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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枪号     抚宋txt下载     抚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九十章:不同时间里不同的风景

    耳边传来了叮叮当当的熟悉的声音,萧诚刚刚抬起头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便从屋外一步跳了进来。

    魏武。

    有着一双铁脚的魏武。

    “见过公子!”魏武激动地单膝跪地向萧诚行礼。

    现在的魏武,可是岑重麾下头号干将,其统带的三千兵马,是岑重立足于广南西道的最重要的筹码。可以说,铁脚将军现在可是跺跺脚都会让整个广南西道颤抖的人物了。

    萧诚大笑着走过去,扶起魏武,道:“快点起来,这像什么样子,你现在可是五品统制将军,接下来说不定还得升上一升,这个礼,我可当不起哦!”

    “就算末将有朝一日做到横班太尉,公子仍然是魏武的公子!”魏武站了起来,认真地道:“要不是公子您,魏武现在还不知在哪里讨饭呢,焉有今日之荣耀!”

    “这是你自己的造化,我只不过是在当中轻轻地推上了一把而已”萧诚摇头道。

    魏武当年是河北边军,曾在萧定手下作战,后来因为受了重伤,失去了双腿,又无亲无戚,萧定便将其送到了汴梁萧府之中。本意是要让萧府养着这位战功赫赫的边军悍卒,给他一碗饭吃不至于流离失所。

    失去了双腿对于一位悍卒来说意味着什么,这其中的失落,恐怕不是局中人,当真是无法体会的。最初之时,魏武对未来的生活完全失去了兴趣,一度出现了破罐子破摔的倾向。

    也就是这个时候,萧诚出现了。

    这个时候,萧诚已经整合了天工铁艺。

    带着他去了那里,然后萧诚亲自设计,老韩头父子两人亲手打造,耗时年余,在失败了无数次之后,终于替魏武打造了一双铁脚。

    然后便是漫长的练习。

    每一次魏武想要放弃的时候,都是萧诚硬生生地将他扳回来。

    在那一段日子里,萧诚骂过,甚至打过。

    功夫不负有心人,魏武就学样,由一个失去双腿的废人,一度成为了萧府之中最为得力的护院家将。

    他的一手箭术,即便是在人才济济的汴梁,那也是赫赫有名的。

    而现在,魏武已经成为了五品统制将军。

    虽然这个官儿,是岑重替魏武从朝廷那里要来的,但没有萧诚,何来魏武的今天呢?

    带着一千人跟着岑重来到广南西道,不到一年时间,这一千人便发展到了三千人。

    这还是魏武秉承了萧诚的兵马在精不在多的理念。

    当然,这也有当时岑重还没有能力养更多兵马的原因,军队,可是一个耗钱的无底洞,最初的费用,可还是黔州商业联合会支付的。

    直到岑重彻底站稳了脚跟之后,在经费之上这才宽裕了许多。

    当然,与韩锬带过来的一千悍卒相比,现在的广南西道的这支军队,还如同叫花子一般。

    这一次魏武过来,是专门来接管庆远军的。

    近三千人的庆远军,如今还剩下一千五百余人,剩下的,要么在战场之上战死抑或是受伤,要么便是胡茂的嫡系部下,即便没有死,也将被驱逐出军队。

    往后,庆远军便将归属岑重了。

    以魏武的眼光,必然又要挑挑捡捡一番,一千五百余人的庆远军,最后还能剩下一半就算是不错的了。

    岑重和魏武,要的只是庆远军这个编制,可以让现在麾下这三千余人名正言顺地从朝廷那里拿一份薪饷,可以正大光明地向朝廷要军械,要物资。

    虽然说以后大家根本就不必靠着朝廷吃饭,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能从朝廷那里刮一点,自然就不能放过。

    替魏武砌了一杯茶,萧诚道:“以后在外人面前,不要像现在这样没个体统,毕竟你现在算是广南西道的人,不再是我萧家的家将了。”

    魏武双手捧着杯子,看着萧诚笑道:“公子是怕岑招讨使心里不舒服吧?”

    萧诚哈哈一笑:“看破不说破嘛,魏铁脚,你眼下可是官儿了,要有点儿官的城府!”

    “在公子面前,我还是以前那个恁事儿不懂的家伙!”魏武喝了一口茶,道:“岑招讨使对我的确是推衣衣之,推食食之,我也很是感激他,愿意为他效命。但是我也不能忘本啊,要是我魏武是那种一朝得势便无情无义的那种人,岑招讨使只怕会更加的不放心我吧?”

    “说得倒也是!看起来倒是我多虑了,你是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的。”萧诚微笑着道。

    “的确是想过。”魏武点头道:“有时候也想过,要是以后岑招讨使与公子您翻了脸,那我也就只能在一个夜深人静之时,挂了印逃跑,去找公子您讨碗饭吃了。不过后来听说岑招讨使与您已经算是一家人了?”

    “大师兄已经加入了联合会,而且是四位常任委员之一!”萧诚笑道。

    “这就没啥可为难的了!”魏武笑道。

    “魏铁脚,接下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师兄恐怕会成为广南西道的安抚使,真正掌握整个广南西道了,到时候,他肯定也会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这一点,你心里要有数。”萧诚道:“而且怎么做,也要有数!”

    “既然都是一家人了,而且您还和招讨使是师兄弟……”魏武有些迷惑。

    “亲兄弟,明算帐!”萧诚站起来,拍了拍魏武的肩膀:“再是一家人,终究也还是有区别的,严格来说,我们是合作者。绝大部分的时候,利益是一致的,但终究也有分歧的时候。”

    “那我肯定站在公子这一边!”魏武道。

    “站在正确的那一边!”萧诚道:“魏武,以后也许你会成为联合会里最为重要的将领之一,兴许真有做到横班、太尉,抑或是坐镇一方的机会,所以,你应当有自己的政治诉求,从你到广南西道来统领兵马的时候,你其实已经不再属于谁了,你就是你。如果不搞清楚这一点,你将来可就走不远了。”

    “我不大明白!”

    “把这番话记在心里,慢慢地去体会!”萧诚道:“以后多读读书,实在读不进去呢,可以找一个学问不错而且信得过的读书人来做你的幕僚。以后你军权越来越大,也需要这样的人为你参赞。”

    “是,公子!”魏武道。

    “你下去忙吧,十天之内要完成对庆远军的整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必然是忙得很,没事儿就不要专门到我这里来了!”萧诚挥挥手。“接下来我也很忙呢!”

    听着这话,魏武倒也明白,公子是故意要与自己保持距离了。

    “公子,官儿越做越大,势力越来越强,反倒是拘束越来越多,这也恁没有意思了!”魏武有些不开心。

    “这便是人生,充满了变数。如果生活一成不变,那岂不是跟一潭死水一样,又有什么意思呢?”萧诚笑道:“正因为事情一直在变化,每一个时段,都有不同的经历,才更精彩不是吗?”

    “总觉得有些没意思!”魏武两只铁脚在地上无意识地踩踏着,发出叮叮的声音。

    “慢慢来,你会觉得其实这一切,还是蛮有意思的。”萧诚笑着道:“别忘了读书,以前在萧府的时候让你念书,就更要了你的命似的,现在当知道是有用的了吧?”

    “公子一向是运筹帷幄,想得极远,我这样的人,却一直是走一步看一步,不过也亏了公子当初逼我读书识字,如今也已经勉强能用了。”

    “以后多读些史书吧,别老抱着些戏本子看了,那些东西,大体上只能看一个乐儿,真要想从那里头学到东西,就是见鬼了!”

    魏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既然来了,今日就一起吃顿饭吧,接下来只怕又有很多时日不能见面了!”萧诚道。

    “公子,不是说帮着岑招讨使了了广南西道的事情,便一起往大理发力的吗?”魏武问道。

    萧诚点了点头:“的确如此,不过呢,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到时候广南西道派去与我们一起合作料理大理的,估计不会是你,一定是大师兄亲手扶植起来的其它将领,也只有如此,才会与你在广南西道形成一个平衡之局。你以后多半要被大师兄用来镇压地方,或者还有一些交趾的事情!”

    “这,是要摁着我啦?”魏武抬了抬眉毛。

    “交趾的事情也不小,办好了,同样是大功。”萧诚道:“真要有能力,谁都摁不住你,在哪里都会发亮发光。而且,现在大师兄手里还没有其它得力的将领,所以等到大师兄拿下了安抚使这一职位,整个广南西道的军权,还是会落在你的手里的。好了好了,这些事情,你以后慢慢地去体会吧,纸上学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你不亲自体会一番,是无法真正懂得这里头的道道的,吃饭,吃饭吧!”

    “那魏武要陪公子好好地喝几杯!一醉方休。”

    “你今天不做事了?”

    “晚上一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魏武笑道:“公子,事先可说好了,如果有一天,我在这里不开心了,回去之后,您可得收留我!”

    萧诚大笑起来:“希望五年十年之后,你的这个初心仍然还没有改变。”

    “魏武对公子之心,一辈子都不会改变!”魏武道。

    “吃饭,喝酒!”萧诚道:“不醉不休。”

    岑重慢慢地抿了一口酒,道:“其实我更想喝你这里自酿的柿子酒,有着独特的风味,与柿子酒相比,这酒,可就差了点意思了。我指的不是口感。”

    黎发荣微怔,为了讨好岑重,他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弄来的这几坛子来自汴梁班楼的琼波,万万没想到,拍马屁竟然拍在了马脚之上。

    看着岑重有些玩味的笑容,黎发荣突然明白了一些什么,拍拍手,招来管家,示意换来柿子酒。

    “以前曾听说有猴儿酒,这事儿是真的吗?”岑重问道。

    黎发荣失笑:“以讹传讹,猴子洞里或者真有些这样的液体,但招讨使,我是绝对不敢尝的。”

    “也是!”岑重笑道。

    “招讨使,我以为今天魏将军要跟我们一起吃饭的!”黎发荣重新替岑重斟了柿子酒,端起酒杯,一边敬着岑重,一边道。

    “魏武是以前小师弟的家将,我听魏武跟我念叼过小师弟对他的恩情,魏将军有情有义,是个值得交的好汉子。”岑重哈哈笑着,“我喜欢有情有义的人,魏将军如是,黎洞主,你也如是!”

    “多谢招讨使,不不,安抚使的看重,黎某一定会为安抚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黎发荣大声道。

    一口喝完了杯中酒,岑重提起酒壶,替黎发荣倒满,道:“事情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这一次将雷火洞、下雷洞等七八个洞、寨全部整合在一起成立顺安府,让你来当这个知府,如何经营,你心中要有数。”

    “明白!”

    “交趾阮清政这条线,我们要死死地握在手中,这可是一条肥鱼,关乎着未来我们在联合会中的地位!”岑重道。

    “您放心,既然这条线自己浮出来了,我们自然是要好好地经营,等到您将广南西道全部握在了手中,我们可就有了本钱继续扩大经营了!”黎发荣点头道。“广南西道,再加上将来的交趾,可比黔州加上大理,在联合会中的份量要更重要一些了。”

    岑重哈哈一笑,举起了酒杯。

    “短时间内,我们找不到可以与魏武比肩的好将领,刘益国将军,只怕也是不可能完全投奔我们的。”

    “小师弟的人,一般情况之下,我可以放心地用,但绝不会做无用功去拉拢。真让小师弟放心用的人,他就绝不担心会被挖角!”岑重道:“不过我们也不是没有人,这一次庆远军可有不少人被打落尘埃,里头,有真本事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一群被打倒的人,你再给个机会拽他们起来,自然就会对你感恩涕零。”

    第三百九十章:不同时间里不同的风景

第三百九十一章:心照不宣

    权柄,是一个很难与别人分享的东西。

    再亲密的人,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之上有多少退让。

    在联合会的框架之内,岑重认为萧诚是当然的老大,但到了广南西道,岑重便觉得这里的事情该自己作主。即便是广南西道也需要为联合会服务,但具体的做法,则是自己的责权利,萧诚不应当过多的插手。

    允许广南西道有萧诚的势力存在,是因为他当初起家的时候,借助了萧诚的势力。没有萧诚借给他的那一千武卒,也就不会有岑重的今天。

    所以,在广南西道,萧诚可以拥有强大的影响力。

    比方说魏武。

    但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已经魏武必须也同时听命于岑重,并且在这个前提之下,岑重仍然会努力地去扶植势力与魏武抗衡,或者说竞争。

    如果在今后的竞争过程之中,魏武输了,那也怪不得别人。

    这是双方都默认的规则。

    岑重会光明正大的做,萧诚也不会觉得对方是在过河拆桥。

    在总体目标之上,大家保持一致,在具体的人和事之上,有合作,有竞争,有不满,有批评,这对于一个成熟的政治家而言,只会觉得是一种常态。

    所以不管是岑重还是萧诚,都是很坦然地面对这样的一件事情。

    两个人的身后,都会有一大群人跟着要吃饭,要升官,要发财,要扬名。即便两个老大关系再好,也不得不为身后的这一群人考虑。

    权力的结构,从来就是一个金字塔般的建筑。

    越是往上,便越是狭窄,位子也就越少。

    你多了,我自然就少了。

    我要有威信,要能服众,要能吸引更多的人投奔到我的门下,自然就要获得更多的位子来满足我手下人的**。

    王启年被两个夷兵给押到岑重的面前的时候,身上空落落的只穿了一套麻布衣服。其实与其说是衣服,倒不如说是一个大麻袋子钻了几个洞,好让他将脑袋和四肢从内里升出来。里头连间大裤衩子也没有一条。

    原本王启年是不在乎的,反正都当了俘虏,那里还有什么讲究啊!

    能活着似乎就很不错了。

    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把他拎出来,居然是为了见岑重。

    这个时候他才想明白,为啥要把他摁在大桶里,用大毛刷将他上上下下刷得浑身泛红这才算放过他了,他们这些人身上那股子味道,的确是难闻得很。

    说句实话,要不是知道龙英洞的这些蛮夷并没有吃人肉的习惯,他都会有些胆战心惊了。

    不过现在这副模样,也让他羞惭不已。

    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大宋的官员嘛!

    虽然一个是高高在上的正三品的文官招讨使。

    一个只是一个刚刚入流的七品的武官营将。

    王启年是在被抓了俘虏之后在俘虏营中才知道他们到了这里,居然是为了袭击招讨使岑重的。

    原因就是在攻击前的一个晚上,他的这个营,很不幸地有相当大的一部分人拉了肚子。

    其中,便包括了他王启年本人。

    而且,因为他食量大,吃得多,再加上又是营将,比普通士兵分得的腊肉更多一些,所以,也就拉得更厉害一些。

    虽然被俘好几天,整个人已经在慢慢地恢复了,但看看模样,也知道这两天的确是受罪不少。

    王启年在庆远军中,并不是一个受待见的家伙,胡茂却相当地讨厌他。因为这家伙与其它人,相当地格格不入。

    王启年就是广南西道雷州人,王家家境殷实,颇有资财,是当地有名的豪绅之家,不缺钱的他成为一名军官是因为十五年前朝廷对交趾发动过一次讨伐,王启年当年是作为地方上的一名厢军头领前往交趾运送粮食的,机缘凑巧之下,他们这支厢军,与交趾军硬干了一场。

    连禁军对付起来都颇为吃力的交趾军,却在王启年带领的这支雷州厢军的手下吃了大亏。

    王启年也因此而崭露头角。

    当即便被任命为了营将。

    不过这家伙出道即巅峰,以接下来的十几年里,这家伙就被死死地摁在这个位子上再也没有寸进。

    提拔他的人是当时负责讨伐交趾的当朝太尉,大将军郭濮,这位郭大将军过后便回了汴梁,将自己火线提拔起来的小营将,给忘得一干二净了。而且在郭濮看来,立功受奖,在战场之上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太多了,也实在记不过来。

    但对于王启年来说,接下来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这家伙当时被编入庆远军,但他不爱钱,不爱女人,不吃空饷,不收受贿赂,整个人在庆远军中就像黑夜之中的一盏灯熠熠生辉,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在军中所受的排挤的,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过因为郭濮官儿够大,脾气也够烈,一般人也还不敢对王启年咋样,打狗还要看主人嘛。平常狗儿受欺负,主人或者会认为狗子差劲,恨铁不成钢懒理理会这样的小事,但你真把狗子弄死了吃狗肉,那就是两码事了。

    而王启年也是一个硬脾气,硬就在军中挺着,绝不像其他人低头。

    后来郭濮虽然翘辫子了,但郭家仍然在大宋军中颇有影响力,而在这些年的相处之中,王启年倒也有另外一样好处被别人发现了。

    就是这家伙带的营,最能打。

    所以,王启年也就成了庆远军在外头的排面了。

    但凡那里要打剿匪,要打仗,他们就是不二的选择。当然,立功受奖的时候,王启年就得往后排了。

    反正最硬的骨头被他们啃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们也就该歇菜了。

    这一次,他们本来也是要第一波上来啃硬骨头的,所以在战前分配的时候,像那些加了料的龙英洞送来的腊肉,绝大部分到了他们的战营。

    毕竟要让狗去咬人,临头时总得扔几根骨头不是。

    结果王启年等人吃了肉,便拉稀摆带了。

    岑重弄清了这些前因后果之后,又好气又好笑。

    “招讨使,末将真不知道来这边是要攻击你。”王启年被摁着跪在地上,却仍然昂着头辩解阒。“胡统制根本就没跟我们说,只说是剿匪,说是这边好几个洞子都反叛了。”

    岑重微笑:“如果那天当面了,你看见了我的旗子,你还会发动进攻吗?”

    王启年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好半晌才道:“不敢欺瞒招讨使,如果那天我在现场,就算惊愕之极,也会不顾一切地向着您发动进攻的,因为我们看到您的同时,你自然也看到了我们,这就没得退没得选了,王启年不是一个人,而是有一个大家族,不将您弄死,我一大家子只怕也在事后算帐之中活不成了。”

    顿了顿,这位居然接着说:“如果当天我和我的部下是攻击主力的话,估计我们就会赢!”

    岑重不由大笑起来:“你这个倒也真是名不虚传,你的另外一些同僚在我面前都吓瘫了,只是不停地请罪,说是受胡茂所迫,你倒说即便当面看到了我,反而会更加卖力地攻击。”

    “末将不想说假话!”王启年道:“因为在那个时候,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只能搏一搏了,将你宰了,然后死无对证,最后嫁祸给这帮子家伙,再将他们灭了,也就能交待过去了,我猜这也是上头的打算。”

    “你倒不笨!”岑重冷笑起来:“他们的确是这么打算的,只不过算错了我的实力。王启年,以后跟着我干吧,这一次你不但可以因祸得福,再往上升一升,你的家族,以后在广南西道,也还可以跟着你沾沾光,怎么样?”

    “啊?”王启年有些发蒙:“我…这事…”

    “你的麾下基本上没有太多的损伤,事后呢,我可以说是因为你发现了胡茂的奸计,所以临阵反正,助了我一臂之力,将叛军一举捣灭,这样,自然也就是有功无罪了!”

    王启年小心翼翼地看着岑重:“招讨使,您怎么就选中我了?”

    岑重瞅着眼前这个有时候看起很聪明,有时候又很有些二的家伙,道:“其一,我自然是了解了你的很多事情的,觉得你这个人与庆远军的其它将领们还颇有不同,可以救上一救。其二,郭家后人与我岑某人颇有交情。这么跟你说吧,郭太尉的次子,曾经与我在一起共过事,是知交好友,你既然是郭太尉提拔起来的,也算是有些香火之情。”

    “郭太尉是个好人呐!”王启年叹道:“也是一个好大帅呐!”

    “也不见你这些年往京城给太尉送点土特产啊!”岑重道:“你家也不缺钱,以后啊逢年过节,在郭家几个主要人物生日寿诞的时候多送一点礼。”

    “郭家会理我这个小人物?”王启年有些不太相信。

    “以后跟着我,你就不是小人物了!”岑重冷笑:“现在郭家也与以前不能比了,有你这样的旧部送礼送钱,他们巴不得呢!京城居,大不易,现在他们也不宽裕。接上了这条线,以后你也可以多沾沾光。”

    “接下来,你便协助魏武魏统制整编庆远军。”岑重道:“要加快速度,我还要赶着去桂州与陶安抚讨个说法呢!”

    “那我以后?”

    “先帮着魏将军把庆远军整顿好,让我看到你的能力,如果行,那不久以后,你会独掌一军!”岑重道:“广南西道,可不止庆远军一支禁军。如果不行……”

    “当然行!我一定行!”王启年一跃而起:“招讨使,只要您敢用我,我就敢向您保证,将来我绝不会比那个铁脚将军差!”

    “边走边看吧!”岑重笑着道:“我小师弟跟我说,事从来都是做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

    王启年走出屋子数步,回望着已经掩上的门板,长出一口气,这感觉,恍若冰火两重天啊!前两日,只觉得天都塌了。攻击大宋正三品的招讨使,而且还失败了,让人给抓了个正着,这与造反的差别很大吗?不但自己要死,恐怕还得连累家族。

    而当自己刚刚从这间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不但前面的担忧没有了,而且还有一个极光明的未来在等着自己。

    他突然体会到了权力的可爱。

    一言可使人上天堂。

    但一言也可使人下地狱啊。

    以前的自己,还真是懵懂啊,能活到现在,也真是奇迹了。

    否极泰来,这一次自己是要发达了吗?

    这些年来,家里对自己的支持越来越小,就是因为自己对家族几乎没有贡献,自己在族里的地位也越来越低,连几个侄子看自己都有些臊眉搭眼儿了。

    等忙完了这一摊子事再回去,看自己怎么拾掇他们。

    而且看招讨使的架式和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怕看中的也不仅仅是自己的能力,还有王家本身吧!王家在整个广南西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在雷州,可是鼎鼎大名的望族呢!招讨使肯定也需要像自家家族这样的本地势力来抬庄!

    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去寻人换套正常一点儿的衣服,却看见一个戴着黑眼罩子的独眼龙正盯着自己。

    “刘将军!”他拱了拱手。

    虽然他还没有见过这个人,但在俘虏营里,他也听那些与刘益国照过面的人形容过这位凶狠的家伙。

    “你说那天如果是你担任主攻的话,就能破了我的大营,害了招讨使?”刘益国的语气,充满了挑衅的意思。

    “不错!”如同一只斗鸡一般,刘益国这一挑逗,王启年浑身的毛,顿时便炸开了,放下手,挺起了胸膛,毫不示弱的瞪着对方。

    “等你把身体养好了,咱们见见真章!”刘益国握拳锤了锤对方的胸膛,没使力,却充满了轻视的意思。

    “到时候一定让你在地上爬!”王启年伸手抓住了刘益国的拳头,两人同时发力,王启年却是一个踉跄,拉了这好几天,身子是真虚了,王启年心里一阵恼怒。

    第三百九十一章:心照不宣

第三百九十二章:谋南

    “将安抚使衙门设到南宁来?”岑重有些惊讶地看着对面而坐的萧诚,“自有广南西道以来,安抚使府便一向设在桂州,这一动,牵扯的层面可就大了,只怕难得人心,而且会引起不小的动荡!”

    萧诚不以为然:“大师兄,难不成你现在去了桂州,从陶宏元那里将这安抚使位弄到了手,就能让桂州上上下下,一齐归心于你,对你忠心耿耿吗?”

    “那自然不能。”岑重道:“那些人,能给个面子保持表面上的平静,只怕就很不错了,接下来的时间里,也只能慢慢地分化、拉拢、化解,必竟只要我在位上,总是会有有靠拢过形成新的圈子的。”

    “那您觉得,需要多长时间?”萧诚道:“而且您能确认在这个时间里,那些利益肯定要受到损害的人,会坐以待毙?就不会使点儿什么阴招来坑坑你?”

    “大军在手,谁敢妄动?”岑重嘿嘿一笑,脸上杀气毕现。

    “既然大军在手,谁也不敢妄动,那又何必要呆在桂州,在这些破事儿之上花费心事?”萧诚敲了敲桌子:“大师兄,我们有多少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啊,那里有时间去与他们虚以委蛇?时间于我们而言,每一刻钟都是宝贵的。”

    “搬到邕州来,另起灶炉?”岑重沉吟难定。

    “不错,另起灶炉!”萧诚重重地点了点头:“桂州、柳州等地,基本形式平稳,经济也较为稳定,历来安抚使府设立于桂州,也正是看中了这里安稳,经济发达,舒适而不用太操心。而邕州这边,经济远远落后于桂州诸地,羁索州诸多,民风彪悍、好斗,向来被那一小撮人当着财富、功劳的攫取之地,使得这里疲困之极。”

    “正是如此啊!”

    “所以大师兄更是要将安抚使衙门搬到这里来。”萧诚道:“一来,安抚使衙门到了这里,更多的其它衙门、其它机构也不得不跟着他,大师兄,一路最高行政机构到了这里,是肯定能对这里的整体态势起到决定性的影响的。不管是从经济层面、还是从治安层面上,邕州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摸着下巴,岑重若有所思。

    “而且,到时候那些趋炎附势之辈,见你到了这里,只怕也如同苍蝇一般,纷纷蚁附而来呢!”萧诚笑道:“桂州这些地方,你再怎么使劲,也就那个样子了,但邕州这边,你稍稍使使劲儿,便能让这里的境况发生翻天覆地的大变化。而这,就是政绩!”

    岑重的眼睛越来越亮。

    “这些地方穷了好几辈子了,你来到这里,哪怕只是让他们的生活稍稍地好上那么一点点,让他们能勉强吃饱肚子,寒冷的时候有屋子能避寒,有衣服能遮羞,你岑学士,就会成为他们的青天大老爷,就会在这里一呼百应,说不定过上一些时候,这里的百姓还会为你立上一尊塑相,建几座生祠也说不定哦!”萧诚接着道。

    岑重哈哈一笑:“小师弟倒是会开玩笑,不过的确说得有道理。这里低,倒是更容易做出一些事情来。而在桂州,只怕更多的时间,都要用来与那些人勾心斗角了。我总不能将那里清扫一空,总是只能杀一批,震慑一批,然后还要拉上一批。只是这样一来的话,桂州那里,就又要寻一个妥善的人去照看了。小师弟可有人手?”

    瞅着岑重看着自己那意味深长的眼光,萧诚摊摊手,道:“大师兄就别想着再挖我的墙角了,你也知道,我现在手里就极度缺人呢!名不正则言不顺啊,我是真薅不到好人才,这一次大会之后,才拜托了那些会员们,回去给我扒拉一些人手过来,不过我也能想到,来的多半会是一些久试不第、自觉怀才不遇的家伙,我现在也只希望能从这里头找出几个真正被埋没的人才,其它的人,也就将就着用了。不像大师兄你呢,交游广阔,夫子又教书一辈子,桃李满天下,等你成了广南西道安抚使,一声招呼,人才蜂涌而聚啊!”

    岑重大笑,萧诚说得还真是不错,对于萧诚现在来说很困难的问题,对于他而言,反而是最容易的事情。

    “等一切妥了,想用人的时候,给你大师兄说一声,我给推荐好的。”

    “那就先说定了!”萧诚笑道:“别到时候我看上了谁,大师兄却又捂在夹袋之中舍不得。”

    “怎么可能?”岑重笑道:“你让我把衙门搬到邕州,也还有其它的考量吧?”

    “这个大师兄想必也看出来了。”萧诚点了点头:“这一次阮清政与黎准的事情,算是一个意外之喜,我们倒是可以把交趾之事也提上日程,大师兄将衙门设在邕州南宁,对这件事情的推动也是极好的一件事情,整个邕州不定、不富、不强、不稳,如何图谋交趾呢?”

    “不错!”岑重拈须微笑,说实话,现在他已经将收复交趾,重设安南当成了自己人生的第一件大事了,真要做成了这件事,他岑重当真是会名垂青史的。

    而有做这样事情的机会,放诸天下,纵横历史,又能出现几次呢?

    现在出现了,要是自己不牢牢地抓在手里,那才真晨蠢到了极点。

    人这一辈子,也就短短几十年,图个什么?

    财富金钱?对于官儿做到他们这个位置的人来说,只不过是一些附属的东西,不值得操太多心。

    只要还想做点事情,只要不是贪图安逸得过且过,这样的机会,就一定要抓在手里并且为之付出心血。

    一旦事成,则名望、权位自会随之而来,至于像金钱这个玩意儿,自然而然地也会滚滚而来。

    像陶宏元这样的安抚使,当真是白瞎了这个位子。

    也不知他这样的大员,为什么还对金钱这般执着?

    “邕州、柳州、桂州三地成为中轴线,大师兄只要牢牢控制这三地,也便牢牢地掌控着了整个广南西道。”萧诚道:“经营数年,到时候内有广源州阮清政黎准配合,外有我联合会大军策应,一举突入交趾,便有功成之机会了。”

    岑重站起来踱着步子道:“到时候黔州、广南西道、大理、交趾联成一片,整个西南便算是安定了下来。”

    “对,整个西南就安定了下来,这样即便北方真出了什么事,我大汉苗裔还有一个战略性大撤退重振旗鼓卷土再来的机会。”萧诚道。

    “你对北方局势如此悲观吗?”岑重吃了一惊:“你觉得辽人一定会南下?”

    “耶律俊执掌辽国已成定局,说不定就在今年此人就会登上皇位,毕竟耶律宏德从前年开始就传闻身体已经极度糟糕了。”萧诚道:“耶律俊一上位,辽国国内的南北两院之争,必将落下帷幕,一旦耶律俊完成了南北两院的整合,南下,肯定是必然之事。”

    “他需要用南下征宋的赫赫功勋来稳定他的皇帝之位,来向契丹贵族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岑重道:“而在这个过程之中,契丹贵族们也会因为战功、俘获、财富而聚拢在他的周围,从而使得辽国举国同心。”

    “耶律珍一直在南京道上做着此事!”萧诚吐出一口浊气:“河北路安抚使马兴独木难支,而且他现在也得不到太多的支持。朝廷并不相信,耶律俊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南下。他们总是认为耶律俊至少需要好几年的时间才能将辽国上上下下稳住,可他们忘了,那是辽国,不是大宋。朝廷在用治理大宋的思路来想辽国的问题。”

    “所以一旦事发,朝廷便极有可能猝不及防!”岑重道:“所以你急于要在短时间内迅速解决西南问题,然后真有事情之时,以西南为大本营,自南向北发起进攻?”

    “是这样想的!”萧诚坦然道。

    岑重盯着萧诚,道:“朝廷如今这个思路,也与你大哥萧定有脱不开的干系!太多的战略物资、人、钱在往西北倾斜,小师弟,你跟我说一句实话,你如此煞费苦心,当真不是想以萧代赵?”

    “没这个心思!”萧诚坦然道:“以萧代了赵又如何?这个观点我早就跟大师兄你说过了。辽国真南下了,他们获得最大胜利的时候,便也是他们国势倾覆的开始。”

    岑重点了点头:“你的兵招得怎么样了?”

    “广西土著百姓彪悍悍战,我一向蛮喜欢他们的这般作风,所以才准备在这里招一支兵马,就准备叫广西狼兵!三千人的规模,现在已经差不多要招满了,再过上两天,我就要回去了!”萧诚笑道。

    “大理那边,经营得如何了?广南西道至少要一年以上,才能协助你共谋大理呢!”岑重道:“如今要移衙邕州的话,事儿便又多了一摊,时间说不定还要长一些。”

    “倾覆一国,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萧诚道:“大师兄尽管先把底盘扎牢实,这两年来,我一直在派出大量的人物在大理渗透,以金钱、阴谋开路,极尽离间之能事,收买、暗杀无所不用其极,现在慧远和尚已经去了大理主持暗战之大局,等到大理内乱不可遏制的时候,才是我们动手之绝佳时机呢!”

    “段家和高家的矛盾,差不多就是他们的死穴。”岑重道:“现如今,高家执掌大权,将段家皇帝逼得几乎无路可退,皇室权威,几乎已经荡然无存了。不过说又说回来,高颖德还真是一把好手呢,这两年他掌权,大理还真是国泰民安,国力稳涨呢。”

    “要不是如此,他们也不敢收留罗殿的那些余孽嘛!”萧诚笑道:“高颖德还想着将罗殿拿回去,然后再图谋东来呢!岂不知他往东望的时候,我也在往西看啊,罗殿就是我丢出去的诱饵,吸引着他跳将出来,他要是安分守己,我们哪有名正言顺的好借口呢?不怕他不出来,就怕他缩着头。”

    “高颖德现在也需要显赫的战功来向大理臣民证明自己的能力,他只怕已经想着要谋朝篡位了。”岑重道:“所以他需要一场胜利来为自己的篡位来写下注脚,以往他是绝不敢打大宋的主意的,但现在大宋四面漏风,自顾不遐,而在西北之地,又是你这么一个见不得光的人在执掌大局,说不定到时候高颖德还会打着替大宋清理门户的旗帜来进攻你呢!”

    “大师兄看得透彻。”萧诚笑道:“他要是占了我们西南之地,回过头去便要将段家撵下皇位自己去做一做,所以啊,段家自然不会想他获得胜利,只会用各种法子来扯他的后退。段家虽然现在权力急居衰退,被权臣压得透不过气来,但毕竟名义还在,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支持的。我们呢,也是先与段家联合起来,把高家弄垮了再说。”

    “高家一垮,大理也就不多垮了!”岑重摇头道:“对于段家来说,左右都是身死国灭的下场。”

    “我已经把大理被拿下之后的名字都想好了。”萧诚晃着脑袋,道:“大师兄,云南如何?彩云之南,谓之云南!”

    两人执手大笑,你在想云南,我在想安南,都与一个南字脱不了干系。

    “你走的时候,我就不送你了。”岑重道:“我准备先去桂州,与陶宏元好好地谈一谈,能不能轻松拿下广南西道安抚使这个位子,还得看与他谈的结果。”

    “他已经没得选择了,要要体面的离开,那就得与你做这一把交易!”萧诚道:“否则一拍两散,你还是招讨使,他可就要身败名裂了,到时候说不准连他陶家都要好几世难得翻身了,这一道选择题,好选。”

    岑重哈哈一笑,从他想法子来到广南西道,到得偿心愿,能执掌一地最高之权柄,前前后后还不再两年的时间,而这些梦想的实验,与眼前这个年轻的小师弟可是脱不了干系。

    第三百九十二章:谋南

第三百九三十章:总得有人负责

    陶宏元提了一把喷壶,正在仔细地替一株十八学士喷着水,这些天来,天气一直晴好,阳光明媚,但相应的,灰尘却也多了些,这株山茶名品的叶片之上,却也落了不少的灰尘,此刻,清亮的水流滑过叶片,在叶片之上先是冲出了一道道的印痕,紧接着整个叶片便显得翠绿欲滴。

    花园里山茶不少,但像十八学士这样的名品,却也是不多的。

    管家陶正急步而来,垂首道:“学士,付参军又来了,跪在府外呢,说要是学士不见他,就跪死在外头。”

    陶宏元提起小铲子,小心翼翼地替山茶松着土,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学士?”陶正又叫了一声。

    陶宏元站了起来,扔了铲子,往屋内走去:“他要跪便跪吧,要死也由得他。”

    “学士,他这样跪在外头,毕竟不好看,而且他要是乱说起来......”陶正欲言又止。

    闻听陶正此言,陶宏元却是回过头来看着他,冷笑道:“他想要说些什么呢?”

    陶正心中一凛,躬下了身子:“小人明白了,小人这便去赶他走。”

    回到书房,陶宏元的脸色却浑然没有了刚才的镇静自若,坐在书桌前,提起笔来,想要写几个字来平复一下仍然激荡的心情。可笔是提起来了,却不知写些什么,直到偌大一团墨渍落在了上好的宣纸上,就像是在美人脸上扔了一砣屎,心情顿时更坏了,重重地将笔扔在了桌面之上。

    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胡茂的邕州之行,如今看来就是败笔之中的败笔,自己真是昏了头了,怎么能同意让胡茂去做这样的事情呢?

    难道当初就没有考虑过有失败的可能性吗?

    大意了啊!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如今那个岑重,拉开了架式,丝毫不加掩饰地一路浩浩荡荡地往桂州而来了。

    这位招讨使,上任以来,第一次准备来拜见自己这位安抚使了。

    想必他此刻的心情,一定美得很。

    胡茂被擒,阮清政被抓,整个邕州的羁縻州被岑重一体拿下,这一条又一条的重磅消息对于陶宏元意味着什么他太清楚了。

    自己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暴露在了岑重的面前。

    他来桂州,是与自己摊牌的。

    他想要什么,现在看起来,也是一目了然了。

    官场就是这样的现实。

    前几天,整个广南西道上所有的官员,见到自己都还跟老鼠见了猫一般,但当邕州那边的消息传来,桂州各级衙门之中的官员,顿时便请假的请假,告病的告病,差不多一半的主官,都不班儿了。

    而这,还算是客气的。

    有一些不客气的,早就已经派了心腹之人,去半路之上迎接岑重去了。

    这是看准了自己要一败涂地了啊!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陶宏元知道自己就要一败涂地了。

    不过那些认为自己要倒大霉的家伙们,恐怕也要失望了。

    岑重真想要把自己往死里整,就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地往桂州来,他只需要将自己的手里掌握的那些东西,包括胡茂、阮清政等一干人往上一交,自己就将跌入万丈深渊。

    可他却往桂州来了。

    这是要与自己交换了。

    岑重的脑袋瓜子很是清楚啊,过去是自己小瞧他了。

    他真要把这些交上去,那就立刻会成为震动天下的泼天大案,想要审查清楚这个案子,只怕非得让两府里来上一个相公坐镇,御史台倾巢出动才行。

    可这样一来,他岑重还能得到什么呢?

    作为当事人,自己说不得要去乌台里睡觉,他呢,纵然不进乌台,也得在汴梁随时听候上面问话吧?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

    所以,他才会巴巴地往桂州来呢!

    摆出这个阵势,不就是给自己看的吗?他是想要告诉自己,咱们有的谈,可别破罐子破摔,弄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现在,也只能谈了!

    只是,真的有些不甘心啊!

    仰靠在椅背之上,闭着眼睛,陶宏元考虑着怎样才能尽最大可以地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陶正去而复返。

    “学士,军队进城了,庆远军回来了!”

    “嗯?”陶宏元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庆远军?”

    “是庆远军,领头的是原庆远军的一名营将,叫王启年的,另一个却是岑招讨使的心腹手下,叫刘益国,是一个独眼龙。现在整个城里已经有些慌乱了,这两个人各带了一个营的士卒先行进了城!”陶正战战兢兢地道。

    陶宏元点了点头,却是站了起来。

    得,没得什么好谈得了。

    岑重这是进一步向自己摆明了态度。

    自己,有的只是接受。

    好吧,却看看岑重给自己开出了什么条件吧!这个人是个聪明人,想来不会因为一些小事,而耽搁了自己的大事。

    孰轻孰重,对方应当是很清楚的。

    有一句话,陶宏元没有说出来,但心里却明白。

    自己已经是一条落水狗了,痛打自己一番或者会有心理上的快感,但却不会有实质上的收获,反而会极大地影响岑重接下来的想要得到的东西。

    “开中门,让大郎代表我去迎接岑招讨使!”陶宏元叹了一口气,道。

    “学士,您不亲自去迎接一下吗?”陶正嗫嚅着问道。

    陶宏元摇了摇头:“我病了,病得不轻,自然不能去门外迎接,这一切,大郎会跟对方说清楚的。”

    仪仗排开,鸣锣开道,武士左右护持,威武的清街声音之中,街道之上拥挤的人群忙不迭地向着两边避让,敬畏的眼光看着前呼后拥着的正中间的那位身着紫袍的官员。

    身着紫袍,代表着的便是三品以上朝廷高官。

    桂州是广南西道的治所,在这里,也算是高官云集的地方。但平常时节,看到最多的,也不过是身着红袍的官员,更多的还是青袍。

    紫袍,事实就只有一个,安抚使陶宏元。

    对于广南西道而言,紫袍陶宏元就是这方土地的天。

    但现在,又来了一个紫袍,比陶安抚使要年轻,似乎也更有杀气。

    瞅着簇拥着他的那些武士吧,顶盔戴甲,那些甲胄一点儿也不新,有些上面还坑坑洼洼的,有的甚至还有裂痕,但正是因为这样,那股子凛冽之气,方才更加地让人畏惧。

    听说这位招讨使到了广南西道一年,便将以前那些桀骜不驯的羁縻州一个个的都收拾了,很少有人去邕州,但听商人们说,那里可是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而岑重这个名字,在那里可是能止小儿夜啼啊!

    今日看起来,虽然看起来很威严,但还是很英俊很耐看的颇有书生气的人嘛。

    满面笑容,左顾右盼,不时颔首向百姓示意。

    酒楼之上,一中年汉子端着酒杯,从打开的窗户之上看着刚刚走过去的岑重的背影,脸上满是失落之色。

    “哎,机关算尽,仍是落在了空处,反倒是误了付家满门卿卿性命哦!”

    他一仰脖子,将杯中酒喝了一个干净。

    “周兄,这也怪不得我们,赵公一向通情达理,我们已经竭尽所能了,策划也应当是没有半点问题,可关键还是出在那些大头兵不争气啊!”另一人也是一脸的诲气。

    “赵公说得不错啊,岑重果然是与萧诚勾结在了一起。要不然,他哪里来的这么精良的兵马、甲胄。这一回我们的失败,极有可能让岑重握有广南西道,算是吃了大亏。赵公是不会多说什么,但楚王殿下,可不是一个宽厚的主儿。”

    两人长吁短叹。

    好一会儿其中一个才低声道:“周兄,付家如今已经是穷途末路,陶宏元抛他们出来顶罪的意思太明显了,我们再拱把火,让付家派人去行刺,万一得手了呢?”

    “以前我们不是没有派过人去行刺,下场如何?”姓周的摇头道:“而且付家现在早就被人盯上了,那里还有机会再派人出来。”

    “我们可以派人去冒充付家人。”

    “糊余!”周姓男子道:“得手了还好手,万一失手呢?人要是落到了他们手里,你觉得他们会守口如瓶吗?到时候便会将殿下,赵公等都陷进去,那我们才是真的活不成了,眼下回去,顶多也不是一个办事不力。”

    “也是!”男子点头道。

    “通知我们的人,凡是在明面之上出现过的,都撤走吧,剩下的转入潜伏,没有命令,什么事儿也不许做了。”周姓男子道:“我可不想咱们的人,像黔州那边一样,被他们一个个地顺藤摸瓜地抓出来一个个砍了脑袋。联合会,联合会,真得就是一个商业联合会吗?要钱有钱,要官有官,要兵有兵,嘿嘿,说你们会安分守己,只怕你们自己也不相信。”

    “岑重当真会取陶宏元而代之吗?楚王殿下与赵公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发生吧?”男子有些不服气地问道。

    “哼哼,官场之上有官场之上的规矩,走到了这一步,已经挡不住了。”周姓男子叹口气道:“要不然,也不会兵行险着,怂恿那付昌荣为陶宏元支招,动兵马去解决问题。用赵公的话来说,这就已经落了下乘,何况现在还输了。走吧,喝完了这杯酒,就走吧,接下来,岑重肯定要肃清桂州甚至于广南西道了,咱们与付家是过了面儿的,再留在这里,讨不了好。”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两人走出了酒楼,牵了马匹,就这样出了城门,扬长而去。

    而在岑重往城南方向安抚使衙门而去的时候,城西付家大宅却已经是被兵马团团围住了,带队的,却是板着脸孔的王启年。

    这是岑重交给王启年的第一个任务。

    也可以说,是一个投名状。

    军队破门而入。

    付家大宅里,顿时便鸡飞狗跳起来。

    而此刻,在安抚使衙门,陶宏元的内书房中,陶宏元与岑重两人相对而坐。

    没有太多的废话,陶宏元直接将一份已经写好的折子递给了岑重,道:“你过过目,如果觉得还行,我就马上让人发出去了。”

    打开折子,上头满天篇都充斥着对岑重的溢美之辞,在最后,陶宏元向官家表明了自己因为多年劳累,身体抱恙,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关口,以前没有得力之人来替官家守着南边门户,他只能尽力而为之,现在有了岑重,他便可以放下心来,恳请官家让他归家养老,安享晚年。

    “陶公文笔一流,在下佩服之至!”岑重呵呵一笑,将折子递还给了陶宏元,“敢问陶公接下来准备去那里呢?”

    “准备去江宁。前些年在那里置办了宅子和一些产业,在南方住得久了,惯了,再回北方去,却是不习惯了!”陶宏元道。

    岑重摇头道:“下官还是建议陶公回汴梁就去,江宁虽好,却不是你的落脚之处啊!”

    “这是什么意思?”陶宏元变色道。

    “陶公,你过线了!”岑重微笑着道:“当你派出胡茂去对付我的时候,就已经过线了。你觉得在南方,你还有落脚之处吗?我这可是为你好,回汴梁吧!你要是在江宁的话,以后如果受了欺负,别人指不定便会把黑锅扣在我的背上,说是我在对付你,一个心肠狭碍的评价,我可不想要。”

    陶宏元喘了几口粗气,却又无可奈何。

    “那付家?”

    “陶公不是想为他们说情吧?”

    “我家二郎的妻子,是付家女儿。”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也仅此而已了。”岑重“广南西道这些年的这一摊子烂事,总得要有个够份量的人来担责。而这些事情一旦全让他顶起来,陶公觉得,还值得替他们说情吗?”

    陶宏元哑然。

    他能够全身而退的前提,便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嫁祸到付家身上去。这些年来,自己一直在透过付家做事情,付家也仗着自己的势在广南西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现在,终是竹蓝打水一场空了。

    岑重在嘲笑自己,到了这时节,居然还假仁假义。

    陶宏元的脸,莫名就红了。

    第三百九三十章:总得有人负责

第三百九十四章:朋友

    罗纲黑了,瘦了,似乎又回到了当初与萧诚一起从横山返回的那段日子。

    只不过从横山回到汴梁的罗纲办事虽然沉稳了,但性子还是一般的跳脱,始终是那个豪门贵胄公子的中二性子。

    但这一次,萧诚却是感到对方变了太多。

    罗纲甚至蓄起了胡子。

    修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胡须,再加上始终皱着的眉头和严肃的表情,让罗纲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了不少。

    萧诚真是有些心疼这个兄弟加上朋友。

    从慧远从辽国带回来的消息看,小妹只怕还活着。但这个消息,萧诚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告诉罗纲的。因为这只会对罗纲造成第二次打击,而且,说不定这个家伙真会跑到辽国去找三妹。

    那只怕就是在找死了!

    “努力做事是应该的,但该放松该享受的时候,也不能苦了自己。”萧诚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将最后一盘红烧肉端上来的萧诚坐在了罗纲的对面,道。

    “我没有苦着我自己啊!”罗纲毫不客气地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入口即化,香味似乎从口舌之间直冲脑门,“比在横山的时候,手艺可是进步了不少!”

    “那段时间整天忙得脚不沾地,也就只能将就着弄一些。”萧诚笑着替旁边的王柱也夹了一块肉,“那像现在,整天闲得发慌,便有时间好好地研究一番这些事情了。”

    “夫子可是说过君子不近庖厨,你不怕他来教训你?”罗纲左瞄瞄右看看,说起来,当初岑夫子可是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现在岑夫子就在邦州,他心里虚着呢。

    “偶尔为之,也可放松心情!”萧诚微笑着道:“再说了,不让他知道不就得了。”

    罗纲撇撇嘴:“你这可就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了。”

    “客气了,你可以直接说我当面是人,背后是鬼!”萧诚哈哈大笑:“怎么现在这么客气了呢?”

    “因为对你了解得越多,知道得越多,心里便越怕你了呗!”罗纲伸手拿了一根卤鸡爪,一边撕扯着一边道:“去横山的时候,咱们是朋友,我是帮你的忙,那时我这个相公家的衙内,在那些官儿面前,比你还有脸面呢!回到了汴梁,咱们是朋友,我还是你妹夫,那些时候,自然便能肆无忌惮,有的没的都敢说。现在不一样了,我来投奔你了,现在是你正儿八经的下属。还能像以前那般没遮拦吗?”

    “无妨的。”萧诚微笑着道:“我仍然和以前一样,没有半分改变。”

    罗纲叹着气,“说和以前一样,那是假的,我都变了许多,何况是你。”

    萧诚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敛去,好半晌才道:“是啊,是变了许多。”

    “所以啊,我们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罗纲挥了挥手,“以你我之间的交情,渊源非比寻常,但那只是私情,而且上下之间,总是有些分野的,越往以后,这个分际便会越来越明显。情分这东西啊,用一次可就少一次,肆无忌惮那是会用完的,我呢,却想尽量地让这些情份维持着不被消耗了,所以嘛,就得小意一些了。”

    “这是你那个相公老子告诉你的吧?”萧诚笑问道。

    “还别说,他这些话还说得很是在理的。”罗纲道:“我还以为他知道了我在这里,就会派人来抓我回去呢,结果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居然还写了信来让我认认真真地在这里做官。他在信中虽然没有明说,但也知道这里真正当家作主的是你呢!”

    萧诚哼了一声:“他那是不敢。他敢派人来,我就敢剁了来的人的爪子。”

    罗纲哀声叹气:“你终究还是生他的气,觉得他没有在关键时刻帮你们萧家一把。”

    萧诚摇摇头,父母之死,罗颂根本就无法可施,也帮不了什么忙。

    让萧诚生气的,是小妹远走辽国。

    这件事,罗颂是完全可以阻拦的。

    但最终,他没有做。

    或者是因为他心目中的国家大事,又或者是为了自家小儿子罗纲的前途。

    真让罗纲娶了自家小妹,那这一辈子的仕宦生涯开没有开始,便已经终结了。

    罗颂的做法无法指责,谁家父母,都会为儿女计。

    但萧诚就是很生气。

    夏诫,罗颂,陈规,李光这些两府的相公,当然,还有那个坐在宫中的瘦瘦小小干巴的小老头子,你们会为此而付出代价的。

    “王柱,你多吃点。”转头看着一边明显有些拘禁的王柱,萧诚又给他夹了几大筷子菜。

    一边的罗纲却是将碗伸到了萧诚面前,示意他出需要给自己夹菜。

    “你刚刚不是还说要跟我保持一些距离吗?”萧诚没好气地夹了一个水昌肘子给他。

    “我现在是你的下属,而且是一个在努力为你工作的下属,王柱可没有我干的活儿多!”罗纲鼓起了腮帮子,“这家伙就只两件事,一是练兵,二是砍人。我可是啥活儿都要干,每天不到三更天都睡不成觉,便是整宿不睡也是常态,作为上司,你得褒奖我,毕竟像我这样的下属,如今可是难寻。”

    一边的王柱连连点头:“县尊这话说得不错,比起我来,县尊累多了。如今关岭那边能有现在的模样,全靠了县尊治理有方。”

    罗纲、王柱是萧诚专门放到关岭那地方的,萧诚要把那里做为几年之后攻击大理的前进基地。

    “看得出来!”萧诚笑着又给二人倒满了酒,这一年的时间,关岭多了上百间仓库、军营,以前的羊肠小道正在变成通衢大路,破烂不堪的县城被全面修整得固基金汤,横行乡里的那些匪徒恶霸,要么成为了王柱麾下的士兵,要么脑袋变成为了震慑他人的利器被悬挂在了树杆之上。

    罗纲没有在农桑之上下多大的功夫,反而是竭力全力地发展商业,使得关岭这块地方,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个重要的商业枢纽,大量的物资在那里聚集、交易,这一切,使得萧诚在关岭的厉兵秣马,看起来并不显得突兀。

    不得不说,在治理民政这一块上,罗家是有着家传的功夫的,罗颂是一把好手,到了罗纲这里,也是一点儿也不差。

    而王柱作为那里的军事主将,悄没声儿的已经将麾下兵丁扩展到了三千人。

    一千是摆在明面之上的。

    另外的一些则是以团练、衙役捕快、护商队等等繁多的名目存在着。而还有一部分就不是正路子上的了,那些人化整为零,有的潜入到了北边的罗氏领地,有的向西,跑去了大理境内,这些人便成了这两地之内的顽匪。打上一阵子,便溜回来休整,补充一批人,然后找准机会,又去干一票。

    这些人,将在未来成为联合会攻击大理的先驱。在大理境内,这些人,已经建起了好几个寨子。

    “大理的边境兵力正在被大规模地往回抽调,防守力量极其薄北,给了我们极好的机会在那边站稳脚跟!”王柱道:“本来也没有想着有那么容易就能扎下根来的,看起来是他们国内出了大问题。”

    “当然是出了大问题!”萧诚笑着道:“说起来啊,大理的国土面积可真不小,夸张一点说他带甲百万,也不是不可以。对于我们来说,的确是一个庞然大物,如果他们内部不出问题,而且是致命的问题,怎么会给我们机会来以小吞大呢?你们罗县尊跟你说过这些事情吧?”

    “也只说过他们的皇帝和首辅之间似乎出了矛盾。”王柱道。

    萧诚笑道:“大理啊,以分了八府四郡四镇,八府分别是善阐府、威楚府、统矢府、会川府、建昌府、腾越府、谋统府、永昌府,四郡为东川、石城、河阳、秀山,四镇呢,则是成纪、蒙合、镇西、最宁。说起来大理似乎与我们大宋差不多,但实则上,大理是被门阀世家牢牢地控制着。”

    “门阀世家?”王柱皱起了眉头,似乎想起了什么。

    萧诚道:“大理的门阀与大宋的门阀还是不同的,大理的门阀可牛多了,他们是真正握着实权,随时随地能干涉皇权甚至废立皇权的。大理以段氏为主,下头什么董氏啊、杨氏啊、高氏啊各霸一方,也算得上是各领风骚几十年吧!”

    罗纲转动着酒杯,道:“现在掌权的高氏,便是十年前打垮了杨氏然后登台的,其实往前再数些年头,杨氏又是弄垮了董氏上台的,而董氏呢,则是搞废了高氏上台的,反正大理这几百年来,权利便在这几家间转来转去,有时候是皇室段氏厉害,压得其他几家抬不起头来,但这个时候呢,他们几家就抱团了,段氏也不敢往死里整他们。段氏一弱,下头这几家便斗得死去活来。但有一点好处,斗是斗,但谁也不能把对方往灭族上整。”

    “事实上他们也做不到,因为这几家,都是各霸一方,只要这几家不想开启内战,这循环便会一直走下去。”

    “果然是蛮夷!”王柱不屑地道。

    萧诚一笑:“也亏得他们如此,要不然以大理的版图,人丁,财力,还真能给大宋的西南造成大麻烦,他们一直专注于内斗,自觉地向大宋称臣纳贡,倒也是安稳地过了这些年。不过现在,就大不同了。”

    “因为我们要弄他们?”王柱问道。

    “也不仅仅是我们要弄他们,事实上,现在的大理首辅高颖德,也想弄我们了。”萧诚笑着道:“高颖德首辅当得腻了,想自己当皇帝过把瘾,想要达成这个目标可不简单呢。”

    “难怪大理边军这年把多时间一直在往后缩,敢情是这位首辅要造反了?”

    “废了段氏皇帝,然后立刻就挑起与我们的战事。”萧诚笑道:“到了那个时候,大理人的注意力就全都集中到与我们的战事之上,矛盾外移,一心对外嘛,不得不说,这个高颖德的算盘是打得啪啪响的。”

    “谁让咱们现在的大宋病得不轻呢!”一边的罗纲有些悲伤地道:“高颖德正是看到了如此的大宋虚弱不堪,他就是在西南闹出些事儿来,大宋也把他没有办法,要是他真坐稳了皇帝位,汴梁说不准还会派人来册封,承认他的位置呢!”

    “不会这么不要脸吧?”王柱瞪大了眼睛:“我虽然是个粗人,但也知道,要是汴梁承认了这高氏的谋朝篡位,岂不是大大地失了道义,到时候别人要造他的反,他只怕也说不得什么了。”

    “自己屁眼儿里流鲜血,那里还顾得旁人死活!”罗纲难得地说了一句粗话。“真到了那个时候,只怕汴梁求的就是大理人别再生事,保证西南平静就好了。”

    “所以,这便是我们的机会,要是我们拿下了大理,那就能将他化作我们的地盘!”王柱道。

    “就是这个理儿!”萧诚敲了敲桌子:“但这件事情相当的不容易。军事,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主要的,我们还是要推动他们国内自己先干起来,要让高颖德的实力在内战之中被消耗一部分,然后才是我们的机会。”

    “和尚已经去了吧?”罗纲问道。

    萧诚点了点头:“已经去了两个多月了。”

    “大理全民崇佛,和尚佛法精深,名头又大,去了那里,可算是鱼儿入海,鸟儿入林,可以尽情地撒着欢儿的施展手段了。”罗纲笑道。

    “王柱,最终还是要在军事之上一锤定音!到时候你便是先锋,你可要做好准备。”

    “末将时刻都在准备着。”王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很好,在收拾大理之前,先拿罗氏练练手吧!”萧诚淡淡地道。

    罗纲一怔:“怎么突然要收拾罗氏了?”

    “来了确切的情报,有人给罗氏撑腰了,他们也准备向我们动手。”萧诚道:“既如此,倒也不用客气,正好练练兵。”

    “谁?”

    “楚王赵敬。”萧诚道。

    第三百九十四章:朋友

第三百九十五章:代价

    普贵沉吟难决。

    来自汴梁的客人身份非同一般,而客人所代表的那位,就更是这天下少有的尊贵人。

    如果有可能,普贵自然是希望与这样的人拉上关系,好好地亲近一番。

    这对于罗氏鬼国而言,好处是不言而喻的。

    但是,这位客人现在提出的要求,却让普贵很难作出决断。

    客人姓赵,名援,字子玉。

    他是大宋楚王赵敬最为倚重的幕僚和心腹手下。

    赵援一向呆在京城楚王府中,极少出汴梁,而这一次,他竟然亲身前来,本身就代表了这件事情的非同一般。

    赵援要求普贵杀掉一个人,灭掉一股势力。

    萧诚以及如今活跃在黔州的商业联合会。

    对于这个人和这股势力,罗氏鬼国的主人普贵,并不陌生。

    就在去年,罗殿鬼国被灭了,消灭罗殿鬼国的,就是赵援嘴里的这股势力。

    罗氏鬼国与罗殿鬼国说起来,还是一根藤蔓上的两个瓜呢!

    不过一个依附大理,一个依附大宋罢了。

    罗殿鬼国被灭,国内主要人物都逃到了大理,也有一部分逃到了罗氏鬼国,这才引起了普贵对于这个邻居的重视。

    “我一直不大明白,为什么朝廷不公开缉拿萧诚呢?”普贵道:“据我所知,这个联合会以萧诚为核心,只要公开宣布他为叛贼,宣布他谋逆,则其麾下不少人只怕便会散去,就像播州、思州等地,总不能公开与一个叛逆合作,而他麾下的那些大商人们,则更不可能再与他合作了。”

    赵援有些苦恼地道:“事情要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这里头,牵涉得事情太多了。大鬼主,难道你没有发现,朝廷对于萧家,一直没有下定论吗?”

    普贵摇了摇头,表示不太理解。

    “因为在西北,我们与萧定的战争,输掉了,输得很彻底。”赵援叹息:“而为了平息兵祸,让萧定从陕西路退兵,朝廷付出了很多。所以,朝廷不希望因为一些小事情,而再次激怒萧定,从而再起兵祸。朝廷虽然一直在向陕西路调兵,重新布防,但防御仍然像是一个大筛子,一捅就破,想要形成有效的战斗力,尚需时日。更何况,河北路上还有辽人虎视眈眈呢?”

    “我就可以动手吗?”普贵道。

    “你当然能!”赵援道:“而且你有着绝佳的理由,罗殿鬼国被他们灭了不是吗?这便是你与他们开战的理由,替兄弟报仇。由你动手,萧定便找不着朝廷半分的麻烦。”

    “可见我不见得打得过!”普贵笑了笑,端起了茶杯,道。“赵公,朝廷不宣布萧诚为叛逆,则播州扬,思州田便几可以公开支持萧诚,那些大商人,也会无怕顾忌地向着黔州输出各类物资,而现在,广南西道的岑重已经握有了大权,你不是说朝廷要晋此人为广南西道的安抚使了吗?如果说此人与萧诚没有关系,那只怕是没有人会信的!”

    说到了这里,普贵停顿了一下,看着赵援道:“赵公,你说说,这一仗,我能有多少底气呢?此人打罗殿的时候,我可是看得清楚,兵锋犀利,远非一般军队可比啊!”

    赵援笑了笑:“大鬼主太过谦了。朝廷虽然也有朝廷的苦衷,不能公开宣布此人为叛逆,但其它的手段,自然也是有的。您所说的那些大商人,近期都会收到警告,所以黔州在短期内,不会再有大量的物资、银钱进入了。这些商人虽然有钱,有背景,但在朝廷面前,也就是跟蚂蚁一样,真要不听话,朝廷手指一碾,也就化为齑粉了。”

    普贵扬了扬眉,事情自然不会有赵援说得这么轻松。

    这些大商人背后,不是有朝廷中的大佬为背景,便是在地方之上有着雄厚的实力,朝廷不能公开宣布萧诚为叛逆,这些人便有着大把的理由来推托此事。现在虽然楚王赵敬风头无双,但国内反对他的势力可也不在少数。

    赵援嘴里所说的朝廷,其实不过便是楚王赵敬而已。

    赵敬与萧氏有仇,而且是那种无可化解的仇恨。

    所以赵敬必须要想尽一切办法把萧诚这样的家伙,消灭在萌芽状态之中。

    与萧定比起来,只怕萧诚这样的人,更为可怕。

    萧定是摆明了要与大宋朝为敌了,这样的敌人在明面之上,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更好对付一些。无非就是在某个合适的时候,来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罢了。

    可是萧诚这样的,隐身幕后,看起来人畜无害,事实上却是在拼命地掘着大坑,说不准什么时候,这个大坑,就能把赵敬埋了下去。

    萧诚不举旗造反真是一着高明之极的旗帜。

    而眼看着萧诚的势力一天比一天大,赵敬岂有不急之理?

    黔州已经几乎全部落入萧诚之手,而商业联合会更象是一只八爪鱼,正将萧诚的势力无限地延伸出去,你都不知道在那个犄角旮旯里,会藏着萧诚的某一股力量。

    兵出罗殿鬼国,一举将这个存在了无数岁月的政权轻轻松松地便给灭掉了,再给他时间,岂不是会让老虎肋下生出双翅来?

    就说眼下,广南西道,不是就快要入其觳中了吗?

    赵援,不会以为自己真的对局势一无所知吧?

    普贵眯起了眼睛,他觉得自己应当给赵援一些提示,让他明白,如果还跟自己这样绕来绕去的话,他只怕什么也得不到了。

    毕竟,自己与他只是合作,自己尊重他与赵敬,可不想让他们当猴儿耍。

    他们为什么会突然找上自己,真当自己不清楚吗?

    “赵公,你们在广南西道吃了大亏吧?”普贵微笑着问道。

    赵援微愕。

    是啊,要不是吃了大亏,要不是让那岑重一举在广南西道取得了绝对性的胜利,自己又怎么会跑到这个地方来呢?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现在看来,当初岑重去广南西道,就是对方一着极其隐密的棋啊,可笑当初自己没有看出来,等到看出来想要补救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最终不得不图穷匕现,用出那样的蛮横的招式,成功了自然不错,但问题是不但败了,而且败得极其难看,甚至将广南西道丢给了对方。

    战场之上大败,朝廷之上,自然也是大败。

    如果再过上几年,让岑重整合了广南西道现黔州融成了一体,那就真要出大事了。

    官家身体好得很,一时半会死不了!

    赵敬的那些弟弟们,也一年比一年长成,谁说赵敬就一定能坐稳那个位子呢!

    以萧诚这种人的德性,只怕接下来,就是要扶持一位皇子来跟赵敬对峙吧?

    “大鬼主,楚王一向大方。”赵援决定开见山了,这些蛮夷,不见兔子不撒鹰,见不到好处你想让他们为你出大力,那是想也别想。

    普贵微笑着做了一个手势。

    “大鬼主,梓州路安抚使愿意帮助我们!”赵援道:“只要鬼主同意我们的计划,那么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间,数十万石的粮食、可以武装一万人的盔甲、武器、弓矢,将会通过各种渠道进入贵国,而且,还会有一部分的军队,将会在伪装之后也进入贵国来支持作战。”赵援咬着牙道:“这一次,我们不想在再犯在广南西道同样的错误了,不动则已,一动,就要以泰山压顶之势将对手踩灭。”

    普贵的眼睛亮了起来。

    赵援说得还真是不错,楚王很大方啊。

    “据我所知,大宋对这些东西的管控一向是很严格的,梓州路是绝然拿不出这些东西来的。”

    “当然,这些东西,都是从汴梁匠作大营出来的,然后会在三司的运作之下,悄无声息地从帐目之中消失,然后被运到你这里!”赵援沉声道:“这一点,大鬼主不用置疑,如今主管匠作营的正是楚王殿下,而主管三司使的相公,已经由罗颂换成了崔昂。”

    这么一说,普贵倒是再无疑心了。

    看着普贵的模样,赵援心里有些鄙夷,果然是见钱眼开之辈。

    “另外,这事完结之后,罗殿鬼国原来所属的地域,全都归大鬼主所有!”赵援再次抛出了一个大大的诱饵。

    “播州与思州会参战吗?”

    赵援笑道:“这一次我还要与播州扬、思州田去好好的谈一谈,让他们坐壁上观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些羁縻州便是代价。楚王承诺,他们现在可以事实占有,等到楚王登上大宝,则会明诏应承这件事情,我相信这会让他们动心。”

    “广南西道呢?”

    “广南西道眼下自顾不遐!”赵援道:“岑重被任命为广南西道安抚使的任命,我们会拖上一两个月,名不正则言不顺,没有朝廷的正式委任,下面的人便可以光明正大地依照规制拒绝他的命令。而且这一次广南西道可是伤筋动骨了,庆远军基本上暂时失去了战斗力,其它军队还在观望,我们也会在那里下一番功夫,不说别的,起码要给岑重制造一大堆的麻烦。泥菩萨过江,他自身难保呢!要是他在这个过程之中犯了错,出了大事儿,那这个还没有到手的安抚使,立马只怕就要被别人取代。广南西道的转运使,可也是瞪大了眼珠子想更进一步呢!以前他被陶宏元与付昌荣联手压得死死的,现在岑重根子不稳,他要是老老实实那才是怪了!”

    “既然如此,那我罗氏鬼国,愿意为朝廷去剿灭这等大逆不道之辈!”普贵心满意足地道:“赵公,你说的这些东西,什么时候能到?”

    “我离京的时候,大体上已经安排好了,最多还要一个月,所有东西便能到位!”赵援道。

    “好,那十月底,您就能看到我罗氏鬼国的大军向这些叛逆发起进攻了。”普贵道。“赵公,到时候梓州路也要来兵马,这就是几路兵马混杂在一起了,谁来指挥?”

    赵援笑道:“这样的一场战事,还用不着大鬼主你亲自上场,肯定是派麾下将领领兵,因此我们这边呢,希望这场战事由我们这边派出的将军统一指挥。这个人对于萧家非常的熟悉,过去也与他们交过手。”

    普贵脸色不豫,“这人是谁?”

    “此人姓唐,名怒。”

    “从来没有听说过!”

    “他会在几天后到达您这里,此人是我大宋一名统制官,不仅个人武勇超凡,韬略也是一流,楚王特意安排了他在这个时间段回京述职的。”赵援道。

    “先见了再说,如果不行,我不介意亲自去指挥!”普贵道。

    “那是自然!”赵援点头,显然,对于这个唐怒,他是相当的有信心。就算是普贵,也无法与此人相比拟。

    邦州。

    “公子,已经确认了大量的军需物资以及兵马进入到了罗氏鬼国,这一场战事,已经不可避免了。”吴可站在萧诚面前,道。作为商业联合会的情报机构统计调查司的负责人,他现在执掌着萧诚麾下的所有地下力量。萧诚本来是属意于慧远和尚的,不过这个和尚只愿意在外头晃,不愿意呆在屋子里做这些统筹性的工作。

    “还有兵马啊,哈哈,这一次,还真是肯下血本啊!”萧诚呵呵一笑。

    “我们的探子,还发现了一名熟人!”吴可将一张副像摊在了萧诚的面前。

    “唐怒!”萧诚一眼,便认出了这个家伙。

    崔昂的铁杆心腹嘛!

    这家伙现在应当是在河北路上作为一名统制官,他居然出现在了罗氏鬼国,看来是要利用他丰富的指挥作战的经验来对付自己了。

    “加紧收集情报,我们需要他们的整体军事计划,行军线路等情报。”萧诚道:“要舍得花钱,这些钱花得再多,只要打赢了,便能十倍百倍的弄回来。”

    “下官明白!”吴可点头道:“还有一件事,我们的人在播州和思州发现了一些异状,这两个地方,出现了朝廷的人。”

    萧诚冷笑一声:“没有什么可担心的,这一仗,我们打赢了,那些与朝廷眉来眼去的家伙,自然有人替我们收拾掉,这一仗,我不仅要赢,还要速胜,也是借此,给播州、思州的某些人一个警示,做人做事,切忌三心二意。这一回可就不是几句话能让我息怒了,这一回,我要几颗脑袋。”

    第三百九十五章:代价

第三百九十六章:备战

    忙碌的秋收,转瞬即过。

    当最后一批粮食入库之后,联合会上上下下一大帮子人,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到了肚子里。

    大家倒不是怕打仗,而是真担心仗突然爆发的话,秋收就会出大问题。

    这时间的黔州,天气实在是神鬼莫测,快要收获的粮食要是坏在了田地里,那大家可就真是欲哭无泪了。

    梯田的开垦,各种各样水利设施的助阵,使得黔州今年迎来了一个大的丰收年。

    看着满仓金灿灿的谷子,即便是一向沉稳不动如山的萧诚,也是忍不住眉开眼笑。

    粮是人的胆呢!

    要是没有粮食,喂不饱所有人的肚子,其它的任何事情,都是狗屁,大概敢就只能在梦中想想而已。

    而现在,就不同了。

    整个黔州的粮食收入,比预计的还要多出了近五十万斤。

    田易抱着帐薄子,紧跟在萧诚的身后,一边走一边汇报着秋收的细节。

    黔州今年开垦了数十万亩的梯田,其中有八成,是萧诚动员了军队、各衙门的官员们,与老百姓们一齐开垦的,而这些适宜开垦的山地基本上也都归属了官府,实际上也就是属于联合会了。

    因为这些山地的原主人,要么已经掉了脑袋,要么就很是配合地以极低的价格将这些山地卖给了联合会。

    田开出来了,还需要有人种。

    联合会与当地的老百姓签定了契约。

    第一年,三七分成。官府七,百姓三。

    第二年,五五分成。

    从第三年开始,这些梯田便归老百姓所有,但也要正式地缴纳赋税了,实际上也就是倒三七,收入的三成,要拿来缴纳税赋。

    在联合会的治理之下,黔州的农夫比起大宋其它地方的人来说,显然要幸福得多。因为他们的要负担的税赋极其简单。

    一共就只有两种。

    土地税,每年土地收入的三成要上交。而联合会为了更具体的量化这个东西,根据过往三年这块土地的收成的平均数来固定要上交的税费。

    当然,在这其中,高一点或者低一点,也足够下头那些胥吏们上下其手捞上一番了。不过这要的事情,你根本无法禁绝,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要官府的利益没有受到大的损失,而百姓也能接受,那就只能当作没看见。

    这样的勾当,萧诚其实很熟悉。不过在他的计划之中,这种税费,五年到十年左右才会变更一次,下头的这些差吏,也就能在这个时间段搞搞鬼罢了。

    第二个大的税收,就是人头税了。

    萧诚更看重的是商税。

    其实在整个大宋,商税都是一个被极其看重的东西。

    从去年开始,黔州开始统计各项经济数据,第一年的数据,自然是惨不忍睹。那个时候,萧诚刚刚过来,大部分羁縻州才被制服,还有少数冥顽不化者尚在拼死抵抗。但到了今年,各种数据都是飞速上扬,与去年相比,当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地下。

    用萧诚的话说,今年,整个黔州,不至于在饿死人了。

    不饿死人,便是萧诚治理黔州第一步的目标。

    看起来很低,但真要做到,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过往的那些年份,在这片土地之上,春荒时节抑或是隆冬时分,路边的饿殍那是一点儿也不稀罕。

    今年,没有了。

    接下来,当然是能吃饱啦。

    要做到这一点,萧诚估计需要三年左右的时间。

    至于吃好,富起来,一时之间萧诚觉得还没有必要去考虚这样奢侈的问题。

    总是有人不想他过上平静的好日子嘛。

    当然,他自己也不是一个安份守己的人。

    他本人就在打着大理的主意嘛。

    所以,当罗氏鬼国在某些人的怂恿和支持下要打他的主意的时候,萧诚也很平静地接受了这样的一个现实,同时,心中未免有几分窍喜。

    我不来打你,是怕声势弄得太大了,让朝廷下不了台,到时候卯足了劲儿要收拾我,虽然不怕,但也麻烦多多。毕竟罗氏鬼国是依附于大宋的,不像罗殿国是大理的傀儡,自己打就打了。

    但你罗氏鬼国来惹我,那就怪不得我下死手了。

    黔州是大宋正儿八经的疆域,你罗氏鬼国侵犯大宋疆域想干嘛,你这是**裸地挑起边衅啊!大宋军民,是可忍孰不可忍。

    黔州军民,上下一心,平定罗氏鬼国的叛乱,同时将游离于大宋版图之外凡数百年的地域纳入囊中,这在大宋屡战屡败的当下,该当是大功啊!

    到时候打下了罗氏鬼国之后,该当让夔州路转运使李防上一道折子,好好地给黔州知州鲁泽表表功劳,虽然说想把鲁泽往上拱一拱去夔州路任职不太可能,但也能把那家伙顶在脑袋上的那个权知黔州府的权字给去掉。

    鲁泽现在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干了,自己当然也要给人家多想一想。

    汇报完了,田易还不让位子,仍然跟在萧诚屁股后头欲言又止。

    萧诚心知肚明,干脆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他:“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干什么?”

    看了一眼四周,田易有些尴尬地道:“这一次罗氏鬼国来犯,思州那边,那边......”

    萧诚嘿嘿一笑:“田易,我记得你早就破门出家,与思州田氏毫无瓜葛了!”

    田易叹气:“话是这么说,可打断骨头连着筋嘛,说是完全置之不顾又怎么可能,我就这么说了,您也不信,我真这么干了,你还要瞧不起我。”

    “罢了!”萧诚道:“这件事了了,你回去一趟。告诉你大哥,就说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让他看着办吧!”

    田易眉开眼笑,虽然萧诚说得很严重,但既然是让他回去处理,本身就已经是说要网开一面了。

    黔州的秋收结束了,罗氏鬼国的秋收也结束了。

    战争,便也在秋收之后的农闲时分,被提上了日程。

    两边的气氛,其实一天比一天紧张了起来。

    罗氏鬼国几乎是丝毫不加掩饰地流露出了他们要对黔州动手的意思。

    邦州联合会总部,一场军事会议正在召开之中。

    这一次来的人很少。

    四位常任委员,来了两个,萧诚与杨庆。播州这一次态度坚决让萧诚颇为意外,本来以为他们要跟思州田氏一样,要坐山观虎斗,袖手坐壁上观呢!没有想到杨庆直接就到了邦州,向萧诚表明了态度。

    这也使得杨泉在田易面前很是得意,每天借故都要顶着一张眉开眼笑的脸在田易面前晃来晃去好几趟。

    播州决定加入对于萧诚来说自然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因为这让他在兵力之上更加充足。

    岑重现在是实在帮不了忙,他现在正努力地将广南西道掌握在手中,这本身就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情,萧诚也没有指望他。

    但这位大师兄倒也还差人送来了二十万贯钱,大约是抄的广南西道某位曾经的大碗儿的家吧!反正现在大师兄在那里广南西道,钱儿估计是不差。他差得是能邦衬他的人,光靠一个雷州王家,显然是不够的。

    能送钱来,已经让萧诚很是感动了。

    而二十余位大商人的表现就差次不齐了。秋收过后,本来应当是商人们最忙碌的时候了,但现在,却是一支大型商队也没有,很显然,这些人都受到了极大的压力而不敢再向黔州输入相关物资了。

    即便如此,还是有好几个商人,偷偷摸摸地派人送来了银钱,向郑则仕,一次性就差人送来了五十万贯,萧诚估计这位大海盗又在那里做了一笔大买卖了,要不然不可能拿得出这么大一笔钱来。而罗为先差人送来了十万贯,则是让萧诚险些惊掉了下巴,在他的映象之中,这位胖子商人,从来都不是一个义气为先的家伙。

    看起来,还真是人不可貌相,至少这位在看人下注方面,实在是有着非常的过人之处。

    他赌自己能赢。

    敢于在自己身上下重注,萧诚觉得以后要好好地给他一番报答才是。

    偌大的会议厅里,显得很是空旷。

    天南军副统制李信,厢军统领韩锬,天武军统制杨万福,关岒厢军统领王柱,再加上萧诚与杨庆,这便是现在黔州整个能拿得出手的全部武力力量了。

    众人围站在沙盘周围,敌我双方力量对比,一目了然。

    黔州这边,天南军天武军各自二千五百人,两支厢军都是三千人,加在一起,一万一千人的可以投入战斗的正规部队,如果算上给他们运送补给后勤的民夫的,五六万人那是绰绰有余的。

    而在罗氏鬼国那边,人数就要更多了。

    两路兵马,一路由普贵的儿子济火统带一万余人直逼普定,他们的目标,应当是攫取整个前罗殿鬼国,而另一种则是由唐怒统率的联军,也约为一万人左右,直奔矩州,而他们的最终目标,应当是邦州,联合会的总部所在地。

    “敌人并不弱。”萧诚道:“特别是矩州一带,唐怒所率领的部队之中,应当有二到三千人来自梓州路的禁军,他们的装备,比起罗氏鬼国的可要上了好几个档次。”

    杨万富舔了舔舌头,呵呵笑着:“听说这一次他们从朝廷那里弄到了好些新装备,我麾下儿郎们的盔甲也都有些旧了,正好换上一换。”

    “矩州方向上,天武军,天南军一齐迎敌,由杨万富统一指挥。”萧诚的目光盯在李信身上,李信赶紧道:“末将遵命,一定唯杨将军之命是从,不敢有丝毫怠慢。”

    萧诚点了点头:“嗯,杨将军是沙场老将,你多学着一点儿。”

    “不敢!”杨万富连连摆手。李信可是萧诚的书僮出身,正儿八经的心腹。

    “普定方向,由王柱统一指挥,韩锬所部,调入关岭。”

    韩锬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杨公,播州军队这一次的任务,就是牵制遵义军,假如他们有参战的意图,您就要震慑住他们,让他们不敢稍有妄动。”萧诚接着道:“对手不会忘了这支军队的,虽然这支军队战斗力有限,可是一旦双方进入僵持阶段,任何一支意外的力量加入,都会破坏平衡的。”

    “好!”杨庆点头,这是萧诚特意对他的照顾了,不让他播州直接参加,便是特意给自己留下后路。

    “另外,各部挑选一部分精锐,到息烽集结,每支部队要那些人,我都已经开了单子了!”萧诚道:“这一部分人,集结起来之后,大约是一千人,再加上我的亲卫两百人,一共一千二百人,将由我亲自指挥。”

    杨庆微愕:“二郎这是要干什么?”

    “这场战事,不能打得太久!”萧诚道:“一个月内,我们要结束战争。因为一旦拖得久了,大理只怕也会介入其中。与罗氏鬼国比起来,大理可就要强出太多了,再加上罗殿国本来就是依附于大理的,被我们拿下之后,大理一直便有收回的声音,一旦我们久战不下,陷入僵持,大理高颖德必然会动这个心思,眼下他取段氏而代之的心思正切,武勋是他孜孜以求的。”

    “一月拿下?”杨庆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有些难。”

    “所以我要出其不意,直捣腹心!”萧诚道。

    杨万富突然明白过来,“您要直接去攻击大方城?”

    “数万大军集结于边境作战,大方城必然空虚之极。”萧诚道:“而且普贵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们在面对如此大规模的攻击之下还能突袭大方城。只要拿下大方城,抓住普贵,那么战争就结束了。”

    “可是这太冒险了!”杨万富道:“一千余人深入敌人后方,一旦战事不顺,连撤都撤不回来。”

    “该冒的险,还是要冒的。”萧诚笑道:“你们如果在前头打得更狠一些,打得对手只能从后方调更多的兵马支援,我就能更轻松一些,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真担心我,把你们最好的兵,就给我派过来。”

    第三百九十六章:备战

第三百九十七章:大理相国

    大理自开国皇帝段思平立国以来,国祚延续已数百年,历史比起大宋,尤要长出许多,当年大宋开国皇帝太祖,以玉斧划大渡河为界,可并不是不想拿下大理,实在是没有把握而已。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的太祖亦不得不无可奈何地承认大理的存在,可见这个盘踞东南的国度,并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除了兵甲强悍之外,气候、地理等先天条件,也是让大宋裹足不前的重要原因之一。

    不过盛极而衰,历继数百年传承之后,大理亦然是不可避免地走上了衰落的道路,国内阶级的固化已经到了相当严重的程度,虽然亦效仿大宋,开科取士,但读得起书的人,基本上除了那些豪门大族之外,也就是被称为释儒的和尚了。

    而阶级固化所带来的严重后果就是,大理陷入到了被几大豪门轮流把持的下场。

    皇室势力日渐衰弱,高、王、董等大家族你方唱罢我登场,轮流把持朝政,有志一同地压制皇室。

    经过了几十年的肆虐,段氏在大理的影响力,已经降到了历史最低点,能够掌握的力量,也已经相当薄弱了。

    如今的大理国相高颖德,自上台以来,励精图治,整顿吏治,发展生产,重视商业,在让大理国力反弹的同时,也让自己的声望达到了顶峰。

    身为国相,走到了这一步的高颖德,除了向上更进一步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出路了。

    他很清楚,如果自己不走出这一步,将来自己一旦下台,那么紧接着上台的不管是其它几家还是段氏重新掌权,首先要做的,必然就是要清除自己的影响力。

    那高家就是一个人头滚滚的下场。

    当然,他们不可能将高家斩尽杀绝,大理几大豪族几百年来虽然斗得死去活来,但也有其底线,你今日下了死手,难保异日别人也对你下死手。

    但高家枝繁叶繁,旁系甚多,真要出了这样的事情,高颖德这一支,自然是要死绝的。到了那时候,高家自然有别的支系补上来。

    说起来,高颖德这一支,也不过是五十年前替补上来的罢了。

    大理现任首相高颖德不想在自己死后,自己的嫡系子孙们落个没下场,也不想自己开创的这大理盛世,最终便宜了其它人。

    所以,他要更进一步。

    段氏做了这几百年皇帝,也差不多了,等到自己上了位,给段氏子孙一块栖息之地,也就算是尽了心。

    可是这最后一小步想要跨出去,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段氏明白,其它家族也都明白。

    一个羸弱的段氏是大家都喜欢的,这样大家可以把其供起来当一个木雕泥塑,然后大家在下头争着吃肉喝汤,要是皇帝变成了像高颖德这样强势的人物,那大家只怕没得肉吃,还很有可能连汤都没得喝了。

    所以,在这一点上,大家是有志一同地会阻拦高颖德的。

    怎么才能顺利地踏出这一步呢?

    当然是要制造出一些事件来,制造出一片混乱来,然后在一片混乱之中,自己才有可能挟民意,挟军心一举而更进一步。

    说白了,就是挑起对外的战事。

    罗殿国国主安贵荣被灭国,只率领了一部分心腹逃入到了大理这一件事,曾经让高颖德大惊失色。

    罗殿国一向依附大理,同时,他也是作为大理与大宋之间的一个缓冲地带,现在毫没来由的,罗殿国就被灭国了,不能不让高颖德怀疑是大宋想要对大理有所动作了。

    可是大宋如今的状况着实不佳啊!

    在河北路,陕西路上连吃败仗的大宋,应当没道理在这个时候,再度在大理起兵戈啊!

    不过也说不准,兴许就是因为大宋在河北路、陕西路连吃败仗,国内士气低迷民心不稳所以想要柿子捡软的捏,来弄一弄自己呢!

    与大宋比起来块头来,高颖德自认的确是一个软柿子。

    高颖德立即派出了人手,官方的、私下的两路出击,去打探一个究竟。同时国内也开始紧急动员起来,真要有事,不至于手忙脚乱。

    虽然比起大宋来,大理的确是弱了一些,但大宋真要入侵大理,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天时地理人和,大理可是占全了的。

    而且在高颖德看来,不管大宋那边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这对于自己,何尝不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呢!

    只有在不正常的情况之下,自己这个大理国相,才能尽可能地将权力往手里收拢得更多一些,而且在这样的时候,遇到的阻力也会更小。

    调查的结果,让高颖德大出意料的同时,也喜出望外。

    真正没有想到,大宋居然沦落到了这样的一个地步。

    入侵罗殿国的,居然是萧家的那个老二,萧诚萧崇文。

    说起萧家,却是让高颖德佩服之极的。

    萧禹那家伙,养了一个了不得的儿子,如今萧定在西北,基本上算是独霸一方,在高颖德看来,萧定自立为帝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而这,正是高颖德梦想的事情啊。

    以前没有注意到萧家的这个二儿子,现在看来,老虎的兄弟,绝然不会是一只懦弱的小白兔,这位萧二郎,隐身幕后,居然还能控制住整个黔州下属的几十个羁縻州并将他们化为己用,而且能一举将罗殿拿下。

    这个萧老二,似乎在重走着萧老大的路子,这是也想在大宋的西南挖去一块吗?

    这就好得很了!

    高颖德几乎欢喜得要手舞足蹈了。

    这是高氏的大机遇啊!

    天予而不取,必遭天谴!

    这便是高颖德对这件事情的解读。

    安贵荣在大理受到了极为隆重的接待,高颖德给地方、给钱、给粮草军械,让安贵荣在大理收拢被萧诚打散的罗殿国散兵游勇,并承诺会帮助安贵荣收回罗殿国失土。

    高颖德的心思,自然不止小小的罗殿国,他眼睛瞄上的,还有萧诚控制下的黔州以及黔州下辖的那几十个羁縻州。

    他需要击败的,并不是大块头大宋,而只不过是一个大宋无遐或者说是不能收拾的萧诚而已。

    如今的萧家,已经势大难制,陕西路上的失败,让萧家气焰冲天,而大宋为了收拾陕西路上的残局,不得不与萧定议和,萧诚在西南或许也会成为谈判的一部分。

    大宋不敢收拾萧诚,因为担心萧定在陕西路那边展开报复。

    所以,如果自己去收拾了萧诚,大宋不但不会怪罪自己,指不定还以弹冠相庆呢!嗯,到时候自己收取那几十个羁縻州作为报酬,大概他们也不会有太大的间见吧!

    妈了便有意见又如何呢?

    现在的大宋,屁股长疮,脚底流脓,还有时间、精力以及足够的力理来跟自己说些什么吗?

    走到了这一点,自己大概便可以借着这些胜利来完成在国内向上一步,登上大宝了。

    等到自己成为了大理皇帝,便更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番了,慢慢地收拾了国内那些盘踞一方的豪绅势力,真正地将权力收回到中央来,同时努力发展国力,励兵秣马,时刻关注着大宋那边的消息。假设那一天大宋又与辽国或者西北萧定发生了大的冲突,自己便可以乘势出兵,拿下两广。

    广南西道、广南东道在上一次蛮人侬智高的叛乱之中,被打得稀乱,后来虽然侬智高叛乱被平定了下去,但也让大理觑见了大宋在西南方向上的外强中干。

    特别是这几年那个陶宏元任了广南西路安抚使后,广南西路上上下下的官员们,心思都在弄钱之上,兵甲不兴,吏治糜乱,只要有机会,自己必然能将整个南部全都握在手中。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才真是创下了大理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功业。

    到了那个时候,高家便能在皇帝这张椅子上稳稳地坐下去。

    大量的探子被派了出去,进入到了罗殿国,进入到了黔西南,高颖德开始悄咪咪地筹划起了进军的事宜。

    皇天不负苦心人,在秋收过后,探子们带回来了让高颖德心花怒发的消息,罗氏鬼国突然向萧诚发起了攻击。

    罗氏鬼国的心思,大概也是和自己一目了然,要趁着这个机会扩充自己的势力了。

    而且双方的谋划,几乎是一致的。

    都是要拿下罗殿国,同时还要将黔西南那几十个羁縻州一口吞下去。

    罗殿国与罗氏鬼国同出一源,这大概便是普贵出兵的理由所在了。

    名正言顺,替自家兄弟复仇。

    可是罗殿国主安贵荣可还在自己这里呢!

    “慌什么!”高颖德斥责着着急忙慌地跑到自己跟来要求马上出兵的安贵荣:“让他们先打上一阵子,打个你列我活,伤亡惨重,到了那时候我们再出兵,岂不更加容易一些?”

    “可是国相,看普贵的兵力构成,他明显是得到了大宋的支持,我们要是动手得晚了,罗殿落入普贵之后,再想拿回来可就晚了!”安贵荣不安地道。

    高颖德冷笑:“那有这么容易的事情?如果那萧诚这么好对付,你当初怎么会三下两下便被他打得丢盔卸甲上,狼狈不堪地逃到了我大理?”

    安贵荣满脸通红地低下头。

    被高颖德毫不客气地拿盐往伤口上洒,他心里只痛得一抽一抽的,可是有求于人,却也只能硬生生地咽下这口气。

    “这场仗不是短时间内打得完的,咱们需得做好一切准备。”高颖德拍了拍安贵荣的肩膀,“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的练兵,等到时机成熟,我必然会以你为先锋杀回去。等到胜利的时候,你得到的,可就不仅仅是罗殿国了,还有罗氏鬼国!”

    安贵荣眨着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好事。相比起罗氏鬼国,他的罗殿国只能算是个小弟弟,而罗氏鬼国依附的大宋,似乎也是不是一个能惹的庞然大物。

    但高颖德说得铜铜铁铁,却又由不得安贵荣不信。

    兴许,真有这样的从天而降的大馅饼砸在自己头上呢!

    左右自己除了抱紧这位大理国相的大腿之外,似乎并没有其它的任何出路。

    安贵荣既兴奋又不安地告辞而去。

    与这世上所有掌权者们一样,高颖德几乎没有多少属于自己的时间,白日在公厅里,他需要接见一个接着一个的官员,处理一样接着一样几乎是无穷无尽的公务,即便是下值之后回到家里,在他家的门外,依然有无数的人在排着队等着他接见。

    忙却充实。

    痛却快乐。

    高颖德简直不敢想象有一天要是自己什么事儿都没得做,清闲下来之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光景。

    难不成与那段正兴一般,每日去天龙寺中与那些和尚辩论佛经吗?

    大理举国皆信佛,高颖德自然也信。不过他信佛,是因为他要利用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如果佛阻止他想干的事情的话,那他其实也不介意将佛打倒在地上再踩上几脚。

    神仙如果不能帮着自己做事的话,那这个神仙不要也罢。

    再树个新的崇拜对象,好像也不是太难。

    “那个和尚的底细查清了没有?是个真和尚?”终于回到家中的高颖德一边看着几封较为隐秘的私信,一边问着自家的次子高迎祥。

    “是个真和尚。”高迎祥点头道:“精通佛理,辩才无双,在天龙寺中,将寺里的高僧们一个个辩得哑口无言,当真是舌灿莲花,让人佩服之极。”

    高颖德抬头扫了次子一眼,高迎祥立时便低下了头,与自家父亲不一样,他是真正的信佛崇佛的。

    “法号慧远,来自汴梁大相国寺,听说还远赴过横山以北想要感化好里夷人,无果之后,又去了辽国说佛。这是一位苦行僧,与我们天龙寺的大和尚可是大不相同。”高迎祥低声道。

    “去过横山以北,还去过辽国?”高颖德这次倒是起了些兴趣,“安排一下,请这个和尚来家里我见见。”

    “是!”

    高颖德想见这个和尚,却是因为想通过这个和尚好生了解一下西北萧定,辽国耶律俊的事情,这个和尚既然有这等本事,想来在这些地方出入权贵之家也出履平地,自然也就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或者便能从他的嘴里,不经意地得到许多平时探子们根本就不可能打探得出来的情报。

    第三百九十七章:大理相国

第三百九十八章:得道的酒肉和尚

    天龙古寺。

    偌大的湖面之上铺满了半黄的荷花枯叶,曾经的接天莲叶,映日荷花,此刻全都化为了满目的疮夷,高高竖起的枝杆之上,枯萎的花瓣在寒风之中无助地摇曳,不时便有一片干瘪的花瓣随风而去,掉落在湖面之上,然后又随着无形的水流,缓缓而去。放眼望来,满眼颓废之情,让人着实有些伤风悲秋。

    湖中有亭,却并不是那种四根柱子顶着一个盖子的八面来风亭,倒是雕栏画栋,格外精美,长长的木栈道探入湖中数十步,亭子便位于这木栈道的最前方。

    亭中,两人盘膝而坐,一个是大和尚,另一个却是身着皇袍,看那式样,竟然是皇帝才能穿的,那这人的身份也就不言自明,自然就是这大理的皇帝段正兴了。

    大和尚当然便是远道而来的得道高僧,慧远和尚。

    如今大理之内,高颖德凶焰万丈,各处都有他的耳目,就算是皇宫之内,也如同这亭子,四面漏风,宫里但凡有半句不利于高颖德的话语,不出半日,必然便会传入到高颖德的耳中。

    如果说真还有净土,那也就只能是天龙古寺了。

    大理所有人都信佛。

    而这天龙古寺,更是大理境内诸寺之首。

    当然,最重要的是,大理皇帝有着出家的传统,多年以来,到这天龙寺内出家的皇族成员甚至于皇帝,为数众多。

    高颖德的耳目,不管是慑于佛祖的威能还是历代皇族成员的尊严,终是没有进到这天龙古寺的范围之中来。

    可是作为大理皇帝的段正兴,想来这寺中一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今年以来,更是被高颖德看得极紧。

    高颖德谋朝篡位的打算,几乎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而慧远和尚远道而来,挂单天龙古寺,开坛说法,短短时间内,善阐府内诸多寺庙高僧便在辩经之中败下阵来。声名鹊起的慧远吸引了更多的和尚来与他辩论,而这些精采纷呈的辩论,也吸引来了无数的权贵大人物。

    不过此刻,段正兴与大和尚所说的,却是与佛经没有半文钱的关系了。

    段正兴自然也是信佛崇佛的,不过此刻的他,却是没有一点心思与慧远说佛经,他之所以费尽心思出了宫,来见慧远,是因为他突然发现,慧远可以帮得着他。

    他现在几乎一举一动都被高颖德监视着,做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对方,眼见着对方一步一步的紧逼过来,段家几百年的江山,一个不好便会在自己手中寿终正寝,他怎能不急?

    但想要掀翻高颖德,单靠自己,现在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

    他只能与外面的那些不满高颖德的大臣们联合起来,才有机会。

    可惜,他见不到那些大臣,而那些大臣们也几乎看不到他。

    在有限的一些见面的机会中,高颖德都会像一只巨大的莽蛇一般吐着信子虎视眈眈于一旁,那又难做些什么呢?

    但慧远却是既可以见到那些大臣,比方说董、王、沈这几家能与高家扳扳手腕子的豪强,而慧远也能与自己见面。

    慧远天然就成为了一个最为可靠的中间人。

    这位中间人来自大宋,是一个德高望重佛学深厚的大和尚,不会引起高颖德太多的注意。

    “大师,大理国祚这一口气,可是吊在了您的身上了。”段正兴垂泪道:“还望大师有慈悲之心,能助正兴一臂之力。”

    他已经说了很长时间了,但对面的大和尚却一直是不发一言。

    很显然,对方并不想介入到大理的这场龙争虎斗之中去。

    想想也很明白,陷身到此中,一个不好,就会有性命之忧。高颖德的刀子一旦举起来,可就顾不得你是不是得道高僧了。

    “大师,高颖德狼子野心,真让他得了手,大宋必然就从此边线不靖,只怕大宋边境之上的子民,也要日日伤悲,夜夜啼哭了!”段正兴叹息道。

    “这是如何说?”慧远终于开了口。

    段正兴立时便抓到了这一线机会,道:“大师,高颖德一旦谋朝篡位,因为得位不正,此人必然要以外来的矛盾来转移内部的矛盾,向外开战,就是最好的办法。这两年,大宋境遇不佳,连遭败绩,只怕到时候必然会成为高颖德的开战对象,一旦大战起,大理百姓遭殃,大宋百姓同样也会不幸,大师慈悲心肠,当真就忍心这两国无数百姓,因为此人的狼子野心而就此陷入苦难之中吗?”

    “南无阿弥托佛!”慧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佛祖有灵,自然是不愿的。”

    “大师来到善阐府之后,一直寓居天龙寺之中,没有出去走一走,只怕还不知道,高颖德已经在准备对大宋动刀兵了吧?”

    慧远却是摇头道:“这个,和尚倒是知道的。不过和尚自大黔西南而来,对那边的情况却也有所耳闻,占了罗殿国的那些人,却也是凶狠得紧,只怕高相国一旦真出兵,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段正兴听得这话,却是心头大喜。“大师与那边却是熟识?”

    慧远把一颗光头摇成了拨浪鼓:“那些蛮人凶狠得紧,大和尚不敢在那边久留,只是觉得他们兵甲齐整,甚有规矩,而且…….”

    和尚压低了声音道:“听说那些人的首领,是萧家的二郎萧诚萧崇文,汴梁萧家,陛下当有耳闻!”

    “萧定之弟?”段正兴惊道。

    慧远发现眼前这位皇帝,现在当真是徒有其表了,对于外头的消息,完全不清楚。

    “正是。”慧远道:“大和尚过黔南时,没有见过萧家二郎,但在汴梁之时,却是听过此人的名头,盛名之下,当无虚士,相国此行,不见得便能移操胜卷呢!”

    段正兴连连点头,高颖德在外头吃了败仗,最好是被这萧家二郎打得一蹶不振,那才最趁他的心呢!

    “大师,我需要你的帮助!”段正兴道:“我需要联系上董、王、沈家,但高贼看得紧,也只有大师才能帮我做成这件事。”

    “阿弥托佛,为了两国百姓,大和尚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慧远摸着光头,叹息道:“陛下不用说了,我一定尽心尽力为陛下做成此事。”

    “多谢大师,事成之后,朕在大理为大师新建一座寺庙,保管不输给这天龙寺,地点便由大师说了算,如何?”段正兴许诺道。

    “阿弥托佛!”慧远再次摇头:“和尚做此事,只为百姓,不为富贵,不为钱财,大和尚行走四方,传经布道,绝不会在一地一寺留连不去,陛下有心,和尚心领,到时候可将这建寺庙之钱,做为善资,有灾荒之时,买了粮食,周济百姓。”

    “大和尚是真佛佗!”段正兴双手合什,躬身为礼。

    “就是不知和尚如何与这几家联络?”慧远问道:“总不能和尚上门去找,这样未免太招摇,平白地让高相国怀疑。”

    “自然不用!”段正兴笑道:“今日我与大和尚见了面,以那几位的智慧,自然会主动来问大和尚的,他们亦苦高贼久矣。”

    “如上说来,只怕高相国也会来找我了!”慧远一挑眉毛。

    “以大和尚的智慧,应对自是无碍!”段正兴道。

    慧远微微一笑道:“十天之后,和尚要与天龙古寺主持辩经,到时候,还请陛下到场一观!”

    “自然要来领略大和尚风采!”段正兴起身,合什为礼之后,转身大步而去。

    目送着这身形有些佝偻,头上早生华发的大理皇帝远去,慧远这才转过身来,看着这满湖的萧瑟之色。

    偶然低头,却是轻咦了一声。

    就在这亭子一角,靠近廊柱内里,居然还有一朵荷花傲然开发,红白相间的花瓣藏身于亭下,如果不是刚好一阵风来将其半边身子吹了出来,还真是不容易发现。

    难怪这湖中许多鱼儿都围着这根廊柱游来游去,敢情这里还有一枝盎然生机呢!

    看着那荷花周边昂头吐着泡泡的一片片的金鱼,慧远感慨地道。

    高迎祥是在皇帝走后约一盏茶功夫之后来到慧远跟前的。

    这个时间不长不短,刚刚好。

    “大师,家父仰幕大师风采,本该来寺里拜见大师,只不过家父俗务缠身,竟是不得半天空闲,只能差遣在下前来请大师去高府一聚,还请大师不要怪罪。”高迎祥深深地弯下身子,脸上却是没有半分据傲之色。

    他是真信佛崇佛的。

    对于慧远这样有真学问的大师,向来佩服得很。

    “无妨,来大理,自然是要去拜见高相国的,听闻高相国有心要起兵戈,阿乐托佛,和尚不才,正想请相国以天下苍生计,息兵戈。”慧远悲天悯人道。

    高迎祥微笑,也不相劝。

    像慧远这样的得道高僧,自有他的坚持,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打消念头的。而自家的父亲,同样也不会因为一个和尚念叼几句就改变主意。

    恐怕对于和尚来说,也不过是抱了一个尽人事,听天命的心思罢了。

    寺门之外,车轿已经等候多时,对于如今在善阐府中名头正炽的大和尚,高颖德还是保持了足够的尊敬的,不过很显然,大和尚并不买他的帐,很是坚决地拒绝了车马,竟就这样披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袈裟,提着锡杖,脚上一双草鞋,一路步行往高府而去。

    高迎祥无奈,只能一边随行。

    而高府的车驾,便只能浩浩荡荡地跟随于后了。

    这样的驾式,倒是比慧远坐上高府车马,更加的惹人注目了。

    高迎祥看着和尚那满是风尘的脸膛,上样那脚上草鞋以及累累伤痕,与大理的那些养尊处优的大和尚还真是完全不一样。

    或者,这才是真正的得道高僧吧!

    “大师,喝酒,吃肉否?”高颖德与慧远见礼之后的第一句话,便让高迎祥有些傻眼,但更让他傻眼的,却是慧远的回答。

    “酒可饮,肉亦吃!”慧远神态自若。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头坐?”高颖德大笑着问道。

    慧远微笑:“哪有这么多的讲究?大和尚行走天下,无有酒肉,何来力气?相国当知,行路难呢!”

    “行路难,难行路!”高颖德连连点头:“大和尚果然是得道高僧,备酒菜,我与大和尚痛饮一场!”

    高迎祥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搞不明白为什么这慧远在天龙古寺里连着辩经多天都没有让父亲称赞上一句,而听到对方吃肉喝酒外加一句行路难,便认为对方是得道高僧了。

    高颖德是一个真正的做实事的人,自然是看不起那些夸夸其谈的大和尚,佛经辩得再好,无济于苍生,又有何益?不能做实事的人,在高颖德看来,不管对方是大和尚还是大美女,都如自己书房里的那个漂亮的大花瓶一样,看看便好了。

    虽然两人见面不过廖廖几句,但慧远那不拘一格的态度,才是真正让高颖德动容的。这才算是真正能做实事的大和尚,也才是有与他高颖德同桌而食资格的大和尚,其它人,便是天龙古寺的主持,他高颖德又何曾看在眼里?

    酒菜很快就站上了桌子,却也并不多,八菜一汤之后,便不见再上了,与高颖德的身份一匹配,倒也显得对方极其节俭了。

    “可够?”指了指桌上的酒菜,高颖德问道:“这些天在天龙寺想必一直都是素食,大和尚的肚肠想必已经是不耐了。”

    “非也非也!”慧远笑道:“素也罢,荤也好,只不过是我们在这世间的佐料,并不重要。”

    “大师通透!”高颖道笑着示意高迎祥替慧远把酒杯满上:“今日请大师来,即不问佛经,也不问因果,只是知道大师行走天下,所以想请大师替我讲讲汴梁、西北、上京的模样!这些地方,高某神往已久,却是不能前往,心中甚憾啊!”

    “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慧远一口饮尽杯中酒,放下酒杯道。

    第三百九十八章:得道的酒肉和尚

第三百九十九章:欺骗

    暮时方至相国府的慧远自己也没有想到,与高颖德这一谈,竟然就谈了整整一夜。

    而高颖德也从慧远那里,对于如今天下的几大势力的首领人物们,有了一个更加清晰的认知。

    平素他也自然是有一些相关的情报的,但那里如同慧远这样一个可以轻易出入权贵人家的得道和尚那样了解得如此清楚呢?

    与慧远一番深谈之后,高颖德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在尽中对那些人画出一副较为清晰的图画来。

    萧定彪悍,武略无双,心胸宽广,善于用人,于是便有了如今西军盘踞西北,以一己之力力拒宋辽,生生地打出了一番天下。

    而更加难能可贵的是,萧定的头脑相当的清晰,并不为前面连续的胜仗而冲昏头脑,反而及时见好就收,他甚至退还了占领的陕西路上的大片宋国领地,退还了俘虏的辽国无数权贵,与两国迅速达成了和解,然后便集中力量,一路向西。

    传闻西边苦寒,到底有什么,慧远不知道,高颖德自然也不知道,但能让萧定聚集力量往西而行, 自然是有值得他发力的原因。

    而辽国,宋国, 原本的状况, 却也差不多, 都是立国日久,因而国同弊病丛生。事实上大理也差不多是同样的状况, 作为大理相国的高颖德,对此自然是体会颇深。

    一个新生的政权,自然是大家齐心协力, 戮力同心,一个老旧的帝国,阶层固化,既得利益者们为了维护自己的权益, 不惜一切地打压有可能威胁到他们的产物,丝毫不顾他们的行为,会不会把他们赖以栖身的大树腐蚀得轰然倒塌。他们不是看不到,他们只是不愿失去而已。

    在慧远的嘴里,大宋依旧如此, 这辆沉重的马车正在向着一条希望的前路狂奔,什么时候会轰然倒塌不知道, 但很显然,这驾马车的车身,已经松动了,前行的道路之上, 正在不停地往下掉着马车的零件。

    如无改变, 终有一天, 这驾马车会彻底散架的。

    而辽国,随着耶律俊的上台,却是有了一些改变。同样在向着深渊狂奔的车, 在耶律俊的驾驭之下, 开始慢慢地减速,已经有工匠开始在检视这辆马车的问题了,如果他们找出了问题的所在并且大致之上修好了这辆马车,那可以望见的未来便是, 辽国将会重塑他们的荣光。

    当所有这些事情的轮廓在高颖德的脑海之中渐渐地清晰起来之后, 他的一颗心,却是活泼泼的跳了起来。

    大宋大厦将倾啊!

    这岂不正是自己的好时候,好机会吗?

    大理没有野心吞下整个南方这半壁江山, 但望一望两广,瞅一瞅黔州,还是问题不大的吧!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时机的把据而已。

    落实到现在,自己便可以向着黔西南下手了。

    萧诚,是大宋眼中的一个不名状不可述说的痛点,自己要是把他去拿下了,指不定还能让汴梁那些人心中痛快之极。

    罗殿也好,黔西南也好,在汴梁那些朝廷大佬们眼中,都是犄角旮旯穷蔽之极的地方,丢了也就丢了,并不会如何心疼的。

    但自己要是拿了这些地方,在大理更上一层楼,便有了更大的底气。

    等到自己成了大理的皇帝,卧薪尝胆,努力经营,厉兵秣马,同时亦要像一头饿虎一般地等待着最恰当的机会出现。

    大理,是有机会在自己的手中迸发出从来没有过的光辉的。

    而自己,也是可以真正地建立起千秋功业的。

    “大师,跟我说说如今的黔州吧?您刚从那边过来,现在罗氏鬼国马上要对他们开战了,我很是好奇那个萧家二郎?”高颖德笑着敲了敲桌子,在一边正在打着嗑睡的高迎祥一个激凌,赶紧站起身走过来,替二人倒满了酒。

    桌上的下酒菜都换了好几茬了!

    而慧远这个和尚的酒量好得很,端上的酒三分之二都进了他的肚子, 此时看起来却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让高迎祥暗自称奇。

    “那萧家二郎, 的确是一个奇人!”慧远毫不掩饰对于萧诚的赞誉,道:“黔西南以前我也去过, 那里当真是一片野蛮之地,又穷凶极恶,茹毛饮血来形容也不为过,犹记得当时如果不是和尚我尚有些降魔之能,一双脚底板也还能跑得够快的话,今日也就基本上没有法子与您坐而论道了。”

    “听说萧家二郎为了收复那片区域,杀得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高颖德笑问道。

    慧远不屑一顾:“这话,相国您信吗?”

    “信一半!”高颖德道。

    “当有霹雳手段,可若无菩萨心肠,黔西南又如何会有今日之大治?”慧远道。

    “这么说来,如今黔西南政通人和?”

    “正是!”慧远点头道:“相国如果想对黔西南下手的话,当要三思,和尚从那里过来,只是觉得现在的黔西南,就像是长了翅膀的老虎,分外的生猛。”

    高颖德笑而不语:“有些耳闻,罗殿国安贵荣也算是一个猛人,但却被萧家二郎打得溃不成军。大师,不过大理不是罗殿。”

    慧远叹了一口气:“相国是下定决心要用兵了吗?”

    高颖德身子挺立,两手交叠,放在小腹之上,淡淡地道:“大师来善阐府也有些时日了,以大师之能,阅人之广,当也知道,高某现在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这一退,便是身家性命了。”

    慧远叹息,摇头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大师,我执政以来,大理却是政通人和,不是高某吹嘘,这十年,是大理百姓过得最好的十年。”高颖德道:“大师真有悲天悯人之心肠,倒不如想想,怎样才能助我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战争。”

    慧远沉吟半晌,道:“相国,我从那边过来,恕我直言,如今黔州下辖之军队,论其精锐程度,比之大理军队,有过之而无不及。相国听说过商业联合会吗?在萧家二郎的背后,有数十家大商会支持,资金,物资,他可是一概不缺。”

    高颖德不由得大笑起来:“大师的消息还是停留在一个月以前吧?现在可不是这样了。”

    “相国是什么意思?”

    “罗氏鬼国动手了,而站在罗氏鬼国身后的是梓州路,梓州路的背后,却是楚王赵敬。”高颖德道:“那些个商会,早就一个个成了缩头乌龟了,在西南,萧诚即将成为人人喊打的对象了。”

    “竟然如此?”慧远道。

    “的确如此!”高颖德道:“大师现在还觉得萧二郎有机会吗?”

    “相国何不先坐山观虎斗呢?”慧远道。

    “就怕介入得太迟了,什么也得不到,毕竟这个时候,我还不想与楚王翻脸。与楚王翻脸,已经与大宋翻脸,他们绝不会善罢干休的。”高颖德道:“至少我要先把罗殿拿下来。要是落在了罗氏鬼国手里,不免有些麻烦。”

    慧远摇头:“依我看来,罗氏鬼国必败!”

    “何以见得?”高颖德反问道。

    慧远沉默片刻,道:“我在黔西南有过短暂停留,与当地人也有些交流,与相国说一点他们军队的见闻吧,其中意味,相国自己去体会。”

    “愿闻其详!”

    “相国如果招兵,是要温顺守纪的,还是要桀骜彪悍的?”慧远突然问道。

    “自然是要桀骜彪悍的!”高颖德毫不犹豫。

    慧远笑道:“可是萧家二郎在黔西南招兵,却只要温顺守纪的。那些一个个凶狠的恶霸、山匪、流寇,不是被萧家二郎砍了脑袋,就是被送进了屯垦点去当苦力,下场显而易见,这些人在不久远的将来,会悄无声息的死在那些屯垦点中。”

    高颖德微微皱起了眉头。

    “相国,萧二郎就是靠着这些性格温顺而又守纪的士卒,不费吹灰之力就击败了罗殿,我想安贵荣一定对您描述了与对方对阵之时的感受。”慧远慢悠悠地道。

    高颖德眉头微皱,不由有些后悔没有问安贵荣这个问题,一直以来,他认为是安贵荣太过于无能的缘故,现在听起来,似乎别有故事啊!

    “大师认为罗氏鬼国会输?”

    “说不准,这一次毕竟有大宋的军队也介入了。”慧远道:“但相国何不再看看呢!”

    高颖德点头:“大师说得也有理。”

    心中打定注意,看看是看看,但陈兵边境还是要做的,一旦有机会,就要毫不犹豫的介入。

    走出相国府的时候,太阳已经从远处的山巅之上跃出将万丈阳光抛洒下来,眯起眼睛看了一眼略带红色的园盘,慧远嘴角翘起,无声的笑了起来。

    为萧诚至少争取到了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光。

    按照萧诚的规划,大至少应当是够了。

    这个时候,萧诚自然是不想与几面同时开战。

    他需要以闪电般的速度打垮罗氏鬼国,然后再回过头来专心对付大理。

    而自己,接下来,自然就是要大理国内,掀起内乱。

    这两年来,高颖德为了镇压国内,将边境军队回调,反对他的人,在军队的镇压和威慑之下,要么灰飞烟灭,要么偃旗息鼓。

    现在,自觉地位已经差不多稳固的他,又要将军队外调以图建立丰功伟业同时为自己的谋朝篡位添夸加瓦。

    军队一去,反对者们虽然奄奄一息,却也有了死灰复燃的可能了。

    董家、沈家、王家这些人,甘愿向高家称臣匍匐在其脚下吗?

    皇族段氏,会愿意引颈待戮,束手待毙吗?

    当然不会。

    这里头,可是大有文章可做啊!

    今天回去之后,先得美美睡上一觉,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按照天龙寺知客卿排的单子,今日该当是董家的家主来拜访自己吧?

    对了,从明天开始,自己还要在寺外开设义诊呢!

    不管有多忙,这样涨名气的事情,也是必须要做的。

    得道高僧慧远的名头越大,也就越方便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呢!

    大理得国数百年了,而罗氏鬼国统治那片区域该当有上千历史了吧?

    想着这些历史悠久的国度,极有可能有在接下来的一到两年之内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慧远便有些怅然,但更多的却是兴奋。

    因为他不但是见证者,还是参与者,甚至可以说是主谋。

    深吸了一口的敢,慧远昂着头,迎着太阳照射而来的方向,大步前行,沿路之上,无数人向着他合什为礼。

    黔西南,息烽。

    一个名不见经传,外人很少听闻的小地方。整个城镇也不过百来户人家,如今却尽数被勒令待在屋中不得外出。

    事实上,这里的老百姓们,也基本上不敢出门了。

    因为这里,突然就多出来了许多全副武装的军队。

    在很长的时间之内,军队对于这里的人来说,与土匪并没有什么两样。都能让他们遭受到最为沉重的苦难。

    平素看到几十上百个这样的人都是稀奇,一下子看到了上千的这样的人,谁不胆战心惊呢?

    这支人马,一共一千二百余人,由萧诚亲自带队。

    韩锬,范一飞这等悍将,都在其中。

    这是一支即将发动奇袭的军队,他们要在极短的时间之内迅速地跨越数百里的距离,向对手的心脏发出致命一击。

    这支军队,装备了最好的进攻性武器,人手一张神臂弓,三十枚弩箭。

    但他们却有一人穿上了盔甲,因为他们必须要翻山越岭,跋山涉水,除了有利于他们进攻性的武器之外,其它任何的东西,都是一种负担。

    他们要速度,要出其不意。

    至于伤亡,并不在考虑之列。

    “现在就看杨万福,李信,王柱他们,能不能逼迫得对手从后方调集更多的军队加入到这场战斗中去了!”萧诚啃着手里冷硬的馒头,道:“去前线的敌人越多,我们的机会就越大。”

    目标,大方城。

    他们只有一次的攻击机会,一击而不能得手,让对手有了防备,凭着千余人,想要硬攻破城,那只能是痴心妄想。

    第三百九十九章:欺骗

第四百章:作战

    扒开眼前密密匝匝的灌木叶子,王柱探出了两只眼睛看着山坡之下那支正在忙活着的军队。

    那是来自罗氏鬼国的由国主普贵之子济火亲自率领的一支多达万余人的大军。此刻,出现在王柱眼前的,只不过是他们的前锋而已,大概有个两三千人的模样。

    他们正在忙忙碌碌的埋锅造饭,大概是想让主力抵达之后,立刻便有一碗热乎饭吃吧,几十口大锅排成几排,青烟袅袅升腾,只怕便是十数里外也能清晰地看到这里的场景。

    山脚之下有大片平地,还有一条溪沟能够提供水源,而且这附近的地形也较为平坦,不大的山丘之上主要都是灌木丛,连大片的林子都难寻。

    从军事角度上讲,这是一个好地方。

    也是一个很难让敌人埋伏的地方。

    不过王柱偏生就埋伏在这个地方。

    人不多,只有区区五十骑。

    罗纲是不同意王柱这样胆大包天的计划的。

    其实他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只是他觉得用五十骑去袭击一支两三千人的敌人先锋队伍,纯粹就是以卵击石,人家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你淹了。

    但王柱却并不这样想,在河北的时候,他见多了这样的小股队伍突袭敌人大部军伍然后扬长而去的场景。

    至于生死嘛,其实上了战场,生死又哪里由得自己作主呢?

    就算你走在山路之上,也许平白无故的就会有山石落下把你给砸死了呢?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意外与明天,那一个会先来光顾你!

    王柱是一个典型的进攻型的将领。

    即便他现在领到的任务是守御, 但他脑子里想着的仍然是如何在防御之中能更多地消灭敌人。

    于是一个连环的计策便在王柱与罗纲两人的争论之中出炉了。

    眼下的袭击, 只不过是这一连串陷阱之中的第一步。

    现在关岭到普定一带, 王柱能指挥的兵马,大致有五千余人, 其中三千是他的本部兵马,另外一千余人,却是从韩锬的厢军之中分出来, 交给了罗纲。而现在,也基本上交给了王柱来指挥。

    韩锬所部的另外两千人,现在仍然驻扎在邦州守卫大本营。

    山下的敌人,并不是一无是处。

    至少他们还留了大约百余人的骑兵巡戈四周。

    数十名士兵提着斧子锯子刀子绳子之类的东西往着王柱藏身的所在而来了。

    他们将周围能烧的东西都砍得差不多了,现在是瞧上了王柱这片山坡之上这些密密匝匝的灌木了。

    王柱咧嘴一笑, 露出了白生生的牙齿。

    伸手摸了摸同样趴伏在地上的自己的那匹战马, 那马嘴里被横勒着一根小木棍, 此刻被王柱一模,居然也龇牙露齿, 非常人性化地似乎也是在笑。

    眼光掠过自己的战马看向身后以及两边, 五十名悍卒, 五十匹战马, 一个个都显得杀气腾腾。

    王柱抽刀。

    另一只手轻轻一拍战马。

    战马猛然站起来的同时, 王柱已是翻身上马。

    提着家伙,有说有笑地正向着这片灌木出发的罗氏鬼国的士兵们的视野之中,蓦然便多出了几十名全副武装骑着高头大马的家伙。

    那一瞬间, 这几十个家伙居然都楞怔了。

    他们下意识的反应,居然是集体去揉眼睛。

    直到听到上头的呐喊之声, 马蹄之声, 他们才终于反应过来, 这不是幻觉, 这是事实。

    敌人, 就在他们的眼前,就在他们的头顶。

    有人尖叫着转身便跑。

    有人却是双眼发直,想要跑, 两条腿却怎么也使不上劲来。

    更有人,直接两腿发软, 卟嗵一声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其实在这个距离之上,跑与不跑, 并没有什么两样。

    死与不死,其实便取决于你在不在这些骑兵冲锋的线路之上。

    换句话说,这个时候这几十名士兵的死活,完全是靠运气了。

    马如龙,刀如虹。

    王柱一马当先,只是紧紧地握住刀柄,俯身于马背之上,听凭战马奔腾向下。

    前面来不及避让的敌人如同草偶一般被撞得飞了起来,而碰到了刀锋的敌人下场就更惨一些,鲜血迸溅,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下方聚集在一处的敌人,明显是慌了神,军官们在大声地喝斥着,可是行军了小半天的军人刚刚放松下来,正这里一团,那里一簇的聚集在一起或晚水,或休息,骤然遇袭,急切之间想要聚集起来,根本就不是易事。

    但凡你非常急切的想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反而做不成功,大体上就是这个道理了。

    游戈在一旁的百余骑兵,此刻成了这些罗氏鬼国士卒的救命稻草。

    而这些骑兵也是毫不犹豫地打马迎了上来。

    敌人不多,此刻,他们也看清楚了,即便只是骑兵对战,那也是二比一。

    不过王柱显然不如此看。

    在他的眼中, 对面的这些骑兵,就如同骑在马上的木雕泥塑有的一比。

    北方的骑兵一向看不起南方的骑兵。

    特别是像王柱这样的北方骑兵出身的翘楚,那眼界也就更高了。

    对方人数虽然是他的一倍, 但在他的眼中, 也只不过是一百根待砍的木头桩子罢了。

    身后的五十名骑兵, 是他千挑万选出来而且历经过他严苛训练后的悍卒。不过在王柱看来,也不过是矮子里面拔高个儿罢了。

    论起骑术,南方人始终是无法与北方那些自小就在马背之上长大的家伙相比的。

    左手取过早就上好弦的神臂弓,王柱抬手,勾动机括,手臂微微震颤,神臂弩强大的力道,也就只有他这样的人单手持弓仍然能准确地击发并且击中目标。

    看着数十步的敌人翻身栽倒在马下,王柱满意地将弓插进鞍旁的弓袋。

    身侧传来啉啉的神臂弓击发的声音。

    只不过他的手下可没有像他这样单臂持神臂弓击发的本事,一个个的都是双手持弓击发之后这才插弓发袋,然后拔刀。

    这种作战方法,出自于萧定。

    本来对于王柱这样的人来说,如此使用神臂弓是万万舍不得的。长时间地张弓却不击发,对于神臂弓的损伤特别大,假如一张神臂弓可以射击一百次,如此一来,能射个五十次不坏就算不错了。

    也就是萧定这样不愁弄不到神臂弓的人,才会这样不计损耗的使用,但这样的用法,却让他的士卒在战争之中能有更高的生存率。

    但这也只是针对萧定而言。

    对于其他部队,人命其实并不值钱,一个人战死了,也就值个一二十贯的安家份。

    王柱是到了萧诚手下,才体会到什么是拿钱买命。

    像这样的损耗在萧诚看来,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萧诚告诉他的是,一个合格的士兵,要比这些装备值太多的钱了,所以给士兵们配最好的甲,最好的弓,最锋利的武器。

    甚至萧诚告诉他,在没有必要拼命的时候,那保存士兵的性命便是第一要紧的事情。

    很多萧诚说得带兵的话,与王柱以前接触到的都是反着来的。

    可是王柱却发现,这样一来,士兵们的忠诚度以及战斗力、士气反而更高了一些。

    罗氏鬼国的士卒们傻了眼。

    因为他们发现双方骑兵甫一交锋,自家的战友便如同下饺子一般地被击落马下。双方势若破竹,冲开了己方骑兵的阻拦,然后冲着如同热锅里的一群蚂蚁一般的步卒来了。

    步卒轰然而散。

    敌人毫无顾忌地纵马冲过,寒光凛冽之间,生生地在步卒之中踩出了一条血路,等到这支罗氏鬼国的先锋将领好不容易聚拢起了千余士卒列成军阵的时候,敌人却已经扬长而去了。

    济火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是遍地的尸体和满眼的零碎以及有些失神的士卒。

    勃然大怒的他,要不是部将阻拦,他就要一刀砍了那位先锋大将。

    但王柱的骚扰无时无刻不在挑逗着济火的神经。

    区区五十骑,如同暗夜之中的一只蚊子,你瞪大眼睛找他时,却怎么也发现不了他的踪迹,但你一闭眼抑或是一关灯,那嗡嗡之声便让你根本就无法入眠。

    连接两天之后,济火终于无法再忍耐,他把部队之中所有的骑后组织了起来去围剿这只讨厌的蚊子。

    虽然济火带领着万余人的大军,但麾下骑兵委实不多。

    实在是在黔西南这样的地形之下,大规模的骑兵,也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一支五百人的骑兵,便是这支万人大军的全部。

    一天之后,这支骑兵终于缀上了王柱的行踪。

    他们兴奋地追赶着这支队伍,却不知道自己正一步一步地陷入到了对方的陷阱当中。

    第三天,距离普定只不过数十里的时候,这支骑兵陷入到了死地之中,被王柱四面包了饺子。

    箭如飞蝗,石如雨下,这支骑兵只是坚持了一个时辰,便被王柱尽数斩杀。

    傍晚之时,济火率主力赶到,又只看到了被在路边之上码得整整齐齐的麾下尸体。

    五百人,被敌人码得跟座城墙一般地将路挡得死死的,想要过去,你还得先搬开了这些尸体。

    这样的状况,对于士气的打击,不言而喻。

    还没有跟敌人交锋呢,济火便已经死了近千人了。

    而且这样的战斗方式,济火以前还从来没有碰到过。

    敌人如同狐狸一样狡诈,又如同饿狼一样凶残。

    济火接受了教训,只是领着自家的队伍,一步一个脚印地稳打稳扎的向前,对于对方骑兵的光衅,也不再理睬。

    横竖你这几十个骑兵,还真敢来冲我的大营不成?

    在这样的想法之下,对于夜晚这些骑兵弄出来的一些糊弄人的阵势,济火也是不理不睬。

    然后,他就又着了道。

    这一次可就不是几十个骑兵了。

    王柱带领着数千麾下,在夜里发起了一次全面的进攻。

    当骑兵作为先锋踏破他们的营盘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回过味儿来,直到王柱麾下主力蜂涌而入的时候,才明白这一次是真正的大规模袭击。

    狼来了!

    狼来了!

    天天都在喊狼来了。

    但狼真正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神经却全都松懈了下来。

    一夜交战,济火的大营变成了黑夜之中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炬。

    敌人的数量只有他们的三分之一,但这一仗的结果,却是以济火的大败亏输而告终结。

    济火在近卫的护持之下狼狈而逃,一口气儿奔出去了几十里这才稳住了阵脚。

    天色大亮,收拢残兵败将,万余大军,却是已经有三分之一不知去向,三分之一丢盔卸甲,连兵器都找不着了。此刻的他们,别说再向前去与敌人作战了,敌人不追来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王柱的确没有追来。

    大砍大杀一阵之后,他们大摇大摆的又一路回到了普定,在那里,大匠们正带领着无数的民工,修建他们的大营。

    接下来,便是好生休整一番,等着济火那个倒霉鬼重整旗鼓地过来攻打他们的大营,那个时候可以让他再看看自家的防守本领。

    至此罗纲对于王柱的用兵本事已经是佩服之极,不再对王柱的用兵有半分的干涉,带着千余人马直接返回了关岭。

    被打折了腿的济火已经不足为患了,他罗纲可不能在这个瘸腿家伙浪费大好时光。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做呢!

    与关岭这边打得跌宕起伏热血沸腾不同的是,在矩州,由杨万福指挥的天武军、天南军的联军抵挡由唐怒率领的近两万军队,却是打得中规中矩,毫无波澜。

    杨万福也好,唐怒也罢,说起来都算是大宋军队培养出来的科班生,双方一个有兵力优势,一个有地理优势,至于兵出险招,这二位是谁也不敢用,因为你要是敢用的话,便很容易被敌人抓住漏洞,那险招便成了败招了。

    所以,稳打稳扎便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的打法,即便是有问题,也有机会通过调兵遣将来加以弥补。

    杨万福自然是不急,因为他知道,相持得越久,便越容易迎来战场之上的巨大变数。

    眼下,正有一支强悍的部队在山林之间一路穿插向前呢!

    第四百章:作战

第四百零一章:黑虎掏心

    韩锬站在水边,在那里念念有词地清点着人头。

    傍晚时分,他们来到了这一条河边,亏得现在是枯水季节,大家砍伐了一些树木,然后抱着这些树干横渡大河。

    这里是一个回水湾,十个横渡的人,倒是有九个人会顺水飘流到这里。

    只是现在这个季节,浑身湿透的滋味可不大好受。

    几乎每个人从水里爬起来的时候,都在瑟瑟发抖。

    萧诚自然也不例外。

    此刻的他,正站在一处山谷之中,仰头望着天边的最后一丝光亮,只有完全黑定了下来,他们才能在这片山谷之中生起火来。

    这样袅袅升起的烟柱会被夜色所遮蔽,不容易为旁人所察觉。

    渡河的木头自然也不会被浪费,上得岸来的士兵,几个人抬着一根,也进了这个预先便确定为落脚点的山谷。

    一来,这些木头可以作为柴来烧,二来,也是不能让这么多的木头顺流而下。

    一旦让有经验的人发现这些木头,那必然便能推测出有大队的人马渡河而来,这样的一些疏漏,不管是萧诚还是曾经经验丰富的斥候范一飞,都是不会让其发生的。

    夜, 终于黑定了。

    火,终于燃了起来。

    士兵们沉默地坐在火堆边一边烤着衣裳, 一边揉捏着小腿, 以这样的速度和强度行军, 即便他们都是军中的精锐,也觉得极是吃力。

    每天只能休息两个时辰, 剩下的时间都在赶路。

    但士兵们却没有丝毫的怨言,因为他们的长官,也都和他们一样, 是用两条腿在奔波。

    这一次跟着他们一起行动的萧签判,那可还是一个进士呢,一个真正的读书人,人家都没有叫苦,他们这些粗人有什么资格叫唤呢?

    即便是累得像一条狗一般了, 也要硬顶着在脸上挤出一点点笑容来。

    事实上, 萧诚也累得不要不要的了。

    士兵们看到的那些从容, 只不过是他强行的掩饰罢了。

    他的体力其实是不错的, 也从来没有放弃过粹炼身体。

    只不过与这些士兵是靠一把子力气和身体吃饭不同,他更多的时间, 是靠脑袋吃饭的。

    平时的煅炼在这样强度的行军面前,立刻便现了原形。

    脚底板早就打了一个又一个的水泡,戳破之后, 一阵阵的生疼, 两条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每每往那里一坐一躺, 想在爬起来, 都格外的痛苦。

    好在这样的痛苦, 却是一天比一天轻松。

    此刻的萧诚, 瘫坐在火堆边,手里拿着根竹签子,上面串着几大块肉脯, 伸在火上烤着。

    肉脯上加工好了的,混和了各种味道之后放在大锅里煮熟,然后在太阳之下一顿暴晒,去除水分, 便成了干粮。

    行军途中, 将肉脯重新放在水里一煮, 不管是营养还是味道,便都齐活儿了。

    不过这样的肉脯,一般都极咸,但对于长途行军的军人而言,补充盐分,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大家伙儿的伙食其实是不错的。

    将大米炒熟之后再舂成米粉,然后装在一根根的细长布袋之中,吃饭的时候,用水一冲,便能食用,这玩意儿只需要一小把,见水之后便能澎胀成一碗,再配上肉脯,补充体力那是够够的,关键是他特别方便,更不需要有额外的后勤供应,自己便能为自己提供相当长一段时间的补给。

    范一飞回来的时候,韩锬已经在大口地吃着肉脯米糊糊了。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斥候头子,这一次行军几乎便都是由他来安排的。

    “都安排好了!”他对着萧诚道。

    “行,坐下吃饭,休息吧!”萧诚指了指火边上用头盔偎着的水,此刻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而一根木签子上,肉脯已经被烤得在往外冒油,有香气隐隐传来,让人馋涎欲滴。

    从腰间解下细长的布袋子,将米粉倒在一个竹筒碗里,然后再加入开水,拿两根木棍搅和了一阵子,一碗粘稠的米糊糊便成形了, 将一块巴掌大小的肉脯往上面一盖, 一顿丰盛的晚餐便宣告大功告成。

    萧诚从怀里掏出一卷纸来,摊开来放在地上,借着火堆的光芒,指点着道:“明天,我们还需要前进六十里,然后抵达狗头山。狗头山是大方阵西侧的一座险峻之极的山峰,距离城池不过有三里地左右,因为极其险峻,所在他们在这里并没有驻扎太多的军队,只有一个哨楼,大约有二十余名士兵。”

    韩锬与范一飞一面吃饭,一面盯着地图,听着萧诚讲解。

    “从明天开始,行军就要格外小心了,一飞,你带人突前,替主力扫清所有障碍,凡我们行进的范围之内,不留活口!”

    范一飞连连点头,心道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萧签判就开始打罗氏鬼国的主意了,瞧这图纸画的多详细啊!连狗头山上那个哨楼是什么样式都给画出来了,绝对不是仓促而成的东西。

    “晚间,我们上狗头山,解决掉这个哨楼,然后再从狗头山上悬索而下。”说到这里,萧诚咧嘴一笑道:“大方阵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人能从这个方向之上对他们展开大规模的袭吧?”

    “关键是怎么进去!”范一飞撕扯着肉脯,含含糊糊地道:“这大方阵是罗氏鬼国的国都呢,说起来就跟咱们的汴梁城地位差不多,也就是体量不同而已,防守之上必然是不会太过于松懈的。咱这千把人想悄无声息的爬进去,难!”

    “谁说要悄无声息来着?”萧诚呵呵一笑道:“我们轰进去!”

    “轰进去?”范一飞眨巴着眼睛,有些不太明白。

    韩锬的目光却是落在远处黑暗之中,在那里,有十几个家伙,现在正脱得赤条条的,等着大家将烤好的衣裤给他们送过去呢!哪怕是再冷,他们也没有靠近火堆一步。

    他们身上背着的,就是萧诚所说的能轰进大方城的关键。

    一天之后。

    依然是天上无月,夜色深重,但狗头山上的那个哨楼,却已经是在悄然之间换了主人。

    二十余名罗氏鬼国的士卒,在无声无息之中便被人抹了脖子,尸体给扔到了一边林子里的一个坑洞里。

    萧诚站在了哨楼的顶上,凝视着下方的大方城。

    毕竟是一个传承了近千年的大氏族的核心所在地,大方阵整坐城池并不是特别大,但却全都是用石料修建而起的,单论这一点,这天下还真没有多少城池能比得上,即便是拿着投石机在外头瞄着城墙轰击,也不见得能有多大的作用。

    对于一座城池而言,小,有时候并不是坏处,想反,因为小,反而更容易防守。

    正如范一飞所言,毕竟是罗氏鬼国的王都,即便是到了深夜,这里的防守,还是相当的严密,站在他这里,能看到四面城楼之上灯火璀璨,城墙之上,一队队的巡逻兵们,往来交错,比起大宋的许多大城来说,这里算是戒备森严了。

    与城墙之上的灯火通明对比的是,在城内,却是大片大片的黑暗,唯有中央一处地方灯光明亮,映照出那里的迭比鳞次的楼宇。

    毫无疑问,那里就是大方城的核心所在,罗氏鬼国的国主普贵所在。

    也是萧诚这一次的目标。

    悬崖之上,绳索已经固定妥当,作为先遣的几名士兵已经顺索而下,旋即下头燃烧的香头缓缓地画着圈子,代表着一切正常。

    “下!”萧诚走下了哨楼,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命令。

    下去之后,就真是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不能成功,那就只有死亡一条路。

    范一飞率先走到绳索旁,从怀里掏出一个铁活扣,将自家束腰的皮带与绳子扣在了一起,然后拉着绳子,如同一只猿猴一般向下溜去。

    作为一名优秀的斥候人员,范一飞现在拥有了许多他以前不曾想到过,也未曾用过的特殊的工具和武器,而这些,都是萧诚带给他们的。

    范一飞有时候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萧诚为懂得这么多?难道这就是进士的力量吗?可是大宋的进士也不少,为什么偏生就是萧诚懂得这些?

    就像现在这些士兵用来从高处速降的这些小机关小玩意,虽然不起眼,但当真是好用。

    一千人用了极短的时间,就从狗头山上速降到了山底,在平常人看来这不可逾越的险关,此刻在他们的面前,却是如履平地。

    悄无声息的接近。

    大方阵的其它三面,都光秃秃的一无所有,唯独这一面,却是杂草从来,那些野蛮生长的小灌木,为他们的接近提供了最好的掩护。

    其它三面,很有可能遭到敌人的进攻,所以没有任何可以遮挡的东西,城上士兵可以一览无余,偏生就是这一面,因为面对着陡峭的狗头山,不可能有部队能大规模地展开,这里,反而就无人理会了。

    能在狗头山上放置一个哨所,布置一支小部队,大方城的主事者,已经算是很小心了。

    没有人会想到,居然能有一支上千人的部队,能从那上面悬索而下。

    当然,也不会有人想到,一支仅仅千余人的队伍,就敢打大方城的主意。

    如果是平时,千余人就想打大方城的主意,那就是在找死。

    不过现在,却大大不同。

    前方战事正酣,而且对于罗氏鬼国来说,相当的不顺利。最让普贵恼火的是,自己最为看得的长子济火带领一万余兵马进攻原罗殿国所在,居然被对手连二接三地击败,损兵折将。

    为了这场战事的主导权,普贵本身便与梓州路那边有些磨擦,济火的失败,使得他说话的底气又要弱上三分。

    可不管怎么说,主导权是不能让的,这关系着战后的利益分配问题,为了助济火挽回颓势,普贵一咬牙,又将自己压厢底的本钱派出去帮助济火。

    好在现在唐怒在矩州也没有什么进展,战事仍然处在胶着之中,济火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拿下了罗殿,便能从侧后方对邦州展开攻击,从而协助唐怒击溃黔州主力,做到了这一步,他罗氏鬼国就有资格在战后要求获得更多的利益了。

    普贵从来没有想到过大方城会遭到攻击。

    “大方城还有约三千兵力驻守!”范一飞看着前方影影绰绰在城门之下挖掘的家伙,低声道。

    “大方城虽然不大,但也是一座城池,一国之都!”萧诚哧笑道:“三千人,分驻各处,每一处地方还能摊到多少?也就普贵呆着的王宫人马要多一些吧?”

    “我们要很快才行,绝不能让对方有机会调集到足够的兵马!”范一飞还想说点什么,就看见城门之下那几个挖洞的家伙突然站了起来,撒开双腿便向着这边狂奔而来,他立时闭住了嘴巴。

    他们的动静不小,立时便引起了城墙之上刚好巡逻到这里的一支队伍的注意。

    喝斥之声夹杂着羽箭破空之声传了过来。

    萧诚蹲在地上,双手捂住了耳朵。

    身边的范一飞很是自觉地学着萧诚的模样。

    在狗头山上的时候,萧诚跟他说了如何破开大方城的城门的问题,虽然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范一飞不觉得萧诚有闲心跟他开玩笑。

    这位签判,总是会创造一些奇迹出来。

    范一飞也想看看,在大宋并不出奇的完全就是鸡肋的火药武器,到底在萧签判手里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脑了还在转着乱七八糟想法的范一飞下一刻便只觉得眼前一片明亮,然后那片明这便骤然变成了火红色,夹杂着滚滚天雷铺天盖地地向他卷了过来。

    他看到了飞起来的砖块、泥土,当然,还有在空中扎手扎脚的那些城墙之上的士兵。

    他甚至清楚地看到一个飞起来的人在空中就突然四分五裂了。

    范一飞有些目瞪口呆。

    然后他便听到了萧诚的怒吼声:“冲锋!”

    第一个冲出去的是萧诚,其它的人都如同范一飞一样,有着短暂时间的失神,直到萧诚冲出去好几步了,他们才反应过来。

    天雷之威,恐怖如斯!

第四百零二章:擒贼擒王

    韩锬几个大步便赶上了萧诚,顶到了最前面,萧诚的那些亲卫们,此刻也都回过魂儿来,想起了自己的职责,一个个如飞一般地赶过来围在了萧诚的周围。

    所有向着城门狂奔的这些人,半是恐惧,半是兴奋。

    此雷只应天上有啊!

    可是现在,咱们却也拥有了。

    这便是老天的眷顾和意思了。

    虽然只有千把人要面对着城内数千士卒以及数目不详的敌方百姓,但奔跑着的他们,却似乎稳操胜卷一般,咆哮着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个被炸天的黑洞洞的城门。

    气贯长虹!

    城门修得再结实,也遭不住这样的猛力一炸。

    韩锬手起一锤,把一个在原地转着圈圈的家伙的脑袋当即给砸得缩回到了腔子里,范一飞手起刀落,一蓬鲜血自另一名敌人的颈间冒出,伤口不大,血却喷得老远。

    范一飞斥候出身,杀人却是很精细的,能用一分力,绝不会多使一分,他可不像韩锬这样的怪物,一身的力气,似乎是用不完似的。

    城内建筑并没有什么规划,乱七八糟的堆集在一起, 宽阔的地方能容一辆马车轻松通过,狭窄的地方, 却只能勉强容两人并肩而行。

    这样的城市格局, 对于不熟悉这里的人来说, 想要找到目标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能看到目标距离你不远,但你在这些巷道之中转来转去, 却就是无法很快地接近目标。

    不过这对于攻击来的萧诚等人来说并不存在。

    如果站在高处,就能看到他们这支千人的队伍,忽分忽合, 忽而走在大道之上,忽而又窜进了小巷子当中,但他们的目标却很明确,那就是普贵的王府。

    他们几乎是以一种笔直的行军轨迹在向着王府挺近。

    大方城不大, 那一声巨响,传遍了全城,几乎所有人都从睡梦之中被惊醒, 惊惶失措地推门推窗。

    并没有下雨。

    难不成是旱雷吗?

    可天上虽然没有月亮,却还稀稀拉拉地能看到一两颗星星犹抱琵琶半遮面, 不时在云间闪烁几下。

    一家客栈之中,吴可笑嘻嘻地推开了窗户, 手里却是提着一柄长弓。

    居高临下,他看着前方的街道,一队兵马正大呼小叫地向着王府方向奔去。

    留在大方城的罗氏鬼国的镇守士卒们, 可不是笨蛋,在极短的时间内,他们就弄清楚了敌人的目的, 随着示警的钟声, 狼烟等纷纷而起, 驻扎在城内各处的官兵们,全都蜂涌着奔向王宫所在地。

    吴可拈了一支羽箭搭在长弓之上, 眯起一支眼睛,缓缓拉开弓弦, 他对准的目标,是一名骑在马上的将领, 火光之下, 看那人服饰的样式,应该是一名营将之类的武官。

    这个时候是去杀那些高官还是去殂杀这样的基层武将?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当然是去殂杀这些直接指挥士卒的基层武将。

    这样, 才能让大方城中所有的士卒失去建制,失去指挥。

    提前潜入城中的由吴可指挥的谍子们, 此刻散布在城市各条交通要道之上,他们的任务就是杀人放火,制造混乱。

    而城门口的那一声巨响,便是他们行动的暗号。

    此刻的城中,火头四起。

    大方城中,绝大部分的房屋都是木质结构,即便有一些土坯房,上面盖着的也是茅草,而真正的能防火的那些青砖碧瓦的大宅子大院子,却都聚集在王宫的周边。

    火头一起,整个大方城顿时便陷入到了一片火海之中。

    吴可猛然松开了弓弦。

    伴随着羽箭破空之声,那名焦急的指挥着士卒赶向王宫方向的营将,一个倒栽葱便从马上跌了下去,一支羽箭正正地插在咽喉之处。

    “有刺客!”士兵们大叫起来。

    房中的吴可狞笑着搭箭上弓。

    嗖嗖连声,一个接着一个的军官倒顾箭下。

    连续不断地的羽箭也暴露了他藏身后成,士兵们吼叫着扑了上来,听到下面大门被破开的声音,吴可嘿嘿一笑,提着弓一个翻身从后面窗户跳了下去,然后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支火把,隔着窗户便仍进了大堂之中。

    大堂里早就泼满了油脂,火把一落进去,腾的一声,火光四起,刚刚冲进来的士兵们又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火光与浓烟之中,吴可提着大弓遁去。

    普贵站在城楼上,凝视着大火熊熊的大方城, 心中又惊又怒,他是真没有想到, 大方城竟然会遭到敌人的袭击, 而且是选在这个最要命的关头。

    在这个时候向他发起攻击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但普贵并不相信对方能调集起大兵过来。

    前方正是焦灼之时,此刻来偷袭的,必然是小股精锐部队而已。

    他们是想要制造混乱,制造恐慌。

    不得不说,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今夜过后,就算将来犯的敌人尽数歼灭了,大方城的损失,也是无可弥补。

    他咬着腮帮子,觉得牙丝丝的疼,这要是不把整个黔西南拿下来,只怕这一遭,就要赔大发了。

    普贵站得很高,所以罗氏鬼国的士兵们都看到也他的身影,士气大振之下向着他这边拼命地赶来。

    而袭击者也看到了他,他们也同样地向着这里进发而来。

    普贵有一点是想错了的。

    这支精锐队伍来到大方城,其中一个很重要的目标,是要干掉他。

    “韩锬,范一飞,各带五百士卒,一左一右,给我拦住来援敌人。”萧诚手里握着两柄沾满血的短匕,看着城头之上的普贵,吩咐道。

    “二郎,我去破城!”韩锬大声道。

    “你破个锤子!”萧诚骂道:“来援的敌人更多,此刻王宫之内虚弱得很,大方城有三千士卒防守,此刻虽然陷入到了混乱之中,又有吴可等人制造混乱殂杀军官,但总会有相当一部分人赶到这里的,给我争取时间,让我去捉了这个老家伙。”

    “明白!”范一飞却不废话,干净利落地答应了一声,带着人转身便走。

    如果说早前他还担心萧诚的战斗力的话,但这一路之上杀过来,看到萧诚这位一甲进士杀人如屠狗,手里两柄短匕当真有神鬼莫测之能,与他对战的那些敌人,一旦被萧诚贴进身子,立时便血花四溅。

    那刀,削铁如泥!

    那刀法,范一飞从来没有见识过。

    这应当是一套近身搏击的手法,其实不太适宜在战场之上作战。战场之上,最有用的还是大开大合的招数,就像韩锬那样的,身大力不亏,力气大的,便占尽便宜。

    但偏生今天这个混乱的战场之上,萧诚却是占尽了便宜。

    萧诚的战场搏杀本领也应当很不错,参考一下威震天下的萧定便可知道。

    范一飞想当然地这么认为。

    同样是兄弟,萧诚便是差一些,也差不到那里去。

    那应当是萧家的家传功夫吧!

    萧诚就带了两百亲卫,冲向了普贵的王宫。

    王宫的护卫并不太多,此刻在城头之上,张弓搭箭,拼命地射击着。

    两名亲卫顶着捡来的盾牌,用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城门之前,他们点燃了手里提着一炸药包,然后将盾牌往后背上一扣,撒开腿便跑。

    又是轰然一声巨响,巨大的气浪袭来,两个人身子被抛了起来,重重地拍在了地上,张嘴便吐出了一口鲜血。

    而王宫的城门,也在这一刻被洞开了。

    这一炸,比起城门口的那一炸,威力要小得太多,但王宫的大门,却也比城门口的大门稀松多了。

    普贵被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口鼻之中,鲜血横流。

    城门就在他的脚下。

    这一炸,巨大的冲击破即便是隔着厚厚的城墙,也让他头昏目眩,五脏错位。

    “杀进去!”萧诚挥舞着双匕,冲进了城门。

    而王宫护卫们,此刻也是不要命地冲了上来。

    短兵相接,两股人马在城门口附近,舍生忘死地搏斗起来。

    王宫之类,护卫的确不多,一炸之下,聚集在门边的一批又当场或死或伤,等到萧诚等人冲进门来的时候,前来阻拦他们的人,不过百余人而已。

    王宫里肯定不止这么些人,但对于其它的那些宫女或者下人而言,这样的场合,显然还是躲起来更加的妥当。

    重重一肘,听到对手肋骨骨折的声音,手腕上台,锋利之极的短匕顺势切过了对方的颈上大动脉,在血飙出来的那一霎那,萧诚已是跨出了一大步,抢进了另一人的怀中,两臂左右一分,格开了手上兵器,一个头锤向前,坚硬的额头砸在对方的脸上,对面鼻子嘴里瞬间血如泉涌,提膝正中对方胯下,错身而过,左手反插,短刀卟哧一声扎进对方后背,一个横切,已是切开了敌人脊椎。

    萧诚的动作幅度很小,但是一招一式都极为狠毒、有效,每一个动作,都似乎是经过了千锤百练一般,在外人看来,萧诚似乎没怎么动手,就是如此的闲庭信步一般地从人群之中走了过来,而他身侧的对手,却是纷纷倒下,倒下之后,再敢没有一个人能够站起来。

    普贵转头看向外面,已经有几股援军赶了过来,但与他所希望的相比,却少得太多,而来的这些人,此刻也被敌人牢牢地阻隔在外,看那模样,想要突破敌人的封锁只怕也是极难的。

    而眼下,那个杀神一般的敌人将领,已经一步一步地向着自己逼了过来。

    只能靠自己了。

    他再瞅了一眼大方城内漫天的火光,心里头一阵抽搐般的疼痛,同时又是一阵子悔不当初的感觉。

    何苦来哉啊!

    自己好好的当自己的鬼王不好吗?为什么要介入这场大宋内部的纷争呢?

    如果不是这样,何来这一场杀劫?

    普贵拔出了腰间的佩刀,两手握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恰在此时,萧诚已经从人群之中杀了出来。

    手握双匕,脸带微笑,萧诚犹如从九幽之中破围而归的魔王,浑身沾满鲜血脚步轻快地向着普贵冲去。

    普贵怒吼,双手执刀,泰山压顶。

    年轻时候的普贵亦是罗氏鬼国有名的勇士,如今虽然已经年老,但这一刀蓄势而发,力道虽然不见得极强,但出刀的角度,劈出去的时机,都是恰到好处,正好就是萧诚一步跨出,将落未落,一口气吸进,将呼未呼之时。

    姜,果然还是老的更辣一些。

    萧诚立足未稳,向后退了一步。

    第二刀,第三刀便连绵而至。

    于是便又退了第二步,第三步。

    不过普贵终究还是老了。

    三刀一过,气力已是衰竭,第四刀便稍微慢了那么一慢,就是这么一点点的迟缓,立时便被对手抓住,萧诚大笑声中,双手短匕一格挡,一突前,已是反扑而上。

    刀似流星落。

    身如蟒蛇缠。

    被萧诚贴近了的普贵只不过挡了三两招,便已经连接中招,鲜血飞溅之下,被萧诚一脚踹在了膝弯之间,顿时便跪倒在地。

    不等普贵作出第二反应,萧诚短匕已是勒在了他的颈间,整个人被反扳着向后,别说反抗了,就是想多呼吸一点点空气也显得无比艰难。

    看到普贵被萧诚生擒活捉,随着他杀进来的亲卫们,顿时大声欢呼起来,而那些还在与亲卫们纠缠的宫廷侍卫们不由气沮,转眼之间便被砍翻在地。

    普贵被生擒活捉,整个人被绑在了王宫的最高处,而随即王宫之中的贵人们也被一一拉了出来,陪着普贵绑到了一起,这一幕,立时便让整个大方城中还在抵抗的士卒以及一些罗氏鬼国贵族们失去了抵抗的意志。

    大方城被敌人攻陷了。

    但罗氏鬼国还有着广阔的可供回旋的领土嘛!

    于是这些人,一哄而散,带领着自己的亲人、心腹,从各个方向逃出了大方阵,一路狂奔而去。

    对于他们的离去,萧诚乐见其成。

    逃得好,要是这些人拧成一股绳非要跟他在大方城内拼命,他还难做了。

    这也是他非得在第一时间抓住普贵的原因。

    逮住了这个蛇头,其它的家伙,也就很难同心协力了。

第四百零三章:交易

    “大鬼主,你出兵之日,可曾想到过如今之下场?”坐在普贵的对面,萧诚笑吟吟地道,满脸的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

    普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头道:“你赢了,我没有想到你居然有如此胆魄,也没有想到大方城居然如此轻易地被攻破。萧二郎,你想要什么现在可以说了。城下之盟,只要我有的,总是能应下来。”

    萧诚点了点头,指了指满桌子的美酒佳肴,道:“你看,我让你的厨子给你做了这许多的美食,吃了,便上路吧!作为一国之主,这是你该有的体面。”

    普贵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要杀了我?”

    “不然呢?”萧诚道:“总不能说我费劲巴拉,甘冒奇险地穿插数百里,攻进城来,就是为了与你大鬼主把酒言欢吧?”

    “你纵然破了大方城,可是你想过没有,你能否轻易离开?”普贵瞪大眼睛看着对方,道:“不说古兰, 毕节,归来州等地, 我罗氏鬼国还有大量驻军, 便是在大方城外围此时怕也是听到了消息, 正在集结人手,马上就会赶来了, 没有我,你出得去?”

    “出得去出不去,那是我的事情!”萧诚笑道:“大鬼主,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为什么一定要杀我?”普贵道:“我已经认输了,我活着,对你不是好处更多吗?”

    “你死了,我才能得到更多的好处!”萧诚道。

    “我死了, 整个罗氏鬼国便会大乱,于你有什么好处?”

    萧诚不语,只是微笑。

    普贵蓦然反应过来, 不由神色黯然。

    “你要的就是罗氏鬼国大乱对不对?”

    “大鬼主说对了。罗氏鬼国说起来立国千年有余了吧, 虽然历经更迭, 但却一直盘踞在片土地之上,可谓是根深蒂固。”萧诚道:“本来我没有想这么快动你的,在我的目标之中,你其实排在后头。但我没有想到,你居然先惹上了我, 那就没什么好说得了的。”

    “如果不是楚王, 我哪里愿意掺合你们的事情!”普贵长叹。

    萧诚哈哈一笑:“祸福无门,唯人自招。大鬼主, 如果不是你被对方的许诺蒙了眼睛, 又怎么会轻易地答应这件事情呢!既然已经上了赌桌,那就是得愿赌服输了。”

    “如果能饶我不死, 我愿意就此臣服你萧二郎,如何?”普贵竭力想要说服对方:“有我在,你可以轻易地便将整个罗氏鬼主拢在手中。”

    萧诚断然拒绝:“错了, 我想要的是一个没有鬼主的罗氏鬼国,甚至可以这样说,我准备将罗氏鬼国这个名字,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以后,这里或者会出现州, 出现县, 但就是不会再有罗氏鬼国。”

    看着对方面如死灰的模样,萧诚接着道:“所以,你必须死啊!我既然要做到这一点,怎么可能有容忍罗氏鬼国还有一个领袖活着呢!你一死,整个罗氏鬼国地陷入到混乱,分裂当中去,只有这样,我才能从容落子,逐个击破,然后将他们一一纳入我的麾下啊!”

    “我还有儿子!”普贵厉声道。

    “不错,不过济火这一次在普定大败亏输。”萧诚笑着:“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着从我的部下那里逃回来。可是即便他逃回来了,一个实力一塌糊涂的鬼国少主,又怎么能压服得住你那些桀骜的部下呢?”

    “普定纵然输了,可在矩州,还有数万兵马,还有楚王的支持,只要济火与唐怒汇合在一起,仍然可以压服众人,萧二郎,你纵然杀了我,也没么容易吞了我大鬼国的。”普贵怒吼起来。

    “矩州的人马啊,只怕也不可能回来了!”萧诚道:“你知道吗,此刻他们只怕要火并起来了。”

    “不可能。安然老成持重,知道大方城出事,必然会先寻求与济火汇合。”

    萧诚坐了下来,看着有些失态的普贵,道:“大鬼主, 你知道人心难测吗?”

    “你什么意思?”

    “因为此刻,在矩州, 另一条绞索正在往安然将军的脖子上套呢!”萧诚道:“唐怒的军队将与我部联合, 将安然所部一举歼灭。”

    普贵不由笑了起来。

    “多么拙劣的离间计,这天下谁不知道, 楚王与你萧家是死敌。”

    “是死敌, 但也不妨碍在该合作的时候合作嘛!”萧诚一摊手:“不管怎么说,罗氏鬼国接下来就会成为大宋的正式疆域了,这也是开疆拓土,楚王需要这样的功勋嘛,不是世人都拿他与荆王比较,认为他远远不如荆王吗?所以,这份功劳送上门去,他一定会要的是不是?”

    普贵喘着粗气,眼睛越来越红。

    “他要名头,我要实利!”萧诚淡淡地道:“你也知道,这两年来,我不得不一直隐身暗处,有些事情,做起来实在是不大方便,所以呢,借着这个机会,我也想重新与朝廷谈一谈。罗氏鬼国呢,便是我的筹码了,我重新回到这个舞台的中心来,正好拿你们来踏脚石,想来这桩大礼,楚王是一定会笑纳的。”

    “你们,你们......”普贵戟指着萧诚,眼眶迸裂,竟是流出血来。

    “大鬼主,这便是时也,势也!”萧诚道:“你想成为棋手,但最终,也不过是一枚棋子,一枚过河卒子,到了这个时候,执棋者,必须要所有放弃,那个赵援,最是能审时度势,知道这是他们唯一能止损的方法,所以,你不必指望安然甚至于济火了,他们,回不来了。”

    普贵整个人都瘫坐到了地上。

    “大鬼主,请好好享用吧,这是我对一国之主给予的最后体面。”萧诚站了起来,转身走了出去,门口两名武士旋即踏进门来,手按刀柄,虎视眈眈地看着普贵。

    普贵流着泪提起了酒壶,就着壶嘴,仰头痛饮。

    一壶酒一口气喝完,普贵整理衣物,梳理头发,然后盘膝坐下,闭眼待死。

    不过片刻,普贵嘴里、鼻子里、耳朵里、眼睛里便同时涌出血来。

    整个人也开始抽搐起来,他努力地将自己往后紧紧地贴在了墙上,让自己仍然保持了盘坐的姿态,直到再无一点气息。

    罗氏鬼国的王宫燃起了熊熊的大火,所有的王族,在普贵死之前,便被范一飞全都砍杀在了宫城之中。

    “走吧,现在轮到我们逃命了!”

    萧诚紧了紧腰间束绦,笑顾范一飞与韩锬道。

    数百里奔波,又是一场大战,一千余悍卒,此刻已仅仅剩下了不足八百人。

    被打蒙的罗氏鬼国,很快就会回过神儿来了,这里,毕竟是人家的统治中心,在大方城的周围,还有无数的鬼国的部落,还有其它的一些有权有势的人物,另外一些从大方城中逃出去的人,此刻也必然在纠结力量准备反攻。

    普贵死了,那么谁能打垮自己率领的这支奇袭军队,甚至能抓到或者杀死自己,无疑在接下来的争权夺利之中便占得先机,有了更大的话语权。

    所以,接下来,虽然普贵死了,在前线的那个罗氏鬼国的大将军安然也要死了,甚至于那个济火也要死了。

    但对于萧诚来说,却是最为危险的那一刻。

    来的时候,数百里路悄无声息,一帆风顺,回去的时候,却注定是一路荆棘,危险之极了。

    矩州城。

    两军仍在对峙。

    杨万富指挥着天武军和天南军五千人,以矩州城为依托,与对手鏖战了近半旬了。

    唐怒,安然指挥的联军两万五千余众,有着人数之上的绝对优势,但黔州军队在装备和士气之上却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又有城墙依托,双方一时之间,相持不下。

    黔州军队,如此能打,倒是远远地超出了赵援,唐怒等人的想象。

    原本只是一些拿不上台面的羁縻州的蕃兵,为何现在就成了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呢!

    赵援此番四处奔波,本来是想说服播州,思州等豪强一起倒向楚王,然后大家群起而攻之,彻底拿下萧诚,把这个不稳定因素可剔除掉,可效果着实不佳。

    杨庆那老儿吃了称砣铁了心,将自己拒之门外,遵义军倒是热烈响应,但现在却被播州军所牵制,竟然是不敢动弹,生怕自己一离开,就被播州军掀了老窝,那才是冤枉。而思州那里,虽然自己说服了部分长老,但在家主田畴的支持下,也硬是只同意了按兵不动,坐壁上观。

    不过虽然失望,但越援仍然觉得,前线的部队,也足够吃掉萧诚了,只不过会打得更艰难一点。

    直到一个叫孙靖的人突然到访。

    赵援知道这个人。

    三水孙靖,一个医术相当高明的家伙,在黔西南百姓之中拥有极高的声望,后来萧诚入黔,这人便投了萧诚,然后在萧诚收复黔西南各羁縻州的过程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是萧诚麾下最为得用的人物之一。

    “孙公名满南方,赵某是久仰了的,只不过是一直未曾有缘谋面,今日终得一见,幸甚,幸甚!”请了孙靖进门,赵援满脸堆欢。

    孙靖却是满脸肃然之色,他是那种诚心做事之辈,对于赵援这样的心机深沉,专事谋划阴狠之策的家伙,一向是深恶痛绝,不过现在身负重任,却也只能与对手虚于委蛇了。

    “我是专门来与赵公谈一桩生意的。”孙靖瞥了一眼旁边脸上长着一撮毛的一员将军,那应当就是敌人的最高将领唐怒了。

    “萧二郎准备投降了吗?那孙公应当与唐将军和安将军说,我,只不过一介客卿罢了!”赵援笑道。

    孙靖冷哼一声:“赵公,我知道你的底细,你又何必装腔作势呢!萧签判很清楚,在这里,你才是那个作主的人,唐怒唐将军,也就算是楚王门下走狗,不不不,他是崔昂门下走狗。”

    唐怒勃然大怒,霍地站了起来。

    赵援却是微笑着单手向下一压,唐怒便又悻悻地坐了下去。

    “看起来萧二郎不是想来投降的,那孙公你便说说,他是一个什么样的章程吧?”赵援笑着道。

    “半个月前,萧签判便率领一千余精选出来的悍卒,自黔西息烽之地出发,潜入到了罗氏鬼国。目标,自然就是罗氏鬼国的都城,大方!目的,就是杀死罗氏鬼国的大鬼主,普贵!”孙靖淡淡地道。

    唐怒嗖地一下又站了起来,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地看着孙靖,便是一直稳如泰山的赵援,此刻也是脸上微微变色。

    “签判临行之前告诉我半个月后便来这里寻赵公和唐将军。”孙靖道:“让我与你们谈一桩交易。”

    赵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对方道:“萧二郎此举,的确让人大出意外,可是你确定他能成功吗?大方城,终究是罗抵鬼国的都城,说不定萧二郎就死在那里了呢!”

    “签判必然功成!”孙靖毫不犹豫地道:“这一点,我们从来没有怀疑过。算着时间,我想你们很快也能得到消息了,赵公,这笔交易,你到底愿不愿意谈呢?”

    “你先说说看吧,我总得先听听这笔交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赵援道。

    “我们在矩州,只有五千人。”孙靖道:“守御有余,进攻不足。而你们呢,从梓州那边带过来的禁军,只有一个统制三千人,剩下的两万出头,都是罗氏鬼国的军队。我们两家联合,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灭了这矩州城下的二万罗氏鬼国的军队。”

    唐怒张大了嘴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孙靖,只觉得对方简直就是疯了。

    不过赵援看起来却没有什么特别惊讶的神色。

    “我们能得到什么呢?”

    “赵公,普贵一死,这两万罗氏鬼国的精锐一完蛋,咱们再联军去灭了济火,整个罗氏鬼国,就等于灭国了。”孙靖看着赵援,淡淡地道:“我相信,这个灭国之功,楚王一定是需要的,这一次的统筹谋功的定策如果归于楚王,一定能让楚王的威望,在国内直线上升。”

    唐怒的脸庞抽搐了起来。

第四百零四章:你要名,我要利

    唐怒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人。

    但他觉得自己还应该算是一个重义守信的人。

    当年崔昂救了他一命,所以他投身崔昂,不管崔昂让他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或者是缺德的勾当,他都毫不犹豫地去做。

    因为这是当初他答应过人家的。

    一诺千金。

    所以他现在匪夷所思地看着面前的两个读书人,当着他的面,开始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一场讨价还价。

    安然所部,可是他们的友军啊!

    这半个月来,大家并肩作战, 一起流血,一起面对共同的敌人,怎么转眼之间,就要掉转刀枪,在别人背后狠狠地捅上一刀吗?

    他怔怔地坐在那里,心里如同长了草一般地看着赵援与孙靖。

    这他娘的算什么事啊!

    不过在这件事里,似乎并没有自己多少发言权啊!

    自己是依附于崔相公的,而崔相公,现在又是依附于楚王的。赵援赵子玉,又是楚王最为腹心的谋士,依稀听说楚王对这个人是言听计从的。

    自己的价值,似乎就只是有一定的军事才能,指挥作战,冲锋陷阵算是一把好手。

    可自己再厉害,一次能杀多少人呢?

    而这两位,要是真议成了,只怕接下来,罗氏鬼国的这两万士卒,都要完蛋吧!

    唐怒背心里凉嗖嗖的。

    赵援此刻脑子里却是迅猛地在转着圈圈,小算盘打得滴溜溜地响。

    普贵如果真的如孙靖所说,被擒被杀的话, 那这场战事的输赢,也就基本上成定局了。短时间上来看,即便自己这边不顾一切,不体恤士兵的性命,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突破眼前阻截的敌人,拿下矩州进而兵刀邦州,夺得整个黔西南。

    事实上,只需要这场战事再拖上个十来天,矩州这里的大军就要出大问题。

    因为粮草没有了。

    所有的粮草都是从后方运上来的,现在连普贵都完蛋了,赵援不觉得还会有源源不绝的粮草接济上来,到时候,还是要撤军回去。

    辛苦筹划,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也捞不到,还要赔大本的。

    因为梓州路的士兵可不是白白使唤的。

    那么多的人情欠了出去,真金白银洒了出去,最后啥也拿不回去,那损失可就太大了。

    这个损失,从萧诚身上捞不到了,那就只能从罗氏鬼国身上讨回去了。

    “萧家二郎想要什么?”赵援问道。

    孙靖道:“两家联手,拿下罗氏鬼国。然后名归楚王,利归二郎!这是第一桩。”

    “萧家二郎的胃口好大啊!罗氏鬼国的利全归了萧二郎,那梓州路上,楚王殿下又怎么才能让他们心满意足呢?”赵援摇头道。

    “说得也是,那我们也愿意把罗氏鬼国的利切一些给梓州路,毕竟他们在这里也有五千兵。但我们也就有另外的要求了。”

    “说!”

    “萧家并没有参与荆王判乱,这件事,想来朝廷其实是心知肚明的。”

    “萧大郎连杀朝廷大将,十数万大军丧生在陕西路上,你还说萧家没有背叛大宋?”

    “那是萧定,非是萧诚!”孙靖正色道:“相反在朝廷逼反了萧定之后,萧家二郎便退隐了,赵公,如果当时萧签判鼓动西南起事,呼应西北萧定的话,那如今大宋局势又当如何?”

    “所以呢?”

    “所以萧签判想要借着此事复出。”孙靖笑道:“朝廷要给个说法。替朝廷将黔西南偌大地盘改土归流,如今又将罗氏归国也划入到了大宋疆域之中,朝廷如果没有相应的褒奖的话,岂不是让天下忠臣良将们齿寒?”

    “萧二郎的胃口有多大?”

    “贵州路安抚使!”孙靖目视赵援。

    赵援失声而笑:“当真是好大的胃口,新设一路,还是安抚使,孙公,你见过二十多岁的安抚使吗?”

    “权知安抚使也行啊!”孙靖却不笑:“甘罗十二为相,萧签判二十多岁了,当个一路安抚使又有何不可?而且,以他之才能,一路安抚使又有什么当不得的?”

    “以他这才能,倒也真是当得!”赵援点头道:“不过你觉得官人能够答应吗?”

    “只要楚王举荐,两府同意,官家,拗得过吗?”孙靖微笑着道:“而且,赵公不觉得,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吗?”

    “不觉得!”赵援正色道:“赵某人始终觉得,萧二郎在盘算着什么,只不过赵某一直还没有把他的这盘棋看清。”

    孙靖撇了撇嘴,“赵公,还是就事论事吧,如果咱们因为这个争起来,你觉得于事何补?到底同意不同意?同意,那咱们就是大家受益,一齐来瓜分这个甜果子,如果你不同意,我们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倒是你们要想想怎么善后了?”

    赵援吐出一口浊气,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善后是一个大难题啊!

    萧诚倒真是一手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啊!

    他虽然现在将普贵给做掉了,但也只是赢得了这一场战役的胜利,却从此与罗氏鬼国结下了血海深仇,如果让安然将这边境上的几万兵给顺利地带了回去,以后黔州与罗氏鬼国便要大打出手,永无停歇,直到一方灭亡为止。

    以萧诚现在手上的实力,根本就无力一口吞掉罗氏鬼国。

    这一仗即便是赢了,却也是后患无穷。

    但如果自己与他合作,以有心算无心,一把阴了安然和他麾下的这两万鬼卒,那罗氏鬼国就基本上等于亡国了。剩下的那些虾兵蟹将,已经不足为惧,根本就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了。

    罗氏鬼国就此亡国,而萧诚自然而然地就要顺势将其纳入到自己的治下。

    当然,说起来也是大宋疆域。

    这样的好处,萧诚当然是谋算的。

    而在这个中间,楚王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如果对外宣扬是楚王与萧诚共同谋划的这一场灭国之战,那对于楚王的名声自然是极好的,至少能让大家都看到,楚王并不是一无是处,而是在军略之上,并不输给先前的逆王的。

    而第二桩好处,自然就是能给梓州路上这数千士卒足够的好处。

    灭国之战啊!在这里把安然灭了,然后全师回营,沿途之上所得,足够让梓州路上官兵一个个地赚个盆满钵满,不空走这一场。

    而如果不干的话,大家在耗尽粮草之后后撤,必然是要面临对面黔州军的反击的。

    历来撤退,是一件最为痛苦的事情。

    一个不慎,就有可能全面崩盘。

    到时候梓州路上几千官兵全都死在了这里,回去之后别说自己交待不了,便连楚王也交待不了的,本来与梓州路上交情极好,这一来,可就要成仇人了。

    算来算去,终究还是落入到了萧诚的鹱中,要替他拿下这罗氏鬼国吗?

    赵援一阵气闷。

    棋差一着束手缚脚,这样的感觉,对于一个自诩天下无双的谋士而言,是最为难受的事情,真是如同百爪挠心,想要一口回绝,理智却又告诉他,这是唯一可以回本并且略有赚头的事情,至于就此让那萧诚翻了身,以后会成为心腹大患……

    那必竟是以后的事情,等过了这一个坎,以后就未必没有机会对付他。

    想清楚了这一切,赵援终于心里通透了一些,笑看着孙靖道:“孙公,如果这一次我不答应,萧二郎又准备如何做呢?”

    “签判临走之时跟我说,以赵子玉这样的智者,当能权衡利弊,知道如何取舍。”孙靖道:“当然也有万一出了意外的预案,再聪明的人也有犯浑的时候不是?不过眼下看来,赵公当是已经应下了。”

    “我想知道,万一我犯浑了不应呢?萧二郎的预案是什么?”

    “简单啊,我们散布流言蜚语,说是这一切,本来就是赵公你与我们策划好的,就是为了诱罗氏鬼国入鹱。而罗氏鬼国这一回死了国主,连都城都被我们一把火烧了,这心里只怕也是憋了一股子邪火的,这谣言一传开来,估计就收拾不住,赵公当知道,一旦信任不在,猜忌必生,两支军队猜忌起来,那结果就不言而喻了。当时候我们自然是要冲过来捡便宜的。”

    赵援点了点头:“果然与我想的一样。只是如此一来,这件事就做不干净了,不能用最快的时间收拾掉罗氏鬼国了。”

    “是啊!其实咱们中的很多人更倾向于第二个方案,但萧签判说,想要彻底地打断罗氏鬼国的脊梁,让他们就此归入大宋的疆域,便只能用第一个法子。用第二个法子,恐怕要耗上许多年,才能彻底地击败他们的。”孙靖道:“正因为如此,我才到了这里。”

    赵援沉默了半晌,才不解地道:“我是真有些不理解萧家二郎了,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是个大大的忠臣,还是大奸似忠呢!”

    “于我们而言,萧签判是个好人,是个好官!”孙靖冷声道。“黔西南无数百姓因他而活,因他而富,因他而强。”

    三日之后,大方城遇袭,普贵被杀的消息,终于传到了矩州城下。

    安然大惊失色,连夜安排准备撤军。

    不意兵马撤到一半之际,突然遭遇到了唐怒所统带的五千梓州军与杨万富所统带的天武军,天南军的夹击,猝不及防之下,罗氏鬼**队溃不成军,大将军安然被当场击杀,二万大军,死三千余人,被俘近万人,剩下的却是不知去向。

    旋即,唐怒与杨万富两部联合,一路平推横扫,向着罗氏鬼国深处一路扫荡而去。

    与此同时,在普定正与王柱酣战的普贵儿子济火也收到了消息,惊恐之下立时退兵,却被王柱衔尾急追,数天之后,被王柱与天南军李信合围,全军溃败,济火被乱箭射毙,万余大军,倒是有三分之二成了俘虏,另外或战死或溃逃。

    大军大获全胜的时候,萧诚却是岌岌可危。

    毕竟是身处罗氏鬼国的核心地带,回过神来对手,迅速调兵遣将开始对他们围追堵截,不管是正规的军队还是临时纠集起来的民壮团练,追的人越来越多,而他们,却是越打越少了。随身携带的箭矢,也所剩不多了。

    干粮早就吃光了,这个时候,也就谈不上什么秋毫不犯了,更何况此时还在敌人境内。所以在发现了一个小村庄之后,这支还余下三百余人的军队,毫不客气地冲了进去,然后反客为主,将所有人都赶进了一间大屋子锁起来之后,便开始大吃大嚼起来。

    “离遵义还有多远?”一边啃着一支鸡腿,萧诚一边问刚刚走进来的范一飞。这家伙,刚刚去审问了这个村子里的村正。

    “不到百里!”范一飞道:“不过签判,在边境之上,有罗氏鬼国一支军队,人数虽然只有千余,但现在我们只怕也是打不过。”

    “不用我们打!”萧诚笑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想,现在播州军与遵义军的联军,应当已经过来了。”

    “为什么?遵义军不是我们的潜在的一个敌人吗?”韩锬与范一飞异口同声地问道。

    “敌人和友军,也是随时在变化的。”萧诚将一根鸡骨头啃得白白亮亮,看他的吃相以及眼下的模样,完全无法将他与一个贵介公子、大宋进士联系起来。“我如果说,此刻在矩州,杨万富与唐怒正联手消灭罗氏鬼国的军队,你们信不信?”

    “不信!”两人再一次不约而同。

    “可这是真的!”萧诚一摊手,道。“当然,现在我们仍然要逃命。毕竟此刻追在我们身后的几千人并不知道这个消息。”

    在村子里并没有歇得很安稳,后半夜,追兵便又发现了他们,于是这支三百人的残军,又开始了逃亡的生涯。

    直到他们终于看到了播州军的斥候。

    与萧诚想得一样,播州军杨庆,遵义军统制**两人率五千兵马,突进了罗氏鬼国境内,全歼了罗氏鬼国边境守军。

    “萧签判,你可担心死我了!”白胡子飘飘的杨庆笑得一张老脸如同盛开的菊花。

    “见过萧公子!”遵义军统制**叉手为礼,也是笑意满满,浑然看不出这家伙原本对萧诚也是恶意满满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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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宋介绍:
萧氏高门,功勋世家,父为高官,兄为良将,妹为才女。却旦夕之间,轰然倒塌,兄妹三人,沦落三方,或造反成匪,或流落异族,或刺配地方。然锥处囊中,其末立现,金埋土中,拭尘光耀。这是一场复仇之旅。这是一场国灭悲歌。这是一场挽救中华文明的救世之行。这是兄妹三人纠缠一生的爱恨情仇。亲情,友情,爱情,家事,国事,天下事。纷繁复杂,犹如乱麻,彼此相交。剪不断,理还乱。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抚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抚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抚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