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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枪号     抚宋txt下载     抚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五章:投效

    萧定半信半疑地回转,但仅仅过了三天,辛渐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让萧定又惊又喜。

    “小人愿意为指挥使效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一个头重重地叩下去,抬起来时,辛渐已是满面羞惭。

    毕竟三天前才刚刚一口回绝了人家,现在却是自己找上门来了。

    萧定却是不以为忤,哈哈大笑着扶起辛渐,道:“好,男儿功名,自然于马上用刀枪去搏来,自此咱们便是一家人了。”

    “多谢指挥使看重。”

    萧定还是有些好奇:“辛兄弟,到底是什么使你改变了主意呢?”

    辛渐红着脸道:“我家老娘得王太医诊治过后,病情大好,知道了指挥使曾招揽于我而我又拒绝了,气得在屋里要上吊,还说我要是不来投指挥使,她就干脆死了算了。”

    “老太太果然深明大义,辛兄弟一身好功夫,岂能在那样的地方给埋没了,走走走,我去给你介绍几个好兄弟!”萧定大笑着拉着辛渐,要把他重新介绍给自己的一帮亲卫。

    等萧定再次看到萧诚的时候,不由得好奇萧诚倒底使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让辛渐三天就改变了心意,那辛渐说话犹犹豫豫,明显没有尽吐实情。

    “早就跟大哥说过了,正面强攻不行,那就侧面绕击嘛!”手里拿着书本,萧诚笑道:“还记得当初我准备绑了这辛渐的两个娃娃送到他们舅舅哪去的事情吗?”

    “当然记得!”萧定点头道。

    “我带着大哥给的那张告身,还有几十贯钱去见了娃他舅!”萧诚笑道:“告诉他,这件事情若办好了,再给他同样数目的钱。”

    “就这么简单?”萧定半信半疑。

    “当然不是。这大翟啊,也是一个人才呢!”萧诚笑咪咪地道。“他知道自己份量不够,所以便撺掇了自己的老娘找到了辛渐的家里去。”

    “啊?”

    “这大翟小翟的老娘可就是一个泼辣的人物啊,堵在老太太的门口一顿痛骂啊!”萧诚道:“从两家结亲一直骂到现在,说自己当初真是瞎了眼,把一个好好的大姑娘给丢进了火坑,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爬出火坑里,这辛渐不但不爬,还要用灰把自己再埋一层。”

    萧定听得不由大笑起来,辛渐这丈母娘骂人水平着实了得啊。

    “老太太身体一直不好,别这一骂,又把病给骂重了。”他有些担心。

    “才不会!”萧诚道:“这老太太本来就是心病嘛,现在事慢慢地平了下来,王太医又给开了方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被自己亲家母顶在门上一顿臭骂,以毒攻毒,倒是不药而愈了。这才有了后来她拿根绳子挂在梁上逼着辛渐来找你的故事嘛!”

    “如此倒也不错。”萧定道:“那辛渐还是提了一个要求的,他要把一家老小全都带走,说这汴梁,已经容不下他们一家了。”

    “这是好事!”萧诚道:“如此,他才更能一心一意为大哥效力。对了,还有一样东西,大哥不妨当成礼物送给那辛渐。”

    “什么?”

    萧诚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段布帛包裹着的东西,放到了萧定的面前。

    “这是大哥当日从校场带回来的辛渐被削断的铁锏,我让天工铁艺重新把他镶嵌好了,不比以前差。”萧诚道。

    萧定倒是又惊又喜:“天工铁艺还有这等本事?那天贺正把这两截铁锏带回来,说是打一回仗不能走空,但也就铁锏还能看得入眼,我还怪他多事,不想竟成了一件好事了。”

    扯开布帛,看着被自己削断的铁锏如今已经浑然一体,不细看的话,几乎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痕迹,细细瞧来,也就一条淡淡的花纹若隐若现,随手挥舞了几下,虎虎生风。

    “听辛渐说这铁锏是他家传之物,如今物归原主,想来对大哥更加感激几分。”萧诚道。

    “他该感激的是你呢!”

    “我要他感激作什么?”萧诚一笑道。“他以后能真心实意为大哥效力,才不枉了大哥对他的这番心意。”

    九月中的时候,萧定的去向终于是定了下来。

    这一次,可谓是朝野内外,有志一同,大家心意相通,自然也就没有了那些扯皮拉筋的事情。

    定边城!

    萧定将会带着他的广锐军整体移镇定边城。

    官家希望一员能征善战的悍将前去震慑横山,甚至于控制横山,以便能使得陕西路安抚使马兴能迅速解决定难军李氏,从而完成朝廷三路伐辽的大战略。

    楚王赵敬担心萧定被留在了汴梁成为上四军的指挥之一,这样关键的位置,他自然是不甘心被荆王赵哲的人掌握的,自然也是想将萧定早早请出汴梁。

    新任的河北安抚使崔昂在白马与萧定一席长谈,立马发现这员名震北辽的悍将,压根儿就与他的想法不一致,把他仍然留在天门寨,以萧定的威望和背景,只会让崔昂难以顺利施行他的战略计划。换一个一般的大将,崔昂说不定一刀砍了就砍了,但萧定,他砍得了吗?既然指挥不动又杀不得,那自然是要请走的。

    而刚刚走马上任的陕西路安抚使马兴呢?本就就是一个一直看定难军李续不顺眼的人物,认为正是因为定难军的桀骜不驯,心存反意,这才使得帝国西北不靖,只要拔了这根刺,则帝国西北安,从而能对北辽形成战略上的大包围。不过陕西路这些年在主和派章廓的带领之下,万马齐喑,军无斗志,也急需一个像萧定这样的人物去重新唤起整个陕西路的军心士气。

    几方合力之下,不到一个月,皇帝下了诏旨,两府附签,萧定便正式出任了陕西路定边城的指挥使。下辖两军,一支便是他自己将要带去的广锐军,另一支,则是一直驻扎在定边城的定边军。

    两军编制合计五千人,步军四千,马军一千。

    儿子升了官,如今更是独镇一方,萧禹脸上却是没有半点喜色,而是极为严肃。

    “大郎,虽然你如今麾下兵马翻了一倍,但战斗力,却也是下降了一大截。据我所知,现在的定边军,实在是有些不堪。”

    相对于萧禹的担忧,萧定却是洒脱得多。

    “大人过虑了。想当初,河北军马,还不是一样的比较颓废,只要用心练兵,汰劣存优,再赏罚得当,军心士气自然也就起来了。更何况,横山党项可比不得辽人。”

    “大哥也不能掉以轻心。横山党项人,论军纪,论战技战术,或者比不得辽人,但论凶悍,却也并不差,甚至犹有过之。”萧诚摇头道:“辽人如今也算是富家翁了,有家有业的,自然也就有了许多顾忌。而辽国也自诩大国,行事亦有大国之风范法度,但横山党项可没有这些顾虑,他们行事,往往就凭一己之快,反而不好测度。”

    “二郎说得不错。”萧禹道:“而且就如你所说,赏罚得当,汰劣存优,这都是需要经济基础的,而定边军那地方,条件恶劣得很啊!安置你那上万广锐军士卒家眷只怕就不是一件易事。他们放弃了天门寨那里优渥安逸的生活,跟着你去了那样的地方,光是让他们安心,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钱的事情,一来还要请大人这边在朝廷多多设法多划拨一些,另外崔安抚使既然这么想让我走,那总得付出一些代价才是。”萧定冷笑起来:“等到了陕西路那边,马安抚使想要用好我这柄利器,总也得给些好处。只要给我一年的缓冲时间,孩儿倒也自信能在哪里站住脚。”

    “就怕党项人不容你站住脚!”萧禹道:“这一次朝廷走马换将,又专门调了你去定边城,把定边城的兵马扩充了一倍,瞎子也知道朝廷想要干什么,只怕是要给你下马威的。”

    听到这里,萧定倒是笑了起来:“他们真敢来定边城找我的麻烦,我倒是求之不得。总比我去横山里搜寻他们的踪迹来得更快一些。他们想给我下马威,我又何尝不想给他们立规矩呢?”

    萧诚拍手笑道:“大哥这立规矩三字说得好。横山党项,反覆无常,说来说去,不过是利益当先罢了。他们各部族之间亦是矛盾重重,彼此攻伐,兼并。却又常常联合起来袭扰我大宋,这里面是大有文章可做的。大哥不妨到时候重重地打击一些,然后着力地拉拢一些。”

    “这便是二弟你常说的大棍与蜜枣并举么?”萧定笑道。

    “正是!”萧诚道:“党项人骁勇善战,马上功夫,不逊色于辽人,如果能将他们收服,将来三路伐辽,当可为一大助力。”

    萧定点了点头:“二弟所言,与我所思,不谋而合。大人,此次移镇,事务繁杂,许多事情,孩儿更是不想假外人之手,所以想请二弟过去帮忙。”

    “这个?”萧禹不由揪起了胡子。“你二弟明年五月可就要参加举人试了。”

    “怎么也拖不到那时候!”萧诚赶紧道:“大人,大哥的事情,眼下是我们萧家的头等大事,绝不能出了一丝一毫的差错啊。再说了,岑夫子也说了,我的文章,水平火候都够了,现在需要的就是实务的经验,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次可是天赐良机。替大哥去把这件事做好,明年进士试的策论说不定也就出来了。”

    萧禹一惊:“这是从何说起?”

    “官家心意逐渐明郎,那些负责考试的官儿岂有不揣摸官儿心意的!我猜到时候的策论题目,大范围绝对跑不出这个圈子。”

第七十六章:离京

    萧定原以为他这一次回来,至少可以在汴梁家中过了年再回去的。没有想到,前前后后也就一个来月,他便打道回府了。

    不过与回汴梁时候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离开,队伍之中却是多了不少的人。

    辛渐自是不必说的了,不过他现在亦还是单人独骑跟着萧定北去,要等到萧定和广锐军到了定边城落下脚之后,他才能回来将老娘、浑家还有一双儿女接走。

    萧诚终于是说服了父亲让自己去北地走一遭。虽然自己巧舌如簧,但老头儿最后还是去请教了岑夫子的,亏得岑夫子没有拖自己的后腿,竟是欣然点了头。

    这让萧诚对岑夫子的好感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下定决心回来的时候,一定给岑夫子弄一件最好的最保暖的皮袍子、皮帽子、皮手套、皮靴子。从头到脚,给他来一整套。

    而除了这几个,这一次,萧定终于带上了家眷。

    在萧韩氏来说,不想再看到儿子在边地一个人孤苦零丁,而儿媳又在家里苦苦煎熬。她萧韩氏到现在可还只有一个孙孙呢!让高绮跟在身边,指不定过两年,便又给自己带上一个回来。而对萧禹来说,萧定带上自己的媳妇儿子一齐移镇定边城,对于上万广锐军士卒家眷而言,无疑是身先士卒,率身示范,能起到镇定军心的作用。

    这样的当口,任何能加一点成算的东西,都要计算上去。

    高绮自然是千愿意万愿意的。

    在汴梁生活再优渥,公婆对自己再好,小叔子小姑子再尊敬自己,可又怎么比得过与自家相公一起双宿双飞呢?

    日子苦一点又算什么?

    而且自家官人是指挥使,日子再苦又能苦到哪里去?

    还是汴梁北墙,还是通天门外,这一次送行的队伍更庞大了一些。不但萧禹来了,便连高家也来了不少人,高健夫妇亦是亲自到场来送自己的女儿女婿。

    一番珍重道别,萧定却是没有看到自家小妹,不由有些奇怪。

    “小妹今日怎么没有来?”

    “她闹脾气呢!”萧韩氏没好气地道:“自从听说她二哥也要跟着你去北地之后,她便要闹着要去,被我好好地训了一顿,昨天还闹呢!今日却是赌气不来送她大哥了。都是你们这一个一个地把她骄惯的,都无法无天了,等我回去之后,一定要把她带在身边,好好地教教她怎么做才是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萧韩氏一发脾气,却是将萧家一群男人全都扫了进去。

    对外都很暴虐的萧家三个男人,在萧韩氏面前,却没有一个是能打的。

    闻言都是打了一个哈哈。

    两个年轻的立马转身上马,年长的已经是挥手致意。

    “一路顺风,一路顺风!”

    看着庞大的队伍一路远去,萧韩氏却又是掉下了眼泪。

    以前不管怎么着,都还有一个儿子跟在自己身边,现在却是两个都走了。

    “儿子们长大了,有出息了,自然便会展翅高飞,难不成你希望他们一个个都只能窝在家里做只家雀儿?”萧禹深知自家夫人心思,当下出言开解。

    “诚儿倒也罢了,最多明年春上,也就回来了。可定儿这一去,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原来跟辽人打,提心吊胆,这一次去又要跟党项人打,一样要提心吊胆。而且诚儿不是还说过,跟辽人比起来,党项人更不讲规矩吗?”

    “夫人,战场之上,讲规矩的都死了。”萧禹哭笑不得:“诚儿所说的讲规矩,是朝堂上的规矩,是外交礼仪上的规矩,辽国毕竟也是万里之国,是大宋的兄弟之邦,即便是双方打得死去活来,但该有的礼数也是不会少的,这是一个大国该有的面皮。而党项人,不过是一些盘踞山中的部落,自然不用讲究这些,唯利是图而已。说不好对付也不好对付,说好对付,也好对付,就看定儿怎么应对了。”

    “官家就是看定儿能干,哪里事儿麻烦,就把定儿往哪里扔!”萧韩氏气鼓鼓地道。

    “夫人,你这话要是传出去,不知道要气歪多少人的鼻子!这天下啊,不知多少人想让官家惦记着呢!”萧禹摇摇头:“回吧回吧!不是说了让他们每月都必须有家信传回来的吗?”

    萧定萧诚兄弟二人并辔而行。

    再回首时,汴梁城那高大的城墙,已经在视野之中消失不见了。宽阔的官道之上,行人也是稀疏了不少,队伍的速度便也愈来愈快了。

    “二弟,第一次离家远行,是不是有些舍不得,后悔了?”萧定看着萧诚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打趣道:“现在回去,却也来得及。”

    “大哥这是说哪里话来!”萧诚摇头道:“离开了汴梁城,于我而言,却是海阔凭鱼游,天高任鸟飞了,只有快活的道理,哪里来的后悔?”

    “那你怎么看起来一副愁容不展的模样?”萧定奇道。

    萧诚四周看了看,道:“我在担心小三儿。”

    “你与三妹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不过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娘回家之后,最多罚她抄几遍女德女诫而已,而且她那张小嘴儿啊,指不定一通甜言蜜语,娘一心软,又给她免去大半。”萧定笑道。

    “不是的。”萧诚摇头道:“大哥你还是不了解小三儿啊,她几两天闹脾气啊,绝食啊,今天不来相送啊,与她平素的性子差得太远,我担心她出什么幺蛾子!”

    “她还能出什么幺蛾子?难不成还敢来一个私自离家不成?”萧定摇头道。

    萧诚一下子勒马停了下来,转头看着萧定。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莫不是你以为那小丫头真敢做这样的事儿?”萧定奇道。

    萧诚用力地点了点头:“大哥,小三儿她还真敢做。”

    萧定也有些傻眼,她对于三妹萧旖的了解,自然是远远不如萧诚的,见萧诚如此肯定,他也是有点楞神。

    似乎在映证着萧诚的担忧,前方一大片林子之中,突然响起了马蹄声,一匹神骏之极的高头大马,自林中悠中自得地扬蹄而出。

    “浮光!”兄弟两人都是惊呼出声。

    而高大的浮光身上,骑着一个男装打扮的小个子,只瞄一眼,不是家里三娘萧旖又是哪一个?

    萧旖不但私自逃出了家,还拐带了她老子最为宝贝的骏马浮光。

    萧诚一声叹息,摧马迎了上去。

    那头儿,萧旖也是笑嘻嘻地打马迎了上来。

    两马相交而停。

    没有等萧诚说话,萧旖已是低声道:“二哥哥,你要是不帮我,我被大哥哥给拿住送了回去的话,我第一时间就把**姐的事情告诉嬢嬢。”

    萧诚一肚子的话,顿时全被噎了回去,恼火地看着萧旖,心道我这是欠了你跟罗雨亭这两个混帐多少前世帐啊?一个二个的都拿这件事儿来威胁我。

    偏生这件事,还真不能让大嬢嬢晓得的。

    萧旖刚说完这句话,萧定已经打马走了过来,其他的人,却是远远地停在了后面。

    没等萧旖说话,萧定已是一伸手,拎小鸡儿一样地便将萧旖从马上拎了下来。

    “大哥!”萧旖大叫起来。

    “我派人送你回去!”萧定沉声道:“你这样私自离家,可知大人母亲该有多担心吗?”

    眼见着萧定便要往回去,萧旖立刻努力地扭转脸看着萧诚,一脸的威胁模样:“二哥哥!”

    “大哥,且慢!”萧诚无可奈何地道。

    “二弟,难不成你还真同意我们带着这胆大包天的小三一起去北地?”萧定奇道。

    “大哥,这个时候如果真把小三儿送回去,父亲母亲一个个的只怕正是怒火中烧的时候,那可就没个好了!肯定不是抄女诫女德女容那么简单了,只怕要挨板子,在家庙里去罚跪个几天,饿上几天饭,那恐怕也是常事吧?”

    “大哥哥,是呀,你舍得我挨打啊?你不在的时候,我带小侄子可尽心了,你就一点也不心疼你亲妹妹吗?”萧旖大叫起来。

    “这个?”萧定一下子也犹豫起来。

    父亲还好说,但母家持家,可真是极严厉的,现在把小三送回去,只怕萧诚说的这些,都会一样一样地落在三妹的身上了。

    “其实也没啥!三妹跟着两个哥哥出门,谁也说不出个啥?再说大嫂不是也在吗?”萧诚道:“现在要是送回去,让外人看见了,倒是坐实了小三私自离家的事情,名声反而不好听了。等到明年春上,她再跟着我一起回来,到了那个时候,长时间见不到小三儿的大人也好,母亲也好,只怕就剩下心疼,而记不得要惩罚了!”

    “是啊,大哥哥,妹妹的名头要是坏了,可就嫁不出去了,你得养我一辈子!”萧旖打蛇随棍上。

    萧定哼了一声,随手又将萧旖给顿在了马上。

    “也就只能这样了,我派个人回去跟大人母亲说一声。”萧定道。

    “我派,我派!”萧诚笑道:“大哥的人不熟悉道路。铁锤,锤子!”

    身材高大的铁锤韩锬应声策马到了萧诚的跟前。

    “你回去通报一声,就说三妹跟着大哥二哥一起走了!”萧诚道,瞥了一眼已经牵着浮光往前走的大哥,小声道:“不用进城,守在外面就好,看到萧府里有人追过来,拦下来,揍一顿。”

    “啊?”

    “他们不认得你!”

    “万一要是认得我呢?”

    “那你就想办法让他们认不得你!”

第七十七章:儿大不由娘

    萧禹和萧韩氏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鼻青脸肿的护院家丁百般委屈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下手的人是谁,问都不用问。

    没有那个剪径的强人敢在距离汴梁城十几里的地方这么豪横的。

    萧家的护院身手比起一般的护院强得不是一星半点,但就是这样,还是被人轻易地给揍了。揍完还将人给捆着一直等到天黑才放人,最后还每人给了一贯汤药费。

    萧禹苦笑不已。

    萧韩氏却是暴跳如雷,往日优雅的大家主事娘子的风范荡然无存,整个后院里都回荡着她的咆哮声,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但又能如何呢?

    鸟儿已脱却樊笼飞走了。

    以两个儿子表现出来的态度,只怕再派人去也是枉然。九成九的可能是根本就见不着两个主事儿的人就被人莫名其妙地拦下来,揍一顿,然后赶回家。

    总不成他们两个自己去。

    那就真成笑话了。

    “罢了罢了,儿大不由娘,由得他们去吧!你也不用太过于担心,三妹儿跟着他两个哥哥,还能有谁欺负得了她去?再者大嫂不也在吗?出格儿的事情,她也是不会允许的。”萧禹宽慰着萧韩氏。

    岂料一句话却是说得萧韩氏悲从中来啊!

    以前似乎觉得家中啥事儿自己都是手拿把攥的,但这一回,就像是用针戳穿了一个皂角泡泡,五彩幻色瞬间破灭。

    “我算是白疼了他们一场了。就没有一个是省心的。老大整日就知道耍枪弄棒,好勇斗狠,身上的伤疤一个接着一个。老二看起来是个听话的,骨子里主意却正得很,这一次的事,绝对就是老二做出来的,老大还没这个主意。还有小三,呜呜,这天马上就要凉下来了,她什么都没有带,就这样跑出去了,冻着了怎么办?她就没有在外头过过日子,吃坏了肚子怎么办?”

    抹着眼泪,萧韩氏开始哭诉了。

    萧禹有些尴尬地挥挥手,示意屋里头的下人们都退了出去,这才道:“瞧你说的,跟着老大老二出去,还能让小三儿真冻着不成?至于说吃的,老二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饕,有他在,你还怕小三儿吃不好?只怕等到明年春上回来,那丫头还能胖上几斤。”

    “官人,要是罗大娘子过来问怎么办?”萧韩氏突然紧张起来。“自从两家订亲之后,这罗大娘子可就经常上门,也时常邀我带着旖儿去她家,现在旖儿跑了......”

    “什么跑了?”萧禹大手一挥:“她是奉父母之命随着兄长出去游历长见识了,萧家后人,即便是女儿,也不能藏在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也只能这么说了,就怕罗大娘子不喜!”萧韩氏怅然若失。

    “管她呢!她还是先紧着自家儿子管吧,要不赶快考个进士出来,没的真耽误了我家小三儿的终身!哼哼,那罗雨亭不知天高天厚,发下这样的誓愿,现在可在汴梁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人人见到罗颂都夸一句虎父无犬子,罗老匹夫见了我还脸红不好意思呢!”

    “还不是你家老二使的坏!”萧韩氏没好气地道。

    “好处却让他罗家得去了,苦的却是我家三妹!”萧禹气呼呼地道:“而且这也说明,这罗雨亭,真是蠢啊!”

    萧韩氏一时无语。

    “夫人啊,家中这些讨人嫌的,现在却是一个个的都出去了,现在家中,可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了,这不由得让我想起二十余年前,我们刚刚成婚的时候啊!哈哈哈,不错不错,我们倒也可以重温一下往昔岁月!”

    萧韩氏顿时红了脸,横了萧禹一眼道:“老夫老妻的,咋就还说这些没脸没皮的话!”

    萧禹大笑,握住妻子的手道,情真意切地道:“这些年,却也是苦了你了。好在终于苦尽甘来,儿女都挺挣气的,以后啊,你且少操一些心吧!儿孙自有儿孙福呢!”

    萧韩氏叹了一口气:“哪里有操得完的心哦!还不是一桩接着一桩,一遭接着一遭,这眼不闭啊,终是还要一直操心下去的。”

    萧韩氏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罗家大娘子在第三天之上,当真是杀上了门,不过她来找萧韩氏的理由,让萧韩氏瞠目结舌。

    罗纲罗雨亭听说萧诚跟着他家老大走了,萧旖也跟着去游历了,居然连夜跨上马,逃之夭夭,只留下一封信,说是要跟着萧家老大老二去边境游历,见识一番,做点实事。

    这变化,让萧罗两家都是目瞪口呆,莫之奈何。

    罗雨亭在后面快马加鞭地一路追着来了的事情,萧定与萧诚自然还是不知情的。在唆使了铁锤把家里派来追小妹的人揍了一顿之后,后面果然就清净了,家中二老弄清楚了形式之后,也不再做无用功了。

    他们倒是一路快马加鞭,很快便到了京畿西路,萧定也再次住进了白马驿馆。

    这一次回返,可不像上次那样,可以急着赶路,走到哪天黑了,就在哪里安营扎寨,这一次队伍之中女眷不少,却是需得制定好行程,每一站都得算好时间和距离,以便能恰好住进驿馆或者客栈。

    兄弟两人此刻却是站在一处陡崖之上,看着脚下奔腾的黄河水打着旋地一路远去。明日渡河之后,就算是进了河北路了。

    “二弟,你说当年朱温在这里斩杀数十位唐臣之时,有没有会想到,他最终成了大唐帝国的掘墓人?”萧定感慨地指着脚下奔涌不息的河水,道。

    “自汉唐以降,那的确是一段最混乱的岁月!”萧诚弯腰,拾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用力将石头掷向河水,看着那石头卟嗵一声落入水中,不过激起几片水花,便再无声息:“大哥,也就是那一段岁月,也让所有人都明白了,原来皇帝这东西啊,真不是什么天选之子,而是皇帝,兵强马壮者可为之也。”

    萧定身子微微一抖,四周瞄了一眼,见只有兄弟二人,这才放下心来:“你读书读多了,该知道有些话即便是心中明白也不该说出来的。”

    萧诚哈哈一笑:“这不是跟大哥说话嘛。想当初,本朝太祖,陈桥驿黄袍加身的时候,不正是因为兵强马壮嘛!不过太祖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天之子,所以就喊出了吾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才造就了大宋如今之局面啊!”

    “或者这便是大祖的英明之处吧!”

    “自然是英明的。”萧诚点头道:“这一句话,就奠定了赵家自立国伊始便稳如泰山的局面,而历代大宋官家,也的的确确在践行这一句话,这便让士大夫们开心了,一个愿意分权给他们的皇帝,自然是大家都喜欢和拥护的。”

    萧定默默点头。

    “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是可行的,但皇帝兵强马壮者为之也成了大宋历代官家们的心病啊,所以有杯酒释兵权,所以有以文治武,慢慢地下来,文官凌驾于武臣之上,却是失去了制衡之道。使得大宋纵然富甲天下,财政充裕,但兵马却是愈来愈不经打了。”萧诚摇头道:“文武失衡,阴阳难以调和,纵然官家的封椿库中铜钱堆积如山,串钱的绳子都腐乱了,也找不到机会北伐辽国,收复幽燕。”

    “听父亲说,财政状况,其实也没有那么乐观!”萧定摇头道:“官儿太多了,兵太多了,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开销数不胜数,现在东府每年都盘算着从官家的内库里弄钱出来花呢!而且向来是有借无还。以前还打个借条,现在是连借条也不肯打了。”

    萧诚失笑:“能把钱从官家的内库里挖出来,也是一件好事。真让钱烂在库里,是一星半点儿的好处也没有。大宋是真富,但朝廷会越来越难,这也是不假的事实。因为富的那些人,更多的是士大夫阶层嘛!想要改变这种状况,非得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不可。但历来改革,都是一场革命啊,不动刀子不死人,怎么可能有个好结果?东西两府的相公们,自然也能看得出来这一点,所以啊,谁都不肯动,谁都不愿意动。”

    “等到这个脓包越来越大到了非破不可的时候,只怕就会酿成大祸了!”萧定叹道。

    “只要不是在自己任内发生,便可以高高挂起。”萧诚哧笑道:“到时候甚至还可以义正辞严地指责现任无能误国。”

    萧定转头看了一眼萧诚,道:“二弟,你书越读越多,但我觉得你越来越与一般的读书人不同了,这些话,别的读书人可不会讲的。”

    “大哥,只要不是读死书的人,这些道理,他们其实都明白的。只不过大家都用手把眼睛遮起来装看不到而已。我也就对大哥说说,换个人,我当然也是歌功颂德,大唱赞歌的。”

    萧定勃然变色,低声道:“如果天下读书人皆如此,国何以国?”

    “走一步看一步!”萧诚道:“你我兄弟,现在不过是撮尔小吏罢了,即便敢说,人家也会觉得我们是疯子,只有等到我们走到了一定的高度,说话才有力量,那个时候再说,才有意义啊!现在不说,只是为了向上的脚步不被这些意外所耽误罢了。”

    萧定这才颜色稍霁,“这才是我了解的那个义薄云天的萧崇文嘛!”

    “大哥太高看我了。”萧诚摇头道:“我向来不是那种能舍小家为大家的人,我总是想着能在保住自家的情况之下再看能不能兼济天下而已。”

第七十八章:第一映象很不错

    萧定没有想到,他在白马,居然又会碰到大人物。

    上一次他留驻白马,不意巧会了新上任的河北路安抚使崔昂崔怀远,双方的谈话,可谓话不投机半句多。

    而这一次,他与萧诚游览黄河凭吊古人之举刚刚进行了一半,贺正又匆匆地追了过来,告诉他,荆王殿下回京,正准备今日宿在白马驿。

    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萧定听到巧遇荆王,倒是兴冲冲的忙着往回赶,萧诚也很是好奇这个荆王殿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虽然他从小就没有离开过汴梁,但还真没有见过现在这位名满天下的二大王。

    大宋朝历史之上,除了开国的太祖以及后来的太宗之外,还没有出过一个精通军事的官家呢!这位荆王殿下,在军事之上却颇有造诣,这是有了返祖现象吗?

    两人一路飞马奔回驿馆,驿馆周边却是早已经戒备森严了,不过那些荆王亲卫却都是认得萧定的,萧定只不过放慢了马速,他们已是纷纷打着招呼。

    萧定也不下马,很是熟络的对他们说:“这是萧某的二弟,萧诚萧崇文。”

    “萧家二郎果然长得俊秀!”一路之上,听得这样的赞美多了,萧诚不由得怀疑这句话从这些人嘴里说出来,是不是还有些一些别的意思?

    总觉得他们笑得诡异。

    不过还是很诧异于大哥在荆王面前的地位。

    纵马直入,而且还带了一个对他们这些人来说的外人。

    或者,这便是信任。

    白马驿馆偌大的院子里,一大群人正在忙忙碌碌,从几辆大车之上卸下东西,从被褥到锅碗瓢盆应有尽有。整个院子里,除了卫兵之外,便是各色各样的仆佣。

    萧诚在贺正去通知的时候便已经知晓,自家那些人,本来因为荆王要住进来而要被赶出去的,不过被荆王所阻罢了,不过现在嘛,所有人也都呆在一个小跨院之内,不能随意进出了。

    这倒也是应有之义。

    早前一个安抚使便能驱逐了驿馆之中所有的其他住客,荆王的身份还要更高,自然是要独居的,也就是萧定算是他的心腹,这才有这个待遇。

    不过这排场可真是有点大啊!看着眼前的场面,萧诚不由暗自咋舌,看样子,荆王纵然是住在白马驿,也不过是借用一下他们的屋子罢了,一应用具,基本上都是自己带全了。只怕连吃食,也不会让驿馆提供。

    身着紫袍,蓄着整齐小胡须的荆王赵哲,正站在院子当中,含笑看着跨门而入的萧定萧诚二人。

    “拜见安抚使!”

    “拜见殿下!”

    两人齐齐抱拳躬身。

    “罢了罢了!”赵哲哈哈大笑着伸手扶起萧定:“长卿,本来还说等我回到了汴梁,请你喝酒,不想你竟然又要匆匆回转了。”

    “今日便陪安抚使喝个痛快。”萧定连连点头:“末将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的。”

    “说句实话,听到你十人挑战上四军百人的事情,虽然已经知道结果,但仍然是让我感到心惊胆战啊,你还是太鲁莽了一些,以后可切记不能如此了。”赵哲收敛起笑容,正色道。

    “一股热血一冲进头脑,便有些顾不得了,话说出去了,可也收不回来,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萧定微笑着道:“好在有惊无险。”

    “话说回来,虽然有些鲁莽,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好的。”赵哲却又笑了起来:“这些事儿,我们呆会儿再说,这便是你那个被称为读书种子的弟弟萧诚萧崇文吗?”

    “正是下官!”萧诚虽然没有任实职,但也是荫官,从八品的承务郎,领薪俸的,所以在赵哲面前,亦是自称下官,听到赵哲说他是读书种子,不由又有些脸红:“不过什么读书种子,倒是一些人误传罢了,下官可没有面皮敢自承。”

    萧定轻声道:“殿下,三路一齐伐辽,是您以前跟我讲过的,但轮战练兵之策,却是崇文跟我讲的,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一策,才有了后面的事。整封奏折,也是崇文操刀的。”

    赵哲眼前不由一亮,所谓的读书种子于他而言并没有多大意义,天下会读书会写文章的人海了去了,但能有眼光的人却不见得多了。

    当下便伸出手去,捉住了萧诚的双手用力摇了摇,道:“那篇奏折的抄文,我在回来的路上已经读过了,字字珠玑,我还以为长卿是请了萧计相捉刀,不想竟是崇文你,了不得,了不得。”

    “实在汗颜!”萧诚叹道:“下官也没有想到上四军反应这么剧烈,也没有想到大哥居然弄了一个十对一百,在家里,险些被父亲母亲给骂死。”

    赵哲叹道:“他们怎么能不反应剧烈?张超也就罢了,他在其位,必然要为自己洗刷,而那些上四军官兵们,又怎肯离开繁华似锦的汴梁去喝风吃沙的边疆吃苦呢?自然恨不得一口吞了长卿来证明他们自己骁勇善战。”

    “殿下,屋内大体已经布置好了。”一名长随走过来,拱手回禀道。

    赵哲点了点头:“长卿,崇文,我们屋里坐着谈,别在这里站着了。”

    跟着赵哲进了一间充作会客室的小间,萧诚不由得又是傻了眼。

    驿馆之中的陈设,大体上都是基本一样的,都以简单结实实用为主,但眼下,原本的家具,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取而代之的,全部都是一看就非凡品的好物件儿,屋里一股淡淡的香味,让人一闻之下,顿时心旷神怡,仔细看时,却是桌上一个雕工精致的假山模样的香炉,此刻山顶之上一个小小的凹槽之内嵌着一片香正自冒出缕缕烟气,神奇的是这香气却不向上飘散,而是沿着假山向下盘旋,使得整个假山香炉犹如身陷云雾之中,当真是难得的构思奇巧之物。

    而在屋中,还有一个宫装丽人,正娴熟地在煮着茶,看见三人进来,也只是微微欠身示意。

    这女子应当就是荆王殿下身边的一个使女,因为荆王殿下的王妃都在汴梁呆着呢!

    不过即便是一名使女,这气质,也是拿捏得死死的啊!

    萧诚不由感慨皇家气派果然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

    大哥还说这位荆王殿下在大名府时简朴异常,从不铺张浪费呢!单是从自己今天看到的,就已经了不得啦。

    不过或许在皇家眼中,这样的日子,的确是已经过得很憋曲了吧?

    荆王殿下倒也是个真正能做事的。先前他抓住萧诚的时候,萧诚能感受到手上的老茧,也能看到他脸上的风霜,比起那个在汴梁的楚王赵敬,的确是要显老很多。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萧诚对荆王赵哲的映象还是很不错的。特别是他的笑,极能感染人。

    笑当然是能装的。

    但面皮能装,眼睛却是装不了。

    荆王大笑的时候萧诚却是仔细观察了,他是真的在笑,发自内心地在笑,因为他的眼睛,都在笑。

    他是真正的因为在这里碰见了萧定一行人而感到开心。

    “你此次被调到陕西路定边城,是多起势力一起发力的结果,大体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进了屋内,赵哲说话,便再没有多少顾忌,直接道:“不过这说不定也是一件好事。崔昂这个人,在河北路指不定会坏事,你还在那里,便会首当其冲。去了陕西路,马兴这个人一直看李续不顺眼,一直便想收拾他,所以反而会放手让你施为。”

    “殿下,既然您也察觉到了崔枢密的不妥,难道没有叮嘱他吗?”萧定问道。

    赵哲自失地一笑:“崔昂是谁?当过同签枢密院事,新任河北路安抚使,你觉得我对他能有多少影响力?”

    “殿下,他有可能会让您的多年努力毁于一旦。”萧定失落地道。

    “倒也不致于!”赵哲摇头:“他肯定会冒进,但前期仅仅会限于试探,没有足够的把握,他不会押上身家性命。当了这么多年的相公,这点子城府算计还是有的。一旦他的冒进试探遭遇惨败,他一定会收敛的。以我们这些年在河北经营的防御体系,当可保无虞。”

    萧诚目光闪动,轻声道:“殿下,如果辽国那边有厉害人物觑破了崔枢密的心事,在前期不断地让他尝到甜头,诱使崔枢密一步一步地跌下陷阱呢?”

    赵哲微微皱眉:“以崔昂的水平,当然,我不是指他领军打仗的水平,而是指他为官政争的水平,当不会看不破这诱敌之策吧?”

    “但愿如此!”萧诚也只能如是说。

    “耶律珍此人,只听说他在镇压女真部族时勇猛无匹,倒还没有听到过他善于计谋,当布不出这样一个严丝合缝,不出一点差错的局来。”萧定亦道。

    “不说河北了,左右你我都已经离开了。真要出了什么差错,那也是他崔昂负责!”赵哲笑着摆摆手:“长卿,此去定边城,你觉得在多长时间内,能够立定脚跟?”

    “一到两年。”萧定道:“第一年,主要是安定军心,安排好眷属,伺机进袭横山,敲山震虎。第二年,我要在横山之中诸要点筑城。等到城池修筑完毕,也就是整个陕西路大举进攻定难军的时候了。”

第七十九章:难相劝

    “怎能不争?不得不争!”喝得半酣的赵哲,双眼微红,斜倚在桌上,看着萧诚道:“崇文啊,你不愧是读书种子,对朝廷政争认识也颇为深刻,但你究竟是身在局外,不能体会当局之人的无奈啊!”

    不得不争。

    萧诚叹了一口气。

    这便是赵哲的态度。

    第一次接触,萧诚很欣赏这个荆王的坦率,与他见过的那位楚王的阴冷比起来,这位久在军中的二大王,真是更合他的脾胃。

    所以他借着喝酒之际,跟赵哲提起了他这一次回到汴梁知开封府之后,应当收敛锋芒,不争不抢,政事只以开封府公事为范围,绝不干涉朝廷大政方政,除非官家咨询,则可说一说自己的见解。

    更重要的是,不要再过问武事。

    可是荆王的表态让萧诚很是失望。

    或者这便是眼前这个人刻在骨子里的脾性,愿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崇文啊,你可知道,到了我这地步,除了竭力向前,竟是没有一步后退的余地啊!退一步,则是万丈深渊啊!”拍着萧诚的肩膀,赵哲道:“你虽然没有明说,但你的意思我很明白,不就是父皇已经猜忌我了吗?所以你让我回京之后,夹起尾巴做人,努力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至诚至孝的人吗!甚至还要学着我的大哥去吟风弄月,摆弄文章,以此来拉拢、讨好那般士林清流之辈?”

    “殿下,这不叫伪装!这可称之为包装!”萧诚道。

    “包装?”赵哲有些迷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就像是天香阁的一瓶香水,本来价值一贯,但他们现在给这瓶香水制了一个精妙绝伦的瓶子,外面又用一个名贵木材的雕花盒子给包起来,再镶嵌上一些碎宝石,成本并不需要多少,但却能卖出更好的一个价钱。”萧诚解释道。“殿下精通武事,已经深入人心,如果现让世人知晓殿下在文事之上亦是不在人下,文武双全,岂不更佳?”

    轻轻地晃着手晨的酒杯,赵哲笑道:“我之形象这些年已经被人给定格了,精武事,擅理政,就是才情不佳,是个俗王爷。”

    “只是一些不真正了解殿下的人对殿下的污蔑。”萧定怒道。他与赵哲接触极多,当然清楚从小就接受皇室正统教育的二殿下,怎么会才情不佳呢?即便是吟诗作赋难登大雅之堂,但经史典藉却是样样精通的。

    “也没什么不好!”赵哲淡淡地道:“治理国家,有一个擅理政,便已经够了,再加上精通武事,便已经很难得了。当年太祖太宗,又何曾作这什么传世之作出来?倒是一句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惊醒了天下人。”

    “殿下,有是候后退一步,是为了向前走得更远。绕一点远路,但只要目标一直不变,说不定比披刺斩棘要更先抵达目的地。”萧诚还想努力相劝。

    “不,时不我待!”赵哲断然摇头道:“这一次回京,既然已经占据了优势,我自然没有让人的道理,该争的东西,我一定要争上一争。崇文,你不了解父皇的性子,稍遇挫折,便易生反复,你别看他现在似乎兴致勃勃,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又会颓废下来。而国家大政,岂容如此朝令夕改,反反复复。次数多了,官员会懈怠,军士会懈怠,百姓会懈怠。狼来了的故事,大家听得多了,就不当回事了。到了那个时候,你就算提溜着他们的耳朵叫喊,只怕也是搞不成的。”

    这话说得是事实,萧诚不能不承认对方说得有道理。

    “所以,我必须要走到更高的位置上去,掌握更高的权力,能真正对朝廷的大政方针的走向产生决定性的影响,而这个位置,自然就是东宫太子。”赵哲一仰头将杯子里的酒喝干:“所以我会努力让父皇即便不愿,也不得不让我上位。辽宋都是万里大国,想要北伐辽国,就得一心一意,卧薪尝胆,不能容半点退缩、犹豫、懈怠。”

    “所以崇文,你现在劝我伪装,哦,包装自己,倒还不如明年考中了进士,早些出来帮我。”赵哲握住萧诚的手,情真意切地道:“长卿说得不错,你的确是个大才,等你中了进士,我便把你要来开封府帮忙,我必当如虎添翼。”

    “多谢殿下看重!”萧诚拱手连声感谢。

    赵哲与萧定两人都是喝得酩酊大醉。

    对于这样的一位上司,便是萧诚,也觉得无话可说,也难怪自家大哥对其死心塌地,拍着胸脯说,一年之内,便要在横山站稳脚跟,筑起城来。以配合荆王,为荆王殿下大造声势。

    本来萧定的计划是两年时间,这下倒好,一顿酒喝下来,便变成一年了。

    架着大哥回到了属于萧氏的小跨院,将其交给了大嫂,回到自己独居的小屋,萧诚却是难以入睡。

    “二哥哥!”不睡的还有一个少女,轻轻地在外头敲着萧诚的窗棂。“大嫂这边熬了醒酒汤,我便给你也送一碗过来。”

    开门让萧旖进来,情知这个小丫头必然没有这样能照顾人的心思,肯定是高绮因为自己不方便过来,所以叫了萧旖来送。

    “你也怎么还不睡啊?”

    “睡不着!”萧旖道:“今日二哥哥见着了那让大哥哥没口子称赞的荆王,到底如何?二哥哥不是说,我们一家子的命运,差不多就和他绑在一起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萧诚苦笑了一声,喝了两口醒酒汤,他知道这个妹子的心思与常人大不同,当下便将今日会面的情形一一讲给了萧旖听。

    “三妹,你说呢?”

    萧旖皱着一张小脸,眉眼都挤到了一起,“这可就麻烦了。这样的主子,便是背叛,都找不到一个好的理由啊!明知要出问题,竟然还要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这可怎么办呢?二哥哥,我跟你说,这样的人,看起来都是英明果决,实则上都是刚愎自用,一旦拿定了主意,很难受外力而改变。属于那种撞了南墙头破血流都不会回头,一门心思要把墙撞个洞好从洞里钻出去的那种人。”

    “是啊,所以,我也没辙了!”萧诚一摊手,“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但他回答得很坦率也很直接。大体上的意思就是,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我不听,我要按我的既定策略走。”

    萧旖卟哧一笑:“二哥哥,你真是的,骂人都不带脏字儿的。”

    “我还真不是骂他。”萧诚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说起来大宋最近的几位皇帝,对外着实是有些窝囊的。眼下好不容易皇子之中出现了这么一个英武有骨气的,萧诚不帮他,还能帮谁?

    “二郎君!”外头响起了贺正的声音。

    萧诚有些奇怪地走过去拉开了门,“贺队将,有什么事吗?”

    贺正道:“二郎君,刚刚荆王那边儿的护卫过来说,驿馆之外,来了一个自称是罗纲的人,说是来找大郎二郎的,此人又自称是当今参知政事罗相公的公子,所以护卫也不敢怠慢,便过来通知,刚刚我过去指挥使哪里,夫人说指挥使大人已经睡着了,让我来找二郎您。”

    萧诚大吃了一惊,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子这才回过头来,看着桌子之后同样是满脸讶色的萧旖,被萧诚这一看,萧旖顿时便飞红了脸,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人,添什么乱呐?”

    萧旖气啉啉地走了,不过萧诚看她的模样,只怕是喜欢多过气恼一些。

    青春少女嘛,眼见着自己的追求者竟然巴巴地一路追了过来,心中自然是欢喜的。

    “这么说,你是私逃出家门的?”将衣衫不整,满身灰渍,狼狈、疲惫却又显得有些亢奋的罗纲罗雨亭接到了自己的房间,萧诚一问之下,不由得又被震住了。

    两家的小三,都拥有逃家的必备技能吗?

    “我可不是追三妹妹来的。”罗雨亭一脸正气,“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是你萧崇文说的话吧,我深以为然,所以便日夜兼程来追赶你们,正是为了践行这一句话。”

    “我可不是私逃出府!”萧诚冷哼一声:“等到天明,我把你交给荆王殿下,请他把你带回去交给罗相公。”

    罗纲一声怪叫:“萧崇文,你敢这么做,也别怪我不客气,回到京,我就把江映雪的事情,给你四处宣扬去。”

    萧诚大怒:“你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

    “两个,还有一个是谁?”罗纲大奇。

    萧诚却是虎着脸不说话了,看起来着实气得不轻。

    “崇文,崇文,我是开玩笑的。让我跟着一起去吧,大哥移镇,诸事繁杂,我总是能帮上忙的不是吗?那怕是打杂跑腿,也是可以的。好歹我也有一个当参政知事的爹嘛,总是能饶几分面子的是不是?”罗纲威胁过后,却又是连连拱手求饶。

    萧诚叹了一口气,扬声喊道:“李信,李信,还不打水来,没看见罗三郎要洗浴了吗?”

第八十章:坦诚

    第二天,当宿醉醒来的萧定,意外地看到罗纲的时候,也只是摇了摇头,却也没有开口赶人。既然昨晚萧诚没有将这个吊尾巴靴给弄走,说明他已经得到了萧诚的认可,萧定也就懒得多说话了。

    左右不过多一个人而已。

    而且队伍里也有人能收拾得了这个相公家的公子,不怕他闹事。

    一行人去向荆王赵哲辞行的时候,荆王也是吃了一惊,但吃惊过后,却是更加开心的模样。

    罗纲身份不一般啊,此人如果结结实实地加入到了自己的战车之上,无形之中,也会对他的父亲形成影响,那对自己的好处,自然不是一般的小。

    当下倒是将罗纲大大地赞扬了一番,一番溢美之辞说得罗纲自己都脸红了。

    两波人马在白马分道扬镳,一回东京,一去河北。

    罗纲既然自己送上门来当苦力,萧诚当然是一点儿也不客气,直接把打点整个队伍行程的任务交给了他,然后又把熟悉道路的贺正配给了他做副手。

    现在队伍之中有女眷,有孩子,行程之中需要顾忌的地方自然就更多了。

    罗纲也是极其卖力,每日都是跑前跑后,把队伍之中的一应事物安排得妥妥当当,再加上他有个相公老爹,一路之上经过的好些州县,更加地多出了几分好颜色出来。

    别看萧定就是这片地儿上的人儿,但毕竟马上就要调走了。真要有人给他几分脸色,他也只能忍下来,毕竟武官,还是奈何不得这些文官的。但要是得罪了东府相公,那就有些不稳妥了,到时候考绩的时候,笔尖子稍微歪上一歪,说不得你就又要多磨戡上几年了。

    罗纲自得其乐,他每日最大的乐趣,便是在闲遐之余,与萧旖辩论经史,虽然每每被辩得灰头土脸,哑口无言,但有空也来旁听一下的萧诚发现,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这小子长进不少!

    每日晚上宿在客栈的是候,这家伙居然也是手不释卷,边看边记笔记,有时候有了得意的论点,赶紧便先跑来与萧诚探讨一番,然后准备第二天逮个机会再与萧旖去较量。

    正面击败萧旖,现在成了这家伙心中的执念了。

    这样也挺好。

    萧诚还是挺支持他的。

    毕竟他们以后要是成家了,女强男弱,不是长久和睦之道,罗纲真要是来个后发制人,能在才学之上压萧旖一头,自己那个心高气傲的妹妹,反而会过得更加幸福一些。

    他们两人的辩论,萧诚有时在场,有时不在场,但高绮却是每次都在的,她总不能让自家小姑子与一个男子独处,哪怕这个人是她的未婚夫。

    高绮的文化素养水平并不低,最初之时,还是能听得懂一些的,但随着萧诚把自己的论点灌输给了罗纲,然后由罗纲来与小妹交锋之后,辩论立马就升级了。

    高绮只能是听得昏头胀脑。

    在愈加地佩服自家小姑子的时候,看罗纲倒也是越来越顺眼了。

    这个家伙,还是一个有能耐的。

    萧诚是愈来愈忙了,而萧定也是越来越看不懂自己的这个二弟了。

    自从过了黄河之后,队伍里每日都在增加人手,而这些人手,无一例外的,都是萧诚的人。

    满面凶悍的刀客,笑脸常挂一身赘肉的商贾,一身沧桑的书生,总之一看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如今却一个接着一个地聚到了萧诚的麾下。

    终于,在临近大名府的时候,萧定不得不问了。

    “这些都是些什么人?从哪里来的?”萧定单独找到了萧诚,直截了当的问道。他当然相信自己的兄弟,但作为一名统领数千军马的大将,他的确难以容忍出现自己掌控以外的事情。

    “都是我的人!”萧诚坦然道:“他们一直都在北地活动,替我做一些事情。以前在陇右,河西以及陕西那边,很少过河北路这边来。”

    “你为什么手里会有这些人?”萧定愕然:“你足不出京城,这些人是怎么聚集到你的麾下的?你,又做了些什么?还有,当初那下注赌我赢的两万贯,根本就不是你借的,而是你自己的钱吧?”

    萧诚决定有限度地跟大哥说一些自己的事情,这一次要帮大哥顺利完成移镇,自己的一些力量就必须拿出来了。以大哥的眼力,自然也是瞒不过的。这也是他让这些人公然出现的原因。

    “大哥,你不会以为,这些年我在京城,当真除了读书,什么也不做吧?”萧诚笑道。

    “我大概能猜到天工铁艺是你的手笔,不过以天工铁艺的规模,也不需要这些人啊?”萧定摇头道。

    “这中间很多人的来历,以后有机会,大哥可以去问许爷爷。不过大哥放心,他们的忠心勿容置疑。”萧诚道:“至于说到钱,大哥,天香阁也是我的。”

    萧定一个踉跄,虽然他回汴梁不久,但天香阁的大名也还是知晓的,特别是自己的妻子,更是对天香阁出品赞不绝口。

    “家里人不知道是吧?”萧定幽幽地道。

    “不知道。而且大哥,我希望你也守口如瓶!”萧诚道:“我想为我们萧家经营一条后路,如今不管是天工铁艺也好,还是天香阁也罢,都在向南方秘密扩张,等到南方的一切布署都完成了,我们萧家便有了另外一个栖身之地。”

    “为何如此?”萧定摇头问道。

    “因为我不信任官家,确切地说,我不太信任皇帝这种生物。”萧诚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想把自己的一切,都赌在官家的信任之上,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压在其上,一旦倾覆,便是灭门之祸。”

    “即便你在南方把一切都布置好了,又安能避开这些?岂不知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萧定道:“除非你跑到辽国去!哈哈哈!”

    大概是觉得自己这个玩笑开得有些没意思,萧定不由干笑了几声。

    “给我十年时间,我便能做好这一切,到了那时候,我们萧家,进退自如。进,可以辅朝廷北伐辽国,一统寰宇,退,亦可保全自身安然无恙。真正做到,进则兼济天下,退则独善其身。”

    “所以你一力主张伐辽需缓?十年生聚的意思,也在这里吧?”

    “对于我来说,家国两便!”萧诚认真地道:“如果皇帝确认了北伐辽国的大计,并且制定出十年生聚的长远规划,则我萧家,自然就能安然无恙,我亦能一帆风顺地安排萧家的退身之所。所以,我最担心的,就是局势骤然变化,打我一个措手不及,大哥,这些都需要大量的时间、人力、财力来一点一点完成的。”

    “所以明知道荆王殿下心意已决,你还要大力劝说他镇之以静,不要锋芒毕露?”萧定反问道。

    “是,其实我最怕的就是荆王这种人了,他心意坚定,不以外物为转移,咬定青山不放松的这种精神固然可佳,但有时候不知进退,却也会坏事。我现在就怕咱们这位二大王一旦坏了事,就会牵连到我们萧家,到时候我啥也没有准备好,可就当真坐蜡,只能束手待毙了。”

    “那里就如你所说的那般凶险?”萧定不以为然。

    “大哥,荆王要做的,不是一般的政争,是储位之争,是大位传承,历来卷入这样事情的大臣,成功了享誉无数,失败了便是家灭族亡。”萧诚道:“你说我担不担心?”

    “所以我们退无可退,只能向前!”萧定拔出了腰间的刀,伸手抚这刀上暗纹,“便用这刀,交西北扫荡干净。”

    “原本我是没有想动用这些人手的。既然大哥向荆王殿下承诺了一年时间,我就不得不把这些人招出来帮忙了。”萧诚道:“来的这些人,对于陕西路都是相当的熟悉,其中有几个与党项人都有交情,而且能熟练地说党项话,他们各自才能不同,大哥这次移镇,上万人一路之上的吃喝拉撒哪有一件事容易了,到了地头之后,怎么安置,田地房屋这些事情怎么办,都要提前筹划,我招了他们来,去你天门寨了解一下具体情况之后,便赶赴定边城,为你做这些前期的准备工作,等你部一到,一切都已经落定,不然到时候你到了定边城的时候,都已经寒冬腊月了,准备在野地里过冬吗?”

    “二弟替我想得周到。愚兄在这里谢过了!”萧定拱手道。

    “大哥,我们是一家人,一条绳上的蚂蚱啦,还道谢?你不应该对着我的屁股踢上一脚,骂一句混小子,居然有这么多事瞒着大哥?”萧诚笑道。

    萧定亦是大笑起来,抬起脚来,不轻不重地照着萧诚的屁股踢了一脚。

    “你这个……精明厉害的臭小子!看来以后哥哥都要仰仗你了。”

    萧定心里的小疙瘩被解开,他也无意去深入了解萧诚的那些事情,正如萧诚所说,一条绳上的蚂蚱,他还能害了萧家不成?

    既然都是在为萧家着想,这些事情又隐秘异常,自然是少一个知晓便多一份好处的。

第八十一章:翻脸

    上千名厢军,赶着牛车、驴车、马车,推着独轮车,甚至于肩扛背驼,浩浩荡汇的一路行向天门寨方向。

    “夏公这一次可真是大出血了。我可是瞧了,不管是军帐,还是棉衣棉鞋棉袜,都是簇新的东西。上万人的东西啊,居然一次性就给配齐了!”罗纲摇晃着脑袋,感慨地道。“大哥,我是真想不到,你与夏公,交情居然如此之好啊!”

    萧旖今天又作了一个少年打扮,闻言却是冷笑道:“不是大哥与夏公交情好,而是夏公摆明了在恶心咱们的新任安抚使呢!”

    “这话怎说?”罗纲诧异地道。

    萧旖顿了一下足,恼火地道:“你是个榆木疙瘩脑袋吗?你昨天是不是跟着大哥哥二哥哥去求见崔枢密使了?”

    “是啊,可是崔枢密使不是出去巡视诸军了吗?不过崔子喻却是热情招待了我们啊!那席面,没有几十贯钱是绝对拿不下来的。”罗纲咂巴了一下嘴。

    “哼,是不是席间还有伎乐班子载歌载舞,所以你几杯酒下肚,便不知东南西北了?”萧旖怒道。

    “这可真是冤枉我了。”罗纲大叫道:“我可是正眼儿都没有瞧她们的。”

    萧旖哼了一声,“我们是突然之间到得大名府的吗?提前好几日,大哥哥就派人通报了吧?结果崔枢密使早不出去,晚不出去,我们抵达的前一天,他出去了。这是不想见大哥哥,所以不如找个借口出去吧?”

    “不至于吧?”罗纲喃喃地道:“堂堂同签枢密院事,河北安抚使,就这点儿肚量?”

    “你以为呢?”萧旖接着道:“不过你们还是要感谢崔安抚的,要不是他来这一出,夏府尊可就不见得这么大方了。”

    “这,这也相关?”罗纲瞪大了眼睛。

    看着二人斗嘴,萧诚哈哈大笑道:“雨亭,小妹说得大体是不差的,夏公这一次如此大方,倒也是真托了崔枢密的福。不过大哥也不是白拿夏公的东西的。”

    “大哥能有什么东西送给夏府尊?”萧旖也有些迷茫。

    “土地啊!”萧诚指了指脚下:“大哥在天门寨呆了近六年,战功赫赫,辽人不敢靠近,军卒与军卒家眷们所屯田地,多达数万亩,这一次广锐军全体移镇,这些土地,可是香饽饽,这可不是生地,而是种了好几年的肥地。”

    “这不是军屯田吗?广锐军走了,难道不应该交给接来接防的军队?”罗纲道:“大哥送给了夏府尊,只怕安抚使不肯与大哥干休,昨天崔子喻在席间还说到了这件事呢!”

    萧诚冷冷一笑:“崔安抚使自己不露面,让崔子喻来空手套白狼吗?雨亭,大宋律例,军屯之地,开垦三年之后,便转由军卒家眷私有。崔安抚使想一点东西都不出,便从大哥手里弄走这几万亩上好的土地,当真是好大的胃口,好大的面子!”

    “不如说是贪婪!”萧旖怒道。“他只怕还在想着拿这些良田,来收买那些移驻天门寨的军队吧!”

    “崔安抚使一毛不拔,大哥自然是不肯的。这些土地,可是广锐军这六年来辛苦一场的结果,虽然说到了陕西路那边,会有新土地拨附下来,但不用脑子也想得到,不可能有熟田给广锐军的,必然又是荒田,从生地,转为熟地,再用心经营,也至少要一年时间。大哥如果不能用这些土地换回足够的东西来,到了定边城怎么办?军心如何稳?民心如何稳?对于广锐军而言,这可是二而一,一而二的事情!”

    “不知崔安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会如何的气急败坏?”罗纲咋舌道。

    “管他呢!”萧诚一扁嘴:“我最讨厌那些一丁点儿也不想付出,伸手便想摘桃子的人了。人家夏府尊也想要,但人家好歹真金白银拿出了东西。这些厢军,只是第一拨,去了之后,可就不会回来了。他们将就在哪里安营扎寨,接下来夏府尊会迁移更多的厢军去哪里接手这些土地,等到崔安抚使反应过来,一切早就成了定局,不管是法理,还是人情,他都是说不过去的。”

    “可新移镇而来的军队,怎么办?”罗纲问道。

    萧诚哧笑道:“如果新来的军队仍然想用屯田来解决士兵们的福利待遇的话,那就继续去屯田啊!天门寨周边,多的是无主荒田。广锐军能做到的事情,他们为什么做不到?”

    “说是没有错!”罗纲低声嘟囔道:“但如此一来,咱们可就跟崔安抚使完全撕破脸了?”

    “翻脸又如何?”身后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罗纲转头,便看到萧定与一个蓄着山羊胡子的儒生策马并辔而来。“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在大名府,我先去拜见的可是崔安抚使。”

    “大哥!”几人一齐叫道。

    萧定点了点头,指着身边的儒生道:“徐宏徐长生,在夏府尊身边做事的,这一次跟我们去天门寨,把一应相关事宜敲定做妥当。”

    “崇文,雨亭!”徐宏笑容可掬:“久仰大名,今日终于得见。”

    罗纲却是嘴巴一撇道:“徐先生,你对崇文很有可能是久闻大名,我,只怕是才刚刚听到吧?”

    徐宏也不尴尬,反而大笑起来:“罗雨亭果然是真性情,不矫揉造作,也难怪能入萧公法眼,能得萧家大郎二郎看重,被招为萧府乘龙快婿。”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眼光不经意一扫一边低着头的萧旖。

    萧旖轻哼了一声,却是一带马匹,向着一边走去。

    “夏府尊这一次可是一箭双雕了。”萧诚微笑着对徐宏道:“这大概也是徐先生的手笔吧?”

    “崇文却是谬赞了,大主意是夏府尊拿,我不过就是拾漏补缺而已。”徐宏摇头道:“而且崇文,府尊是真心欣赏大郎的,即便没有这些土地,府尊会对长卿的移镇大力支持的。”

    “如此,那倒真是多谢了。”萧诚笑道:“徐先生,广锐军在那边可不止有土地,还有房屋,还有许多无法带走的器具,比方说石碾子,冲臼啊等等,这些,徐先生可以作个价否?”

    徐宏仰天长笑:“只怕谁也想不到,萧家二郎这位读书种子,竟然也是锱铢必较之人啊!”

    “如果家无余粮,又怎么能安心读书呢?”萧诚长叹一声道。

    “放心吧!崇文,我此次去,就是落实这些事情。”徐宏道:“对于夏府尊来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已经出手了,那这个人情,是一定要落下的。”

    萧诚微笑点头:“夏府尊是个厉害人。反正与崔安抚使这一次是翻了脸了,那就不如把这一个下马威再给得更足一点。”

    徐宏心中微惊,与夏诚对视一眼,却是不约而同的点头微笑起来。

    队伍浩浩荡荡,却是行走极快,一天时间,竟然便走出了五十里路。

    开始安营扎寨的时候,不速之客,却是终于来了。

    听到来者是谁之后,徐宏微笑着自觉地找了一个借口避开了。

    河北安抚使帐下管勾机宜文字崔谨崔子喻终于在得到消息之后反应了过来,一路策马快奔,直追萧定。

    “长卿,你这是要置我们兄弟多年的交情于何地?”看到萧定的第一眼,崔谨愤然将手中的马鞭子用力地掷在地上,瞪视着萧定,怒道。

    萧定不说话,却只是拿眼看着崔谨,直看得崔谨脸色终于垮了下来,一脸颓废之色之后再道:“子瑜兄,我到了大名府之后,第一个去拜见的,便是崔安抚使。即便崔公对我是避而不见,昨日席间,我也多次向子喻你提起过,但子喻你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萧某麾下上万人从河北移镇陕西啊?这岂是儿戏,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敢走吗?”

    “长卿,你给我时间,我马上去找父亲,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夏府尊能给你的,我也一定能给你。”一把抓住萧定的手:“长卿,你我可是从穿开裤档的时候,就一起玩儿的,这些旧情,你岂能忘记?”

    “子喻!这是国事,岂关人情!”萧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也知道我为人,既然已经答应了夏府尊,那就绝不会反悔的。也不瞒你说,夏府尊的幕僚徐宏徐先生,现在就在我的队伍之中,这件事,已经是无可更改了。而夏府尊答应我的东西,也足以让我安稳地移镇陕西。”

    “长卿!”崔谨后退了一步,厉声道:“你可别忘了,我父是河北安抚使,你走得妥不妥当,总也得我父亲点头才行。”

    萧定微微一笑:“我移镇陕西,乃官家钦定,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我要是受了半分委屈,遭到了格外刁难,只怕御史台的那些乌鸦可就找到新目标了。这几年来,御史台没有扳倒过一位相公级别的大员,真愁得没办法呢?崔安抚使要是凑上去,只怕最开心的就是他们了。”

第八十二章:我回来了

    前面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片刻之后,一面王字大旗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包括贺正在内的一批人异口同声地欢呼了起来。

    这是来自天门寨迎接他们的队伍,而领头的,正是以前的马军营将,现在的统制官王俊。

    是的,王俊已经是统制官了。

    这个曾经抱着如果不死在沙场之上,那么在解甲归田的时候弄一个统制待遇就心满意足的老将,因为萧定的越级晋升,他也水涨船高,直接一跃而成为了统制。

    “见过指挥使!”飞马而来的王俊在离着萧定还有十数步距离的时候,勒马,下马,急步上前,一个军礼等一系列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指挥使在汴梁大展神威,我等在天门寨听闻,当真是热血贲张啊!指挥使大涨我边军威风也。”

    萧定笑着翻身下马扶起了王俊,两人用力地来了一个熊抱之后,萧定问道:“这段时间,辽人可还老实?”

    “老实得很!阿孛合死了,指挥使又走了,有一阵子我还极是担心辽人会来报复,岂料他们就像是被我们杀怕了一般,老老实实的,一兵一卒也不曾越界!弄得我也不好越界去烧他们的军铺了!”王俊道。

    “不是不想报复,只是你严阵以待,他们没有找到好机会而已。这世上,可没有不偷腥的猫儿呢!耶律珍那厮,怎么看也不像一个能忍气吞声的主儿!”

    “管他呢!先前他不来,现在指挥使回来了,我们就更不怕他们了。”王俊笑道。

    萧定点了点头,“来来来,王兄,我给你介绍,这是我家二弟,萧诚萧崇文。”

    萧诚微笑抱拳见礼。

    “王统制大名,如雷贯耳!”

    “二郎言重了,你的大名于我们而言,才是如雷贯耳呢!”多次从萧定嘴里听到过的读书种子萧家二郎,这一回,是终于见到真人了。看着极其随和的萧诚,王俊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罗纲罗雨亭。当今……”萧定正想介绍一下罗纲有一个当相公的老爹,岂料罗纲已是抢上一步,打断了萧定的话。

    “汴梁闲散人一个,文不成武不就,这一次是厚着脸皮抱着萧家二郎的大腿过来的,接下来还请王统制多多关照。”

    见罗纲不愿透露自己身份,萧定也便一笑了之。王俊不虞有他,能与自家指挥使,萧家二郎为伍的人,岂会是凡俗人等,而且看装束,看打扮,妥妥的也是一个读书人。当下更加恭敬地抱拳躬身:“言重了,还请罗兄多多关照。”

    “辛渐!我们广锐军新任的马军正将。”萧定的手指向了一边的辛渐,道:“他初来乍到,马营的事情,肯定一时难以上手,你虽然是统制了,但马营的事情,还是多搭一把手,让他能够迅速地走上正轨。”

    “请王统制多多帮忙,操心!”辛渐咽了一口唾沫,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自家兄弟,何需多礼?”王俊却是扶住了辛渐,笑道:“不过辛正将,咱们马营的主将入驻可都是有传统的,你可知道?”

    与萧定一路同行上千里,辛渐岂有不知道广锐军内部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当下点头道:“末将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迎接挑战!”

    “好,够汉子!”王俊笑着捶了一下辛渐的胸膛:“指挥使在信中大致地说了一下你的身手,能与指挥使相抗衡的勇将,在马营之中又哪里能找到对手?我也要退避三舍的。不过弟兄们总是觉得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也有些刺儿头,你不把他揍服气,他老是觉得老天第一,指挥使第二,他第三!”

    “这么说,这些人马上便要退居第四了!”辛渐微笑着道。

    “这是我浑家,这是我家小妹。”萧定把王俊扯到了马车前,高绮以及萧旖两人早就已经立在了马车一侧,脸戴幕笠,两人一齐向王俊欠身行礼:“奴家见过王叔叔!”

    王俊慌不迭地赶紧还礼,心中却是感激不已,萧定这是把他真当成砍得脑壳换得命的兄弟,才会让自家女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不敢不敢。嫂嫂好,三娘子好!”

    “还有我呢,还有我呢?”旁边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却是萧靖正扯着自家母亲的衣角,满怀期怀地看着自家父亲。

    “哦,对了,还有一位,我儿子,姓萧名靖,未来的一条好汉!”萧定大笑。

    “萧靖见过王叔叔!”萧靖却是有模有样地双手抱拳,向着王俊大礼参拜。

    第一次见到人家家里的娃娃,是要给见面礼的,王俊伸手往怀里一摸,顿时基了脸,居然什么东西也没有,萧靖一礼行必,抬起头来,满怀期望地看着眼前的这位大叔。自大名府以来,每每他被介绍给人一次,总是会收到一些价值不菲的小礼物的。

    萧旖看着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的王俊,险些便笑了出来,赶紧侧过头去。

    “你我兄弟,不必在意这些俗礼!”萧定赶紧过来解围。

    “小衙内,叔叔出来的匆忙,没带啥好东西,等回到了天门寨,叔叔补给你可好?”王俊嘿嘿笑着道。

    “说话算话哟!”萧靖伸出了小拇指:“我们打钩立誓。”

    小家伙的动作,让周围一群人都是放声大笑起来。高绮满面通红一把将萧靖捞了起来,转身便塞到马车里。

    都是二叔把自家儿子教坏了。

    “王叔叔,别忘了哦!”被摁到马车里的小家伙还是努力地从母亲的肩膀之上探出一个脑袋来,向王俊喊道。

    “保证不会忘,一定不会忘!”王俊向他挥手道,他也是被逗乐了,先前的尴尬倒是不翼而飞。

    众人上马再度前行。

    萧定与王俊两人行在最前方。

    “移镇的事情,给兄弟们透露了没有?”萧定问道。

    王俊摇了摇头:“只通知了营将以上将领,指挥使没回来,我不敢说。”

    萧定沉默了片刻:“这件事,你怎么说?”

    王俊道:“指挥使,如果有可能,我当然不愿意离开家乡啊,在这里作战,大家心里都有一股底气儿,身后是自己乡梓呢!一下子蹦到了陕西定边城,心理上一时之间的确难以接受。不过指挥使既然已经接下了这个差事,我王俊除了跟着指挥使走,还能去哪里?而且这又是官家的亲旨,就更没有推托的余地了。”

    “这件事,是我的问题。”萧定坦然道。“那个时候,我只在想如何能为击败辽国出一把力,却没有想过兄弟们的恋乡之情。”

    “其实走了,说不定也是一件好事。”王俊道:“前段时间,我见到了陈铎陈指挥使,他谈到了此事,也说我们不如早走。他说新任的安抚使不待见我们,如果我们还待在这里的话,只怕以后有的是小鞋要穿。”

    陈铎是以前的天门寨寨主,广锐军的统制,只不过后来荆王赵哲为了给萧定腾位置,把他给升了一级,调走了。

    此人已经年过五旬,升到了指挥使,去了安抚使衙门做了一个闲职,倒也没什么怨气,只等着安然解甲归田平安着陆了。不过广锐军毕竟有此人不少的心血,自然是十分关注广锐军的。

    一地安抚使如果想要收拾一支军队,那手段简直不要太多,给你安排几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或者直接把你塞到必死的战场之上去,你敢不去吗?敢多说一句话,脑袋只怕当场就要掉下来。

    “以指挥使的威望,你回来之后一句话,广锐军二千五百名兄弟,必然没有二话说。只不过是家眷需要多做一些工作了。”王俊道。

    “回去之后,就做这件事情吧!宜早不宜迟!今年年内,我们争取完成移防!”萧定沉声道。

    王俊一惊:“指挥使,这么急?这眼见着天可就凉了下来!天寒地冻,千里跋涉,只怕大是不易。”

    “所以我带了不少帮手来!”萧定指了指身后萧诚一行人,道:“移镇沿途的事情,都会由我家二弟全权负责,我们就不需要管了,而且在经费之上,也是很宽绰的,回去之后,先给每家发放五十贯开拔费,等到了地头,每家再给一百贯的安家费。”

    “哪来这么多钱?”王俊瞪大了眼睛。

    “钱的事情,我来操心。”萧定微笑道:“这个你就放心,我萧定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回去之后,先动员,然后让大家尽量地处理掉那些带不走的东西,能卖一点钱,便卖一点钱吧!”

    “明白了!”王俊道。

    当最后一缕阳光从远处的山巅之上掠过来的时候,这支队伍终于抵达到了天门寨之下,关口之上,无数士兵挥舞着手里的兵器,大声欢呼着,吆喝着。

    萧定一夹马匹,越众而出,高高地举起了手臂,大声喝道:“兄弟们,我回来了。”

    关上关下,再一次欢声雷动,不仅仅是士兵,还有无数聚集在关门周边的普通百姓,这场景,再一次让萧诚诸人,看到了萧定在广锐军中的威望。

    隔着马车,高绮看着这一切,只觉得一阵阵的热血涌上头来,满面通红的她,激动的手微微发颤。

    这便是他的男人啊!

    这个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百般呵呼,温柔体贴的男人,在这些军人眼中,却是那个无以伦比的存在。

第八十三章:我想一个也不能少

    只要看了天门寨与军屯点之间的布局,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夏诫一定要将其掌握在手中,而崔谨在知道萧定将军屯点交给了大名府之后,是如此的气急败坏了。

    每个军屯点都是以营为单位来兴建的。

    每个军屯点,又是一个防御设施相当完善的军寨。

    开垦出来的土地,便围绕在军屯点的周围,人工挖掘出来的沟渠,又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军屯点的护城沟渠。

    五个军屯点,呈一个半圆形散布在天门寨周边,距离几乎一样,步卒可以在半个时辰之内抵达天门寨,而骑兵,一柱香的功夫也就到了。

    天门寨的驻军,与这五个军屯点一起,便形成了一个有效的防御体系,夏诫拿到了这五个军屯点,便可以有效地控制,影响到天门寨的驻军。

    崔昂最大的问题,是误以为天门寨的军屯点是与天门寨是一体的。只要有另外的军队接防了天门寨,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接收了这些军屯点。

    但实事,却并不是这样的。

    荆王赵哲在抵达河北之后,为了鼓励边境之上的军队自力更生,鼓励士卒家眷开垦荒地,并且在耕种三年之后,便归属个人所有。头三年,军屯点的所有收入,七成归军队,三成归个人。三年之后,所有收获便尽归个人所得,只需缴纳赋税即可。而这些赋税,基本上也都是就地拨付给了本地军队。

    这是赵哲为了吸引人丁,同时也是减轻财政负担的一种手段。

    崔昂没有及时地了解到这一点,从而被夏诫钻了空子,也是无话可说。谁让他想要空手套白狼,不但想一毛不拔,还要获得诺大的好处呢?

    既然崔安抚使打着这样的主意,萧定自然也就不客气了。这样的事,即便是打起官司来,他也是丝毫不怕的。更何况,夏诫夏治言必然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真要闹将起来,岂不是让朝廷看到了河北路这两位大员之间的不和吗?

    那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而萧定,马上就要去陕西路了,对于崔昂,自然也就毫无惧意。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徐宏是一个做事相当扎实的行政好手,抵达天门寨短短数天,便已经将涉及到民政的方方面面的所有文档全都接手过去。现在,他只等着萧定公开宣布移镇的消息之后,便开始评估广锐军留下来的财产的价值。

    有多少土地,这个是一清二楚的。

    徐宏要做的,是对五个军屯点的房屋等其它财产做出一个评估。

    夏诫夏治言是一个做事相当果决的人,既然已经卖了好给萧定,那这个人情,就一定要做结实,要做到以后不管萧定到了哪里,官儿做到什么程度,都不会忘记了他这个大名府知府兼河北路转运使。

    左右这些人情,又不需要他夏治言私人拿出一分一毫出来,自然是由河北路来支出。他的慷慨,不仅会让萧定感激涕零,也会让远在汴梁的官家对他刮目相看,萧定现在可是陕西路的人了呢!而陕西路安抚使马兴,能不记着自己这份人情吗?

    一箭数雕,岂不美哉!

    这些人情,大家嘴上都不会说出来,但到了某些时候,人家一定会自然而然地还回来的。这便是官场之上的心照不宣了。

    萧定在回到天门寨的第二天,召集了所有伍长以上的军卒来宣布这一个消息。

    大大小小的军官以及兵头们挤在天门寨城门之后并不算宽敞的小广场之上,听着萧定大声宣布了整个广锐军将要移镇陕西路定边城的决定。

    安静。

    除开提前知情的营将以上的官员之外,其它的军官以及兵头们,都被这个消息给惊住了。

    死一般的安静之中,徐宏有些担心地看向站在高处,负手而立的萧定。

    “兄弟们,这一次,我们要离开你们的家乡,却一个陌生的地方打拼了。有不愿意去的,萧某绝不勉强,留在本地,自可加入本地厢军。”萧定转头看向徐宏,徐宏微微点头示意。

    “要是觉得厢军不好,以你们的身后,等到新的军队接防天门寨的时候,我也可以向新来的军队推荐你们,相信,你们会是抢手货的!”萧定大笑着道:“我广锐军走出去的兄弟,放在任何一支队伍之中,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指挥使不用说了,我们不跟着你,还能跟着谁?”下头密集攒动的人群之中,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萧诚大奇,本来他还悄悄地安排了李义,曹灿等几个大哥的亲卫,在一旦出现冷场或者不可控的情况之下跳出来表演一翻的,但现在这个率先发话的,却并不是这两个人,而是一个他根本就不认识的兵头儿。

    “指挥使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人群之中,又有人吼了起来。

    有了人挑头,安静的会场顿时便热闹了起来。一片嘈杂之中,尽是指挥使到哪儿,他们就到哪儿的效忠的声音。

    在这样的气氛之中,即便有人不想去,只怕也不敢开口了。

    要是一说话,立时就会被人视作叛徒。而在军队之中,被人当成了叛徒,那下场可就惨了。

    萧诚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大哥萧定在广锐军之中的影响力啊!

    几乎便是一言而诀。

    从第二天开始,整个天门寨以及五个军屯点,便立时进入到了繁忙的准备搬家的工作当中。

    徐宏忙着一家一家屯垦点的跑,以便对他将要接手的财产做出一个尽量准确的评估。

    而萧诚和他的手下,则开始了计划制定前的摸底工作。

    军队多少人?

    家眷多少人?

    家眷之中老人占多少?壮妇占多少?孩子占多少?

    这些人中,那些是身体健康的,那些是身有疾病的。

    军马有多少?驼马有多少?牛、驴、骡子等牲畜又有多少?

    总之,萧诚带着他自己的人,以及萧定拨给他的五十名士兵,开始了这些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用的数字统计工作。

    每天的统计数字都在更新中。

    “这有什么用?”即便是萧定,看着愈来愈多的各种各样的统计资料,也是一头雾水。

    “大哥,有了这些最基础的数据,我们就能制定出最详尽的行动计划!”萧诚从高高的纸堆后面探出脑袋,这几年来,他和手下的人,每天最多不过睡上一两个时辰,两个黑眼圈,显得极为明显,而在他身边的罗纲,则更加地不堪了,蓬烂的头发之下,一张憔悴的脸,格外地让人怜惜。

    “这一万两千三百七十八人,怎么合理地分配成不同的队伍才能保证每天最佳的行程!我们每天要走多远,一路之上要设立多少个补给点,多少个营地,这些,都要从这此统计数字中来。大哥,这样的事情,只能做得仔细更仔细,决不能一拍脑袋说我们走,然后便带着这万把人踏上路途。”

    萧定有些赫然,说句老实话,他还真准备这么干的。

    在他看来,现在他有了足够的银钱,帐蓬,棉衣,粮食啥都不缺,这不就跟行军打仗一样,说走就走吗?

    “大哥,这可不是你带着精锐军队出去作战,累了倒下就睡,渴了马尿也能喝。这一次大部分可是家眷啊!路上碰到大雨怎么办?碰到道路毁坏怎么办?有人不耐辛苦,大规模地病倒了,又该怎么办?这些事情,必须要提前想到并且做好预案啊。这样才会在碰到了这样的情况之后,能够不慌不忙,游刃有余地处理这些事情。”

    “说得有道理。”萧定若有所思地道。

    “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大哥麾下这一万多人尽量地都能安全地抵达定边城,你也不想有些人死在路上,只能埋骨他乡,过些年连想祭拜一下都找不到坟头了吧?”萧诚道。“如果这一万多人,都能全须全尾地抵达定边城的话,大哥,您的威望可就要更上一层楼了。而且有了这一次的长途行军,军心士气民心,都会更加凝聚。这对于以后大哥开发定边城,是会有大帮助的。”

    萧定的脸色亦是郑重起来,说句实话,这一次的万人大迁移,他心中是作好了会有一部分死在路上的准备的。天气渐冷,道路难行,长途跋涉,这样的事情,是怎么也避免不了的。

    他没有想到,萧诚竟然是打算要一个不少的将人全都带到定边城。

    不管这个想法能不能实现,只要能大幅度地减少路上减员,对于整个广锐军的好处,自然是极大的。

    “辛苦兄弟了,辛苦诸位了!”萧定抱拳,向萧诚行礼,亦向屋子里另外一些人团团作揖。

第八十四章:寨外集市

    罗纲蜷缩在被子里,睡得正香。

    与汴梁家中那个柔软的床榻相比,这里的床梆硬梆硬的,最初几天,罗纲委实是难以入眠,不过现在累得狠了,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别说还有块床板垫着褥子,就算是把他扔在一块石头之上,他也能酣然入睡了。

    这些日子,萧诚太能折腾人了。

    不但要收集数据,还要整理分类,最后还要分析这些数据,最后依据这些数据制定出一套套的行动方案。而行动方案出来之后,还不算完,又得拿着这些方案却各大军屯点,甚至于军队之中与那些普通的老百姓,最下层的一些士卒交谈,不厌其料烦地询问着一些问题,然后又会根据收集回来的问题进行方案的调查。

    在罗纲看来,一次简简单单的大军移镇的事情,竟然被萧诚弄得复杂无比。

    当最后的方案成形,罗纲不由得咋舌,这他娘的简直是连这些人上茅房的事情,都要管啊!事无巨细,一条条一款款,看得罗纲心里发毛。

    不过这些方案,当真能在接下来的行动之中落到实处并且收到极好的效果的话,罗纲又觉得自己当真就是不虚此行了。

    原来,事情还可以这样规划,这样完成的。

    今天,萧诚大发慈悲,放了他们这些人的假,而他自己,则拿着这些行动计划,去找萧定商量以做最后的定谳。

    所以不但是罗纲,其它所有人,也都是抓紧时间赶紧补觉。

    所有人都清楚,当方案正式被萧定认可之后,他们这些人,又要作为先遣军出发了。

    咣咣咣!

    门外响起了不算有礼貌的敲门将罗纲从睡梦之中惊醒。

    他恼怒地从被窝之中探出了脑袋,半睁着惺忪的睡眼,愤怒地吼道:“滚!”

    在整个天门寨之中,他忌惮的人,可真没有几个。除了萧家的那几位,便是那个徐宏,他也不放在眼中的。

    “罗三郎!你居然骂我,让我滚!滚就滚!”外头传来的一个声音,瞬息之间便让罗纲汗毛倒竖,满脑子的睡意转眼便无影无踪。

    外头敲门的居然是萧家三娘子萧旖。

    连滚带爬地冲了起来,砰地一声打开窗户,便看见一身男装的萧旖正气呼呼地往回走。

    “三妹妹,且慢!”罗纲大喊道:“我不知道是你啊!”

    萧旖回过头来,看着衣冠不整,蓬头垢面的罗纲,先是柳眉倒竖嘴角下拉,斜着眼睛瞪视了片刻,却终还是没有绷处,卟哧一声笑了出来。

    罗纲顿时觉得眼前一亮,三妹妹笑了,笑了!这就好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睡懒觉?快点起来,今天外头好热闹,来了好多商队,咱们一会儿去看热闹!”萧旖挥了挥手:“快点收拾一下,我等你!”

    罗纲顿时大喜,看起来萧旖是想法子摆脱了高绮这才来找自己的,而萧诚萧定这兄弟两,现在只怕是没功夫搭理萧家三娘子了。

    这可是难得的独处机会。

    罗纲飞快地穿好了衣服,就着盆架子上的冷水胡乱地擦了一把脸,又抓起桌上的一杯冷茶,伸出手指头,挖出内里的一些茶叶来,在嘴里嚼巴嚼巴,再呸呸地吐了出来,然后咕咕地将茶水喝进嘴里,转了几个圈,卟的一声全吐了出来,然后便急不可待地拉开了房门。

    “这么快?”萧旖瞪大了眼睛,一脸狐疑的表情。“莫不是没有洗脸漱口?”

    “哪里有?一点儿也不快!”罗纲正色道:“三妹妹你瞧我这眼角有没有眼屎,没有吧?”说完又哈了一口气:“没味吧?”

    萧旖啐了一口,道:“大哥哥二哥哥一不在跟前,你就没皮没脸的。小心我告诉他们揍你。”

    “不会的啦!”罗纲笑道:“不管是大哥也好,还是崇文也好,对我的人品,还是很相信的。对了,你稍待片刻,我去厨房里头弄点炊饼填填肚子。”

    “现在还吃什么炊饼,外头都成一个大集市了!啥吃的没有?”萧旖道:“陪着我去逛一逛。”

    “外头成大集市了?”罗纲一头雾水。

    初到天门寨的是候,他可就登上了城楼,仔细看了一番这宋辽边境之上顶顶重要的第一大军寨的。

    前面光秃秃的是啥也没有的一片荒原,还到处都被挖得坑坑挖挖,一道绕寨的护城河宽近两丈,吊桥一扯起来,与外面就完全隔断了。

    “真成大集市了。”萧旖认真地道:“在汴梁的时候,不是都说宋人辽人誓不两立,一见面就要打生打死的吗?怎么今天外头那些摆摊做生意的,看起来辽人倒是占了多数啊?”

    “还有这样的事?”罗纲瞪大了眼睛,“走,我们去看看!”

    两人上了天门寨的城楼,城楼之上,广锐军士卒全副武装,虎视眈眈地瞅着下方热闹的集市。而集市之中,也有一些士卒在来回巡逻。

    看起来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罗纲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罗郎君,三娘子,你们怎么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两人转身,便看见王俊走了过来。虽然挎着刀,但却并没有着甲。

    “王统制,这样的情况,很多见吗?”罗纲指着下面热闹的集市,问道。

    “不多见!”王俊摇头道:“以往即便是逢年过节,也不曾有这般热闹呢?”

    “那是不是有诈?这里头,会不会藏有很多奸细?”罗纲惊问道。

    王俊大笑了起来:“罗郎君多虑了。真的想有辽人借这个机会来偷袭我们天门寨,除了给我们送人头,不会有任何其它的作用。这样送死的事情,谁干啊?之所以人今天这么多,应当是辽人那边也知道我们广锐军要整体移镇了,所以抓紧时间过来发一把财。”

    “这有何财可发?”罗纲不解。

    “当然有的。”王俊道:“比方说,平素他们的那些大牲口,是不怎么值钱的,但现在我们要走,差的不就是大牲口来拖拉东西吗?不但我们广锐军要买,家眷们也要买啊,能够多带一点东西,自然还是愿意多带一点的。”

    “哦!”罗纲恍然大悟。

    “再者啊,这里几千户人家要走,总是有些家常用具是不会要了的。而我们的家眷们把这些东西拿出去卖,多少也能变几个钱是不是?这个时候,价格自然是不高的。那些辽人,便可以趁机捡个便宜,收了这些东西,返到辽国去,转手便是几倍的利。便是自己用,也是极好的,要知道,咱们宋人的工匠,比他们的工匠,还是高明那么一些的。”

    “还有啊,咱们这里与辽人接壤,说起来什么马奶酒啊,奶酪啊这些东西,大家也都是喜欢吃的,对面也可以趁机将这些东西卖给我们啊!因为形成了这么大一个集市,各种各样的饮食摊子,自然也就跟着来了。罗郎君,三娘子,你们是想去看看吗?”

    罗纲看了一眼萧旖,点了点头道:“今天恰好没有吃早饭。”

    王俊大笑:“那我唤几个士兵陪着二位下去。二位面生,一开口,下面那些人便知道你们不是本地人,定然要狠狠地宰你们。”

    “辽人也会这一套吗?”萧旖笑问道。

    “天下道理,以一通之!”王俊大笑:“这些倒是不分南北,不分中外,全都可以无师自通。”

    在两名士兵的带领之下,罗纲与萧旖两人沿着一侧的小门出了天门寨,过了护城河,回头再看身后的天门寨的时候,感觉上就完全不同了。

    先前在城楼之上,他们不觉得天门寨如何,现在站在这个地方再来看时,陡然便发现天门寨便如同一只趴伏在地上的野兽,正在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全副武装的广锐军士卒,寒光凛冽的八牛弩弩箭,迎风招展的旌旗,无不在提醒着两人这里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低头看着脚下的地面,也不知这些年来,到底有多少人的鲜血,曾经沉浸在了这个地方。

    “二位贵人,其实这辽人的东西,也没啥好吃的。到这里来摆摊的,也都是市井之间最普通的一些吃食,也就我们这些粗人不讲究,只怕二位吃不惯!”一名士兵笑道:“今天唯一有点意思的,倒是来了一个烤全羊的,这倒是少见,早上好几个兄弟去吃过了,都说味道绝佳。”

    闻弦歌而知雅意,罗纲到底是万花丛中混过的人物,士兵一开口,他便知道是啥意思了。好吃是肯定的,但贵也是肯定的。要不然看他二人的这副馋相,便宜的话,早就去大快朵颐了。必然是因为贵,所以舍不得。

    “真这么好吃吗?那咱们就一起去尝尝,二位小哥要是不嫌弃的话,便陪着我们去吃一顿这烤全羊?”

    “不嫌弃不嫌弃!”两个士兵都是大喜过望,连连道。惹得萧旖一阵大笑。又让两个士兵一阵子迷糊,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惹得萧三娘子如此发笑。

    烤全羊的摊位与其他的吃食摊子一样,都是四根竿子往地上一插,上头扯起一块毡布,摆上几张简易的板凳桌子。

    不过看到烤全羊的架子的时候,罗纲就不由得眉头一皱。

    这架子未免太考究了一些,里头烤羊用的尽然是无烟银炭,而闻着扑鼻而来的香味,萧旖也是瞪大了眼睛道:“用了好多香料,这烤羊的,如此做生意,不怕亏本吗?”

    香料,这可是很奢侈的一种东西,普通人烤羊,也不过就是抹些盐巴罢了。

    四人走过去的时候,内里却是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三十出头,长相颇为英俊的辽人以及一个长袍绾巾的汉人学究,两人正坐在板凳之上,遥望着不远处的天门寨。

第八十五章:华夷之辩

    这样的一个组合出现在这个集市里,怎么看也不怎么协调,萧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心里却是愈发地惊讶了起来,这两人怎么看也不像是普通人,身上那种自带的气势,却是想要掩饰也掩饰不住的。

    这二人的身份一定不简单,怎么就跑到天门寨了?萧旖想着要不要派人去通知大哥,但转念一想,这么一来动作也未免太明显了,等大哥他们来,这两人说不定早就走了,倒不如自己找个机会,探一探他们的底儿。

    左右这是在天门寨下,他们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罗纲却是浑然没有注意到这些,眼见着萧旖一双大眼不停地在对面那个辽人身上扫来扫去,不由有些吃味。

    真要说起来,这个辽人虽然坐在哪里,但面目英俊,身形挺拔,一身皮囊的确让罗纲有些自惭形秽。

    “不过沐猴而冠而已,有什么好看的。坐,坐!”他刻意地坐在了萧旖的对面,挡住了萧旖的视线。另外两个士兵倒是自觉地另寻了一处地方坐下。

    “店家,上好的烤羊肉,尽管端上来。”罗纲叫道。

    上好的烤羊肉还没有端上来,罗纲却看见坐在对面的萧旖眼中露出异色,猛然也觉得身后有异,扭过头来是,却是发现那个年轻的辽人与老学究此刻竟然都出现在自己的身后。

    猛地一下站了起来,一时之是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位兄台,背后论人长短,可不是君子所为!”年轻的辽人冲着罗纲一抱拳,微笑着道。竟然是一口地道的大宋官话。

    罗纲不由大为窘迫,他自觉声音不大,岂料这个辽人居然有一双狗耳朵,听得恁是清楚,作为一名从小就受到良好教育的贵胄公子,被人当场拿住把柄,顿时便面红过耳,一时作声不得。

    萧旖站了起来抱拳为礼道:“这位兄台,失礼了,我这兄长,自幼便是心直口快,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物,嘴也没个遮拦,恕罪则个。”

    年轻的辽人哈哈一笑:“这位小哥,你这话不像是在道歉,而像是在替这位兄台的话敲砖钉脚,坐实在下沐猴而冠了。”

    萧旖不由微窘,他真是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如此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步步紧逼,被对方这么一呛,她竟然也是无法回嘴了。

    看到萧旖尴尬,罗纲不由怒从心头起,瞪视着对方道:“罗某说错了吗?就算你穿上华夏衣冠,说着华夏语言,难不成就认为你真成了华夏之人吗?不过仍是一蛮夷尔!”

    萧旖心中微微一紧,眼前这个辽人看起来斯文秀气,但露在外面的一双大手,跟自己大哥的那双手,简直毫无二致,一看就是一个功夫好手,要真是惹恼了他,动起手来,这么近的距离,以罗纲的身板儿,只怕连个招架的余地都没有。

    眼角一扫一边的两个士兵,看到他们已经站了起来,手扶着刀柄,正关切地看着这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让萧旖微感诧异的是,眼前的辽人,并没有生气,反而是笑了起来,“罗兄是吧?那这件事,咱们真就要好好论一论了。所谓华夏正统,究竟是在大辽,还是在大宋,可一直没有个明确的说法呢!”

    罗纲瞪大了眼睛,放声大笑:“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华夏正统,什么时候在辽国了?”

    辽人微笑着道:“所以便要论一论啊!罗兄,我们可以坐下来说吗?今天的烤羊肉,我请客。”

    罗纲哼了一声,“远来是客,这里是我们的地头,客人来了家里,自然是我们请客。”

    “也罢!”年轻的辽人笑道:“先自我介绍一下吧,在下耶律俊,这位老先生姓林名景字默之,大辽保宁十二年进士出身,曾任大辽翰林学士等显职,不过如今已经告老还乡了。”

    耶律俊倒也罢了,反正辽人就两个姓,要么姓耶律,要么便姓萧,这个耶律俊肯定是个人物,但比起林景,在罗纲与萧旖的眼中,就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之上了。

    别看大宋上上下下一说起辽人都口口声声说是蛮夷,但人家辽国与大宋一样,也是正儿八经的开科取士的,在辽国能得到进士的位置,倒也并不比在大宋便轻松多少。而且不但中了进士,而且还做了翰林,那学问自然就是没得说的了。这样的人,即便到了大宋,也照样是受到尊敬的。

    罗纲现在的水平,连考个举人都够呛,眼见着一个老牌子的进士坐在自己面前要与自己论一论这华夏正统,不由得有些心慌,但看了看对面的萧旖,却又是胆气一壮,不管怎么说,也不能在萧旖面前弱了声势。输人不输阵,就算自己真输了,输在一个老牌进士手中,也不算砸了自己的牌面。

    林景矜持地冲着两人点了点头:“二十年前,林某曾经作为正旦使前往东京为大宋皇帝贺,那一次,林某也曾在大宋太学之中与诸多贤达为此事辩驳了一番,所幸并未落下风。”

    一听这话,别说罗纲脸黑得像锅底,便是萧旖脸色也变了。

    太学是大宋的最高学府,里面的学生基本上就是大宋的精华所在了,而且内里的教授无一不是学问精深之辈,这林景一人舌战群儒居然不落下风,今日跟这个千年老狐狸对阵,两人又哪里有底气可言?

    “老先生今天是要欺负晚辈了吗?”萧旖突然起身,将店家送来的马奶酒给林景倒满,嫣然笑道。

    林景大笑,摇头道:“敢问小哥姓名?”

    “姓萧!”萧旖道。

    “这天门寨广锐军军主也姓萧,萧小哥一看就不是本地人,莫不是从东京来的?萧指挥使的家人?”耶律俊问道。

    “在下萧诚!”萧旖道:“萧定是我大哥。”

    “哦,原来如此!”耶律俊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今日论此事,老先生却是只作公证,主战人嘛,却是我。”

    一听辩论对手不是林景而是眼前这个耶律俊,萧旖顿时信心大增,我辩不过眼前这个千年老狐狸,还怕你这个蛮夷吗?

    “萧小哥不要轻敌,他可是我的关门弟子,一身所学,即便是在大宋,想要搏一个进士出身,也是绰绰有余的。”林景抿了一口酒,很有风度地提醒道。

    “大言不惭!”罗纲冷哼。

    耶律俊微微一笑,端起马奶酒,轻啜了一口,缓缓道:“大辽立国之初,我辽太祖便言:孔大大圣,万世所尊,宜先。是以从那时起,我大辽便建孔子庙,习儒家文。彼时,却不知大宋在哪里?”

    那个时候,大宋还没有建立呢!

    罗纲还在思索着如何反驳的时候,萧旖已是接口道:“大辽制度,官分南北,因俗而治,以国制制契丹,以汉制制汉人,如果耶律先生当真自居为华夏正统,为何官分两元而不是以一贯之?”

    两人一交手,当即便火花四溅,便像是两个勇士,手拿尖刀,毫不客气地直捅对方要害。

    你一段话刚刚说完,另一个立马就接上了嘴向对方的论点提出猛烈的抨击,力图驳倒对方并让自己的论点论据站住脚跟。

    林景微笑着用一柄小刀切割着烤羊肉,有滋有味地嚼着,不时喝上一口马奶酒,而罗纲早就听得瞠目结舌了,他倒是想插嘴,可委实思路跟不上眼前这两人,便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

    这样的辩论,历史之上不知进行过多少次,与眼前这两位年轻的辩者相比,过往参与这辩论的,无不是宋辽之中知识渊博的大才,连他们都没有争出一个子丑寅卯的事情,耶律俊与萧旖又如何能辩得出一个结果来?

    到得最后,耶律俊咬死了狄夷之入中华,则中华之。这是《春秋》之语,强调大辽入主中原已久,行汉制,推行汉化,早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华夏文化的传人,而大辽皇宫之中保存着中华历史之上皇帝们的各类信物,则更代表着他们才是继承了中华正统的传承者。

    萧旖则是一口咬定辽国推行所谓汉化只不过是为了加强国内统制,化解国内矛盾,是为皮里阳秋,不过是蒙骗世人,欺世盗名而已。

    辩到了这一地步,也就进入到了僵局当中,再往下,不免就要上升到人身攻击了,这就不是君子所为了。

    耶律俊一声长笑,转头看向林景:“先生以为如何?”

    林景笑道:“与过往毫无二致,难分伯仲,这件事情,靠嘴,终究是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的。”

    耶律俊连连点头:“先生说得是,谁是华夏正统,到了最后,终需得用刀枪来说话,我们大辽灭了大宋,抑或是大宋灭了我们大辽,谁赢了,谁自然就是华夏正统。”

    萧旖不由色变。

    “今日前来天门寨,本意是想来见识一下萧定萧指挥使的英姿,萧指挥使将要移镇陕西,以后想要见面都难了。”耶律俊道:“虽然没有见着萧指挥使,但见到了萧指挥使的小妹而且能与你进行一翻痛快淋漓的辩驳,倒也爽快。妹妹都是如此,哥哥自当不凡。先生,我们走吧!”

    林景拍了拍手,站了起来:“也该走了。”

    “你,你知道我?”萧旖瞪大了眼睛。

    “萧三娘子,你纵然女扮男装,但只要是长了一双眼睛的人,还是能辩出雌雄来的吧?”耶律俊大笑起来:“萧定是我们大辽极为关注的一名将领,我们怎么会不好好地了解一下他呢?今日一见,果然不凡。萧三娘子,明年正旦,我争取成为去汴梁道贺队伍中的一员,到时候,必然到萧府拜访,与三娘子再辩论一番!”

    说完这番话,也不管这二人的反应,与林景径直出了棚子,翻身上马,却又回头笑道:“萧三娘子,虎女配犬子,可惜了!”

    罗纲大怒,正想要喝骂,那耶律俊却是在长笑声中打马远去,林景微笑着冲二人一拱手,亦是纵马追去。

第八十六章:出发

    耶律俊?

    萧定霍然转过头来。

    耶律俊?

    徐宏却是直接一下子从坐椅之上跳了起来。

    “这是一个很奢拦的人物吗?”看着两人的反应,罗纲有些迷茫。

    徐宏吞了一口唾沫,与萧定对视了一眼,道:“当然是一个奢拦人物,此人是真正的辽国皇室后人,被封为漆水郡王,三个月前,刚刚被任命为辽国南京道总督。”

    “想不到小小的天门寨,居然能让如此大人物专门跑过来看个究竟,萧某真是何其幸也啊!”萧定笑道,“只可惜,没有当面一见。”

    “他们这个时候一定还没有跑远,大哥,派出一支骑兵,一定能将他们拦截下来,抓住了这条大鱼,那可就是泼天的大功劳!”罗纲兴奋地道。

    萧定、徐宏、萧诚都是笑了起来。

    “怎么啦?再犹豫可就跑远啦?”罗纲道。

    “人家敢来,自然是有恃无恐。”萧定笑道:“怎么逮他?这样的人即便真与我见了面,我也得恭恭敬敬地请他进寨子里来喝上一杯茶,然后再恭恭敬敬地把他送走。能把他怎地?他真要在我们这里掉了一根寒毛,立马就会变成两国之间的一场大战。雨亭,这就不是边境之上的小打小闹了,而是真正的一场大战,至少会动用整个河北路与南京道上的兵力,你说,这个责任,我担得起吗?”

    “幸好此人就这样走了,要是真提出要见萧指挥使一面,那还麻烦了!”徐宏亦是摇头不已:“黄泥巴掉裤档里,不是屎也是屎了。雨亭,你算是立了一功。外间都传这耶律俊豪侠任性,看来果不其然啊,行事当真随性得很。”

    “他自然是可以随性,我却随性不起来的。”萧定笑道:“罢了,他既然走了,这事也就只当没发生这,我们还是继续做好我们的事情便罢了。”

    整个广锐军移镇的计划,已经完全落在了纸面之上,厚厚的文案,让徐宏惊叹不已,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详尽地制定一支军队开拔的计划,在征得了萧定的同意之后,他叫来了同伴,竟是将这些计划一份份地重新抄录了一遍。

    他准备将这些计划带回去给夏诫看一看。

    如今夏诫的一颗心又活泼了起来,想要再做一番事业,徐宏认为,萧家兄弟这种做事情的方法,对于夏诫必然会有所帮助。

    由萧诚主持制定的移镇计划,把前期的准备工作抛开不算,只算路途之上至抵达之后的安置问题,便分成了三大块。

    第一块,由萧诚率领五百士卒,五百青壮或者壮妇第一批出发,这一批人将一路直奔定边城,为大部队抵达定边城之后的一系列事务做好准备。

    第二块,由王俊负责,从军中选派精锐军官带领一部分士卒提前出发,按照大部队一天行进五十里的速度,提前扎好营盘,做好一切后勤准备工作。这一部分队伍分成三队,也就是说,同一时间里,便有三个各自相距五十里的营盘会被建设好,以确保行进中的队伍能得到最好的照顾。

    第三块,则是萧定率领大部队及老弱随后缓缓而行了。

    说起来很简单,但落实到实际行动之中,就相当地难了,一万多人的吃喝拉撒,长途跋涉中的各类突发事件,很多都是不可预料的。所以萧诚根据他摸到的情况,制定了多达数十个应对各种突发事件的预案,并要求所有的军官们烂熟于心。以便于当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大家能做到不慌不忙,好整以遐地处理好事情,把损失降到最低。

    大哥要去的地方,可不是什么歌舞升平的地方,相反,那里是强盗的乐园,匪徒的老窝,萧诚必须要尽全力地保证自家大哥军队的战斗力,能做到来之便能战,战之便能胜。

    开局的三板斧,可是极其重要的,要是头三把火烧不起来,以后的日子必然就会难熬得很,指不定所有人都想来踩你一脚。

    但只要第一个下马威切实有效,以后萧定的名头,便会在定边城落地生根。以大哥的本事,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得多了。

    最关键的,就是头两个月。

    广锐军抵达定边城的时候,正是隆冬时节,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好日子。

    但是官家诏旨已下,谁还敢误期不成?

    明天,萧诚就要带着先头人马出发了。罗纲,自然也是要带走的,这一路之上,还少不得这位东府相公的公子作为马前卒,来跑一跑官府衙门,应对一下官场故事呢!有此时候,人家稍稍地伸手帮一帮忙,就会让你省却无数的麻烦。

    而想要做到这一点,没有人脉,是断然做不成的。

    “崇文,我真的就这么没用吗?”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罗纲苦恼地看着萧诚,道:“现在连辽人,都知道萧家三娘子是虎女,而我是一个犬子。”

    “谁说你是犬子啦!”揽着罗纲的肩膀,萧诚笑道:“雨亭啊,你现在是一支还没有出窝的小老虎,正在不断地汲取营养,壮大己身呢!你看过小老虎的模样吗?在还没有长成之前,它就跟一个小猫咪似的,还经常被那些野狗豺狼什么的叼走成了零食,但等到他真正地长大之后,可就是兽中之王了,虎啸山林,谁敢不从?”

    “你莫哄我!”罗纲闷闷地道。

    “我哄你作甚!”萧诚道:“当然,这小老虎能不能长大成为真正的兽中之王,还要看他在这个过程之中的努力啊。假如每日里都是躲在窝里长怨短叹,不思进取,多半便真成一只病猫了,但面对挫折,勇往直前,一次次失败却又一次次地爬起来,这才是兽中之王真正的成长之道呢!你要做哪一种?”

    罗纲咬牙切齿地道:“你说我会选哪一种,自然是第二种。终有一天,我要把那个该死的耶律俊揍翻在地上,问问他,到底谁才是犬子!”

    “这才是罗雨亭该有的气派嘛!”萧诚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喝酒了,今儿个早点睡,明天我们就要起程了,这一路过去,那可是真正的辛苦,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啊!”

    “难不成比这些天还苦?”

    “这些天是心里苦,忙于案牍之劳,接下来,可就是身体之苦了,日行百里甚至更多,你罗雨亭受得了受不了?”萧诚笑道。

    “百兽之王,自当能受千般磨难!”罗纲怒道。“我现在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路途辛苦?受那辽蛮子如此折辱,此乃平生之耻!”

    “如此甚好!”萧诚道:“明日五更,出发。”

    第二日,天还未放亮,萧诚带着他的属下以及天门寨配给的一千青壮出发了。除了每人一匹马之外,另外还多带了百余匹,以防路途之上马匹有折损,除去武器,干粮,其他辎重竟是一概未带,唯有萧诚的身上,带着得利钱庄的十万贯钱的票据,准备到了京兆府之后再兑换。当然,到了京兆府,第一时间还得去拜见新任的陕西路安抚使马兴。

    既然这是这位安抚使点名要萧定去的,那总得有所表示。

    不管是钱,物还是啥的,马兴总得拿出东西来安置这支上万人的队伍。

    否则,他如何能拉拢这支军队的人心呢?

    总不能人刚到,就与你搞得离心离德了吧?

    对于这一点,萧诚还是很有信心的。

    陕西路的大人物,应当是很好打交道的,难缠的,只怕是下头的那些中级官员以及底层的小鬼了。这些人可没有什么大局观,一旦触及到他们的利益,必然要从中使坏。

    而萧定这一次移镇定边城,当然会损害到不少人的利益了。

    特别是定边军的利益。

    以前的定边城,可就只有定边军一家独大,现在咚的一声,头上掉下来一个指挥使,要将定并军合并指挥,谁愿意头上多一个婆婆啊!

    而定边城附近的府州,麟州这些地方,当真会欢迎萧定这么一个强势的人物,空降定边城吗?

    麻烦事儿多着呢!

    正如萧诚所言,这支精锐一路飞奔,当真是以日行百里的速度再前进,这支队伍之中,军卒自不必说了,便是那些青壮,壮妇也是擅骑马匹,倒真是让罗纲吃了大苦头。

    这一次从汴梁到天门寨,虽然也是骑马,但沿途走的都是官道,而且走得累了,还有马车可以歇息,罗纲是着实没有尝到骑马的辛苦的。

    这一回,就没有侥幸了。

    第一天下来,两胯内侧,便已经是鲜血淋漓。

    萧诚用烈酒给他消毒,上药的时候,罗纲的惨叫之声,声震营地。

    不过他也的确硬气,到了第二天开拔的时候,又硬生生地自己爬上了战马,哪怕是抱着马脖子,脸色惨白。这倒是让同行的士卒青壮们看他的眼色多了几分敬佩之色。

    读书人很多,硬气的读书人可真不多。硬气又能吃苦还能对他们和颜悦色的读书人,哪就更少了。

    接下来,队伍之中的壮妇替罗纲做了一个棉垫子,让他铺在马鞍之上,倒也是略减了颠簸之苦。

第八十七章:人称马砍头

    陕西路新任安抚使马兴,上任的第一件事,就让朝野上下给惊着了。

    他悍然地将自己的安抚使府的行辕搬离了繁华舒适的京兆府,往前一下子给蹦到了陕州的延安府。

    用马兴的话来说,延安无虞,则京兆府无恙,吾为安抚使,岂有不驻延安而驻京兆的道理?

    人家章廓还在收拾家当准备返回汴梁呢,马兴一声令下,整个安抚使府便北上延安。

    把章廓这位前安抚使给凉在了京兆府,除了恨得咬牙切齿之外,却也没有丝毫办法可言。最后只能抓紧时间,灰溜溜地一路狼狈离开了京兆府,回转汴梁。

    而马兴闹的这一出,自然也是传回了汴梁,想来章廓回到汴梁以后,还少不得要为自己数年以来一直长驻京兆府的缘由作出合理的解释。

    理由当然是很好找的,但在官家心目之中的映象,却只怕是难以扳回来了。

    什么事儿就怕比一比啊!

    章廓与人家马兴比起来,那的确就显得不在同一条线上了。

    萧诚坐在一家羊汤馆放在路边的小桌边,正兴致勃勃地将坚硬的馍给掰碎丢进碗里,然后看着胖胖的掌柜的将一勺子羊汤浇在了上面。

    他今天刚刚赶到延安府。

    所带的部属,自然是不可能进城的,只能在城外扎营安置,他却带着罗纲与韩锬两人进城,先去安抚使上递了贴子,然后便寻了这家能看得见安抚使大门的羊肉汤馆,准备先祭一祭五脏庙再说。

    “二郎,这馍为啥要掰得这么碎啊?”一边的韩锬有些不耐,这样耐心地扯着硬馍,直让他心里如同猫抓一般,扯大了吧,二郎要说,自己要是不小心,大手一揉一捏,得,馍又变成粉粉儿了。吃个饭而已,怎么这么麻烦。

    “这才是吃羊肉泡馍的精髓所在。”萧诚笑道:“耐心去做,等会儿吃的时候,你便能体会到好处。”

    “看不出这位官人不是本地人,但还是一个吃羊肉泡馍的行家。”胖胖的掌柜舀了一勺子汤,有些嫌弃了看了一眼罗纲碗里大小不一的馍块,将汤浇了下去,与萧诚比起来,内里的干肉可就少了很多了。看得罗纲一阵子郁闷,却也懒得同这个家伙计较,再说了以前还真没有吃过这等吃食,当下也不多言,埋头便干了起来。

    “店家,你这门面好啊,对面就是安抚使府,生意定然是兴隆的啊!”萧诚一边吃着一边同店家搭着话。

    “是啊是啊,托安抚使的福啊,自从安抚使府设在这里之后,小人的店的生意,一日便好过一日了,过些日子,小老儿准备把店面再扩大一倍呢!”说到这事儿,掌柜的顿时便笑歪了嘴。

    “那敢情好,马安抚使移镇到延安,对延安的好处,那可是太大了啊!”萧诚深有同感,像这样重要的衙门,不管迁到了什么地方,对当地的政治,经济等都能起来极大的推动作用。

    “是哦是哦,现在咱们延安府,与以前比起来,繁华了好多哦!像您这样来自汴梁的官人,以前可是很少见的,但现在,几乎天天能见到了。”掌柜的点头道。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汴梁的?”罗纲大感兴趣地问道。

    “这有什么难的?”掌柜的笑道:“几位官人的口音,一听就听出来了。”

    “这么明显啊?”罗纲转头看着萧诚。

    “的确很明显。”萧诚道:“不过也是这位店家见多识广,能准确地分辩出各地口音,换个人,不见得就行了?”

    “官人夸奖了。”店家笑成了眯眯眼儿。

    “掌柜的,你觉得,咱们现在这位安抚使如何?”罗纲忽然问道。

    店家脸上的笑容一下子便收敛起来了,看了三人一眼道:“三位莫不是京城来的御史吧?微服私访?这位大哥不像是御史,是护卫吧?”

    “你哪里看出来我们像御史了?”

    “要不然你们怎么一开口就问这些事呢?”掌柜的道:“戏文里都这么说的呢!”

    萧诚与罗纲两人都是大笑起来。

    “我们真不是什么御史,只不过很好奇而已。”萧诚伸手从怀里摸出几十枚铜钱,摆在了桌子上,却是远远地超出了三碗羊肉泡馍的价值了。“也不瞒店家说,我们倒也的确是出自官宦之家,所以想多知道一点关于安抚使的事情。”

    “不瞒店家说。”罗纲压低了声音道:“家里与马安抚使有旧,所以着我们来安抚使治下效力,我们总得打听打听,要是安抚使宽和,我们就去,要不然,我们就打道回府。”

    原来是几个好逸恶劳的公子哥!

    店家看两人的眼色顿时便鄙夷了起来,不过看在铜钱的份上,却也是一闪即逝。笑嘻嘻地半蹲着身子,将铜钱哗啦一下扫进了围裙之中,系一个结包起来,这才道:“如果二位官人怕约束的话,小人觉得二位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这是为何?”萧诚问道。

    “自从马安抚使到了这里之后,已经杀了七八个官儿了。”掌柜的压低了声音道:“以前都是咱陕西路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呢,被拎小鸡儿一样从安抚使府里抓出来,就在街前头,喏,就是那块地方!”

    掌柜指了指街道的尽头。

    “一刀下去,血溅三尺。听在我这里吃馍的食客讲,这里头有一个指挥使,好几个正副统制,啧啧啧!”

    “为什么要砍他们?”

    “反正就是吃空饷,喝兵血啊欺男霸女侵占田地这些事吧,现在又没打仗!”掌柜的低声道:“不仅仅是武将哦,还是一些文官,以前看起来一个个风流倜傥的,结果也被一个个抓进了囚笼之中,说是送去汴梁法办了!”

    这便是差距了,武将,哪怕你是指挥使,安抚使说宰也就宰了,但一个文官,哪怕只是一个微末官员,也得押送回汴梁去。

    萧诚不由叹了一口气。

    “不知这些被砍了脑壳的倒霉鬼都是哪里的?”

    “保安军的,绥德军的,听说还有环州的!”掌柜的低声道:“反正各个地方的都有。别看咱们这位安抚使上任还没有多久,外头现在都已经有人叫他马砍头了。”

    “多谢店家了。”萧诚又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递给了掌柜,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这位马安抚使还真是虎啊!”罗纲笑道:“先让章廊下不来台,又羞又惭地回转汴梁,接着又大开杀界,震慑四方,这一下,只怕陕西各路人马,都要老老实实的了。”

    “表面上的老老实实,不代表着安抚使能真正地聚敛起人心做事。”萧诚道:“一味地杀,也不是办法,再看看接下来这位安抚使其他的后续政策吧。又打又拉才是王道,要不然一味高压,让下头的人离心离德,关键时刻就有可能出大问题。”

    “崇文说得是!”罗纲点头道。

    “雨亭,你发现没有,刚刚店家所说的这些被砍了脑壳的人中,几乎囊括了边境所有军州,但唯独没有定边军?”萧诚道。

    罗纲先是一怔,接着猛然反应了过来:“是咧,莫不成这定边军出淤泥而不染,濯青莲而不妖,在这污糟遍地的地方一枝独秀不成?”

    “恐怕不是。”萧诚摇头道:“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定边军的问题很大,大到马兴不敢暴虐地处置,怕引起动乱。第二种可能,就是想要看看家兄的能力,能不能整治定边军。”

    “哪你认为是那一种?”罗纲问道。

    “我最怕的,就是二才兼而有之!”萧诚叹了一口气,道:“看起来家兄抵达定边城的第一件事,就是一件天大的难事。”

    罗纲顿时紧张起来:“那我们这一次去定边城会不会有危险?马兴这个搞法,摆明了就是要搞事的啊,定边军不会一看事情不对,扯旗造反吧?”

    “你想多了!”萧诚笑道:“横山党项现在都还不敢反呢!甘宁李续现在都还在观望呢,定边军算个毬啊!”

    “就怕他狗急跳墙啊!”罗纲道。

    “倒也有这种可能。”萧诚道:“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反正大哥不到,咱们决不刺激他们就好了。行了行了,不说这些没用的了,都吃饱了吧,我们该去安抚使门房那里候着了,总不能让安抚使准备召见我们的时候,却找不到我们的人影儿。”

    事实上,萧诚还是错误地估计了自己这些人的份量。

    在安抚使门口等待召见的厢房之中,他与罗纲二人又干坐了整整一个时辰,眼见着天都快要黑了,正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才终于等到了马兴安抚使的召见。

第八十八章:铁肩辣手

    站在马兴的面前不过片刻功夫,罗纲便已经汗出如浆,两股战战,感觉甚是尿急,心中只觉得极是羞惭,想自己也是相公家的公子,在汴梁亦是叫得上号的人物,眼下却是如此的不堪。看了一眼边上的萧诚仍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更是糟心了。

    都是在汴梁混的,咋就差距这么大呢?

    事实上,此刻看起来很镇静的萧诚,也是如芒刺背,满身的不舒服。

    眼前的马兴,给人的压力太大了。

    或者在汴梁之时,自己见到那些高官显贵之时,不是在自家府中,就是在人家府中,与你见面的身份,不是长官而是长辈,给人的感觉自然是如沐春风。

    但眼下,他却是以从八品承务郎的身份任着广锐军移镇先行官,而罗纲任先行官帮办,有了一个正式的差遣,在马兴的面前,感受便自然不同。

    马兴身材十分高大,身量不比自己兄长矮,却又极为削瘦,官袍穿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的,但站在哪里,却犹如一棵青松傲雪而独立,两只眼睛在两人的身上扫来扫去,那带着审视的意味太过于明显了。

    “太年轻了。”好半晌之后,马兴才淡淡地道:“如果不是你们一路之上进军迅速,秋毫无犯,我就要行文斥责萧长卿了。不这这也能看出来,萧定练军的确有一套,由你们两个从来没有带兵经历,没有做实事经历的人统带,也能有这般模样。我对萧长卿是更加期待了。”

    萧诚微微一笑,“安抚使谬赞了。”

    “我不是夸赞你,我是在赞萧长卿。”马兴哼了一声,转身走到了大案之后,坐了下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人。“不过萧长卿有这个底气让自己的弟弟与未来的妹夫沾点军功,也是能理解的,只要不误事,那马某便也成全你们,但若是误了事?嘿嘿,我可不管你们是计相家的公子还是东府相公的公子,照样一槛车送回汴梁去。”

    罗纲满心的不服气,本来想辩驳几句,说这一路之上不知出了多少意外情况,全都是萧诚举重若轻一一化解,但一抬头看见马兴那双三角眼中放出来的寒光,竟然又给生生地咽了回去。

    好吧,只要不是当场砍头就好了。当真出了岔子,你槛车押送我,只要出了这延安府,本公子照样马车得坐,美食得吃,悠哉游哉回汴梁。

    “安抚使尽管放心,萧诚虽然年轻,却知道轻重,万万不敢误了公事。家兄也是多番考量之后,这才让我任这先行官,倒不是因为我是他的亲兄弟!”抬头看了一眼马兴,微微一笑道:“再者,萧诚虽然年轻,但却也不需要这等军功来添光耀彩,明年的进士试,萧诚必然会预定一个名额。”

    马兴一愕,他久在外地任职,便是这一次就任安抚使,也还没有来得及回汴梁去谢恩,倒还真不知道萧诚在汴梁有一个读书种子的名头,更得了岑夫子的亲口推介。

    进士试,历来都是读书人一道难以逾越的巍峨高山,天下读书人不知凡凡,但每三年,也不过只有三百出头的人能翻过这座山而已,这里头,固然也有年少得志者,但大多都是历经沉浮,尝尽科考艰难之辈,所以才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这萧诚不过十六岁,居然如此夸口,要么便是有真才实学,要么便是浮夸无知了。

    一念及此,马兴倒是哈哈大笑起来,指了指下首的凳子,说:“坐!”

    二人感谢拱手谢过,侧着身子坐在凳子上。

    “来人,给这位预定了明年进士的少年郎上一杯茶!”马兴回头,对身侧的一名护卫道。

    萧诚愕然,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护卫已经转身进了后堂又旋即走了出来,当真是给萧诚端了一杯茶来。

    不过只有一杯,罗纲没有。

    罗纲此时却没有脾气了,低着头,也不作声,至于心中怎么想,那就不得而知了。

    “安抚使,这位是我的帮办,一路之上,也是辛苦之极。”萧诚看了一眼几凳上的茶,道。

    马兴摇了摇头:“我这杯茶,是给预定了明年进士的萧诚萧崇文的,可不是给我的下属萧诚的,罗纲就更加没份了。办差,谁不辛苦?你走到我这大门去两侧廊下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那些办事的,有几个已经下值回家了?辛苦,是应当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别说是一个小小的先行帮办,便是一州之知州,到了我这里,也不见得就有杯茶喝。当然了,如果接下来你们的差事办得好,我再为你们二人奉上一杯茶,也不是不可以的。在我这里,很简单,无功不受禄,有功,重奖,无功,即是过。”

    这是一个真正有个性的官员。

    听着对方铿锵有力的话,萧诚不仅为自己的大哥将来担心起来了。

    马兴是一个死心眼的官员,此人办事或者雷厉风行,但很明显,此人缺乏上善若水的手腕啊!一味强压之,甚至无功即是过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未来之路,不见得很平坦啊。

    “既如此,安抚使这杯茶,下官也不能受了。”萧诚拱手道:“长兄曾多次各诫我,想要士卒用命,上下齐心,那就要推衣衣之,推食食之,祸福与共方可。既然下官的下属罗纲不能得到安抚使一杯茶,下官便也不敢受之。”

    听到萧诚竟然为了自己而公然拒绝如此强势的一位安抚使,罗纲又是感动又是担心,这位可是杀指挥使都如同宰小鸡一样的人物,真要惹恼了他,虽然不至于就宰了他们两个,但打一顿板子又能怎样?

    难不成自家老子还会为了一顿板子来与他马兴打个擂台不成?只怕还得来信感激马兴替他们管教自家不成气的小子吧?

    马兴的一双三角眼又眯了起来。

    萧家的这个小子,今天第二次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如果说第一次说预定了明年的进士还可以说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那这一次为了一个同伴,竟然公然拒绝自己的示好,就的确是很有胆气了。

    至于那个罗纲,比起这个萧诚,虽然年纪还大了几岁,但明显不是一个档次的人物,瞧瞧现在,像只鹌鹑一样缩着脖子笼着手,看着就有些让人生气。

    “不错,不错,倒不负了将门世家的名头,也没有弱了萧长卿的名头。”盯着萧诚看了半晌,马兴点了点头,道:“萧诚,这一路之上,你们也听说了本官的不少事情吧?”

    “是!”萧诚老实地道:“今日午后,在外头吃羊肉泡馍的时候,还听那店家说了一阵子呢!”

    “你怎么看?”马兴往后一靠,看着萧诚道。

    如果萧诚来一句长官行事,下官不敢枉评之类的推托之语,那马兴觉得这小子也就这样了。

    萧诚没有犹豫,道:“下官觉得安抚使行事,倒正如安抚使背后的这副中堂一般,铁肩辣手!”

    马兴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如何说?”

    “铁肩担道义,辣手护苍生!”萧诚一字一顿地道。“如今西北之事,在前任安抚使的绥靖政策之下,可以说已经败坏之极,文无直谏治民之能,武无安民护边之能,一个个的倒是把自己养得脑满肠肥。坐看忤逆之辈一天天坐大。安抚使如无一双铁肩,必然是不敢担起这个乱摊子的。”

    “那辣手护苍生又如何解呢?”

    “对这些昏庸无能的官员的辣手,正是为了拯救无辜黎民免遭生灵涂炭啊!一路哭,何如一家哭?”

    “妙极!”马兴重重一拳击在案桌之上,震得桌上的笔墨纸砚尽皆飞了起来,哗啦啦地落了一地,马兴也不去管他,却是径自从案后走到了萧诚的面前,上上下下地再一次打量了他一番,道:“当初我写下这四个字的时候,心中就是这么想的,为此,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哪怕为此家毁族灭也绝不后悔,这么久了,没有一个人能领会到这里面的意思,想不到今日却被你一个第一次看到的人说得如此的透澈!一路哭,何如一家哭,十家哭?这些贪官污吏不哭,黎民百姓就要哭。”

    “安抚使震慑之意已经达到,接下来不妨缓缓施之,如此方是长久之计!”看到马兴如此,萧诚不仅劝上了一句。

    马兴大笑:“你的意思我当然明白,也谢谢你的好意。不过重症需用猛药啊,我怕来不及啊!”

    “李续已经迫不及待了吗?”萧诚惊道。

    “自从本官上任,李续就加快了步伐了。”马兴道:“所以现在我急需要像萧长卿这样的一支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部队,好好地震慑一下那些墙头草,只要墙头草多一些,李续造反的步子自然也就慢一些,我的时间也就更多一些。”

    “明白了。”萧诚道:“家兄必然不会负安抚使之重托的。”

    “希望他能尽快赶到吧!”马兴道:“现在西北的这些军队,能让我安心的,当真没有几支,而偏偏这几支,却又是不能随意离开驻地的。”

第八十九章:确定目的地

    从马兴的公房一走出来,罗纲立时便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这口气之长,让一边的萧诚都吃了一惊,在瞅瞅对方那略带潮红的面庞以及带着汗渍的发丝,不由诧异地道:“雨亭,你至于吗?”

    罗纲也深恨自己的不争气,好在是在萧诚面前,出了丑倒也不至于让别人知道。

    “说来不怕崇文你笑话,站在这位安抚使跟前,我总觉得他随时都有可能抽出一把大刀凌空向我砍来。”说到这里,他突然一皱眉道:“你且等等我,我要去茅房。”

    看着罗纲一溜烟儿的远去的身影,萧诚不由芫尔。

    不过说又说回来,眼前这位安抚使,给人的压力,的确不是一般的大。

    早先在河北路,萧诚也见过夏诫夏治言,但那人给自己的感觉却是如沐春风。这位夏治言的资历可比马兴要老得多。

    或者这就是个人执政风格不一样了。

    马兴是那种咄咄逼人带着凌迫式的。

    在这种人手下工作,必然是很辛苦的,容不得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但此人却也是个有担当的,只要肯做事,他便愿意替你担待,所以在这样的人手下做事,也最容易立功。

    当然,也很容易坏事。

    萧诚摇了摇头,将这些念头甩到脑外,说起来这些事情,是以后大哥该操心的事情,而自己,却是努力先将眼前的事情做好再说。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马兴举起屠刀大肆砍杀了一批贪官污吏,却没有动定边军,不是因为定边军没事儿,而是因为定边军他实在是不好动。生怕一个不慎,便引发动乱,生出大变来。

    从这一点上来说,马兴这位安抚使虽然很虎,但绝不莽。

    定边军主将苗绶,祖上本来就是横山熟羌。所谓的熟羌,就是在很早时候就完全归顺了大宋,接受了大宋治理的羌人,这些人如果他们自己不说的话,没有人还记得他们是羌人,因为他们与宋人已经几无二致了。

    但这几年,情况却是有些变化了。

    李续持续势大,横山党项蠢蠢欲动,而横山之内的生羌人,自然也不甘寂寞,乱世出英雄,眼见着李续便要闹出大事来,但凡自觉得有些英雄气慨的人物,都想借机出来闯一闯,万一闯出名堂了呢?

    李续失败了,自然是个死,他跑到天涯海角,大宋朝廷都是要砍了他的脑壳的,但横山里的这些党项部族,生羌部族,有什么可怕的?

    就算是失败了,往横山里头一钻,你能奈我何?到最后,还不是要来招安以图个平安?

    造反的成本如此之小,自然便要来试上一试。

    从马兴这里得到的情报,苗绶倒没有打算造反,但是他同横山党项、生羌部族一直纠缠不清,便是与李续也有往来,要是逼急了他,他真个作反了,那就是大麻烦了。

    “定边军已经被划归为你兄长指挥了,以后就是他萧长卿的部下。这个苗绶,就由萧长卿来处置吧!”

    想起马兴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萧诚就很想给这个家伙脸上一拳。

    马兴不想动苗绶,一来是因为的确麻烦,二来,是真想考究一番萧定的本事。

    当官儿,就没有什么好人呢!

    哪怕是像马兴这样铁肩辣手之人,打起小算盘来,一点儿也不比夏诫崔昂这些人差了。

    回到城外广锐军驻地,辛渐,魏武,贺正等人立刻迎了上来。

    已经吃过了晚饭,速个军营里一片安静。

    广锐军治军甚严,这一次的移镇,在萧定看来,与作战行军没有什么两样,不管是军队士卒,还是青壮,都必须按照战时的规矩来执行。

    “进帐说话!”萧诚摆了摆手,当先走向属于自己和罗纲的那顶帐蓬。

    条件当然是极差的,大家只能席地坐在一张毡毯之上,一盏油灯闪烁着微弱的光亮,十月中的天气,已经是有些冷了。

    “我与罗纲,已经见过安抚使了。”萧诚开门见山:“虽然我们拿到了安抚使便宜行事的公文和承诺,但不瞒大家说,定边军无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要困难。只怕我们的入驻,不会那么顺利。”

    “还请二郎给大家详细分说一下。”辛渐道。

    萧诚点了点头,道:“定边军与横山党项、生羌甚至于李续的定难军都有些牵扯不清,以致于安抚使也投鼠忌器,生怕一个不慎,便把苗绶逼到了墙根儿。而根据我们从安抚使拿到的具体的定边军地藉等一系列文书,在定边城周边,根本就没有什么地方能够安置下我们广锐军上万人马部属。空着的一些土地,不是山岭便是沙砾之地,别说种粮食了,草都不大肯长。”

    “定边城周边如此宽广?”辛渐看着手里的地图,瞠目道。

    “都是定边军的军屯之田,有的已经由军屯转为了民屯了。”萧诚一摊手道:“这是九月份,定边军刚刚报上来的最新的地藉图册。”

    “这里头只怕有鬼!”贺正愤然道。

    “自然是有鬼!”萧诚道:“我都不用实地去看,猜也能猜到,这里面许多的地方,只怕现在仍然是荒芜无人耕种的。只不过是因为我们要来,所以一夜之间,他们便转换了身份了。或者说,这里面有很多的好地方,是某些人私人的土地,但却并没有纳入地册,没有向朝廷缴过税。”

    这种事情,大家就都很熟悉了。

    在河北路,便有很多这样的情况,许多将领强占了土地,对上谎称是军屯,实则上在数字之上大做文章,将里面的很多土地化公为私,中饱了自己的私囊。

    “所以,定边城周边,我们已经几无立足之地了。”萧诚道:“即便还有几块好地方,也彼此不相连,东一块,西一块,这对于我们广锐军,当然是相当不利的。”

    “不去定边城,我们去哪里?”贺正发愁道。

    “神堂堡!”萧诚的手指,重重地戳在地图之上。

    众人立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神堂堡是定边军最靠近横山的一处军堡,也是受到横山诸蕃侵袭最多的一处地方。这些事情,翻看陕西路的邸报,就是能明白的。

    “是不是太危险了?这几乎是处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了!”辛渐犹豫着道。

    “诸位,我们广锐军到这里来,是干什么的?不就是为了收复横山诸蕃吗?既然如此,岂能回避与他们打交道!不管是硬的也好,软的也罢,总之是要交往的。再者,现在称呼他们为敌人,还为时过早,只要他们还没有正儿八经的造反,从大义上来说,他们还是我大宋的百姓。”萧诚道。

    众人面面相觑,话当然可以这么说,但事实上,横山诸蕃现在跟造反了又有什么两样呢?

    “我们是来做事的,不是来享福的,畏难之情绪,对于我们来说,毫无用处,迎难而上,才是正理。”萧诚接着道:“神堂堡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地处横山脚下,水草丰茂,土地肥沃,只要用心屯垦,开垦个几万亩十万亩土地,压根儿就不成问题。比起定边城周围,这里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缺水。”

    “但我们要时刻准备迎击横山诸蕃的攻击!”辛渐道。

    “那是自然!”萧诚道:“所以从我们踏入定边军地域之内时,全军就将进入最高戒备装状态,随时准备迎接来自任何人的攻击。大家都要记住了,如果横山诸蕃真想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那我们当然给予他们当头棒喝,一次性地将他们打疼,打怕,打得看见我们就退避三舍。为我们以后再度接触他们,打一个良好的基础。”

    “明白了!”

    “离广锐军主力抵达定边城还有近三个月的时间,这三个月,我们一边要建设营地,一边要开垦荒田,一边还要准备迎击敌人的来袭,大家会很忙的。”萧诚道:“各自用心吧,撑过了这三个月,等到主力一到,看他定边军那老苗,还能跳出什么新花样来。”

    辛渐看着地图,突然就明白了过来,萧诚将广锐军驻地定在了神堂堡,一旦成功,不就是将定边军苗绶所部与横山诸蕃给隔离开来了吗?

    等到萧定大军赶到,到时候收拾起这支定边军来,那可就容易多了。

    原来如此!

    看着不动声色的萧诚,辛渐心中不由得更加敬佩起来,这人不动声色,却是已经在为后来的事情打下基础了。至于横山诸蕃有可能对他们展开袭击辛渐并不担心。

    这一次他们来了五百正兵,还有五百青壮,一般的小打小闹,根本就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只可能成为他们手中的战功。真想一口吞了他们,除非横山诸蕃联合组织起大几千上万人马,但如此一来,延安府马兴那边,可也就不会坐视不顾了。

    横山诸蕃既然还没有下定决心造反,就不会行此不智之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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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宋介绍:
萧氏高门,功勋世家,父为高官,兄为良将,妹为才女。却旦夕之间,轰然倒塌,兄妹三人,沦落三方,或造反成匪,或流落异族,或刺配地方。然锥处囊中,其末立现,金埋土中,拭尘光耀。这是一场复仇之旅。这是一场国灭悲歌。这是一场挽救中华文明的救世之行。这是兄妹三人纠缠一生的爱恨情仇。亲情,友情,爱情,家事,国事,天下事。纷繁复杂,犹如乱麻,彼此相交。剪不断,理还乱。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抚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抚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抚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