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督师,您老回吧
从前是否相识,有过旧谊,是侯爷委婉的说法,实则他是想问问陆防御使是不是曾在秦淮河花过银子。粗俗一点,就是陆防御是否嫖过他爱妾。
要是那样的话,陆防御使真对白门有什么旧情不忘,这..这就好说话的很了。
侯爷为人最是洒脱,从不在意什么名声,否则也不会纳青楼出身的白门为妾。
正所谓英雄重英雄,英雄惜英雄,陆防御真要有重温旧梦之心,便叫白门渡江来,弄便是了。
醉卧美人膝,醒插美人...此才是真英雄、大丈夫嘛。
不过瞧陆防御年纪好像不大,这就又觉对不上。
朱国弼暗自寻思他是前年娶的白门,那时白门方17,虽入朱家前早就叫人采了苞,亦接了恩客,但说同这年纪相仿的陆防御有什么佳话,也着实不像。
能做贼人者,岂是有银子的豪爽公子哥?
所以,侯爷于期待之中,又有些忐忑。
万一这陆防御同他抚宁侯并非同道中人,事情就有点棘手了。
陆四也是着难,他没想到朱国弼竟当众问他认不认识他老婆,这叫他怎么回答?
说不认识,你两人怎么分的手他陆四都知道。
说认识,寇白门长啥样他陆四都不知道。
没法回答。
有些事,越是解释越是不清,尤其是这男女之事,想那寇白门从良前是在娼门青楼,虽说不是什么客都接,想入她闺房得先对眼,但毕竟从事的是风尘行业,真要碰上多金主,接与不接也由不得白门自己说了算。
所以,陆四还是保持沉默得好,免得朱国弼乱七八糟胡猜一通,认为自和他爱妾有过一腿。
只不过,他这沉默却让人家朱国弼越发怀疑,同时也越发有了希望。
是咧是咧,这陆防御肯定同白门有过一手,只是年轻面子薄,于众人面前不好承认。
如此便好办了,等白门渡江,须与她好生说说才行。
洒脱的抚宁侯不在意头上是不是有绿帽子的,甚至此时巴不得能有一顶才好。
........
“陆爷放心,这下都不用您开口,那吊侯爷自个都能把那什么寇白门洗干净送爷床上。”
孙武进不认字,但识人,瞅着吊侯爷那鬼祟眼神,就知道这家伙贪生怕死的很,所以,必须恭喜陆爷。
“你又嚼蛆了,一天到晚说什么麻花子,没正事了是不是!”
陆四实在是气,孙武进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心眼不好,总是以他那颗小人之心度他陆爷的君子之腹,偏偏又戳得人痒痒...
见这家伙脚边上有个铁箱,不由好奇问箱中是什么。
“陆爷,宝贝啊!”
孙武进兴奋的打开宝箱,抓起一把玛瑙翡翠捧在手心,在太阳光底下还真是璀璨。
又激动的把在江边捡宝的事说了。
“难道世间真有杜十娘,艺术来源生活,冯梦龙是根据真人真事改编?”
陆四诧异惊奇,却对箱中宝贝毫无兴趣,随手抓了一把叫孙武进分给众旗牌兵,然后让齐宝牵马带他去渡口。
大局已定,是大顺淮安防御使收拾残局的时候了。
...........
明军败局,板上钉钉。
抚宁侯朱国弼麾下四千余兵马,除数百小袁营余部在郑思华、王大龙带领下往西边突围外,其余大多溃散至渡口与那内守备的标兵,及郑鸿逵的水师因争船自相残杀。
又有近千人或弃械投降,或因畏冰冷江水不敢横渡而从“泥贼”同享富贵。
张天禄部明军登陆点不在瓜洲渡码头,淮军集中人马猛攻渡口倒是放了二张兄弟一马。
眼看着“贼军”已尽涌至渡口,张天禄担心撤退不及叫贼军盯上,竟不顾岸上还有几百部下未来得及上船就逼令水师开船。
陈洪范不仅没有阻止,反赞张天禄有大将之风,行事果断。
郑鸿逵此时正因督师史可法的犟脾气急得嗓子眼在冒烟,哪里还理会得二张兄弟那里,得不到总兵命令又被二张部明军逼迫的郑部各船只得向江中撤去。
内守备标兵游击叶明水倒还是个有一点血性的将领,眼见诸军大溃,而督师史公却执意瓜洲殉国,情急之下起了凶性,带着数十亲兵止住溃兵人潮,并大呼:“史公在此,史公在此!”
不得不说,史可法的威望确是高,不少明军溃兵听说史公就在渡口,又见自相争船只会白白枉死,当下就有不少明军同那内守备的兵马一起掉头拒敌。
只兵败如山倒,纵有少数明军血性敢战也无力挽回此大败局面。
淮军诸营更是奋勇突进,尤其是那帮在史家荡大战中投降的。这帮人当官军的时候杀贼无能,一遇挫折就立即崩溃,当起贼军来倒是变了人似的,把个官军砍得尸横遍野,凶的不得了。
瓜洲渡口,烟火弥漫,哀号惨叫不绝于耳,以致远处被淮军强迫来观战的那帮扬州老爷们看着都是个个不忍,有士绅请那与淮军关系不错的进士郑元勋前往劝说淮军纳降。
“将军胜局已定,何必多造杀孽?经此一战,南都必不敢再望扬州,扬州士绅亦再不复他念。”
郑元勋到底是进士出身,说话就是有水平。
“那便劝降吧,”
陆四也无意再杀戮下去,便欲传令劝降,岂料前方左大柱子来报,说是渡口竟有一支明军死战不退,他们一时攻不进去。
哪又冒出来支死战不退的明军?
陆四真是见了鬼了,这明军要个个死战不退,哪还有什么大顺、大清的事。
未几,左大柱子又遣人来报,说是渡口处的明军之所以死战不退,是因为什么督师史可法就在那里。
“史公!”
郑元勋脸色当场就变了,异常激动。
陆四朝郑元勋看了眼没说什么,因他知道史可法的声望的确是大,很大。以致他死在扬州后,仍有不少人借他名义聚众抗清,可谓一呼百应,大江南北皆从史阁部。
“你过来,”
陆四马上随手一指,一个投降的朱国弼部明军总旗颤悠悠的被提了过来,害怕得腿软脚软都快站不住时,耳畔传来“贼将”的声音:“你去请史公渡江回去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甲申年第一怪事
这仗,陆四是真不能打了。
谁让史可法也过江了呢。
史可法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了史可法。
淮扬的历史线是变动了,可北京、南都的历史线没变,关外的历史线也没动,而现在已是正月底,离北京沦陷不到三个月,因此只要北京沦陷消息传到,南明依旧会如历史上那样“光荣”成立,然后往中原广发“喜诏”。
如果说其中会有什么变动,可能就是那四位在卫辉急等路振飞派兵去接的藩王吧。
这几位明朝藩王,陆四一定是会想办法将他们送到南都的,不然,按明朝立君的亲疏继承排位,南明的首位皇帝将在隆武帝和永历帝这两位中诞生。最有可能的就是隆武,毕竟这位还在凤阳坐大牢的血性唐王离南京近的很。
出于对隆武帝的敬重,陆四不希望他成为皇帝。同样,他也绝不能让史可法这位弘光第一重臣死在瓜洲。
因为,只有活着的史可法才能让陆四在扬州安心睡觉。
要换了个人,就算是马士英也不好对付。
人凤阳总督指挥黄得功他们可是把张献忠打得跟猪头一样,都不敢在南直晃悠千里奔川去了。
就这本领,史可法他行么?
反正,陆四觉得,换任何一个人来主持南明大局,他在扬州都得如芒在背,吃不香,睡不着。
想要吃好喝好睡好,大江南边还非得史可法才行。
想死,门都没有!
不打了,说不打就不打!
陆四干净利落几道军令一传,正在猛攻瓜洲渡口的淮军各营的攻势一下就收住了。
随后,朱国弼麾下的那员总旗就出现在了决意殉国的督师史可法面前,当他口角不利索的将贼首请史公回渡的意思说出后,史可法的一众幕僚都是目瞪口呆,那个急得嗓子眼冒烟的镇海将军郑鸿逵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郑鸿逵实难相信贼军竟会放史公回江南,但眼前的贼军不再进攻的事实又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这一切是真的!
“天赐良机,此时不走怕再无机会。”郑鸿逵偷偷将史公幕僚应廷吉拉到一边,让他们赶紧趁机劝史公走。
应廷吉和朱国材等谋士哪里不知机会难得,当下众人再次恳求史公能够上船南渡。
“此贼人羞辱吾之手段,难道你们看不出吗!”
陆四又弄巧成拙了,若单是淮军停止攻势,史可法为渡口这几千将士着想,再叫幕僚一劝,说不定还真能渡江。
可陆四叫人来“劝走”的行为太过真诚,真诚到史可法无法忍受。
局面变得尴尬起来。
一方收手不战,只盼史公赶紧走人。
一方急于走人,可史公却宁死不走。
双方脱离接触的士卒就这么隔着半里地彼此互望,淮军这边心想都放你们走了,你们怎么还不走?
明军那边则是我们也想走,可史公他老人家不肯走啊!
..........
“这史可法闹什么妖蛾子?莫不成真以为咱们杀不得他?”左大柱子等得许久不见明军上船滚蛋,可是不耐烦了。
“史公为人廉洁奉公,与下均劳苦,士不饱不先食,未授衣不先御,心存干济,正直不回,更心系明朝,江南百官所系者只史公一人......我看,史公八成是想取义成仁吧,唉。”曹元曾随史德威在史可法帐下效命,对史可法为人品性最是清楚。
“将军,史可法不战不走,我军就得在这里陪他们耗着,可我军不能在瓜洲耽搁太久!”
铁甲卫统领黄昭提醒陆四,南都还有一路兵马在提督刘肇基的指挥下自浦口向扬州攻来,所以瓜洲这里须速战速决,然后驰援仪真,击破明军这第二路人马。如此,此役方算真正大胜。
“官军已成惊弓之鸟,何以陆兄弟却令不战?我看别管他什么史公不史公的,大伙拿刀把他们砍翻了再说!”草堰孙四也有些想不明白。
陆四怎么说?
他总不能说淮军之强盛,之将来全系史可法一人之身吧,更不能说如此好的对手大伙一定要珍惜吧。
“史可法为何不走?”
陆四也挠头,他知史可法是个固执的人,但人再固执也不能固执到这种程度。
这已经不是固执,而是傻了!
无奈,只得再派人去“劝走”,反正不能把史可法生擒,也不能让他死在这瓜洲渡。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
一日之间,贼人连遣四使来劝!
郑鸿逵目瞪口呆:世间竟有贼厚道至此!
第一次,史可法大怒。
第二次,依旧大怒。
第三次,更是大怒。
第四次,见都不见。
“活见鬼了,我就不信他史可法不走!”
陆四气性也上来了,你史可法犟,老子比你更犟!
于是,让渡口码头挤成一团的明军上下呆若木鸡的事情发生了。
当面数千贼兵竟异口同声齐呼:“大顺淮军恭请史公南渡!”
“这...”
谋士朱国材和应廷吉对视一眼,二人再是博学,胸中再有韬略,此番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究竟哪里不对了。
“吾宁死不渡!”
史可法本就面黑,听了这万千贼兵齐呼,怒极之下抽出佩剑一刀砍在码头上用来系马的石墩上,“咣”的一声,佩剑一下就豁了口。
一众幕僚见状均是沉默。
到得晚间,贼兵有了动静,却是数十降兵扛着大袋米粮过来,说是怕史公来得匆忙军中粮食不够,故特意送来米粮好叫史公及明军众弟兄能有口吃的,不致在这江边挨饿受冻。
“不许食贼一粒粮!”
史可法气的胡子都颤了。
应廷吉、叶明水等人私下和郑鸿逵商量,认为贼人送粮来多半是松懈官军,夜间定会偷袭。
于是,渡口明军如临大敌,不敢放松,割来江苇于码头遍点篝火,船上水兵也不敢有半点疏忽,只待贼袭便以炮击。
一夜却是鸟事没有。
第二天,依旧无事。
只是那贼首不知是吃了什么药,就晓得接二连三派人过来问史公南渡否?
第三天,贼首派的人过来不是问史公南渡否了,而是问史公这里缺什么,需要什么。
第四天,依旧如此。
渡口上的明军哪管什么贼粮不贼粮,有的吃赶紧吃,吃完直接倒在地上呼噜睡觉,管他娘的呢,反正人家贼兵也是真心实意放他们走,是他们那位督师不领情。
“这真是甲申年第一怪事啊。”
跟二张兄弟一起逃回镇江的陈洪范听了瓜洲渡那边的奇事,也是惊得下巴都合不上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哥几个,抽两口?
虽说春暖野花开,但那也得日头高照才舒服,阴雨濛濛的还是冷。
正月二十七,江边下雨。
雨不大,却叫缩在瓜洲渡的明军苦不堪言,即便郑鸿逵使人从海船上搬下大批帐篷供明军野营,可那风吹雨淋的又在江边,哪个能受得住。
不战不走的局面已是持续五天,淮军释放的诚意越足,督师史可法宁死不渡的决心就越是足。
真正成了个死结,陆四这边解不开,史可法的幕僚和郑鸿逵他们也解不开。
明、淮双方都可谓是一筹莫展。
上万人去留存亡,尽都系于一人之身!
活见鬼了的陆四只能做最后的努力,他亲自提笔给史可法写去了一封信,信中不再是劝其南渡,而是直接劝降。信末更是恐吓,称史公若再执迷不悟,则大顺王师必将刀剑相加,届时史公欲南渡也不得也!
这是软的不行来硬的了。
可陆四知道这封劝降信根本不会起到效果,因为,对方是史可法。
但他又必须尝试下,实是因为他淮军也没法再在瓜洲跟史可法耗下去了。
两天前,左潘安奉命率一营兵西去增援仪真。四天前,曹元亦领马队西进尾随小袁营余部。
现在陆四手头可用兵马四千余,另有一千多降兵。兵力虽少了些,但对明军仍是处于优势,且作为战胜方的淮军哪怕也受江雨影响,但无论是士气还是斗志都绝非包围圈的明军可比。
可是,不能再拖。
再拖下去,只怕淮军这边对他陆四也要怨声载道了。
这次,史可法一反前几日不见不回态度,竟是写了一封名为《复顺贼陆文宗书》的回信。
信中,史可法以激烈语气痛骂“以陆文宗为首的淮扬造反集团”,要枭陆文宗等逆贼之头,以泄敷天之愤。
莫说投降了,就是谈判的念头都没有。
写完这封回信后,史可法也许意识到他现在的处境很不妙,贼首在劝降不得之后估计就会使兵来攻,于是又写了两封绝笔书。
一书是给其母太夫人的,一封留给幕僚应廷吉。
前书未有激烈言辞,只说儿在淮扬为国平贼,请太夫人勿用担心云云。
后书,更像是遗书及对一生的总结,大致内容是说他史可法一生金戈铁马,誓死报效朝廷,与贼不共戴天...今于瓜洲一不能胜,二不能战,便当于此地殉国以报陛下知遇之恩,更报恩师左公教诲之德。
“可法起家孤寒,用事十余载,陛下从未识吾,然用吾为陪京兵部,今若不竭忠死事,与国休戚,伤哉!”
留下两封绝笔书后,史可法便不复与诸将、幕僚言,一袭蓑衣持宝剑,只要游击叶明水陪立,道:“贼若至,便以长刀加我脖颈,不可使吾落于贼手。”
又道:“吾死后,若有忠义之士,当葬吾于扬州梅花岭上,北望。”
陆四这边收到史可法回信后,知道他的良苦用心是断难被史可法接受了,于是,咬牙便要下令总攻。
没办法,哪怕史可法死在瓜洲,南明换人主持大局,他也不能不打。
这时,那扬州进士郑元勋却给出了个主意,仍是劝降,但不是劝降史可法,而是劝降被困于渡口的明军。
.........
实际上,淮明两军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对峙,两军阵前更是没有什么壕沟堑壕,就是明军弄了些江边芦苇堆在渡口前方,然后又从船上弄了些木栅、拒木什么的随意部署了下。
雨是凌晨就下的,不大,却一直没停。
“防线”后的明军披了蓑衣三五成群的在风雨中坐着,一个个现在也是说不出的滋味来。
要说被困,江上就有海船可以接他们走。
要说不是被困,被人家困在渡口战不得,走不得,算怎么回事?
几天下来,史公声望再高,明军上下也难免怨声载道,就连军官们也私下抱怨督师史公过于迂腐,拿将士性命不当一回事。更有言辞激烈的说史公不过是为他一己之名声,根本不在意官兵死活。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这也是还有吃喝,要是连吃喝都断了,鬼知道这帮明军中会不会有人冒出将史公绑了“献贼”的想法。
尽管有蓑衣,可那细雨还是可着劲往脖子里窜,各处明军都是苦不堪言,彼此团在那说的最多的就是抱怨。
“行了,都少说几句吧,没见史公也在风雨中坐着吗?”把总曹彦虎制止了部下们发牢骚,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叹了一声。
听了这话,众人也是沉默。
如果不是那位督师和大家一样也是只披蓑衣,不上海船,在这风雨中挨冻,怕人心早就散了。
突然,一个年轻的明军将手中的火铳提了起来,拿出火折子就开始吹。
旁边人看了,不由骂道:“日嫩猴子,傻了巴鸡的,你拿铳干啥?这铳能打着?”
“贼人过来了!”
年轻人指着对面过来的几个身影喊了一声,仔细一瞧他那火铳药室里早浸了雨水,哪里还能打着。
“过来就过来,碍你事了?还不把铳给我放下!”
曹彦虎撑起往芦苇堆外瞧了眼,果然有几个贼兵正在向他们所在摸来,但是对方手中并没有拿兵器。
其他人也站了起来,但谁也没拿武器,只是好奇的看着那几个过来的贼兵。
一个年纪大些的兵还敲了那个傻不拉几握着火铳的年轻人,骂了句:“你要是敢把铳放出来,我一刀劈了你!”
年轻的兵叫同伴这么一说,吓得把手中根本打不着的火铳往地上一扔。
过来的几个贼兵看到探出脑袋朝他们张望的明军,为首的挥了挥手,也不说话直接带人奔了过来,然后翻过芦苇堆,丝毫不怕这些官兵会动手。
“哥几个,抽烟不?”
为首的贼兵年纪不小,一边拍头上的雨水,一边从怀中摸出烟叶袋子。
“能整两口。”
曹彦虎接过烟叶袋子捏了点往自己烟管装了些,随手跟人要了火折子点上抽了起来。
其他人有抽烟的也都过来捏了,嘴里还说着谢了,就这么,过来的贼兵和官兵竟都蹲在那抽起烟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 老弟就不想回家看看?
烟叶这玩意打万历年间传入明朝后就颇受百姓喜欢,“吧嗒”一口,都说快活似神仙,于这阴冷雨天抽上一口,更是叫人无比惬意。
听说北方闹的凶的闯贼李自成就最好抽烟,哪怕叫官兵撵得老婆都扔了,那随身大烟袋却是怎么也不能丢的。
淮军有将士抽烟,明军这边更有。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军中习惯整两口,一番吞云吐雾,大家就算是相识了的,往后在哪再撞见,不喊一声老哥整两口,那就忒不是人了。
烟雾中,十来个“官贼”团在芦苇堆后你一口,我一口的,场面瞧着奇怪,却也和谐。
“呼!”
曹彦虎将烟管在芦苇堆上敲了敲,看着对面还在“吧嗒”的“贼人”,犹豫了下问道:“老哥过来有事?”
“没啥事,就是过来问问你们什么时候走?”
山东人贾大“嘿嘿”一声,“你们呐自个在这受罪,害得俺们也跟着受罪,都不知跟谁诉这苦去。”
曹彦虎叫贾大这话说的笑了起来:“瞧老哥这话说的,俺们也不想啊,这不俺们督师不肯走嘛,要俺说了算,早他姥姥的过江了。”
贾大“咦”了一声:“怎?老乡?”
“嗯哪,济南府齐河的,听老哥口音熟的很,莫不成也山东的?”曹彦虎身子往前倾了倾。
“齐河的啊?不远,俺济阳的。”
贾大放下烟管同样敲了敲里面的烟灰,略有些伤感道:“崇祯十二年叫左良玉拉的夫子,一晃五年喽,听说去年鞑子祸祸了山东,也不知俺家什么个情况。”
这话同样叫曹彦虎也有些伤心,他倒不是叫拉的夫子,而是济南卫所出身,这些年跟着上面东征西讨的来了南都,在那内守备衙门当差。
一晃也有五六年,家里什么情况同样也不知道。
去年听说鞑子打进山东,倒是派人回家看看,准备实在不行把家里人接出来,可半道派去的人就回来了,说北边要么是流贼,要么是鞑子,没个太平地,根本去不了。
这就是实在没办法了。
“但愿没事吧,真是有事,唉,就这命呗。”曹彦虎叹了一声。
“这鬼世道不叫人安生啊。”
贾大也摇了摇头,不说这伤心的事,转而问道:“你们真就这样耗下去了?”
“不这样能怎么办?”曹彦虎苦笑一声。
“不成,这样真不成,你们受得了,俺们还受不得咧,”
贾大说话间伸手跟后面的人要了个布袋,然后解开袋口“哗拉”往地上倒了一堆东西。
曹彦虎等人定睛一看:我的个乖乖,都是一枚枚大银锭。
“老哥,这是什么意思?”
曹彦虎有些发怔,边上手下们一个个则是眼睛发亮。
“不要说老哥不关照你们,看清楚点,这可是漕银,足锭足两。”贾大说话间拿了枚粘了烂泥的银锭扔给曹彦虎。
银锭肯定没假,只是对方什么意思?
难道是?
曹彦虎隐隐知道对方什么意思,心里顿时踌躇起来。
贾大这边朝曹彦虎的几个手下“嘿”了声:“哥几个自己拿吧,一人一锭,管够。”
众明军听了这话,仅是迟疑一个呼吸,就呼拉上前各拿了一枚银锭在手,上面的泥水在衣服上一擦就往兜里揣去。
“老哥的意思我懂,只是俺们那督师史公不是寻常的官,俺们实在是不忍心啊,”
曹彦虎正说着,贾大却朝他一摆手,“老弟想多了,给你们银子不是叫你们去抓那个史公,就是看弟兄们也不容易,说白了都不是什么有深仇大恨的冤家,非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所以嘛,弟兄们就落个好,拿了银子换个地当兵吃饷如何?”
“这个...”
曹彦虎有些动心,可还是迟疑不决,毕竟他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混上把总,还是当的朝廷官军,这投了过去就算还当把总,可总是从了贼,名声不好。
贾大能过来“拉人”肯定精明,一眼就看出对面这明军把总存的什么心思,当下就道:“明白人不说糊涂话,这大明眼下什么个局面,老弟好歹也是个官肯定比俺清楚。说句难听点的,你们瞧俺们是贼军,俺们瞧你们同样也是贼军呢...有件事你们恐怕不知道吧?”
曹彦虎忙问:“什么事?”
“俺们大顺永昌皇帝已经登基,明朝这边兔子尾巴长不了了,这会你们要过来算从龙,还能有口汤水,再往后去去,老弟觉着还能落点什么?”
李自成称帝了?
曹彦虎愣在那里,这事他还真不知道,心下也是震惊,没想那李闯真的做了天子。
“也不瞒你们,再过一个时辰,俺们将军就要下令总攻了,到那时候,俺就是认你这老乡,也得手底下过真招了。老弟,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你自个得想清楚。”
贾大颇通人心的就此不语。
“这...”
曹彦虎抬头看了看贾大,又看了看一帮部下,虽说都不吭声,可那眼神明明白白的在告诉他,弟兄们只想落个好。
贾大忽的又问:“对了,老弟现在手下有多少人?”
“还有七八十人吧。”曹彦虎倒是如实说了。
“那就更好了,俺们将军说了,自个过去的拿一锭,但要是带人过去的,带多少人就拿多少锭。嘿,老弟这七八十人就是小三百两了,这钱,哪挣去?”
贾大说完又朝曹彦虎那帮手下说了句:“你们想挣这钱也容易,只要你们能拉人过去就行。放心,一钱银子都少不了你们的!”
还有这好事?
自个过去有钱拿,拉人过去更有钱拿,一众明军心里都热乎开了,哪个没有相熟的老乡,又哪个没有过命交情的朋友?
“老弟,俺话都说这份上了,你可得想清楚啊,真想不明白,那老哥我也是没办法了。”
顿了顿,贾大又补了句,“你就不想回家看看?真要死在这,逢年过节怕是连个烧纸钱的都没有喽。”
“我...”
曹彦虎知道自个要再不识趣,手下们怕就要不认他这把总了,赶紧道:“既然老哥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兄弟我再说其它的也没意思,不过,你们可得保证史公不能出事。”
“这样跟你说吧,我们淮军对史公也是十分敬重的,否则就不是叫你们过去,而是叫你们直接反水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永昌皇帝诏
“史公,江上风大,还请史公能至舟上暂避。”
应廷吉已是第三次恳求幕主暂避风浪,然而尽管江上风越来越大,一身蓑衣的幕主史可法却丝毫没有上船躲避风雨的念头。
“纵使督师决意殉国于此,也请督师为这渡口数千将士计,强撑精神,而不是自觉瞆瞆...”
谋士朱国材既感幕主赤诚殉国之心,又恨幕主事到临头无一所为,只一心寻死,情急之下竟是说了重话,幸被应廷吉及时眼神制止,后面的话才没有说出。
“留都百官皆安守故常,不达时务,唯督师奔走抚辑,今日之战虽败,我军却犹存实力,督师岂可轻弃。”
应廷吉心中暗叹,自家这位幕主节秉清刚,不知是他们这帮幕僚的幸呢,还是悲。
叶明水持伞在边,默默看着。
史可法依旧负手远眺大江,就在应廷吉、朱国材等幕僚以为幕主又如先前那般不愿与他们多说一言时,史可法却长叹一声,回首看向众人,道:“五日了,南都可有一兵一卒至?诚如喜臣所言,这南都无有时务之人啊。”
众人皆是黯然,不说那不听调令擅自逃回的张天禄、张天喜兄弟,就这时隔五日对岸无有一船兵来,无一员官来,都叫人绝望。
南都百官,同那与国休戚勋臣,真正是无一人!
“喜臣,邻翼,我大明天祚怕真不长矣,”
史可法缓缓转过身子,视线在一众幕僚官员脸上一一扫过,最后了无生机的摇头长叹:“吾虽有忠贞,又岂能回天?”
言罢,坚毅复现。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今吾一不能定淮扬,平贼乱;二不能调镇将,明法纪;三不能肃吏治,实时务。吾只愿以吾之死,唤醒那南都麻木众人,社稷一旦覆亡,他们岂能再醉生梦死,过那追欢逐乐,寻花问柳,燕巢幕上的日子!”
史可法真是死志已决,距贼首送信恐吓已过大半时辰,料想贼兵必将发起进攻,趁风雨之中官兵火铳无法使用毕其功于一役。
故他于这人世间,不长了。
但愿刚才这番话能入南都,叫那帮麻木之人清醒才好!
众幕僚连同那郑鸿逵、叶明水诸将都是不言,史公心意已决他们无法规劝,又知贼人即将来攻,心底算盘自各有拨弄。现在尚能坚持,不过是为送史公最后一程而矣。
然而就在史可法屏气静待贼兵大举来攻,好做最后了断之时,远处却忽的骚乱起来,继而就见无数官兵朝贼人那边奔去。
“是何部如此悍勇?”
史可法愕然:莫不是官军血勇之士主动攻击?
郑鸿逵等人也是吃惊,因并无军令出击,何以众兵皆东去的。有不少人所想与史公一般,真以为是士兵不甘困顿,奋勇一击,不禁精神为之一振。
然而再瞧那东去诸兵,并无喊杀喝号,反倒看着欢天喜地,手舞足蹈,更远远有那呼朋唤友之声,再细听,竟有“拿银去,拿银去”,“寻富贵,寻富贵”的呼叫。
这?
游击叶明水第一个变色,显是想到什么,未几就有中军官面色惊慌前来急报,说道贼人诱降,官兵尽皆投贼去了。
“朝廷之兵,竟不堪至如此么!”
史可法痛苦之下便欲抽剑斩石泄怒,然其佩剑早已豁口不用。
.......
一传十,十传百,四千余明军争相前来投奔,此情此景让于风雨中同样屹立的陆四也是无言,发出同那史公可法一般的心叹声:“这朝廷之兵,真不堪至此么?”
淮军信守承诺,来投明军皆赏银一锭,有军官率部而来,又或拉人前来者,皆照给赏银。
所耗不过黄白之物,却得兵卒四千有余,实是划算。
再看那渡口已是空无一人,只海舟之下码头之上寥寥百来人。
“陆兄弟,我看这明朝真的不行了,咱们还是老实做大顺的官军吧,真要向你说的那个什么史公投降话,我还不如带兄弟回乡种地去。”
草堰孙四的这番话让陆四心中为之一动,再看其余众人,无一不是觉得孙四言之有理的样子。
“就这帮废物也值得我们效忠?也就是没船,若要有船,我淮军连他南都也一块打了!”
大团孙三“呸”了一口,“呸”的既是那几千为了银子一轰而来投降的官兵,也“呸”的是那码头上无能的明军统帅。
如果说从前明朝监河军、高邮卫及那扬州史德威部、甘肃李棲凤部、四川胡尚友部不过让淮军初步建立了对战明军的信心,那瓜洲渡之战则让淮军上下生出了对明军的彻底轻视之意。
这个轻视不是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轻视,而是我真的比你能打,真的比你强的自豪之心。
这个心态的建立对淮军的强大将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但同时也打乱了陆四的计划。
正如孙武进当初对众人解释为何要向大顺归顺的原因,陆四是想借势,借大顺的势在明朝那里让淮军卖出大价钱来,从而可以在即将到来的抗清斗争中减少来自淮军后方的压力。
可现在,明军不堪表现已然让这个势达到了最高点——卖无可卖。
谁也不愿意向远不如自己的人低头。
这不是尊严问题,而是真正的生存问题。
除了陆四自己,淮军内部显然已经没有几个人再愿意跟南都什么史公谈招安了。
这会,只怕诸将都已经蠢蠢欲动要将那个史公也逮了。
陆四不知道前世中李定国、孙可望、李过、李来亨他们在面临这个问题时,经历了什么样的心理斗争。
但他知道,淮军的这个“势”绝不能消退。
“回扬州,同我去接大顺永昌皇帝的旨!”陆四掉转马头,示意齐宝牵缰。
孙武进一愣,脱口道:“陆爷,那史可法?”
“由他去吧。”
陆四扭头朝码头上看去最后一眼,他不会杀史可法,哪怕史可法坐在那里等他去杀。
史册流芳,虽未灭奴犹可法;
洪恩浩荡,未能报国反成仇。
陆四会杀很多人,杀人时也从不会多考虑,但有的人,他是不能杀的。
史可法算一个。
已成“光杆司令”的史可法是继续在这瓜洲渡要做明朝的殉国忠臣,还是做其它选择,陆四都无兴趣了。
他现在要去接大顺永昌皇帝的旨,正式做大顺的官。
第一百五十五章 永昌皇帝,大气!
前来淮扬宣读大顺永昌皇帝诏的是去年在襄阳出任荆州都尉,现为大顺南直隶直指使的刘暴。
此前,刘暴不过是荆州的一个举子,张献忠军流窜湖广时于家乡募勇抗贼,被明朝授予知县一职。李自成军攻占荆襄后,刘暴无力抗顺只得投降,先为荆州都尉,后随李自成至西安为直指使。
“直指使”是天佑殿大学士牛金星制定的大顺官制,相当于明朝的十三道御史。
宣旨这种事肯定不需要御史来办,只是大顺初创,虽定六政府,但除中央政府外,其余机构要么官员未能到任,要么机构权属不清,而李自成又不喜内监代表他这永昌天子,所以特意委派刘暴前来淮扬宣旨。除宣旨外,刘暴同时也改任淮扬通会,“通会”一职类似明朝的布政使。
此是牛金星的意思,这位大学士认为淮扬既下便要设官治理,永昌皇帝既授陆文宗为淮扬节度使,那么淮扬之地设省便是理所当然之事,并且所任通会、防御使、府尹、州牧等皆要由中央政府来定,不然全由陆文宗自行授官成何体统。
牛金星又意以原明朝淮安、扬州即徐州三府所辖部分州县并凤阳泗州地区为大顺淮扬省,省府设淮安,节度使衙门和通会衙门也都设于这漕运重地。将来有可能的话还要跟明朝一样,也在淮安设大顺的漕运机构。
对此,李自成都是一一采纳认可的,不过因为东征之事是当前大顺新政权的头等大事,军政注意力都在东征上,所以有关淮扬设省便只能暂时搁浅,待夺取北京之后再定。
刘暴能从直指使改任淮扬通会,不仅是因为他和牛金星都是明朝举人出身缘故,更因为此人颇会做人,私下送了五千两给牛金星的儿子牛佺。
除带了永昌皇帝给淮扬陆文诏的节度使册诏外,刘暴还携带了数道招降敕书,分别是给明朝将领黄得功、刘肇基、刘伊盛、徐大绥的。
四人名单是军师宋献策所拟,宋认为江淮一带明军能战者只此四人,若这四人能够举师归降,再有淮扬为大顺所有,则大顺将来挥师南下便如若无人之境,宇内定可一统。
刘暴是正月初三从西安启程的,先是到达河南怀庆,到后才知道河南节度使吕弼周和怀庆总兵董学礼已经提兵南下,于是立即渡过黄河在徐州见到了吕弼周和董学礼等人。
“这真是永昌第一人,第二人都不得这等泼天富贵啊。”
听刘暴说永昌皇帝竟授陆文宗为淮扬节度使,吕弼周是既惊又酸,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董学礼不明其意,问什么永昌第一人。
“若将军也于永昌元年正旦陛下登基之日进呈喜报,这第一人的富贵就是将军你的了。”
羡慕归羡慕,正事还是要办,因淮安附近有多股明军活动,刘暴一行数十人难以穿过明军控制区到达淮安城宣旨,所以吕弼周便让董学礼遣一将带兵护送刘暴南下。
董学礼部已改顺制,遂派了军中掌旅官麻大安率2000兵护送刘暴南下。掌旅官大致相当于明朝这边的游击,麻大安早年就是董学礼的亲兵,后在开封之战后随董一起降顺,有个小名叫“麻狗子”,为人颇是凶悍,曾有连杀26名流贼的战绩。
去往淮安城的运河被明军金声桓部控制,沿运河南下肯定不行,所以刘暴一行走的是海州至安东的路线。
途中,遭到海州刘泽清部一股明军袭击,但刘部不敌麻大安退走,尔后一路向安东方向急进都未出事。
过沐阳后,刘暴一行又遭明军何鸣骏部袭击,麻大安指挥部下击走何鸣骏。次日,在安东境内遭到一支明军骑兵攻打,该部明军骑兵很是凶悍,麻大安部损失惨重,危急关头得一支义军解救,首领自称赵忠义,原先也是明军一员。
得知刘暴竟是大顺朝派来淮扬招抚义师的,赵忠义等人因无法进淮安城,又被明军围剿无处立足便随他们一起南下。
过得安东到了盐城境内后,立时又有一支义师将他们围了起来,双方正要开打之时,赵忠义前往对方处问询,方才弄清原来这支义师就是大顺永昌皇帝要招抚的淮军。
夏大军和蒋魁、陆文亮、徐和尚他们听说刘暴竟是大顺皇帝派来的使者,急忙让徐和尚带人将刘暴一行送往扬州。
为何不去淮安反去扬州?
刘暴心中困惑,徐和尚忙将淮军分兵攻打扬州一事说出,又道淮安那里已被明军重兵围困,这会就是想去也不行了。
途中徐和尚将淮军最近动向大致说了下,并很精明的只字不提淮安城中大家共举的首领余淮书,只说淮军是陆文宗一手创建,并在他的带领下先后攻取淮安和扬州两座重镇。
淮安被明军围困这事,在徐州时刘暴已从吕弼周等人口中得知,故而并不惊讶,如果淮安这座运河重镇被占,明军毫无动作反叫人奇怪。
他现在一门心思想到扬州宣旨后,就督促那位新任淮扬节度使率部北上,同徐州南下的顺军合力击溃围困淮安的明军,如此,淮扬局面便真的全盘皆活,他这淮扬通会也才能有开衙之地。
刘暴一行到达扬州的时候是正月二十五,也就是前天。
苦恼史可法不肯走,自家又不能杀之的陆四在接到扬州通传后,并未向军中通报。
而且他也不知道李自成竟然那么豪爽给封了个节度使,因此照着刘暴指点摆了香案,跪地听了旨意后,当时就有些懵,惊喜之中脑海有个声音不断在喊:“永昌皇帝,大气!”
“陆兄弟,这节度使是个多大的官?几品?”
徐和尚也困惑,不是懵,而是不懂这个淮扬节度使是个啥子官。
“嗯,”
陆四想了想,“差不多就是二品的巡抚吧。”
“阿弥陀佛!”
徐和尚庄严肃穆,双手和什,深深给陆四拜了一拜:“朦胧院俗家弟子徐有福见过中丞!”
第一百五十六章 都督陆文宗
永昌皇帝的兔子尾巴虽说也不长了,但是永昌皇帝的留下的东西还是能让陆四消化一两年的,或者说大顺节度使这面大旗能让陆四的筹码多一些出来。
毕竟,李自成死后,降清的顺军和联明抗清的顺军数量大体相当。
而能打的都在抗清这边。
比如,忠贞营。
在淮安决意向李自成“投效”那刻,陆四就已经为将来的抗清局面埋伏笔了。
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在阶段性前提下如何发展,陆四自认还是受过义务教育,学过思想政治,略懂那么一点的。
所以,他选择“投顺”。
南明?
要不是满清这个对手太过强大,陆四势必要弄船渡江来个“攘外必先安内”。
明政权,在崇祯朝就已经彻底失去人心,没有任何指望,否则也不致于闹出明军在自家地盘还要冒充顺军的荒唐戏来。
明朝重拾人心,还是在多尔衮下令剔发易服,汉族士绅包括那些降清军阀发现不是亡国,而是亡天下之后,在此之前,明朝不过是争相唾弃的存在而矣。
事实虽让人难以接受,但在甲申年便是如此。
从利益角度出发,“投顺”可以让淮军的利益最大化,至少能让抗清的顺军晓得在淮扬有他们的“同伙”在,要是实在没地去,陆四是敞开怀抱欢迎他们到来的。
顺军是败了,但亦有许多重创清军的精锐在。
起码,不能让忠贞营这十几万劲旅,这支远超大西军的抗清重兵集团叫南明那帮王八羔子活生生坑死、累死、拖死,在抗清斗争中毫无作为。
当然,如果李自成能够在北方顶得长一些,对陆四这位大顺淮扬节度使,对淮军,也是非常有利的。
一片石同随后的陕西主战场,陆四伸不了手,家门口的河南分战场,他却是能插一脚的。
几个月后顺军将在河南发起局部战略反攻——“怀庆之役”。
这场战役对淮军是至关重要的,因为正是这场战役让已经南下的多铎不得不掉头回去,从而将南下的时间拖了一年。
这一年,对陆四,那是比金子都宝贵。
那么,这个永昌皇帝的臣子,陆四必然要当,而且要高兴的当。
谁让李自成遗产丰厚呢。
..........
陆四兄弟成了大顺朝节度使的消息也令淮军上下兴高采烈,不过大家对节度使这个官名实在是太过陌生,所以还是习惯性的以巡抚这个明朝旧称来代替这个节度使。
一人得道,必然要鸡犬升天。
大顺虽然不长了,可只有陆四知道,其他人不知道。所以他当了大顺的高官,跟着他一块提着脑袋造反的自然要有说法。
要不光你陆文宗当了大顺高官,其他人还是泥腿子挂个什么淮军自己的官号,肯定说不过去。
陆四必然也要就此事问询代表李自成前来的刘暴,待知道对方除了宣旨外也是淮扬通会时,陆四心里不由紧了下,本能的想到这是李自成给自己身边扎钉子。
不过,刘暴显然并非陆四以为的那种“狐假虎威”之人,而是十分务实,不待陆四开口首先向他恭喜击败了江南明军,尔后表示陆四需草拟一份淮扬有功将士名单呈递中央政府,论功叙职。
“现陛下亲领大军东征,都督这边恐要等上一段,我看诸事可权宜行事。”
刘暴所说的权宜行事竟是让陆四先自行授官,如此一能凝聚激励人心士气,二是能在淮扬地区迅速建立大顺的基层政权,为淮扬一省的政治打下夯实基础。
名义上已经是淮扬通会的刘暴,肯定要以正式官职称呼眼前这位年轻的节度使。
当初牛金星定官节度使时曾建议以旧唐“会府”别称作为节度使官称,大将刘宗敏他们说不若叫元帅,李自成却嫌会府太文,元帅太大,便就叫称都督,这样听起来气派易懂。
都督肯定要比中丞威风,前者更能显示出节度使对所辖地区的军政领导权。中丞这个虽实际也是文武节制,但过于文官化。
刘暴如此通情达理,陆四自是求之不得,他刚刚做人家大顺的官,大顺这会又如日中天,肯定不能和人中央代表闹出矛盾来。
然而,二人在府县官员任命上还是出现了分歧。
刘暴毕竟是明朝举人出身,虽曾募义抗击张献忠,又做过大顺的荆州都尉,但骨子里还有文治理念,即文武分治。
故而,刘暴认为军中诸事诸官都可由陆四部下有功之人出任,但主政地方官员还是要尽量任命降官及地方有功名人士。
比如那位明扬州知府谭文道,刘暴就建议授他为扬州府尹,大顺在扬州府一级的官吏任命上也尽量留用前明官员。
陆四这边肯定是不愿意“旧明”官僚集团重新把持淮扬地方政权,那样的话杀的屁官,造的屁反,接下来要推行的军民一体等诸多明显会触及士绅及富商利益的政策又如何推进下去。
说一千道一万,再好的政策必须由人去执行,去落实。如果执行落实的人首先就是这个政策的对立面,那有吊用?
因此,两人意见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冲突,只不过二人对当下淮扬局面都有清楚认知,所以这个冲突仅局限在人事上,而没有演变为对彼此的不满。
也就是所谓的就事论事。
这一点,也是陆四十分欣赏刘暴所在。
最后,双方不约而同的都做出了“妥协”。
刘暴同意由陆四推举府州县主官人选,陆四则同意选用前明官绅有能者居官。
扬州府尹人选由陆四提名的前明进士郑元勋出任,而刘暴看好的谭文道则出任淮扬通会司左参政,协助刘暴构架淮扬民政事务。
因为淮安正在被明军包围,刘暴的淮扬通会司只能暂设在扬州。
其余淮军已经控制的州县官员中,原高邮知州何川留任大顺高邮州牧,原明淮安山阳知县鲁吉英出任江都县令,原高邮通判赵文出任宝应县令,原明扬州同知蒋文义出任仪真县令,原明泰州知州郭绪文留任泰州牧,原明清江司主事宋庆出任盐城县令。
又因兴化尚在坚守,泰州所辖如皋未附,淮军尚未攻占通州,所以这些未附州县主官暂且不议。
陆四又举程霖为淮安防御使,夏大军为扬州防御使,谢金生为通州防御使,沈大富为盐城都尉、陆广远为宝应都尉,蒋魁为高邮都尉,孙武进为扬州都尉,左潘安为仪真都尉,宋五为江都都尉,徐和尚为兴化都尉......
这些武职都是挂名,并不实际出任。
陆四原以为刘暴还会让淮军执行顺军制,但刘暴却没有提,反而说了一件事,就是他想去淮安劝降黄得功。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宁死不降顺
这到底是人心所向,还是追随李自成的大顺官员们由于形势的大好,从而有了坚定的“革命”信念,不计个人生死,一心为国了?
又或者说这位刘通会是眼见明朝败亡已成定局,遂想“投机”一把,妄图以一人之力为大顺平定江淮,从而搏个恩荫子孙,与国休戚?
陆四不知道,因为他真的不太了解刘暴这个人,但可以肯定的是刘暴如果真去劝降黄得功,那么他就将成为永昌元年为大顺“光荣”的第一位地方重臣。
历史告诉陆四,“黄闯子”黄得功是明朝的忠臣,为明朝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哪怕四镇实质降了三镇,哪怕他部下的将领们也大多降清,他仍是执意战斗到最后。
所以,刘通会你劝哪门子降?
文有史可法,武有黄得功啊。
出于大家刚刚相识,而且目前刘暴这人各方面表现都不错,将来自己也需要有那么几个正宗大顺官员为他和顺军余部联络,陆四当然要劝阻刘暴的送死行为。
首先,他从黄得功的出身给刘暴分析了下,正告刘暴黄得功乃是深得崇祯信任的京营将领,并且在江淮战场屡屡建功,将和永昌皇帝并列的大西王给撵到了四川,这么一员悍将,麾下又有几千精锐骑兵,岂能有“惧贼”之心?
另外,尽管北方永昌皇帝正在率大军东征,声势浩荡,沿途府县无一不望风而降,但在江淮这一带,明军势力仍是优于顺军,所以,黄得功一无“惧贼”之意,二有兵力优势,怎么可能叫刘暴几句话就给劝降了呢。
“都督说的是有道理,但此事乃是军师再三交待之事,我不敢有负军师重望。”
刘暴听不进陆四的劝说,除了招降黄、徐、二刘确是大顺军师宋献策给其的任务,在这位新任淮扬通会自己看来,大顺定鼎取代明朝已是定局,所以明军那帮将领一定会给自己谋后路,哪怕不愿降也不可能杀害他这个代表永昌皇帝的招降使。
如此,并无性命之危,为何不试上一试?
黄得功若降,天大功劳。
不降,也没什么损失。
刘暴又颇有信心道:“都督虽年轻,所部将士却是精锐,再有我大顺河南吕都督、董将军南下助战,那明军又岂能真的不畏?”
来扬州的路上徐和尚这个佛门俗家弟子诳语说得有点多,把淮军实力吹嘘得过份,导致刘暴对淮军的真实战斗力也高估了起来。
到了扬州又知陆都督亲自率军在瓜洲击败明南都兵部尚书史可法所率大军,这就更加让刘暴对淮军产生了不切现实的乐观,认为只要陆都督亲率大军北上,再有徐州南下顺军配合,围攻淮安的明军定然会不敌溃逃。
那样一来,趁势劝降黄得功等人就更加没有问题了。
“通会有所不知,淮安那边情势已经危急...”
陆四意识到刘暴太过乐观,准备给他泼点冷水,他可不能让自己身边有一个盲动主义者存在。
不想刘暴却得出另一个结论,淮安城内的淮军以一部之力就能牵制那么多明军,不正表明明军有多么不堪么。
“......”
陆四无言以对,因为刘通会说的也有道理。
从淮安被围算起来已经半个月了,明军却始终未能破城,余淮书甚至还能派人出城向自己求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围城的明军是有些没吊用。这要是他陆四指挥围城,管保叫他淮安城中连个鸟都飞不出来。
“若通会真要劝降,我看还得做两手准备。”
陆四想了想,提出刘暴去劝降黄得功可以,但得等他这边收拾了南都明军另一路人马,挟大胜之威北援淮安时再着手。
刘暴觉得这样更安全些,也更有利对黄得功等人的劝降,当下也没有固执己见欣然同意。
陆四松了口气,他真怕这位“高官”脑子一热就去淮安给黄得功送人头。
刘暴随后问起瓜洲之战的详情以及史可法的情况,陆四吱唔过去,不愿让刘暴知道自己放史可法一马。
“史可法若能降我大顺,其一人便能顶百个黄得功啊。”
刘暴很是感慨,又可惜陆四没能生擒此人,否则莫说三顾茅庐了,就是百顾,千顾也要说动这位天下人敬仰的史公归降。
陆四没吭声,瓜洲那边史可法走没走,他连派人去看看的兴趣都没有。反正就算这位督师没走,郑鸿逵的水兵也不可能有胆量上岸。现在他的当务之急是消化瓜洲之战的战果,稍作整顿便得驰援仪真。
程霖所部在拿下泰州后已向通州出发,原本3000的人马一路收降扩充变成了七八千人,虽然大多是乌合之众,可沿途行军也是浩浩荡荡,地方大小士绅除了几个头铁聚众袭击淮军落个首级悬众外,大多乖乖的应程霖要求为淮军提供粮草。
陆四估计顶多有三五天,程霖部就能彻底拿下通州,因为通州一带没有明朝驻军,只在狼山有个备倭的水营。
没想到次日程霖就传来好消息,说通州已下,狼山水营明军不敢与淮军对敌乘船逃到了江对岸。
准确来说,通州是“和平解放”。
为通州和平事业做出贡献的,正是那个陆四随便他跑不跑的四川达州副将胡尚友。
胡尚友没跑,可能在离开仪真城后他有过打马逃往淮西的念头,但这个念头却没有扎根而是一闪而过。
天大地大,除了淮军这里,真就没有胡尚友的容身之地。
本就是被人从淮西赶出来的胡副将怎么回去?
孤家寡人的副将在思来想去后,决定留在淮军效力,所以他马不停蹄的往通州而去。
结果,还真把提心吊胆观望的难兄、甘肃总兵李棲凤给说降了,在淮军程霖部还没有抵达通州城下时,李棲凤同监军高歧凤带着所部残兵就逼迫城中大小官绅“易帜”了。
随后李、高二人由胡尚友陪同前来扬州拜见大顺淮扬节度使陆文宗都督。
只这会陆四不在扬州,而是领军去了仪真。
仪真城外,被淮军马队吊得只剩“一口气”的小袁营余部举目四望,上下皆是做好了身葬之地的心理准备。
他们,真是宁死不肯降顺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 请诸位共杀鞑
宁死不降顺,是小袁营余部这些人的信念,陆四对此是尊重的,但他又必须收服这帮人。
不仅是因为这帮人能打,更重要的是这帮人是淮军目前遇到的,唯一和清军交过手并且战胜了他们的兵马。
打不打得过,不重要,重要的是敢打。
诚如史家荡之战陆四所言那般:“谁敢与我横刀!”
小袁营敢和清军横刀,敢于在强大敌人面前亮剑,并且大胜之,这股心气,是即将迎来抗清斗争的淮军所迫切需要的。
如此,陆四又岂能放走他们。
问题是这帮小袁营余部和那位督师史可法一样,也很固执。固执到一路被曹元马队吊得是吃不上饭,睡不上觉,走路都要合眼皮,却偏偏还死撑着,咬着牙就是不肯降。
解铃还需系铃人,陆四不可能把李自成拉过来向小袁营这帮人首歉,但他手里却有个可以说服小袁营的人。
此人就是孙二郎那货说的“吊侯爷”朱国弼。
朱国弼这几天在扬州过得还是蛮滋润的,因他跟他那位会“集资”的小妾具有重大经济价值,所以被俘虏之后享受的是贵宾待遇,不仅吃喝方面供给甚好,甚至陆四还体贴的给他安排了两个扬州青楼姑娘。
这就叫亲手抓住朱国弼的孙武进眼红又不解了,酸溜溜的说道:“都督如此对待这吊侯爷,下面可是有人说怪话了。”
“什么怪话?我看就是你有怪话!”
陆四白了孙武进一眼,这家伙自个有意见不敢说,倒是晓得拿“下面人”给自己扯虎皮,真当他陆都督是二十岁的雏?
“是真的,都督,卑职哪敢骗你啊,就下面都在议论呢,说咱们都是大顺的官军了,可都督你还把个明朝的侯爷当宝一样好吃好喝供着,是不是哪天咱们大顺军不做了又要去做狗日的明军咧...”孙武进这话倒不是他自己瞎编,事实上确是有不少人议论这事。
“你们懂什么?”
陆四将手里的《三国演义》放在桌上,“我供着朱国弼,是因为他能给咱们淮军换来大笔财富,你们能吗?”
孙武进没吭声,陆爷派人去南京要朱家过来赎人这事是他一手操办的,能不知?
只是,即便这吊侯爷挺值钱,能从他府上敲来大笔财富,也没必要当宝一样供着吧。
“不要羡慕人家,各人有各人的命,你如果有本事替我把南京城的聚宝门开了,我也把你当祖宗供着,就是把扬州城所有青楼包下来让你玩个够,我也愿意。”
陆四起身拍了拍孙武进的肩膀,事情真不是你想象的那般啊,这个吊侯爷除了具有重大经济价值外,还具有重大战略价值。
只是,这些就不便和孙武进说了。
南京城的聚宝门?
孙武进百思不得其解:这哪对哪啊!
但是,他终是意识到自己是不如人家吊侯爷有价值,起码劝降小袁营这帮犟玩意还非得吊侯爷出马不成。
朱国弼被提拎出扬州城时,还以为是自家小妾白门带银子过来赎人了,正想把心底话和白门好生说说,却突然被塞进马车拉到了这仪真城下,一路也没人跟他说干什么,不免就好一番忐忑。
到了地方,年轻的陆都督却是要他去劝降小袁营那帮人,对他说话还很客气,这就叫朱国弼深受感动,安心之余当场拍胸脯表示只要他前去劝降,小袁营诸人以后就给陆都督当牛当马了。
皆以为已经殉国的侯爷再次出现在郑思华、王大龙等人面前,着实让他们又惊又喜。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恩主侯爷开口竟是要他们不要再作无谓抵抗,大家一起去降大顺陆都督,众人当时就沉默了。
半响,郑思华走到朱国弼面前,朝他躬身一拜,尔后说道:“承蒙侯爷不弃,使我等能如袁爷生前所愿成为朝廷兵马,侯爷待我们也是不薄,按理我们当听侯爷的降了闯贼.....只是我等旧主袁爷乃被闯贼所杀,我等不愿为闯贼效命才弃营而出归顺侯爷,所以非我等不愿奉侯爷命令,实是我等早已立誓此生宁死也不降闯贼...还请侯爷见谅!”
朱国弼叫郑思华这番话说愣住了,刚想再劝,那边郑思华已经转身过去,显是也不愿再奉他这已沦为闯贼俘虏的抚宁侯爷为主了。
小袁营其余军官也都是如此,朱国弼无奈只得回来复命。
“这么说来,他们连侯爷的面子也不给?”陆四眉头微皱。
“日你妈的,我看不是那帮人不肯降,是你这吊侯爷根本没出力,说不得还劝他们跟咱们干到底!”
幸灾乐祸的孙武进举起刀鞘就要砸,当然,他也不敢真砸,只是吓唬吓唬朱国弼,谁让这家伙日子过得太滋润。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朱国弼不等刀鞘落下,就双腿一软“扑通”倒在地上,然后身子一下蜷缩成蚂蝗状,跟当日被孙武进等扛到陆四面前时一模一样。
“嗯?”
孙武进错愕:脑袋哪去了?
“胡闹!”
陆四这“胡闹”也不知是说吓唬人的孙武进,还是说具有缩骨本领的吊侯爷。
站在那沉思片刻后,他摆了摆手:“我亲自去吧。”
“都督,不可犯险!”
孙武进一惊,急忙劝阻,可陆四执意亲自去劝降,无奈只得点了百来个旗牌兵随着保护,又要徐传超带了十多个箭术不错的跟着,万一不对就立即射杀对方主事之人。
陆四一行的到来让小袁营余部都是紧张起来,他们哪怕都没什么力气,还是咬牙执刀撑起,准备做最后的一搏。
“诸位不必惊慌,我乃大顺淮扬节度使陆文宗,此来非为剿杀诸位,实是有些话想对诸位说。”
陆四说话间示意旗牌亲兵们将刀放下。
小袁营众人不知如何作答,半响,郑思华从人群走出,朝陆四一抱拳:“不知陆节度使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
陆四点了点头,也朝那郑思华一抱拳:“陆某虽为大顺节度使,却敬重袁时中将军,对袁将军麾下小袁营众将士也是久仰万分。去年听闻袁将军率诸位在海州与鞑子大战,陆某当时心中澎湃,恨不得能与诸位一起追随袁将军杀鞑,后闻袁将军死讯,心中亦悲叹,只是陆某人微言轻...”
说到这,陆四轻叹一声,脸上确是伤感状,作不得假的。
“陆某知诸位因袁将军之死对闯王抱有成见,此事陆某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陆某现在做的是大顺的官...但陆某真心想请诸位能够暂时放下这段恩怨,与陆某携手共抗鞑子,如此我淮军上下感激不尽,陆某亦感激不尽。”
说完,陆四环顾眼前这几百憔悴至极的小袁营将士。当初袁时中之所以要向明朝投降,便是为了能够率部抗清杀鞑。
第一百五十九章 菩萨爹爹有鬼了
抗清,是袁时中生平夙愿。
抗清,也是陆四的责任。
北方现在是没有鞑子,但鞑子随时会破关,上次都打到海州了,下次说不定直接到江边。
因此,陆四没有诓小袁营这帮人,杀鞑子有的是机会。
他开出的条件就是合作,即小袁营余部可以不降顺,淮军也可以不收编他们,甚至都不需要他们参加淮军和明军的作战,双方仅限合作抗清。
在这个合作前提下,小袁营实际是听调不听宣,保持独立,一应钱粮开支都由陆四淮军提供。如果小袁营想要个立足的地盘,陆四也可以拨给他们一县。
“哪天你们要觉得陆某食言了,便可离开淮军另择他处,陆某要是强行阻止,他日便不入祖茔!”
这个誓言可比断子绝孙狠多了。
说完,陆四没有逼迫小袁营主事的立即答应是否合作,而是直接进了仪真城。
随后城中给小袁营送来粮食和十个郎中,另外又送了些治疗外伤的药物,并且一直监视小袁营的淮军马队也被撤走。
不可谓不诚意十足。
心石再坚之人对此都要动容。
“都督真豪杰!小袁营必举营来附!”
孙武进由衷说道,这要是陆爷是对别的兵马费这心思,他肯定要说怪话,可小袁营这边人的确能打。早年他随任万年与小袁营在河南交过手,吃了不少亏,以致一说佛兵来了,大家连酒都不喝了卷起铺盖就跑的远远。
然而,孙武进没说中,面对陆四的诚意和给出的优厚条件,小袁营没有给出什么承诺,也没有表示愿意合作,但他们留下了粮食、药物和郎中。
“这帮人倒不傻,看着好像咱们有点傻。”
谢金生不知小袁营名声,又未见过小袁营的战力,因而对陆四如此厚待他们感到不解。
“都督,须要防着小袁营这帮人言而无信啊。”
在瓜洲率所部数百兵投顺寻“富贵”的千总刘定生觉得有必要提醒下年轻的大顺节度使,原是想说这帮人是贼寇出身,狡猾多变什么的,但一想眼前这位好像也是贼寇出身,就是那个大顺永昌皇帝同样如此,所以下意识的收嘴。
“只要你们言而有信就好。”
望着刘定生那肥大的身躯,陆四心道你们这帮人能有小袁营一半的忠义就算老子烧高香了。
瓜洲之战除直接被俘的千余明军外,其余四千明军都是被“富贵”招诱而来,因为时间紧迫,陆四并没有着手对这帮“富贵”兵进行改编,甚至仍是由那些降将来统领他们。
如果不是淮军现在对降军保持兵力优势和压迫性的士气优势,陆四恐怕夜里都不敢起床尿尿。
四千多纯为金银诱惑而来的降兵看起来是块大肥肉,但消化不好也是要叫让人大倒胃口的。
如今正在山西一路向北京高歌凯进,不断收编明朝降军的永昌皇帝不就是叫大肥肉噎死了么。
因此,陆四将这几千降兵都带到了仪真来,驱而用之。
打光了,不心疼。
打赢了,就能用。
这个办法比史家荡“五杀二”要仁义得多,但也更残酷,大致同满清驱使绿营一个性质。
“莫管小袁营了,我已经尽力,他们真要不肯合作,也没办法。”
陆四示意诸将随他到仪真县衙议事。
入衙后,由孙武进将瓜洲之战及淮军已正式成为大顺官军这两件事,向谢金生和郭啸天等驻守仪真的将领说了。
“恭喜陆兄弟了!”
谢金生和郭啸天等人都是大喜。
“应该说是恭喜陆都督了,我等如今都是大顺官,不比从前了,呵呵。”孙武进在边上故似随意的提醒一句。
“啊?”
谢金生和郭啸天他们愣了一下,旋即意识到陆四兄弟已经是大顺朝的节度使,他们再一口一个兄弟的叫唤,是有些不太妥当。
正欲改口时,陆四却上前抬手制止他们,没好气的对那多嘴的孙武进喝了句:“你要叫都督你自个叫,他们仍唤我陆四兄弟便可!”
说完,朝谢金生、郭啸天等人笑着摇了摇头,尔后正色说道:“大伙同我一起提着脑袋和官兵拼命,又一块打下如今这地盘,我不知你们怎么想,反正在我心中,诸位是和我陆文宗生死与共的兄弟,所以不管别人怎么叫我,我希望你们永远当我是兄弟,也叫我是兄弟...莫说只是个节度使,将来哪怕我成了公侯王爷,你们也得叫我兄弟!”
言罢,又补一句:“这就算我这个大顺淮扬节度使给你们的第一道军令!”
“好的,大兄弟!”
左潘安一脸敬佩的看着陆四,“我就知道,大兄弟永远不会变心。”
词对,话也对,意思表达的也清楚,就是...别扭。
陆四腮帮子酸,示意众人坐下,道:“我已向刘通会递交我淮军有功将士名单,待刘通会递呈中央政府后便可实任...谢兄弟我举为通州防御使,郭兄弟为海门都尉,左兄弟为仪真都尉...”
简单说了下为众人向大顺中央政府呈报的官职后,陆四又解释这些官职现在是“挂职”,众人自也理解。
“从浦口过江的明军按道理应该到仪真了,为何迟迟不见敌踪?”这件事陆四也奇着怪,这个时代可不是他那前世,拿出手机拨一下就什么都知道的。
因此,第二路明军就算知道由督师史可法指挥的渡江战役失利,他们这会也应当抵达仪真周围了。但是曹元马队撒出去的探马却没有发现有任何明军踪迹,这就叫人不解。
此路明军主将刘肇基是曾经做过辽东总兵的,据投降的明军交待此人领兵颇有章法,当初史可法甚至是力主由刘肇基独领大军,由此可见此人本事应当不小。
而由其指挥从浦口过江的南都三大营那五千兵也是装备精良,更随军携带大量骡马,就算他们要等凤阳总督马士英派来的兵马,也不至于就这么上百里路程七八天了也没个鬼影子的。
“妈妈的,也是菩萨爹爹有鬼了,狗日的官兵搞什么?就是一万头猪这会也跑过来了啊!”
徐和尚骂了句,见众人都盯着他的光头看,忽的意识到什么,瞬间面上凶光不再,转而是出家人的慈祥模样。
第一百六十章 陆家子,为天子
陆四老家,上冈大团。
天黑下来后,一伙人突然出现在大团村东边的大集子,这帮人有的手里拿刀,有的手里拿铁锹,但都不是兵,而是当地普通的百姓。
所谓“大集子”是当地葬先人的坟茔所在。
地多的人家有专门的田地埋葬先人,地少的就是找附近没法耕种的荒地埋葬,久而久之,葬的人多了就成了类似乱葬岗般的大集子。
立碑的一瞧就知道谁是谁,没立碑的就只能凭后人的记忆摸索。有年代久了的后人都寻不着祖坟。
这伙人来到大集子西北角,在几座坟堆处站住了。虽然四下都是坟,可因为人多的缘故,这帮人倒也不害怕。
“陆家的祖坟就是这里?”
人群中,有个身形微胖很是富态的老者拿手中火把四处照了照。
“姑爹,没错,我问清楚了,这些坟就是陆家的祖坟,打他曾太爷那辈起一座不拉!”
说话的这人叫孙保,他口中的“姑爹”就是那个富态老者——原先在山东德州当过知府,上冈这一带百年来出的唯一进士老爷,文曲星下凡的吴茂才。
孙保是吴茂才夫人的娘家内侄,因孙保有孩子,按当地习俗便得叫姑父为“姑爹”。
“好!”
吴茂才点了点头,举着火把又在陆家这几座祖坟转了一圈,然后让孙保指出哪座是陆家的老祖坟。
“这个得问陆家那小子,”
孙保说话间走到人群将一个双手被绑,口中塞着麻布的年轻人拽了过去,狠狠踹了一脚后问道:“陆小华,说,哪座是你陆家的老祖坟!”
“唔唔...”
口中被塞麻布的陆小华自打落在孙保他们手里后着实吃了不少苦,浑身上下无一处没有伤疤。
“把他嘴里的东西拿出来。”
吴茂才拿火把往陆小华脸上一扫,烫得陆小华本能的将头往后缩了下。
孙保上前掐住陆小华的下巴猛的往上一抬,恶狠狠逼问道:“说,哪座是你家的老祖坟!”
“呸!”
陆小华一口血水吐在了孙保脸上。
“他妈的!”
孙保抬头朝吴茂才看去,“姑爹,这小子嘴硬着,得叫他吃苦头才行。”
吴茂才点了点头,这事就跟他当年审案子一样,再嘴硬的人犯刑具一上都得乖乖认罪。
“小华子,别说你保二哥下手狠,这事要怪就怪你家小四子,他学什么不好学人家造反?你啊,认命吧!”
孙保凶相毕露,摸出匕首对着陆小华的右肩扎了过去,匕首入肉瞬间疼得陆小华惨叫一声,整个人匍在地上抖个不停,牙关却是紧咬。
孙保怒极之下又是一匕首扎了过去,这一次却没拔出来,而是手里用劲狠狠穿了过去。
陆小华疼得汗水直冒,却仍是咬牙不说。
“他妈的,真是反贼一窝的!”
孙保气的随手拿根棍子对准陆小华右肩被匕首破开的伤口捅了进去。
“呃...”
陆小华子这回真是忍不住了,发出痛苦的哀号,整个人在那不断的抽搐。
边上人群有识得陆小华的乡民见了都是不忍,有几个把头转了过去。他们都是不肯跟那帮造反的人一起走的。
“小华子,你也别犟,老夫这样跟你说吧,陆家的事跟你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就算他满门抄斩也是咎由自取,倒是你一外姓人不过随你母亲跟过来,何必同他陆家一起遭罪。你说出来,老夫现在就放你走,如何?”
侄子扮黑脸,吴茂才就得扮白脸。
陆小华疼的一脸青色,眼神满是痛苦,艰难的抬了抬右手。
吴茂才以为他是要指出陆家老祖坟所在,不由侧了身子,没想对方却道:“我...我家小四子...饶不过你们。”
说完,手一落,竟是晕了过去。
吴茂才气极之下对一帮乡民道:“全给我挖了!”
“老爷,咱们真要挖人陆家祖坟?”
吴家的长工田二有些犹豫,挖人祖坟这种事是要天打五雷轰的。有人带头,余人也都嘟囔这事干不得。
“陆家是反贼,你们有什么好怕的,又有什么干不得的!”孙保凶相毕露的望着这帮乡民。
“此事乃老夫主张,你们且做就是,”
吴茂才示意侄子莫跟乡民耍威风,和声又道:“明日起,免你们三年租子,等官府平了陆家那帮反贼,老夫做主将他们的地都给你们。”
这话一说,乡民们虽还有顾虑,但却没什么迟疑了,他们不跟那帮造反的走就是不信他们能成事,当下众人三五成群的就开始挖陆家的这几座祖坟来。
接连挖了四座坟,将里面的棺木掀掉内中都是两具骸骨,没什么陪葬品。
按吴茂才的意思,孙保让人取来稻草将这些棺木连同骸骨一同烧了。
挖最后一座坟才到一半时,突然挖出个洞来,乡民们正好奇,洞中就游出一条长蛇来。
那蛇游出后伸出杏子朝众人“呲呲”,吓得几个乡民赶紧往后退去。
“一条蛇,有什么好怕的!”
孙保上前一刀将那蛇斩成两截,蛇尾团在一起,蛇头却仍在吐着杏子,着实有点吓人。
“别大惊小怪的,哪座坟里没这东西。”
孙保用刀将那蛇身挑了扔到一边,让乡民们继续挖。众人无奈只得继续挥锹,但才两锹又有人惊叫起来:“洞里有东西!”
众人都朝那长蛇游出的洞中瞧去,黑漆漆的哪看得清。
“让开!”
孙保推开众人,将火把朝那洞中凑近,发现里面的确有东西,好像是个铁牌牌。
因怕里面有蛇,孙保不敢伸手进去摸,便从乡民手中拿过铁锹在那洞边挖了几下,尔后将铁锹伸进去将那铁牌牌往外拨。
一下,两下,铁牌牌被顺利拨出,孙保一把抓在手中擦干净上面的泥,发现有字迹。
定睛细瞧,上面七字叫孙保骇得魂飞魄散,直愣愣的站着不敢动。
“什么东西?”
吴茂才见状也是惊疑,举着火把近前朝孙保手中铁牌看去,这一看也是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那牌上竟是写得——“陆家后人为天子”。
第一百六十一章 陆兄弟,你家祖坟被刨了
徐和尚说的不假,就是一万头猪七八天功夫也跑到仪真了。所以,在百般困惑之下,陆四决定主动出击,看看明军究竟搞什么鬼。
这一路出击,便是如入无人之境的到了**城下,沿途连个明军探马都没见着。
更叫人吃惊的是,**城内也没有明军的踪影。
这可真是他娘的怪事了!
“狗日的官兵弄什么把戏?唱空城计?”
徐和尚心里那个急啊,他之所以没回去和夏大军他们一起继续围困那个跟粪坑里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兴化城,就是想跟着陆四兄弟跟官兵好生打一仗。
陆四寻思既来了就索性把**也拿下,这样不但能让淮军的战略纵深多出近百里来,也能让**成为淮军伸入淮西并威胁南京的桥头堡。
可就在陆四准备驱使那帮降兵攻城时,城内却主动派人过来谈判了。
**袁知县愿意出白银五千两换取大顺淮扬节度使不攻城。
“五千两?”
陆四很不高兴,这要换从前说不定就答应了,但现在他陆都督坐拥扬州,在淮安将本应运往北京的几十万两漕银给截了,又大贴红白纸,不能说抢,但几番搜刮下来百万两之巨是肯定有的。
为之被灭门的排成单子,恐怕得几页。
所以,五千两陆四真是看不上了。
未几,袁知县将“赎城费”提高到了一万两,并再三让来人表示**县衙真的没有多少存银,就这一万两还是城中士绅凑起来的,恳请陆节度使无论如何也要网开一面,放过这**城中的百姓。
陆四对此还是能够理解的,他在淮安弄到的那笔漕银除了淮扬本地的赋税外,就是应天府去年十月当解京师的税银,其中就有隶应天府的**县银。
只是,理解归理解,一万两显然还是不能打发陆四回去,他这次过来带了七八千人的,吃的喝的,劳师动众的能空手而还?
银子嘛,凑凑其实还是有的,就看力度如何了。
两千多降军开始在城外摆开阵仗准备攻城,这帮降军打起淮军来没本事,但要叫他们破个城抢个劫,那是个顶个的赛张飞,连鸡血都不用打。
这下,不用袁知县再苦苦哀求,城内的士绅富商们就主动大出血了。否则破城之后,他们连孝敬的资格都没有。
又是一轮的艰难谈判后,**城内终是凑出了十万两银子,外加五百石粮食,棉布、药材、甚至是蔬菜、果肉,只要是人能用得着的,都勒紧裤腰带送出来了。
“看看,这就是人心向背啊,”
望着那一车车送出城的物资,陆四倒也言而有信不令攻城,又从**这里得到启发,既然明朝的官绅如此害怕“贼军”,他又不一定需要占领淮西,那是不是可以将那帮降军派出去敲诈一番。
只是,这个念头很快就被陆四强行压了下去,倒不是怕这帮降军脱离淮军手掌心后反水回去,又或是被淮西的明军收拾掉,那样其实也省事。
正如陆四放过史可法拼命想要其南渡,是因为史可法这个对手实在是太符合淮军利益一样,降兵们跑回去再和淮军对阵,所起的效果也是同样。
陆四担心的这帮家伙太过贪婪,沿途真把自己当“贼兵”烧杀抢掠起来。那样淮军名声败了同时,对这淮西百姓也是灭顶之灾。
这种事情不是可能发生,而是一定发生,并且现在正在上演。
**离浦口近的很,又是明军攻打扬州的必经之地,城里的官吏岂能一无所知,跟个聋子似的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据**袁知县交待,从南都来的明军之所以迟迟没能在浦口动身,是因为明军发生了内讧。
内讧的的导火索就是那个外号“花马刘”的总兵刘良佐。
刘良佐此前一直同黄得功隶归凤阳总督马士英指挥,在宿松、庐州、六安一带参与对张献忠部的作战。张献忠撤出淮西后,刘良佐部便驻在河南正阳地区。
年初,大概是正月初六,因为淮安失陷,黄得功率部前去平乱,淮西境内又尚有多股土寇没能平定,所以马士英便令刘良佐率所部进入淮西。
结果让马士英没想到的是,刘良佐一路过来沿途淫劫,过村烧村,过镇烧镇,使得临淮各地闻花马刘将至严兵固守,不让刘良佐进入任何一座城池。
这下刘良佐不干了,于是下令所部攻打城池,把个临淮地区搅得比贼兵来了还要乱。
马士英急了,以为刘良佐是降了闯贼,所以一边下令本应去浦口和南都兵马会合的朱纪部火速北上,一边又让监军太监卢九德写信劝说刘良佐。
朱纪接到马士英军令后立即率部北上临淮,可这位朱副总兵脑子一根筋,走的时候只匆匆数语说北边有乱子,并未告诉刘肇基出了什么事。
结果那些南都三大营的兵一看凤阳兵跑了,以为他们是畏贼逃遁,加上这帮南都兵也没有谁想在江北跟贼人拼命,于是纷纷嚷嚷着不能去送死,一夜之间炸营跑了六七成,谁也收不住。
身边只剩几百人的刘肇基羞于见史公,在浦口那正彷徨着呢。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让人发懵同时又觉一切尽在情理之中。
“马士英跟那位漕院路部院一样都是引狼入室。”
陆四给刘良佐南下下了这么个定语,这个会成为江北四镇之一的花马刘同刘泽清一样简直是混账透顶的存在。
“回去,”
既然明军自己炸了营,陆四决定撤兵回扬州,他没兴趣打浦口,因为打下也没有水师,反而会让淮军承受淮西明军的压力。
显然,针对南都明军的反围剿战斗已经取得阶段性的胜利,那么淮军下一步的重心只能是北援淮安,实现淮扬通会刘暴所言的“南北夹击”。
陆四其实还不想去救淮安,毕竟,围城的明军有黄得功的骑兵,淮军现在根本没有对阵骑兵集团的战斗能力。
但是北边的河南顺军集团已经南下,他也不能坐视这支他自己请来的援军被明军击败。
如此,北援就成定局。
且看鹿死谁手了。
随着淮军的撤走,**城的官绅包括百姓们都是松了口气,对那力主交纳“赎金”的袁知县感激不尽。
陆四这边还在半道时却有兴化那边过来的快马急报。
徐和尚识得来的人是夏大军手下的旗牌队长,以为兴化城出事了,急忙上前询问所报何事,等那旗牌队长一说,徐和尚也是当场愣住了。
“出什么事了?”陆四自己打马小跑上前问道。
“这...”
徐和尚犹豫了下,还是如实说道:“陆兄弟,你家祖坟被人刨了。”
让徐和尚意外的是,马上的陆兄弟听说祖坟被刨竟然没有暴跳如雷,反而脸上有叫人看着比较诡异的神情。
第一百六十二章 扒我祖坟 不共戴天
挖人祖坟者,不共戴天!
陆四还是给了徐和尚标准反应,虽然这个反应来得有点慢。
“是谁?是谁?是谁!”
三个咆哮将陆四的愤怒与激动展示的淋漓尽致,因为过于激动,陆四身子一晃从马上坠了下来,若不是齐宝眼明手快一把接住,恐怕要摔得不轻。
“日他娘个逼的,是哪个王八蛋刨了我大兄弟家的祖坟!”左大柱子将刚才在路边采的野花一把扔在地上,箭步上前按着那来报讯的旗牌队长喝问起来。
“怎么会这样?”
淮军诸将都是惊怒,风字营和老营不是回了陆兄弟老家那一带发展么,怎么还会有人太岁头上动土敢挖陆兄弟家祖坟的!
挖人祖坟,这他娘的比杀人父母还要恶劣!
答案很快由那个旗牌队长给了出来,夏大军和蒋魁他们带队回了盐城县后,就按照陆四的意思动员家属和乡民参加淮军,不过除了淮军家属外,大部分乡民对参加淮军有抵触,不愿跟着一起造反。
都是乡里乡亲,夏大军他们不可能逼迫乡民参加淮军,又因携带了大量辎重粮食,所以对那些乡里有势力有钱的地主士绅没有打击,占领盐城县后更是用了很多原先的衙门人员帮他们维持统治。
没办法,如果不依靠这些人,夏大军他们根本不可能建立陆四所言的地方政权,因为他们都不识字。
如此,固然使得淮军能够在盐城、兴化及富溪一带迅速站稳脚根,但同样也让那些对淮军有敌意的士绅没被打击,差不多就和陆四目前在扬州一带的举措类似——稳定之下,潜藏暗流。
也就是实际除了县城和一些交通要道被淮军牢牢控制外,其余乡村几乎还是被那些地主士绅统治着。
这些人明里不敢和人数众多的淮军对抗,被迫向淮军提供钱粮,但只要明军一来,这些人必然就会成为打击淮军的主力。
一些因害怕被淮军“抢劫”的地主甚至举家外迁,如盐城县北边的安东一带就有大量南边过来的地主士绅,这帮人天天往安东路部院那里请命,要官军火速镇压淮军,剿灭那帮胆敢造朝廷反的泥腿子。
尤其在兴化一带,因为淮军迟迟不能攻克兴化县城,导致兴化的地主士绅蠢蠢欲动。
正月十五就有个王举人聚众偷袭围城淮军的运粮队,杀害了运粮的几十名淮军。
夏大军大怒之下带人将运粮队被袭击地区的三个村屠得精光,然而却没有抓住那个王举人,反而因为屠村的事让兴化人更加敌视淮军。
到处都是关于淮军屠村屠城的谣言,十七日有童生汪某在村子里振臂一呼,从者数百;十九日有兴化衙役林某聚众作乱...
前后半个月,兴化境内就发生了七起反抗事件,虽然这些反抗事件都被镇压下去,但无疑让淮军为之疲于奔波,使得围城越发困难,宋五他们甚至建议先撤回盐城。
“这么说来,是当地的老爷挖了陆兄弟家的祖坟?”
徐和尚虽已挂职大顺都尉,但显然还没有从泥腿子俗家弟子身份转变过来,下意识的还是把那些乡村的地主士绅称呼为老爷。
“说是挖陆头领家祖坟的是他们隔壁村的吴茂才。”旗牌队长刚从兴化那边过来,还不知陆头领已为都督。
左潘安忙问陆四道:“大兄弟,你知道这个吴茂才吗?”
陆四当然知道,当初他因为接连几夜偷偷去挖洞的缘故损耗体力太大,因此特别想吃肉,而被他惦记的那条黑狗主人就是这个吴茂才,上冈一带有名的吴老爷。
“吴茂才,我非生剥你不可!”
青筋突起的陆四双拳紧握,眼神之中满是怒火。
愤怒又不觉意外。
挖人祖坟是封建社会官吏士绅的常规操作手段。
终极手段是三大姑六大姨一股脑砍头。
好在陆文亮已经将大伯一家连同陆四那个不喜欢的二伯母,都带到了淮军老营,否则很难说那个吴茂才会不会来一出血洗陆家的剧目来。
“他娘的,大兄弟放心,大柱子我这就带兵去把那个吴茂才给你抓回来!”左潘安恨恨不平,“呸”了一口:“我也把他家祖坟扒了!”
无比愤怒的陆四被齐宝扶着坐在路边,可能是伤心过度,又可能是太过愤怒,长长的在那呼着粗气。
众人对祖坟被挖都能身同感受,一个个义愤填膺表示无论如何也要替陆兄弟讨个公道,将那挖坟的什么吴茂才千刀万剐了。
那边徐和尚却被旗牌队长偷偷扯了扯,示意有话要说。
“还有什么事,快说。”
徐和尚这会也想替陆四兄弟出口恶气,他娘的有本事真刀真枪干,偷摸摸的挖人祖坟算什么事。
旗牌队长朝陆四那边看了眼,迟疑了下低语跟徐和尚说了句什么。
“喔?”
听了旗牌队长所说,徐和尚先是一愣,尔后猛然回头看向陆四兄弟,眼神无比震惊。
见状,谢金生叫吓了跳,不由问了句:“徐和尚,又昨了?”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徐和尚的眼神,均是一凛。
“说吧,还有什么事,我能受得住。”
沉浸在祖坟被挖悲痛之中的陆四无力的摆了摆手,示意徐和尚如果还有什么糟糕的事一并说出来,这会天塌下来他也能顶得住。
“陆兄弟,”
徐和尚一边心头狂跳,一边走到陆四面前,深呼吸一口,咽了咽喉咙,又朝一众看着自己的将领们环顾一眼,说道:“据那些参与挖陆兄弟家祖坟的乡民说,他陆家...”
“陆家什么?”左潘安一脸不解。
谢金生催了句:“徐和尚,有事就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我陆家怎么了?...是不是我爷他们出事了?!”
陆四“豁”的站了起来,紧张万分的看着徐和尚,他爹陆有文和二伯陆有富去年到海子里给人烧灶,那地方特别荒凉,地广人稀,所以陆四不知陆文亮有没有把二人接回来。
“不,不是,陆兄弟,不是你爷他们出事,是你陆家,陆家...你陆家要出天子啊!”
徐和尚的目光无比炽热。
第一百六十三章 淮右太祖 淮左都督
虽然陆四严禁任何人在军中散布关于他陆家祖坟冒青烟的事,但“陆家子为天子”的传言却已是人尽皆知,甚至是大顺淮扬通会刘暴都耳闻了。
没办法,陆家祖坟的事太离奇了,先是有长龙飞出,后有铁牌出世,再有陆四带领河工造反创立淮军的真实事迹在,“陆家后人为天子”的说法已然如长了翅膀样传遍了淮扬大地,远在通州的程霖他们都晓得了。
“陆兄弟做天子么!我早就知道陆兄弟不是凡人,要不当初在运河边我也不会奉他为主!”
卖油郎程霖对此深信不疑,沈瞎子更是惊喜交加,叫那投降的通州知州袁大仁替他写份贺章,说什么陆兄弟要做天子,他沈大富便当是从龙功臣。
“明乃火德,淮乃水德,以淮灭明,文宗当为天子!”
“明太祖出身淮右,陆都督出身淮左,一左一右,是谓阴阳,五德循环,正是天命在都督啊!”
袁大仁一本正经的给贼瞎子说了一通后,就给上了贺章,心里却是幸灾乐祸,你贼淮明明是上得闯贼的船,如今却弄出什么天命在陆的鬼把戏,那闯贼能饶过你?
这天命还是在大明啊!
贼人内乱,已有痕迹!
且待老夫忍辱负重,暂且委身伺贼,以待将来吧!
沈瞎子压根不知袁大仁写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但还是高兴的拉着程霖等人说要联名。
“这似乎不太妥吧,毕竟咱们现在投了大顺...”
卖油郎还算有点见识,让沈瞎子别乱来,不过最主要的问题是他不会写自己名字,所以怎么个联名?
......
“言之无文,行之不远”——《左传》
谣言这种东西,其实本身并无贬义,因为传播消息本就是口耳相传,哪怕无有实据,也极易为百姓接受。客观来讲,谣言就是纯朴农民对于政治的一种自我解读及评析。
传播者,必然是信谣者;
信谣者,也必然是出于各种目的接受者。
淮军九成九的官兵都接受“陆家后人为天子”的谣言,因为这个已经不是谣言,而是有实据的预言。
如果说在陆四的密令下,淮军高层还算能保持理智,但底层那些士兵,尤其是刚刚“入伙”的农民对“陆家子为天子”不是简单的深信,而是真正的将陆四视为真龙来看了。
有些愚昧的甚至在营中偷偷插香,供奉大淮文宗皇帝了。
他们不知道文宗不过是他们头领的名字,而且历朝历代岂有开国之君以“文宗”为庙号的。
这等心态,大抵是受了那太宗、高宗的影响吧,反正在这帮大字不识的农民淮军将士来看,“宗”就是皇帝。
关于淮军陆文宗为天子的谣言在经历初期淮军内部传播后,不可避免的在前明官僚士绅内部传播。
虽然,在这些前明官吏士绅心中,有关陆文宗为天子的谣言简直是无稽之谈,荒唐透顶,除了愚昧的无知村夫相信外,但要读点书的人都不可能信。
然而,有些人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最早的有“大楚兴,陈胜王”,最近的有“十八子,坐天下”。
而有关陆家后人为天子的谣言不知经过什么人的“加工”,慢慢变成了“都督为天子”,这就让人很容易联想到篡夺后周政权的“点检为天子”了。
原前明扬州知府、现为大顺淮扬通会司左参政的谭文道在一番心理斗争后,将最近在扬州城传播的谣言向他的上司刘通会禀报了。
这位谭参政可能是受到明军接连战败以及李自成竟然称帝登基消息的刺激,觉得大明似乎真的已成过去,所以他这个前明旧官最好还是跟明朝撇清关系,一门心思当好大顺的官。
那么,在大顺朝形势大好,京师指日可下的前提下,谭参政就不能让淮扬出现可能会影响到大顺一统天下的苗头。
比如,最近的“都督为天子”。
“还有这种事?”
刘暴刚到扬州不久对当地的情况肯定不熟悉,并且出于大局考虑他也没有在扬州弄什么耳目,这些天来一直认真的构架淮扬通会司,对已经流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真是一无所知。
“此事荒谬,你不会不知吧?”
刘暴怀疑谭文道的动机有挑拨大顺淮扬军政最高负责人的嫌疑,虽说他比较欣赏谭文道,可对方毕竟是前明旧官,难保骨子里没有反意。
谭文道忙道:“正因此事太过荒唐,对陆都督名声有损,职下才觉须报于通会知晓。”
说完,颇是担心又道:“都督未必信这荒唐事,但众口烁金,三人成虎,万一有那愚昧之徒真要以皇袍加于都督,则我大顺淮扬根基必定为之倾覆啊。”
“你先下去吧。”
刘暴没有对谭文道表明自己态度,继续在公房签押各类文书,直到傍晚下衙才命人备马车前往位于东城的大顺淮扬节度使府邸。
不管谭文道是什么动机,他说的话却是有道理的,世上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比如谁曾想过当年的驿卒李自成能为今日的永昌皇帝呢?
陆文宗这人太过年轻,难保不会在有心之人的挑唆下走上背叛大顺的不归路。
于己,于国,刘暴都要给这位年轻的大顺节度使一些忠告。
除此外,他也需要对方给一个确切时间,什么时候调兵北援淮安。
昨天刘暴刚刚接到了河南节度使吕弼周的密信,这封密信中吕弼周以焦虑语气告诉刘暴,山东刘泽清率三万余兵马已经南下直扑徐州、海州,故徐州的大顺军必须留出一定兵马抵御刘泽清,不能再全力救援淮安。
吕弼周的意思是让刘暴赶紧督促那位淮扬节度使陆文宗率部救淮安之围,否则形势对南北双方都将不利。
淮安若失,北方的河南顺军就要被明军南北夹击,扬州顺军这边同样也将成为孤军。
大顺主力正在东征,这个节骨眼上吕弼周也很难再从河南抽出兵马进入淮扬。
因此,扬州淮军北上就成了打开淮扬局面的唯一机会。
第一百六十四章 陆四的错觉
大顺新朝是立了,中央六政府也定了,不过除了中央政府外,大顺地方政权无论文官还是武官,在服制上大多沿用了前明体系,区别在于帽子,这大概和大顺立国太过匆忙没来得对官服进行正式定制有关。
按礼政府年初的几条规划,节度使以上官员应该戴银冠,这银冠又分六式,具体哪六式陆四不清楚,就算清楚也不会有那功夫给自己弄个来戴戴。对他而言,有李自成给的节度使名义,有刘暴带来的敕书和大印就可以了。其它的,不过是小节,要在这些小节上注重起来,就是绝对的本末倒置。
刘暴见到陆四的时候,这位年轻的都督正在一个大沙盘前与手下的将领们说些什么。
这是刘暴第一次见到很是“立体”的沙盘,他注意到沙盘主要是淮扬地形,最北端是徐州、海州,西端是淮西泗州等地,南端一条大江。内中骆马湖、高邮湖等淮扬境内的大湖及运河都有呈现,以染过色的海沙代表,北边的黄淮两条大河是黑沙。
“都督是准备发兵北上了吗?”
刘暴好奇打量眼前的沙盘,他从前在永昌皇帝大营中时曾见过这种以沙或泥土堆垒的形势图,上面敌我两方各以旗色表明,只是无论是面积还是真实度都不能同眼前的沙盘相比,可以给将领更直观的感受,不禁感慨这纯由淮扬农夫组成的淮军中还是有些能人的。
诸将对于突然到来的永昌皇帝特使有些抵触,“都督为天子”可是叫这帮大字不识一个的泥腿子们着实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似乎他们将来也能成为从龙功臣。
其实心底里这些泥腿子们并不认为淮军真有抗衡明朝或顺朝的实力,但自家都督祖坟的异状愣是让他们感觉好“兴奋”,说不出来的兴奋。
用左大柱子的话讲:“大兄弟真要是真龙天子的命,咱们这帮人无论如何也得把大兄弟拱上皇帝宝座,成不成的再说,大不了人死吊朝天嘛。”
“都督确有雄主之姿,想我孙二郎走南闯北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都督这般英明神武的大英雄,能为都督效命,真是二郎我几辈子修来的福份啊!”
孙武进最近有点活跃,基本上扬州的各种陆家八卦和神奇事迹都是他在背后煽风点火,夸大其辞,火上加油,无中生有的。
这家伙不是吃饱了撑的,而是真的生出了野心。
嫩那帮吊玩意都能当侯爷,俺孙二郎又岂做不得国公咧?
那个谁不就说了嘛,王侯将相难道是天生的吗?
有这种心态的诸将,再加上接连对明军的大胜,一个个的用淮扬话讲就是拽起来了,再瞧给他们带来了大顺官军正式编制的刘通会时,难免就有些不想再吊他的意思了。
“你们看什么,还不给刘通会行礼!”
陆四扫视了一帮部下,知道这群家伙心里在想什么。
诸将无奈,只得上前行礼,只是有向刘暴躬身的,有向刘暴抱拳的,有就那么老气横秋点点头的,乱糟糟,哪有大顺官员的觉悟和体统。
陆四也是无奈。
“通会来的正好,我意明日整军前往兴化,扬州这边要劳通会多费心。”说话间陆四随手拿了只凳子放在刘暴面前,他自己也是随意的坐了,整个军议厅没有椅子,就是十几条大长凳。
除了放沙盘的长桌外,厅内还有个四四方方的八仙桌,上面放了一堆碗,桌子下面是个炭炉,炉上放着水壶。
谁要渴了就自己倒水喝,没有专人服侍,哪怕陆四自己喝水也是如此。一切看着还是农民那种味道。
“去兴化?”
刘暴听着一愣,“都督不是应该带兵去解淮安之围吗?”
“淮安之围是要解,但眼下有比这事更重要的。”
陆四将兴化城仍在坚守,并且兴化一带屡有前明旧绅聚众袭击淮军的事说了。
“不过一座县城,都督遣一大将带兵过去即可...”
刘暴并不赞成陆四亲自带兵去攻打兴化城,因为这座县城是否攻下对于淮军及淮扬当前局势没有任何意义。同时注意到那个曾带他们找到淮军的义师首领赵忠义也在厅中。
陆四可不这么看,他摇了摇头:“通会有所不知,此去兴化除了拿下此城外,我更意在那里推行清乡之策。”
所谓“清乡”,便要重拳打击那帮反动的前明地主士绅集团,确保淮军实控区的治安稳定。
自家祖坟被挖这件事以及兴化境内普遍的反淮斗争,让陆四意识到他必须着手对乡村的真正占领了。
要不然再任由这帮地主士绅阳奉阴为,挂羊头卖狗肉私下鼓动农民和淮军作对,将来肯定是要出大乱,甚至是危及淮军统治的。
“不妥!”
听了陆四所言发动淮军各部于占领区内打击乡村地主士绅的想法后,刘暴立即表示反对,态度鲜明的表明现在淮军的重心是攻占大城,如淮安、扬州这种无论是政治还是军事上都有重大价值的城池,并且应当集中兵力和明军决战,以求毕其功于一役,而不是将精力用在对付乡村的土豪们。
刘暴同时表示大顺朝已经建立,所以自上而下都应当有新朝观念,不能再如从前般到得哪一处便要杀尽当地的士绅,那样会让大顺朝无法获得士绅支持......
所言基本就是陆四从前总结的造反阶级性理论,即农民造反初期必然是猛烈摧毁士绅阶层,但到了中后期则转而以新王朝开创者的姿态拉拢、安抚士绅阶层,以求实现改朝换代。
“通会此言差矣,我淮军起于乡野,若不能扎根乡野,一昧攻城据城,将乡野仍交给那些前明士绅,则百姓必流离于我淮军周围,不得百姓支持,又如何发动他们,叫他们支持于我...我军目前实力尚弱,明朝在淮扬及其周边仍屯有重兵,发动百姓我军才能得到百姓的源源不断支持,才能将明朝势力彻底逐出淮扬,反之....”
说着说着,陆四忽的产生一股错觉,时空的错觉。
一个中央来的代表力主攻打大城池,一个农村出生的领袖力主经营乡村。
感觉,有点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