所经之地皆起反抗,东奴又如何能得民心,治理地方,继而成逐鹿之势。

    陆四没有反驳这一点,而是说道:“听说京师有诏关门之兵勤王?”

    “是有此事。”

    沈廷扬点了点头,皇帝诏吴三桂、高第等人入卫京师已是人尽皆知,不须瞒着这贼人。

    陆四点了点头,提出一个设想,便是如关门之兵没有入京勤王,而是打开关门引东奴入关呢。

    “那样一来,东奴便当有逐鹿之势了。”

    “不可能!”

    沈廷扬断然不信,关门之军与东奴对抗二十余年,士卒哪个不与东奴有血海深仇,怎么可能放他们入关呢。

    “崇祯元年没有人认为17年后大明就要亡了?万历年间,也没有人会认为辽东的建州有朝一日会成为大明的心腹大患。”陆四如此说道。

    “这...”

    沈廷扬怔住。

    “凡事没有绝对。”

    陆四习惯性的想从兜里摸烟盒散一拨,却发现身上哪有烟。

    “陆某并非是劝司业降我这个你眼中的所谓贼人,只是想请司业暂时留下有用之躯。若东奴入关,我大顺必将抗清,届时凡我中国之人都当齐心协力共抗外族,岂能有明顺门户之见?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的道理,司业不可能不知道,真有那一天,难道司业还要继续视我大顺为仇寇,要先与我等拼个你死我活,让那东奴坐收渔人之利吗?”

    沈廷扬默然。

    “城外司业所部不过千余兵,陆某若欲覆没不费吹灰之力,今却苦口与司业说这些,便是希望这些健儿就是死也要死在抗击外敌异族的战斗中,而非这般毫无意义的死去!”

    “若司业信得过陆某,陆某便与司业打个赌,三月之内若东奴入关,则请司业与陆某共击外敌;若东奴不入关,则陆某绝不挽留司业,如何?”

    陆四的诚意一如对待小袁营,不过他没敢说一个月,因为他也怕万一。

    城墙静了片刻,沈廷扬挣扎起身,道:“这赌我接了,你若信得过我,我亲自出城去说。”

    话音未落,陆四已然吩咐:“给司业备辆马车。”又怕沈廷扬头上伤势影响,命将被俘的沈随从挑出两个照应。

    沈廷扬也不多言,微微点头便在随从搀扶下了城墙。人刚下城墙,墙上已然吵了起来,却是一帮淮军将领谁都不信都督说的鞑子会入关。

    “你们不相信我说的?”

    陆四最恨人家不信自己,想了想露出些许笑容道:“这样吧,我这个都督做庄,你们下注。赌东奴不入关的一赔十,赌东奴入关的一赔一,如何?”

    未了,又加了一句,“赌注嘛至少千两起步。”

    话音刚落,就见孙武进捅了捅边上的徐和尚,一脸炙热:“我银子不够,你借我五百两,咱们把都督的庄打爆。”

第二百零二章 陆爷真反贼

    陆四不好赌,但他要让部下们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十赌九输。

    徐和尚他们也有钱,过年的时候陆四在扬州给运河起事就追随他的部下们分过一批银子,多的有千两,少的也有几十两。

    套用后世时髦话讲,这些银子就是造反的“红利”。

    陆四不喜欢搞虚的,这会弄些什么信仰之类的不是没人睬他,而是大家伙不懂,听不明白。

    当初淮军上下聚到一起的原因是为了活命,现在则转变为要富贵,将来便算抗击清军可以加一层民族大义,但更多的是为了保富贵而反抗。

    和读书人要讲亡国亡天下,和不识字的就得讲些不能让鞑子占咱们地,住咱们房,抢咱们钱,吃咱们粮,玩咱们女人这种通俗易懂的话。

    东西都叫鞑子占了去,咱们喝西北风?

    是把你姑娘送给鞑子玩,还是把你老婆送去?

    已经进入造反第二阶段的陆四很清楚淮军上下的利益根本所在,所以他就得围绕这个根本利益做些实际性的工作。

    什么最实际,钱最实际。

    淮军上下没一个圣人,包括陆四也不是圣人。不是圣人,空口白牙顶个屁,实打实的好处才是最有效果的。

    老话讲,队伍大了,人心就多。

    仅从目前来看,能叫淮军上下继续齐心跟他陆文宗干的唯一办法就是利!

    一个利字,道尽千古真谛。

    世间人来人往,无不为一个利字。

    这利字也不是什么贬的,拿不出手,说不出口见不得人的东西。相反,这利字乃是人类社会进步的基础所在。

    没有利,便没有进步;

    没有利,便没有忠诚。

    有了利,这不怕死的便能多起来。

    卖命得银子是利,卖命当官也是利,卖命封妻荫子更是利,卖命衣锦还乡也是利。

    利到位,人心就到位。

    有时候,陆四觉得自己更像是个土著造反者,跟李自成、张献忠差不多的真反贼,而不是一心带领明末中国人民迈向康庄大道的革命者。

    走一步,看一步,是陆四的风格。

    他不会看几步,走一步。

    “老徐的银子也不是风刮来的,你要银子不够的话我可以借你,嗯,从你饷银中扣就行。”

    身为庄家的陆四肯定希望有人捧他的场,因为这庄赢来的银子是他自个的。

    别看淮军眼下有不少银子,可陆四自个却真没钱,这叫公私分明。

    一心想要打爆都督庄的孙武进有便宜能不占?这都督是真不会做庄,世上哪有借别人钱砸自己庄的道理,也不嫌触霉头。

    东奴敢入关?

    就他们那点人进关抢抢就得了,还真以为能坐了汉人的江山?

    打死孙武进也不信关外的鞑子敢进中原逐什么鹿,所以都督这庄必须打爆!

    在孙武进的鼓动下,徐和尚、麻三、孙四他们也纷纷下重注,就是降将李棲凤和胡尚友听说这事后也凑了一千两下注,但这二人却不是下那东奴不入关,而是下的是东奴入关。

    孙武进大骂这两王八蛋脑子缺根筋送钱给都督,李、胡二人却只赔笑不解释,完事后给了那孙武进一个轻蔑的眼神,心道你小子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都督这哪里是跟你们对赌,分明就是拉一头骡子过来问你们是马还是驴啊!

    上官说什么就是什么,这道理要弄不明白,以后前程也有限的很。

    不过有件事李、胡二人心里一直不解,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陆都督既不让他们带兵,也不给予其余职事安排,但走哪都把他二人带上,时不时还问胡尚友些周王的事,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沈廷扬出城后不是没有人怀疑这家伙会跑,但陆四却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在他看来,这沈廷扬乃是少年任侠之辈,所以这种人于信义看得最重,故而绝不可能放他陆四“鸽子”。

    而且沈廷扬对东奴的了解恐怕也是这淮扬大地仅次于他陆四的人,他那千余水兵也不可能从淮军的骡马骑兵眼皮底下逃走,所以沈廷扬一定会回来。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沈廷扬就同其族弟沈廷飞带那千余水兵来投了,陆四命沈部于城中安顿,不解其兵器。

    沈部这些水兵大多就是淮安府人,也就是当年毛文龙向明廷奏称的淮兵,其中甚至还有不少盐城老乡。

    几句乡音一说,纵是对沈部有警惕的淮军将领们对这帮老乡也生了亲近之心。

    听说郑芝豹募的团练青壮跑了不少,陆四赶紧让徐和尚派人去收拢,也勿须什么劝降,只一句安东有吃的便行。

    如此,陆续又有两千多团练青壮摇身一变从官兵变成了反贼,于这帮山东难民而言,只要有吃的管你当谁的兵。

    城中的秩序也大体得到了安定,那个被陆四随手指为大顺安东县令的童生王保庆进入角色之后适应很快,凭着前知县林香连的“教导”,各方面办得还不错。

    陆四只要城中秩序恢复,其余的事情他暂不会干涉。

    孙武进拿着他开的那份物资清单和郑芝豹商谈起来,郑芝豹一点也没有抗拒“赎金”这回事,反而民孙武进就淮军索取物资的数目进行了据理力争。

    想来,他郑家于海上扣船绑人要钱这种事也干的不少,算是老本行了。

    安东城中缴获的银两并不多,路振飞的临时漕院总共就抄了三千多两银子,县衙库房更是少得可怜,只六百多两,倒是淮安总兵府内抄出了一万多两。

    路振飞这位部院这几月做的真是艰难,为了维持围城大军开销,他已然算是东拼西凑,甚至在漕院召集了不少士绅号召他们为官军“捐输”,可惜路振飞没有当年孙传庭的胆量,所以官绅捐输的效果不行,加起来也没几千两。

    “各州县已是无有粮饷可供,仅能勉强支应大军吃用,临淮兵炸营许是和粮草接济不上有关。”

    督漕道郑标不是国士,却是个很务实的人,这种人算是贼来降贼,鞑来降鞑的典型类型。

    不过莫看没什么气节,办事却很卖力,陆四让他负责清点城中钱粮物资,他只用了半天就将账册给递了上来。

第二百零四章抢劫又叫捐输(谢盟主无泪懒虫小)

    弄多少钱,陆四在乎,但更在乎的是安东有多少粮。

    结果,郑标给出的数目让陆四有些心慌。

    安东城内没有多少粮食,拢共也就七八百石的样子,这批粮食还是半个月前刚刚从海州赣榆县运来的,原计划就这两天要运到淮安供应金声桓和朱纪部,结果现在都落在了淮军手中。

    明制一石大概140来斤的样子,也就是说赣榆县运来的这批粮食有十一二万斤。

    淮军除了五千多本部兵外,又收降了四千多明军,合计近万人,不算牲畜光是给人吃的话,顶多维持十天。算上牲畜,恐怕也就五六天。那骡子、马啊驴的吃的可比人多的多。

    对路振飞的“斩首”行动固然能让淮安明军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可要是淮军自身因为没粮不得不放弃安东撤回盐城,这个成功就要大打折扣了。

    淮军现在的敌人其实比之前更多,除了围城明军外,还有山东过来的刘泽清,另外引为援军的河南顺军在两个多月后也将会从友军变为敌军。

    陆四可记得清楚,怀庆总兵董学礼可是满清的大功臣,李来亨最后就是被其剿灭的。

    董学礼麾下那些清军绿营,就是现在的河南顺军,从前的河南明军。

    已经是三月了,北方的局势发展与陆四知道的是一模一样,那么清军一定会入关,也一定会南下,首当其冲的淮军想要挡住清军的兵锋,就必须将防线北推,如果可能的话甚至要推进到河南、山东。

    也就是所谓的“外线作战”,在根据地以外同清军对决,以最大程度减少内线作战对淮扬地区的破坏。

    陆四计划以河南、山东为淮军的第一防线;以徐州、海州为淮军的第二防线;淮安则是第三道防线。

    如果这三道防线皆失,陆四要么就在扬州做最后一搏,不行直接跳城,也别喊什么我是上冈陆文宗了。

    要么就只能走那条他并不愿意走的流寇路子——往其他省份流窜,伺机东山再起。

    除此之外,倒也有条路走,那就是剃发降清,同李成栋、金声桓、王得仁他们一起替满清充当南下急先锋,然后再同这帮家伙一块来个东南大反正,给南明永历政权续口气再说。就这还不行的话,只能学吴三桂了,狗个二十几年看看有没有可能来个“四藩之乱”。

    后面两条路是“理智”选择,打不过人家可以送钱请人家走,也可以直接跪了跟你“一伙”,理论上是不丢人的。

    卧薪尝胆、能屈能伸,奋发图强这些成语不都是老祖宗给后人留下的经验么。

    说白了,成王败寇而矣。

    只是真叫陆四理智下定决心去走这两条路,他真走不出,不说给鞑子当奴才有多憋屈,就那三姓家奴的名声也注定他陆文宗无法再逐鹿夺鼎。

    没有机会就罢了,有了机会不坐一坐皇帝宝座,未免也太对不起他刚来那会就寻思刨祖坟的干劲了。

    而且真要降清,陆四之前对小袁营,对沈廷扬的“统战”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

    这世间,出尔反尔最是要命。

    因此,还得是人死吊朝天,干他妈个逼。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眼下安东必须占住,淮安也必须“收复”,否则淮军无法在北方建立防线。

    陆四也不能以南路援军的身份进入淮安城,而要以北路军的拯救者身份进城。

    这事关淮军领导权。

    至于“盟主”余淮书如果不愿屈居,陆四也不会多说什么,大不了请他坐船过淮河。

    淮安城中的北路军只要能活下来的,稍加训练肯定能出几千能战之兵,这个兵源可比降兵靠得住。

    要在安东站住脚,就必须有粮,安东和盐城没有官道,想从盐城把大批粮食运过来简直是痴人说梦。

    真能运粮,陆四也不会自个背二十斤粮食在泥地里走几天了。

    缴获的粮食就这么多,怎么办?

    答案其实呼之欲出——抢。

    可淮军又不能跟明军一样公然抢劫百姓,那样就失去了人心,对于随后的抗清斗争不利。

    陆四前世黄泛区的百姓帮鬼子打**,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真是为难的很,抢,后患太大;不抢,眼前更麻烦。

    这时,不得不说前明官员们还是有些真本事的,比如督漕道郑标。可能这位督漕道也觉得明朝大势已去,所以便想在新朝立些功劳。

    很快,有关淮军缺粮会屠城的谣言迅速在城中传播,并且向乡下快速蔓延,这个谣言有鼻子有眼,加上入城的真是“贼兵”,可把安东的百姓吓的够呛。前不久沐阳可是刚刚被官兵屠了的,人官兵能屠城,这贼兵又有什么不能的。

    沈廷扬听说这个谣言后甚至还找到陆四,指责若他行屠城之举,则他宁可自缢也绝不与淮军同流合污。

    “我乃大顺淮扬节度使,我淮军乃大顺经制之兵,岂能同那明军一样行屠城害民之事!”

    陆四当然对这个谣言进行了否认,并命人立即清查此事。

    全城百姓家家自危时,郑标却出现在一家家大户府上,这位督漕道是来求大户们为了全城百姓性命为淮军捐粮的,他说淮军之所以想要屠城是因为缺粮,所以只要大户们能够将家中存粮捐给淮军,淮军如何还会屠城。

    相当有道理。

    同样是抢劫,但多了一个自愿和大义性质就不同了。

    也就两三天功夫,安东城中的富人大户就向淮军捐输了多达千石的粮食,也不知道这些家伙的粮食从哪来的,反正每天从乡下往城中运粮的马车络绎不绝。

    有贫民百姓见富人们为了救他们捐献家产,深受感动之下也是竭尽所能将他们不多的口粮挤出一些主动交出来。

    缺粮危机就这么化解了。

    郑标担了一个好名声,富人大户们也得了好名声,百姓们也没什么损失,顶多就是少吃一口。

    “如果漕院是你,我想我这个都督此刻怕已是阶下囚了。”

    陆四拍了拍一点也不居功的郑标,“淮安府尹就是你了。”

    心中感慨,是金子在哪都发亮。

第二百零五章屠龙少年终成龙

    粮食问题暂时得到解决,下面陆四其实不需要再干什么,用郑标的话讲等待便可。

    临淮兵炸营自走,安东部院被擒,淮安城下的明军面临的是比淮军更要艰难的处境。

    最关键的是,明军没粮。

    “坚城不可破之,长困又无粮,且部院陷于我手,无人统筹,不出意外,职以为最迟七日,淮安之围便当自解。”

    有了淮扬节度使许为淮安府尹的承诺,郑标倍加卖力,进一步指出淮西诸部退兵之后,淮军当面之敌仅金声桓部与张鹏翼部。

    陆四也是这个看法,对这郑标越发欣赏,叫人搬来凳子于他坐。

    “郑府且说说看,如何破这金、张?”

    “闻大顺河南兵马南下已克徐州,现有一部正攻宿州,宿州乃当日路部院许金之汛地,沿宿州一线屯兵防河...不过这个金声桓为人粗钝,起于盗匪,只知小利,无有长远眼光,故职以为其退走淮安之后必会洗掠沿途乃至宿州西走,重归那左良玉麾下。”

    “这个金声桓我是知道的,此人军纪败坏,屠城甚多,贼都不如,可惜我无力留之,不然定要斩他于马下。”

    陆四认同郑标的分析,赵忠义说金声桓从武昌过来时只带了八千多兵,其后在宿泗一带拉了些夫子编为防河之兵,最多万余,吴高监河兵全军覆没,其所部能依仗的也不过数千人。却要同时应对南北,所以从兵力上而言,围淮安的金部其实是人数最少的。

    因此,只要黄得功和朱纪解围退兵,金声桓肯定会如郑标所言抢一把回武昌,否则他就要陷于北有河南顺军,南有淮军的夹攻处境,单以宿州是断难应对的。

    “金声桓若走,则淮安境内便只张鹏翼一军了,这个张鹏翼,”陆四顿住,他想如果张鹏翼在别的地方没有私生子什么的,这位淮安总兵实际上就是断子绝孙了。

    这事,他陆四干的过份,过于歹毒了。

    “张鹏翼不足为恃,其部能战之兵不过千余,围城兵马多是纠合强拉乡野团练...”

    如果不是张鹏翼在淮安的一家老小被淮军灭门,郑标有很大的把握能够说降这位淮安总兵。他尚不知张鹏翼在安东的幼子也被面前这位年轻的大顺节度使给宰了。

    “若非张鹏翼,只怕淮安城内贼兵...兵马已然被路部院招安。”郑标贼不贼的说顺了嘴,一时没改过来。

    陆四倒不介意,只是招安这事他得问个清楚,待听郑标说完事情详细经过后,他的面色有些凝重。

    如果余淮书招安成功,他陆四真的已经咯屁了。围困淮安的几万明军全部涌到扬州来,他拿什么顶。又或许那位被路振飞许了“文则一县,武则游击”的余盟主也会带着北路军南下剿贼,同那小说中的宋江征方腊一般。

    果然,老人说的不假,投降主义永远是造反(革命)的大敌。

    “都督是否准备攻打张鹏翼?”

    郑标察言观色,小心问询。

    陆四当然有解决张鹏翼的计划,要不然如何实现淮扬的“大一统”,不想郑标却建议暂不要攻打张鹏翼,因为当下有比打张鹏翼更重要的事。

    “郑府且说说。”

    陆四一脸虚心受教样,这会哪怕是洪承畴,他也照样虚心受教,只要对方能够助他淮军雄起。

    “自义师起,淮安左近乡绅以灭贼扶明为旗帜,自相纠合,团结乡勇,队伍整肃,器械精好。滩河置卡,凡舟车必盘诘乃得过。即以所浚之土堆集两岸,仅容步,不可骑。沿河民家塞向壦户,留一孔以通出入,防守颇守...”

    郑标所说让陆四立时重视起来,原来自淮军乱起后,淮安附近的乡村便开始出现大量由地主士绅组织的团练,这帮人为了结寨自保,害怕淮军会劫掠他们,因此发动乡民挖断道路,堆积泥土设为关卡。有些偏僻的地方甚至是直接不与外界来往。

    一传十,十传百,便造成了淮安北部及东部诸多地方出现大量团练,少的几十人,多的上千人,并且因为北边河南顺军南下的原因,使得徐州境内,海州境内也涌现大量团练。

    河南顺军虽攻克徐州府城,但因南下“救援”淮安及阻刘泽清南下,根本无力分兵围剿徐州境内的“土贼”,使得徐州境内的“土贼”规模最大,声势也是最大。

    郑标将这个情况说出来,是从“大局”出发,他以为河南顺军南下是执行李自成争夺淮扬的军事策略,那么已经据有扬州、淮安一部的淮军就应该配合这个战略。

    相较雨后春笋出现的这些乡野团练,张鹏翼部的乌合之众不值一提。这些乡村“土贼”不仅人数众多,更实际控制广袤农村,因此不解决这些土贼,淮军就无法从乡村征收粮食,没有粮食养兵,又何谈替大顺经营淮扬。

    情况跟前一阵的兴化很相似,不同的是兴化境内的反淮力量被整体包围在淮军势力范围之内,并且因为境内河道湖荡众多原因,这些反淮力量无法流窜作战。

    北边这些团练乡勇就不同了,他们拥有的骡马恐怕比淮军还多,已经具备陆四前世那支纵横中原的“捻军”雏形,所以若不尽快解决这些团练乡勇,就算陆四重新收回淮安,淮军也会因为境内存在的大量“土贼”不得不派兵再次“清乡”,从而无法执行陆四向北发展的“御敌于根据之外”的政策。

    这可真是个头疼的问题,要是一两个县如此,陆四毫不担心,他的长刀很是锋利,大不了再杀个人头滚滚。

    可那是相当于后世十几二十个县范围的“土贼”,就算淮军能分兵四下清剿,等到把这些土贼剿光,恐怕北边的真满州大兵已经赶着二十万绿营到家门口了。

    真是日他妈妈蛋,陆四暗叹造反真不是人干的,事太多啊。

    “其实解决办法并不难,”

    见陆都督苦闷无计可出,郑标暗中一喜,旋即提出自己的策略,即派人广而告之大顺永昌皇帝登基,再以大顺名义招降那些团练乡勇,授予他们为首的大顺官职。

    “有可用的编为淮军,不可用的都督可行免赋之策,使土贼自行解散归农...只要我大顺不坏土贼利益,土贼又如何会与我大顺为敌。”

    听完郑标所言,陆四意识到他恐怕要走上同地主士绅合流的道路了。

    屠龙英雄变成了那条龙。

第二百零六章 淮阴侯陆文宗(为盟主加更)

    昌平,大顺永昌皇帝行营大帐,明内廷尚膳监掌印太监杜勋正跪在李自成面前。

    “听说崇祯叫襄城伯李国贞督师来打朕,朕问你,这北京城里还有兵么?”

    李自成“吧嗒”抽着旱烟,他对杜勋这个太监没什么好感,要不是宋军师说得派个人进京去劝崇祯投降,压根不会召这人过来。

    杜勋忙恭声道:“回陛下话,京城之中名有京营数万,实则兵卒俱为老弱,根本不堪战守,奴婢以为我大顺军只要至城下,这城内守军必定望风归附,不须将士奋勇,他们自个就得开了门。”

    “一路过来,不是他开门就是你开门,明朝的官啊兵啊都成了朕的官兵,搞得朕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李自成笑着敲了敲烟袋。

    东征以来,明朝除了那个周遇吉带兵在宁武关顽抗外,其余明将大多望风而降。民心更是在顺,顺军到宣府时,城中军民哗然皆喜,结彩焚香以迎。

    京畿百姓更是人人皆望大顺王师,对明朝将亡幸灾乐祸,北京城内皆说闯王来了就给贫民每人五两银,这会都伸着脖子等闯军进城呢。

    人心如此,李自成岂能不高兴。

    军师宋献策挼须问道:“崇祯在干什么?听说他下旨调辽东巡抚黎玉田、辽东总兵吴三桂、山海关总兵高第,还有那个山东总兵刘泽清进京勤王,消息是否确实?”

    杜勋点头道:“不假,崇祯是给这些人下了旨。”

    宋献策“噢”了一声:“他们来了么?”

    “一个都不曾至。”

    杜勋摇了摇头,“山东总兵刘泽清拒不奉旨,听说带兵南下淮扬去了。关门那边辽东总兵吴三桂上奏说入卫京师就要弃关,他们手里有几万百姓须要一同带往京师,所以一时半会来不了。”

    闻听此言,同样也在抽旱烟的刘宗敏不由晒道:“这吴三桂明明是害怕我们大顺不敢进京,偏找借口。”

    “人家害怕咱们不好么?这样也省得再打了,少死点人不好么。”

    李自成笑了笑,示意杜勋起来,然后对他道:“你替我进京跟崇祯说一下,只要他让出江山我便不杀他,他的儿女我也不杀,以后安心做我大顺的臣民便是,丹书铁券什么的朕就不弄了,反正他崇祯放一百个心便是。”

    “奴婢晓得,奴婢这就进京去!”

    杜勋暗自大喜,李自成将劝降崇祯这等大事交给他,可是别人争都争不来的大功啊!

    宋献策微微一笑,补了一句:“陛下以后也是要用内侍的,你辛苦些,将来总还能大用。”

    “是,是!”

    杜勋还算沉稳,没敢将喜色露在脸上,起身缓缓退了下去。

    “你们说崇祯会让出江山么?”

    李自成将烟袋放下,随手拿起一张肉饼咬了起来。

    刘宗敏和宋献策随意坐在桌边,虽说大顺已经立国,且有各项礼制,但他们都已习惯如此,且在军中也没那么多讲究。

    “崇祯性格刚强,不会开城出降,杜勋料想说不动他,我看这崇祯多半会寻了短见。”宋献策猜测崇祯会殉国。

    “唉,降朕又有甚为难,我李自成又不是小鸡肚肠之人,怎会容不了他?降朕总比死了好吧...其实原先你们叫朕登基称帝东征京师,那会朕倒是想来着崇祯要是与我议和,割了西北给朕便罢了,现在,这江山朕是不要也得要了,谁个知道这明朝的兵都不肯打了呢。”

    月余就打到了北京,进展之快李自成都有些吃惊。

    “这是陛下威望所至,也是人心向背,大顺代明已成定局,陛下莫要再想其它。”说完,宋献策却皱了眉头道,“不过吴三桂和高第不敢进京来倒是麻烦。”

    刘宗敏奇道:“军师,他关宁兵不敢来不好么?”

    宋献策摇摇头:“好也好,不好也不好。”

    李自成“嘿”了一声,将肉饼扔在桌上,道:“军师说话怎的又弄玄虚了,昨个好法,昨个不好法嘛?”

    宋献策轻笑一声:“好在我们可以轻松拿下京师,毕竟宁武关一战我军损失七万人,他关宁军真要力守北京,我军恐怕要付出很大伤亡才能拿下。”

    李自成点了点头:“那不好在何处?”

    “吴三桂他们驻在关门,离京师不过百里之距,若不肯归降对我大顺实是肘腋之患。另外,臣担心他们会勾结满州鞑子。万一这满州鞑子趁我大顺新占京师立足不稳和关宁军一起来犯,以我入京之军力怕难以抵挡,故臣以为须再调些兵马进京才好。”

    宋献策不无道理,据顺军细作探明,关门那边明军约有三四万人,而关外满州鞑子有十万劲旅,顺军这次随皇帝到北京的不过十万出头,其余兵马都留在各处监视那帮降兵,所以关宁军真要勾结满州鞑子入寇,兵力这一块大顺便是落了下风的。

    李自成却不以为然道:“这件事朕也一直在想,不过我认为军师多虑了,吴三桂他们有四降于我的道理,岂会勾结满州鞑子。”

    宋献策忙问道:“陛下所言四降是指?”

    李自成道:“其一,唐通、白广恩等关宁旧将朕悉数重用,吴三桂他们看在眼里便知朕对明朝降将一视同仁,都予重用,如此自不会疑朕不用他们。”

    宋献策点头称确实如此,又问其余三降。

    李自成所言其余“三降”乃指关门明军与满州鞑子打了二十多年,双方士卒水火不容,所以不可能勾搭在一起。此外顺军和关门明军没有多大恩怨,降顺于那帮明军而言没有心理抵触。

    “这其四嘛,我李自成毕竟是汉人,不是什么鞑子,仅此,难道不够吗?”

    李自成摊开桌上的京师地图,雄心勃勃道:“且不说关门明军是否会勾结满州鞑子入关,就是朕这大顺新朝鼎立之后,朕也要提雄师出关会会那鞑子,要不然他鞑子就会把朕的大顺当成明朝一样欺负了。”

    宋献策一脸感慨道:“陛下睿谋宏远,烛照虏情,洞悉深远,实非臣所及!”

    “陛下英明神武,英明神武,”刘宗敏个大老粗翻来覆去就这四个字。

    “行了,少拍朕的马屁,如果连你们两个人都要拍朕的马屁,朕的大顺怕是不比明朝强多少喽。”

    李自成笑着一挥手,“拿下京师后,叫唐通去关门劝降吴三桂他们,便直接对他们讲,只要来朝见朕这新主,朕不会亏他们。”

    “是,陛下。”

    宋献策应了声,又说道:“河南副使吕弼周上奏说已经拿下徐州,现正和董学礼挥兵攻打宿州,不过淮安正被明军围困,据说围城明军有黄得功等人,兵力不少也颇能打,而且刘泽清南下,吕弼周和董学礼手头没多少兵马,没法两面同时对敌,所以希望陛下能够调派援军给他。”

    “那个刘泽清不肯勤崇祯的王,倒是给吕弼周他们添了麻烦,不过朕现在哪有兵马调给他。”

    李自成想了想,“董学礼还是不肯用命,这样吧,你明天叫老牛替朕拟个旨意给董学礼,封他为定南侯。”

    “陛下英明。”

    宋献策不是拍马屁,而是李自成这道册封的确能激励董学礼卖命,前天也刚封了唐通为定西伯、白广恩为桃源伯。

    这也是牛金星给李自成出的主意,就是通过封赏明朝降将爵位稳固他们,使之甘愿替大顺卖命。

    只是这次直接给董学礼封侯,也有些让宋献策惊讶,他认为封个定南伯就行了。

    但细想淮扬地区关系大顺能不能平定江南钱粮重地,意义重大,酬以侯爵也说得过去,便没有反对。

    刘宗敏却不乐意了,嘟囔一声:“陛下,这么个封法,咱们大顺的侯爷是不是太不值钱了?”

    宋献策忙道:“汝侯这就不知了,那董学礼乃是杂侯,如何能与汝侯这真侯比呢。”

    “且封着,眼下咱们抽不得身子,还得指着人家替咱们打天下呢。他董学礼要不肯出力,这淮扬就定不下来,不拿下淮扬,将来怎么渡江?总不能北边是我大顺,南边还是他明朝吧?宗敏,你莫使小心眼子,大不了等这天下一统后,朕给你封王就是。”

    李自成“哈哈”一乐拍了老伙计一下,想到淮扬还有个大功之人,一时想不起来,问宋献策道:“那个谁来着,朕封他做节度使的那个?”

    “陛下,是陆文宗。”宋献策提醒道。

    李自成问道:“他被明军给围在淮安城了?”

    宋献策道:“那倒没有,吕弼周说刘暴派人给他送过信,陆文宗已经拿下扬州了。”

    “噢?拿下扬州了!”

    李自成大喜过望,一拍桌子,激动说道:“这陆文宗真是我大顺的功臣啊!”

    又问淮安是不是就是淮阴?

    宋献策说是,李自成于是竟说就给陆文宗封淮阴侯。

    宋献策一愣,赶紧道:“陛下,这淮阴侯怕是不妥。”

    “怎么个不妥?”李自成不解。

    宋献策忙将当年韩信的故事说于李自成听,没想李自成听后笑起了起来,然后说道:“朕不是刘邦那个小心眼子,朕还真希望他陆文宗是朕的韩信呢,就封淮阴侯,叫天下人看看朕的胸襟!”

第二百零七章 叫人家说咱们没吊吗!

    临淮兵炸营自溃,安东突遭贼袭,路部院生死不知,粮草供给瞬间中断,淮安城下明军确如已降淮军的督漕道郑标所言乱成一锅粥。

    “非我不愿平贼,实是淮扬糜烂已定成局,我部再留于此地已无意义,当速西走与左帅会合。”

    金声桓反应最为迅速,当天连声招呼也没打直接拔营北撤宿州,沿途也是如郑标所言纵兵劫掠。

    初十,金部至宿州,密令驻守城中的中军宋奎光纵兵洗劫全城,顿时杀声遍至,刀环响处,怆呼乱起。

    城外顺军次日方知明军已走,入城之后发现城中积尸如乱麻,死者多达万余。

    州库之中仅余几百散于地上的铜钱无人捡拾,宿州知州付文通悬梁自缢,死前留下绝笔,痛骂兵不如贼。

    大顺河南副使吕弼周看了付文通的绝笔后不无悲愤,于左右道:“皆说大顺流贼,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今官军所为比之蝗虫更甚,如此明朝,岂能不亡。”

    后命收敛城中尸体于城外焚烧,积尸焦味,数日不散;焚尸之灰,犹如三月之雪。

    淮安总兵张鹏翼也是计无可出,金声桓尚有宿州可去,他却是无处可走。有心想同淮西兵将一同退入凤阳,又恐兵权被夺,最后无奈撤至沐阳。

    那沐阳早前就被金声桓部将何鸣骏屠城,如今城中余民不过数百人,张鹏翼在沐阳无粮可食,军中谣言又甚,人心波动,数日间逃散三四千人。

    无奈,张鹏翼遣兵四出乡野寻粮,却遭地方团练青壮攻击,至此方知沐阳左近已皆奉顺。

    淮西兵将得知安东陷落也是惊慌,寿州总兵朱纪意立即西撤淮西,听侯总督马士英进一步部署。

    黄得功却认为贼势不明,还是打探清楚再作决断,又因安东陷于贼手,诸兵无有军粮可食,故与朱纪商量之后遣部下参将马得功,中军田雄二人领兵往南打粮。

    所谓“打粮”,便是抢粮,从百姓手中抢粮。

    早在去年黄得功就知道淮安南边的宝应已为贼人所据,他曾遣田雄领兵攻打宝应。

    田雄率部至宝应后,发现城中贼兵守卫严密无可机趁,绕城一圈后北走。

    黄得功毕竟有几分官将“素质”,对马、田二人道此番只打粮,勿要胡乱杀人。

    可那田雄却私下对马得功称百姓不反贼就是从贼,于贼人岂可妇人之仁。因此二将率部至宝应后便将黄得功的嘱咐抛之脑后,所过之处岂止打粮,简直是烧光、杀光、抢光。二人又商议,马负责打粮,田率数百骑兵监视宝应城,确保城中的贼兵不会出城袭击二部的运粮队。

    镇守宝应的陆广远牢记老叔所言宝应乃是扬州北边第一门户,万不能有失,故明军兵临城下只令紧闭城门,严防死守,不与他们作战。

    田雄见城中淮军不敢出城,心知他们畏惧己部骑兵,遂要部下每日至城下挑衅,意激守将出城来战,借此夺下宝应城,搜刮城中财货。

    城中淮军诸将眼见明军如此嚣张,个个气愤,均是嚷嚷着要出城把狗日的官兵剁个稀巴烂,但均被陆广远制止。

    “你们由他们骂,这些狗娘养的有种就来攻城好了!”

    陆广远态度坚决,打定主意不出城,哪怕外面骂他是缩头乌龟也无所谓。

    副将李思同留在宝应的高歧凤也支持少都督不战,因为城中淮军虽有数千人,但城下却是骑兵,淮军无有克制骑兵之法,出城对敌获胜把握不大。

    于是,城内城外便每日上演互相骂娘的场面,一连三天。

    这日,城上正骂着凶时,忽然一下安静起来,正在城门明楼练字的陆广远奇怪,问身边顾兴出什么事了。

    那顾兴是宝应乡下三次乡试不第的秀才,闻听城中进了大顺淮军,前明官吏尽被诛杀,竟是狂喜万分说什么自己的机会来了。此后主动来投,说那明朝不用他,便当为大顺效犬马之劳。

    因这顾兴是第一个主动来投淮军的读书人,陆广远甚是高兴,加上自己手下也要用人,便叫这顾兴负责城中民政和军中粮草辎重事项。

    顾兴到城墙后未多久便又回来,吞吞吐吐说请少都督自己去看。

    “我望你滑稽呢,我叫你去看,你反过来叫我去看...”

    广远疑惑,出得明楼到得城墙,只见城上士卒一个个盯着城外均是脸色难看,不由更是惊奇,待到城垛往外看去,眼前一幕让他瞬间变色。

    原是明军不知从哪掳了几百妇人用绳子绑着押到城下,叫骂声中有明将纵马驰出交待几句,明军立时将那几百妇人衣服扒光,叫她们于城下赤条做那叫人脸红动作,并且还逼迫她们叫出**之音。

    有妇人不从,顿时尸首分离。

    刀鞘,皮鞭...

    妇人们被打的哭喊连连,可仍是没有人肯从,明军立时又行杀人,砍下几十颗头颅来。

    “这帮狗日的还是人吗!”

    城下的惨状让城上的淮军将士都是义愤,一个个握紧拳头恨不得冲出去和明军拼个你死我活。

    陆广远也是气的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在官兵眼里百姓不过是蝼蚁,说杀就杀,但这般虐杀逼迫妇人,也太是禽兽不如了!

    眼见少都督脸色不对,高歧凤赶紧劝道:“此不过是明军的激计之法,少都督万万不可中计!”

    又道什么都督已领军前往安东行“斩首”之策,明军瓦解是旦夕之间的事,少都督这边只要以静制动便可,千万不能因一时义愤鲁莽中计。

    陆广远知道明军使这一出就是激将他,只要他继续按兵不动,这帮明军也拿他没办法。

    可看着城外那些哭喊向城中求救的女人,广远心头的无名之火燥得厉害,胸口更是如有大石压着叫他喘不过气来。

    终于,冲动压过了理智,广远朝城墙上一众士卒道:“是不是这些女人不是我们的亲人,我们就可以见死不救?”

    城上无声。

    “是不是狗日的有马骑,我们就真的打不过他们了?”

    城上依旧无声。

    “我老爷跟我说,男人那根吊不是光用来玩女人,也是要用来护女人的,要是护不得女人,这吊不如割了!”

    话音未落,广远已经抽出了他手中的长刀,朝城外一指,吼了一声:“有种的跟我出城同狗日的拼了,日他妈了个逼的,就是死了也不能叫狗日的说我们没长吊!”

第二百零八章黄闯子的兵不好打

    高歧凤吓坏了,城外的明将田雄他认得,那是黄得功的中军官,两年前张献忠部流窜在英山、太湖二县时,黄得功受命率五千骑兵前往镇压,就是这田雄率千余骑兵进至石牌将那张献忠的十几万人吓的不敢应战。

    如此悍将,少都督哪里能敌噢!

    顺代明已成定局,这一点高歧凤看的明白,但那是就李自成主力而言,其余战场顺军并不占绝对优势,尤其是这淮西集团同那关门集团是明朝眼下仅剩的两股最强力量,淮西兵将又刚刚大胜张献忠,无论是士气还是战斗力都非宝应城中这几千乌合之众可比。

    淮西兵真要好打,他高公公也不致于跟着李棲凤和胡尚友跟狗似的被黄得功往外撵了,陆都督也不致于拱手送出二十万两请那临淮总兵徐大绥退兵以便从内部瓦解明军。

    “少都督,出不得,出不得!”

    急坏了的高歧凤一把拽住陆广远,苦苦相劝。他可是都督亲自派到侄子这边“辅佐”的,少都督真要出了事,他高歧凤有几个脑袋够砍。而且万一叫明军捡了机会夺了宝应,他高公公如何自解身现“贼营”之中?

    “你们别劝我,我意已决,今日和狗日的明军拼了!”

    广远真的是气坏了,老叔灭人家门尚有为了活的道理可讲,城外明军干这事有何道理可言?

    难道真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无辜的妇人叫明军杀个干净?

    这事换老叔在这里肯定也要出去和狗日的拼了,真装孙子缩在城里任由明军肆意杀害妇孺,不说这宝应人如何看淮军,反正淮军上下肯定要看不起他这少都督。

    闻讯赶到的陈大江和“三拐子”傅贵、桃花坞阿福、宋老瓜等人一听少都督要出战,想也没想就召集所部做出城准备。

    陈大江是一个多前从高邮过来的,带来了所部九百多人。

    傅贵他们是十几天前接到命令从扬州开拨至宝应归陆广远指挥的,总共2000人,这样连同原先的新二营,宝应城中的守军增加到了六千人。

    陆四是准备以这六千人构建第二镇的架子,因此傅贵带来的那2000人都是参加过瓜州之战,其中有一半是史家荡的降兵,原四川游击刘兴、史德威的中军蔡一清都在其中。

    “我们跟随都督起事以来,还从没怕过官兵,前几日少都督说不战,大伙虽然不服气可也没话好说,现在少都督说战,大伙也没话好说,抄家伙上就是了。”

    “三拐子”傅贵没参加史家荡大战,因为那时他带兵守着漕队,瓜州一战却是参加了,标枪队就是他指挥的,这次也都带了过来。

    “要打就打吧,打完我也能早点回家看看。”

    离家的时候桃花坞大半都烧成了废墟,吴友福却还是想回去看看,没法子,那地方毕竟是他的根。

    众人之中也就属阿福最恨那些明军,那些哭喊求救的妇人让他想到了自家闺女被欺负的那一幕。

    “那就别愣着了,人叔叔给我弄了个娘们传宗接代,我怎么也不能让人侄子死了吧。”

    宋老瓜最是干脆,他的兵器不像其他人都换上了缴获的官兵武器,而是仍就是运河工地起事时用的那把铁锹,不过锹柄叫人换了个铁的,重的很,拿在手里怕有二十来斤重。

    见这帮军官没一个帮自己劝的,高歧凤知道拦不住了,便赶紧让人将都督托他带给少都督的铁甲拿过来。

    高歧凤可重视这铁甲,他记得当年袁崇焕在广渠门之战被鞑子箭矢射的两肋如猬,但就因身上穿了重甲没被射穿。

    广远这孩子冲动是冲动,可也不傻,便由着这个老叔派给自己的阉人替自己披甲系扣。

    完事后,高歧凤又叫顾兴去将城中的大车全调过来。

    “调大车干吗?”

    陆广远第一次穿铁甲,有些不适应。

    “少都督,明军是骑兵,咱们是步兵,出城后明军肯定会趁咱们没来得及立阵打马过来冲,弄些大车顶在前面他们就冲不过来。”

    高歧凤大致说了下车阵的作用,他是御马监出来的,虽说比不上连崇祯都看重的高起潜,但怎么也是晓得些如何克制骑兵法子的。

    “出了城,只要能救回那些妇人,少都督千万不要逞能和明军纠缠,明军要是打马逃奔,少都督也一定不要去追...”

    高歧凤絮絮叨叨,将田雄有可能使出的手段再三跟少都督讲,又叮嘱李思必须随时随地护在少都督身边。

    那边陈大江和傅贵他们已经安排妥当,出城兵力3000余,顾兴搜罗了三十多辆大车,又按高起歧的吩咐找来上百块木板铺上被子,用水浇湿,再一块块的镶嵌在大车四周。

    “弄这些东西干什么?是挡箭么?”广远到底是没经过大战,不晓得这些东西的用场。

    “回少都督话,这些是用来挡明军铳子的,据老奴了解,黄得功的兵马多使三眼铳...”

    听了高歧凤讲的,广远更加好奇了,拿手拍了拍那些钉在木板上的湿被子:“被子浇水真能挡铳子?”

    “不是都能挡住,但至少能挡一半,比盾牌好使些。”

    高歧凤对此还是能肯定的,因为最先弄出棉被挡铳子的就是御马监所辖的勇士营。

    “公公懂得真多啊,”

    广远有些佩服的点了点头,“公公说的这些能不能给我写出来,回头一条条的再说给我听,我怕记不住。”

    “只要少都督肯学,老奴这点本事又算什么。”

    高歧凤心道你少都督这会能听我的不出去,我就千恩万谢了。

    城下正在汇集的淮军队伍中,大部分人都不愿叫人家看不起白长一个吊,但也有一些人却心慌,基本上都是明军的降兵。

    “黄闯子的兵都是骑兵,咱们可是一匹马都没有,这步兵打骑兵不是去送死么?”

    “好好的守在城里就是了,偏要出去送死,龟儿子的,上面是怎么想的?”

    “别管上面怎么想了,等会出城后要是见机不对,弟兄们腿脚可要快些,迟了这城门一闭,咱们可就完了。”

    “.......”

    “你怎么不管管?”

    蔡一清看了眼边上的刘兴,他二人都是降将,现在却不得不“从贼”了。

    “有什么好管的,只要你我不跑就行。”

    刘兴苦笑一声,“不过蔡兄,别说下面人慌,我这心里也慌啊,黄闯子的兵是不好打。”

第二百零九章少都督与骑兵的较量

    “他们还真出城救人了?!”

    看到宝应城门真的打开,贼人一队队从城中涌出,田雄颇是惊讶。

    一旁马上的马得功笑道:“田兄,送上门来的军功咱们不要的话,以后可就没法带兵了。”

    马得功的名字和主将黄得功一字不差,不知是哪位先生开了以得功、进忠、进功作武夫将名的开端,以致军中到处都是得功、进忠、进功。如黄得功麾下有马得功,马得功麾下有常进忠。

    田雄于城下挑衅数日不果,原意是准备撤兵退回的,反正打的粮食也够军中坚持一段时间。这会说不定总督大人下令退兵的军令也到了,没必要再在这里和这帮贼人死耗。

    带兵打粮回来的马得功却觉得贼人在一座小县城驻了这么多兵,这城中钱粮肯定不少,要是破了的话就算从淮安撤军他们也不亏。于是命人从附近抓了些妇人来,说是这些妇人可以引诱城中贼人出来。

    田雄问为何。

    “贼人都是淮扬本地之人,贼首若是不救本地妇孺,恐怕下面的人多半就不肯从他。且贼人起事不过数月,尚不及李张二贼心狠手辣,看到这幕哪能无动于衷。”

    马得功竟是欺淮扬贼军是“生瓜蛋子”。

    田雄没有说话,他不认为贼首会因这些妇人是本地人就冒险来救。

    至少,他田雄不会。

    当年,几百满州大兵押着数万人从他守御的城池而过,其中有很多田雄家乡的百姓,可任凭部下如何恳求,田雄就是按兵不动,眼睁睁的看着家乡人被鞑子带出关。最后更是叫人悄悄的拔掉满州大兵留给他的那块“各官免送”木牌。

    不过,他田雄怕满州人却不怕贼寇,自归黄得功指挥之后,他可是斩获不少功劳的,有好事的将他田雄、马得功、还有翁之琪等黄得功麾下八将领称为“八虎”,个个都是剿寇的好手。

    官兵都不肯救人,贼人又凭什么救人。

    这年头只要死的不是自己,谁会多管闲事。

    贼兵是生瓜蛋子不假,可能为贼的哪个又存了什么仁义之心。

    田雄以己度人,不认为马得功的这个法子有效果。

    然而贼人还真出城来了,这让田雄有些佩服贼首够仁义,佩服之余却是暗笑贼首也是愚蠢到家,平白为了几百素不相识的妇人丢了性命,也丢了城。

    这种人也能聚众造反,实是笑话。

    ........

    广远有个长处,就是不懂就学,不会就问。

    他是按着高公公的办法出的城,几十辆大车驶出城后立时呈扇形挡在前面,出城淮军以这扇形车阵为盾,紧跟在后缓缓向前推进。

    远看那大车之上竖了不少木板,上面还有湿棉被,这让田雄有些诧异,因为腾骧四卫那帮人和李自成的流寇交战时,多以此法挡铳,却不知这淮扬地界的贼人是如何晓得这法子的。

    “常进忠!”

    “末将在!”

    马得功已经开始部署,其部下常进忠打马向城下奔去,却不是指挥所部和出城淮军交战,而是下令押着那些妇人往后退。

    这是要诱出城淮军远离城墙,同时后撤的明军也可以拉开距离方便积蓄马力冲杀。否则,与贼人离的太近,战马速度提不上来。

    骑兵的马要是跑不起来,跟步兵就没有什么差别了。出城淮军有三千人左右,明军却只有一千多人,如果不能利用战马,单兵力而言明军是处于下风的。万一和淮军陷入近身肉搏那种混战,对明军更是不利,因为他们没有预备队,而淮军城内还有兵马未出。

    “少都督,明军是想诱我们前出!”

    降兵出身的李思到底是读过几年书的,又跟着李士元随左良玉打了几年仗,明军的把戏如何看不出来。

    陆广远跳上前面的大车,朝前方正在往后退去的明军看了看,下令继续前进。

    “少都督,”

    “救人要紧!”

    既然出城了,陆广远便不想空手回去,不能击败明军也得把妇人们救一些回来。

    “前进!”

    各部听到命令后继续跟着大车往前推进,即便那些心里着慌的降兵这会也都定得下来,毕竟双方没有交手。

    尽管李思数次提醒淮军不能离城太远,急于救人的陆广远还是执意往前压,不知不觉出城的淮军已推进到离城三里多地。

    这让城上的高歧凤看的揪心,三里多地不远,但要是少都督那边撑不住被明军的骑兵咬住,再想退回来可就困难了。

    马得功见火侯差不多了,开始下令转头进攻。他和田雄合作多了,彼此都了解对方的打法。

    常进忠打马领所部三百余骑兵最先掉头,其余诸部明军也纷纷转身,随着战马从小跑到快跑,蹄声顿时大作。

    淮军之前没有过和明军骑兵交手的战例,史家荡之战明军倒是有曹元的马队,可一来受地形限制,二来曹元马队只有一百多人,所以根本没有发挥余地,甚至最后还因为四川兵的崩溃堵塞官道导致全员被俘。

    因此,这次实际是淮军第一次真正和明军骑兵较量,除了少数降兵知道骑兵的厉害,大多数淮军士卒起初都不认为骑兵有什么可怕。

    但等耳畔传来好像群兽踏地的急促蹄声,眼前看到如潮水般黑压压上来的明军骑兵后,那些不以为骑兵有什么可怕的淮军士卒一下知道了为何骑兵可怕。

    因为,真的很吓人。

    “狗日的敢直接冲咱们?”

    宋老瓜半趴在马车上朝远处冲来的明军看,他不信那帮明军敢直接冲上千根长矛竖着的淮军大阵。

    这样就算他们能冲进来,也得死上一大批。

    明军当然不会这么直接朝淮军的车阵撞,而是先合为一股以“箭头”向淮军阵前冲来,继而在距离淮军阵前三四百丈距离时突然“箭头”一分为二,向淮军的左、右两侧掩杀过去,之后便听铳声大作。

    黄得功部骑兵多使三眼铳,这种铳点火之后可以连发三铳,非常适合骑兵使用。

    瞬间,就听铳声大作,淮军前面的扇形车阵上的挡铳板“噗嗤噗嗤”作响。

第二百零一章撑下去

    “蹲下,蹲下!”

    明军铳子密集,军官们纷纷呼吼,不少铳子都打在挡铳板上,也有很多打在了板后的淮军将士身上,不少人惨叫倒地。

    一个探头朝外看的什长刚想把脖子缩下来,整个人就仰面朝后摔倒,“扑通”一声砸在大车的扶杆上弹了一下坠落在地,脑门上赫然一个血洞。

    明军的三眼铳根本不须瞄准,只要对着淮军阵中就行,除了人中铳外,很多拉车的驮马也被铳子打中,或吃痛往前方冲去,或是嘶鸣倒地,将拖着的大车也掀翻在地,躲在那些大车后的淮军吓的赶紧趴在地上,原本如林般树立的长矛阵列也是乱成一团。

    正前方的铳声很快就歇了下来,两侧的铳声却是大作起来。明军骑兵分成两队沿绕淮军大阵兜转,左侧和向右侧,右侧的向左侧,根本不冲阵,只拿火铳对阵中轰,轰完打马就走,根本不停,阵中的淮军将士想拿长矛捅他们都够不着。

    很快,明军的骑兵回到了原点,再看淮军阵形已是彻底大乱,前面的车阵多了好几处豁口,后面的步兵惨叫哀呼声不绝于耳。

    一身铁甲的陆广远自是没有受伤,脚下两个旗牌兵的尸体正在“汩汩”的冒着血,虽然人还能动,眼也睁着,但任谁都知道活不了。

    看着这两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旗牌兵,广远难过的站在那,他想蹲下去安慰他们两句,可身上的铁甲让他无法下蹲。

    “少都督有没有事?”

    “三拐子”傅贵从一辆马车上跳下,顾不得查看部下伤亡从人群中一边穿一边大声喝喊。

    “傅贵叔,我没事!”

    陆广远应了一声,见到傅贵后有些难过道:“傅贵叔,我是不是不应该带你们出来?要是我们不出来,就不会死这么多人了。”

    傅贵怔了下,说了一句:“少都督,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愿意跟随都督造朝廷的反?我们可不是单为了活命才提着脑袋跟你叔叔干的。”

    “那为什么?”

    广远也是一愣,难道不是老叔可以带大伙活命吗?

    傅贵摇了摇头:“是你叔叔让我们这帮泥腿子感觉能像个人了,”说完一指远处被明军丢在一边的哭喊的妇人们,“是人的话,就得救她们。谁都有爹娘老婆孩子,人心也都是肉长的,如果我们眼睁睁的看着她们被官兵害死,我们还是个人么?我们和那帮畜生有什么区别?要是连我们都不拿家乡人当人看,外面的人谁还看得起咱们淮军?别人不说,我怕咱们当中的宝应人就要对咱淮军离心离德了。”

    “傅营官说的没错!少都督,刀枪无眼,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但我们不后悔,至少我们宝应人愿意给少都督卖命!”

    一个原宝应县河工出身的哨长提刀从人群中挤了过来,看了眼四周,吼了一句:“宝应的给个响,别叫少都督以为咱们宝应的男人都他娘的没长吊!”

    “在呢!”

    “没死呢!”

    “......”

    几百个不同的声音从队伍中各个角落发出,甚至有几十个受伤的。

    “没死就动起来,狗日的官兵等会又要上来了!”

    那哨长喊完这声后朝陆广远一抱拳,又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广远若有所思,朝那消失在人群中的哨长点了点头。

    傅贵有些不解的问李思明军为何退了,刚才又为何兜马绕圈光打铳不冲阵。

    李思说这是从前边军的惯用打法,因为明军也怕死,要是强行冲阵的话哪怕能破阵,他们也得死上一批,所以就用这种法子打击对手的士气,破坏他们的阵形,然后伺机寻找突破口。

    “这骑兵可精贵着,养一个骑兵的耗费能顶五六个步兵都不止,明军将领都把骑兵当宝贝,不到绝境哪个舍得这些宝贝当炮灰?从前我在明军时,每次都是叫我们这些步兵往前冲,打出个缺口后再叫骑兵上,根本不把步兵当人看。这会也就是明军没步兵,要不然肯定先驱一批过来当炮灰,哪里需要骑兵直接上来。”

    李思冷笑一声,又道:“蒙古鞑子和满州鞑子也是这样,不过满州鞑子现在火器比咱们厉害,冲阵之前那大炮就能把咱们轰得稀巴烂。”

    广远想了想:“这么说,就是除非咱们崩了,不然明军的骑兵不敢贴近咱们?”

    “对!”

    李思很肯定,“或者他们有步兵。”

    “那好,咱们还能撑!”

    广远朝傅贵看去,“傅贵叔,等会你的标枪队得杀杀狗日的威风,叫他们知道咱们不是没有还手之力。”

    明军的战术的确如李思所言,无论是田雄还是马得功都舍不得拿手下的骑兵当炮灰使,所以习惯性的用起“战术”,可是对面的淮军虽被打得苦不堪言,损失很大,但竟然没有立即崩溃,这让田、马二人都有些意外。

    “贼将还算有些本事,这次却看他们能不能撑住了。”

    远见淮军正在重新整队,马得功如何会给淮军机会,挥手下令,明军的新一轮攻势立时开始,仍是那常进忠带队在前面,也仍是同先前一样根本不冲淮军的正面,而是继续从两侧攻击。

    只是这一次明军没想到淮军竟然有反击之力。

    “掷!”

    三拐子傅贵大喝一声,数百杆标枪同时向两侧正兜马放铳的明军掷去,一直以为淮军没有弓弩,没有火铳之类远射武器的明军顿时吃了大亏,高速奔驰中被标枪掷中便是棉甲也会被破开,数十明军当场坠马。

    常进忠更是大惊,身子一弯半身贴在马肚上险险躲过,翻起后迅速打马绕到一侧不敢再冲。

    马得功大怒,命亲兵将大杆子铳抬上去。

    大杆子铳装药是寻常火铳的五六倍,一铳开出不但声音极大,威力也是惊人,膛内填的铅子铁弹都是散丸,如仙女散花般杀伤面也是极广。

    十几杆大杆子铳一起开火,淮军中铳者将近百人,若非被手下推了一把,宋老瓜也险些被铳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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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六年,明社稷将倾,是降清还是抗清?正版订阅六代群:632094647大流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流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流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